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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满月酒

    崇仁坊居住的多是在官家任职的人,以武官居多,留守京城的狼卫基本上全部住在这里,用狼窝来形容非常合适。也是因此,崇仁坊和虎台街截然相反,是江湖人最不喜欢来的地方,也是长安城内最安全的地方。

    暴雨淅淅沥沥,散落在府邸街道之间,茶馆酒肆里传出些嘈杂之音,晚归的狼卫撑着伞或披着蓑衣行走,偶尔骂骂咧咧一句“狗娘养的天气”,或是在家门前倒出靴子里的积水。

    咯吱咯吱——

    倾城大雨之中,缉侦司副使刘云林站在自家宅子外,手中提着个礼盒,撑着伞和一名狼卫说话,似是上级和路过的下属沟通。

    “事情可安排清楚了。”

    腰悬铜牌的狼卫微微俯身,认真道:

    “安排好了,找的是刚到长安的游侠儿寇猛,前些年名气挺大,论身手应该能闯进的芙蓉观后面的竹林,今晚雨大遮掩声息,探子也能乘乱潜入附近查看结果。”

    刘云林点了点头,轻声道:“不会走漏风声吧?”

    狼卫抬手抱拳:“大人放心便是,寇猛只图钱财不接杀人的买卖,只告诉了他地方和大概长相,不知道要打谁,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人,不会走漏风声。”

    刘云林轻轻点头,便让属下退去。

    稍微等待了片刻,一辆马车从坊门处进入,走上了崇仁坊正街的街道,在宅子外停下。

    刘云林跃上奢华马车后,在车厢外收起了伞。

    马车里装饰精美,桌上放着一盏烛灯,身着华服的唐九靠坐在榻上,个把月的休养,额头在太极殿外受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不过情绪显然没有从那次事情中恢复,眼神带着几分阴郁。

    刘云林抖了抖袍子上的些许雨水,才进入马车,在对面坐下,将礼盒放在了手边。

    唐九做起了身体,倒了杯茶,态度还算恭敬:“刘副使,家父的武魁位置可有着落?”

    刘云林笑容和蔼:“唐家为朝廷尽忠多年,武魁的位置必然有一个,具体什么时候还得看情况,不过到时候圣上肯定会亲临赐下金匾,给天下武人做个表率。”

    唐九点了点头,稍微放心了几分,想了想:“现在的江湖一团乱麻,圣上就该再整治一次。前几天那个祝家的余孽,堂而皇之去了东海陆家闹事,不认罪伏法也罢,竟然还成了十武魁之一……”

    对于唐九的抱怨,刘云林摇了摇头:“武魁说到底靠本事说话,祝六赢了陆百鸣,即便是江湖余孽,也当得起武魁二字,不过这金匾,他肯定是没胆子来领了。”

    唐九淡淡哼了一声:“他若敢来,我第一个会会他,当年我唐家能灭祝家,现在也一样。”

    这显然就是场面话了,唐祝两家结了血仇,祝六既然冒了出来,迟早要去唐家报灭门之仇,若是唐家的家主唐蛟在说这话还有点份量,唐九一个后辈,显然差了点意思。

    刘云林只是笑了下,并没有接话。

    -------

    马车穿过大雨瓢泼的长街,逐渐来到了’万人屠’张翔的宅邸。

    张翔原是秘卫中人,和贾公公等人一样是皇帝的贴身死士。十年前从秘卫中抽调而出后,便恢复正常身份入了仕途,也娶了两房妻妾,膝下有子女。

    不过死士出生,自幼培养的性格很难改变。张翔至今仍然少言寡语性格谨慎,完全是为了活的像个正常人才娶妻生子,也一直在学着当个正常人。

    和其他武人一样,张翔也收了徒弟,对有出息的亲传徒弟张庭豹很在乎,自幼当做继承人培养,张庭豹被人称之为张帅,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张庭豹是贫贱出生,虽然刚刚年满二十,却早已经娶妻生子,上个月生了个儿子,也算是张翔的孙子,今天满月,张翔特地在家中办了场满月酒,办的不大,只邀请了些老友。

    瓢泼大雨并未影响府上的气氛,丫鬟家丁来往穿行,夹杂着些交谈声。

    张翔府邸的安保自不用说,常年有四队十二名天字营狼卫在周边巡视,宁清夜曾吃过大亏,寻常江湖人想靠近都是奢望。

    府上的客厅之中灯火通明,几张太师椅摆在其中,宾客在其中就坐,秘卫中的同僚有武当陈道平、太妃九节娘娘、千仞门司徒岳明、龙虎山张不斜四个,余下还有缉侦司的几位首领,虽然只坐了十余来人,但份量绝对能吓得一般江湖客腿软。

    张翔气色不错,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坐在主位上喝茶,听着客人们闲谈。

    能到张翔府上做客的,无一例外都是亲朝廷的江湖势力,十年前未曾受到铁鹰猎鹿殃及。都是江湖客,谈的自然也就是江湖事,此时龙虎山的张不斜,正说着前几天的武魁之事:

    “……陆百鸣心结未解,近十年面壁未曾与人过招,输了不稀奇,如果一直在江湖上走动,以陆家剑的底蕴,胜负尚未可知……”

    张不斜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人,其兄长张不正,和武当陈道子并称‘道门双煞’,都是能入十武魁的人选,其本人虽然差了一筹,但也是江湖上用剑的高手,这番评价也是在场多数人的想法。

    交谈之间,刘云林和唐九进入客厅,在后方坐下,地位的缘故,并没有插话,张翔只是含笑点头。

    武当的陈道子是剑道行家,坐在张不斜的旁边,含笑应答:

    “盛名之下无虚士,陆百鸣的名声尚在,即便十年不碰剑,也不可能连出三十六剑,剑剑不中,其实只要一剑不中,胜负便心里有数了,贫道觉得是陆百鸣故意输的,有把陆家三十六剑教给那祝六的意思……”

    这个说法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大有可能。

    九节娘娘是江湖游侠儿出身,见识肯定比不上各大武林豪门。不过太妃的身份在,地位也是最高,哪怕当了一辈子妃子,也改不了江湖人的毛病,此时插话道:

    “陆家三十六剑乃是东海陆氏看家本事,陆百鸣全力而为,即便打不过,三十六剑全出,也不可能被一招反制,那祝六总不能连续躲了三十六剑。陈道长的说法,确实有点道理。”

    司徒岳明思索了下:“这和家兄的二十八路连环刀一样,都砍到二十八刀了还没碰到人,那也不用对方出剑,直接认输得了,估计还真是陆百鸣故意教剑让出了剑圣的位子。”

    唐九听见这话,作为剑学四大家之一的人,肯定是有些着急,轻声开口插话:

    “各位前辈,东海陆氏和祝家争锋百年,为何会把家传绝学教给祝家的后人?”

    听见这话,在场不少人摇头轻笑,没有接话,却是心知肚明——当年朝廷铁鹰猎鹿,若非肃王留手,东海陆家也步了祝家的后尘。陆家虽然保下了全族性命,老家主却死在了西凉铁蹄之下。江湖人讲究血债血偿,这仇陆家肯定不会算在肃王身上,而张翔虽然被称之为‘万人屠’,说白了也只是个打手,皇帝说什么做什么,真要报仇,肯定是找皇城里的那位。

    可如同所有进京报仇的江湖人一样,跑来杀张翔的很多,却很少有人敢去杀皇帝,东海陆家也一样。陆百鸣没法和皇帝讨要公道,送祝六一个顺水人情也在情理之中。

    九节娘娘稍微琢磨了下,开口道:“祝六被市井间传的神乎其神,什么‘斗笠剑客手持寻常铁剑,以东边七位豪雄的人头为敲门砖……东海十二门远退百步方敢观摩……剑如蛟龙出海、天骄入世’云云,说的和神仙一样,也不知实际情况啥样……”

    司徒岳明呵呵笑了下:“市井间的说书先生都爱瞎扯,上个月的太极殿青魁之争,还说是‘槊出风云变色、九龙来朝’,实际上那天就是下大暴雨,许世子和姓左那娃娃在房顶上打架,被淋得和落汤鸡一样……”

    “哈哈哈……”

    众人皆是点头轻笑,对这些早有耳闻。

    正说话间,一道惊雷忽然在响起。

    霹雳——

    雷光划破天空,巍峨长安霎那间化为白昼。

    本就雷雨交加,众人并未在意,只是暂且停下了话语,可马上又是目光一凝。

    只见雷光下,客厅中多了道长长的黑影,印在客厅正中,剑锋的影子,恰到好处的落在张翔喉头。

    所有人齐齐偏头,却见一斗笠剑客,三尺剑锋斜指地面,悄然而至站在门前,滴滴雨水顺着剑刃落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第二十八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暴雨淅淅沥沥。

    雷光一道接一道的划过天空,巍峨长安在白昼与极夜之间来回,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雷雨声和走在街上的两道人影。

    青石街道上积蓄着两指深的雨水,前面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无鞘铁剑持再手中,雨水连成细线顺着剑锋滑落在地上,水花尚未溅起便被大雨压了下去。

    哒哒——

    脚步声在雷雨之中微不可闻,豆大的雨珠击打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后方的姑娘个儿不高,带着大斗笠蒙的严严实实,几乎被瓢泼的大雨压的矮了一截,跟在男子背后,紧紧拉着蓑衣避免雨水洒进来,小声道:

    “许公子,我们这是去那儿呀?”

    “江湖。”

    许不令提着剑不紧不慢行走,平淡的回了一句。

    祝满枝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许不令蓑衣下的手:

    “……没发烧呀……难不成雨太大,脑子进水了……”

    “……”

    许不令有些无趣,偏过头来:“我是去办事,你跟着做什么?”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反正就是凑在跟前不走:“说好的一起闯荡江湖,我……我逃跑很厉害的,待会公子办事,我就站在远远的地方,见势不妙就跑。”

    “我要是被堵住,打不过咋办?”

    “我带着传讯烟火,见势不妙就放烟花,一般贼人就被吓跑了。”

    许不令脚步一顿,抬手塞进祝满枝怀里摸了摸。

    “呀——”

    祝满枝连忙躲闪,却被搂着肩膀,只能扭来扭去的道:

    “手湿的,好冰呀~”

    许不令在暖暖的身子上摸了下,把藏在腰上的传讯烟火拿出来丢在了一边,轻声道:

    “我去找你家张大人麻烦,你放个烟火把狼全招来,我不死也死了。”

    “嗯?”

    祝满枝一愣,有些疑惑:“找张大人做甚?他惹你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老剑圣祝绸山死在狼卫高手合围之下,我帮你打张翔一顿出气。”

    “?”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仔细想了下:“原来公子是为了我呀……其实……其实不用的,我从来没去过幽州,以前的事儿听起来就和故事一样……而且张大人也冤,狼卫听命行事,我也是狼卫最是了解,朝廷让杀的人,那些江湖贼子不敢去找朝廷的麻烦,各个对我们狼卫恨之入骨……”

    许不令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轻声道:“所以才是打一顿出气。十年前老剑圣可能死在锁龙蛊之下,我还得去问清楚当时的情况,顺便罢了。”

    祝满枝恍然,点了点头:“那公子是帮我出气,顺便问消息,还是问消息的时候,顺便帮我出气?”

    许不令淡然一笑:“你猜?”

    祝满枝耸了耸鼻子,轻轻在许不令的肩膀上撞了下:“都一样……今天好像是张大人孙子的满月酒,府上肯定有高手,公子当心些……”

    许不令从老萧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当下问道:

    “有多少人,高到什么地步?”

    祝满枝想了想:“张大人平时少言寡语朋友不多,应该就是衙门里的几个人。”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走到张翔府邸的附近,许不令便轻吹了声口哨。

    街边上,老七从暗处出现,抬手丢出一个东西给许不令,然后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祝满枝见身边忽然冒出来个人吓了一跳,连忙从许不令身边分开了些。

    “护着满枝。”

    “诺!”

    老七微微颔首,便跟在了祝满枝身边。

    许不令抬了抬手,让他们俩离远了些,从怀里掏出能刺激舌头喉咙让说话声变得沙哑的药丸含在嘴里,来到了张翔府邸外的巷子口。

    暴雨如注,巷子里空旷无人,只在尽头的大门上挂着两个随风雨摇曳的灯笼,几乎看不清青石路面。

    许不令闭上眼睛,耳根微动在雷雨声中聆听了下,又睁开双眼,袖子里滑出一排铜钱,抬步走进了巷子。

    祝满枝远远跟在后面,作为狼卫自然晓得张翔府邸外有多少眼线,有些着急又不敢开口提醒,本想和老七说一声,却忽然听到一声破风轻响。

    飒——

    铜钱划破雨幕,激射到了巷子左右的房檐、屋顶等阴暗处。

    本来空无一人的巷子,忽然就传来‘扑通’人倒地的声音,几个黑影从房檐下摔了下来,手中雪亮刀锋在雷光下闪过寒芒,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却又被雨声遮掩。

    飒飒飒——

    十二枚铜钱轻轻抛弃,屈指轻弹之下,前后几乎同一时间激射而出。

    随着十二道倒地的声音过后,巷子再次平静下来,只是地上多了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狼卫。

    祝满枝长大嘴巴,如同见了神仙般,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老七眼中倒是带着几分傲意,还有心思开口说了句话:

    “小王爷十六岁以一挡千,现在十九,起码能一挡四百,这几个算什么。”

    “可是……可是锁龙蛊……”

    老七没有说话,祝满枝也只得再次把目光投向巷子里。

    府邸外迎客的管家和家丁,听见声音正在眯眼打量黑洞洞的巷子,几枚铜钱骤然飞来,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许不令提着剑缓步走到大门口,旁若无人的进入的府上。

    张翔家眷多在后宅,张庭豹则住在隔壁的府上,外宅的人并不多,几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家丁无一例外被放翻了过去。

    许不令按照住宅的布局,来到了张府的客厅外,知道里面有客人,却也没在意那么多,直接便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客厅,抬眼瞧去……

    张翔、司徒岳明、陈道平、九节娘娘、张不斜、唐九……

    “!!!”

    许不令微微眯眼,停在了门口。

    回去得把老萧的《春宫玉树图》撕了,这打探的是什么鬼情报……

    祝满枝和老七偷偷摸摸跟在后面,趴在一间高楼的屋脊上,探出脑袋,瞧见客厅里面的场景后,都是倒抽了口凉气。

    “要不……要不我们跑吧……许公子跑得快……”

    “嘘……”

第二十九章 事不过三

    雷雨轰鸣,灯火满堂的客厅内却寂静无声。

    二十余道目光锁定在门口的斗笠男子身上,雨水顺着蓑衣斗笠和剑锋滑下,滴在了平整的地板上。

    哒哒——

    这等场面,对江湖人来说太熟悉。

    月黑风高,暴雨如注,面蒙黑巾,提剑登门。

    这是要杀人!

    张翔靠在了椅背上,端起茶杯,眼神扫了扫在场的诸多江湖名宿,说实话有点难以置信。

    天子铁鹰猎鹿,江湖人不敢找天子报仇,来找他这个台面人物报仇的数不胜数。但都是暗杀或者单挑,这种光明正大跑进狼窝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这厮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众人茫然古怪之时,张翔作为主人家,先开了口:

    “阁下某不是走错门了?”

    “噗——”

    客厅里响起了几道闷笑声,觉得张翔的话很有道理。

    这个贸然登门的江湖客,若不是走错门,还能是跑来砸场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许不令提着长剑,往前踏出了一步。

    客厅中气氛一凝。

    在场十余人全部沉下脸,带兵器的摸向了兵刃,没兵器的握紧了双拳。

    张翔眼神微眯,端着茶杯没有起身,沉声道:

    “那条道上的宵小,报上名来。”

    踏踏踏——

    脚步不停,走到了客厅中央。

    许不令解开了蓑衣,露出下面的黑色长袍,将蓑衣扔到一边,斗笠微抬,看向前方的张翔:

    “有事儿找你,其他人滚。”

    声音沙哑低沉,话语却是有些刺耳。

    “呵——”

    陈道平和司徒岳明等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狂的江湖汉。这是刚从山沟沟里出来,第一次到长安?

    唐九是晚辈,在场有这么多江湖前辈在,自然得表现一下,当即起身怒斥道:

    “你……”

    飒——

    话刚出口,一枚铜钱激射而出,直至唐九脑门。

    旁边的刘云林脸色骤变,抬手便是凌空一抓。

    没抓到。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刚刚吐出一个字的唐九,直接就往回倒了下去,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嘶——”

    客厅里传出几道惊异声。

    刘云林握了握伸出去的拳头,默默收了回去。

    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方才的轻蔑一扫而空,转为了郑重。

    唐九虽然是晚辈,但在长安城年轻一辈中,也是少有的翘楚。上次遇见左夜子没能拔剑是大意,这次话都没说完便躺下可找不到借口了,这蓑衣客的武艺,必然还在那左夜子之上。

    江湖人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可,瞧见许不令的身手后,张翔放下了茶杯,眼神稍凝:

    “来寻仇?”

    许不令没有搭理张翔,转眼望向旁边的宾客:

    “私事,不见血。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滚蛋。”

    “你——”

    江湖人脾气都大,更何况在坐的还是朝廷的门客,哪个不是在江湖上有些辈分的人物,岂能就这么老实听话的滚出去。

    司徒家在江湖上辈分最高,祖传的脾气暴,司徒岳明哪怕只是过来走个过场,被人当江湖杂鱼蔑视也没有出去袖手旁观的道理,当即一排椅子扶手站起身来:

    “鼠辈藏头掩面连声音都遮遮掩掩,也敢在某等面前放肆,可敢报上名来,爷爷我教教你长幼尊卑。”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将剑插在了地上,赤手空拳,抬手勾了勾。

    “好小子!”

    司徒岳明见状更是怒火中烧,猛然起身,坐下太师椅往后滑去在柱子上撞了个四分五裂,壮硕身躯大步奔行,眨眼便跨出五步。

    在场即便都是江湖出身,重江湖规矩,来人弃剑只拼拳脚,他们总不能乘机一拥而上,当下都退后几步让出场地冷眼旁观。

    踏踏踏——

    快步如雷,劲风骤起。

    司徒岳明是刀魁的亲弟弟,武艺虽然没有司徒老儿那般出神入化,但能在宫城担任天子近卫,身手也比张翔差不了多少,哪怕手中没刀只拼拳脚,底子摆在那里也不可能是个庸手。

    客厅虽然夸大,几步距离却是转瞬即至。

    司徒岳明袖袍鼓荡,爆呵一声重拳冲出,使得乃是八极拳中最为刚猛的‘登山探马’。

    八极拳名字来源于‘天地之间,九州八极’,意在‘发劲可达四面八方极远之地’,属于短打拳法,发力于脚跟,行于腰际,贯手指尖,暴发力极大,有‘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之势,与武当太极并称为‘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司徒岳明虽然不是学拳出身,但八极拳和司徒家的九环刀很相近,这一式‘登山探马’使出来势若摧山断海,一拳出竟然发出了一声爆响。

    嘭——

    能在张翔家里做客的皆是武林名宿,眼里都不差,瞧见这一手便暗暗点头,眼中露出敬佩之色。

    只是众人还没来得及欣赏司徒岳明的拳姿,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人满意错愕。

    只见站在原地的蓑衣客,在重拳袭来之时双脚重踏地面,脚步一前一后,右拳收于腰间,继而便是‘嘭—’的一记冲拳砸了出去。

    八极拳的起手式!

    同样是‘登山探马’!

    嘭——

    众人还来不及惊异,双拳已然相接。

    司徒岳明瞧见对方的起手式眼中明显带着错愕,可硬碰硬司徒家连**枪都不怕,此时自然没有半分避让的意思,沙包大的拳头当即就和对方撞在了一起。

    咔——

    指骨崩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司徒岳明脸色猛然涨红,胳膊近乎扭曲,整个人如同以前冲之势撞在铁板上给硬弹了回去,“踏踏踏——”踉跄后退三步才勉强站稳。

    而那蓑衣客,身若苍松连晃都没晃一下。

    “嘶——”

    满场骇然,客厅中诸多高手都面露错愕,连不动如山的张翔都手上微微一紧,而几个晚辈更是吓的脸色煞白,眼中明显写着三个大字:

    这是人?

    许不令并未跟上去一套连死司徒岳明,轻描淡写收拳,平淡道:

    “班门弄斧。”

    “你——”

    司徒岳明站稳后,闻言脸色涨红,右手已经乌青,却没有半点迟疑再次前冲,左拳砸向许不令面门。

    众人目光一凝,按理说胜负已分不该再动手,抬手想要制止,却是来不及了。

    许不令微微蹙眉,靴子轻点地面,一个旋身,右腿便如同钢鞭般挥出,一记龙摆尾后发先至,扫在了司徒岳明的右肩膀之上。

    嘭——

    暴怒之下的司徒岳明,见势不对抬起双臂格挡,却不曾想巨力传来,整个人直接被一记边腿扫的双脚离地横飞了出去,撞在了客厅左侧的窗户上。

    哗啦——

    华美的木制窗户四分五裂出现一个大洞。

    司徒岳明被砸出客厅后,再未有动静,显然昏厥了过去。

    客厅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退开了几步,眼神戒备而震惊。

    许不令从地上拔出长剑,环视如临大敌的众人,冷声道:

    “事不过三,再不滚,要杀人了。”

    “……”

    陈道平等人咽了口唾沫,显然有点犹豫。

    九节娘娘望了张翔一眼,想了想:“天子脚下,袭杀缉侦司主官形同谋逆,我等食朝廷俸禄,不可能袖手旁观。阁下讲江湖规矩,所以我等敬你一分,还请知难而退,否则,只能得罪了。”

    许不令剑锋斜指地面,微微偏头:

    “就凭你们几个?”

第三十章 千山风雨啸青锋(63/353)

    霹雳——

    苍雷划过雨夜,长安城风平浪静,无人注意到崇仁坊一座府邸内小小的喧嚣。

    雨珠噼里啪啦击打着瓦片,老七全神贯注的盯着周边情况。客厅里坐的全都是江湖人或者皇帝的护卫,自然不需要护卫来护卫,府上其他地方很安静。

    祝满枝披着蓑衣趴在房顶上,在屋脊上探出半个脑袋,长大嘴巴望着雨幕对面的客厅,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雷雨之中,客厅里愈发显得安静。

    十余人都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站在客厅中间的蓑衣客,烛火偶尔随风摇曳,在地面上拖出的影子都是纹丝不动,气氛压抑的有些窒息。

    “就凭你们?”

    许不令长剑斜指地面,斗笠下的双眼,淡然扫向周边众人。

    张翔眼神阴沉,带着几分怒火。

    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

    央央长安,天子脚下,朝廷缉拿逆贼,哪有不能以多欺少的说法?

    “拿下!”

    一声轻呵,在客厅中响起。

    刘云林和几个狼卫首领当即堵住了退路,参加满月酒没携带兵刃,但这么多高手赤手空拳也不容小觑。

    陈道平和张不斜是在场武艺最好的,左右分开跻身而上,如苍鹰扑兔般同时以手掌袭向许不令。

    张翔放手自客厅中堂下的刀台拔出雁翎刀,‘呛啷’脆响过后,一刀寒光便劈向了客厅正中。

    九节娘娘宫裙的袖子里滑出九节鞭,在客厅中甩开,发出‘啪’的一声鞭响。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霎那间杀机四伏。

    许不令持剑而立,面对凌空袭来的双掌不躲不避,靴子猛震地面石砖,地砖四分五裂的同时,人影已经来到两个道士面前,手中剑刃如同白蛇吐信,刺向了陈道平咽喉。

    “当心!”

    众人的戒备都拉到定点,又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肯定不会直愣愣冲上去送死。

    陈道平本就是佯攻,半途便收了拍出去的一掌,双手大袖挥舞如风,试图卷住袭来的剑刃。

    天师张不斜脚上长靴在地面蹭出了一条白线,五指如勾,自下三路抓向了许不令双腿。

    九节娘娘手中的九节鞭已经挥出,分毫不差缠住了剑刃,只要这一次合击得逞限制住,冲过来的张翔便能自陈道平背后一刀削去贼人首级。

    只可惜,哪怕四人再见多识广,也不会明白‘以一挡千、武艺通神’八个字的份量。

    只听‘嚓’的一声脆响。

    许不令拧转手中铁剑,便将陈道平的道袍大袖搅的粉碎,布片溅射出去,竟是在周边合围的狼卫的脸上擦出了几条血痕。

    哗啦——

    九节鞭被拉扯发出脆响。

    客厅中所有人的动作好似凝滞,只有许不令一人在动。因为太快了,快到了张翔也只能看到剑光一闪的地步。

    许不令拧转剑锋,巨大力道把手持九节鞭的九节娘娘拉了个趔趄。

    九节娘娘刚刚察觉手中大力传来,尚来不及丢掉九节鞭,一掌便不知从何处拍了过来,正中胸脯,绵软却浑厚的力道震彻五脏六腑,不怎么重的身躯当即被拍了出去,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咳,继而摔进了太师椅中,往后滑出些许,便脖子一偏昏死了过去。

    动作太快,张翔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拦,见太妃受伤眼神更是暴怒。

    张不斜双爪已经抓住许不令的小腿,天师袍猛然鼓起,双手猛然后扯,试图将许不令摔在地上。

    陈道平一掌收回去还没来得及拍出第二下,张翔的雁翎刀却是无声无息穿过了刚刚撕裂的道袍大袖,直至许不令心口。

    双腿被限制无法腾挪,面对张翔的刀,显然是必死的局面。

    可让三人没想到的是,张不斜全力一拉,手上的双腿确实纹丝不动,如同钉在地面上。

    张不斜眼神闪过一抹惊愕,暗道不妙便要抽身后撤,不曾想肩头一凉,钻心刺痛传来,剑锋直接穿过了肩胛骨,从后背刺入身前刺出,钉入地面三寸有余。

    “呃——”

    短暂闷哼声。

    许不令赤手空拳,根本不理会抓在腿上的双爪,双膝微曲猛的往前冲了出去,两掌合十夹住了劈来的雁翎刀。

    张翔一刀劈出,如同劈入了阴沉木,刀锋戛然之日再难存进,继而便是蛮牛般的力道拧转刀刃,让他手腕跟着翻转,雁翎刀当即拧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喝——”

    许不令限制住雁翎刀的同时并未停下身形,猛喝一声,肩头如同撞城锤,撞入了陈道平的胸腹。

    只听‘咔—’一声脆响,骨裂胸陷。

    陈道平拍出的手掌还没落在许不令额头,整个人便被贴山靠撞了出去,砸在了背后的张翔身上,两个人贴在一起倒飞出丈余,砸烂了主位的茶案。

    而直至此时,最先被拍出去的九节娘娘才撞在太师椅上。

    “嘶——”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在刘云林等人看来,无非是四个人冲上去,然后飞出去三个,还有一个被钉在地上,互换了几招根本没看清。

    几个狼卫首领完全没想到三个秘卫高人会被瞬间击溃张翔还丢了刀,如同看到修罗降世般懵在了当场。

    刘云林心思活络,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往外跑。

    只可惜,许不令可没懵。

    在击退合围的四个高手后,许不令并未理会刚刚摔出去的张翔和陈道平,脚步游移如同猎豹奇袭,黑袍猎猎只剩下残影,霎那间来到几个狼卫首领跟前,三拳两脚放翻几人之后,袖袍挥动,卷起了茶案上的一个茶杯。

    飒——

    茶杯如同脱弦之强弩,带着骇人破风声却连一滴茶水都没飞溅出,滑过客厅之时,杯盖、杯子、杯垫分开,正中逃跑三人的后脑勺。

    啪——

    瓷片碎裂飞溅,三个奔跑中的人影同时扑倒在地上,在无生息。

    许不令此时才拉了拉斗笠,偏头看向客厅——桌椅碎木遍布各处、九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张不斜后背插着铁剑脸色病态涨红、九节娘娘瘫软在太师椅上。

    破了个大洞的窗户飘进来些风雨,吹拂着蜡烛摇摇晃晃。

    “咳咳——”

    陈道平双目血红,不停的咳出血珠,硬撑想要爬起来,咬牙几次后,却还是胳膊一软,趴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张翔已经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盯着那边握在对方手里的雁翎刀,双拳紧握,不发一言。

    楼外风吹雨,阁内血点灯。

    寒潭藏龙虎,剑过无一人!

    方才还说说笑笑的客厅,只剩下一片陷入绝望的死寂……

第三十一章 事了拂衣去

    嗒——

    客厅内只有斗笠上的水珠偶尔滴在地面发出的轻响。

    许不令靴子轻踢在张不斜的脑门上,将咬牙想爬起来的张不斜踢晕了过去。手中持着张翔的随身宝刀,从九节娘娘身旁拖了张完好的太师椅,在张翔的面前放下,轻拂袍子下摆就坐,抬手示意。

    张翔握紧双拳,扫了眼客厅中的人,虽然都倒下了,却没有死人,这份恰到好处的力道,远比杀的血流成河更让人心惊。

    张翔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蓑衣客,稍微沉默后,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阁下,要问什么?”

    许不令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抹过雪亮的刀锋,声音沙哑的开口:

    “幽州祝家的事儿。”

    张翔扫了扫许不令的打扮,和插在张不斜身上的铁剑。以方才的身手来看,新晋的剑圣祝六肯定有这个本事,而这个问题也和祝六的血仇有关,那身份就很好猜了,除了祝六他想不出别人。

    “阁下便是剑圣祝六?”

    许不令斗笠挡住脸,只露出包着黑巾的下巴,声音平淡:

    “我是谁你不用管,如实回答,留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

    张翔捏着椅子把手,指节泛白,内心显然很愤怒。缉侦司上查百官下捕绿林,在江湖上从来都是闻风丧胆的存在,他作为缉侦司对外的门面,何时受过这等威胁。

    可江湖就是这样,站着的才配说话,躺着的没资格,该低头的时候,容不得你不低头。

    张翔稍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是江湖人,只敬一个‘忠’字。作为缉侦司主官,掌案牍库密档,若是一把刀就能让我开口,圣上也不会把此重任放在我身上。”

    许不令微微颔首,看着手中刀,声音平淡:

    “张大人死士出身,对当今圣上的忠诚没人怀疑,断手断脚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张翔微微抬头,眼神冷冽,没有半分惧意。

    “……我只问祝家的事儿,祝老剑圣如何身死,不问其他。”

    张翔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此案官家早有定论,幽州祝家违抗御令,视同谋逆,族中男丁尽数斩首示众。人尽皆知,何必再问。”

    许不令摇了摇头:“官家的说法,只有一半是真的,我要问的是当日如何杀的祝老剑圣,有哪些人。”

    张翔淡淡哼了一声:“本官带队,缉侦司与幽州唐家、崔家合力缉拿,为国除贼,从未否认。”

    许不令吸了口气,稍微抬起了斗笠:“唐蛟、崔家门客、加上缉侦司的些许鹰犬,灭的了祝家满门,灭不了祝老剑圣。你们是如何杀的?”

    “……”

    张翔微微眯眼,一言不发。

    “不怕死的人很多,但只要是人,总有在乎的东西,张大人想来也一样……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不令看着手中的雁翎刀,语气平淡:

    “长安城的兴华坊是穷人住的地方,里面有个破庙,聚集了很多乞儿,都是些父母病死、饿死的穷苦孩子,每天靠着乞讨、偷钱为生,多半活不过二十岁就饿死或者被打死了……

    ……这些孩子中了,有一个比较有志气,饿死不要饭,打死不低头,七八岁就跑去做苦力……就是扛麻袋、劈柴火等等,不过年纪小当劳力都没人要,也吃不饱饭。那孩子就这么硬撑着,再快要饿死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活儿……

    ……富贵人家的宅子里,有些不是铺了地龙嘛,一个冬天烧下来会积蓄烟灰,需要清理。地龙的火道狭小,成年人进不去,那小子从小吃不饱饭体格瘦,刚好能钻进去。于是了,那小子就找到了‘生财之道’,挨个去富贵人家自荐清理火龙……

    ……就那么干了个把月,有一天了,在一个员外家的后宅清理的时候,那员外的闺女好奇跑过来,蹲在火道外面盯着看,等那孩子爬出来,已经是从头黑到脚,两个人一起傻笑,那小姐还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从那之后,那孩子就有了大志气,天天加倍的做苦力,还跑到员外家的铺子里当小工,那小姐经常趴在院墙上,偷偷给他丢些包着的糕点充饥……

    ……可贱民就是贱民,干一辈子苦力,也很难和富家千金走在一起……”

    许不令摩挲着雁翎刀,抬眼望了望张翔:“……不过,可能是天道酬勤吧,那小子运气好,有一天遇到了个恩人。恩人问他‘你想不想有大出息?’,他回答说‘想’。然后就成了那个恩人的徒弟,教他武艺,给他恢复身份,最后真的有了大出息,不仅当了官,还风风光光的把那小姐娶回了家里。”

    张翔眉头紧蹙,捏着椅子扶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不令轻轻吸了口气:“那个孩子长大后,心里面只装了两个人,一个是让他成才的义父,一个是在穷困潦倒时偷偷给他送东西吃的妻子。把他们当成唯一的家人,时时刻刻都准备着为家人把命搭进去……”

    说话之间,许不令从怀里拿出一块长命锁,穿着红绳。

    张翔顿时额头青筋暴起,呼吸重了几分。

    许不令看着长命锁,轻轻叹了口气:“上个月,那孩子生了个儿子,家里人变成了三个,做梦的时候都能笑醒,还给儿子取名叫‘张翱’,希望儿子也能像他义父那样厉害……”

    咔——

    椅子扶手被硬生生捏碎。

    许不令稍微抬起斗笠,轻声道:“张大人死士出生,不在乎生死,自觉也不在乎家小,但家里人在乎你。张庭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父在妻贤儿子刚刚出生,张大人就忍心让人毁了他?”

    张翔额头青筋暴起,深呼吸了几次,冷声道:

    “往日恩怨,我一人承担……”

    “祸不及家?”

    许不令看着手中不知杀了多少江湖人的雁翎刀,冷声道:“连江湖人都不守这个规矩,更何况是张大人,祝家满门男丁,难不成各个罪有应得?”

    “……”

    张翔手中攥着木屑,木屑刺破手上皮肤,血流如注:

    “庭豹家小,可安然无恙?”

    许不令收起长命锁:“你如实回答,今天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客厅里沉默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雷雨交加。

    张翔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手中的血珠地落在地板上,渐渐化为了一摊血水。

    “……十年前……祝绸山不听从朝廷调遣,唐家、崔家同在幽州,和祝家早有世仇,便在朝中走动,给祝家治了谋逆之罪,由老乙、我、唐蛟、崔英,率领三百狼卫及两家的门客,围剿祝家……”

    许不令轻轻点头——老乙听名字知道是和贾公公一辈的人,只是他从未见过,恐怕是藏在长安城地下的那个。

    “……算子剑祝绸山,力压江湖一代人,武艺登峰造极。我等四人与其交手三次都不敌,强弓劲弩也快不过祝绸山的剑,只能以灭祝家满门为由,把祝绸山限制在祝家附近不让其逃离……”

    “祝绸山没走,你还是灭了祝家满门?”

    “法不容情,听命行事……贾公公惜才向圣上求了情,只杀了男丁。”

    许不令点了点头:“既然打不过,如何杀的祝老剑圣。”

    张翔紧紧攥着手心,稍微沉默了片刻:“……崔家不知从何处借来了锁龙蛊,祝绸山中毒,最终毒发而死。”

    “锁龙蛊……”

    许不令稍微沉默了下:“前年肃王世子也中了锁龙蛊……朝廷手中还有锁龙蛊?”

    张翔轻轻吸了口气:“祝家之事后,老乙劫走了锁龙蛊,前年夏天内库失窃,去向不明。”

    “杀祝老剑圣的便只有你们四人?”

    “我们四人为首。”

    许不令轻轻点头,把雁翎刀插在地上,丢出那枚长命锁。

    张翔接住长命锁,眉头一皱,看着蓑衣客的背影:

    “不杀我灭口?”

    许不令顿住脚步,微微偏头:

    “身为天子亲卫,却泄露案牍库密档,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既然知道‘祸不及家’,若愿意拿搭上张庭豹全家性命,何须我来动手。”

    张翔攥着长命锁,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命锁。

    银质的长命锁沾着点点血迹,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许不令从张不斜的背上拔出长剑,用袖子擦了擦血迹:

    “家国难两全,想当个正常人,岂能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你儿子,今天你活不了。”

    话落,许不令提着剑走出房门进入瓢泼大雨中。

    张翔手指摩挲着长命锁,咬牙许久,直至人影消失,寂静的客厅中才响起一道微弱的叹息声……

第三十二章 虎落平阳不如狗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极端恶劣的天气,必然让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卫出现纰漏,雷雨声和极低的能见度便是天然的夜行衣,当环境放在高山密林之中,山涧溪流的轰鸣更给鱼目混珠之辈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芙蓉观后方的竹林中,万千青竹被雨水和罡风压弯了腰,雨珠击打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几乎让在房舍里躲雨的丫鬟连说话声都听不清,只能用被子蒙着头才能勉强熟睡。

    竹林深处,山崖边缘。

    房舍内亮着一盏灯火,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很醒目,看起来却又遥不可及。

    “呼—呼——”

    粗重的呼吸和踩踏山石树木的脚步被雷雨声遮掩,偶尔一道雷光闪过,可以从天空瞧见竹舍下方的山崖上,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往上前行,山崖无路,只有草木枯藤和崎岖的怪石,黑影却是如履平地,没受到半点阻碍。

    约莫两刻钟,黑影从山脚爬到了竹海边的山崖下方,用手扣住石头停住身形,侧耳倾听上方动静。

    借着雷光,可以瞧见是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背后背着一个齐眉棍,如同猿猴般吊在石头上,下方便是万仞山崖,却纹丝不动没半点慌乱之色。

    “呼——呼——”

    山不是很高,但一口气从没有路的山崖爬上来显然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男子歇息的间隙,把脖子上的黑布拉起来蒙在脸上,便又一个摆荡直接翻上了房舍前了空地。

    踏——

    脚步落地,发出了轻微响声。

    男子并不是很谨慎,因为接的活儿只是帮一个富家少爷出气,过来打另一个富家少爷一顿,事后给五百两银子,连上山的路线都安排好了,算是个简单买卖。

    男子扫了周围一眼,茂密竹林中没什么活物,雨大的连身前丈余都看不清,当下直接便从背后取下齐眉棍,大步走向了亮着灯火的房舍。

    踏踏——

    刚刚走出两步,男子便是耳根微动,背后寒气逼人,毫不犹豫一棍子扫向了后方。

    铛——

    齐眉棍与木制拐杖碰撞,却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响。

    力道极大,硬生生将落下来的雨幕震出一个存在瞬息的空洞。

    “嘶—”

    两道略显惊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男子脸色骤然一变,一棍扫向背后,明明听到声音,回头之时却不见半个人影。

    打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

    男子心中一沉,知道中了计,毫不犹豫便一头冲向崖畔想要逃离。

    只可惜,竹林周边的防护,用龙潭虎穴来形容也不为过。

    唰唰唰——

    几乎碰撞响声发出的同一时刻,竹林各处显出了六道身影。

    萧家的五个门客提着兵刃落在了房舍附近,一袭黑色道袍的宁玉合手持宝剑‘悲秋’,已经出现在了崖畔堵死了退路,王府护卫珊珊来迟,却也已经到了附近。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房顶上,俯视下方的持棍男子,皱了皱眉:

    “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上名来。”

    萧家的门客瞧见了方才的交手,此时脸色严肃,不敢有丝毫大意——别人不知的老萧的底细,他们可是知道些许。肃王府两大门神之一,和祝绸山一个时代的人物,江湖混号‘坤云子’,轻功冠绝天下,从肃王许悠保到世子许不令,能在淮河伏击随从全灭的情况下,把重伤的许不令从绝境背出来,便能看出其实力。

    而方才老萧偷袭一棍,竟然被男子察觉,光是这份过人的感知,便绝非寻常江湖好手能有的。

    男子察觉不妙,根本没有停下来客套的意思,大步急奔冲向崖畔,瞧见宁玉合剑锋凌厉袭来,抬棍便是一记斜劈,力道刚猛,雨珠触及棍尖便被击成了水雾。

    “夜叉棍?”

    老萧和宁玉合都是阅历丰富的江湖人,瞧见这起手式便双眸微凝。

    棍为‘百兵之祖’,俗言道‘拳怕少壮,棍怕老狼’,持棍搏击在技不在力,徒手搏杀力气大者可占不少优势,但用棍则不同。棍法在招式上不重拼劲力,而是讲究技巧,刚柔并用。

    用棍子打人三岁小孩都会,但把棍法用好,无一不是花甲之龄的老一辈,眼前男子这手‘夜叉棍’是北疆那边的功夫,因为长年两国对立,行伍中会的人很多,但能用到这个地步的,江湖上很是稀少。

    宁玉合以剑挑开齐眉棍,宝剑被压弯成弧线,道袍猎猎间后仰俯身,剑刃再次自诡异的角度刺向了男子。

    铛铛铛——

    三身脆响过后。

    男子被逼回了房舍前。

    老萧微微眯眼,察觉到了男子虽然技法超绝,下盘却是不稳,好像是左腿有旧伤导致发力不均匀,略微回想,便开口道:

    “雷公棍寇猛?”

    宁玉合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凝重几分,持剑没有再逼近。

    几个萧家门客也围了上来,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寇猛是前些年江湖上的昙花一现的游侠儿,之所以说昙花一现,并非是其武艺不高,而是起落的太快。约莫七八年前,北疆忽然杀出一个自称寇猛的汉子,提着一条齐眉棍,从太原打到青州挑了数个武馆,出手刚猛说话又冲,被称之为‘雷公棍’。

    江湖从来都是‘山外有山’的地方,初出江湖太狂多半没有好下场,寇猛走到青州后听说北疆枪神陈冲在附近,便跑过去叫阵。

    陈冲在北疆成名多年,和司徒岳烬是一撮人,北方江湖的一把手,可不是那些武馆的教头。寇猛有点愣头青,根本不懂江湖人找长辈喂招切磋要递帖子拜山头,直接拧着棍子就上了门。

    当时二人打了一架,让人意外的是寇猛并没有被打死,反而是和陈冲过了十余招,虽然最终落败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可这身手在江湖上绝对是一流的水准。

    从那以后,寇猛就销声匿迹,有的说是心灰意冷退隐江湖,有的说是知耻后勇回家练功准备一雪前耻,现在还记得这个人的已经是少数。

    老萧长年混迹勾栏酒肆说书,对寇猛的事迹非常熟悉,若非如此也认不出来。

    雨夜之中,手持齐眉棍的寇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知道形势不妙便生了退意,持棍再次朝着山崖冲去,试图破开宁玉合的格挡。

    老萧只是听说过寇猛,并没有其他的牵连,敢逼近肃王世子的寝居之处图谋不轨,够死一百次了,而且敢做这种事的都是抱着死志,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当下抬了抬手:

    “杀。”

    五名淮南萧氏的门客当即提着兵刃冲了上去,宁玉合同时动手。

    寇猛双眼显出几分怒火,光凭这些身手骇人的护卫,便知道定然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即便束手投降也是个死,除了逃别无他法。

    “呀——”

    雨幕中一声暴呵响起。

    寇猛手中齐眉棍气势骇人,硬生生逼退了周边的几人,想要逃离,却被宁玉合死死拦住。

    宁玉合能在崇仁坊一打四不落下风,若非中了毒针,把张翔打趴下也不是没可能,打不过许不令,可不代表连个退隐多年的江湖游侠儿都打不过。

    铛铛铛——

    只是三剑过后,宁玉合手中长剑便在寇猛的左肩上捅了个窟窿。

    五个萧家门客和无数护卫蜂拥而来,霎时间将房舍前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喊杀声四起……

第三十三章 迷影渐消

    苍雷响彻长安,雨势没有减小,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许不令披着蓑衣从张翔的府邸走出来,对暴雨并不在意,只是思索着方才问出的消息。

    按照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大概的流程应当是:

    甲子前萧家私藏锁龙蛊。

    十年前崔家借锁龙蛊杀祝绸山。

    事后宋暨的死士乙劫走了锁龙蛊。

    前年夏天锁龙蛊失踪。

    冬天他中锁龙蛊。

    锁龙蛊的时间线逐渐完整,遮掩在上方的迷雾也稍微清晰了些。

    首先,必然有一个人在背后故意抛出诱饵干扰原本的事情脉络,贾易说十年前把锁龙蛊交给狼卫、英烈冢的尸骸、案牍库的证据,目前看来都是假的,目的是把他往宫里引。

    其次,锁龙蛊至少在皇帝手上存放了六七年。

    皇帝知道锁龙蛊的消息,可能是得来的手段不对、丢了不好解释,才没有说出来,但这个说法也存疑。毕竟内库在皇城之中,丢了几率实在太小,除非宫里有内应。

    扰乱视线故意把他往宫里引的明显不会是皇帝,如果是皇帝,直接把真实的消息放出来就行了,没必要大费周折造假。

    可查到现在,说皇帝和锁龙蛊完全没关系,许不令也不信。

    毕竟他来京城的起因,就是坊间盛传‘有藩王图谋大统’‘朝廷准备削藩’。

    只争对他布这么大的局有些太兴师动众,即便把他弄死也改变不了许家兵权过重、功高震主的事实,因为肃王才四十多岁,只要想的话,还能生一堆儿子。

    所以对他下锁龙蛊,最终目的,极大可能是为了消减许家的兵权封地。

    削藩不可能无缘无故,不然会引起其他几路藩王的抵触,得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的削藩,肯定是许家犯错。

    想让许家犯下足以被削藩的大错,恐怕只有谋逆了。

    肃王显然不会主动图谋造反,那比较简单的,就是让他这武艺通神又在京城的世子欺君犯上。

    他欺君犯上得有原因,所以把各种线索往天子身上引,又送来解毒酒保证恢复一定武艺。

    等他被锁龙蛊逼的走投无路、忍无可忍,冒死犯下大错后,朝廷咔嚓一刀——削藩。

    许不令紧紧蹙着眉头,查来查去,虽然没查到背后是谁,但总算是搞清楚了幕后之人的目的。也只有抱着这个目的,才会乱七八糟整这么一大堆东西。

    知道了目的,那破局之法就简单了。

    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布的这个局,都是为了让他走投无路之下欺君犯上,来构成削藩条件。

    那他反其道而行,就是不欺君犯上,甚至还忠心耿耿就行了,手长在自己身上,反正现在没了锁龙蛊,他就不信一点错不犯,老老实实在长安城念书,朝廷还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砍了、把肃王的藩削了。

    朝廷真敢这么乱来,七王‘清君侧’可不是闹着玩的。

    念及此处,许不令的心稍微定了几分。

    ---------

    暴雨淅淅沥沥击打在斗笠上,压弯了斗笠的边缘。

    祝满枝双手扶着斗笠,快步小跑到了许不令身旁,此时离张翔府邸远了,才满脸震撼崇拜的叽叽喳喳:

    “哇哇哇——许世子,你好厉害,十几个人,唰唰唰就没了,比我爹都厉害……”

    许不令把铁剑丢给祝满枝,神情平淡:

    “你不是天天听书嘛?以一挡千、武艺通神,你当是说书先生瞎扯的?”

    “嘻嘻——”

    祝满枝有些激动,把剑挂在腰上,脸儿红红的,想了想挤到了许不令胳膊下,踮起脚尖如同好兄弟似的勾住许不令的肩膀,挑了挑下巴:

    “说书先生还说公子欺男霸女、好已婚妇人呢,难不成也是真的?”

    “……”

    许不令仔细琢磨了下,点了点头。

    “?”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抬起小拳头就在许不令肩膀上轻砸了下:“许公子~你……你这样不好,只有那些个色胚纨绔,才会毁已婚妇人的清白,你这么厉害、这么俊朗,还文采过人、位高权重,怎么能干那种事……”

    许不令摇头轻笑,把小胳膊从肩膀上取了下来,拉着冰凉凉的小手:

    “那祝姑娘觉得,我这样的公子,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祝满枝的手被攥在手心,有些扭捏了抽了抽,没抽出来,便也就这样了。蹙眉像模像样的想了片刻:

    “公子今年十九,喜欢的姑娘,应该是比你小的,嗯……十四岁往上最好,而且得会读书识字,这样可以陪着公子聊诗词,还得会点儿武艺,这样平时也能给公子喂招。长相嘛……公子长这么漂亮,肯定不能太丑,不然不般配……”

    许不令拉着小手漫步雨中,认真点头:“祝姑娘此言有理,按照你的说法,宁清夜实在是太合适了,长的倾国倾城、会武艺、也读书识字,年纪刚刚好……”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脸儿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又不敢表现出来,低下头去,小声道:

    “嗯……小宁是个闷葫芦,公子也话少……两个话少的凑一起闷的慌,两个话多的凑一起肯定吵架。公子应该找个话多的姑娘……”

    许不令微微斜了一眼:“话多的姑娘,我倒是没见过几个。”

    祝满枝抿了抿嘴,转着眼睛想了想:“慢慢找嘛~总会遇上的……”

    许不令点了点头,拉着祝满枝回到了小院里,在闺房中褪去了打湿的衣袍,把干净袍子重新换上。

    祝满枝在房顶上趴了半天,衣服早就湿透了,可惜屋子不大没有屏风,犹豫了会儿没敢脱,只是红着脸望向墙上的画儿。

    许不令穿戴整齐后,重新披上了斗笠蓑衣,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下:

    “过些天我就回城了,到时候再来找你,你爹那么厉害不用着急,等我离开长安后,咱们再一起去江湖上耍耍。”

    祝满枝自然是向往的,可方才见识了许不令的身手,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不会嫌弃我吧?”

    “咱们可是异性兄弟,怎么会嫌弃你。”

    许不令轻笑了声,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抬手摆了摆。

    祝满枝乖乖巧巧的目送,直至许不令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上,才嘻嘻笑了下,心满意足的扑倒了床上……

第三十四章 江湖人,也是人

    雨夜疾驰,马蹄踩在泥泞官道上,雨水泥水飞溅,只能凭借雷光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许不令出长安后,往玉峰山折返,抵达山脚的小集市,时间已经很晚。

    三更半夜,暴雨如注,小集市如同被雨水淹没的死镇,无灯无火无一人。

    许不令带着斗笠,径直穿过小镇,在石街的岔道口犹豫了下,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调转马头前往玉峰山附近避暑山庄。

    踏踏踏——

    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动,经过集市上一间小客栈时,天上有雷光闪过,许不令的眼角,忽然瞧见破旧客栈上了岁月的屋檐下,站着一个白发老妪。

    雷光一闪而逝,周边便又陷入了极夜和死寂,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吁——”

    许不令眉头一皱,勒住马匹停在了石街上,偏头望向方才惊鸿一瞥的方向。

    霹雳——

    很快,又是一道雷光闪过,照亮了小集市上的形形色色。

    客栈的老旧屋檐下堆着空酒坛、柴火等物,身着灰色布裙的白发老妪,驼背佝偻着腰,脸上布满褶皱,如同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双眼眯成一条缝,望着面前的街道。

    雷光很短暂,周边再次陷入极夜。

    许不令停在原地,耳根微动仔细感知,却只有胯下马匹传来的鼻息声。

    哗哗哗——

    暴雨击打在瓦片、石砖和斗笠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

    稍微过了会儿,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老旧客栈屋檐下响起:

    “猛子回来啦?”

    声音很虚弱,有些含糊不清。

    许不令轻轻蹙眉,稍微犹豫了下,从马侧取来雨伞和火石蜡烛等物,翻身下马,走到老旧客栈的屋檐下,凭借感觉把蜡烛插在了柴火的缝隙中,撑开雨伞遮住从屋檐上漏下的雨水,敲击火石。

    哒——哒——

    四周昏暗无光,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息。

    许不令感觉到身上的蓑衣被碰了下,火石爆出的火星带出微弱光芒,可以看到一张苍老的脸往跟前凑了些,只是很快又收了回去,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是猛子……”

    “老婆婆,大下雨的,怎么不进屋?”

    蜡烛点燃,昏黄的光芒在雨夜中亮起,照亮了屋檐下的几尺之地。

    老妪眼睛不好使,但还有光感,偏头望向了蜡烛,脸庞干瘪而多皱,土黄色的皮肤,白发倒收拾的很干净,用一根木簪子别着,身上有一股中药味。

    “……猛子又跑出去了……等他回来……”

    牙齿基本全脱落的缘故,说话跑风含含糊糊。

    “这么大的雨,若是出去务工,晚上肯定回不来,进屋去等吧。”

    “心慌……睡不着……”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拿起两个大坛子,翻过来倒扣在地上,撑着伞在上面坐下,轻笑道:

    “坐着等吧,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哦……谢谢啊……”

    老妪左右看了看,干枯手指在坛子上摸了下才确定位置,颤巍巍坐下,目光又移向了大雨瓢泼的街道。

    暴雨遮蔽天地,只有老旧屋檐下一灯如豆,白发老妪坐在蜡烛旁,身边是戴着斗笠的蓑衣年轻人,腰背笔直坐着,左手雨伞伸出去些遮在老妪头顶,滴滴雨珠顺着蓑衣和斗笠滑落,汇入了咫尺外的雨幕。

    哒—哒—

    稍微沉默了片刻,老妪好像有点痴呆,没有说话的意思。

    许不令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雨幕,想了想:“老婆婆是外地人?口音不像是附近的,刚来长安?”

    老妪似乎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稍微动了下,面向了声音的方向,也看不出是不是笑了下:“第一次来……前几天好像来过这儿……”

    “来长安做什么?儿子考科举?”

    “呵呵……猛子没念过书,村里的学堂上过几天,不听话,被先生撵出来了……”

    老妪眼神涣散泛白,唯一能聚焦的地方只有那一点烛火,缓声道:“……前些年生了病,村上的大夫看不好,猛子带着我出来找大夫……以为是去县城,结果走了两年多了,田里种的麦子还没收,怕是荒废了……”

    许不令安静聆听,想了想:“令郎倒是孝顺。”

    “唉~……”

    老妇人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不孝顺,从小都不听话,小时候让他念书,和县上的老爷一样,长大了当官老爷……送了两只鸡给村里的先生,结果上了两天学堂就把别人家的小孩子打了,还打先生……先生就说教不了教不了,回家种地吧……”

    许不令稍微琢磨了下,摇了摇头:“这世道,能读书的本就没几个,读书能成才的更少,老老实实种地养家糊口,没什么不好。”

    “是啊~”

    老妪点了点头,说话很慢:“让猛子种地,他也不乐意,说种地没出息,男人家要做大事,十二三岁就跑去县城里面,和那些泼皮混在一起,到处打架,好几次都一身伤跑回来……唉~好多年前,给猛子取了个媳妇,村头的姑娘,嫁进来没几天,嫌屋里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猛子就生气了,把媳妇打了一顿,然后就走了,媳妇也跑了……

    ……我当时在村口天天等,等了好久都没见猛子回来,还以为他不回来了。最后还是回来了,腿瘸了,和要饭的似的……不过确实挣了大银子,买了几亩地,把房子也重修了,还取了个漂亮姑娘,天天跑到村头去显摆……”

    说道这里,老妪呵呵笑了下,哪怕脸已经苍老的看不清表情,还是看得出很得意。

    许不令摇头轻笑:“有出息就好。”

    老妪沉默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可我这当娘的没用,生了场大病,怎么治都治不好,把猛子攒的家底都给花干净了,房子呀、地呀都卖了,媳妇说了两句,也被猛子撵出了门。我当时劝呀,不治了不治了,猛子非要倔,背着我跑出来到处找郎中……

    ……我以前就去过县城,以为没多远,哪想到这路在怎么走都走不完……山呀,水呀,都不一样,还有……嗯……大江、大船,小山那么高的船,猛子还带着我坐了一回……

    ……走到最后,我都忘记家里啥样了……有次遇到个林子,到处都是花儿,我就让猛子把我埋在那儿,猛子也不听话,说人好好的,咋能埋了。唉~……人老了不死,害人啦……”

    声音含糊不清,好几次说道后面忘了前面,又从头开始。

    许不令轻轻吸了口气,转眼望向眼前的风雨,沉默许久,却也没说什么。

    沙沙沙——

    雷光偶尔闪过,整个世界似乎都没什么生气,只有眼前无休无止的大雨。

    蜡烛一点点变短,直至熄灭,又重新点上了一只。

    “……刚才猛子又偷偷跑出去了,以前就是这样,不听劝,偷偷跑出去打架……”

    许不令目光扫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听着吐字不清的话语,心里感觉压着一块石头。或许正在回忆过往的老妇人,也是如此吧……

    -------

    嚓嚓——

    也不知过了多久,满天雨幕中,响起了些许杂音。

    许不令耳根微动,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暴雨下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什么东西,却明显能听到参差不齐的呼吸声,还有衣袍在雨水中拖动的声响。

    霹——

    雷光再次闪过,照亮了大地。

    许不令微微眯眼,隐约瞧见集市小街的尽头,有个黑影杵着木棍缓慢走动,一瘸一拐,左腿拖在地上佝偻着腰,后面的雨水中拖出长长的影子。

    许不令杀过很多人,哪怕只看到一条黑影,也认得出,那是血。

    “……猛子回来啦?”

    老妪察觉到许不令偏头,稍微回过神,混浊的眼神在迷迷糊糊的雨幕中望了两下。

    许不令露出几分笑意,把伞插在了柴火垛上,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还没有,我去取点水喝……”

    “哦……天太晚了吧,你也早点回去,我不用陪着……”

    许不令吸了口气,转身走进了雨幕,凭借记忆快步走过街道,来到了方才的黑影之前。

    “呼—呼—”

    粗重呼吸声音还在持续,人影在面前停了下来,响起了一句带着血沫的沙哑声音:

    “谢啦,英雄……”

    许不令眉头紧蹙,凭借雨水击打的声音反馈,确定了汉子的位置,抬手摸了下,手上却全是温热的血迹。

    “你是猛子?”

    面前的黑影杵着木棍大口喘息,稍微沉默了会儿,才想起夹杂血沫的轻笑声:

    “是啊……接了个活儿,出了岔子……多谢英雄陪着我娘,方才偷偷走,以为她睡着了。”

    雷光一闪,眼前的景色落入眼帘——黑衣上满是刀剑伤痕,好几处一穿而过,左腿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绑着止血,身上也包着布片,应该是方才找了些草药咀嚼后勉强敷上,脸色惨白。

    许不令抬手揉了揉额头,眼中有些恼火:“有家有室,闯什么江湖?”

    汉子目光聚焦在远处被雨伞遮挡的一点火光上,呼吸粗重,叹了口气:

    “迫不得已……明明马上就能治好了,老天爷不长眼……”

    “……”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把丹药塞进汉子手里:

    “能止血吊命,以后别走江湖了,多陪着你娘到处转转,挺好。”

    汉子捏着手上的药物,微微颔首:“谢了,早就不闯了……公子这药,能治病吗?”

    许不令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烛火:“治不了,你接的什么活儿?伤这么重,可有追兵?”

    寇猛杵着齐眉棍,摇了摇头:“中计了,说是打山上一个富家子一顿,结果护卫都是厉害人物,连人都没瞧见,反而差点丢了命……后面可能有追兵,公子快走吧……”

    “……?”

    许不令眉头一皱,偏头望向雨幕,想了想,吹了声口哨。

    “咻—”

    下一刻,周边的房舍上出现了七八道身影,都是王府护卫。

    寇猛脸色一变,当即持起齐眉棍,谨慎望向旁边的许不令,可片刻后,又放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老萧杵着拐杖走出了房屋拐角,手上撑着伞,有些唏嘘:

    “本想放虎归山看看背后是谁,看起来问不出来……和小王爷遇上,若是消息走漏,必然被人得知小王爷今夜不在山上,灭口好些,小王爷你看?”

    许不令吸了口气,偏头看向远处客栈下的一点灯火,略微沉默了下:

    “走吧。连夜离京,守口如瓶。”

    寇猛迟疑了下,终是点了点头,将丹药塞进嘴里,杵着拐杖缓步走向远处的客栈,走出几步,又回头道:

    “公子也是江湖人,欠你两条命,等我娘入土后,必然过来还这份情。”

    许不令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两名王府护卫当即隐入了雨幕中,盯着寇猛,避免把今夜的事儿走漏出去。

    老萧杵着拐杖转身离去,想了想,也回头道:

    “这他娘的就是江湖,小王爷感觉如何?”

    许不令没有说话,抬手缓过来马匹翻身而上,轻架马腹飞驰而去。

    老萧摇了摇头,看着许不令离去的背影,轻声一叹:

    “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江湖庙堂还是市井,一视同仁……这是侠道,而非王道啊……”

第三十五章 宫灯、清酒、佳人

    轰隆——

    闷雷阵阵,如同在避暑山庄的楼顶上响起。

    声势太大的缘故,宫女和丫鬟都有点害怕,早早的便躲回了屋里。

    豆大的雨珠砸在湖水与荷叶上,万千锦鲤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几朵倔强的莲花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湖畔窗前亮着灯火,熟美佳人的倒影落入湖水中,又被雨滴击打的碎碎圆圆。

    “红鸾,你看什么呢?”

    轻灵嗓音在宽大的房间内响起,屋里燃着烛火,昏黄的光芒洒在角角落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

    软榻前的小案上摆着几样小菜,豪门夫人喜欢的‘清玉酿’温好放在桌案上。

    太后斜斜靠在软榻上,刚刚沐浴过只穿着贴身的红色小衣,手中的白玉酒杯凑在唇边,姿势稍显妩媚与慵懒,带着粉光水腻的韵味。

    临湖的圆窗前,陆夫人双手叠在腰间安静站立,三千青丝披着背上,方才和太后一起泡温泉的缘故,身上差不多的打扮,只是小衣是墨绿色的,紧紧贴着腰儿,勾勒出风风韵韵的曲线,却又显出几分端庄稳重。

    听见太后的话语,陆夫人回过神来,清泉双眸依旧盯着极远处山上的芙蓉观——闪电流窜在云海间,仿佛就在那片竹林的跟前。

    “好大的雨,好像就在头顶上打雷,令儿不会被雷劈到吧?”

    “呵—……”

    太后微微眯眼,很想接一句“那个孽障活该被雷劈”,可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只是平淡到:“天高三万八千丈,山才多高,劈不到。”

    陆夫人稍稍安心了几分,收回目光,步履盈盈的走回软榻旁坐下了。

    陆夫人今天下山,本是回长安采办日常用的物件,早上出门还风和日丽,到了中午便开始下雨。府上都劝明日再去芙蓉观,可陆夫人觉得把许不令一个人丢在山上不好,采办好东西后便冒雨出了城。

    本想连夜回到山上,可惜天公不作美,雨非但不停,还越来越大,马车走到山下已经看不清道路了。暴雨山道泥泞,马车顶着大暴雨上山显然不安全,陆夫人犹豫了会儿,也只得改道来了避暑山庄暂住一晚,顺便探望一下太后。

    陆夫人和太后虽是姑侄女的关系,可年纪相差不大,本就是闺中密友,太后自然热情招待。下雨没法出门游赏,两人便一起去后面的养生池泡了个温泉,又弄来酒水小菜一起聊私房话解闷。

    以前在长安,其实也会经常这样聚聚。不过现在,太后显然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无话不谈。

    烛光幽幽,酒香怡人。

    太后靠在软榻上,眼神一直留意着屋里的角角落落,确保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在屋里,嘴上则心不在焉的说着:

    “……宁玉合也住在芙蓉观,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你最近没去酸人家?”

    陆夫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轻蹙眉:“宁道长道法高深,知晓大道理,我又不是无知愚妇,岂会对她不敬。”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自斟自饮,想了想:“听说前几天出了个武魁,很厉害……”

    这明显就是没话找话。

    陆夫人眸子里略显狐疑,扫了扫懒洋洋的太后,忽然凑近了几分,憋了好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

    “湘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

    太后脸儿一僵,眨了眨如杏双眸,稍微坐直了几分:“本宫……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咱们将近十年的交情,无话不谈,你这样说,我可就多心了。”

    陆夫人抿了抿嘴,靠在雕花软榻上,上下打量着太后:“咱们认识十年,我可是很了解你的性子,什么都要和我争一争,就是见不得我好……”

    “啐—”太后眼睛一瞪,有些恼火:“你说谁?谁见不得别人好?”

    陆夫人摆了摆手,认真道:“不是怪你。你最近和以前不一样,上山烧香总是躲着人,换做以前,你可得在山上山下走几圈儿,还有宁玉合,以你的性子,非得找她拉家常聊几天,可这些日子,你连我都躲着,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没出阁的小姐似的,你说没事儿,我可不信。”

    太后眼神忽闪,拿起酒杯在陆夫人手上碰了下:

    “真没事,喝酒。”

    越是这么说,陆夫人越是狐疑,抿着小酒,在太后的脸上、身上打量:

    “还有,你最近气色好了太多,脸比十四五的姑娘都嫩,也没见你用什么胭脂水粉……”

    太后微微挑眉:“怎么?酸?本宫天生丽质怎么了?”

    “切~”陆夫人略显不屑,偏头望向别处,可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随意询问:

    “湘儿,你自幼喜欢钻研古灵精怪的东西,是不是琢磨出了什么驻容养颜的法子,偷偷藏着不告诉别人?这可不是好习惯,淮南萧氏以天下为己任,怎么能藏私……”

    太后哪里能不明白陆夫人的小心思,抿着小酒,略显鄙夷:“你都嫁人了,又不是小姑娘,还整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羞不羞?”

    “……”

    陆夫人脸儿微沉,坐直身体盯着太后娘娘,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样:“我岂会想这些……只是……嗯……礼仪始于正衣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圣人说的话。你有什么驻容养颜的法子,自己私藏本就不对,我问一下怎么啦?”

    太后其实也挺奇怪自己最近为什么皮肤水润润的,晚上也不失眠了。略微联想,可能和给许不令解毒有些关系,于是冷声嘲讽了一句:

    “找你的宝贝令儿去,他不是什么都会吗,又懂事又体贴,比萧庭厉害多了……”

    陆夫人眨了眨眼睛,稍微思索了下,忽然皱起了一双娥眉:

    “萧湘儿,常言‘相由心生’,你不会是因为令儿出事幸灾乐祸,才……”

    “呸——”

    太后顿时恼火,偏过头:“你们俩都没良心,本宫是那种人?忘记许不令受伤,我还去照顾了他一晚……可把我累坏了,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一晚上没睡。”

    陆夫人想想也是,略显抱歉的微笑了下:“嗯……太后那晚确实累,听令儿说后半夜熬不住趴在床边睡着,口水都流到被褥上了,他嫌恶心把被褥枕头都换了……”

    “???”

    太后深吸了口气,差点把衣襟崩开,咬牙许久,酝酿着骂人的话。

    陆夫人见好就收,端起酒杯笑盈盈叹了口气:“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我这当姨的帮他赔罪,罚酒三杯,满意了吧?”

    太后憋了半天,才冷冷哼了一声:“哼~你就得瑟,你把许不令当宝贝,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把你当啥……说不定在别的女人面前,比在你面前乖多了,想方设法讨好别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夫人‘哟~’了一声,手儿撑着脸颊,挑了挑眉毛:“不劳太后娘娘操心,令儿是男子,又位高权重,有两个逢场作戏的相好理所当然,可这姨就我一个。总比萧庭强,从姑姑那里骗脂粉去讨好青楼勾栏的庸脂俗粉,还来句‘这可是当朝太后用的……’啧啧啧……”

    “……”

    太后脸儿都气绿了,若不是不敢说,非得把许不令在她身上那模样全抖出来。

    实在是欺人太甚!

    陆夫人抿着小酒,只觉得心里舒畅不少,继续煽风点火:“要不要我回去说一声,再把萧庭吊起来打一顿?太后娘娘教了这么多年,教成这副模样,我这当嫂子的都看不下去……”

    “陆红鸾!”

    太后冷着脸,一副‘你再说一句试试’的意思。

    陆夫人笑眯眯靠在软塌上,挑了挑眉毛:“怎么啦?”

    “……”

    太后气得睫毛微抖,憋了半天,终是深深吸了口气,重新靠在了榻上,心平气和:“算了,本宫不和你吵,好不容易在避暑山庄养的水灵些,动气伤身。”

    陆夫人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正事儿:“诶~到底有没有养生驻颜的法子?以前妃子住在这里,也没见忽然变这么多呀。”

    “没有。”太后抿着酒水,很直接的回了一句。别说没有,就是有她也不可能说。

    陆夫人有些失望,想了想:“那你晚上把自己关在屋里,忙活些什么?”

    以陆夫人的性子,若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肯定胡思乱想半年。太后稍微犹豫了下,为了掩人耳目,便站起身来:“弄些小东西罢了……”说着走到了随身的箱子旁,从红木小牌旁边取出了个物件,重新坐在榻上,在陆夫人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陆夫人知晓太后喜欢研究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多宝盒、七巧板之内的。此时抬眼看去,太后手上提着一个红绳,下面挂着个‘金坠子’。

    与其他的吊坠儿不同的是,这纯金打造的‘坠子’是椭圆形的,表面光滑如镜,鹌鹑蛋大小,或者说就是一个金‘鹌鹑蛋’。

    陆夫人眼神迷茫,抬手接过金鹌鹑蛋,在手心握了下,又来回查看:“这是什么东西?就一个金球儿,有什么稀奇的……”

    “哼~”

    太后如同看着刚进城的村妇,挑了挑细长眉毛,把金鹌鹑蛋拿过来,握在手心,然后把尾端的红绳拉了几下。

    沙沙——

    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

    在陆夫人疑惑的目光中,太后上好了发条,然后摊开手掌,光滑的金蛋便在手心颤动起来,伴随‘嗡嗡’的响声,显然里面的结构很复杂。

    “咦?”

    陆夫人自然感觉颇为神奇,抬手拿起不停颤抖的金鹌鹑蛋,指尖麻麻的,凑到耳边听了听,里面物件转动的声音很平顺,‘嗡嗡嗡’的。

    “怎么样,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

    陆夫人握在手心打量许久,疑惑询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

    太后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也没什么用处……还没想出来……”

    陆夫人温婉点头,稍微思索了下,忽然抬手把正在跳动的鹌鹑蛋,按在了太后的腰上。

    “呀——别别别……”

    太后顿时一个哆嗦,忍不住想笑,用手挥来挥去的推搡……

    叽叽喳喳,推推搡搡。

    雷雨声持续到很晚,嬉戏打闹也直到三更半夜、清酒见底才悄然停下……

第三十六章 来都来了……(67/353)

    沙沙急雨击打在廊道屋檐之上,偶尔雷光闪过,可见一道黑影迅速接近避暑山庄的湖畔。无声无息,附近的护卫和暗哨一无所觉。

    山下集市距离避暑山庄并不远,约莫一里多的路程。

    许不令来到避暑山庄,已经是晚上一两点左右,宫女全部都睡下,临湖的华美房间还亮着灯火。

    在观景台落下,许不令走到太后的房门外,侧耳聆听了下。

    呼……呼……

    两道轻柔呼吸声若隐若现。

    两个人……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方才经过巧娥的房间,巧娥明明在屋里,怎么会有两个人,听起来也是个女人,还有点耳熟……

    许不令犹豫了下,打开房门又迅速关上。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酒香,还有陆姨身上特有的香味……

    “?”

    许不令身形一僵,转身就准备出去,可还没动作,又听到几声“呜~……”,呵气如兰声音甜腻,好像……

    “!”

    陆姨和太后宝宝,不会在磨镜子吧……

    这怎么行!

    许不令脸色微沉,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走向了屋子里,顺着声音走到了软榻旁,探头瞄了眼。

    昏暗烛火下,几个小酒壶歪歪斜斜躺在案几上,杯子里尚装着残酒。

    雕花软榻上,太后身着红色小衣,仰慕躺在软枕声,脸颊微红、呼吸平稳,睫毛微微颤动,胳膊环住了陆夫人的腰。

    软榻不大,两个风韵女人躺在上面显然有些拥挤。

    陆夫人一如既往的规规矩矩,侧躺在太后的旁边,以太后的肩膀为枕,眯着眼呼吸轻柔,手上还握着一个东西,红绳从手指间透出来,可能喝了酒觉得有点热,衣襟解开了几颗布扣,露出半朵牡丹花。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下,解开蓑衣和斗笠放在了桌案上,轻手轻脚走到软榻前面,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眼。

    从脸色来看,两个人喝的比较多,状元街产的‘清玉酿’味道淡带着花香,颇受豪门夫人小姐喜欢,但后劲儿比果酒大的多,两个人喝了四五瓶,估计都断片了,否则不会躺在这里睡下。

    “陆姨?”

    许不令开口呼唤了一句。

    陆夫人有所反应,睫毛颤动了两下,脸颊在太后的肩膀上蹭了蹭,便又没了声响。

    太后则是抱紧了几分,熟睡中眉幽然细语嘀咕了一句:

    “令哥哥~……”

    许不令偏头仔细打量了下,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想了想,拿开太后的手,胳膊穿过陆夫人的腿弯和肋下,微微用力将其抱了起来。

    啪嗒—

    小金蛋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声响。

    陆夫人秀发和手臂垂下,没有穿绣鞋,脚丫在烛光下轻轻晃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瘦了点……”

    许不令稍微掂量了下,便缓步走向了里屋,穿过珠帘,把陆夫人放在了装饰华美的凤床里侧,展开被褥,盖的严严实实。

    陆夫人睡相一直很好,沾了枕头就恢复了平躺的姿势,安安静静的躺在里侧。

    许不令回身走到软榻前,捡起了地摊上的金蛋打量几眼后,又如法炮制的俯身抱起了太后。

    “呜~”

    太后可能酒量大些的缘故,醉的不是那么深,抱起来便微微睁开了眸子,瞄了眼又闭上了,手儿很自然的环住了许不令的脖子,脸埋在许不令肩膀上,呵气如兰:

    “又解毒呀……红鸾好像在……”

    “不解毒,去那边睡,当心着凉。”

    许不令柔声安慰了句,缓步走到幔帐前,把太后放在了陆夫人旁边,想让她躺下,却发现脖子上的手不松开,还故意往他脸上凑,醉声呓语:

    “好难受……令哥哥……”

    “……”

    许不令看了看旁边的陆夫人,哪怕是向来心如止水的性子,心里也和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的,轻声道:

    “我比你还难受……老实点宝宝……”

    “呜……”

    太后娇美脸颊上显出几分不高兴,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眼睛睁开了少许,偏过头,竟然抬手在陆夫人的身上拍了两下:

    “你走……”

    “!”

    许不令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太后的手,凑近几分:“别闹,宝宝乖……”

    “我不……她欺负我……是你姨了不起呀,我……我是太后……帮你解毒呢……”

    “我知道我知道。”

    许不令有些后悔过来了,俯身抱着醉醺醺的太后轻拍后背,抬眼瞄了瞄——陆姨被拍了两下,也有些不满的蹙眉,或许是听到声音的缘故,翻了个身面向这边,若有若无的低语:

    “令儿……”

    “叫什么叫……睡你的觉……”

    太后半梦半醒中,仍然做出端庄威严的模样训了一句。

    陆夫人幽幽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令儿是我的……”

    许不令头皮发麻,没想到这俩睡着了还能吵架,他也不好出声,只得把攥紧衣襟的手指掰开,用被子把太后盖住。

    太后似是察觉到了许不令想走,脸色越发不满,握住许不令的手指,脚背弓起在被褥上磨蹭了几下,声音幽怨:“别走~……还没解毒了……”

    许不令站在旁边,张了张嘴,又轻轻咳嗽一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

    雨幕沙沙,一道雷声骤然响起。

    陆夫人稍微哆嗦了下,往被褥里稍微埋了些,又迷迷糊糊的想撑起身,只是稍微动了下便软了下去,有些着急的嘀咕:

    “打雷……令儿还在山上……”

    许不令吸了口气,想了想,凑到跟前低声道:“别怕,我好着,没事。”

    “哦……”

    陆夫人安宁了许多,又沉沉睡了过去,可能是前些日子同床共枕的缘故吧,还往里侧稍微移了移,留出了个空位。

    许不令知道陆夫人性子,本就保守端庄,偷偷抱一下都能提心吊胆好久,要是干出啥事儿,明早上肯定投湖自尽……

    纠结之间,太后可能躺的有些久了,又悄然睁开眸子,抬手在许不令胳膊上轻打了下,还哼哼了一声:

    “来都来了……”

    许不令有些难以招架,想了想,俯身凑到耳边小声道:“宝宝别出声哈……”

    “嗯……”

    幔帐垂下,窗外雷雨不止,屋中烛火摇曳,却再无声息……

第三十七章 家书

    暴雨不知何时停歇,晨风吹起之时,玉峰山周边重新绽放出万紫千红。燕雀在山野密林之间徘徊,偶尔有叼着树枝的鸟儿,落在了避暑山庄的飞檐下,搭建鸟巢的同时,好奇的看着下方半开的窗户。

    晨曦洒在宽广的湖面,锦鲤跃出湖水,荷花随风摇曳,窗台上的斗笠和蓑衣早已不见了踪影。

    房间之中,酒瓶依旧倒在桌案上,淡淡的酒香已经消散,安静的有些诡异。

    幔帐垂下尚未掀起,太后杏眸睁的圆圆的,看着幔帐顶端,连睫毛都不曾动弹一下,已经持续了很久。

    我……我昨晚做了什么……

    许不令那厮来过了?

    太后眼神满是茫然,努力想去回想昨晚的事情,只是记忆在和陆夫人交谈时便戛然而止,后面的都是残存片段,是梦境还是真实难以分辨。

    好像是做梦……

    不对,不可能是做梦……

    太后紧紧蹙起眉头,稍微感觉了下,身上到现在还酸酸麻麻、隐隐作痛,这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肯定是许不令……

    “畜牲……”

    太后眸子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慨,完全没想到许不令竟然敢这么大胆子,红鸾可还在旁边……那个孽障,不会连……

    念及此处,太后心中微慌,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偏头看了一眼——陆夫人安静的躺在旁边,呼吸均匀衣衫完好,不像是被欺辱过的样子。

    这个孽障还算有点良心……不对,呸——当着红鸾的面都敢……他是不是人……

    太后紧紧攥着手儿,有些难以置信。

    可随着记忆逐渐拼接在一起,隐隐约约好像又记得,是她强行拉着许不令不让走……

    来都来了……

    怎么可能!

    太后眼神怪异,完全不敢相信昨晚的记忆是真的,那个疯女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肯定是中了妖术……

    即便是她主动,他也不应该当着红鸾……

    丧尽天良……

    昨晚几次来着……

    思绪不断变换,太后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儿,悄悄起身想去拿红木牌子,可仔细思索,又想不起昨晚的具体情况……

    一次?不可能,那贪得无厌的……

    两次……也不像……

    ……

    也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响起。

    太后吓了一跳,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陆夫人轻‘呜’了一声,慢悠悠睁开眸子,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周围,眼神清明后,又略显慵懒的转过身,侧躺在了枕头上,拉了拉被褥:

    “湘儿……该醒了……”

    太后心尖儿急颤,闭着眼睛,过了片刻,才慢悠悠睁开,轻轻吸了口气,做出刚睡醒的模样:

    “天亮了……”

    陆夫人眯着眼“嗯”了一声,稍微回想了下:

    “怎么睡这儿来了……你把我搬过来的?”

    太后脸色僵硬,想了想:“是啊……昨晚你喝醉了。”

    “我记得你先躺下……”

    “半夜醒了。”

    太后不敢多说,没有再赖床,一头翻起来:

    “天晴了,快上山吧。”

    “嗯……”

    陆夫人还有些许困意,抿了抿嘴,忽然又轻笑出生:

    “湘儿,你昨晚是不是做奇怪的梦了?”

    正在找鞋子的太后身体微僵,眨了眨眼睛:

    “什么梦?”

    “没什么……就是好像听见你哼哼唧唧,和那些不守规矩的丫鬟一样……呵呵……”

    “……呸—”

    太后脸色涨红,却又不敢多说,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陆夫人仔细回想,也记不清昨晚的场景,隐隐好像听到令儿的声音,还抱着她揉……

    陆夫人脸红了下,暗暗啐了一口,心道:令儿在山上,怎么可能到这里来,看来昨天是喝多了……

    ————

    竹海随风轻摇,竹叶沙沙声如同琴瑟之音环绕。

    事了拂衣去的许不令,坐在竹林间的轮椅上,执笔研磨,酝酿许久,脑子里却总是闪过昨夜的画面,扰乱心神难以下笔。

    昨天经历的事情很多,一切都算是在掌控之中,可最后一件事显然有点过火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果然不是玩笑话。晚上跑到太后房中,被太后宝宝拉着不让走,也不知怎么的就从了。

    陆夫人可还在旁边,许不令一直以来都把陆夫人当做家人,陆夫人实际年龄比他还小,怎么可能真当长辈,可说是夫妻之间的爱慕吧,世俗的隔阂又摆在面前,他不在乎陆夫人在乎,这做法显然有些不尊重。

    不过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偷偷占陆姨便宜……

    晨风徐徐间,许不令轻咳一声,扫开了脑子里的杂念,漠北狼毫在砚台里沾了沾,抬手拂袖,酝酿了少许,写下了:

    父王,近来安好,勿念……

    许不令来长安求学后,因为渭河遇伏幕后黑手没找到的缘故,向来谨小慎微,肃王许悠也一样。

    为了不打草惊蛇,肃王做出安心把许不令交给皇帝照看的姿态,避免落人口实。彼此书信来往,也是走个官家驿站,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不用猜也知道书信的内容都被人检查过。

    如今锁龙蛊已经解开,没了性命之忧,但这个消息不可能公之于众,若是他毒全解了,争对他的布局必然发生改变,还是只能装作‘靠解毒酒恢复两成’的模样,以便在必要之时留一张可以逆转局面的底牌和濒死之际逃出长安的能力。

    许不令在京城逢场作戏,肃王那边肯定要打招呼,否则装个毒发什么的,肃王当真直接带着铁骑过千阳关,就假戏真做了。

    沙沙沙——

    笔锋划过宣纸,发出轻微声响。

    许不令认认真真把身体的情况和对幕后之人的猜测写下,最后加了一句‘勿惜令之生死,凡事三思而行’,便合上了纸张。

    之所以加这一句,是因为肃王真的因为他造反起兵,以目前的局势,或许能打到长安杀了皇帝,却灭不了宋氏。

    回头新君携六王平叛,小小西北十二州根本挡不住,除开发泄满腔怒火,对大局毫无意义,反而正中了对手的下怀。卧薪尝胆、谋而后动,远比冲冠一怒走的更远。

    写完家书,许不令拿起来看了几眼,沉默少许,转眼望向了西北——那是他的家,来这个世界近两年,前世今生早已融合,却未曾真的亲眼瞧过,只能待在长安城这千街牢笼之中提心吊胆,说起来,还真的有点想念……

第三十八章 花间一壶酒

    “虎——”

    “虎——”

    “虎——”

    震天号角,如雷铁蹄,响彻在千里黄沙的边缘。

    巍峨雄城雌伏于戈壁之上,横风席卷王旗猎猎,一望无际的骆队、马队绵延至天的尽头。

    肃州城是一座刚刚修建不到六十年的新城,整个西北的首府,也是央央大玥舆图边缘最后一座大城,再往西走五百里,就是玉门关。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这个地方自古以来也被称作‘酒泉’,位于河西走廊的枢纽,连接西域与中原的命脉,以前一直在中原王朝的国门千阳关之外,直到甲子前才被肃王许烈开荒啃下来。

    时值四月,千里黄沙之上已经烈日炎炎。

    万马奔腾席卷黄沙,哪怕距离数里,官道上的商队依然被其声势所震慑,躬身低头,不敢在城门卫的扫视下,露出半分倨傲与不满。

    肃州城人口没有长安那么多,也没有江南水乡的婉约、中原腹地的厚重,便如同一个裹着兽皮、手持大刀坐在街边大口啃食酒肉的蛮子,登不得文人仕女的大雅之堂,甚至被人戏称为‘粗野匹夫’,可每当战火撕碎珠帘画卷、强敌踏入家门之时,能给予人足够的安全感的,反而又是这样的蛮汉,这就是肃州!

    千里黄沙如海,万马奔腾如浪。

    便是在这种粗犷与豪迈汇聚的城池之外,偏偏有那么一点万紫千红的绿色,河流婉转、草长莺飞,遍地的花海与周边景色格格不入,仿佛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落在了匪寨之中。

    这片没有任何外人能涉足半步的花海,有个与景色格格不入的名字,叫‘小剑海’,来源是东海陆氏祖先在百尺崖畔一剑沉海、开族立谱,因此东海陆氏也被人称作‘陆沉剑海’,而肃王妃便是在那里长大的。

    四月初夏,正值百花齐放时节。

    万紫千红的花海之间,一栋小木屋安然处在其中,木屋四角挂着风铃,西北风永不停歇,便永远发着‘叮叮咚咚’的轻响。

    木屋已经有些岁月,却整洁如新,里面放着木马、大床、秋千等等,正中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下放着牌位,三炷香刚刚燃到一半。

    屋外有个不大的露台,空荡荡的两张躺椅放在露台上,中间是个摇篮,摇篮上同样挂着风铃,只是被红绳绑了起来,应当是一直响吵着摇篮里的婴儿睡不着,才故以为之。

    一切都是多年前的模样,只是往事早已经物是人非。

    露台的边缘,身着蟒袍的男人手肘撑着膝盖,略显懒散的坐着,桃花眼、剑锋眉,手中拿着个茶青的酒葫芦,原本和那个朱红酒葫芦是一对儿。从身形上看与许不令有几分相似,只是男人满头白发束在金冠之间,眼角难掩岁月积累下来的皱纹,气质没有许不令那股锋芒毕露,只剩下历经沧桑的淡漠和宁静。

    呼——呼——

    横风扫过木屋,在花海上掀起一道道浪花涟漪。

    作为这片天地的主人,男人眼睛却只放在身旁的方寸之地,那里放着一双绣花鞋。绣花鞋的位置,本该是一个很英气的女侠,和他同样姿势坐在这里,此时只剩下孤身一人,这片花海再好看,仿佛也没了意义。

    踏踏——

    脚步声传来,花海之间一个身着文袍的老人走过来,腰间挂着把直刀,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走到了男人的身后,微微颔首:

    “王爷,世子来信了。”

    肃王许悠从往日思绪中回过神,抬手接过信封,展开扫了一眼。

    文袍老人被肃王府的人称之为老岳,和老萧一起并称为肃王府的两大门神,江湖上喜欢尊称其为‘跃九楼’,和老萧一攻一守,攻的留在肃王身边,守的护着许不令。

    老岳没老萧那般话痨,只是站在身后安静等待。

    短短一封信,许悠看了很久,直到落日西斜、极远处的马蹄声渐消之时,才合上了宣纸:

    “勿惜令之生死,凡事三思而行……令儿长大了。”

    老岳负手静立,仔细酝酿了下,才语气平淡的开口:“世子本就是一代天骄,经历大起大落,有所感悟在情理之中。”

    许悠轻轻笑了下,把信封放入怀中,拿起茶青色的酒葫芦,看着眼前的花海:

    “王妃当年说本王不成器,眼中没有天下,只想着一家一室……到头来不还是喜欢本王格局不大,只想着一家一室。家国难两全,十年前站在天下这边,王妃不怪本王,但苦头本王已经吃下了。现在令儿也让本王站在天下这边,谋而后动……孤零零一个人,谋来了天下又如何,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当做祭奠。”

    老岳摇了摇头:“世子终究是猜测,若背后是朝廷,绝不敢杀世子,否则在渭河已经动手,不会把世子留到现在。为王者言出法随,一箭出去便收不回来,世子让王爷静观其变谋而后动,是对的。”

    许悠沉默了下,摇了摇头:“便是因为你们都这么想,对方才肆无忌惮……令儿在太极殿舍命一搏重伤,幕后之人转手送来解毒酒,必然有所图谋。为防横生枝节,恐怕很快就会动手……传令下去,让西、北路军暗中往秦州集结,令儿有半点差池,直接挥军平了长安。”

    老岳眉头一皱:“王爷还请三思,若幕后之人不是当今圣上,岂不正中了圈套。”

    许悠扫了眼花海,声音平淡:

    “中了圈套又如何,至少幕后之人肯定在长安,屠尽长安百万人,总不可能全杀错。”

    “这……”

    老岳眉头紧蹙,稍微酝酿了下,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请三思。”

    “以天下围棋盘,精谋算计推演谋划,也得本王陪着他们下棋。能掀棋盘何必三思,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落子。”

    许悠说完后,便轻挥蟒袍大步离去,苍茫白发消失在万紫千红之间。

    老岳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终是摇了摇头,转身前往了驻扎在肃州城外的西凉军大营……

第三十九章 运筹帷幄

    哒——

    魁寿街上的一座奢华府邸内,太尉刘平阳坐在茶舍棋盘前,稳稳当当的落下一子,黑子扣在红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舍内很安静,四周都有护卫严防死守,没人能听到其中的谈话。

    坐在刘平阳对面的,是骠骑大将军韩忠瑜,鄂州韩家是将门世家,论起资历比关中刘家要高得多,前朝大齐统御天下的时候,韩家便曾出过位列三公的人物。甲子前三国乱战,韩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随旧主迁徙到了漠北,剩下的则归顺了大玥迁徙到了关中。

    因为这个原因,韩家的名声和威望下降不少,逐渐被后起之秀的将门压了下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起中原将门,韩家依然能排进前三甲,刘家主要防线在西北,而韩家则在东北区域,算是大玥武官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了。

    茶舍中熏香缭绕,身材高大的刘平阳其实不太会下棋,但在京城拜太尉,不会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必然被那些个文官笑话,此时下的还很认真,嘴上则说着前几天的事儿:

    “燕王派人试探,只可惜许不令未曾露面,尚不清楚是否恢复伤势,再派人必然打草惊蛇。”

    韩忠瑜四十岁出头,看起来更像个儒生,把玩着手中白子,稍微酝酿了下:

    “……这步棋必须走,圣上自继位以来,重文抑武,近些年听说还准备设两个衙门,一个专管调兵之权不掌军伍,一个掌管军伍却无调兵之权。遇战事由圣上发虎符领兵出征,这不是瞎搞嘛,万一北齐破关,难不成还让肃王按兵不动,等着圣上发虎符……”

    大玥的军伍大半都集中在天子和宋氏藩王手中,但还是有很多手握重兵的军阀世家,刘、韩便是其中的大头。

    便如同肃王许家手下的西凉铁骑只听肃王号令一样,刘、韩两家手下的兵马同样如此。国富君强的时候,天子自然随心所欲的调用,可一旦龙椅上那位出了问题,甲子前的大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许烈都杀进长安了,不少将门还在按兵不动观望。

    现在天子要把握兵之权和调兵之权分开,一切都听天子调令,对刘、韩两家来说,无异于自己养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长大了能干活的时候却不弄用,县令还跑过来说:“劳力不错,让隔壁老王领着去挖两亩地。”或者:“我给你安排个人,他教你怎么用儿子”,刘、韩两家若是能愿意,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手上没兵就一光杆司令,还叫什么将门?

    不过大玥毕竟不是烂透了的大齐,建都长安以来,三任君主一个比一个猛,现任的宋暨也是一副千古明君的势头,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无论在军伍还是士子阶级威望都很高,不然也不会天子一句话,让七王把儿子送到京城,七王就老实送过来。刘、韩两家再大,也大不过列土封疆的许家,自然不敢明面上和天子唱反调。

    刘平阳琢磨了下:“燕王胸有韬略,自幼便重军伍,只可惜时运不济,不得先帝重视……其在京中声望一直很高……”

    韩忠瑜抬起手来,摇了摇头:“说这些无益,换谁都比……还是说正事,再派人试探必然打草惊蛇,许不令挂着青魁名头,市井间眼红的人颇多……要不放点风声,找几个愣头青上门递帖子,话说难听点,我就不信以许不令的脾气,若是恢复了,会藏着掖着不接……”

    刘平阳思索了下:“此法不错,去安排吧……前几天,缉侦司的张翔在家中被江湖上的一个游侠儿打进门,听说是圣上封的十武魁祝六,太妃娘娘都受了伤……再去市井间放点风声,就说十年前铁鹰猎鹿打断了武人的脊梁骨,连缉侦司主官都和纸糊的一样,也算是给武人受不公待遇造势……”

    韩忠瑜点了点头,下完一局棋后,起身离开了茶舍……

    -------

    玉峰山,芙蓉观。

    自从四月初三的那一夜过后,许不令便再未出门,给肃王送了封信后,便安心在竹林间调理身体,等待太后上门送……解药。

    那晚太后虽然也喝醉了,却是有点记忆,第二天自然没上山找许不令要说法,按照往日的规律,估计得在屋里躺两天缓过来才会上山,毕竟‘来都来了’逃不过去,上了山肯定还要遭罪,太后心里门儿清。

    而另一侧,陆夫人酒量本就不行,那晚确实断片了,并不记得宝贝旮瘩吃她葡萄的事儿,虽然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声音,也只当作做梦。陆夫人每天晚上都梦见许不令,对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反而操心的是另一件事儿——养生驻颜。

    陆夫人和太后认识很多年了,又是女人,对太后的细微变化最是敏感,眼睁睁的看着太后越来越水灵,心里面自然不平衡——都住在玉峰山,凭什么只有太后那块儿养人?

    虽然已经嫁过人守了寡,但女人没有不爱美的,陆夫人年纪并不大,可担心年老色衰是女人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担心的问题,岂能不关心。她平时除了许不令也没啥操心的,那晚回来之后就心心念念想着这事儿,太后不肯说,便只能自己琢磨。

    说起养生驻颜,最擅长的自然是修仙问道的道士,好多法子、丹药都是道士研究出来的。

    陆夫人在屋里闷了两天,本想去找芙蓉观的高人,可芙蓉观的道士都是男的,问这些不太好,便把目光移向了整天坐在竹林里当仙子的宁道长。

    天下第一美人……

    那脸蛋儿白的……

    浑身上下都很白,方方面面又挑不出半点瑕疵,说不定也和当了道士有关系……

    有了这个念头,陆夫人便坐不住了,都是女人,宁道长又是出家人,应该不会笑话她。犹犹豫豫了几天后,陆夫人便提着些刚从宫里弄来的瓜果,跑到了宁玉合清修的竹舍,准备讨教该怎么养生驻颜……

第四十章 自讨苦吃

    山上气候清新,没有市井间的杂音。白云好似触手可及,无须刻意为之,便能静心凝气,所以隐居之人多半在山上。

    初夏清风幽幽,距离许不令房舍不远的,一座小竹舍坐落其中,被青竹环绕幽静怡人。

    宁玉合是道士,在长青观待了十年,自然耐得住寂寞,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自从跟着许不令来了芙蓉观,便在这间竹舍间扎了根,除开偶尔陪着许不令练剑喝一杯茶,便再未出门或见客,存在感几乎没有。

    此时宁玉合盘坐在茶舍中,身披黑色道袍,闭目凝神腰背笔直,胸脯没有绑着布条的缘故,致使本来充满仙气的道袍看起来有点色气,不过清修无人打扰,能欣赏的也只有偶尔飞过的蝴蝶了。

    踏踏——

    宫靴踩过林间的竹叶,身着墨绿宫裙的陆夫人缓步走到竹舍外的空地,头上斜斜插着翡翠簪子,臂弯挂着雕琢瑞兽的朱红食盒,气质端庄成熟,便如竹林多了一朵国色倾城的牡丹。

    宁玉合武艺极高,早已经察觉到有人过来,睁开眼帘颔首行了一礼:

    “陆夫人。”

    “宁道长。”

    陆夫人欠身回了一礼,走进了竹舍,在宁玉合旁边的蒲团上侧坐,放下了手中的食盒:

    “宁道长天天护着令儿,又传道授业,近些日子实在辛苦了。你是令儿的师父,我这当长辈的却没好生招待,出家人不近荤腥,岭南那边刚刚运来了些瓜果,便给您送来了些,您尝尝?”

    宁玉合打量一眼,面带微笑:“陆夫人有心了。”

    陆夫人目前看道士都像是世外高人,所以眉眼间还有几分局促,稍微沉默了下,开口道:

    “我也就是过来看看,嗯……听市井间的人说,道门子弟修得大道可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是不是真的?”

    宁玉合摇了摇头,稍微回想了下:“静心清修,确实可以延年益寿驻容养颜,长生不老只是市井间的说法罢了,在我看来,道士也没有那般神奇……可能也是我修行不够深的缘故,我也是十年前才进的长青观,半路出家。”

    “哦……”

    陆夫人抿了抿嘴,稍微坐近了几分,含笑道:“反正那些人说的神乎其神,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什么的……”

    宁玉合无奈一笑:“道士也有区别,我所修的全真派,不得习天文星相占卜,所以不教算命,龙虎山那边擅长这个……不过我自己偷偷学了些,这次来长安,临行前还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是‘困龙化雨,勿观之,观之难回首’,意思是:被困住的蛟龙遇到了滋润万物的雨水,即将腾飞九天的时候,千万别看,看了就没法回头……过来的路上,我还专门注意着,结果别说龙了,蛇都没看到一条……呵呵……”

    陆夫人跟着轻笑了下,也不知道怎么和道士聊天,犹豫稍许,干脆直接询问:“这些日子太后也经常来芙蓉观,我见太后的气色好了很多,嗯……好像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可又说不出来,宁道长道法高深,可知晓?”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其实她也注意到了些,在松家小院见到的太后,和最近见到的太后,完全就是两个人。只是她见太后的机会很少,也说不出为什么,便摇了摇头:

    “深宫凄苦,可能是出来散散心,心情好了的缘故吧。”

    陆夫人思索了下,摇了摇头:“不像……会不会是用了道门什么养生的法子?”

    宁玉合此时也看出了陆夫人的心思,对于这个倒是不奇怪,毕竟平日里去长青观问这些的夫人小姐也不在少数。她想了下:

    “贫道在长青观清修,养生驻颜的法子倒是会一些,陆夫人若是想的话,可以教给夫人。”

    陆夫人自然是想的,可又不好表现的太殷切,稍微坐直了几分,点了点头:

    “嗯……宁道长若是不忙的话,可以试试……”

    宁玉合本来就无事,当下便站起身来,陪着陆夫人来到了竹林外的房舍。

    房舍是陆夫人居住的房间,是一个小院子,月奴和几个丫鬟也住在其中,环境优雅别致。

    陆夫人端端庄庄的跟着来到自己的闺房,有些疑惑的看着宁玉合,不明所以。

    宁玉合走到小榻旁边,微微颔首示意:

    “夫人把衣裙脱了,趴在榻上。”

    “?”

    陆夫人原本端庄的脸色微微一僵,没想到还要脱衣服……虽说都是女人,可宁玉合的身段儿女人看了都羡慕,她虽然不差,可‘第一美人’的名头实在太吓人了,有些怯场。

    宁玉合自然没那么多心思,微微一笑:

    “普通的推拿之法,穿着衣裙不好施展。”

    陆夫人犹豫了下,回身把门窗关起来,慢吞吞的走到了软榻旁,褪去了墨绿宫裙,只穿着月白薄裤和牡丹肚兜趴在了软榻上,然后又把肚兜的系绳解开,脸色微红的趴着,轻轻咳了一声。

    宁玉合侧坐在跟前,撩起袖子,把洁白如玉的手贴在了陆夫人肩头,稍微用力捏了下。

    “呜~——”

    陆夫人顿时一个哆嗦,没想到宁玉合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柔弱,手劲儿这么大,捏的肩膀生疼,不由柔声道:

    “宁道长,轻些……”

    “夫人忍着些,久坐不活动,气血必然不畅,年轻时看起来没事儿,等上了岁数便容易生病。多推拿正骨没有坏处,我有分寸,夫人放心即可……”

    陆夫人蹙着眉梢,出生世家门阀,从小都没干过重活儿,至于受伤什么就不用说了,绣花针刺破手指都能让丫鬟担惊受怕好半天,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下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宁玉合不是许不令,对陆夫人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说正骨推拿就是正骨推拿,征得陆夫人同意后,便把手滑倒了陆夫人的胳膊上,捏住洁白的皓腕,膝盖摁住腰窝,便是用力一拉。

    “呀~~—疼疼疼……”

    陆夫人端庄的气质再也保持不住了,趴在榻上,上身被拉的挺起,牡丹肚兜也滑了下来,本就不怎么受重力影响的团儿暴露在晨光中弹了两下。只是这种时候也感觉不到羞涩,蹙着柳眉满眼委屈,脚丫不停扑腾踢着软榻。

    噗噗噗——

    宁玉合有些好笑,力道恰到好处的拉着胳膊不放:

    “身体天生柔韧,多练习几次就拉开了,这比武人练功轻松的多,忍着些。”

    “哦……”陆夫人抿了抿嘴,听宁道长这么说,也只能坚持。

    宁玉合拉了片刻,放开手腕,又搂住陆夫人的腿,用力拧转腰身,然后陆夫人又是“啊~”的一声,脚丫在空中晃荡,眼中带泪越发委屈,可自己找的苦头,哭着也得吃完不是……

第四十一章 陆姨?(70/355)

    竹海崖畔的屋檐下,许不令拿着从老萧那里没收而来的书籍仔细钻研,正提笔写着‘红妆玉露花前醉、卧看佳人品玉箫……’之内的批注,陆夫人的痛呼声忽然传来:

    “呀~~——疼疼疼……”

    距离很远,风噪声的遮掩下寻常人根本听不到,不过许不令解毒进展顺利,耳目感知逐渐恢复远超常人,加上对陆夫人的声音很敏感,当即就抬起了头。

    “陆姨?!”

    许不令脸色微变,明显能听出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陆夫人,叫声有点凄惨,似乎糟了什么很大的罪。

    没有半点迟疑,许不令便把书籍塞进怀里,身形如鹰击长空般跃起,眨眼穿过了竹林,便来到了陆夫人的房舍后方,刚想直接撞破窗户进去,身形又猛然一顿。

    “舒服嘛?”

    “还行……就是有点疼,酸麻麻的……”

    ??

    陆姨又在搞什么……

    许不令眉毛一挑,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无声无息走到窗户下,自窗户的缝隙往里面瞄了眼。

    !!

    许不令轻咳一声,急忙偏开目光,又连忙捂住嘴。

    可惜,晚了。

    “谁?”

    房间里响起了宁清夜的冷呵声,继而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不令怕陆夫人受到惊吓,也不敢就这么跑了,连忙退开几步,轻声道:

    “陆姨,你没事吧?方才听见你叫了一声……”

    “……”

    房间里沉默了下,明显听到陆姨轻咳了一声,还有勾头发的细微声响,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肯定是脸儿红红满是尴尬的模样。

    “我没事,宁道长帮我舒展筋骨,你去忙你的吧……”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哦……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别别别……咳,不用进来,我没事。“

    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宁玉合也开口道:“令儿,现在不方便……为师有分寸。”

    “哦。”

    许不令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房舍,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了眼,摇头轻笑了下。

    缓步走过竹林石道,还没行出多远,老萧便杵着拐杖从后面走了过来,遥遥便抬手道:

    “小王爷,城里有点动静。”

    许不令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老萧神态有些沮丧,杵着拐杖走到跟前,先摊开手:“小王爷,老萧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一把年纪了还跑东跑西,没功劳也有苦劳。那本画册可是前朝传下来的孤本,世上就这一本,您要不……”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看书伤眼,而且容易走神儿,万一以后打探消息的时候再把几十个高手看漏了……”

    老萧抬了抬手:“小王爷,我这不是看您一年多没活动筋骨,给您个惊喜嘛……”

    “惊吓还差不多。”

    许不令无奈摇头,从怀里把《春宫玉树图》拿出来递给老萧:

    “城里有什么动静?”

    老萧极为珍重的双手接下,用袖子擦了擦才踹进怀里:

    “城里不知道谁放了风声,说小王爷的伤好了,长安的年轻一辈眼馋那‘青魁’金匾多日,都争先恐后的跑去肃王府递拜帖,言辞还很狂,什么‘只问三拳、点到为止不会伤了世子’。这人家按规矩来也不好撵人,您看是回绝还是……”

    许不令蹙眉思索了下:“前些天寇猛过来打我一顿儿,肯定就是为了试探身手……这次恐怕也一样,既然拿了解毒酒,对方必然知晓我恢复了些,藏着掖着反而不好……不过我也没闲工夫挨个接帖子,让他们自己先打,选出两三个厉害的我再露面。”

    这也算是江湖规矩,要见真佛,得先过门神,总不能是个人递帖子都得接下。

    老萧觉得这是个法子,点了点头:

    “行,那我去透个风声……”

    -------

    小院的房间之内,随着许不令的离开,气氛稍微变了几分。

    陆夫人趴在榻上,用衣裙包裹着胸脯,脸色涨红,却又做出端庄娴静的模样,眼神望着侧面的窗户,欲言又止。

    宁玉合眉头紧蹙,身体挡在陆夫人面前,表情稍显怪异。

    “宁道长,方才……方才令儿没看到什么吧?”

    陆夫人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刚刚被反剪着双手拉伸,正对着窗户,若是令儿瞧见了,岂不是正好看见……

    陆夫人低头瞄了眼,脸儿越发局促。

    宁玉合武艺不如许不令,也不确定方才许不令有没有欺暗室,不过以她对许不令的了解,品行端正、知书达礼,应该不会,便轻笑道:

    “没有,肯定是听到了夫人的声音,才焦急跑过来……令儿对夫人倒是真的关心。”

    陆夫人听到这个,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仔细一想,方才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许不令就从那头跑了过来,这份焦急和关心确实让人心里暖暖的。

    “令儿一直都这样,他伤势未痊愈,该和他打个招呼的……”

    说道这里,陆夫人又扭了扭肩膀:“让宁道长折腾一下,是舒服了许多,这法子对令儿有用没?”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稍显迟疑:

    “老少皆宜,不过……不过令儿是男子,推拿要宽衣,还得用上药酒方能显出效果,贫道虽是出家人……”

    陆夫人才想起这个,总不能让宁玉合一个道姑伺候许不令,师徒之间再亲密也不能这样,于是稍显歉意的道: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宁道长教给我,到时候……到时候我让丫鬟来……”

    宁玉合点了点头:“那我这几天去买些药酒,夫人拿去试试……继续吗?”

    “……”

    陆夫人熟美的脸颊显出几分纠结,眼里还有些委屈,可她委屈的一面从来只在许不令面前显露,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好叫苦,当下慢吞吞的重新趴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宁玉合摇头笑了下,扫了眼光洁无痕的雪背,便素手轻抬,重新摁住了陆夫人的肩膀。

    “呀~疼疼疼——”

    “嘘,待会又把令儿引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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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