第七十二章 看山是山(91/363)
笼罩天地的雨幕之下,偌大宅邸之中,两队人迎面而立,站在廊道的屋檐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定格下来。
或者说萧大小姐的世界,在这一刻定格下来。
陆夫人瞧见萧绮出现在前面,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大小姐。”然后直起身来,等着对方回礼。
而萧大小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出了呆滞的表情,愣愣的站在原地。
陆夫人略显茫然,顺着目光回头看去,便发现了自己温文儒雅没有半点异样的侄子,心里顿时‘了然’,眼底显出了几分得意——哼~就这城府,还国士无双,见了令儿和花痴一样,连丫鬟都不如……
许不令头皮发麻,可也没有办法,面带微笑轻轻颔首:
“萧大小姐。”
只论身份,身为藩王世子的许不令,显然比只是萧家嫡女的萧绮高的多,和太后是不一样的,该行礼的是萧绮。
可惜,萧绮别说是行礼,没尖叫一声叫人来砍死这恶人都是好的,当下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旁边的丫鬟轻轻拉了下袖子,才回过神来。
“你……”
萧绮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又反应极快闭嘴,转身就往回跑,只是刚转过身,又反应了过来,急忙稳定心绪摆出波澜不惊的模样,转回来盈盈一礼:
“参见肃王世子,近来舟车劳顿,有些心绪不宁,还请赎罪。”
此时此刻,除了装傻充愣当做昨晚没在宫里,萧绮还能如何?总不能把肃王的嫡子阉了或者杀了,那样也不用推演局势了,等着肃王带铁骑血洗淮南即可。
可是……
萧绮心中是惊涛骇浪,还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屈辱——湘儿怎么会和肃王的儿子胡来?虽然长得确实不错,可彼此的身份、地位、年纪等等,都不该凑到一起,这……这算什么?她这个亏岂不是白吃了,还得咬牙往肚子里咽?
许不令就知道萧绮的反应是这样,白给也得老老实实的憋着不动声色,不然可不光是家丑那么简单了,天下大乱都有可能。
“萧大小姐客气了,刚刚到京城,应该多休息才是。”
许不令面色亲和的走到近前,看着昨晚还在他怀里言听计从的‘乖宝宝’,说实话有点于心不忍,可这时候也只能先装傻,一切等回了封地再说。
萧绮强韧的心智,把眼底的那丝难以接受都压了下去,垂下目光,微微颔首:
“世子客气了,进屋吧。”
陆夫人心中暗笑,对于萧大小姐的失态丝毫不奇怪,她当年第一次见许不令也愣了好久来着。当下带着许不令进入了正厅中,在案几后面就坐。
虽然是萧府家宴,但长幼尊卑摆在这里。分桌而食,宰相萧楚杨坐在上方主位,许不令右侧的首位,嫡子萧庭坐在左侧的首位,而仅剩的一个嫡系女儿萧大小姐,自然就坐在了许不令身边。
这个位置是刻意安排的,好让目光如炬的萧绮和许不令交流,只是此时此刻,萧大小姐别说察言观色,都恨不得坐到侄子萧庭跟前去,连呼吸尽量憋着,闻到许不令身上的气味便觉得坐立不安。
接下来便是推杯换盏,萧楚杨说着些激励晚辈的客气话,不聊政事。萧庭则比较老实的眼观鼻鼻观心,盘算着今晚该去哪儿晃悠。
许不令言谈举止自然是没问题的,和萧家的亲眷客套寒暄,时而夸几句陆夫人管教有方云云。
萧绮完全忘记了在书房内运筹帷幄的事儿,也曾想观察许不令,可眼睛瞄向许不令,就想起这个小王爷没穿衣服的样子,连忙又转了回去。
就这样熬了不知多久,上方的萧楚杨,和气开口道:
“萧绮刚才江南过来,对世子早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萧绮精通兵法韬略,安邦治世之道也颇有见解,宴席散后,世子可以多和萧绮聊聊,日后肃州,说不定能用上。”
这是制造独处的机会,让萧绮仔细打量许不令。
许不令轻笑了下,缓缓点头:
“不胜荣幸。”
萧绮微微蹙眉,本想说身体疲惫没时间,可这些早就定下来了,忽然反悔也不好,只能轻轻点头。
很快,宴席结束,萧庭火急火燎的带着丫鬟跑了出去。萧楚杨和几个叔伯辈相伴去了书房聊政务。陆夫人自然不好凑进去打岔,也是按照晚辈儿媳的身份,规规矩矩的出去了。
许不令站起身来,看向身边的萧大小姐,微微附身一礼:
“萧大小姐?”
“……”
萧绮吸了口气,面容依旧波澜不惊,微笑了下准备起身,分桌而食是在坐垫上跪坐,可能是坐的太久了,加上昨晚许不令比较野蛮,刚刚起身少许便是异样传来,腿上一软差点摔倒。
“呜~……”
许不令顺势便抬手扶住了萧绮的胳膊,把她拖住扶起来:
“怎么了?”
萧绮身体猛的一颤,迅速的抽回手,呼吸起伏了几次,眼神始终望着地上,平淡道:
“世子不用担心,坐久了有些累……多谢。”
许不令微笑了下,轻轻抬手示意。
萧绮心乱如麻,感觉有点稳不住了,尽量保持心平气和,走到偏厅里坐下,让丫鬟倒了两杯茶。
许不令在偏厅里就坐,始终保持着心平气和的儒雅神态,似乎真没认出来昨晚的太后是萧绮。
萧绮端着茶杯沉默了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确定许不令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和眼神后,心中才暗暗放松了些——这个混蛋,应该没认出来……
念及此处,萧绮稍微平复心绪,轻声道:“世子来长安一年多,觉得长安如何?”
许不令面带微笑:“有陆姨细心照顾,挺好的。”
萧绮点了点头,今天本该用各种语言套话测试许不令的心智及城府,可此时此刻别说摸许不令的底了,她不把自己抖出来都是心智过硬。
稍微沉默了下,萧绮觉得坐在这里是白费功夫,而且心也越来越乱,只能抬手揉了揉额头:
“唉……近些日子车马劳顿,走了几千里路,实在难以凝神……要不改日再拜会世子?”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其实很想安慰萧绮几句,说些负责的话语,可暴雨将至,形势未定之前,有些事情肯定不能捅出来。太后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份在绝境之下舍身相助的情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而智谋冠绝天下的萧大小姐忽然来京城‘探亲’,还找他当面聊聊,其用意许不令也猜出了几分。
稍微思索了下,许不令露出几分微笑,轻声道:
“最近大玥和北齐风云变幻,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萧大小姐过来,想来也是想给萧相分忧。我尚未及冠自幼鲁莽,虽然弄不懂这些权谋算计,但听说过一句佛家禅语,叫做: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指的是人生的三层境界。
不过以我的理解,应该是‘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看来看去也是那样,想得越多错的越多。
嗯……看法可能有点粗浅直白,不过智者当虚心纳谏不耻下问,想来萧大小姐应该不会笑话我。先告辞了!”
话落,许不令便起身一礼,快步出了客厅。
萧绮明显愣了下,微微蹙眉,看着白衣男子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清这个道德败坏失心疯的藩王世子,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这句佛门禅语她自然是听说过的,打机锋罢了,没有半点意义,经常被老和尚用来装高深莫测劝人。
“哼—”
萧绮没有送别,蹙眉起身,继续思索该怎么处理许不令的事儿,可刚刚走出几步,忽然身体又是一僵。
“初看是山,再看不是山,最后看还是山……山就是山……”
萧绮心中的乱七八糟一瞬间压了回去,总觉得这句话是在告诉她什么东西,短时间又没法捉住。
‘萧大小姐过来,想来也是想给萧相分忧……’
她过来,是为了坐镇萧家,摸清当前的局势,避免落错子……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起初都以为是圣上想削藩下的手……
‘山就是山,水就是水……’
萧绮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来,跑到门口往外张望,只是那个不知是不是无心说出这句话的男人,早已经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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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伺机待发
细细密密的小雨滋润过万物之后,随着旭日再一次出现在天空,长安城的乡野转入了盛夏,骤然拔高的温度驱散了几天来的湿气,直接让大街小巷的商客走卒锐减,中午时分到了万街空巷的地步。
状元街上,缉侦司副使刘云林走出酒楼,身上带着三分酒气,而背后是一袭长袍做文士打扮的幽州唐家家主唐蛟。
唐蛟其人,如同花敬亭的评价,更像是个走仕途的官吏而非江湖客。此次进京是为了受封十武魁,把幽州唐家的名声拔高一个档次。不过这个武魁怎么封显然是个大学问,皇帝随手写两个字和当着天下百姓的面是两回事儿,唐蛟既然来了京城,自然是想当今圣上能露个面观赏他与人较量,然后‘龙颜大悦’赐个武魁。这单挑的人选也得合适,不然朝廷把贾公公抬出来和他比,这人就丢大发了。
因此唐蛟进京城这些时日,都是在到处走访打点关系,尽量把受封武魁的事儿梳理整齐,连魁寿街的萧府都去拜访了一次,对于路上受辱的事儿早忘之脑后了。
此时唐蛟脸上带着几分亲和笑意,如同对待老友般,走在江湖地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刘云林身侧,开口道:“……张大人遭贼子祝六夜袭受了伤,我唐家也一直在暗中追查,若是找到了那个漏网之鱼,必然亲自带着人头来京城让其伏法……”
刘云林表情和煦,摆了摆手:“张大人受伤在家中静养,选武魁的事儿都是我在操办,唐家主名震江湖多年,这十武魁必然有一位,至于圣上亲临观摩,这个我自然不敢轻言,已经给宫里送了折子,近些时日必然有准信。”
唐蛟脸色顿时热切了几分,抬手抱拳:“那就有劳刘副使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刘云林含笑聊了几句,便翻身上马,走出了状元街。在街道上转了几圈,确定后方无人跟随后,便再次进了国子监附近的一间院落……
知了知了——
夏蝉在国子监的桃花林内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原本光秃秃的桃林早已转变为了满院绿意。
宋玉站在茶舍的屋檐下,躲避毒辣日头的同时,持笔在宣纸上轻轻勾勒。
稍许,刘云林做走卒打扮,挑着两筐宣纸进入桃花林,来到了茶舍内,摘掉了头上用来遮阳的斗笠: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刘平阳和韩忠瑜两位大人,随时可以向圣上递折子,请圣上出宫,您看?”
宋玉目光集中在画卷上,表情平淡:
“锁龙蛊喜寒惧暑,天气酷热,寒毒必然更加凶戾。中毒将近两年,毒已经快入了肺腑,烈酒很难再压住……只是许不令近日很少出门,看不出是否毒发。得先找个人试探一二,只要确定已经压不住寒毒走投无路,便把东西丢出去,同时请皇兄出宫。”
刘云林点了点头:“诺。”
宋玉沉默了片刻,把目光装向了国子监的钟鼓楼——那里有一个书生,躺在巨大的雕龙撞柱上读书乘凉。
“梅曲生近日可有异动?”
刘云林摇了摇头:“自从梅曲生回到长安,便在卑职和刘、韩二位大人的监察之下,除开龙吟阁外与许不令打了个照面,便再未有其他接触,当日数千人围观,也没说过什么特别的话语……倒是萧家的大小姐萧绮,前几日面见了许不令……”
“萧绮才智过人,但此事与萧家无关,能了解的东西很少,看不出什么。面见许不令,恐怕也是察觉了苗头不对……还是尽快动手,若是萧家也插手此局,形势便乱了……”
“诺!卑职这就去安排……”
刘云林微微躬身,快步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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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四月底,再过些时日便是五月初五,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就像午时的太阳,因此五月也被称为‘毒五月’。
肃王府中,许不令在清凉舒适的后宅石亭中打坐,平心静气,仔细调理气血。
解毒太快也不好,就像是阻塞一年多的河流突然搬走了堵在河道上的的石头,原本的河道已经萎缩干枯,忽然被汹涌洪流冲刷,不加以调理,很容易伤筋动骨。上次从萧家的府上出来后,许不令便没有再出门,安安静静的在家里调理。
锁龙蛊喜寒惧暑,天冷的时候比较安静,炎炎夏日则凶如洪水猛兽,去年夏天毒发的时候差点把他弄死,还是陆姨从弄来了好多冰块给他当空调,才千难万险的熬过去。
现在锁龙蛊已经解开,不会再有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想偷偷离京也轻而易举,不过逃走显然不可取。
许不令要的是‘光明正大’被皇帝送出长安。
仗着武艺偷偷逃出去,下辈子只能呆在肃州城当个缩头乌龟,这可不是许不令想要的。
因此,计划还是得按照计划进行,解毒的事儿显然不能传出去,在家静养也算是逢场作戏,免得幕后黑手看出锁龙蛊已解。
至于太后宝宝,最近也很安分,老实巴交的呆在宫里养老,也没下帖子叫许不令过去解毒。
依许不令的猜测,应当是那晚过后萧绮对太后宝宝说了什么,坦白不可能,不然太后宝宝早冲过来把他剪了。应该只是旁敲侧击说了些,让太后宝宝嗅到了不对劲,才老老实实的呆着不乱来。
许不令毒已经解的差不多,再解就没了,因此也没有大晚上去找太后……主要是不敢去,上次的事儿太荒谬,有些对不起太后宝宝。
而萧绮的反应,也很符合女强人的身份,硬生生把暗亏咽了下去,没露出任何异样表情,当天就开始继续处理萧家繁琐的事务,似乎已经忘记了**的事儿。不过对他肯定是如避蛇蝎了,从那天过后彼此再也没见过面。
现在正值紧要关头,许不令也不好和淮南萧氏有过多牵扯,只能等安安稳稳回肃州后,才能解决这个对他来说还算不错的误会。
萧大小姐比陆姨小一岁,也才二十七,门当户对又待字闺中。他现在虚岁十九,差个几岁应该问题不大,娶了就行了,就是陆姨那边不好解释……
念及此处,许不令皱了皱眉,又有些头疼起来——肃王许悠就是他老子,无论身体还是记忆,都不可能不承认。
祖父许烈老来得子,他父王目前也才四十多岁。二十二年前和他一样,来到长安城读书。
而他娘肃王妃是东海陆家的小姐,当时才十六,正在江南游历,和七八岁的陆姨拜把子烧黄纸玩。
之后他娘跑来了京城,被他父王软磨硬泡追上了,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先上车后补票。因为他娘当王妃几个月就生了。
陆姨当时听说他娘来了京城,就火急火燎的跑到京城来玩,结果就见了几面,便彼此擦肩而过,他出生那年,陆姨才十岁,之后就嫁给了太后宝宝和萧绮的大侄子。
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年纪相差也不大,但他若是和萧绮成亲,彼此自然就给扯一起了。
肃王管陆夫人叫义妹……
他把陆夫人叫姨……
陆夫人把他老婆叫姑姑……
肃王把他老婆叫儿媳妇……
陆夫人把肃王叫……
陆夫人把他叫……
念及此处,许不令便不寒而栗,已经能想象陆夫人拿着剪刀,大半夜站在床边的委屈模样了……
要不让陆姨退婚……
那拜把子的事儿怎么算……
年纪太小不算数?
有些勉强……
石亭之中,许不令揉着额头,不知不觉陷入了死胡同……
第七十四章 哑口无言
清晨时分,凉亭中微风幽幽,许不令闭目凝神盘坐,依旧认真梳理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武艺基本恢复的缘故,耳目感知也回到了巅峰,加之肃王府中很安静,方圆百米的风吹草动基本上都听的清清楚楚。
窸窸窣窣——
晨曦初露之时,后宅的一间房屋里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响。
许不令耳根微动,仔细聆听,窃窃私语声传来:
“满枝,起床了……被子都蹬到地上去了……”
“嗯~……大宁姐,天刚亮,再睡会儿……”
“满枝,你也不小了,晚上睡觉一点都老实,抱着我蹭来蹭去……”
“嘻嘻……大宁姐身上好软呀,特别是胸脯,当枕头特别舒服,出家多可惜,要不还俗吧……”
“唉……你继续睡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嗯……”
话语停顿下来,只剩下穿衣服的声响。
许不令睁开双眸,想了想,站起身来在廊道中等待。不过片刻,洗漱打扮完的宁玉合从廊道里走了出来,一袭黑色道袍,头戴帷帽,长剑提在手中。
瞧见许不令在廊道尽头负手而立,宁玉合眨了眨眼睛,走到背后轻声道:
“令儿,起来这么早?”
许不令转过身来,点头轻笑:“是啊,师父准备出门?”
宁玉合微笑了下,看了看天色:“马上端午了,崔皇后便是端午节的时候过世,我没法还救命的恩情,只能前去祭拜一番……祭拜完便回长青观了,可能明年还会过来看你吧。”
许不令思索了下:“崔皇后陵不远,我陪师父一起过去看看。”
宁玉合自然没有拒绝,和许不令并肩走出了王府。
许不令唤来了追风马,翻身越上,脸色平静的偏过头:
“我的马快些,要不我带师父过去?”
“……”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她又不是失心疯,一个道姑总不能坐在徒弟怀里。当下摇了摇头,从王府护卫那儿借了匹马。
许不令见状自然没有强求,轻夹马腹前往城外东郊。
约莫二十多里的路程,快马疾驰也需要些时间,路上的行程还比较无聊。
宁玉合心中藏着点事儿,好不容易找到和许不令独处的机会,便把马靠近了几分,轻声到:
“令儿……”
许不令放慢了马速,偏过头来:“怎么了师父?”
宁玉合帷帽下的眼神带着点怪异,左右看去,确定官道上没有其他人后,才轻声道:
“你那天晚上,是去解毒吧?”
这个‘解毒’咬的很重,明显是带着其他意思。
许不令和宁玉合解释过解毒的原委,对此自然心领神会,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
“嗯……夏天锁龙蛊比较厉害,确实是去解毒了……迫不得已,师父勿怪。”
宁玉合早已经想通了原委,此时并没有露出厌恶或者尴尬的表情,走在跟前柔声道:
“生死之前万物平等,事急从权管不了礼法规矩,我自然不会怪你……解毒的进展如何?”
许不令表情倒是尴尬起来,目不斜视,认真道:
“还不错。”
宁玉合点了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劝说道:“令儿,皇城之内卧虎藏龙,长乐宫虽然远离太极宫和后宫,终究是有些高手的。你大晚上跑去找太后……解毒,一点要当心,若是被抓住了,太后的千年清誉可就全被你毁了……”
许不令微微点头:“长乐宫内的暗哨早被我摸清楚了,若是有变动太后会提前告诉我,不会被人察觉。”
宁玉合点了点头,走在许不令跟前,稍微沉默了下,忽然开口道:“令儿,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你所说的方法,是找到养蛊人或者养蛊人的后代子孙,阴阳相合、直至精元泄体方能解毒?”
这应该算是学术上的讨论,许不令对此到没什么避讳的,轻轻点头:
“是呀,从南疆的用毒高手口中得来的秘法。”
宁玉合点了点头,蹙眉道:“淮南萧氏遍布天下,光是在京城做官的都有十几个,子女更是不计其数,好多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在,你为什么偏偏要找太后了?”
许不令摇头轻叹:“长安城中,只有当朝太后是萧家嫡系……”
“等等!”
宁玉合抬起手来,非常认真的蹙眉望向许不令:
“人有嫡庶之分,血脉又没有,无论庶子嫡子,身上的血都是一样的。当朝太后是萧老家主的孙女,鸿胪寺的萧老序班最小的女儿,也是萧老家主的孙女,只是萧老序班是庶出子罢了,其女儿的血脉,应该和太后娘娘是一样的……”
“……”
许不令眉头一皱,蹙眉思索了下,偏过头来:
“还有这说法?”
宁玉合点了点头,走到跟前耐心讲解:“嫡庶之分是人定的,血脉传承是天定的。天地可不分高低贵贱,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宁玉合孜孜不倦,认真给一个穿越客科普遗传学的知识。
许不令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师父所言有理,看来是我先入为主想差了……不过萧家的锁龙蛊,最后应该传到了当代家主萧绮手上,太后玉萧绮是同胞姐妹……”
宁玉合又抬起手来:“那你可以去找萧绮呀,门当户对的,让肃王提亲嫁过来就行了,名正言顺的解毒。”
许不令思索了下:“嗯……萧家和许家都是举足轻重的大门阀,彼此联姻,势必会带来不少人的暗中揣摩……”
“那也比你欺负太后强呀,太后是圣上的嫡母,难不成和淮南萧氏联姻,后果比圣上知道你和太后那啥还严重?”
宁玉合眼神很认真,满满都是‘你就是馋太后身子’的怀疑表情。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当时好不容易找到法子,没想那么多……”
宁玉合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唉……也不知道怎么说你,罢了,事已至此,你一定不要害了太后。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等你离开长安,太后又得在宫里守活寡,你是藩王之子,自然不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但世上被负心汉骗了的女子,下场都凄惨,你要有怜悯之心,切不可变成那样的人……”
许不令轻轻点头,认真接受着师父的责备与教导,正准备开口辩解几句自己并非馋太后的身子,耳根忽然一动,余光扫向了官道前方的一片杂草横生的小竹林……
第七十五章 真是好徒弟呀
长安城外的旷野烈日炎炎,官道上来往的行人、商队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偶尔来回的狼卫。
许不令和宁玉合因为要前往东郊的崔皇后陵,出城十里后便转入了去皇后陵的小道。
皇后陵在一座矮山附近,位置偏远比较偏远,周边并没有什么村落,这条道路也是专门为了去皇后陵祭拜修建的,平时基本上荒无人烟。
许不令听着宁玉合的教导,骑马走在前面几步,走到一处小竹林附近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咔咔咔—’的细微声响。
虽然马蹄声嘈杂,距离又比较远,许不令还是从诸多乱七八糟的杂音中准确捕捉到了这微不可闻的一点小声响,而且听出了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强弓。
许不令十岁便被扔到了边关和将士同吃同住,弓箭拉满的声响可以说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仅仅从这点声音,便能分辨出是三石铁胎弓,一石一百二十斤,三石便是三百六,能开三石弓的绝对都是好手,放在军旅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许不令当即警觉,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连眼神都不曾动一下,仅用余光扫了的小竹林一眼——距离百步,杂草横生根本看不到人,不过仔细打量,还是在两颗毛竹之间的缝隙处,看到了用墨水涂黑的箭头。
箭头正对着他!
许不令面不改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依旧和宁玉合交谈中驱马小跑前行,同时注意着那点小小的箭头。
此时距离尚有八十步。
百步穿杨大部分箭士都可以,但要在百步外射死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客,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对方并未放箭,应该是在等着距离拉近。
许不令很清楚的看到箭头所指的方向是他的心脏位置,中之必死,对此还有些疑惑——如果是幕后之人对他下手,不可能杀他,难不成是和他有仇的其他人?
思索之间,距离拉近到了五十步。
许不令瞧见了那根箭头稍微移动了下,转向了他旁边的宁玉合。
瞧见这一幕,许不令顿时了然——是来摸清他底细的。
既然如此,许不令自然不可能暴露,就这么骑着马闷头闷脑的往前冲,等着对方放箭射宁玉合,然后他怒急之下追杀,继而‘毒发’。
踏踏踏——
马蹄轻快,很快就来到了三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对江湖顶尖高手来说,和脸贴着脸没区别了。
便在此时,竹林中猛然发出一声箭矢破空的啸叫:
飒——
三石铁胎弓的巨大力道,让墨黑的箭矢化为了一道看不见的残影,直指宁玉合的胸口。
宁玉合也是顶尖的高手,听到箭矢破空的声响后便警觉,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甚至没有斜眼打量浪费时间,迅速后仰想要躲避。
可三十步距离太近,宁玉合正在偏头和许不令说话自然有所懈怠,猝不及防之下躲闪,即便能躲开要害,也没法毫发无损。
三石强弓的箭矢,中石没镞,足以在身上的任何地方穿个窟窿。
若是没有意外,这一箭必然射中,宁玉合只能强行偏开身体,避开心脏部位,眼中露出几分惊惧。
偏在此时!
走在宁玉合左侧的许不令,似乎也才刚刚察觉,脸上露出惊愕表情,毫不犹豫的双腿猛踩马镫,整个人便横扑了出去,挡在了宁玉合面前。
“师父!”
一声焦急呵斥。
宁玉合眼神从惊惧一瞬间转为错愕,不可思议的看着奋不顾身挡箭的许不令。
横飞吹起雪白长袍,男人双眸中的焦急与错愕落入了眼帘。
这极其短暂的一瞬间,让宁玉合明白了一件事——他是真把自己当师父!
或者说已经当成了最亲近的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和目的,在潜意识里已经是如此,就如同父亲看见孩子摔倒、丈夫看见妻子落水,会不加犹豫的伸手拉住一样,自己的命都不放心上,只想着护着亲近的人。
飒——
箭矢疾驰而来,眨眼已经到了近前。
瞄准的是宁玉合的胸口,许不令直接冲到了前方,就变成了许不令的后背,若是射中,必然是一箭穿心的下场。
“不要——”
许不令飞扑的瞬间,宁玉合便失声急呼,双脚猛踩马镫,往前扑出去,直接抱住了凌空的许不令,强行把横扑的许不令压了下去。
嚓——
扑通——
嘶——
骏马长嘶,前蹄高抬。
流星般的箭矢在许不令肩膀上擦了一条口子破空而去,消失在视野内。
宁玉合抱着许不令摔在了泥土道路上,滚了几圈,道袍上满是灰尘却顾不得,强行用手撑住地面停下了翻滚。
“令儿!”
宁玉合脸色煞白,警觉四周的同时急急打量。
许不令刚刚摔在地面,便咬牙强行动气,把体内所剩无几的锁龙蛊逼出来,翻滚几圈后脸色已经扭曲铁青。
此时许不令额头青筋暴起,一副‘强行动气导致锁龙蛊毒发’的模样,肩头的皮外伤染红了右侧的肩头,左手死死抱着宁玉合把她挡在身侧,剧烈咳嗽中怒目望向竹林:
“何方鼠辈……咳咳咳——”
用力咳嗽几声,总算逼了点毒血出来,面容狰狞而暴怒。
宁玉合被抱的喘不过气,遭遇伏击却也顾不得这些,焦急指向树林中的晃动的枝叶:“在哪里!我去追!”瞧见许不令肩膀上的血迹,又手忙脚乱的想要按住伤口。
许不令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幕后黑手的喽啰,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做出怒急的架势,朝着竹林狂奔,只可惜撞开竹林来到放箭的地方后,地上只剩下一具尸体,后颈插着一只羽箭,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
许不令咳嗽的同时,耳朵在周边仔细搜索,刺客脖子后面的箭是从百步外射来的,真正观察他的人早已经失去的踪迹。
许不令把腰间的酒壶取出来灌了两口,脸上做出痛不欲生的模样,蹲下打量地上的尸体——一袭黑衣,身上没任何标识,必然是安排过来的死士,被箭射中之时还吞下了毒丸,看来为了防被他捉住问出消息,谨慎到了极点,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
第七十六章 共乘一马,咫尺天涯
既然派来的是死士,且已经灭口,那肯定是没有线索可供追查。
许不令放弃了搜查的念头,怕有人藏在暗处打量,便站起身来咳嗽几声,摇摇晃晃,一副支撑不住的架势。
宁玉合跑过来跟在背后警惕周边,瞧见许不令摇摇欲坠,脸色一急,连忙撑住许不令的身体:
“令儿,你……”
“我没事……”
许不令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方才许不令舍身挡箭,宁玉合心里藏着的冰山都给震碎了,此时想也不想,用力搂住了许不令的腰,把人高马大的许不令直接个抱了起来。
许不令愣了下,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
宁玉合两个大步便飞身跃上了追风马,把许不令搂在怀里,纵马朝着长安城疾驰,同时谨慎关注着前后左右的动静。
许不令被宁玉合用力抱在怀里,脑袋几乎被挤进衣襟里面护着,点点淡香袭人,有些喘不过气,总算明白满枝为什么说很舒服了……
“咳——”
姿势有点不对劲,饶是许不令也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偏开脸颊,却被全神贯注警觉四周的宁玉合直接摁了回去。
炎炎夏日道袍轻薄,里面又只有一件肚兜,明显能感觉到皮肤的热度和细微凸起,甚至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许不令脸色极为怪异,只能轻咳两声,闷声闷气:
“师父……你想把我闷死不成……”
宁玉合根本就没时间听,纵马极奔注意着周边动静,追风马速度极快,眨眼跑出两里多地,来到较为空旷无处藏身的田野边缘后,才稍微收敛心思,低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宁玉合脸不易察觉的红了下,连忙松开了胳膊,放过了已经快被闷死的徒弟,神色倒是没有异样,只是打量着许不令的伤口:
“令儿,你的毒没事吧?”
许不令坐起身来,也不好说什么,转身骑在了追风马上,背对着宁玉合,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没事,还扛得住。”
宁玉合暗暗松了口气,紧紧贴着许不令后背坐着,目光正好在许不令肩膀上的伤口上。
羽箭只是从肩膀上擦过去,皮外伤不严重,但流了不少血,把雪白袍子都染红了。
宁玉合抿了抿嘴,急忙抬手撕开了袍子,露出半个结实的肩头,把许不令的酒壶拿过来在伤口上冲了下。
烈酒灼烧的刺痛传来,许不令面不改色,弯身从马侧的皮囊里取出来了金疮药,递给了宁玉合。
行走江湖,受点伤是常事,该怎么包扎止血基本上人人都会。
宁玉合清洗伤口后,伤口仍然在渗血,她左右看了看,正常情况下是撕一截袍子当做绷带绑住伤口,可方才两个人都在满是灰尘的泥土道路上打滚,身上脏兮兮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江湖人一般不会讲究这些,可现在已经脱险,用脏兮兮的袍子给藩王之子包扎显然不合适,宁玉合拿着药瓶想了下……
许不令正骑着马思索方才试探的目的,对肩膀上的些许伤痛根本不在意。药粉洒在了肩膀的伤口上,继而一只手从背后探出来,用洁白干净的布料绑住的伤口,布料上面还绣着一朵洁白的莲花。
许不令以为是手绢之内的东西,并没有在意,只是轻笑道:
“谢啦师父。”
宁玉合包扎好伤口后,拉平了微微敞开的道袍衣襟,见伤口不再渗血,才微微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微微前倾从侧面打量许不令的脸颊——依旧带着几分青紫。
宁玉合思索了下,便把马侧的油纸伞抽了出来,遮在了许不令的头顶上,柔声道:
“令儿,你太冲动了些,为什么要给我挡箭?你是肃王嫡子,若是出了岔子,我一百条命都赔不起。”
帮忙遮挡前方的太阳,自然贴的比较近,几乎趴在许不令背上。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轻声道:
“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
宁玉合抿了抿嘴,想要教训几句鲁莽,可此时此刻心里只有暖心,这些话根本开不了口。稍微琢磨了下,只能声音柔婉的说道:
“这么一来,我这当师父的,就欠你两条命了,可怎么还才是……”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都是一家人,什么还不还的。”
骏马疾驰过无边旷野,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人一马。
宁玉合坐在后面,身段儿比许不令矮些的缘故,一直仰着双眸打量许不令的侧脸,不知为何,神色忽然有点恍惚。
幼年之时,也曾想过骑马仗剑当一个侠女。
走南闯北,忽然有一天,在某个特别的地方,遇上一个特别的人,可能是一起办一件事儿,也可能是一起坐了趟船,反正就那么遇上了。
那个人温文儒雅、相貌俊朗,可能是个不会武艺的书生,也可能是个武艺高强的侠客,心怀人善谈吐有礼,恰巧又多看了她一眼……
之后便是现在这样,两个人骑着一匹马,一个撑着伞,一个持着缰绳,走遍天下的大好山河,直至有一天走累了,一起回到当初遇见的地方,草庐竹舍,良田三亩,平平静静直到合眼的那天……
如果没有那桩改变她命运的婚事,她确实想过那样无拘无束只属于江湖人的日子。
可世上没有如果,她还没长大,路就走偏了,起起伏伏最后到了长青观,成了一名断绝红尘的道姑。
在道观中枯坐十年,她本以为那些幼稚的想法早就过去了,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这张侧脸,她觉得好像找到了这个人。
武艺高强、温文尔雅、相貌俊朗,关键是还有一颗侠义心肠,而且坐怀不乱,面对她这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欺暗室……
可惜……
宁玉合轻轻吸了口气,摇头笑了下——可惜来晚了十年,成了她的徒弟……
或许不该收他当徒弟的,他连太后都敢……
自己逃了皇帝的婚,世上敢娶她这样一个女人的,估计也只有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了吧……
困龙化雨,勿观之……
困龙化雨……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这句临行前的卦词,宁玉合猛然惊醒过来,往后移了些和许不令分开,眼中带着几分错愕与惊慌——贫道在想些什么呀……失心疯了不成……怎么可能……
“师父,怎么了?”
许不令察觉到背后暖暖的靠背没了,偏过头来疑惑询问。
宁玉合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慌乱,把伞收起来,直接从奔跑的马匹上跳了下去,跟着马匹小跑:
“快进城了……没什么……”
许不令有些莫名,倒也没有细想,继续装作毒发难以压制的模样,骑着马返回了长安城……
第七十六章 尊师重道(93/367)
许不令出城闲逛遇到伏击受轻伤,锁龙蛊毒发回王府静养,并从萧家取了不少冰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部分人的耳朵里。
朝廷自然震怒,狼卫跑去核查,找到了贼人的尸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因为许不令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最初目标又是宁玉合,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到下午的时候风声就消散,只留下了几队狼卫漫无目的追查。
黄昏时分,太极宫后方的御书房内,朝堂上的几个大员站在御案前,商讨着大玥各地的琐碎事务。
“肃王近日练兵,根据千阳关驻军报上来的情况,人好像比往年多,要不要派特使去秦州一带看看……”
“又不打仗,肃王年年都在辖境内练兵,那么多铁骑除了东西两头跑还能怎么练?派个特使过去,难不成去教肃王怎么练兵?”
“倒也是……下午忽然箭射肃王世子的贼人,听肃王世子口述,当时射的是宁玉合,会不会是唐家的人……”
“唐家没这胆子,圣上当年都赦免了宁玉合,现在又是肃王世子的授业恩师……”
正事儿都聊完了,基本上都在说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
宋暨坐在御案之后,看完了放在手边的几本折子后,抬起头来轻声道:
“不令安然无恙即可,肃王练兵又不是第一次,勿需每年都疑神疑鬼,都散了吧。”
“诺!”
几个朝臣微微俯身,便走出了御书房,不过太尉刘平阳并没有动,站在原地微微躬身。
宋暨从贾公公手里接过茶杯,声音平和:
“平阳,可有事启奏?”
刘平阳抬手一礼,稍微酝酿了下,轻声道:
“年前圣上定十武魁,意在教化武人重塑武德,只是市井间的武人比来比去,目前就出来一个祝六。祝六功夫好不假,但身为罪民余孽,实在难做天下武人的表率……”
宋暨摇头轻叹了一声:“天下间的武人,都讲究一个‘武无第二’,陆百鸣不敌祝六,便是天下公认的武魁,朕封不封都一样。”
刘平阳微笑了下:“确实是这个理,不过祝六一直是唯一的武魁,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圣上先御笔定下几个公认的,以便天下武人效仿……”
宋暨蹙眉思索少许:“你有推举之人?”
刘平阳轻轻点头,认真思索了下:“千仞门司徒岳烬、武当的陈道子、龙虎山张不正、幽州唐家唐蛟,这四人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门下子弟不是在军伍任职,就是在朝廷当差。武艺也是公认的宗师,想来合适。”
宋暨端着茶杯轻微摩挲,偏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贾公公:“这几人如何?”
贾公公半眯着眼,俯身微笑了下:“司徒岳烬、陈道子、张不正,这三人足以入前十,唐蛟也算是一代俊杰,不过用剑肯定比不过祝六、陆百鸣,对剑术剑招的见解,也比不上曹、陆两家,真生死搏杀,可能连没中毒的肃王世子都打不过……”
刘平阳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贾公公此言差矣,武人从军报国,方能一展所学。能上阵杀敌的功夫才是好功夫,陆家闭门不出,曹家封剑于匣,家里连个科举入仕的都没有,更不说从军报国。若是让这种人当了武魁,岂不是违背了圣上当初定下武魁的初衷?
唐蛟论单打独斗,自是打不过祝六这等动辄取人头颅的悍匪,但其家中子弟,半数在军伍任职,近些年立下的功劳不在少数,被市井的游侠儿轻视也罢,若是连朝廷也对其不公,以后还有谁愿意从军报国报效朝廷,都学祝六侠以武犯禁了。”
这番话很到位,江湖本就是无法之地,只讲江湖规矩,投了朝廷就是鹰犬。宋暨当年也是想矫正歪风邪气,让武人接受律法管制、进军伍报效朝廷,结果江湖直接炸锅对着干,才闹出了铁鹰猎鹿。
站在朝廷的角度,自然是更喜欢唐家这种听话的江湖人。
宋暨稍微思索了下:“那就封下去,十武魁不分先后,第一第二让他们自己去争,若是唐蛟拿不稳,就不能怪朕不体恤唐家了。”
刘平阳躬身应诺,想了想,又开口道:
“唐蛟近日刚好就在京城,武人都讲究在擂台上论高低,本是想和司徒岳明切磋一场。恰好端午将至,长安聚集的武人众多,不如挑个日子把擂台摆在城外,到时候圣上亲临观摩比武,事后当场赐下金匾,如此殊荣,也算是给天下武人树立一个榜样。”
宋暨轻轻笑了下:“若是唐蛟被司徒岳明打趴下,怎么办?”
“……”
刘平阳一愣,唐蛟若是连司徒岳明都打不过,还当个屁的武魁,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擂台上谁都不敢下定论。他想了想:
“那就封司徒岳明,司徒家向来忠心耿耿,一门两武魁,也算是一桩美谈。”
宋暨轻轻点头,抬手道:
“下去安排吧。”
“诺。”
刘平阳微微躬身,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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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府内,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从城外回来,许不令‘如实’放出消息后,先是给陆夫人报了个平安,然后装病避不见客。
他目前的状态,若是没有解锁龙蛊,应该是‘寒毒作祟生不如死’的阶段,就像是饿急了的困兽一样,只要闻到血腥味,不管不顾都会咬一口。
今天幕后的人既然出手试探了他,那接下来必然有什么关键的消息出现,也就是引诱他的‘血腥味’,他只需在家里装作‘生不如死’安静等待即可。
宁玉合自从在城外下马后,忽然就变得比较疏远,只是跟在他后面不说话,他走就走,他停就停。回来后急匆匆跑进了自己的屋子再未出来过。
许不令弄不明白意思,自然也没有多问,让开心果满枝去陪着,便独自来到了睡房,收拾略显狼藉的衣裳。
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受皮外伤染了些血迹,陆姨亲手缝制的袍子肯定没用了,许不令还有点心疼。
把肩膀破烂的袍子脱下来后,许不令坐在凳子上,解开了肩膀上的白色绷带,准备换个干净的纱布。
白色布料上染了血迹、药粉,许不令本来准备随手扔了,可展开一看,便愣了下——雪白色布料上面绣着莲花,明显是女子身上的肚兜,看尺寸还比较大……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连肩膀上的伤口都忘了,凑近仔细打量几眼,总算明白宁玉合从哪儿掏出来的干净布料了。
事急从权,其实也生不起什么旖旎心思。许不令想了想,打了盆水过来,把门一关,前世今生第一次给女人洗内衣,还是给师父洗,嗯……也算是尊师重道。
不过这肚兜显然没法还回去了,还回去估计宁玉合也不好意思要。
许不令犹豫了下,还是洗干净再说,好好的扔了怪可惜的,万一宁玉合哪天问他要他不拿出来,反而被误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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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风吹过的夏天
庭院蝉鸣环绕,晌午时分正值最热的时候,连鸟儿都躲到了房檐之下,懒洋洋的盯着窗户外的花花草草。
王侯后宅的厢房内,宁玉合沉默不言,解下了宽松的道袍,只着薄裤站在屏风后面,拿起了换洗的衣裙。
早上和许不令一起出门,莫名其妙的遭遇了刺杀,宁玉合自然不可能当做没发生,也怀疑是不是唐家动的手。
可此时此刻,脑海中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另一件事儿占满,根本无力去思考这些了。
困龙化雨,勿观之,观之难回首……
被困住的蛟龙,遇到了滋润万物的雨水,千万不要看……
许不令锁龙蛊困住,遇到了可以解毒的太后,她偷偷跑去看了……
宁玉合是道门子弟,虽然半路出家,长青观也不修占卜星象之术,但还是在无聊的时候学了些。本来只是随意算着玩玩,可现在……
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越想越觉得巧合,好像真的应了那句卦词。
不要看,看了没法回头,是什么意思……
宁玉合眼神有点慌,在长青观枯坐多年,本以为早把红尘情爱斩断了。
可她方才坐在马背上,盯着许不令的侧脸出神,想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该是一个道士想的,已经犯了戒律却不自知,甚至有点后悔收许不令当徒弟……
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宁玉合不敢去细想,只是强行凝神静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木已成舟,令儿已经是我的徒弟,而且把我当做最亲近的师父,为他托付性命可以,绝不能坏了伦理纲常,我……我怎么能想这些……
思绪越来越乱,宁玉合眼神飘忽,近乎无暇的洁白面容之上,显出了几分市井女子才有的仿徨,那股淡漠世俗的仙气无形中淡了几分。
“大宁姐,你怎么没穿肚兜?太热了不成?“
略显闷热的屋子里,祝满枝打扮的漂漂亮亮,从屏风旁边探出脑袋,好奇的打量了一眼。
宁玉合回过神来,才想起这茬——方才许不令肩膀受伤,没有包扎的东西,便用贴身的衣物给他包扎了。事急从权,本来没什么其他意思,回来后给许不令换伤药拿回来即可。可是方才心乱如麻什么都给忘了,回来后就进了屋,令儿不会已经发现……
念及此处,宁玉合抿了抿嘴,倒也没什么异样感觉——令儿是正人君子明白事理,知道是紧急情况下才用贴身衣物包扎,即便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不过贴身的肚兜放在徒弟手里,总是有些奇怪。
宁玉合想了想,自己过去要显然有些不好开口,也不知令儿是会扔了还是送过来,她的衣物应该不会扔了,送过来的话怕是有点尴尬……
犹豫了片刻,宁玉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抿嘴有些艳羡的小满枝,本想让祝满枝去要,可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方才遇到伏击,令儿受了伤,我和他的衣物都脏了,已经扔了……”
“哦……”
祝满枝半信半疑,道袍还在肚兜扔了,难不成光着膀子遇到伏击……那得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和许公子一起光着膀子……
宁玉合知道越解释越麻烦,两三下穿好衣裙,想了想:
“满枝,过了端午,我便回长青观了,你和我一起走,还是?”
祝满枝摇着小扇子思索了下,眼睛里有点舍不得:
“得去找我爹,不过……不过许公子说,到时候和我一起去,我……嗯……要不咱们到时候一起闯荡江湖?”
宁玉合其实回了长青观也无事可做,在长安待一年半载也没啥,可方才心里很乱,此时都不太敢见许不令……
“我想想吧……”
“大宁姐,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没有……”
宁玉合温婉一笑,走到屋子里坐下,做出疲惫模样,揉了揉额头:“方才有些累,想睡一会儿,要不你去陪着许公子吧。”
祝满枝点了点头,倒也不再打扰,摇着小团扇出了厢房……
临近盛夏,长安城内的气温很高。
祝满枝在睡房和书房没找到许不令的人,便询问了护卫一声,来到了东宅的地窖内,顺着石头阶梯走到最下面,凉飕飕的寒气便铺面而来。
“嘶~~”
祝满枝穿得薄,温差变化极大不禁打了个哆嗦,顺着地道的灯火,快步走到深处的储藏室内,抬眼就瞧见许不令用铁戳子凿冰块,旁边还放着几个西瓜。
西瓜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好生长的缘故种植比较普遍,也不算稀罕物件,不过冰镇西瓜,不是王侯之家连瞧一眼都困难,主要是储存冰块太麻烦了。
祝满枝小跑到跟前探头打量一样:
“许公子,你在做什么呀?”
许不令换上了干净衣袍,站在大冰块前认真凿冰,把冰块和切好的西瓜块放进西瓜里,递给祝满枝:“给你。”
祝满枝看着比她脸儿还大的半个西瓜,有些害羞的接过来。
许不令坐在了地下室里专门供他静养的小榻上,削了根竹签当叉子,递给祝满枝。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坐在许不令旁边抱着西瓜细嚼慢咽,双腿晃晃荡荡踢着裙摆:
“大宁姐好像急着要走,她一走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许公子说陪着我去找爹爹,嗯……大概什么时候呀?”
许不令稍微琢磨了下:“应该快了,不过得先回肃州一趟。”
祝满枝哦了一声,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急,我爹那么厉害,找不到也不会出事儿……和许公子一起挺有意思的,就是……嗯,感觉怪怪的,说是门客,我又帮不上忙,看家护院都不行,帮忙打扫,结果王府太大了,我扫了好几天,才收拾干净几栋院子……”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咱们是异性兄弟,来兄弟家里住着,还有个天下第一美人陪着你睡觉,乖乖享福就是,不用干什么。”
“……”
祝满枝小口吃着西瓜,大眼睛转了几下,忽然小声道:“不好意思嘛……总得有个身份,才能心安理得的混日子,就和在天字营巡街一样……”
许不令略显无奈,打量着她的小胳膊小腿:“你能干什么身份?门客?管家?师爷?”
祝满枝左右看去,地窖里黑洞洞的,四下无人,便扭扭捏捏道:“要不……要不……唉算了,吃西瓜。”抬手用竹签插了块西瓜,递到许不令嘴边。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目光很认真的盯着她的大眼睛,没有动。
“……”
地窖里本就安静,这下直接没了声音。
祝满枝对视了片刻,便感觉有些坐立不安,眼神躲闪,悻悻然把西瓜收回来,塞进自己嘴里。
许不令微微眯眼,有些不开心:
“这是给我的。”
“嗯?”
祝满枝叼着西瓜块,茫然的看向许不令。
许不令微微挑起下巴,示意她自己送过来。
只可惜祝满枝不懂这些,迟疑不过片刻,便把西瓜含进嘴里,两口咽了下去,还有些得意:
“给你你不要,现在没啦~”
“?”
许不令点了点头,抬手捻起一块冰粒,极为精准的弹进了嘻嘻轻笑的祝满枝衣领中。
祝满枝措不及防,冰凉凉的刺激从衣领滚了下去,惊的她差点把西瓜扔了,站起来蹦蹦跳跳,想把冰粒抖出来,脸儿有些许恼火埋怨:
“许公子,你怎么这样呀~好冰好冰……”
某个部位崩的比较紧,晃晃荡荡的波涛汹涌,冰块却卡在那里下不去。
祝满枝急忙把西瓜放下,抬手想伸进衣襟去掏出来,只是抬眼就发现许不令含笑盯着她。
“……”
祝满枝手儿僵在衣襟上,脸色涨红盯着许不令,硬是没敢动手,转身就往外跑,只是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把西瓜拿起来,才脚步匆匆的跑了出去。
“这丫头……”
许不令摇头轻笑,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第七十九章 鱼饵
城外忽如其来的一箭后,长安城仿佛又宁静下来,王侯将相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物,而百姓则是关心着过些时日城外举行的武魁比拼,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许不令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静养,顺便和小满枝大白白插科打诨,不过心思却放在外面。按照他的猜测,幕后之人试探他中毒情况过后,必然会抛出来一个钩子,而且这个钩子必然一锤定音。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在家中等了不过两天,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五月初一,大业坊,后街。
老萧一如既往的杵着拐杖摇着折扇,在后街上乔装说书先生。
大业坊的后街多是勾栏酒肆,配置比不上正街状元街,但地处寸土寸金的大业坊内,比其他的地方档次又高一些。
王公贵子不会来这里,能在这里混迹的人,多是有些闲钱,但又迈不过龙吟阁、迎春楼的门槛,来着后街转一圈,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些人江湖人、商客、游客皆有,可谓是三教九流汇聚。
黄昏时分,各家酒肆赌坊已经相继开门,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老萧站在人头攒动的茶摊上,绘声绘色的讲着许不令曾经的些许‘江湖事迹’,曾经多厉害、最近和某某小姐‘三笑留情’等等。
都是瞎编乱造的绯闻八卦,朝廷也管不住说书郎的嘴,而百姓、江湖客也都喜欢听这些东西。
听得兴起,自然而然就会和朋友听友说些个自己的见闻,比如‘我倒是听说,肃王世子和谁谁谁走的近’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九成九都是假的,但收集的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条有用。
世间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无论任何谋划,再严密再谨慎,总会留下些许很难注意到的瑕疵,比如说随**谈的几句话,偶尔经过某处等等。
老萧天天讲奇闻异事,核心都锁定在许不令身上,为的就是听这些五湖四海的陌路人交谈些什么。
而今天下午,随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肃王世子昭鸿九年冬在渭河遇伏’说完,茶摊上两个汉子的交谈声,引起了老萧的注意。
“我就住在陈仓的寨子岭,前年确实有这事儿,当时死了好多人,把山都封了,好多官兵在村上搜查……”
说话之人是个猎户打扮的汉子,脚边放着个竹筐,框子里的兽皮、虎骨等值钱玩意白天已经卖光了,想来是准备晚上到这里‘放松放松’。勾栏的姑娘还没开始接客,此时便坐在茶摊角落,点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和同道的一个中年人说话。
中年人做员外打扮,老萧认识,坊市一家皮草行的小掌柜,经常来这里潇洒,想来是今天遇到‘同道中人’,专门领着猎户到这里来开开眼界。
老萧讲完了一段儿,杵着拐杖在茶桌旁坐下,很自来熟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顺势接话:
“是啊,听说死了几千人,肃王世子一个人杀出来,那是真厉害。”
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茶摊上搭腔参与讨论太常见,更何况还是刚才说书的先生。
猎户和员外自然欢迎,一杯茶罢了,当下那员外郎点了点头:“听老先生讲过几次,杀的是血流成河,把渭河都给染红了……”
猎户一只脚放在板凳上,露出几分得意,摆了摆手道:
“没那么厉害,我就住在那附近,离的有十来里,村上都只是听说死了人,水没变颜色,而且也没几千人,就几百个。”
老萧眼睛微微一眯,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壮士可莫要瞎说,老夫在这说了一年多的书,话本上都写着‘数千贼子、尸骨成山’,咋可能只有百十号人。”
猎户见老萧不信,自然是有些急,坐近几分,神神秘秘的道:
“我可比老先生你清楚,当时寨子岭闹熊患,我从小翻山越岭打猎,在县城都有一番名声,当时县里找我捉熊瞎子……熊瞎子眼睛不好使,耳朵灵光,我一个人上寨子岭,把铁夹子布置好,趴在石头缝里三天三夜都没动一下……”
老萧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露出几分佩服神色。
猎户嘿嘿笑了下,也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记得当时蹲到第三天,也就是那小王爷遇到贼人的那天晚上,刮风下雪,我冻的扛不住,就准备回去……
……哪想到兽架被踩了,却没熊叫,反而是有人闷哼了下。我当时就奇怪,踩了捕熊的兽夹子都没叫,莫不是个哑巴……
……这个熊别看笨重,实际上狡猾的很,当时我小心翼翼从石头缝里探头看了一眼,结果可把我吓坏了,几百个人从树林中里面过去,无声无息的,手上都提着刀……”
老萧做出大感兴趣的模样,凑近了几分,仔细聆听。
猎户左右看了看,三个人脑袋几乎凑在一起,小声道:“……当时我还以为是官兵,可穿的衣裳不像是官兵,怕是山匪就没敢露头……当时就距离几丈远,其中有个人踩了熊夹子,腿都快断了,坐在地上硬是没出声……有两个带头的走到跟前,把夹子掰开给那人治伤,还说了些话,好像是‘别出岔子……做干净……’什么的,我当时还不清楚咋回事,第二天才晓得河边上出了啥事儿……”
老萧点了点头,打量猎户几眼:
“当时那些个悍匪,说的啥你可记得?”
猎户嘿嘿笑了下,摆了摆手:“这咋记得住,怕惹祸上身,连官都不敢报。”说着便抬头看了看勾栏妓坊,起身示意员外郎带个路。
老萧回头看了看,轻笑道:“这地方算啥,老夫知道个好地方,那姑娘漂亮的和神仙似的,价钱还不贵,二位要不要和老夫去开开眼界?”
“哟~!”
员外郎一愣,没想到这满嘴荤话的说书先生,还‘宝刀未老’,当下自然点头,起身带着猎户便跟着老萧进了小巷子……
第八十章 逆鳞
夜色刚刚降临,王府的大门已经挂上了灯笼,护卫在周边来回巡视。
后宅之中颇为安静,宁玉合依旧坐在房间里打坐,祝满枝则摇着小团扇趴在房间的窗户上,看着天上的小星星。
距离不是很远的睡房内,许不令趴在软榻上,表情有些难受,却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趴着,忍受着陆姨上钟。
“……哼~太后今天又下了帖子,说什么担心你的伤势,叫你进宫去看看,上次刚见过,这才十来天……我照顾着你,有什么好操心的……”
软榻上面,陆夫人骑在许不令的腰上,和揉面似的认真推拿,额头挂着几滴细汗,淡绿薄裙的后背也被汗水打湿几分,隐隐可以瞧见肚兜的黑色系绳。
身段儿珠圆玉润,该有的地方都有,自然也有些份量。这点重量对许不令来说没啥,可贴在一起很热,加上药酒的缘故,他出汗陆夫人也出汗,薄薄的布料和没有区别不大了。
许不令强行凝神,努力不去感受后腰上的点点滴滴,可陆夫人动来动去,想不感受到实在有点困难。
“陆姨……要不算了吧,有点热……”
“我都不热,你热什么?”
陆夫人抿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斯斯文文的拿起药酒,倒在手上一些,又重新开始推拿:“宁道长说要一个时辰,还没到点了。”
说话之间,眸子描写许不令肩膀上的绷带,幽声道:“令儿,你伤没好,要不就不进宫了,我把帖子退回去?”
许不令知道太后必然听说了他‘锁龙蛊毒发难以忍受’的消息,才会冒着被萧大小姐发现的风险,叫他进宫解毒,这份心意着实让人暖暖的。
彼此好多天不见,许不令心里也挺想念太后宝宝,而且有些事情得安排一下,确实得进宫一趟,当下轻声道:
“太后也是关心我,直接回绝不太好,挑个阴天凉快的时候进宫去看看吧……”
陆夫人微微眯眼,轻轻扭了下,却又不好说什么,把瓶子收起来,想要起身。
许不令心中有些好笑,偏过头:
“陆姨,还没到点了?”
“到个什么点,你都能进宫探望太后,有本事找太后给你推拿去,我呀~反正学的不好,你又不喜欢,心里嫌弃……”
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了,撑着软榻起身,又气不过想抬手打许不令一下,结果没在软榻上站稳,直接就“呀—”的一声往地上倒去。
许不令无可奈何,转身抬手一捞便把陆夫人拉了回来:
“好啦好啦,探望太后一下罢了,她不就气你了几回嘛,上次把画送个陆姨,你不也气她了好几天……”
陆夫人被许不令搂着腰扶住,稍微整理了下耳畔的发丝,察觉姿势怪怪的,便推开许不令的手:“哼~反正我管不住你,你自己看着办便是……”然后有些不开心的提起食盒走出了房门。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早就习惯了,也不担心陆夫人回去生闷气。
起身穿好衣服后,许不令看了看远处的皇城,本想趁着夜色进宫看看,又怕萧大小姐和太后宝宝玩变形记,想想还是老实按照约定的时间进宫,免得出岔子。
陆夫人走后不久,护卫中的老七便跑了进来,说了老萧在茶摊上听到的消息。
许不令知道‘鱼钩’来了,当下也没有迟疑,稍微乔装打扮后,便出了房门准备去看看。
只是刚走出门,宁玉合就从厢房的窗户上探出头,眼神十分怪异,看着房顶上的宝贝徒弟:
“令儿,你……又去办事?”
许不令这次问心无愧:“出去办点别的,师父不用担心。”
宁玉合微笑了下,轻轻颔首,便消失在了窗口。
许不令也没有在意,孤身一人隐入夜色之中,如同千街百坊之间的一道幽魂,无声无息的滑过了半个长安城,来到了四夷馆附近的一座妓坊内。
四夷馆所在的光德坊,居住着天南海北汇聚而来的异乡人,大多是外族,从西域甚至更远的地方过来,坊内派系、宗教极为混杂,连朝廷都理不清,向来是长安城最容易浑水摸鱼的地方。而光德坊内的勾栏妓坊,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黑珍珠、大洋马什么的。
番邦异族向来被视为蛮夷,这些地方一般都是客人过来尝个新鲜,论消费远比不上大业坊,也算是物美价廉。
许不令在妓坊内无声无息穿行,找到了老萧所说的房间。
房间里满是酒气,猎户身上盖着毯子缩在墙角,带着醉意的脸上眼神窘迫。
老萧杵着拐杖坐在跟前,抬手指了指刚进来的许不令:“这位,可是缉侦司的大人,把那天的事儿老实交代一遍,也就把你放了。不然,要么罚银五千两,要么去天牢蹲着,让你婆娘来京城领人。你今天可是白的、黑的都尝了,让你婆娘知道……”
猎户满眼无奈,摊开手道:“老先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莫要害我……”
老萧从怀里掏出个木牌子:“老夫是狼卫,法不容情,你自己看着办。”
许不令蹙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好打岔,当下背着手,一副狼卫做派。
猎户看着老萧手里的狼卫令牌,稍微犹豫了下:“我……我真是不小心撞见,绝对没掺和这事儿,两位大人可莫要冤枉好人。”
老萧点头:“老实交代清楚,就没事了,你婆娘娃儿可还在屋里等着你回去。”
猎户拉着毯子,眼神有些纠结,迟疑许久,才轻声道:
“……当时我在石头缝里听着,那两个带头的给人治伤,其中一个说‘小心一些,这边有猎户布置的陷阱,莫要让人察觉。若是走漏风声,不好和圣上交代’”
许不令眉头一皱,在猎户面前蹲下,仔细盯着他的双眼:“继续说。“
“……我寻思着,圣上不就是皇帝老爷,事情肯定大,趴在那儿不敢动,当时另一个人说‘务必当场格杀,在此地动手可以栽在秦州匪寇身上,等过了陈仓便不好下手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这两句话,足以证明是当今天子对他下的手,而且是下死手格杀勿论。
“那些人用什么兵器?”
“被夹住那个用朴刀,两个带头的都带着大枪,黑色的。”
许不令站起身来,眉头紧蹙,稍微回想了下。可惜他记忆混乱不清,除了厮杀和脚下的瓶子什么都记不清了。
老萧抬起拐杖在猎户脖子上轻敲了下,略微琢磨:
“当时为首的两名刺客,确实是用长枪,还有个腿脚不太灵活的,被小王爷第一时间格杀……此人的话不是假的,方才仔细考验过,不像是谍子死士,可能是真意外瞧见了。”
许不令蹙眉沉思了片刻:“他看到的估计是真的……现在我应该是锁龙蛊毒发时日无多,每时每刻都受着万蚁噬心之苦,恰好又查明幕后凶手是圣上,对我有必杀之心……我该怎么办?”
老萧吸了口气:“找不到锁龙蛊解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只能等死,凶手就在附近,还能如何?”
“皇城进不去,父王尚在,想报仇也无可奈何,只能隐忍不发。”
“恰好过几天圣上出宫,观摩唐蛟和司徒岳明比武,小王爷是当代青魁,可以到场。”
“当天再刺激我一下,让我发狂难以自持,跑去杀了天子。”
说道这里,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孤身一人在长安,已经走投无路必死无疑,还能有什么事情让我发狂不顾一切?”
老萧回想了下:
“陆夫人。”
许不令眼神一冷,脚下的地方发出咔了脆响,崩裂出几条纹路。
老萧叹了口气,杵着拐杖走向门口:
“那就是陆夫人了,我这就去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许不令吸了口气,看了看皇城方向,人影无声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第八十一章 令儿竟然……
夜风清幽,为炎炎夏日带来了难得的一丝凉爽。
后宅庭院的凉亭中挂着个小灯笼,祝满枝四仰八叉的躺在竹席上,脑袋枕着蒲团,睡梦中睫毛微颤,脸颊上带着几分笑意。
宁玉合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闭目凝神听着周边动静。
嗡嗡嗡~~~~
啪—
树枝凌空扫过,烦人的蚊子当即四分五裂。
宁玉合慢条斯理的收起树枝,继续等待下一只蚊子。
深宅大院里的生活,本就是这么枯燥,不过这份枯燥,对于市井乡野之间日夜劳作的百姓,或者时时刻刻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宁玉合等了片刻,周边没有了蚊子的动静,睁开了双眸,偏头望向了黑洞洞的主屋。
许不令已经出去有一回儿了,现在想必正和太后……
宁玉合哪怕已经出家当了道姑,想起自己徒弟和高高在上的太后现在的模样,脸上还是一红,觉得十分别扭,有点为虎作伥的感觉。
不过令儿是个真君子,肯定不是贪图的太后的美色,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
宁玉合轻轻吸了口气,打消那些有坏道心的念头,稍微琢磨,又想起了上次遇到伏击的事儿。
那舍身忘己的一跃,至今还回荡在脑海。
宁玉合哪怕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很感动,两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出家,若是没有收为徒弟,恐怕她真的会从此死心塌地的喜欢上那个男人,武艺高强、风华绝代、温文儒雅、侠义心肠,她凭什么不喜欢呢。
现在只能说可惜吧,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生不逢时怨不得谁。如今成为师徒也挺好,至少彼此还是最亲近的人。
不过……
宁玉合轻轻蹙眉,望向许不令的屋子,有些纠结。
上次情急之下,用肚兜给许不令包扎,事后被打岔,忘记取回来,等反应过来后,再去要就不好意思了。
她这几天仔细观察,没发现许不令丢了肚兜,也没见许不令把肚兜还回来。
可能令儿也是不好意思吧……
宁玉合也只能这般做想,肚兜总不能一直放在徒弟手上,可该怎么拿回来呢……令儿是不是等着我偷偷拿回去……
想到这里,宁玉合觉得大有可能,双方都不好开口,她暗中偷偷拿回去,许不令发现后便明白了,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不打招呼跑进别人房间,这个倒是没什么,满枝天天拿着扫帚打扫,令儿的屋子也打扫过,令儿也没有说满枝,还挺高兴来着……
宁玉合又不是去偷东西,自然问心无愧,稍微思索了下,便从庭院角落拿了个鸡毛毯子,走进了许不令的睡房。
许不令的睡房陈设很简单,除开必要的几样家具,就只剩下柜子里的衣服,满满当当全是陆姨亲手缝制的。
宁玉合拿着鸡毛毯子到处清扫,稍微找了两圈儿,柜子里放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没有肚兜的踪影。
瞧见一大堆胭脂水粉,宁玉合也不奇怪,她经常瞧见许不令送陆夫人和满枝胭脂水粉,还送过她,只是小礼物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睡房没找到,宁玉合便来到了隔壁的书房,书房陈设更加简单,就两个兵器架和一张书桌,一目了然。
宁玉合前后打量了一圈儿,书桌的笔筒上靠着个布娃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咦~?”
宁玉合有点疑惑,按理说应该放在她很容易发现的地方才对,怎么可能藏得找不到,也没见令儿扔了,莫非偷偷扔了或者带在身上?
念及此处,宁玉合温婉的脸颊便红了下,暗暗啐了一口,心想:怎么可能,令儿随身带着她的肚兜作甚,当手帕也不合适呀……
漫无目的清扫了几次后,宁玉合思索了下,忽然想起祝满枝还在家里,会不会是怕满枝看到了误会?
满枝武艺差劲的很,不想让她看到,那……
宁玉合抬眼望向了房梁,房梁高两丈左右,满枝肯定够不着,搭梯子也没处靠的。
飒——
衣袍破风声响起。
宁玉合踩在墙上接力,身体轻盈如风拔地而起,单手扣住了房梁抬眼一瞧。
果不其然!
房梁上面放着个木匣子,看形状是放玉佩、玉簪之类物件的,不是很大,上面没有灰尘,应该是最近才动过。
宁玉合把匣子拿起来落回地面,走到书桌前打开,却见匣子里面装的东西挺多——一根玉簪,她送的平安无事牌,一张纸条,一张宣纸,还有……几块五颜六色的布料?
宁玉合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几块叠在一起的布料很眼熟,像是女子的肚兜。
宁玉合眸子里显出异样神色,睫毛轻颤,犹豫稍许,先拿起了那张小纸条:
‘许公子,离开的仓促,忘记和你说了一件事,若是解毒的法子有用,你欠钟离楚楚一条命,以后记得找她道个谢。
这些酒扔了可惜,便宜你了。
最后,祝满枝是我的知己,若是敢欺负她,你我不死不休。
永别。’
宁清夜的笔迹。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这短短的几句话看起来,清夜好像很生气,似乎要和令儿绝交,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稍微沉默片刻,宁玉合放下纸条,拿起了一块布料,打开一看——是一块白手帕。
宁玉合悄悄松了口气,可马上又发现,白手帕上面有几点梅花,好像是血迹。
!!
宁玉合顿时回过神来,急忙把手帕丢进了匣子里,呼吸起伏,脸色涨红。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了,肯定是太后的……
稍微缓了片刻,宁玉合抿着嘴,拿起另一块布团看了看——金灿灿的两条鲤鱼。
“荷花藏鲤……”
瞧见了方才的手帕,再看到这件肚兜,宁玉合反倒不奇怪了,打量几眼后便放下,拿起了另一件——还是肚兜,不过上面绣的是牡丹花。
宁玉合轻轻蹙眉,仔细想了下,好像在陆夫人身上见过类似的……
!!!
宁玉合满眼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令儿竟然和陆夫人也……
不过震惊了片刻,宁玉合又微微蹙眉——她其实从陆夫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得出陆夫人喜欢令儿,令儿对陆夫人更是无微不至。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没有什么血缘,只是口头叫一声‘姨’。其实真要改嫁,也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儿,不该奇怪的……
稍微吸了口气,宁玉合拿起最后一块小布团儿,心里无数次祈求‘不要不要……’,可残酷的现实,还是把她的梦境击碎了。
看着白色肚兜上面的莲花图案,宁玉合眼神再也压抑不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痛心。许不令守正君子的形象,在心目中一瞬间崩碎。
宁玉合呼吸急促,死死捏着自己的肚兜,疯狂的寻找着借口,哪怕很牵强……
不好还给她,又没地方放,所以和心爱女子的物件放在了一起……
无事牌不也在这里吗,只是存放私人物件的地方罢了……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的……
宁玉合抿了抿嘴,稍稍放松了些,放下肚兜,把目光移向了最后一张宣纸。
“……”
房屋里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响起了纸张展开的声响。
之后便彻底寂静下来,连呼吸似乎都没有了……
第八十二章 你对为师做了什么?(盟主加更)
多谢【ev蕈】大佬的盟主打赏!目前欠债(96/380),其实还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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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满城已经寂寂无声。
许不令回到王府后宅,脑子依旧思索着方才的事儿。
按照他的推算,现在幕后之人已经松开了弓弦,下一次便是搅动整个天下的滔天巨浪。
这种关键时刻,一丝一毫的误判都会改变整个大局,让无数人丧生与浩劫之下,其中便包括他、肃王、他身边所有人,乃至于整个天下。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把剑,忽然出现在了许不令的喉头。
后宅庭院里没有灯火,安静的仿佛无人居住。
许不令刚刚进屋关上房门,便发现房门的旁边站着个人,手持青锋长剑,指在他的喉咙上。
他听到了呼吸声,知道宁玉合在屋里,以为宁玉合有事等他,对宁玉合没有防备,所以此时还有点措不及防。
“师父,你……”
“别叫我师父!”
屋子里没有灯火,只有朦胧星光带来微弱的光芒。
宁玉合泪如雨下,原本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动人脸颊,此时只有心痛和失望,睫毛和嘴角忍不住的颤抖,握住剑的手也在颤抖,那双原本温润如水的双眸,满是难以置信。
许不令顿时僵住,微微抬手,宁玉合便把剑离近了几分:
“你不许动!”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笑容,坦然站在剑刃前,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父,怎么了?”
“不许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宁玉合声音吐字不清,死死捏着剑柄,几乎歇斯底里。
许不令有些慌,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尖:
“呃……到底怎么了?”
宁玉合呼吸急促:“你……你就是个败类,我看错你了,你就不是正人君子,你眼里没有半点王法,你……”说道最后,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许不令有些茫然:“我没说自己是正人君子,我是肃王世子,定王法的人……到底怎么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玉合强行压抑泪水,却压不住眼中的失望和羞愤。
许不令思索了下,轻声道:“救了师父两次……好像也没做什么其他的。”
宁玉合见他还要抵赖,从怀里把肚兜掏出来,丢在许不令脸上:
“你怎么解释?”
许不令接住肚兜,打量一眼,微微挑眉:
“你给我的,我收起来,有什么问题?”
“……”
宁玉合呼吸了几口气,抿了抿嘴,又从怀里拿出宣纸,展开宣纸,露出上面画着的飞凤展翼图案:
“这个?你从哪儿知晓的这个?”
许不令无言以对。他初见宁玉合,确实是抱着救人的目的,并没有亵渎宁玉合,甚至连乱动都没有,只是下意识扫了几眼。可这话说出去,宁玉合显然不会相信。
宁玉合见许不令不说话,把剑尖抵近了几分,声音颤抖:
“你从哪儿看到的?”
许不令张了张嘴,抬手想把剑夺下了。
“你不许动!”
宁玉合眼神带着深深的悲戚,声音沙哑:“我那么相信你,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真君子,收你当徒弟……你……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许不令微微蹙眉,他连方才那个猎户都没杀,一直以来也没亏待过别人,最多就是占了女孩子一点小便宜,大部分还是对方主动的,又没说始乱终弃,怎么说的他和人渣一样。
“我怎么了?”
“你……”
宁玉合见他还死不承认,情绪再也支撑不住,泪如雨下见,直接把剑丢了,抬手拉开轻薄道袍的系带,露出雪白脖颈,似乎是想把衣服脱下来。
许不令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捉住了她的双手:
“师父,你做什么?”
宁玉合奋力挣扎,泪如雨下:“你看呀,你不是喜欢看吗?你都画下来了,你都已经看过了,怪不得你叫我‘白道长’,你……我那么相信你,把你当徒弟,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当时是救你,你中了毒针,我找毒针才脱的衣服,难不成看着你死?守宫砂还在,又没对你做什么!”
宁玉合呼吸起伏,连连摇头,语无伦次:
“你承认了,你就是看了……”
许不令有些无可奈何:“我就是看了,怕你受不了才不告诉,你若是觉得我坏了你清白,我娶你就是了。”
“……”
宁玉合愣了下,没想到许不令会冒出这句话,她摇了摇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我是你师父!”
许不令摊开手:“你当时不是呀。”
宁玉合死死盯着许不令,眼圈儿哭的发红,呼吸起伏间,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被许不令捉住了。
许不令一把将她拉到跟前,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恼火:
“你讲点道理呀,没拜师之前,救你是那么救,拜师之后要救你,还是那么救,你总不能让我闭着眼睛找毒针……我受伤师父用肚兜给我包扎,也没什么歪心思,一样的道理……”
没什么歪心思……
宁玉合眼神乱了下,继而又用失望的盯着许不令: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怪你,甚至……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个倒是真有点心虚,他当时刚亲了宁清夜……
“你是不是也对清夜做了什么?”
“……”
宁玉合瞧见许不令的眼神,便知道了原委,心中最后的一丝念想也彻底掐断了。她可以还俗,但师徒名分大于天,更不能不顾念视如己出的清夜。
“你已经和清夜……为什么还要对我……”
“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小宁师父……再说知道也得那么救,总不能为了点男女之防看着你死……”
“……”
宁玉合紧紧咬着银牙,死死盯了很久,终是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抬手推了许不令一下:
“好,我不怪你。这件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清夜……从今以后,你也不许来见我……”
话落,捡起长剑跑出房门。
许不令有些无奈,跟在后面劝说:“师父,都一起这么久了,除开救你那次有些不妥,其他时候我可从来没愧对你……”
“都说了我不怪你,欠你两条命,要不要我还给你!”
宁玉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神凄楚:“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许不令顿住脚步,微微摊开手:“好吧,我不说了,师父你先冷静几天,等想通了咱们再继续聊。”
宁玉合吸了几口气,心理落差太大,一时半会肯定想不通,想通了也不可能和许不令发生什么,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转身便走。
两个人的吵闹,吵醒了祝满枝,此时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打量:
“大宁姐,许公子,你们怎么吵架了?”
宁玉合想起了什么,走进屋里取来已经准备好的包裹,出门时把祝满枝直接抱了起来,跃上了房顶:
“你答应过清夜,不欺负祝姑娘,你不能言而无信。”
许不令见开心果也被抱走了,有些莫名其妙:
“我没欺负她呀!”
祝满枝睡得迷迷糊糊,也有些莫名:“是呀,许公子可好了,没欺负我……”
宁玉合刚刚发现那么多女子的私密物件,对许不令的人品非常怀疑,当下冷声道:
“待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说着便消失在了房顶上,祝满枝“呀呀呀~大宁姐,咱们去哪呀……”的声音渐行渐远。
许不令站在庭院里,微微摊开手,想了想低头看向手中的肚兜,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塞进了怀里。
片刻后,老萧杵着拐杖走进后宅,看着宁玉合离去的方向,蹙眉道:
“小王爷不追?女人生气,说几句软话就好了,特别是宁玉合这样的……”
“长安城马上要乱了,她们俩先走也好,等出去了再找回来即可……派个人跟着,别跑没影了。”
老萧点了点头:“陆夫人那边防卫严密,应当出不了岔子,为了以防万一,小王爷最好还是守在陆夫人跟前。”
许不令思索了下,回屋取来了佩剑,前往了陆夫人的住处……
第八十三章 你进宫做什么呀!
随着唐蛟在京城多方走动,十武魁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五月初八在城外渭河畔的坠龙湾举行一场比武,迎战千仞门二当家司徒岳明。
虽然是选十武魁,这事儿在长安城掀起的浪潮并不高,毕竟这俩在江湖上的名声都不咋地,好多人还希望贾公公出来和唐蛟打一场,这样才精彩。不过这自然是被朝廷否决了,朝廷是让唐家树榜样的,可不是让唐家来闹笑话的。
除此之外,长安城十分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寂静,似乎是风调雨顺万事太平,但有些嗅到不详预兆的人物,却是明白,这是席卷整个天下的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时光。
能嗅到蛛丝马迹的只是有一小撮人,而淮南萧家的大小姐萧绮,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萧大小姐,已经被暴风雨摧残蹂躏过一次,最近的精神状态并不怎么好,除开关注着朝野的各种细微变动,还得注意着引起这场暴风雨的关键子——许不令。
自从上次帮妹妹出去玩把自己搭进去后,萧绮便没有再进宫,家宴上和许不令短暂对话后,也没有再见许不令。
许不令的那句‘看山是山’,让萧绮想通了很多东西,却不确定许不令这句话是随口说的,还是另有深意。
如果是故意提醒她,许不令必然也洞悉全局,甚至比她看的还深远。只是许不令最近的动向又太过寻常,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围绕他布下的一个大局,没什么准备应对,甚至还有心思陪着师父出城溜达,被人逼得毒发。
萧绮自幼便善于计算人心,一旦觉得看不透一个人,那么只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那个真的平平无奇,让人没法看出更多的东西。要么就是藏的太深演的太逼真。
萧绮自然愿意相信许不令是后者,毕竟把她从头到脚舔了个遍,若只是个鲁莽无脑只会写诗词的庸才,实在太气人。
可萧绮小时候养过锁龙蛊,也研究过,知道这毒蛊无药可救。
如今风雨将至,命都快没了还半点准备都没有,一副等死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藏的太深。
抱着这种想法,萧绮仔细观察了几天,可惜还没看出什么,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又开始叫许不令进宫了。
至于进宫要干什么,萧绮感同身受体会了一次,岂能不明白。
既然没法杀许不令,也没法阉了送宫,那这种事儿就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是被发现还得了。
于是乎,萧绮在许不令进宫的当天,便也直接叫来马车前往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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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端午节的前夕,长安城下起一场暴雨,雷霆轰鸣间,雨水也冲刷掉了连日来的燥热天气。
长乐宫的正厅内,太后独自坐在软榻上,对着小铜镜仔细收拾着发髻和妆容,哪怕是明知道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还是克制不住本能的那股迫不及待。
自从给许不令第一次解毒后,太后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和许不令见面一次,然后随身的红木小牌上就会多几笔。
刚开始的时候,太后心里只有抵触和就事论事,甚至有几分畏惧,因为解毒的那一晚太难熬了,会做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心里很屈辱和羞愤,却又不得不忍着,直到被弄的晕乎乎失去反抗能力,如同案板上的鱼儿般任君采摘。
太后心里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许不令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为了天下才舍身救许不令,救完之后就自尽,她不愧对任何人。
可自从仙女桥的那一吻、和姐姐换了身份以自由身待了一晚后,她便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点变了,开始有点讨厌太后的身份,老是想象如果自己是自由身该多好。
这个想法显然是不对的,她就是大玥的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该和许不令产生任何情愫。
理智让她死死压抑着这股念头,夜深人静的时候本能又压过了理智,让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想要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可毒还没解完又不能死……
特别是离开避暑山庄后,太后便没有再和许不令解毒,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木牌子上还是:正正正正。
太后本来是不着急,也不该着急,可只过去了不到十天,超过前几次的时间间隔后,太后便发现了不对劲。
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晚上根本就睡不着,心慌的和猫挠一样,听见风吹草动便以为许不令来了。理智强行克制自己,甚至骂自己“要不要脸呀你……”,可就是忍不住……
前几天听说许不令毒发难以压制,在府上日夜受万蚁噬心之苦后,她便再也克制不住了,心里不是慌,而是疼。
明明她可以帮忙解毒的,怎么能让许不令在那里受苦……
察觉了姐姐可能猜到什么,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没借口去肃王府,便冒着被姐姐怀疑的风险,递了帖子让许不令过来。
本以为许不令会迫不及待,当天就过来的,这样就不会受锁龙蛊折磨了,结果……
结果那厮,竟然扛着锁龙蛊的毒发之苦都不进宫……
哪怕是为了掩饰,也可以找借口嘛,比如宫里凉快、黄昏后寒毒消停些等等,随便找个借口,不就过来了……
太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抗过来的,这几天睁眼是许不令,闭眼也是许不令,总想象着许不令毒发脸色铁青在屋里打滚的场景,心疼的要死,而且这是担心许不令死了,不是出于私情,所以没法用理智去克制,心疼的就和小时候最喜欢的物件摔碎了一样。
好在天公作美,终于下雨天气凉快,许不令可以趁机进宫了。
听到许不令已经过来的消息,太后再难维持往日的端庄大气,感觉自己和疯了一样,手脚不听使唤,脑子也不听使唤,就是这么坐在铜镜前打扮,连头发和衣裙都不想出现丝毫瑕疵,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直接冲出长乐宫。
终于,度日如年的熬了不知多久后,宫殿外的廊道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踏踏踏——
太后浑身猛地瞪大杏眸,呼吸急促了几分,明知道不能露出焦急的姿态,却还是没忍住,起身快步跑到正厅外,急不可耐的看向游廊——身着黑色长裙的萧绮,双手叠在腰间缓步走来。
“你来做什么呀!”
太后顿时恼火,情不自禁的说出了这句话。
萧绮眼神微冷,知道自己打搅了妹妹的‘好戏’,绝美脸颊上显出几分不悦:
“怎么,我来探望你一下也不行?”
“……”
太后气的直跺脚,令哥哥马上就到了……鹌鹑蛋都消毒了……还穿着他最喜欢的红色荷花藏鲤……连宫女都支开了……
可解毒的事儿终究不能说出来,太后胸脯起伏了几次,眼泪都快憋出来了,最终是咬了咬银牙,做出端庄稳重的模样,微微颔首一礼:
“下这么大雨还过来,淋出病来怎么办,唉~有心了。”
这句话,是真的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还得露出感动的微笑。
萧绮早已经看透一切,恨不得上去用戒尺把妹妹屁股打肿,可她也不能把这事儿说出来,说出来妹妹就没法活了,当下只能做出往日的亲昵模样,走到近前捏了捏太后的脸颊:
“算你有点良心,我见你在宫里无事可做,都操心起肃王世子的伤病了,过来看看你。”
太后有苦说不出,规规矩矩的和萧绮来到正厅坐下,略微琢磨,忽然灵光一闪——好像可以让姐姐待在宫里,和许不令一起出去……
想到这一茬,太后如杏双眸中显出几分殷切,不动声色的微笑道:
“最近无所事事,确实烦闷了,肃王世子是晚辈,关心一下理所当然。”
你还知道是晚辈?
萧绮憋着火气和屈辱,表情波澜不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嘛?”
太后轻轻点头,坐近了几分,环住了萧绮的胳膊:
“姐,马上端午,听说外面的景色很漂亮,我和肃王世子挺熟……他管红鸾叫姨,我和红鸾关系最好,所以和他很熟……今天来长乐宫,好像也没啥可看的,要不你帮我在宫里待一晚上,我出去一趟……”
你想得美!
萧绮听到这个就来气,若不是妹妹的馊主意,她岂会被那个死小子舔的干干净净……到现在还天天洗几次澡来着……
“外面下大雨,有什么好看的,你就不怕打雷把你俩劈了?”
太后为天下人救许不令,都问过三清道祖,自然是不怕这个:
“姐你开什么玩笑,雷劈我作甚,我又没做亏心事……出去看雨景,明早准回来……”
“你就老实在宫里待着,哪儿都别想去。”
萧绮慢条斯理抿着茶水,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太后抿了抿嘴,再说就可能让姐姐‘起疑’,只得悻悻然停下了话语。
稍微过了片刻,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宫女在门口禀报:
“太后,小王爷到了!”
太后身体一紧,本来有些激动的,可瞧见旁边的萧绮,眸子里便只剩下失望了。
萧绮同样心中微微一紧,心智过人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坐姿端正了几分,目不斜视安静等待……
第八十四章 一壶酒,两代人
大雨淅淅沥沥间,洒在青石小巷之间。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牵马来到了孙家铺子外。
在巷子里开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酒铺,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三张酒桌,几个酒缸,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便是这么一间平平常常的酒铺子,却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
当今天子在这里喝过酒,肃王妃和肃王在这里结下了姻缘,宁清夜的父母在这里相识想恋……
毫无背景的寻常酒肆,靠着一口烧喉咙的烈酒,把天南海北高低贵贱的各种人联系在一起,如同江湖上一个特别的避风港,不属于江湖却和江湖密不可分,从酒肆里走出去的酒客,便是半个江湖。
沙沙沙——
豆大的雨珠砸在油纸伞上,又从伞骨上滑下。
许不令来到了酒肆的围栏外,抵出了手上的酒葫芦:
“掌柜的,来壶酒。”
大雨瓢泼的缘故,酒肆中没有客人,到处擦拭的孙老掌柜抬起眼来,继而露出几分笑容:
“公子过来了,好久不见,还是老规矩?”
许不令轻笑了下,打量着喝了一年多,以后可能很难再喝到的‘断玉烧’,沉吟片刻:
“听说掌柜这里还有更好的酒,来了一年多,也没见掌柜拿出来过。”
孙掌柜听见这话,用毛巾擦了擦手:
“真不是小老儿不拿出来,这人啦,一旦喝了更好的,再喝断玉烧就没了味。有口中意的酒盼着,总比往后再也盼不着强……”
许不令轻笑了下:“估计要戒断玉烧了,总得尝尝,才不留遗憾。”
孙掌柜打量几眼,稍微沉默,摇头轻笑了下:
“你爹当年好像也这么说过……罢了,还剩半坛子,给公子装上一壶,以后有机会见到小许……不对,应该是老许了,帮小老儿问上一声馋不馋,都说了让他别喝……”
言语之间,孙掌柜搭着毛巾进入后屋,抱出半坛子老酒,倒进酒葫芦里面,小心翼翼,眼角明显有几分割肉般的舍不得。
许不令撑着雨伞站在巷子里,抬眼看了看老旧的酒肆:
“孙掌柜以后有兴趣,可以去肃州开家铺子,城下有泉,其水如酒,哪里的泉水,可是酿酒的好东西。”
孙掌柜装着酒,摇头叹了口气:“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酒铺,多少人念叨好多年,就为了到京城来尝一口,小老儿一走,他们岂不是都得失望而归,走不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再无话语。
稍许后,酒葫芦装满,许不令接过来闻了下,浓郁酒香沁人心脾,让人酒虫作祟难以自持。
不过,许不令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喝,把酒葫芦挂在腰间,便撑着伞走出了青石小巷。
大雨淅淅沥沥。
孙掌柜肩膀上搭着毛巾,目送那道白衣如雪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场景似曾相识,当年那个被誉为‘京城四害’的浪荡子,也曾这样拿着一壶酒,平平静静的走出巷子,再未回头。
恍惚之间,仿佛是一个轮回。
略有不同的是,这次白衣公子的身边,少了一个女子。
孙掌柜沉默许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转眼,又是一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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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气凉爽了几分,‘锁龙蛊’自然也安宁下来,许不令乘此机会进宫,最后一次探望太后宝宝。
中午时分,许不令的马车来到长乐宫外。
本以为会有巧娥和步辇在宫门外迎接,可让许不令大失所望的是,就几个歪瓜裂枣的宫女站在门口。
宫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挂着‘萧’字木牌,淮南萧氏的大管家花敬亭手持折扇站在屋檐下避雨。
许不令走下马车,瞧见这一幕自然明白萧大小姐在宫里,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许不令走下马车,徒步进入了长乐宫,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后寝殿的正厅内。
殿外暴雨沙沙带着几分凉意,正厅内的气氛同样好不了多少。
许不令脚步踏入正厅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变了稍许,安静的有些诡异。
抬眼瞧去,宽阔整洁的正厅中,两名容貌没有丝毫差别的美艳佳人坐在软榻上,青丝如墨杏眼如春水,葫芦般的妖娆身段儿不用刻意展现便尽收眼底,端庄的坐姿平添了几分成熟,只是两人的气质和穿着略有不同。
太后一袭火红凤裙,金丝勾勒的花纹点缀其间,脚踩红色宫靴,发髻间插着金簪,脸色的妆容很明艳,红唇如樱桃般鲜翠欲滴,让人看着便想啃上一口,明显是精心打扮过。
而萧绮则是通身黑色长裙,素装淡抹,头发也是未出阁小姐的款式,披在背上,仅在头发间插着一根朱钗,气质要清冷严肃许多,对比起来,就像是一团火焰旁边放着一个大冰块,冰火两重天,哪怕姐妹俩相貌一模一样,也能明显区分出来。
“参见太后,萧大小姐。”
许不令面不改色,没露出任何异样表情,走到跟前抬手一礼。
太后明显是有点慌的,可此时还算稳的住,举止贵气颔首一礼:
“令儿,坐吧。”
萧绮表情波澜不惊,不过裙子下的绣鞋明显动了几下,透漏出了心底的心乱如麻。她平淡扫了许不令一眼,便礼貌的点头:
“参见世子。”
“萧大小姐不必客气。”
许不令微笑了下,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就坐,距离太后也就两步的距离。
太后强压着心中的千丝万缕,可还是下意识的朝旁边移动了些,和许不令保持距离,柔声开口道:
“听闻你近日受了伤,本宫无法出宫探望,还得劳烦你过来……最近可好些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举止儒雅随和:“早习惯了,多谢太后关心。”
“哦……”
太后微笑点头,然后抿了抿嘴,和许不令对视一眼,又连忙偏开,无话可说了。
正厅里就此沉默下来,安静的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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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是一个完整的大剧情,也是长安卷的大结局,必须一气呵成写完了才能发出来,所以今天就两更了,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第八十五章 无可奈何
雨打廊台,细细密密。
许不令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姐妹花,一时间也不好开口。
本来给太后准备的甜言蜜语,此时自然不能说,私事儿更不好谈。而拉家常,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许不令被太后叫过来,按理说得太后问许不令答,也不能反客为主。
太后把许不令叫进宫,目的便是为了解毒,按照太后的计划,把宫女都支开了,等许不令过来,即便是白天,稍微反抗一下,就让许不令欺负了,免得许不令受苦。可姐姐在跟前,太后肯定不敢和许不令乱来,那就没事儿做了。
而洞悉一切的萧绮,自然晓得许不令和自己妹妹安得什么心,过来就是打岔的,反正不能再让许不令这目无长幼尊卑的恶人得逞,也不能让妹妹再走错路。
沙沙沙——
雨声自外面传来,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
萧绮见太后不说话了,轻轻笑了下:
“太后,你把肃王世子叫过来,怎么不说话?”
太后藏了一肚子话,可哪里敢说。当下抬手轻勾鬓角垂下的发丝,做出端庄大气的模样:
“本来操心令儿的伤势,见他无碍,便放心了。”
萧绮点了点头,转眼望向心平气和的许不令:
“既然如此,我送世子回王府……”
“等等!”
许不令还没说话,太后就急了,这一走,又得等好多天才能叫许不令进宫叙旧,她还不得……不对,许不令还不得被锁龙蛊折磨死!
“姐姐,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嗯……你想回去,自己回吧,我和令儿再聊一会儿……”
太后努力保持端庄气的,如同长辈关心子侄般,用力找着借口。
萧绮心中冷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我进宫才不到半个时辰,若不是送世子回去,其实也想多和太后聊聊。”
“……”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委屈,看起来像是想和小时候一样求姐姐,可转瞬又反应过来,瞄了许不令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稍微琢磨了下:
“既如此……那就吃饭吧,巧娥……”
一声呼唤过后,巧娥便带着宫女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各色佳肴端上来,放在了偏厅的桌子上。
太后宴请,总不能同桌而食,三人的位置还是分开的。
太后规规矩矩坐在上首的小案后,偷偷瞄了许不令一眼,然后带着几分微笑举起酒杯:
“姐姐,你从淮南过来,还未曾给你接风洗尘,我敬你一杯。”
可惜萧绮上次喝醉,连身子都丢了,自然不想喝酒,摇了摇头:
“我滴酒不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喝吧。”
“什么滴酒不沾,你上次还把……”
萧绮听到这话一惊,她和妹妹互换身份的事儿,肯定是不能被许不令知道的,当下连忙抬手:“罢了,我喝一点儿。”说着便端起酒杯,以袖遮面,小抿了一口。
太后表情显出几分不满,拿着空荡荡的酒杯:
“我都喝完了,都是姐妹,你见外什么?”
“……”
萧绮有些恼火,可又不好说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不令在对面坐着,对太后宝宝的眼神心领神会,也抬起酒杯:
“令儿是晚辈,也敬萧大小姐一杯。”
“……”
萧绮隐隐感觉不对劲,这俩是想一起灌翻了她!
太后瞧见萧绮不举杯,微微蹙眉:
“姐姐,令儿敬酒了,莫要失了身份。”
萧绮眉梢微蹙,肯定是不能再喝,万一待会又喝大了……
念及此处,萧绮忽然心中一动,带着几分微笑,抬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太后见有戏,忽然就回到了健谈的时候,拿着酒杯巧舌如簧,说着乱七八糟的琐碎小事儿,三两句便敬一次酒,顺便支开了宫女,以下雨为由关上了门窗。
酒不过三旬,不胜酒力的萧大小姐脸颊酡红,稍微沉默片刻,便无声无息的趴在了小案上,似乎是喝醉了。
太后眼前微亮,抬手让许不令别说话,仔细等待片刻,才开口道:
“姐姐?姐姐?”
“呜……”
若有若无的呢喃响起,萧绮瘫软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太后见此,终于松了口气,急急忙忙站起身来,眼中竟然显出几分泪光,跑到许不令跟前,低声道:
“死小子,你最近没事吧?”
许不令站起身来,表情依旧平和:“没事,宝宝。”
“……”
诺大偏厅之中,宫女早就被支开了,只剩下萧绮趴在桌子上。
太后抿了抿嘴,心里跳的很快,此时此刻却又恢复了稍许理智,走到偏厅旁边的小榻上坐下,冷声道:
“怎么不早点进宫?我答应给你……”
“嘘~”
许不令抬手竖在嘴巴,又指了指趴在旁边的萧绮,示意宝宝别乱说。
太后抿了抿嘴,却也是不敢太大声了,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个红木小牌,指着上面的:正正正正,眸子里闪过几分恼火,一副‘给你解毒,你还不着急’的模样。
许不令瞄了萧绮几眼,想了想,走到太后跟前坐下,柔声道:
“宝宝,这些日子,在宫里憋坏了吧?”
“?”
太后眸子里显出几分不悦,表情严肃起来:
“许不令,我是给你……呜……”
许不令堵住了太后的嘴,也不顾她的挣扎,狠狠的嘬了一大口。
太后本来还有些理智,想保持自己的身份和初衷,可男子气息铺面而来,腰上搂着结实的胳膊,整个人身体都不听使唤了,呼吸很快急促起来,纠结稍许,便主动抬手去解许不令的腰带。
许不令松开嘴唇,捉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明显有些克制不住,脸色涨红,望着许不令,强行做出镇定模样:
“怎么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微微偏头:
“趴着。”
太后此时脑子全是蒙的,紧紧咬着下唇,按理说该骂许不令一句,可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躺在小榻上,然后翻了个身,跪趴在了上面,小声道:
“你……你快点……待会被发现就完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便开始解裤腰带。
便在此时,装醉想探清许不令虚实的萧大小姐,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本以为妹妹和许不令会说些私房话,没想到上来就脱裤子,再装眼前就能上演活春宫,于是轻轻‘呜~’了一声。
幽静房间里,这一声低喃如同炸雷。
太后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准备在这里给许不令解毒后,脸色便如同火烧一般,急急忙忙站起身来,看向了别处。
许不令自然也做出受惊的模样,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袍。
萧绮确定两个人都准备好后,才醉醺醺的抬起头来,左右瞄了几眼:
“湘儿,我喝醉了……”
太后轻笑了下,急忙走到跟前:
“姐姐,我扶你去偏殿休息。”
“嗯。”
萧绮做出晕乎乎的模样,眼底带着恼火与无奈,始终没去望许不令,被扶着走出了偏厅……
第八十六章 白眼狼!
雨幕潇潇洒在巍峨皇城之内,目及所至皆是黑灰之色,遥遥可以看到极远处的太极殿。
许不令负手站在窗口,看着远处的宫阁,久久默然不语。
踏踏踏——
小跑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还有低声吩咐的话语:
“你们去照顾着姐姐,本宫有事和世子聊聊,等在外面即可,有事会传唤你们。”
“是。”
偏头看去,宫女门躬身告退。
太后提着大红裙摆,小跑着走了过来,方才喝了些酒,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
许不令面带微笑,见四下无人,便关上了窗户,张开了胳膊。
太后脑海中的想法明显是十分纠结的,自从那晚单独出宫,她在曲江池的草坪上躺了一晚后,便发现了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太后这个身份,她的世界便只剩下许不令了。
可她偏偏就是太后,‘为了天下百姓救许不令’的解口,可以解释现在她所做的事儿,可这个借口,也让她不能失了太后的身份,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
太后看着那个怀抱,睫毛颤了几下,顿住脚步,抬手关上了大门:
“休要放肆,本宫给你解毒,是怕你死了……你若不知好歹,就回去继续受苦……”
“宝宝……”
说话之间,太后察觉到耳边传来男子的呼吸,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太后微微抖了下,没有挣扎,只是紧紧攥着裙子,努力做出镇定模样:
“你……你自便……别耽误时间。”
许不令眼中带着笑意,弯身一个公主抱,把太后横抱起来,走到软榻旁坐下。
太后始终把目光放在外侧,不去看许不令的脸,绣鞋微微弓起,身体不太使唤的微微发抖。
许不令毒都快解完了,自然是不着急:
“今天把身份忘了,这样解毒快一些。”
太后躺在许不令的胳膊上,抿嘴等了下,见许不令还有心思说话,眸子里终于忍不住显出了几分恼火,偏过头来:
“你到底解不解毒,不解算了。”
“解毒。”
许不令把太后抱在怀里,笑意盈盈:“每次都得半晚上,时间恐怕不够,宝宝做的东西呢?”
太后瞪着杏眸,暗暗想了下,时间恐怕确实不够,大半天的折腾太久也不好。于是坐起身来,小跑着走到了正厅的角落,从大花瓶后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丢给许不令:
“你快点……不然……不然本宫生气,你自己受苦去。”
许不令微笑了下,抬手打开盒子——装着金鹌鹑蛋的小荷包、狐狸尾巴、蜂蜜玉兰膏。
太后知道这些东西是欺负她的,可不晓得具体用处,在旁边坐下,做出抵触的模样,平淡道:
“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眸子里明显有几分好奇。
许不令笑容亲和,拿起做工精美的狐狸尾巴,偏过头来,眼神示意。
太后吸了口气,眼底显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瞪了片刻后,还是慢吞吞的倒在了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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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雨不止,冬天搬过来的雏菊,在雨幕间轻轻摇曳,雨珠接连不断的落在绿叶上,尚且青雉的花儿,无力的承受着风雨的摧残。
屋内情意绵绵,半个时辰后,许不令带着几分笑意,靠坐在软榻上。
正处于贤者时间的太后,已经恢复了理智,站在很远的地方,脸色红的发紫,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手上还拿着把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小剪刀,眼中泪汪汪的,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呸——你个孽障,你就是欺负人……我……我……”
太后气的说不出话来,此时还觉得难以接受,想了想,便把剪刀砸了过去。
许不令抬手接住剪刀,放在旁边的小案上,表情认真:
“解毒嘛……这次快了不少。”
“呸——你……”
太后杏眼瞪的圆圆的,左右找了找,又从旁边拿起一个摆件,想要继续砸死这混蛋,求饶都不听,她明明听话叫‘令哥哥’了,还不罢手……
只是还没把东西砸出去,太后便瞧见许不令站起身来,当下眼神一慌,急急往后退,还护着身后,怒声道:
“你不许过来……停下,我……本宫叫人了……”
“宝宝乖,别闹,和你说正事儿。”
“你能有什么正事儿?给你解毒,你不好好解,干的都是些什么荒唐事……”
太后声音很压抑,被许不令拉住手,想要挣扎。
许不令强行拉着太后在软榻旁边坐下,无奈道:“真是解毒,换种方法罢了。”
太后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冷声道:“你当我傻不成?那狐狸尾巴……呸—你就是欺负人!”
许不令伸出手腕:“不信你看看。”
太后眼神戒备,抬起手在许不令胳膊上号脉,稍微感知了下,锁龙蛊尚在,但气血比往日旺盛很多……
“嗯?”
太后有些疑惑,表情也稍微冷静了几分,微微蹙眉:“还真行……那,这样要多少次,才能解干净?”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四五十次吧。”
“呸——不行。”
太后急忙把手抽开,从怀里掏出红木小牌子,用刻刀认真刻下:正正正正一。
“说一百次就是一百次,慢就慢点,你……你以后再敢乱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许不令轻勾嘴角,点了点头:
“听宝宝的。”
太后这才稍微安宁些,想起方才的事儿脸色又是一红,继而越想越气,抬手拍打许不令的胳膊:
“孽障、混蛋、白眼狼、无孔不入……你不得好死……”
许不令也不还手,略微琢磨了下,轻声道:
“明天你出宫,就说天气太热心情烦闷,去避暑山庄住一段时间。”
太后一愣,停下打人的动作,紧了紧身上的凤裙:
“你出城找我不成?路程好远,不嫌累呀?”
许不令摇了摇头:“过几天长安可能要出事儿,等过些日子再回来就行了。”
太后眉头轻蹙,眸子里显出几分疑惑:
“出什么事儿?”
许不令笑容亲和,抬手捧着太后的脸颊:
“宝宝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回长安城,老实呆着即可。”
太后可不是傻姑娘,觉得这话不对劲,脸色当即认真起来:
“你要做什么?不说清楚,我……”
许不令叹了口气,从小案上拿起狐狸尾巴,把太后摁倒在了软榻上,开始掀裙子。
太后眸子里顿时显出几分惊恐,绣鞋踢着裙摆晃晃荡荡,急声道:
“令哥哥,我错了,我听你的……”
“乖。”
许不令这才松开手,附身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下:
“你既然信我给我解毒,就该知道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老实听我一回静观其变,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太后呼吸起伏,抿了抿嘴,仔细盯着许不令的眼睛:
“你……算了,我本就信你,你若是敢骗我,我只当是一片好心喂狗了,反正迟早要死的……”
许不令轻笑了下,又在太后的额头上亲了下,才起身大步离开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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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码了九章,今天还要再码九章才能写完,所以就两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