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风陵渡
黄土官道上烈日炎炎,哪怕才四月出头,对于长途跋涉久经暴晒的旅人来说,横飞席卷路边的茶酒幡子远比窑姐儿手中的绣花手绢儿更能吸引目光。
距离长安两百里,位于黄河弯的风陵渡,是连接西北和中原大地的咽喉要道,南来北往必经此处,铁鹰猎鹿横扫天下后,长安方圆数百里再无江湖一说,风陵渡似乎成了江湖的边境,往长安去,管你是龙是虎,过了风陵渡,便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当个粗人。而从长安来,过了风陵渡,才能堂堂正正的直起腰杆。
烈日悬空,风陵渡镇人影密集,酒肆勾栏遍地,挂着刀剑的铁匠铺子叮叮作响,没有长安那般巍峨厚重的建筑,但也只有在这里才能体会到西北的那份粗犷。
镇子外的官道上,南来北往的宝车雕车也好、商客游侠也罢,随身皆带着刀剑,言语不多,只有路边的茶肆里时而传出几句声响。
“猛子……回家啦?”
干裂的黄土官道上,寇猛手中杵着齐眉棍,衣袍破破烂烂,还带着些许血迹。竹椅依旧背在背上,身上的汗水打湿了结痂的伤口,刺痛的感觉让人很不好受,不过因为那枚丹药的缘故,除了疼和累,倒也扛得住。
听见娘亲的声音,寇猛呵呵笑着回头:
“是啊,回家。”
“回家好啊……”
声音很虚弱,一句话后便又没了声音。
寇猛等了会儿,在路边的石头上把竹椅放下来,探头看了眼,确定只是睡着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重新背起了竹椅子。
在发烫的黄土官道上走出几步,寇猛又回头看向了早已消失在视野中的长安城——明明马上就能治好了,可往回走,就活不了。
虽然跟随的两个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但偷偷跑回去,后果是什么,寇猛知道。
他看病缺银子,去打探合适的活儿,被雇主看中布了个圈套。现在肯定有人盯在回春堂附近,只要他敢露头,必然就是灭口的下场。
而那个‘小王爷’,讲江湖道义,放他第一次,不会放他第二次。他一死,老娘一个人活不了。
寇猛喘着粗气,看着后方道路的尽头,知道不能回去,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明明马上就能治好了!
“走吧……回家……挡路了……”
老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有马匹疾驰的铃铛声。
寇猛回过神,杵着齐眉棍忙的往路边移了几步,只是在玉峰山上伤了左腿,一瘸一拐的必然走的不快,哪怕是他已经尽力躲闪,背后还是有个巨大力道传来。
马匹从竹椅上擦过,托着重伤之躯的寇猛一个趔趄栽倒在了地上,老妪摔出去滚了一圈。
“娘!”
寇猛脸色刹那煞白,不顾身上的伤痛和布条下渗出的鲜血,连跪带爬的扑过去,把老妪拖起来。
好在有竹椅的缓冲,摔得并不重,老妪的一直很整齐的白发散乱了些,抬了抬手:
“娘没事……别打架……”
啪——
一道鞭响从官道上响起,皮质马鞭抽在衣衫褴褛的汉子后背上,霎那间把本就破破烂烂的布衣抽出一条口子,露出下面沾满血迹的伤布。
“耳朵聋啦?这么远都听不见……”
官道上,骑乘高头大马的黑衣男子停在路中央,手持马鞭脸色震怒,男子腰间悬着宝剑玉佩,贵气十足,后面还有十几匹马,正中是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人,头竖玉冠,腰悬一把云纹长剑,下颚蓄须长着鹰钩鼻,看起来颇有气势,道路上的其他旅人早已经避让开。
持鞭的男子瞧见跪在地上的邋遢汉子不回头也不说话,眼中带着恼火“还不快滚……”抬手又是一鞭子。
啪——
罡风骤起,棍若龙鸣。
这一下,是齐眉棍挥出来的鞭响。
寇猛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单手托着老妪,手中齐眉棍扫向身后骏马。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骏马四条腿当即被扫断,烈马哀鸣摔在黄土官道上。黑衣男子摔在地上,眼中难掩错愕,连滚带爬的往后跑了几步。
后方十几匹马皆是高台前蹄或者畏惧的往后退,十余人色变,‘唰唰唰—’拔出了随身佩剑。
官道上的商客游侠虽然吃惊于那邋遢汉子的身手,却无人敢制止,都是退开了些。
江湖就是这样,有本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本事就得忍气吞声装瞎子,不然活不长。而且官道上大部分江湖客都认出了这队人的装束——幽州唐家的人。
正中那位,想必就是江湖传闻要进京受封十武魁的唐家家主唐蛟。无论在江湖还是市井,幽州唐家都是一尊庞然大物,茶肆闲谈时可以觉得唐家剑比不上其他三剑传承久远的世家,但站在面前,江湖上又有几个人敢轻视。
摔下马的年轻男子,先是退开几步,回过神来后便是脸色暴怒,拔出了腰间长剑:
“他娘的,敢伤老子的马……”
寇猛把老妪抱着放回了竹椅,杵着齐眉棍站起身来,面色近乎扭曲,蚯蚓般的青筋遍布胳膊,满是老茧的手似乎能将齐眉棍硬生生捏碎。
年轻男子话语戛然而止,持着剑又退开了几步。
“唐煣,回来!”
马队之中,唐蛟扶着剑柄,开口低声呼唤了儿子一句。
唐煣握着剑,犹豫少许,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便回到了马队,把一名护卫赶下马,翻身而上。
唐蛟看了看前方道路上的诸多商旅和江湖客,略微沉默,便轻夹马腹,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
江湖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名声这个东西,江湖人还是要的。
踏踏踏——
数匹高头大马从道路上走过。
寇猛杵着齐眉棍双目血红,死死盯着马队从面前经过,却没有动作,因为脚边的袍子,被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捏住,动不了。
踏踏踏——
眼看马队要全部走过,道路的后方,忽然又传来马铃声和一道女子的平淡质问:
“打了人就走,你唐家就是这样管教子嗣的?”
第四十三章 若为男儿,可当国士
“打了人就走,你唐家就是这样管教子嗣的?”声音清冷纤柔,却天生带着几分傲气,哪怕没见到人,光是这说话的语气,没有多年居于上位的熏陶表现不出来,便如同久居上位的太后一样,那是溶入骨子里的贵气。
道路上的江湖客闻言微惊,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敢当面这么和幽州唐家这么说话的,若是不认识也罢,这可是指名道姓。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马队后方的道路上,一个车队姗姗而来,同样十几名护卫,不过装束各不相同,兵器五花八门甚至看起来有些乱,中间是两辆马车,后面的装着货物,前面的车架驷马同驱,车厢奢华宽大镶嵌珠玉,不过最让瞩目的,是挂在马车上的那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个‘萧’字。
淮南萧氏。
瞧见这个木牌,路上行人皆是面露郑重,对于方才的语气倒是释然了。
淮南萧氏祖上的荣光,寻常人根本难以数清,近有当朝宰相萧楚杨,再往远点有魁寿街‘萧陆许’的三座八角牌坊,孝宗皇帝亲笔题字的‘国士无双’,这还只是大玥的朝堂。
横跨三朝,世代为相,中原大地千年来第一门阀世家,换谁当皇帝宰相都姓萧,可不是句玩笑话。
小小江湖对淮南萧家来说,就是个小泥塘,根本不屑于正眼相待,但不代表其在江湖上没有名望。先不说萧家的宝库里藏了多少失传的绝学名兵,光是蓄养的门客,哪个不是曾经叱咤一方的人物。
眼前这十几个装束各异的护卫,必然就是守护萧氏的淮南十三门神了,能一起出来,马车里坐的只能是淮南萧家的当代家主——淮南萧氏的大小姐萧绮。
淮南萧氏嫡系香火凋零,在嫡长子病故、嫡二子萧楚杨入京拜相后,能坐镇淮南的便剩下大小姐萧绮。
萧绮这个名字,其实在江湖上名气挺大,十年前徐丹青去淮南画美人,便是冲着自幼被赞誉‘若为男儿,可当国士’的萧大小姐去的。只可惜被她妹妹横插一脚绑了徐丹青抢了名头,徐丹青那幅画上偷偷画了两颗湘妃竹,也是这个原因。萧绮自幼聪慧善谋略,世人盛赞有其祖父之风,对这些虚名不重视,自然也没去争。
可能是造化弄人吧,萧家两姐妹的命运都比较坎坷,萧湘儿抢八魁把自己抢进了宫,年纪轻轻便守寡成了太后,萧绮则是为了坐镇萧家,只能不嫁人,若是不招个赘婿,恐怕也是孤独终老的下场。
萧绮虽是女子,其性格和手段却不输世间任何男子,独自坐镇萧家,把家业庞大的淮南萧氏打理的井井有条,治家极为严厉,连各房叔伯都是又敬又怕,其他的世家大族宁肯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和萧楚杨谈事儿也不愿和萧绮过招,便能看出这位大小姐的厉害,典型的女强人。
坐在马上的唐蛟,回头瞧见萧家的马车,脸色微微一变,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跟前抬手抱拳:
“原来是萧家主大驾光临,实在幸会。”
奢华马车旁,十三门神按着刀兵目光平淡,对所谓的幽州剑学豪门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
马车上,萧绮挑开了珠帘,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眉眼如丹杏,长发披在背上,依旧是未出阁小姐的打扮,插着玉簪,墨黑长裙将葫芦般身段儿勾勒的淋漓尽致,却不显妩媚青涩,久居上位的气场很足,足到连路上的行人都不敢抬眼细瞧。
“遇见挡路的,何来幸会一说?”
萧绮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唐蛟,连个颔首打招呼都没有,更别提回礼。
唐蛟对这直白的讽刺毫不在意,面容亲和的微笑了下,回头看了眼:
“犬子管教无方,让萧家主看笑话了。”
萧绮看了看道路旁的寇猛:“这位壮士挡你唐家的路,你儿子抽了他一鞭子,现在你挡我的路,我是不是也能抽你一鞭子?”
“……”
唐蛟抿嘴笑了下,转头抬了抬手:
“唐煣,过来。”
唐煣连忙小跑而来,站在唐蛟跟前俯身行了一礼,只是还没站直,便是“啪——”的一声脆响。
耳光扇来抽在侧脸,唐煣一个趔趄摔在黄土官道上,嘴角当即渗血,又连忙爬起来,重新站直,低着头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唐蛟抬头看向马车上的萧绮,轻轻笑了下:
“已经管教,我唐家是江湖出身,家教自是比不上世代为相的萧氏,多谢萧大小姐提醒。”
萧绮扫了一眼,这才微微颔首:“唐家主倒是坦荡,我还得去趟华山,就不同路了。”
“京城再会。”
唐蛟抱拳行了一礼后,转身带着儿子离开,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自始至终都没什么不满的表情。
萧绮站在马车上,目送马队远去,声音平淡:
“这个唐蛟,倒是能隐忍。”
马车旁,淮南萧氏的大管家‘白纸扇’花敬亭,摇着扇子笑容玩味:
“唐蛟就不是江湖人,走仕途恐怕成就远不止十武魁,至少也能混个三品御前太监当当,”
“哈哈哈……”
周边门客皆是嗤笑出声,显然对这番话很赞同。
萧绮对这笑话没什么兴趣,目光移向依旧站在路旁的母子:
“你是雷公棍寇猛?”
寇猛抬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谢姑娘仗义相助。”
萧绮微微点头,看向靠在竹椅上的老妪:“去看看。”
身着文衫的花敬亭翻身下马,走到跟前蹲下,抬手在老妪的手腕儿探查了下,便抬起头来看向寇猛:
“长年操劳伤了根本,没个半年养不好,你这手夜叉棍耍的不错,年纪尚轻,要不要来萧府办事?”
寇猛持着齐眉棍,稍微犹豫了下:
“已经欠了两条命,不好还的。”
萧绮走回车厢,语气平和:“能记住人情即可,还不还不强求。送你娘回家吧,老人都讲究落叶归根。”
寇猛看了看昏昏欲睡的亲娘,抬手再次行了一礼,才从花敬亭手中取来了药物和丹方,站在路边目送车队远去……
第四十四章 山花烂漫之时
落日西斜,陆夫人抿着嘴从屋里走出来,时而扭扭小腰,那表情比被许不令欺负过的太后好不了多少。
不过宁道长一顿推拿下来,浑身气血舒畅确实很舒服,陆夫人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儿,便有些按耐不住,独自一人走向了竹林深处的房舍。
今天被折腾了一天,陆夫人认认真真的把宁玉合教的东西全记住了,还把宁道长扒干净练习了几遍,虽然手法生疏把宁道长折腾的直皱眉,可好歹算是学了点。
这些本该是交给丫鬟,让丫鬟来伺候许不令,可陆夫人转念一想,丫鬟没轻没重的,哪有她这当姨的细心,至于衣服的事儿,又不是没见过许不令袒胸露背的模样,小孩子罢了……
就这么想着,陆夫人缓步走过竹林,来到了山崖旁的房舍,路上的时候还有点走神儿——今天帮宁道长推拿的时候,偶然发现宁道长不光脸白,身上也白,而且……
陆夫人眼神有点古怪,下意识低头瞄了眼腰下,以前觉得宁道长无懈可击,现在看来还是有缺点,和没长开的小姑娘一样光秃秃……不过挺好看的……
“陆姨?”
行走间,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响。
陆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便瞧见正在院子里练剑的许不令走了过来:
“陆姨,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陆夫人连忙扫开不正经的思绪,摆出端庄成熟的模样:
“我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许不令差点被噎死,轻笑了下:“能。”
陆夫人这才满意,和许不令并肩而行,犹豫了下,柔声道:“白天的时候,宁道长教了我些东西,就是舒展颈骨的法子,你伤还没好,我给你推推?”
“好啊。”
许不令瞧见陆夫人的模样,估计拒绝也没用,老老实实的就回到屋里,坐在了小榻上。
陆夫人眼睛亮亮的,回身慢条斯理把门关上,然后双手叠在腰间,做出长辈的模样:
“令儿,把袍子脱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倒也没有犹豫,褪去了雪白外袍。
“趴着。”
许不令老老实实的抱着软枕趴下。
陆夫人扫了一眼许不令宽厚结实的脊背,便学着宁玉合的模样,捉住许不令的手腕,膝盖摁着腰,然后用力一拉……
“呜——”
陆夫人平时就绣花养草,能有多大的力气,没拉动许不令,自己反倒是一个趔趄,差点趴在了许不令背上。当下蹙着眉有点恼火:
“令儿,你怎么这么重?”
许不令略显无奈:“嗯……一直都这么重,要不算了?”
陆夫人犹豫了下,还是没灰心,侧坐在许不令身边,用手肘摁在脊背上,用力压了压。
暗香扑鼻,发丝在背上扫来扫去,许不令轻咳了一声,有些痒痒。
陆夫人认认真真的推拿,询问道:
“疼不疼?”
“没感觉。”
“哦……现在呢?”
“……”
许不令忍了片刻,有些无可奈何,坐起身来,看着满眼殷切的陆夫人:
“我自幼习武,陆姨按着肯定没感觉,要不令儿给你按按?”
陆夫人脸色一红,继而嗔了一眼:“你那么大的力气,我可受不了,罢了,我再学几天……”
许不令松了口气,看了看外面:“落日的风景不错,要不我陪陆姨出去走走,这个把月基本上都没出门,老待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
“也行。”
陆夫人还在琢磨推拿的事儿,点了点头跟着许不令又出了屋子,两人走向了玉峰山的观景石阶。
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在千里绿叶之上,云层呈金黄之色,花红柳绿的山野小道之间,一条石梯蜿蜒曲折,花香袭人,天色已晚也没什么香客上山,景色极为优美。
陆夫人抬手让许不令搀着,一级级走下石阶,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问起了最近心心念念的话题:
“令儿,你发现没有,太后最近的气色越来越好……”
许不令自然发现了,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聊,略微琢磨,轻笑了下:
“陆姨,走累了吧?”
陆夫人略显莫名,回头看了看没多远的石头小道——今天被宁玉合折腾一天是有点累,可刚出来逛几步,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就在陆夫人迟疑了时候,许不令便往下走了一级,背对着站在陆夫人面前:
“我背着陆姨。”
“?”
陆夫人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蹙眉看着面前的宝贝旮瘩,脸儿一沉,抬手在许不令背上拍了下:
“我是你姨!没大没小……”
许不令偏过头,轻笑道:“是啊,走累了我背着你,又没外人。”
“……”
陆夫人前后看了看,好像是没外人,不过还是有点犹豫,毕竟她这辈子就小时候让人背过,长大后唯一一次进门下花轿,还是丫鬟代劳的……
正思索间,陆夫人便发觉身体一轻,两只手搂着腿弯把她背了起来,失去平衡之下,陆夫人“呀~”了一声,扑倒在了许不令背上,手儿扶着肩膀,有些恼火焦急:
“令儿,你放我下来!这像什么话……我是你……呀~别跑……”
许不令搂着腿弯,背着陆夫人在花间小道快步行走,还偏头道:
“山顶的景色不错,我们去那儿看看。”
“你看路。”
陆夫人又急又怕,生怕许不令一个不慎摔了,步伐很快的缘故,只能抱住了许不令的脖子,紧紧贴着结实后背,有些生气的蹙眉道:
“令儿,你听话,放我下来……我生气了……”
许不令沿着石阶快步行走,看着山间的草长莺飞,想了想:
“陆姨,等我出长安的时候,和我一起去肃州吧,那里的大花海比这里漂亮多了……”
陆夫人说了半天不顶用,也只得放弃了,略显局促的抱着许不令的脖子,仔细算了算:
“还有一年半才走,到时候肯定随你去肃州看看,不过……不过也最多去住几个月,那之后……唉……”
“要不住着不走了?”
“那怎么行!我是萧家的媳妇,陆家的闺女……”
“你是我姨。”
“……”
陆夫人话语停住,眼神放在路边的花草上,抿嘴沉默了下:
“……又不是你亲姨,再说就算是你亲姨,也不可能一辈子管着你……反正你嫌我烦,管的宽了,连个红颜知己都不让你找……”
许不令略显无奈,呵呵笑了下:
“没有的事儿……”
陆夫人眼神显出几分碎碎念:“怎么没有,松姑娘本来和你多亲近,我说了两会你就不待见人家了,走了也没见你想着……”
“想着了……”
许不令话一出口,脸色便是一僵。
果不其然,陆夫人微微眯眼,抬手就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
“放姨下来!”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嗯……陆姨,我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你既然想着,为什么不搭理人家姑娘?还不是觉得我这当姨的管的宽了,怕我絮叨你……”
许不令头皮发麻,无奈之下,只能把手顺着腿弯慢慢往上滑。
陆夫人说了几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手都托在臀儿上了……
陆夫人偷偷探头打量一眼,发觉许不令表情纯净没什么邪念后,才暗暗松了口气,不敢让许不令背着了,稍微扭了下:
“我不说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走。”
许不令这才松开手把陆夫人放在了石道上,正想和陆夫人一起坐在山顶上欣赏落日的美景,哪想到抬眼就瞧见玉峰山下方的石道上,失去联系好几天的太后宝宝,终于乘着轿子姗姗而来……
第四十五章 兴师问罪
上山的石道上,侍卫抬着小轿,宫女在后方缓步跟随,轻装简行的缘故仪仗队伍人不多,和豪门大户的夫人上香没什么区别,芙蓉观也已经提前清扫了道路和正殿,等待着太后娘娘上门为宋氏烧香祈福。
吱呀吱呀——
雕花小轿走动间发出轻微声响,太后坐在轿子里,手儿托着下巴靠在窗户旁,打量着山上的花花草草,心神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上次,到底几次来着……
待会儿见到那个孽障,一定要好好管教几句,实在是太放肆了……
这几天以来,太后一直都被上次的事儿困扰心神,越想越觉得有气。
那晚她喝醉了,好像是拉着许不令不让走。可人喝醉做出出格的事儿很正常,本意又不是如此。
许不令明知她醉酒,红鸾也醉酒……
这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太后想到这里,如杏双眸便显出了几分恼火。正人君子,当坐怀不乱,明知道她喝醉,既不是千刀万剐,也不该动一下。这勾勾手指就……
“呸—”
太后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看向另一侧的山野,觉得该和许不令讲清楚,今天绝对不能‘来都来了’,要促膝长谈把这件事说明白,说清楚重要性。
她解完毒就自尽,现在是连脸面、尊严都不要了,绑着那孽障解毒,岂能被当做……
思前想后,心乱如麻,一个失神的时间,轿子便到了芙蓉观的正殿外,观主诚惶诚恐的在外面迎接,巧娥掀开了轿帘。
太后收敛心神,摆出端庄大气的模样,缓步下了轿子,再正殿里烧了三炷香。
神仙眼皮子底下,太后自然不敢胡思乱想,只是认认真真的颔首默默念叨:
“本宫为天下而舍身,绝非一己私欲,若是心有邪念,道祖可降下雷罚,粉身碎骨本宫一人承担……”
说完后,太后站在三清祖师之前等了片刻,可能是心虚的缘故吧,还蹙眉闭着眼。
风和日丽,连块积雨云都没有,自然不会打雷。
“呼……”
太后松了口气,心里定了许多,转身走出了正殿,来到了暂居的院子,待到天色渐黑之时,便把宫女都给撵了出去,坐在了软榻上。双手叠在腰间,坐姿端端正正,不施粉黛、面容冷傲,颇有几分开堂问案的架势。
想了想,太后又从软榻旁拿起小铜镜打量一眼,确定很严肃后,才重新做好,心里默默数着:
“十、九、八……二、一!”
“宝宝,怎么今天才过来?”
轻柔话语从耳边响起。
呼吸吹拂耳畔,太后的手本能一紧,微微偏开头,声音清冷:
“许不令!你给本宫坐下。”
屋里没有灯火,光线比较昏暗。
身着黑袍的许不令脸色平静,缓步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连忙往旁边移了点,眼神示意软榻旁的椅子:
“坐那儿去。”
许不令毫不意外,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神色平和:
“太后,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
太后眼神微冷,盯着若无其事的许不令:
“你……你四月三那晚,做了什么?你这个衣冠禽兽……呸—败类……”
许不令轻咳一声,被骂的有些脸红,微笑道:
“上次本想去见太后……”
“我说了不许你自作主张过来,你……”
“嗯……毒发万蚁噬心,陆姨又下了山,顺道就……”
“你还有脸提红鸾?”
太后脸蛋儿涨红,睫毛微颤,抬手指着许不令:
“你……红鸾对你无微不至,本宫看在眼里,你不怀着孝心回报也罢,还当着她的面……你是不是人?”
许不令略显无奈:“那晚我到了太后的屋里,发现陆姨在,本想直接离开。”
太后微微眯眼,冷哼了一声:
“那为什么没走?”
“瞧见太后和陆姨睡在软塌上,外面又下着暴雨,怕你们着凉,便把你们……”
“然后了?你瞧见本宫和红鸾不省人事,便……”
许不令抬起手来,有些无辜:“当时我盖好被子,想走,太后就抱着我的脖子……”
“啐—”太后柳眉倒竖,怒声道:“你闭嘴,本宫岂会……”
“……我把太后的手指掰开,太后说‘别走,还没解毒’,我自然不敢那时候趁人之危,太后又说‘令哥哥,好难受’,我摇了摇头说‘我比你还难受,宝宝别闹’。结果太后就生气了,又是打陆姨,又说‘来都来了’,我没办法……”
话语轻柔,当时的迷迷糊糊的场面自然也涌上脑海,太后脸红的发紫,紧紧攥着手儿,强自镇定的坐直了几分:
“你闭嘴!别说了……酒后胡言,岂能当真。你明知本宫醉酒,还趁人之危……”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我以为太后帮我解毒心切……”
“我呸—”
太后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咬了咬银牙,想了想,又冷声道:
“还好红鸾没发现,不然本宫看你怎么交代……再和你说一遍,本宫是为了帮你,事后就自尽,你若再肆意妄为,我现在就从山上跳下去!”
许不令抬起双手:“好,以后太后不同意,令儿绝不冒犯。”
“要本宫清醒的时候同意!”
“好。”
“……哼—”
太后抿了抿嘴,表情总算缓和了几分,偏头望向别处,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撑着椅子扶手准备起身。
太后连忙坐远了几分,谨慎的瞪着他:
“你别动!”
许不令僵在椅子上,蹙眉略显不解:“不解毒嘛?”
“你坐好……话还没说清楚。”
太后冷冷斜了一眼,便在怀里摸索,掏出红木小牌子,指着上面的‘正正正’,沉声道:
“上次……上次解了几次毒来着?”
许不令有些好笑,当然也不敢笑出来,坐会椅子上认真道:
“一次。”
太后眉梢微蹙,捏着手中的红木小牌迟疑了下,坚决摇头:
“你休要糊弄本宫,以前最少都是两次……说好一百次就是一百次,超过一次都不行,你若是乘着本宫醉酒混水摸鱼,本宫现在就死给你看!”
许不令摊开手:“真就一次。”
“你可证据?”
“?”
许不令微微偏头,有些莫名其妙。
这能怎么证明?
第四十六章 谁这么大胆子!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太后见许不令说不出话来,眼神微冷:
“哼—你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本宫喝醉了记不住,还不是你说几次就是几次……你想得美,本宫按五次算,解不了毒一起死算了……”
说着太后便拿起镶金刻刀,准备下笔。
许不令稍微思索了下,轻轻抬手:
“嗯……真就一次,当时太后累了,趴在我身上不起来,让我念诗给你听,不念就咬我……”
“??”
太后脸色又崩不住了,仔细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当时天快亮了,我怕陆姨醒来发现,只能起身,当时太后还抱怨‘怎么就走了,还没解完呢’……”
“住口!”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衣襟鼓囊囊的,瞪了许不令片刻,便低下头,在红木小牌上认认真真刻下了:正正正一。
“怎么这么久才十六次……”
刻完之后,太后又有些恼火,想把红木小牌砸在许不令身上宣泄,刚抬起手,想想又算了。
“你……反正今晚不行,你就老实坐着,敢动一下,本宫就自尽。”
许不令点了点头,现在已经不急于解毒,能独处聊聊天也不错,当下靠在椅子上,微笑道:
“听说萧家主要到长安来了?”
提起这个,太后脸色显出几分不悦,还带着畏惧的意思,淡淡哼了一声:
“不关你事……过来走亲戚罢了……她自幼严厉,最见不得你这样的浪荡子,来长安后记得有多远躲多远……”
许不令点头轻笑:“早有听闻,那太后到时候岂不是要回宫?”
太后抿了抿嘴,轻声道:“自然要回宫,被她晓得我身为太后整天往外跑,还不得被唠叨死……过几天你也回长安吧,方便……呸—……”
许不令心里哭笑不得,认真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要心平气和的聊天也不容易。
太后坐了片刻便感觉有些坐立不安,稍微思索了下,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丢给许不令:
“你要的东西,给你做好了,按照你的说法,上来的时候用沸水煮过‘消毒’,你怎么用它解毒?”
说话间,太后不动声色的坐近了几分,眼中显出几分好奇——她自幼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造出来便觉得很神奇,这些天一直在研究怎么用,可除了好玩好像根本没别的用处,自然是想看看许不令怎么用它解毒。
许不令接住荷包,从里面取出金鹌鹑蛋,抬手拉了几次红绳,便开始‘嗡嗡’作响。
太后又坐近了几分,手儿撑着扶手微微探头,仔细打量。
许不令抬眼瞄了下好奇宝宝,稍微酝酿措辞:
“这解毒……还是得太后配合。”
太后微微蹙眉,打量许不令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手心:
“让本宫怎么配合?”
许不令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太后躺下……”
“……”
太后眼神忽闪,想到‘正正正一’,犹豫了下,便做出‘不耐烦’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躺在了雕花软榻上。
“眼睛闭上。”
“……”
太后犹犹豫豫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
“呜—令哥哥~我错了,呜呜—”
嘴被手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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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幽,空旷宁静。
竹海间的小屋内,宁玉合身着黑色道袍,头上插着木簪,安静盘坐浦团上。
打坐的要点在于放空心神什么都不去想,可这几天总是静不下心,其中有和长年相伴的宁清夜分别的思念,也有马上到端午的缘故。
无法静心打坐便是徒劳,宁玉合睁开了眼帘,可能是觉得乏味,起身走向了芙蓉观的山野小道散心,看着极远处的巍峨长安,点点往事又浮现在心头。
崔小婉便是端午时分香消玉殒,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她正在长青观里屈服于命数安静清修,得知后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她幼年只是个庶出女,在人丁兴旺的幽州唐家根本没地位,连管家嬷嬷都比不上,唐家剑传男不传女,女子习武天赋好也没用,她小时候还有些脾气,偷偷摸摸学了几式唐家剑后,便自顾自离家出走游历江湖。
如果没有意外,她长大后可能也会成为一名女侠,游走四方,行侠仗义,然后遇到个品行合适的江湖客,两人一起浪迹天涯,直到年老在善终隐居养一双儿女。
可老天爷往往都不会按照人的想法来安排,就在她正四处闲逛的时候,唐家的人忽然找到了她,再无往日的傲慢冷漠,反而是好言以待和和气气,什么都宠着她。
不得不说,那个时候她确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家’,连地位不高的娘亲也水涨船高,可以和正房的夫人坐在一起说话了。
因为这一点,唐家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后来皇帝要娶她当皇后,她自然也答应了下来,毕竟这种事,她一个小姑娘没法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那个时候,她也曾想过进宫的样子,听说皇城很大,走丢了该怎么办……
念及此处,宁玉合勾了勾嘴角,不过很快,眼中又显出几分哀声。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说一瞬间让懵懂无知小姑娘,变成了她现在的这样。
追杀、误会、娘亲生死、东躲西藏、出家……
至今回想起那段时光,心中依然难掩愤恨和揪心。
曾经也怀疑过是崔小婉想当皇后,故意陷害她。可听到崔小婉在皇宫里郁郁而终的消息后,她便明白崔小婉和她一样是个可怜人。
如果当时她顺利入宫,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娘亲不会死、崔小婉不会死、她也不会沦落到出家在山野孤独终老的下场。
可这些事情,她根本没得选择,崔小婉也没的选择,在世家大族眼中,女人只是一件用来争取礼仪权势的工具罢了,哪里来的选择,要怪只能怪崔家的不可一世,怪唐家的狠毒无能。可偏偏她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这些世家太大了……
宁玉合思索之间,望向了下方芙蓉观内的一间小院——即便是淮南萧家,不也一样,把女儿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芳华正茂嫁给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头,连一天夫妻都没做过,便被锁在了深宫之内孤独……咦?
宁玉合眸子微微一眯,仔细瞧向那间院落——宫女在院墙外走动,护卫、暗哨在附近徘徊,很平静。
可她方才好像看见一道黑影从院墙翻了进去,进入了屋子里……
绝不是错觉。
宁清夜武艺高强,绝不会在走神儿的时候出现这种错觉,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虽然她在山顶院落在山腰距离很远,但方才肯定有个人进入了太后的房间。
以太后身边的防卫程度,能不惊动明暗哨潜入院子,这身手有些骇人听闻。
莫非有人刺杀太后?
宁玉合目光微凝,准备喊一声提醒下方的护卫,可刚刚张嘴,又顿住了。
太后最近隔几天就上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窗紧闭……
气色越来越好……
!!
宁玉合猛然瞪大眸子,有些难以置信。
当朝太后,皇帝嫡母,竟然在这里和男子私会?!
有这个念头后,宁玉合连忙蹲下身避免被有心人发现,毕竟这事儿,基本上谁知道谁死。天子再大度,也不可能把知道这种消息的人留在世上。
可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和当朝太后……
宁玉合轻轻蹙眉,以方才的身手来看,玉峰山上有这等身手的人不多,莫非……
念及此处,宁玉合摇了摇头,萧家门客不可能做出这种会损害主家利益的事情,那……
宁玉合想到什么,转眼望向竹林深处的房舍,又连忙摇了摇头——令儿知书达礼、性格清冷,今晚在屋里打坐静养,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恐怕是从山下跑来的吧……
宁玉合犹豫了下,这种事儿她也不敢牵扯进去,即便知道也没什么用,当下静心凝神把这事儿忘却脑后,脚步匆匆下了山顶。
只是走出几步,宁玉合又瞄了瞄竹林深处亮着灯火的房舍一眼……
第四十七章 狐疑(74/357)
山林寂静,房间外只剩下虫儿发出些许低鸣。
月色洒在窗纸上,房间里的景物朦朦胧胧。
太后裹着红裙,斜靠在雕花软榻上,模样有些疲惫和慵懒。
许不令正襟危坐,侧目瞧着佳人的侧脸,沉默片刻,抬手勾了勾有些散乱的秀发。
“别……别碰我……”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太后抬手在许不令的胳膊上打了下,又无力垂了下去,瘫在榻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轻声安慰:
“宝宝,睡一会儿吧。”
太后眼中显出几分恼火,慢慢清醒过来后,脸儿微冷:
“放肆,谁是你宝宝,叫太后!”
许不令无奈的挑挑眉毛,转头看向了别处。
太后休息了片刻,依旧使不上力气,话语倒是清晰了些:
“你个孽障,竟然骗本宫造那种东西……你没良心……”
许不令抿嘴笑了下:“这不是为了解毒嘛。”
“呸—”
太后越想越气,方才她都求饶听话了……
“你……你解什么毒?你就是为了欺负人,我……本宫不救你了,你去死吧……”
说话都带着点哭腔。
许不令忙的偏过头,抬手擦了擦太后的脸颊:“嗯……确实是解毒,今天都解了三次毒,以前天都亮了,现在还天黑着。”
“……”
太后抬眼瞄了瞄,好像确实时间快了不少。可快又什么用,再解毒她非得死屋里。
“你……你把东西换给我。”
许不令摇头轻笑,抬手把放在软枕下的鹌鹑蛋拿出来,递给太后。
太后眼中带着几分畏惧,如同见了蛇蝎般,抬手就拍了下,直接把呕心沥血琢磨好多天的金蛋拍了出去,眼中的恼火才消了几分。
许不令叹了口气,轻声劝慰:“湘儿……”
“不许叫。”
“……太后想不想再逛一次仙女桥?”
房间里忽然平静下来,呼吸声都停下了。
仙女桥……
糖葫芦……
沉默不过稍许,太后便用胳膊肘撞了许不令一下:“你走。”说着强行用胳膊撑起身,从软榻旁的案几上拿起红木小牌,取下刻刀,认认真真的在‘正正正下’上面又刻了一笔,然后便坐在榻上,握着小木牌默然不语。
窗纸上的朦胧月光印在太后的身侧,却看不清表情。
许不令坐在身旁,淡淡幽香传入鼻尖。稍微迟疑,凑近了几分。
“呜~”
太后轻轻蹙眉,扭了扭身子想躲避,只是手被握住了。她始终偏着头不去看许不令,最后直接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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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东方的晨曦洒在了山峦与郊野上,芙蓉观下的石道,小轿渐行渐远,陆夫人身着淡绿宫裙,站在道馆前挥手和闺密道别。
离开长安个把月,再逗留不免惹来非议,太后没有再回避暑山庄,直接带着丫鬟护卫返程回宫,下次见面便是长安城了,也可能是在仙女桥上。
许不令身着雪白长袍,站在陆夫人身后目送,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笑意。
轿子消失在山道拐角后,陆夫人转过身来,走向静养的竹林:“令儿,回去吧。”
许不令微微点头,转身准备跟随,只是刚走出一步,腿软了下……
“呀—”
陆夫人见许不令一个趔趄,连忙用身子撑住许不令,熟美脸颊上带着几分焦急:
“令儿,怎么啦?”
许不令脸色尴尬,轻咳一声站直身体,任由陆夫人扶着:“岔气了……没事儿,走吧。”
陆夫人好不容易看着许不令一天天恢复,见许不令又变得弱不禁风,岂能不着急,抬手抱着许不令,转眼就要叫护卫过来。
许不令无可奈何,强提一口气,把比他矮些的陆夫人直接横抱了起来:
“我真没事,陆姨别担心。”
陆夫人被公主抱,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异样,只是抬手又在许不令额头摸了摸,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柔声道:
“还在养伤,不能大意,快放我下来,别累着了。”
许不令放下陆夫人,呵呵笑了下,陪着陆夫人走向竹林。
陆夫人还有些后怕,想着过几天的安排,认真道:“要不把那什么比武推了吧,都是些江湖蛮汉,你伤还没好,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许不令摇头轻笑:“风声已经放出去了,青魁的匾额我又不稀罕,真打不过认输便是,只是走个过场罢了,省的一堆人惦记。”
陆夫人勾了勾耳畔的发丝,轻轻点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刚刚在竹林间走出几步,狭窄的石道上宁玉合迎面而来。
瞧见许不令后,宁玉合脚步顿了下,似乎是想转身,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停在原地,微微颔首:
“陆夫人,令儿。”
“师父。”
许不令走到跟前,抬手行了个晚辈礼。
陆夫人气色恢复了不少,微微笑了下:
“宁道长准备出去吗?”
宁玉合神色稍显怪异,似有似无的瞄了许不令几眼,也不知再打量个什么,嘴中轻声道:
“夫人不是要推拿嘛,下山去买些药酒。”
陆夫人恍然,差点把这个忘了,她缓步走到跟前,微笑道:
“刚好在山上没事,我陪宁道长一起去吧,顺道也看看用什么药酒……令儿,你就在山上好好休息。”
“好。”
许不令一夜没合眼,自然是想回去补个觉。
宁玉合随口说了几句后,便陪着陆夫人走出竹林,只是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许不令在竹林中目送,抬手挥了挥,目光纯净,没有半点异样。
宁玉合转过头来,蹙眉仔细琢磨了下,又摇了摇头,心中暗道:看来确实是想多了,令儿这么光明磊落的男子,怎么会干那种事……
陆夫人双手叠在腰间缓步行走,见宁玉合不说话,轻声道:
“宁道长,方才令儿走路竟然脚软了下,说是岔气了,习武之人有没有这个说法?”
“脚软……岔气……”
宁玉合眉梢微蹙,又回头看了眼,只是竹林中已经没有了宝贝徒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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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那么高
长安城的四月天气十分舒适,千街百坊之间商客如云,只要有心,基本上能在各坊的犄角旮旯找到这天下间任何地方的特产。
清晨时分,祝满枝孤零零坐在状元街的茶肆之中,身着薄薄的暖白裙子,头发梳成了市井姑娘比较流行的款式,花簪插在头发间,簪尾是只小喜鹊,干干净净便如周边街坊出来散心的小姑娘。
自从得知爹爹是朝廷通缉的甲子号悍匪‘剑圣祝六’后,祝满枝小心了许多,怕被缉侦司看出异样,已经把狼卫的差事辞了,随身的雁翎刀也换成了不怎么会用的铁剑,做做样子装个江湖人。
此时茶肆的桌子上摆着个大茶壶,一个小茶碗,祝满枝没有趴在桌子上,而是学着宁清夜的坐姿腰背笔直的坐着装侠女。毕竟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爹爹是剑圣,她是剑圣的闺女,若是没点模样,怎么和江湖朋友打交道。
只可惜坐姿能学,气势学不出来,趴在桌上还好些,这么端端正正的坐着,反而像个傻丫头。
祝满枝坐了会儿腰有点酸,拿起小茶碗抿了一口,脸蛋儿上有些闷闷不乐——好歹在狼卫干了几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的天字营狼卫走的时候,主事都是再三挽留,有的老人都能掉眼泪依依惜别,她倒好,和主事说了一句,主事一拍巴掌“满枝儿,你可算想开了……”
天字营之耻怎么啦?武艺不高怎么啦?
她又不是没立过大功,像是福满楼、白马庄……反正她都参与了,等以后到了肃州城,她自己弄个狼卫……不对,弄个虎卫出来……
琢磨了会儿,祝满枝轻轻哼了一声,又开始想念许不令了。
“许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呀……唉~……”
祝满枝捧起小茶碗儿‘吨吨吨’一饮而尽,正无聊的时候,街边上忽然传来一声锣响。
铛——
“诸位英雄、诸位少侠,肃王世子、当代青魁昨日接下英雄帖……”
声音洪亮,半条街都能听得见。
祝满枝眼前一亮,麻溜扔了几个铜板在桌子上,提着剑跑到了街面上,抬眼看去,远处的龙吟阁外又搭建了个大台子。
祝满枝本就喜欢凑热闹,更别说这种和许不令有关的江湖事儿,连忙小跑到摩肩接踵的人群后方,个子矮看不到,又转头跑上了龙椅阁对面的酒楼二层,从窗口挤出来个位置,踮起脚尖探头观看。
此时五楼相望的龙吟阁外,聚集了无数江湖游侠儿或者富家公子,光祝满枝认识的便有萧庭、唐九、司徒琥羽等人,皆是长安城的豪门子弟,周边酒楼青楼的窗口围栏也站满了人。
龙吟阁外搭建的高台上,司仪旁边放着个铜锣,朗声道:
“……肃王世子受封青魁当之无愧,但常言‘武无第二’,闭门造车不可取,互相切磋方能精进。肃王世子千金之躯,对于各位少侠的英雄帖不能一一应下,因此特让我龙吟阁摆了个武擂,诸位少侠决出前三甲,再向世子讨教……
……能得前三甲者,龙吟阁皆拿出一把宝剑为彩头,若哪位少侠有本事把圣上赐下的‘青魁’金匾接到手中,龙吟阁便拿出一副裴玉龙裴大家亲笔临摹的丹青画当彩头,这副画可是画圣徐丹青出山后的第一副画卷,自评为‘生平最得意之作’,尚未现世,其份量诸位想来清楚……”
“哗——”
此言一出,准备过来混个前十名头的年轻才俊当即躁动起来。
对于年轻武人来说,毕生追求的莫过于宝剑骏马美人,宣和八魁已经成为过去,如今都在讨论第一个‘昭鸿八魁’会花落谁家,这可是十几年梦中情人的大事儿。
想娶徐丹青画下的女子难比登天,得到一副真迹同样如此。
画圣徐丹青就一个,画也就那么几副,基本上都挂在御书房、王府书房这样的地方,市面上见过的都没几个,流传的多是各位名家临摹的画卷。裴玉龙本身就是丹青名家,由他临摹的‘美人图’,同样是千金求而不得的珍宝,若是能得一副画加青魁金匾,那风头可想而知。
不过众人虽然激动,脑子还算是清醒,就凭许不令在太极殿那模样,抢金匾估计机会不大,到时候能瞧上一眼昭鸿八魁是谁便知足了,‘生平最得意之作’,那就是比宁玉合还漂亮,这得漂亮到什么地步……
祝满枝喜滋滋瞄着,也在琢磨这个美人是小宁还是碧眼狐狸精,便在这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一道轻笑:
“这许不令,怕是得气死……”
祝满枝对许不令的名字很敏感,听到这话当场就不高兴了,偏过头来打量一眼,却见一个秀才打扮的穷酸书生站在窗口,头戴方巾、背着书箱,书箱边上还插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看起来像是剑的模样。
祝满枝蹙起小眉毛,抬头看向书生的脸——相貌平平无奇,年纪不大,却背着手一副‘老夫子’的做派,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的。
“喂,书生,你为什么说肃王世子会被气死?”
书生听到声响偏过头来,扫了一眼,又低头,似是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小姑娘,颔首和煦一笑:
“姑娘,你叫我?”
祝满枝气得不轻,她就在跟前,至于从她头顶上望过去吗?长得高了不起?许公子和你差不多高……
“是呀,你方才说肃王世子会被气死,是什么意思?”
书生摇头笑了下,看着下方的台子:
“天机不可泄露,姑娘到时候就知道了。”
祝满枝微微蹙眉,觉得这书生神神叨叨的,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狼卫,自然不能查验对方的身份贯籍,便离远了几分,稍微沉默了下,又看向书生后面的布条:
“你也是江湖人?用剑?”
书生望着台子:“不是江湖人,不过学过用剑。”
祝满枝听到这个,心里自然有点小得意——她爹可是剑圣,世上用剑最厉害的。
“你剑术如何?有多高?”
书生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天空,稍微琢磨了下:
“天那么高。”
“……?”
祝满枝又远离了几步,觉得遇到个脑子不正常的。稍微琢磨了会儿,她还想再问,结果偏过头来,身旁空荡荡的再无一人,那书生好像凭空消失了。
“嘿—人呢……”
第四十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国子监,桃花林。
在龙吟阁的比武如火如荼,各大赌档相继开盘吸引长安所有人目光的时候,刘云林挑着两筐竹溪宣纸,快步来到桃花林中,走进茶舍躬身一礼:
“王爷,方才得知的消息,许世子接下了城中武人的拜帖,看样子确实恢复了。”
宋玉坐在茶案前,表情平静并未抬头:
“恢复就好,唐蛟已经在进京的路上,就和唐家说张翔受了伤,受封武魁的事儿先缓几天。这些日子你安排一下,稍微刺激刺激许不令,等时机成熟便动手。”
“诺。”
刘云林在茶案对面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宋玉:
“西凉那边的暗桩传来消息,肃王以练兵为由,将西北主力兵马调往秦州一带,全是重骑兵,携大量辎重。属下猜测,是肃王有所察觉,已经忍不住了……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宋玉淡淡哼了一声,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许悠一直都是这脾气,十年前忍气吞声已经不容易,如今儿子入了死局,再忍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肯定会反。”
刘云林点了点头,稍微琢磨了下:“若是肃王动了真火,刘太尉不一定拦得住,若是西凉铁骑真的兵临城下……”
“千阳关到长安之间三百里,三道关隘驻扎兵马十余万,防的就是西凉铁骑,打不到那时候。许不令还在长安,只要还活着,许悠就不敢鱼死网破,不用担心。”
宋玉提起茶壶烧了纸条,看向皇城:“皇兄必然也知道了许悠调兵的消息,什么反应?”
刘云林轻轻笑了下:“肃王每年都会练兵,在辖境内调遣很常见,圣上没有在意。”
宋玉点了点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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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肃州城东侧六百里外的黑城,诺大城池如同千里戈壁上的一颗明珠,马蹄、驼铃的声响昼夜不停歇,甲骑具装的北齐镇国重骑‘铁罗刹’如同无坚不摧的利刃,日夜驻扎在城外大营中。
黑城是北齐在西方最后的要塞,双方在两城之间的六百里戈壁打了一甲子,至今仍然寸步不让。铁罗刹自北齐从统御中原的时候便只有三万人,到现在还是三万人,因为只养的起这么多。而三万铁罗刹,单单在黑城驻扎的就有一万五,也是唯一能和西凉铁骑正面对冲军队。
炎炎夏日,黑城的城头之上,曾经发誓不破肃州不卸甲的北齐左亲王姜驽,穿着金色明光铠,手按腰刀站在大旗之下眺望远方。姜驽是北齐当代君主的胞弟,奉命镇守西方疆域,因为肃王守着国门,便也直接把王府搬到了黑城,约莫就是谁城破谁死的局面。
刚刚从长安城赶回来不久的谋士陈轩,带着左夜子来到跟前,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王爷。”
姜驽回过头来,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左夜子,语气还算亲和:“夜子,伤可好些了?”
左夜子背着长剑,恭敬抬手行了一礼:“已经无碍,过来是向王爷道别,在长安丢了人,实在无颜面回京城见师父,准备出去再历练几年。”
姜驽点了点头:“年纪尚轻,打不过许悠的那个阎王儿子理所当然,多加磨砺,日后大有可为,去吧。”
左夜子认真点头,便直接从城头上跳了下去,走向了千里隔壁之中。
陈轩目送左夜子远去后,走到左亲王身侧,躬身道:
“王爷,近日许悠以练兵为由,抽调了西北大量兵力,以卑职在京城所见来看,大玥恐怕要乱了。”
陈轩是左亲王麾下第一谋士,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姜驽转过身来,蹙眉询问:
“何出此言?”
陈轩稍微整理话语后,轻声道:
“常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年许悠的儿子遇刺中毒未死,卑职只当是大玥皇帝忌惮许家手握重兵下的手,准备消减许家兵权,以此为基础推演,许不令遇刺没死便说的通了……
……当年天下初定,许烈带着部下出千阳关来西北攻城掠地,千阳关依旧让许家镇守,还把秦州、渭州给许烈作为产粮之地……
……许烈用了十年时间打下了如今的地盘,开疆扩土之功已经赏无可赏,大玥孝宗皇帝自然不好开口让缺衣少粮的肃王把秦州、渭州还给朝廷,随着孝宗皇帝病故,自然更没法往回收了,而千阳关驻扎的西凉军也一直没有撤兵……
……千阳关距离长安仅仅三百里,几乎就在长安的家门口,从那之后西凉铁骑便如鲠在喉,让大玥皇帝寝食难安……
……以卑职来看,大玥朝廷并非想要把许家赶尽杀绝,没了许家西凉守不住,还会天下大乱。应该只是在找一个借口拿回秦州、渭州两地,并让肃王从千阳关撤兵,把彼此的界限推到千里外的兰州一带。”
姜驽轻轻蹙眉,稍微琢磨了下:“肃王辖境十二州,产粮之地本就不多,秦州、渭州收回去,仅凭一个‘塞上江南’甘州,怎么养活几十万兵马和百姓,让许悠喝西北风守本王不成?”
陈轩轻轻摇头:“大玥皇帝不把秦、渭二州拿回来,许悠只要有反心,八成的把握能打进长安,换谁做皇帝都不会安稳,不迁都便只能对肃王下手……卑职猜测,许不令应该是颗关键子,杀了肃王会反,不杀肃王不动,其中应该有一番谋划,诱使肃王带兵出秦州,然后又逼着肃王退回去,以擅自带兵进京为由削去秦、渭二州,并将西凉军从千阳关撵回西凉。”
姜驽眉头紧蹙,仔细斟酌了下:“杀了肃王会反,不杀肃王不动……那该怎么引诱?”
陈轩摇了摇头:“这卑职自然猜不出来,不过要达成此计,必然要肃王带兵出秦州。肃王届时必然准备鱼死网破全力以赴,重兵往长安移动,西北防护自然空虚,王爷可乘势而动,突袭瓜州、沙州,切断河西走廊命脉……
……到时候许悠破了长安天下大乱,王爷便在西凉站稳了脚跟。若是许悠中计退兵,也难以及时回防,只要占下了瓜州、沙州,西域便和大玥没了关系,许悠连失四州之地,也再难和王爷抗衡。”
姜驽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六百里外的肃州城:“大玥皇帝没蠢到这份儿上吧?本王还在,就把许悠手脚给断了?”
陈轩轻轻笑了下:“在大玥朝廷的眼中,肃王一脉的威胁,比王爷您大的多。你至少没办法挥军长驱直入,十天内兵临城下屠尽长安。”
姜驽仔细斟酌片刻,抬了抬手:“反正打不下来也不是第一次,试一试又如何。”
陈轩上前一步:“此次机会千载难逢,王爷当全力以赴。”
“那就全力以赴,把南侧的兵马抽调一部分过来,只要长安有变,挥军直取沙州。”
“诺。”
第五十章 重返长安
转眼四月中旬,在芙蓉观修养个把月后,许不令身体逐渐好转,太后已经先行回了长安,再逗留毫无意义,便随着陆夫人一起折返。
一个多月下来,长安已经从阳春转为了初夏,微风吹拂万千杨柳,稍显闷热的天气让大部分的百姓都走出了门,在街边各处的茶摊、酒肆点评着龙吟阁外比武的进展,场景其实和看比赛差不多,各有各的支持者,猜测谁会走到最后去挑战大魔王。
而作为守擂大魔王的许不令,对于市井间的动静并不在意,把陆夫人送回景华苑的别院后,便带着白师父回到了王府中。
肃王府中早已经百花齐放,因为个把月没有人居住的缘故,花园中草木横生有些乱,护卫正在充当勤劳的小园丁四处修修剪剪。
许不令推开书房的大门,转眼指向侧面的左侧的厢房:
“师父,你先住那儿吧,王府虽然大,但没住几个人,大部分宅院房舍都锁着没收拾,待会让老萧派人收拾下。”
宁玉合身着轻薄的黑色道袍,手上提着长剑,装扮素雅。偏头看了看紧贴正屋的厢房,微微点头:
“不用收拾了,我在京城待不了多久,就住这里即可。”
“在京城谨小慎微,不敢轻易招仆人,只有几个护卫,还都是男的。洗漱这些恐怕还得师父自己动手,师父莫要多心才是。”
“我是出家人,又不是大户小姐,不需要下人伺候。”
宁玉合微笑了下,跟随许不令的脚步进入了书房,目光一直盯着许不令的后脑勺。
许不令其实有些察觉,这些天宁玉合一直都在背后偷偷打量他,他也不明缘由。走进书房后,想了想,转过身来询问:
“师父,还有事吗?”
“哦……”
宁玉合回过神来,才发现跟着许不令进了屋。她忙把心头的些许猜疑压了下去,转眼扫向书房的形形色色——书桌、立柜兵器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宁玉合自幼习武,对名剑的兴趣自不用说,只是扫了一圈儿,便把目光投在了横方的宝剑上——剑鞘雪白,长三尺三寸,通体无珠玉装饰,未出鞘便自显锋芒。
宁玉合缓步走到跟前,抬手拿起长剑,弹指剑出三寸,寒芒中显出‘不令而行’四个篆刻的小字。
“这是照胆?”
许不令走到宁玉合身侧,轻笑了下:“正是,我满月的时候,父王花大力气搜罗而来的满月礼。旁边这把是‘黑潮’,前朝大齐国库里藏得的宝刀,甲子前破长安时得来……本来还有一杆马槊,孝宗皇帝赐给我祖父的,太长了不好携带,放在肃州城。”
宁玉合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藩王的家业有多大,可平日里只在说书先生嘴里才能听到的神兵利器,就这样摆的到处都是,还是有点大开眼界的意思,手持宝剑仔细观赏了下,才合上放了回去,又转眼看向旁边的四尺长刀。
许不令在家也无所事事,有个前天下第一美人师父陪着自然也不会嫌弃,站在旁边仔细介绍,只是每次和宁玉合站在一起,脑海里总会浮现什么‘馒头呀’之内的东西,导致神色有些古怪。
宁玉合稍微观赏了片刻,便也没有久留,转身走出房间:
“今天刚回来恐怕没时间练剑,我先下去歇息了。”
“好,师父慢走。”
许不令送出房间,待宁玉合进入不远的厢房后,才转身走进了睡房,褪下衣袍开始梳洗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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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嘶——好一式撩阴腿……”
龙吟阁内五座高楼之间的打擂台上,无数在京城闯荡的年轻武人在台上打的如火如荼,擂台旁边坐着几个在长安有名望的长者当裁判,围观的赌客摩肩接踵大声喝彩。
祝满枝抱着胸脯踮起脚尖打量,因为身高和闯江湖的男子没法比,只能站在远处的台阶上才能看清楚情况,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嫌弃——毕竟见过许不令独闯龙潭,这些个绣花枕头打架实在没劲儿。
无所事事的观望了片刻,祝满枝便没了兴趣,转身走出龙吟阁,在繁华的状元街上寻找说书的茶铺酒肆,走到门口瞄一眼,听过的就离开,没听过的就看看情况,模样就和逛勾栏挑姑娘的小色胚一样。
转悠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在讲‘剑圣祝六夜闯帅府,十三枭雄血溅狼巢’的茶肆,祝满枝连忙跑过去点了壶茶在桌旁坐下,还没开始喝,桌旁的空位便有人落座,抬手就去拿她的茶壶。
“嘿—这桌有人了,你……”
祝满枝当即蹙眉,偏头瞧去,却见一俊美公子坐在桌旁,白玉如雪剑眉如墨,一双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正自顾自的倒着茶水。
“……”
祝满枝立刻怂了,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扭扭捏捏的坐好,大眼睛扫向身上的小裙子,又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检查有没有不整洁的地方。
“许公子,你回来啦?”
“嗯哼。”
许不令倒了杯今年新上的雨前龙井,目光扫向祝满枝——白色短衫、暗红裙子,梳着个漂漂亮亮的双丫髻,胸脯鼓鼓的,衣襟上还绣着花瓣,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和松玉芙差不多了。
“满枝,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嗯……好看吗?”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又连忙抬起袖子遮住嘴角,学的有模有样。
许不令扫了几眼:“好看是好看,不过以前看着舒服些。我把你当兄弟,你打扮的娘里娘气,别扭的很。”
“啊?”
祝满枝脸色一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小声嘀咕:
“可是……我不当狼卫,衣裳还回去了……说到这个我就有气,狼卫的衣裳明明是我自己花银子买的,走的时候还得收回去,什么道理呀……”
许不令早就知道了,轻轻笑了下:“你不当狼卫了,靠什么吃饭?”
祝满枝对此早有打算,双手捧着茶碗小抿了一口,眼神在许不令身上瞄了瞄:
“攒了些银子,短时间吃穿没问题……要不我给公子当护卫?我武艺虽然差了些,但我爹厉害,有我坐镇肃王府,谁敢闹事我就报我爹名字,保证没人敢打我……”
许不令想了想,做出为难模样:
“满枝,凭咱俩的交情,怎么能说当护卫。你该不会是想问我要月钱吧?那多伤感情……”
“?”
向来是白嫖别人的祝满枝,闻言眨了眨眼睛,抿嘴想了下,小声道:
“自然不能问公子要银子……管饭不?王府那么大,住的地方该有吧……”
许不令有些好笑,抬手在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揉了揉:
“饭自己做,屋子自己收拾。走吧,去龙吟阁,待会得教育几个小朋友。”
祝满枝笑眯眯点头,抬手把头捋整齐,跟在许不令后面小跑着:
“好呀,忙完了我就回去收拾东西,院子都退给东家了。”
“你倒是挺着急,就不怕我不要你?”
“咦~许公子,咱们可是异性兄弟,在京城无处落脚,到你家里住几天是人情世故,你若是不答应,就不算江湖人……”
“呵呵……”
第五十一章 青竹梅子酒
龙吟阁内熙熙攘攘,诺大的演武台上,司仪正在两场比拼的间隙,调动着满楼宾客的情绪,同时给诸多贵客下注押宝的时间:
“三日以来,龙吟阁连战四十二场,四位少侠以全胜之姿走到现在,实属不易。按照规矩,前三甲今日可在龙吟阁问剑于当代青魁……”
许不令带着祝满枝来到龙吟阁后方专供贵人出入的侧门,在龙吟阁东家的殷勤迎接下,在正中主楼顶层就坐,等待着待会的挑战者登场。
‘青魁’的金匾也被抬了过来,挂在龙吟阁的最高处,绑着红花,下方的案台上还放着三把宝剑和一个画匣。因为是天子手书的匾额,旁边还有两队狼卫守护避免出岔子。
今天在场的宾客大半都是为了看比武,但也不乏书生小姐混杂其间,因为待会打完后徐丹青出山的第一副画会现世,这可是无论文武都在意的事情,连城中的大儒都来了几个,在旁边翘首以盼。
许不令在主楼顶层的露台上就坐,面前挂着珠帘,能俯视全场,下面却看不到这里,可以说是绝佳的看台。龙吟阁还送了两个迎春楼的头牌歌姬过来弹曲,不过许不令不好这口没要。
祝满枝还是第一来这里,在宽大的房间里转了几圈,又跑到露台上,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眼后,连忙缩了回来,有些激动:
“许公子,我这几天都打探清楚了,这次来抢你招牌的人里面,只有司徒琥羽和唐九儿比较厉害,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公子不用担心。”
许不令靠着装饰奢华的大椅子,佩剑放在剑台上,抬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我担心个什么,过来坐下。”
祝满枝嘻嘻笑着,走到很宽大的椅子上坐下,学着许不令的姿势靠着,小腿悬空,绣鞋晃晃荡荡,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下。
台下是司徒琥羽二十八路连环刀虐菜,对其他年轻人来说自然看的心惊肉跳,对许不令来说实在和小孩子掐架没区别。
稍微坐了片刻,许不令把目光移向了身旁的小姑娘,上下打量几眼,然后……
祝满枝全神贯注,正探头看着下面的擂台,忽然小眉毛一皱,感觉到腿上放了一只大手。
?!
祝满枝顿时回过神来,悄悄低头瞄了眼——手放在她的裙摆上,手指还轻敲着。侧目看去,许公子面如冠玉眼神平静,打量着下方的擂台,时而还缓缓摇头,看的很认真。
“……”
祝满枝轻轻吸了口气,以为是许不令把她的腿当成了椅子扶手,忙的做出没察觉的模样,继续盯着下面,脸儿慢慢发红,又退回去,然后又发红,不知不觉又想起上次在马车中,被昏迷的许不令无意触碰的事儿……
铛——
一声锣响在擂台上出现。
昏厥的武人被抬了下去,司徒琥羽抬手抱拳,提着九环刀走到了擂台下的座位上坐下。时而看向主楼顶层,眼睛里带着几分崇敬。
身着白袍的司仪持着白纸扇走上擂台,看向周边的上千宾客,朗声道:
“恭喜千仞门司徒琥羽、幽州唐家唐九、铁线拳馆杨松三位少侠位列三甲。因为这场比武在长安举行,必然有很多少侠未能赶上或者刚刚得到消息抵达,若是有不服的,现在还能上台,等锣声一响肃王世子露面,可就没机会了。”
站在擂台下的年轻俊杰,大多身上带着伤,能上去早就上去了,都开始催促着正戏赶快开始。
露台上,面红耳赤微微喘息的祝满枝,悄悄用手肘碰了许不令一下:
“许公子,该你了。”
“哦。”
许不令似是才回过神,自然而然的收回手准备起身,还没起身,就见下方的擂台上,还真上来一个人。
正整理裙子的祝满枝顿时恼火,却又不敢出声,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仔细一瞧台下,脸儿便愣了下:
“嘿—这个书生……”
满场宾客的瞩目中,五楼之间的大擂台旁边,一个背着书箱头戴方巾的书生,小跑着走上台阶,把背上的竹箱放在一旁。
站在擂台中间的司仪,蹙眉打量一眼,开口道:
“这位……这位公子,你上来是?”
书生放下竹箱,对着在场的宾客行了个书生礼,笑容和煦:“前几天去拜访家师,耽搁了些时间,刚刚过来,让各位久等了。”说着从书箱旁边取下黑布包裹的长条。
司仪还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跑上来讨打,当众设擂,本就是广邀天下豪杰的意思,敢上台自然不能往下撵。不过肃王世子千金之躯,在上面等久了也不好,当下便直接转头,看向了司徒等人的坐席:
“这位少侠也是用剑的,要不九公子过来会会?”
靠坐在太师椅上的唐九,额头上还残留着些许血痂,是上次被‘祝六’用铜钱打得。不过唐九对此并不在意,唐祝两家是灭门血仇,他能在剑圣祝六的手底下活着出来,还只受了点皮外伤,本就是值得吹嘘的事情。
见有人持剑登台,唐九从家仆手中接过佩剑便站起了身。这种千人瞩目的场合上场本就是增长名望的机会,待会打许不令他肯定是没胆子,能多露个脸展示唐家剑的雄风自然不会拒绝。
随着两名年轻剑客登台,龙吟阁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佩服那书生的胆识,而随时候命的大夫则抬着担架登在台阶旁,准备随时上去急救。
铛——
司仪敲响了铜锣,便站在了擂台边缘让出场合。
唐家一袭华服,手持宝剑看了看二十步外的书生,抬手行江湖礼:
“幽州唐家,唐九。”
之后便右手抓住剑柄蓄势待发。
自从被左夜子秒过后,唐九已经改掉了轻敌的毛病,目光极为谨慎。
书生拿着青色长剑,斯斯文文就像是个酸秀才,抬手行了个书生礼:
“岳麓山,梅曲生。”
“……”
“???”
众人满眼茫然,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唐九持着长剑,正在疑惑打量对方的时候……
飒——
先是寒光惊四海,继而剑气冲斗牛。
百步高台之上,寒光一闪而逝,森然剑芒之下,如有清风扫过楼宇。
满场惊愕,思绪刹那被这一剑搅的粉碎。
种种名号在这一剑之中浮现,满场宾客终于反应过来台上这个其貌不扬的书生是谁了。
青竹梅子酒,逍遥伴曲生。
一剑动长安!
梅曲生!
许不令拿下青魁金匾之前,大玥公认的年轻一辈第一人!
扑通——
唐九直挺挺倒在地上,尚未拔出来的长剑摔在一边,右侧发髻撞见多了条血痕,和左边已经痊愈的伤口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哗——”
全场惊呼声四起,夫人小姐的呼声,甚至把在场武人的呵斥都给压了下去。
梅曲生收起长剑,转身对着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唐九抬手一礼:
“得罪了,剑出鞘便要见血,是你们唐家的规矩。”
“梅公子——”
“啊~~~”
第五十二章 换个比法
“咳咳咳——”
顶层露台之上,许不令刚刚端起茶杯抿了口,瞧见下方的剑气冲霄被呛了下,轻咳了几声。
祝满枝瞪着大眼睛,趴在了露台的围栏上,仔细打量下面那个平平无奇的书生:
“许公子,这就是梅曲生?一剑动长安那个?”
许不令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唐九剑都拔不出来,肯定是他,芙宝的师兄。”
祝满枝表情一僵,回过头蹙着眉毛:
“芙宝是谁?”
小眼神儿有几分狐疑。
许不令有些好笑,抬手在满枝儿的臀上拍了下:“以后就知道了。”说着目光继续望向擂台上的梅曲生。
梅曲生这名字江湖上很响亮,现在市井之间,刚刚兴起一个‘槊出惊日月,一剑动长安’的说法,前者自不用说,后者指的便是梅曲生几年前在皇城里的一场演武。
前几年梅曲生来长安求学,当时所有人都没听说过这个书生会武艺,只知道他是松柏青的门生,整天泡在国子监琢磨文章,默默无闻。
一次皇城大宴上,松伯青带着门生赴宴,好多官吏都称赞一位侯爷的儿子文武双全,松柏青是国子监大祭酒,性格又古板,直接评价了句:“文采尚可,武艺只是会些拳脚,兵法谋略一窍不通”,那个公子也在国子监读书,自然不会说什么,其先生却是有点不高兴——我教出来的学生不行?咋不说你自己教出来的还只是个书呆子?
互相争论了几句惊动了宋暨,宋暨便询问了一句梅曲生是否会武艺,梅曲生当时还比较装,来了句“略懂”,然后宋暨就让梅曲生和那侯爷的儿子在殿前掐架,免得一帮夫子吵来吵去,结果自不用说。
从那之后,便有了‘一剑动长安’的说法,这句话还是贾公公惊艳之下开口评价的,那侯爷的儿子从那之后都不习武了,直接有了心理阴影。
能当得起贾公公这等赞誉,外面自然传的神乎其神,各家花痴小姐也蜂拥而至,不过梅曲生很低调,长年在国子监读书,或许是被无休无止的花痴烦到了,没过多久便离开了长安,真见过的并不多。
许不令瞧见梅曲生跑过来打岔,不免有点头疼——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凭方才那一剑的火候,绝对当得起‘一剑动长安’五个字。他目前恢复了四成多,不管不顾搏命的话,打趴下梅曲生估计自己又得躺个把月。而且目前他只能‘恢复两成’给幕后之人演戏,两成力气显然是打不过梅曲生。
为了一个破匾额把底牌暴露出去不可取,许不令稍微琢磨片刻,便站起身来,走下了龙吟阁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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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上,随着梅曲生的出现,气氛骤然热闹起来,无数年轻武人面露崇敬,在台下打招呼。
司仪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平淡变成了诚惶诚恐,让大夫把唐九抬下去后,走到跟前抬手:
“原来是梅公子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梅曲生双手拿着剑,动作有点像拿着戒尺,没半点侠客的气度,轻笑道:
“恰巧路过,见这里热闹便进来看看,一时手痒,让大家见笑了。”
“哪里哪里……”
有份量的客人到场,司仪高兴还来不及,当下转眼望向了司徒琥羽:
“司徒少侠,您要不要上来和梅公子切磋一番?”
司徒琥羽又不傻,唐九又被秒了,他武艺也就比唐九高几成,不可能打过,当下豪门的抬了抬手婉拒:
“梅公子剑术人尽皆知,我就不嫌丑了,反正唐九儿躺下,三把剑有我的一份儿。”
旁边的铁线门杨松也是点头。
司仪含笑答应,便把目光投向了后方主楼的顶层,等待今日的正主露面,来一场双龙聚首。
场面也开始热闹起来,皆是目光殷切。
踏—踏——
很快,清脆的脚步声响起。
主楼下方,许不令提着雪白宝剑走出大门,不少人躬身见礼,声音也稍微安静了些。
梅曲生表情平静,抬手行了一礼:
“参见许世子。”
许不令面容冷峻,颔首示意,正准备开口来两句,旁边的楼宇窗户里就传来一道破音的大吼:
“许不令!你可一定要赢啦!我把给姑姑买胭脂的银子都拿去下注了,你要是输了,我可就全完啦——”
满场肃然一静。
许不令表情微僵,抬头看向自己不能相认的侄子,想了想:
“关我什么事?”
“诶诶诶!许不令,许哥……”
许不令目不斜视跃上演武台,轻声道:
“久仰大名,梅公子从岳麓山而来?”
梅曲生点了点头:“刚刚过来。”
许不令稍作算了下岳麓山到长安的距离:
“梅公子跑的够快的。”
“腿脚麻利。”
梅曲生斜捧着长剑,上下打量几眼:
“世子中了锁龙蛊,你我此时较量剑术,在下赢了胜之不武,输了下不了台,要不换种比法?”
许不令其实不想和梅曲生动手,见他自己识相,微微挑眉:
“你想比什么?”
萧庭连忙趴在窗口大声吼叫:
“傻呀,比诗词,他就是个书呆子,不会写诗!”
“……”
满场嗤笑声不断。
梅曲生脸色微僵,早在去年就听说了许不令的《怨妇词》,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偏头看了看龙吟阁外:
“武艺不光是双手,两条腿也是重中之重,要不在下与世子较量轻功,龙吟阁距离兴华坊的那颗千年老槐刚好三里,谁先折下一根槐枝返回龙吟阁谁赢,如何?”
许不令气血阻塞的情况下,跑路的功夫自然也大打折扣,不过总比拳拳到肉受到了损失小,当下点了点头。
擂台下听见比这个,顿时便有腿脚好的掉头往出跑,准备到三里外的千年老槐等待结果。
司仪见双方同意,含笑准备来一番说辞。
梅曲生却是抬了抬手:“待会我家先生还要讲学,世子也公务繁忙,直接开始吧。”
许不令待会还得陪满枝逛街,自然答应。
司仪见状,不好再啰嗦,拿起锣锤敲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朗声道:
“开……咦~人呢?……”
第五十三章 昭鸿一美 (78/360)
烈日悬空,巍峨长安的城池中,两个小点在接连成片的楼宇房舍上快速移动,眨眼便拉出一段笔直的距离。
两人后方,还有几十个小点起起落落奋力追赶,只可惜肉眼可见的被抛在了很后面。
许不令在一望无际的房舍上方快步游移,本着快去快回的心思,速度拉到了极致,用快若奔马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没走出多远,后方便传来衣袍响动,越来越近。
许不令略显讶异,没想到梅曲生还真追的上,再用力就要暴露恢复近半的事实,他自然没有再加速。
“许世子。”
很快,两人并肩相距十步左右的距离,梅曲生放慢了些许速度,穿过一栋房舍顶层的屋脊之时,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
“长安人多眼杂,你我周边皆有盯梢之人,只能以此法甩开眼线。这封信是师妹托我带给世子的,务必收好。”
说着手掌微翻,信佛便如脱弓弦之利箭划过长空,激射到了许不令面前。
许不令眉梢微蹙,反手将信封收入袖中,虽然疑惑松玉芙送的信件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但这种事儿肯定不能停下来当面问,只是轻笑了下,两人便从房舍上跃出落在了街对面的房顶上继续疾驰。
之后梅曲生便好似慢慢脱力,速度持续衰减,落在了许不令身后。
两人前后在千年槐树上折了根树枝,便又折返前往龙吟阁。
前后六里的距离,两人在飞檐走壁和走直线区别不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又重新回到了壮元街,其间还和不少江湖游侠擦肩而过。
“来了来了!”
“谁在前面?……”
龙吟阁皆是翘首以盼,祝满枝又跑回了楼顶上,手搭凉棚举目眺望,瞧见许不令的身影后便疯狂招手:
“许公子,跑快跑快。”
萧庭则是心惊胆战:“许不令,你没吃饭呀……”
山呼声之中,一道身影在擂台上落下,司仪当即敲响了铜锣。
铛——
“好——”
“许世子,啊——”
龙吟阁内欢呼崇拜声如潮水,拍手声不绝,萧庭腿都吓软了,就差跪下来叫叔叔。
许不令额头带着些汗水,抬手擦了擦,转眼看去,梅曲生撑着书生站在房顶上,一副可惜郁闷的模样喘气。
两人都没用全力,许不令自然没什么好激动的,只是象征性的抱了抱拳,便准备下场看看玉芙的情书。
“小王爷,您先别走,彩头还没拿了。”
司仪见许不令要走,连忙躬身拦了下,让小斯把画匣子取来。
许不令连太后宝宝的真迹都有,对于临摹的画卷根本就不在意,不过在场这么多人殷切等着第一个‘八魁’的消息,就这么走了也不合适。
“许世子,快看看第一个美人是谁!”
“对呀对呀,常言美人配英雄,若是小王爷看的入眼,那姑娘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对呀对呀……”
徐丹青UU小说的美人,都是待字闺中没婚配的,许不令作为以后的肃王,娶个八魁回去玩理所当然,不少窥伺许不令美色的小姐还觉得亏了,此时都是一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的模样。
众望所归之下,许不令也不好拒绝,当下抬手接过画匣子,很有仪式感的取出画轴,然后面向众人打开了画卷,郎声道:
“我宣布,昭鸿八……嗯?这人……操!”
许不令反应极快,抬手就把画卷合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恼火,左右寻找,似乎在找徐丹青那王八蛋。
虽然收的很快,可在场几百双眼睛盯着,其中不乏眼力过人之辈,惊鸿一瞥间,瞧见了画卷边角的一行字:
冷眉横槊,太极之巅,苍生如蚁,唯我如仙!
“哗——”
满场寂静之后,便是难以压抑的躁动和震惊!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瞄着那副合起来的画轴,又在许不令的脸上打量。
“徐丹青怎么画男人……”
“好像画的便是许世子……”
“本是人中玉,入画也成仙,当之无愧!”
“古有宋玉宋子渊出门万人空巷,今朝许世子貌美若仙何奇之有。就是八魁第一是个男人,得把世间美人气死,要不叫‘昭鸿第一美男子’?”
“‘昭鸿一美’吧,顺口些……”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凭什么还这么……”
……
乱七八糟的话语几乎淹没了龙吟阁,回过味来的夫人小姐和疯了似的,眼神再也不纯洁和尊敬了,叽叽喳喳的评价的鼻子眼睛眉毛。
许不令总算明白卫玠是怎么被人看死的,若不是身份摆在这里,这些个夫人小姐估计能冲到擂台上来大逞淫威。
眼见喧嚣声越来越多,许不令身为藩王世子,总不能大喊大叫失态,当下只能把画卷一收,转身就就下了擂台。
祝满枝此时也跑了下来,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凑到许不令跟前,叽叽喳喳的说道:
“许公子,画圣竟然将你入了画,当代第一美男子的名声跑不掉了,可羡慕死枝宝了……”
许不令表情十分难受,偏过头来:“我一个男人,要这名声做甚?这个徐丹青,走都走了还给我使绊子,别让我逮住他,不然……”
祝满枝用肩膀撞了许不令一下:“昭鸿第一美男子呀,看着都养眼,许公子应当偷着乐,怎么还不高兴,长的漂亮怎么啦,父母生的,天生丽质~”
许不令无话可说。
刚走出几步,便遇到了裴玉龙裴大家,遥遥便一副含笑恭喜的表情抬手道:
“恭喜许世子,话说裴某瞧见徐丹青画下世子,还吃惊了几天,不过世子当之无愧,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和世子相提并论……”
许不令蹙着眉,总不能把多事的裴玉龙打一顿,这种小事儿也无关大局,当下只是随意道:
“裴先生画工着实了得,回去多画个十几副送到王府,家里的女子想来都喜欢。”
“……”
裴玉龙表情一僵。
十几幅……
当丹青画是大白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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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挤出来几滴,真的一滴都不剩啦……
第五十四章 逆天难成道,顺势化真龙
绯闻八卦,无论今朝后世都是流传最快的东西。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许不令大战梅曲生的重磅消息已经无人问津,取而代之的是新鲜出炉的‘昭鸿一美’又或者说是‘画中仙’。
男人喜欢美人,女人其实也差不到哪儿去,特别是这种女性平日生活比较压抑的社会环境,有个可以聊的话题后,比只会在朋友跟前瞎吹的男人厉害的多,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从高门大户的闺房花园之中传了出去。
御林军和狼卫能管住勾栏酒肆地头蛇,却管不到各家豪门大户的后宅,许不令本来还想让朝廷把风声压一压,瞧见这场面后也无可奈何了。
下午时分,许不令来到祝满枝的小院,等待祝满枝在屋里收拾东西的间隙,先把梅曲生忽然送出来的信封拿了出来。
信封表面没有署名,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检查封口后撕开,里面有一张宣纸和一截用红绳绑住的头发。
许不令看着手中的一缕青丝,微微挑眉,凑到鼻尖闻了闻——淡淡的香味尚未消散。
“这丫头,头发多呀……”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一缕青丝装入信封放进怀里,摊开了纸张。
松玉芙曾经给他抄过书,娟秀的字迹很熟悉,一行行映入眼帘:
‘许世子,见字如面。
我已经到了岳麓山,一切安好,勿念。
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可把我累坏了,路上还遇到好多山山水水,以前都没见过……’
长篇大论,全是路上各种有趣的见闻,写的很认真,似乎是想通过文字把路上的一幕幕全部呈现在他眼前。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左右看去,在小板凳上坐下,低着头仔细查看:
‘……岳麓山一点都不好玩,我还以为是人间仙境,结果就是一个小学堂,外公还养的有鸡鸭鹅,那只大白鹅好凶,比世子都凶……’
许不令蹙眉眼神微冷:“哼—欠打……”
‘……嘻嘻,说着玩的。来岳麓山,其实想早点告诉世子,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世子挽留我,我就不想走了,可又好想来见见外公……
……有好多话想给世子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那根簪子、还有头发,世子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意思……
……世子一定要来岳麓山呀,不然等我回京城,世子就已经走了,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我也得嫁人……我不想嫁人,遇见世子后,就……’
许不令微微蹙眉,后面涂抹了很长一截,不知道写的什么,不过也能想象出烛光之下,带着书卷气姑娘坐在书桌前红着脸涂抹的模样。
‘……簪子一定不要送人,不然我就不搭理世子了,打我我也不搭理,你的酒葫芦我好好收着,只是里面的酒喝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一天几口,然后就没了,现在想想好可惜,应该留着等世子过来一起喝……
……我外公很厉害,世子听说过的,我来了后,便把世子的处境和外公说了下,还问外公能不能解锁龙蛊……’
许不令双目微凝,对于岳麓山那位教出四名高徒的老神仙,江湖庙堂没有不敬重的,他坐直了几分,仔细打量:
……外公人很好,整天在树林里一个人下棋,我问外公,外公还问我是不是喜欢世子,我自然说没有,然后外公就不愿意搭理世子,我没办法,就假装说喜欢世子……
“……切~”
‘……外公这才愿意开口,说世子性命无忧,不用为此伤神。外公很厉害,说的话肯定没错,所以世子肯定长命……不对,天打雷劈……’
许不令眉头紧蹙,眨了眨眼睛,继续往后看去:
……外公还送给世子一句话:‘逆天难成道,顺势化真龙’,我不明白意思,就问外公。外公说世子若是琢磨不透就算了,命当如此,老实当个闲散王爷挺好……
……就这样吧,话说不完,留着世子过来再继续。世子不用想我,我让徐伯伯画了幅画,叫画中仙,每天都能看几眼……
江湖再会,松玉芙。’
长信到此结束。
许不令握着信纸眉头紧蹙,本该是甜蜜和温馨,可信上的内容,却让人难以将心神集中在温润如水的倾诉之语上。
此时总算明白梅曲生为何要借机把信封交给他——这封信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大了。
许不令强行记住信上的所有内容后,起身走到小院的厨房找来火折子,点燃了信纸,耳朵时刻注意着周边动静,直至洁白宣纸化为青烟消散在天地间,才轻轻舒了口气。
“逆天难成道,顺势化真龙……”
许不令在小厨房内来回渡步,摩挲手指仔细思索这句话的意义。
若是琢磨不透,命当如此,老实当个闲散王爷至少性命无忧……
这句话意思很明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死。能当闲散王爷,爵位不会削,肃王一脉尚能留存。
若是把这句话当成基础推演,那‘渭河遇伏’‘锁龙蛊’以及各种真真假假的证据,布这么大的个局,不是为了削藩灭许家,还能是为了什么……
踏踏——
脚步声来回。
许不令感觉脑袋隐隐作痛,一道难以寻摸的轨迹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却抓不住。
将许家赶尽杀绝,无论什么原因,肃王都会反,幕后之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得找机会,削减一部分权势,让肃王心服口服的咽下苦果……
把目标引到皇城,各种证据指向当今天子,是在逼他走投无路之下杀人……
弑君之罪,不可能保留爵位活命,必死无疑,这是将许家赶尽杀绝的手段,也是直接将许家逼反的手段,站在朝廷的立场不可取……
但现在的各种动作,确实是如此……
他必死肃王必反,他不死肃王按兵不动,除非……
引蛇出洞!
先逼其出兵,再逼其退兵……
新君登基,以他性命为条件,迫使肃王退兵自断手脚……
或者更高明一点……
!!
许不令浑身猛然一震。
遮掩在苍穹之上一年多的无边黑云,似乎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抽丝剥茧得来的一点点线索、消息,如同一块块拼图,拼合在了一起,终于显出了全貌。
“不过如此……还以为是多大的局!”
许不令眼神微冷,转身就走出了小厨房,把正撅着屁股打包胭脂水粉祝满枝直接扛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呀呀呀呀……”
祝满枝措不及和,还以为许不令要强她,趴在许不令肩膀上脸色涨红,拍打着许不令的腰:
“许公子,你做什么呀,你是第一美男子,我……我爹娘还不知道,不行的……”
啪——
一声脆响过后,小满枝安静下来,小腿扑腾两下,便不动弹了……
第五十五章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暮色时分,魁寿街的王府外,两个人影在落日余晖下快步行走。
许不令肩膀上挂着个大包裹,穿着小裙子的祝满枝手里抱着画匣子小跑着跟随,远看去就好似出远门的小两口似的。
许不令神游万里,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语,瞧见肃王府的大门外围了一大帮子夫人小姐后,便转身走到了王府侧面的小街,从高高的围墙上翻了了过去。
“诶……”
祝满枝本来埋着头小跑跟随,许不令转身她差点一头撞在围墙上,此时抱着画匣子站在高高的围墙下,仰着头有点无辜,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门,这可咋办?
好在许不令还没粗心到那个地步,稍许过后,又从围墙上翻了过来,弯身搂着祝满枝的腰儿,再次腾空翻过了围墙。
王府占地极大,有人居住的地方也就后宅中心的一点点,其他的地方都黑灯瞎火,门都上着锁,天黑以后看起来阴森森的。
祝满枝还是第一次来王府做客,抱着画匣紧紧跟在许不令后面穿过走廊,看着屋檐下的些许蜘蛛网,脸蛋儿有些拘谨,小声嘀咕:
“许公子,你就住这里呀?晚上一个人多害怕……”
许不令眉头紧锁,嘴上倒是不忘和满枝儿闲聊:“府上人少,以前是大齐一个王爷的府邸,破长安后满门抄斩了,到处都死过人……”
“啊?”
祝满枝脸色一白,脚步慢了几分。
“祝姑娘若是害怕,晚上睡一起即可,我阳气旺,百鬼不敢近身。”
“……”
祝满枝抿了抿嘴,本想点头,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蹙着小眉毛打量许不令几眼,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言语轻薄人,便连忙摇头:
“不用的,我是江湖人,不怕鬼。”
许不令轻笑了下,快步来到王府的中心地带,屋檐下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花花草草也收拾的整整齐齐,雕梁画栋的总算是有点王府的气派模样了。
祝满枝暗暗松了口气,紧随脚步穿过后宅游廊,抬眼便瞧见一个老头子坐在庭院里,借着灯火读书,摇头晃脑,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只是……
只是这糟老头子有点眼熟……
好像就是大业坊后街的说书先生……
祝满枝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别瞎想。”
“哦……”
祝满枝打量了老萧几眼,心里琢磨了会儿,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刚想问自己以后住哪儿,便瞧见宁玉合从屋里走出来,正看向这边。
“大宁!”
祝满枝本来还有点局促,瞧见熟人还是个女人之后,总算是放松下来,把画匣直接丢到了许不令手里,小跑着走到跟前:
“大宁,你怎么也住在许公子府上?我可想死你了……”
莫得半点诚意,完全就是在套近乎。
宁玉合对祝满枝观感很好,微笑了下:“我现在是令儿的师父,今天刚搬进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祝满枝小脸儿一僵,琢磨了下:“嗯……我爹是祝六,江湖悍匪,不敢在缉侦司待着,就到许公子府上躲几天……你是许公子师父,那小宁岂不是就成了许公子的师姐?”
宁玉合点了点头:“是啊,怎么啦?”
祝满枝眨了眨大眼睛,回头看了看往书房走的许不令,嘻嘻笑了下:“没什么,就是觉得好有缘分,要不宁道长也收我当徒弟,这样我也是许公子师姐了。”
宁玉合微微蹙眉,仔细想了下:“你是祝老剑圣的孙女,拜在我门下是抬举我……不过,就算收你当徒弟,按照进门的顺序,你也是小师妹,把清夜和令儿叫师姐师兄,怎么可能当令儿师姐……”
“……”
祝满枝表情微僵,认真琢磨了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那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被那小狐媚子压着?
“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宁姐姐,我和你睡一屋吧,这里人太少了,我一个人不敢住……”
被称作‘姐姐’,宁玉合倒也不在意,按照江湖辈分来算,她和祝满枝确实是一辈的,当下点了点头:
“刚把屋里收拾好,你进来看看吧……对了,听说今天龙吟阁,令儿成了昭鸿八魁的第一个美人?”
“是呀……不对,是昭鸿第一美男子,得和八魁区分开……”
“呵呵……我还以为画的是清夜,没想到徐丹青改了性子……眼力倒是不错……”
“小宁迟早的事儿……“
“祝姑娘应该也能入选……”
“嗯?”
祝满枝一愣,继而脸色通红,羞答答的摸了摸脸颊:“大宁,你……你别说客气话……”
宁玉合勾了勾嘴角:“你爹是剑圣祝六,你找到徐丹青,把你爹的名字报一下,他自然就懂了,徐丹青怂的很……”
“是嘛?”
祝满枝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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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点着烛火,许不令把剑放下后,快步走到桌前,提笔研磨,酝酿少许便开始奋笔疾书。
老萧关上了门窗,瞧见许不令脸色郑重,没有开口嘻嘻哈哈,而是蹙眉询问;
“小王爷,可是事情有变。”
许不令持着毛笔停顿了下,轻声道:
“松玉芙今天送来了一封信,她外公稍加点拨,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原本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现在看来此法只能求一时安稳,难以离开长安,也无法改变大局。”
老萧摩挲着拐杖,沉思片刻后:
“那小王爷准备如何应对?”
许不令沉默了稍许,轻声道:“布局满盘,胜负仅需半子……顺势而为即可,足以平平安安返回肃州……不过走之前,得给布局之人一个惊喜……”
沙沙沙——
奋笔疾书,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字迹。
老萧站在跟前仔细打量,片刻后,微微挑眉:
“这怕是太冒险了些,铁骑踏出秦州,可就覆水难收了……”
“那又如何,大不了山河破碎群雄逐鹿,我杀人,总好过人杀我!”
许不令写完信件后,折叠好放进信封。
老萧接过之后,便无声退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近水楼台先得画
两个大灯笼在肃王府的门口摇摇晃晃,烫金的青魁招牌已经重新悬挂在了偏门上方。两尊石狮子的中间,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凑在一起,不停抬头观望,叽叽喳喳的说着:
“我以前就觉得肃王世子容貌俊美……”
“小王爷今天还出不出来呀……”
“娘,你让爹爹提亲试一下嘛,说不得就成了……”
……
王府护卫不苟言笑站在门外台阶下,都是王侯之家的掌上明珠,也不敢有所怠慢,只是和木头人似的挡住路不让闯进去。
夜色时分,一辆小轿姗姗而来,月奴抬眼瞧见这场面便暗道不妙,急急让轿夫转向从后面进去,哪想到眼尖的豪门夫人还是发现了,遥遥的便招手:
“陆夫人。”
“您可算来了,个把月不见,都没怎么叙旧……”
叽叽喳喳,各种套近乎的声音。
陆夫人躲在轿子里,熟美的脸颊带着几分不满,却又不好回绝,只得下了轿子,在门外和一帮子熟识的街坊邻居客套了几句,然后就急匆匆跑进了王府的大门。
月奴默默跟在后面,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夫人,世子这次可得名震天下了,大玥第一美男子,也不知得让多少大家小姐魂牵梦绕……”
陆夫人眼神有点酸酸的,当然,不是嫉妒自己宝贝旮沓的美貌,而是觉得徐丹青不长眼,太后画了也罢,现在连男子都画了,就是不画她,她就是嫁人了而已,又不是长得比太后差……这以后闺蜜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宝贝旮沓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就她默默无闻,还怎么相处……
碎碎念间,陆夫人缓步来到了后宅的书房外,抬眼看去,真巧瞧见宁玉合和祝满枝在院子里打坐,眼神儿又是一酸——对了,连师父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唉……不对,怎么多了个丫鬟……
陆夫人蹙眉打量几眼,偏头小声道:“那姑娘是谁呀?府上没这号丫鬟吧……”
月奴蹙眉打量几眼:“不认识,年级不大,长得倒是水灵,胸脯都快赶上夫人了。”
从小相伴长大,对于这些闺房密语,陆夫人自然是没什么害羞的,又抬眼仔细打量:“以后给令儿的孩子当奶娘倒是合适……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说着低头打量一样,还挺了挺,用手稍微紧了紧腰间系带,眸子里显出不易察觉的得意。
“陆姨,你作甚?”
倏然,亲和的嗓音自耳边响起。
正在托胸的陆夫人一个哆嗦,急急忙忙收手叠在了腰间,摆出端端正正的模样,偷偷斜了一眼,许不令站在她背后,自她肩头探出脑袋望下瞄着,眼神纯净中带着几分疑惑。
“……”
陆夫人脸儿唰的红了几分,又以极快的速度压了回去,手肘在许不令的腰间轻碰了下:“吓死我了……方才裙子有点乱,整理了下,没事……”
许不令点头轻笑,收回目光瞧向远处的祝满枝:
“江湖朋友,和师父认识,在府上住几天,陆姨别多心。”
陆夫人稍微回味了下,轻轻蹙眉看向许不令:
“我多心什么?难不成你带个姑娘回府我还能拦着?”
“自然不会。”
“哼~我以前说你,是因为你年纪小又位高权重,怕你被人骗了……这世上不怀好意的女人多得很……”
许不令含笑扶着陆夫人肩头:“进屋说吧。”
陆夫人扫了眼远处的两个女子,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模样,陪着许不令进了屋,在圆桌旁规规矩矩坐下,想了想,柔声道:
“……令儿,你现在……嗯,和以前不一样了,肯定有更多不怀好意的女子瞄上你,你可不要小瞧了女人,常言‘最毒妇人心’,宫里那些争权夺利的女人,比朝堂上的男人都狠毒……”
许不令站在陆夫人背后,自然而然的搬了个凳子在陆夫人旁边坐下,抬手一捞,把把陆夫人的腿连同裙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陆夫人话语戛然而止,手儿扶着桌子才坐稳,有些仿徨无措的瞪着眼:
“令儿,你做什么!?我……”
许不令表情平静,目光无半点邪念,抬手轻捏两条软绵的腿:“今天从芙蓉观回来,路上赏景走了不少路,腿走酸了吧?”
“……”
陆夫人咬着下唇,努力做出镇定模样,先是偷偷瞄着许不令的表情,确定只是关心她后,心里微微一暖,又转眼望向门口——房门关着,月奴在外面,屋里就俩人。
陆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腿上捏了几下很舒服,便也不乱动了,斜斜靠着桌子,目光在许不令的侧脸上仔细打量。
许不令从下到上慢慢捏着,轻声道:“我现在怎么不一样了?”
陆夫人眨了眨眼睛,做出随意的模样:“那个多事儿的徐丹青,把你给画下来了,虽然男子的能力和长相无关,可模样俊朗的男子自古以来都讨人喜欢,连科举殿试,模样端正气质不俗都能占不少便宜……徐丹青的笔很厉害,昭鸿八魁都十几二十年了,还在市井间传唱,你以后肯定也免不了被说个几十年,想见你的女子肯定多……”
许不令过着手瘾,摇头轻笑:“虚名罢了,无关大局。陆姨也在乎这个?其他女子想见我一面难比登天,陆姨可是天天瞧见我,应该没什么好看的吧……”
言语之间,手已经捏到了腰儿附近,捏的什么位置不言自明。
陆夫人眉眼显出几分异样,不动声色的抬手把许不令胳膊往下挤了挤,微笑道:
“你是我带着,长得好看我自然在乎,唉~可惜过两年一走,便很难再见到了,身边连副画像都没有……”
“……”
许不令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来的……太后宝贝送了他一副画像,他本来准备送给太后……
陆夫人见许不令不说话,眸子里显出怨念和落寞,就那么欲言又止的望着许不令。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许不令只觉得骨头都麻了,轻咳一声:
“裴玉龙临摹的画罢了,陆姨若是喜欢,拿去在屋里挂着便是。”
“嗯。”
陆夫人这才露出几分笑容,稍微沉默了下,觉得本来就酸的腿,被这么一捏更加酸了,便轻轻的把腿收回来,柔声道:
“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过几天萧大小姐要过来,府上得忙一阵儿,我先回去了。”
许不令站起身来:“陆姨慢走。”
陆夫人点了点头,很自觉的从书桌上拿起了画匣子,满眼窃喜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