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出宫(40/302)
“诶~许世子……”
松玉芙握着胭脂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小跑到许不令跟前,伸出手有些焦急:
“你这是做什么……我……”
许不令轻轻蹙眉:“不喜欢?”
“我……喜欢是喜欢……”
松玉芙脸色微红,犹豫了片刻,把手重新叠在腰间,低头看了看小胭脂盒:“可是……无功不受禄……我是女儿家,怎么能收男子送的胭脂,若是被人误会……”
许不令沿街缓步行走,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误会什么?误会我想让你当王妃?”
“……”
松玉芙抿了抿嘴,犹豫了半天,碎碎念道:“世子是藩王,王妃之选是重中之重,我寒门出生,世子即便想让我当,肃王也不会答应……当然啦,我只是说说,不是真的想当王妃,嗯……我和世子知己朋友,胭脂我就收下了,谢谢。”
许不令点了点头:“算你识相,方才的事儿便既往不咎了。说吧,过来找我做甚?”
松玉芙握着胭脂盒缓步跟随,本想说过些日子要离开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这话憋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想了想,她轻轻笑了下:
“许世子,我师伯徐丹青回来了,就是那个画出宣和八魁的画圣,你想不想见一面,我可以代为引荐。”
画圣徐丹青,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文人骚客之间名声都很大,又长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世间才俊无论文武,能面见这种名声远扬的前辈高人,自然也是一件很有荣誉感的事情。
松玉芙本以为许不令会露出惊喜模样,让她带着过去,却没想到许不令眉毛都没抬:
“一个画画的罢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啊……”
松玉芙顿时头疼起来,若是许不令对徐丹青不感兴趣不登门,她总不能把徐丹青叫到王府来求见。徐丹青好歹是她师伯,还是画圣,总得给点面子不是……
松玉芙思索了下:“许世子,肃王妃也是宣和八魁之一,当年和徐师伯有过一面之缘,徐师伯按理说也算长辈,对世子早有耳闻。嗯……我和世子是朋友,一起去拜见一下长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不令略显无奈,看了看满城春色:“松姑娘,这么好的天气,你不叫我去踏春逛街,带着我走亲戚,有意思?”
“有意思。”松玉芙连忙点头:“我师伯可厉害了,而且人特别好,咱们去喝杯茶再去逛街也不迟,我陪世子逛一天。”
许不令叹了口气:“随你。”改道前往竹籍街。
松玉芙眼前一亮,有些激动的跟在后面,偷偷打量几眼:“世子要不要回去换套衣裳?”
许不令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雪白长袍:“怎么,不好看?”
“没有,挺好看的……”松玉芙琢磨了下:“嗯,那身绣金边的白袍子要更好看些,就是衣服上有云朵的那件……”
许不令的袍子都是陆夫人亲手缝制,不可能穿了就扔,不过那件最好看的在宫里染了不少墨迹,一时半会肯定洗不干净,当下摇了摇头:“就这样,又不是去相亲。”
“哦……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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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皇城内,春风扫过亭台楼阁,立政殿的桃林中纸花早已凋零殆尽,换成了充满生机的绿芽。长乐宫内的花园内,几百个种满菊花的花盆抽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几个宫女穿行其间,认认真真的浇水施肥等待着秋来百花齐放的那天。
晨钟刚敲响不久,太后打开了上了铜锁的偏殿大门,晨曦洒在光洁的大厅地板上拖出一道玲珑曼妙的影子,影子的尽头是一副巨大的牡丹画卷,墨迹已经干了,比前些天更显出了几分立体感。
太后将大门关上,独自一人走到了巨大的牡丹花前,桌案摆在大厅中央,上面放着宣纸和画笔,还有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是许不令第一次进宫时模样,惟妙惟肖连衣着上的花纹都分毫不差。
太后站在画案前,看了看牡丹花,又拿起亲手雕刻的木头人仔细打量。
木头人上面有些磕碰的痕迹,刚刚刻好那天,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观赏,许不令就三更半夜杀进了她的卧室,还钻进了她的被窝,又是摸又是抢肚兜,基本上把坏事做尽了。
太后本来对许不令还颇为赞赏喜爱,从那之后心目中的形象便轰然崩塌,除了‘胆大包天的色胚’便再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只觉得刻这雕塑是失心疯了,便把木头人扔到了花园里面。
结果……
其实后来发现,许不令也不是很不堪,只是被头上的刀逼的没办法罢了。
年少成名,有通神武艺和一身才学,却被锁在囚笼之中等死,任凭多好的心性,恐怕也会疯吧,许不令的表现其实已经很好,只是迫不得已,也不能全怪他。
后来许不令三番两次的上门道歉,虽然肚兜没有还回来,诚意太后却是看到了,又是送点心胭脂又是口齿伶俐的夸她,还把这副准备送给陆红鸾的画给了她,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除了给她赔罪,还能为了什么呢……
太后轻勾嘴角,抬指在雕像的额头弹了下,露出几分笑意。
其实看到这副牡丹后,她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就当被小孩子摸了几下,又不能找人家算账,除了既往不咎还能如何。
太后放下了木头人,加水研墨拿起画笔,又开始临摹墙上的画卷。画法工艺都不同,显然是没法临摹出来的,不过是为深宫无聊的日子找些事儿做罢了。
踏踏踏——
过了片刻,偏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巧娥隔着大门柔声道:
“太后,方才朝会上,北齐的使臣说想和大玥的年轻一辈比拼武艺,圣上答应了,过几天在太极宫外摆个擂台,您是一国之母,恐怕也要过去捧场。”
没有皇后的缘故,像这种大型聚会,太后都是要露面走个过场的。太后心不在焉的画着画,随意道:“知道了。”
“还有,陆夫人过来了,马车在宫外等着,叫你出宫一趟,具体做什么没说。”
“陆红鸾来做什么……”
太后画笔一顿,柳眉微蹙有些疑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牡丹花,猜测可能是来找茬的。
不过太后久居深宫又身份超然,连个吵嘴斗气的对象都找不到,别人找上门也算是一件事儿,不管好坏,也比呆在宫里发霉的好。
太后斟酌少许,便放下了画笔,回到寝室打扮的艳丽动人,然后摆出一副吵架奉陪到底的模样,带着巧娥一起杀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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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酸溜溜~
步辇穿廊过栋,离开了人影稀疏的长乐宫,太后斜斜靠在步辇上,手儿撑着下巴显出几分慵懒,遥遥便看到了站在宫门处的陆夫人。
让太后意外的是,本以为陆夫人会是一副酸死人的模样见到她便上来阴阳怪气,却没想到陆夫人今天也精心打扮过。
身着淡青色的水云长裙,轻纱披肩搭在臂弯之上,双手叠在腰间,亭亭玉立竟然有些未出阁姑娘的鲜嫩味。妆容不浓不淡,红唇极为夺目,耳边挂着白玉翡翠坠子,头上盘着垂云髻,连当年嫁人时陆家聘请江南名家定制的簪子都拿出来戴上了。
金镶玉的花尾簪做工造价可都不比太后的凤冠差,算是萧陆两大门阀结姻亲的彩礼,这世上独此一只,太后往日想瞧上一眼都不给,算是陆夫人的命根子,连看一眼都怕给弄坏了,戴出来还是这么多年头一回。宫城外还站着几个萧家的门客,看来是担心簪子被胆大包天的贼子抢了。
步辇在宫城门内停下,太后有些莫名其妙,看着端端正正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尽量保持均匀的陆夫人,开口调侃了一句:
“红鸾,打扮的这么隆重,准备改嫁不成?这事儿本宫可做不了主,得去找萧相和陆大人。”
“啐—”
陆夫人听见这不正经的话就来火儿,可今天又要事不能动气破坏了妆容气质,因此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平淡道:
“有事儿找太后,还请太后陪我出宫一趟。”
“去哪儿?本宫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可没兴趣陪你出去遛弯儿。”
太后靠在雕花步辇上,没有起身的意思,此时走进了一打量,才发现陆夫人今天是真的有些艳压群芳的意思,不仅气质妆容无可挑剔,连身上的裙子都没有丝毫瑕疵。月奴还在旁边小心翼翼注意着,生怕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裙出现丝毫褶皱又得返工。
陆夫人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前些天受的气也不提了,走到跟前轻声道:“徐丹青回了长安,我打听几天才得知在松祭酒的宅子里住下了。你认识徐丹青,让他给我画幅画……”
“噗——”
话未说完,太后便笑的花枝乱颤,以红袖掩着唇儿,略显调侃的上下打量:“红鸾啊红鸾,你都嫁人了,年纪和我差不多,还想着和年轻丫头争抢昭鸿八美人,羞不羞?”
陆夫人熟美的脸颊红了几分,有些恼火抿嘴,可却不好开口反驳。她自然不会是想着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争抢虚名,也用不上。可前些日子太后把徐丹青的画送给了许不令,许不令明显很喜欢,都藏在床底下了。她没什么可送的,这口气到现在都没出,徐丹青好不容易露了面,岂能放过天赐良机。
陆夫人犹豫了下,轻哼道:“当年遇见徐丹青,我年纪尚小没法画……反正我要一幅画,有没有名声无所谓,太后带我去一趟。”
太后手儿撑着下巴,挑了挑眉毛:“本宫凭什么答应你?嗯~?”
这就是故意在挑事儿。
陆夫人瞪了太后几眼,想了想,冷声道:“太后整天呆在宫里,就不怕憋出病来?我陪你出去散散心,怎么啦?”
太后嗤笑一声,知道陆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宣和八魁的事儿,一副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偏头望向了天上的云朵。
陆夫人吸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少见的退了半步:“太后陪我去一趟,我把画儿还给太后。”
“送出去的东西,本宫可没脸拿回来。”太后满不在意,略微琢磨了下:“要不这样吧,以后你让许不令……”
“不行。”
话还没说完,陆夫人便很严肃了板起了小脸。上次许不令进宫又是套她话又是送东西,还把给她的牡丹花留在了宫里,她这几天睡觉都能被气醒,没跑来和太后吵架都是客气的,岂能再让许不令进宫,万一过些日子,真改口把太后叫姨了怎么办。
陆夫人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淡淡哼了一声:“宫闱重地,男子岂能时常入内,太后当注意身份才是。”
太后对陆夫人的反应毫不意外,摆出一副‘没和你商量’的模样:“庭儿令儿都是本宫的晚辈,让他们时常过来看望看望本宫有何不可?本宫和你说上一声,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你不答应,本宫叫他过来他还是得来。”
陆夫人微微眯眼:“我不让令儿过来,他肯定不会过来,他最听我话了。”
太后叹了口气:“红鸾,不是我说你,令儿敬你才言听计从,你若真如此不明事理,再听话的人迟早也会反感,到时候啊,啧啧啧……他叫你一声姨,你才是她姨,他不叫,你就没半点关系,唉~……”
这话可是说到陆夫人心坎上了,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个,抿了抿嘴本想反驳一句:“令儿怎么可能烦我”,可稍微琢磨,却忍了下来,只是平淡道:
“令儿有自己的主见,他想进宫孝顺太后,我自是不会干涉……你赶快点。”
太后挑了挑细长眉毛,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仪态款款的走向宫门外,伸出胳膊。
陆夫人满眼嫌弃,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想了想,便毫无诚意的扶着太后的胳膊走向马车:
“徐丹青要是不画,太后就威胁他,敢不答应,哼……”
太后一副为难模样:“这怎么行,人家是名声远扬的大才,本宫若是逼着他画画,传出去还得了……”
陆夫人微微眯眼,带着几分嘲讽:“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当年徐丹青去画萧二小姐,你软磨硬泡非得让人家改成画你……”
太后脚步一顿,转身便要往回走。
“诶……!”陆夫人心中一气,咬了咬牙,只得停下了话语,摊开手指向马车:“太后请!”
“这还差不多……”
太后满意点头,被扶着上了马车,二人带着一帮子宫女随从,朝着竹籍街行去……
第九十一章 世子放心,你肯定出事!
“糖葫芦——”
“买煤……算了算了……我走……”
小贩吵吵闹闹,集市间水雾升腾,南来北往的商客摩肩接踵,坊间的小街边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件,江南的瓷器、漠北的兽皮、南屿的海货,甚至是万里之外西域的玉石药材。
松玉芙小碎步跟在许不令身后,对街上早已司空见惯的景色恍若未见,只是偷偷瞄着身前男子的高挑背影。
许不令则是边走边看,如同游人般,不时还在个别摊子前停下,打量几眼前世熟悉而又陌生的物件。
自从找到解毒的法子后,许不令便发觉自己的心境变了很多,嗯……可能开始融入这个社会了吧,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灯红酒绿满街霓虹,这满街的古色古香,同样能让人感觉到别样的风景。
许不令身材高挑,腿长的缘故走路自然要快些,松玉芙斯斯文文的跟了几条街,其实腿有点酸了,却又不好让许不令停下来歇歇,想了想,便跑开几步并肩而行,开口道:
“许世子……你在看什么呀?”
许不令轻笑了下,摇头没有说话。
松玉芙抿了抿嘴,犹豫了会儿,柔声道:“许世子知道岳麓山吗?”
“知道一些,松先生好像便是从哪儿出来的吧?听说有个很厉害的夫子,教了四个徒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说书先生经常提起这个……”
“嘿嘿……那是我外公。当年我爹想进京考科举走仕途,提前就下了山,还把我娘拐跑了……”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略微回想了下:“你应该是在长安长大,岂不是没见过你外公?”
“是啊……”
松玉芙点了点头,眸子里有点向往:“我从小就想去看一下,只是没有机会……许世子想不想去岳麓山?寻常江湖人都见不到我外公,但有我在的话,应该能见到……”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岳麓山在楚王辖境,楚人好剑成风,号称‘剑侠百万,楚人独占八成’,算是江湖气比较重的地方,如果有机会,自是要去看一下的。”
松玉芙眼前一亮,轻轻点头:“常言‘唯楚有才’,那边的文人也好武人也罢,都很厉害的,许世子是人中龙凤,若是不走上一遭,实在太可惜……我外公可厉害了……”
许不令偏过头来,挑了挑眉毛:“怎么?想带我去见家长?”
松玉芙听不太懂,不过大概意思明白:“……算是吧……”
“那行,等我安然无恙出了长安,先回肃州一趟,然后看有没有机会游历江湖……”
松玉芙抿嘴一笑,很认真的安慰:“世子放心,你肯定没事……”
“……”
许不令听见这句毒奶,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脸色微沉:
“你还是别说了,你只要让我放心,铁定出事儿。”
“啊~?”松玉芙有些委屈,转了转眼睛,便改口道:
“世子放心,你肯定出事!”
“???”
许不令摩挲手指琢磨了下,轻轻点头,话不怎么好听,心里面倒是安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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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街上缓慢行走,穿过几座坊市,来到了竹籍街。
此处住的多是天南海北的赶考学子,马上春闱的缘故,街面上基本上看不到行人,柳树下、石亭里、茶肆中则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抱着诗书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秀才。
来到巷口,松玉芙便快走几步跑到前面带路,本想提前去和徐丹青打个招呼,哪想到抬眼就瞧见巷子深处的小院外站着一大帮子的护卫,等候宫女和几个豪门丫鬟,都是一副满怀敬仰的模样,踮起脚尖趴在在低矮院墙上偷偷打量。
松玉芙一愣,仔细辨认了下,认出了陆夫人的丫鬟月奴,脚步急忙停了下来,有些惊慌——难不成陆夫人知晓我和许世子过来的事儿,提前杀上门了?
想到这里,松玉芙脸色发红,低着头就往巷子外跑,还小声叮嘱道:
“许世子,你千万不要说和我一起过来的,让陆夫人误会就麻烦了……我回国子监了……”
许不令也有些奇怪陆夫人怎么会在这里,他跟着松玉芙过来被陆夫人发现,免不了又要胡思乱想好几天,本该直接转身和松玉芙一起离开,不过院子外面还站着的巧娥,恐怕太后也在院子里做客。
念及此处,许不令没有去追落荒而逃的松姑娘,而是走到了院墙附近看看情况。
太后出游,护卫必然森严,保镖和宫女直接就把不大的院子围起来了,不可能无声无息过去。
许不令抬手示意,让月奴、巧娥不要声张,然后走到院墙旁边,探头偷偷打量了一眼。
本以为会看到坐与茶台前谈笑风生的场面,可院子里的场景,却让许不令满眼错愕。
只见不大的庭院中,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人持着墨黑油纸伞,站在院子角落,满脸都是尴尬,不停的抬手作揖。
而屋檐下,太后略显慵懒的坐在椅子上,陆夫人端端正正的站在旁边,几个萧家的死士手持刀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徐丹青,你今天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不然本宫便把你在这儿的消息放出去。你信不信那些个国公侯爷的夫人小姐,还有官家的几位公主,能让你这辈子都踏不出长安半步?”
太后很御姐的嗓音空灵动人,语气平淡,却天生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压迫力。
陆夫人则一如既往的温柔大方,站在太后旁边柔声劝慰:“太后不要动怒,徐丹青是成名多年的才子,来长安一趟也不容易……”
得,姐妹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联手欺负文弱书生。
月奴和巧娥两个风韵的丫鬟,站在许不令的左右手边一起探头张望。
月奴要斯文些,偷偷凑到许不令的耳边,柔声道:“小王爷,你别进去,进去夫人肯定下不来台,扭头就跑了。”
巧娥明显有点大胆,见月奴凑那么近,也跟着贴在了一起,嘻嘻轻笑:“是啊,陆夫人今天专程跑到宫里请太后过来,若是被小王爷打搅了,肯定又要生小王爷的气。”
许不令自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负手而立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徐丹青的笑话……
第九十二章 一言难尽(41/302)
春日幽幽。
松家的小院中,徐丹青站在角落,看着屋檐下的宫装女子,满脸都是无奈。
江湖人尊称徐丹青为‘画圣’,宣和八魁是其代表作。
男人好名,女人何尝不是。
能以倾城之姿力压一代人,且和西子一样留名百世,这份诱惑恐怕没几个女人能抵抗。
但宣和八魁只有八个人,世间女子却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倾国倾城的、才艺双绝的,甚至是地位超然的、武艺通神的。
瞧见徐丹青如此不公平,总有部分美人觉得不服,而这个基数扩大到整个天下,有多少人找麻烦可想而知。
徐丹青的初衷确实只是想画尽天下美人,做一个江湖浪荡子。可在画完第一个美人名传天下后,性质就变了,天下美人那么多哪里画的完,而且那些姿色差上半筹又武艺高强、背景吓人的美人,总不能说人家丑不给画,徐丹青只能以买酒的名义支开那些找上门的女子,然后溜之大吉。
被耍了的女子自然不会绕过徐丹青,便如钟离楚楚的师父,到今天还在追杀徐丹青。
而且天下的门阀望族,发现徐丹青手中笔的作用后,免不了动歪心思,想把自己族中的女儿推上美人的位置,以便日后联姻多些筹码。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丹青一个浪荡江湖的游侠儿,即便武艺再高本事再大又能如何,有些人根本就惹不起,能活着把八魁画完封笔退隐,说实话都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如今天子赐了根金笔,让徐丹青重新出山画昭鸿年间的美人。
对天子来说可能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对徐丹青来说那是真要命的。
走下终南山的时候,徐丹青便晓得自己这趟江湖可能走不完,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没出门,就被人给堵上了,而且看今天这情况还没法善了。
徐丹青持着黑色油纸伞护在身前,看着前方四个萧家门客,表情那是一言难尽。
太后也是宣和八魁,徐丹青肯定是认识的,而且记忆犹新。
当年他听说淮南有个大美人,便骑着马带着画笔跑了过去,想看一看能不能入他的眼。不曾想刚刚入淮南地界,尚未找到萧氏的大门,一个黑麻袋就扣在了头上,然后就到了萧家的花园中。
当时万紫千红的园林之中,一个满脸灵气的小姑娘,故作成熟的拿着团扇站在花园里,抬手捏着花枝做出观赏的模样。十来号或匪或仙的江湖巨擘站在周边,大有小姐一声令下就把他乱刀分尸的意思。
徐丹青自喻为文人,也有风骨,觉得不能画的人肯定不画。
当时那小姑娘确实长的倾国倾城,但年纪太小了些,最重要的是性格太刁蛮了。美人应该从里到外都美,长相、性格、气质缺一不可,才能称得上倾国佳人,刁蛮任性的女子显然不行。
徐丹青当时一句:“不画”,那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好话,再不答应,便是直接抬了抬手,十几个人围上来就是一顿胖揍。
文人的风骨,也是有限的。
徐丹青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画了一副。
如今再被太后堵上,徐丹青便晓得今天逃不过去,纠结了许久,还是抬手行了一礼:
“太后莫要为难草民了,圣上赐下金笔,是想让草民画昭鸿八魁。陆夫人……”
太后杏眼微瞪,打断了徐丹青的话语:“怎么?红鸾当不起美人一称?”
徐丹青躬身摇头,认真道:“自然不是,当之无愧。嗯……按照惯例,宣和八魁都是未及笄的女子……”
太后轻轻蹙眉:“你觉得红鸾年纪大?”
听见这话,徐丹青还没反应,陆夫人先不乐意了,悄悄在太后腰上掐了下。
徐丹青面带笑意,摇头道:“名声不全是好事情,草民今天若是画了陆夫人,市井江湖必然认为是萧陆两家以势压人,反而损了夫人的声誉。草民这是为陆夫人考虑,绝非不想画。”
其实说白了,徐丹青是怕画了陆夫人,长安城那些个已经嫁人或者过了及笄之龄的女人全跑来了,他一个江湖客,别说太后,随便来个国公侯爷也不一定招惹的起,这个口子肯定不能开。
陆夫人也不想要昭鸿八魁的名声,毕竟她已经嫁了人,得了名声有百害而无一利,单纯的只是想要副画像送给许不令罢了。此时轻声道:
“徐先生不用担心,你画一副画像即可,不算在八魁之内。”
徐丹青半点不信女人的话,今天只要画了,在场这么多护卫丫鬟,消息肯定传出去,明天就能掀起轩然大波,什么‘徐丹青重新出山,昭鸿第一美姓陆名红鸾’等等,这根本就不是人能控制的。
“夫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您就莫要为难草民了。”
陆夫人抿了抿嘴,见徐丹青嘴硬就是不画她,心里面无奈的同时也有点失落,只能望向了找来的挡箭牌。
太后心里幸灾乐祸,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抬了抬手,四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便撸起袖子上前准备暴揍徐丹青。
徐丹青当年没少挨打,此时还手那就惹了大麻烦,也只能做出死倔的模样,让太后和陆夫人打一顿消气。
陆夫人见状,终究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欲要阻止,不曾想一阵交谈声忽然从院墙外传来:
“许公子?”
声音如三月春水,温柔成熟,带着几分惊喜。
陆夫人和太后眉头同时轻轻蹙起,偏头望向了院墙。
“白道……宁道长,你怎么也来了?”
“呵呵,贫道与徐丹青是旧识,方才去松夫子那里坐了会儿,听闻徐丹青住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带这么多人,可是院子里有贵客?”
“是啊,我带宁道长进去吧,应该都认识。”
听见这番交谈,徐丹青如释重负,知道今天这顿打不用挨了,毕竟女人从不会在旗鼓相当的女人面前动粗。
而太后和陆夫人,听见‘宁道长’‘徐丹青旧识’之后,都明白是谁过来了。
太后:天下第一美人……
陆夫人:和令儿认识……
哼~
两人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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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白道长
早些时候,宁玉合在长安城内访友,先是去了国子监一趟。
当年作为唐家的门面,又是武艺出彩的江湖女子,宁玉合认识的朋友其实很多,后来逃婚的事儿出了后,她被唐家无休无止的追杀,还是已经在终南山封笔的徐丹青得知后,书信一封给了在国子监担任祭酒的松柏青,才得以给天子求了个情,在世外求了个安稳之地容身。
如今来了长安,上门拜访一二是必然的,听闻徐丹青也在长安后,宁玉合便直接来了竹籍街。天子一道诏令赦免了她,改了名投身长青观,便与往日的唐家小姐没了牵扯,目前的身份很干净,寻常走动还是可以的,不过肯定不能公开大摇大摆的露面。
宁玉合依旧一身宽大道袍,头上戴着帷帽,缓步走到巷子里深处,抬眼便瞧见了不少官家侍卫站在小院附近。前几天刚刚找过张翔麻烦,宁玉合为防惹出是非,转身准备离开,可余光却瞧见院子的低矮院墙外,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公子被两个身材风韵的女人夹在中间,探头朝院子里观望。
宁玉合微微蹙眉,还以为是某些行事放浪的纨绔子,可仔细一打量,才觉得这背影有点眼熟——这不正是前些天救了她的肃王世子嘛!
宁玉合一愣,眼中露出几分喜色,因为徐丹青和肃王妃也算旧识,彼此无仇无缘的也不用刻意遮掩,便缓步走到跟前,抬手一礼:
“许公子?”
许不令正看着陆姨和太后宝宝欺负人,忽然听见背后温柔成熟的嗓音,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巷子里端端正正站着个道姑,头戴白色帷帽盖住了脸颊与肩头,却难以遮掩道袍下面鼓囊囊的身段儿。
许不令只是瞧了个轮廓,脑海里便闪过一些画面。
寸草不生……馒头……大……
“咳—”
许不令表情微变,急忙扫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目光纯净,带着三分笑意:
“白道……宁道长,你怎么也来了?”
宁玉合帷帽下的脸色略显疑惑,不明白这位肃王世子为什么老叫她‘白道长’,她不姓白,叫唐道长都说得过去……
稍微琢磨,宁玉合也只当是许不令先入为主的口误,微微颔首轻笑了下:“呵呵,贫道与徐丹青是旧识,方才去松夫子那里坐了会儿,听闻徐丹青住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带这么多人,可是院子里有贵客?”
许不令回头看了眼,徐丹青脾气太倔他正想进去,此时便抬了抬手:
“是啊,我带宁道长进去吧,应该都认识。”
宁玉合轻轻颔首,跟着许不令跨入了院门,抬眼就看到了屋檐下一袭红色宫装的太后和陆夫人。徐丹青满脸生无可恋的被四名护卫堵在墙角。
宁玉合不认识太后,但当年是准备入宫当皇后的人,对于宫中礼仪、穿着都有了解,再看容貌,自然就猜出了身份,快步上前俯身一礼:
“贫道宁玉合,见过太后娘娘。”
屋檐下,太后的目光锁定在院中的宁玉合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本来略显慵懒的坐姿也端正了几分,下意识挺胸抬头,表情也变成了端庄威严,不苟言笑。
陆夫人的眼神则在许不令和宁玉合的身上来回徘徊,表情未动,心里面已经闪过千百种可能,渐渐化为了双眸中的猜疑……
太后可没心思看陆夫人酸溜溜的表情,打量着宁玉合几眼:
“久仰宁道长大名,倒是第一次见,帷帽取了过来坐吧。”
“谢太后。”
宁玉合毕竟出生大族,倒也没有什么拘谨,取下帷帽走到屋檐下,在太后的侧面就坐。
此时此刻,院子内外除开徐丹青和许不令,其他所有男女的目光,几乎都或明或暗瞄着宁玉合的长相。
太后的艳丽动人天生带着几分一枝独秀的气势,陆夫人则端庄轻柔如牡丹般暗香盈盈。而宁玉合截然不同,初看冷冷清清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看久了却又觉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不浓不淡,稍微变化一点点都不合适,也很难想象出比现在更合适的容颜。
护卫门客的想法因为功力深厚都没表现出来。
宫女丫鬟则是满眼羡慕,左看看右看看,显然在给屋檐下的三名风韵佳人做对比。
而陆夫人和太后,则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就这?’的眼神,嗯……美人相轻……
宁玉合是出家人,对这些红尘俗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平淡的坐在椅子上,对远处的徐丹青颔首示意。
许不令眼看陆夫人又要想歪了,连忙上前走到屋檐下,露出个明朗笑容:
“陆姨,太后,宁道长前几天进京的时候和我又一面之缘,没想到宁道长今天也会过来,真巧啊……”
陆夫人满眼狐疑,上下打量着许不令,想要凑近闻闻味道,又觉得场合不对,只能轻声道:
“令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宁道长长年在长青观清修,已经多年未曾露面,怎么一来就和你遇上,还和你一起过来……”
话里话外,都是‘你是不是和这天下第一狐媚子有什么关系’的意思。
许不令无奈一笑,凑近几分反客为主的询问:“我过来拜访徐先生,陆姨怎么也在这儿?”
“……”
陆夫人一愣,猛然间反应过来,暗道不妙。
我怎么在这儿……
我让太后过来逼着徐丹青画画……
念及此处,陆夫人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偏过头,随意道:
“嗯……太后在宫中烦闷,我陪着出来走走,恰巧听说徐先生来了长安,便一起过来看看……”
太后还在打量宁玉合,淡淡哼了一声:
“你姨想要徐丹青的画儿,硬把本宫拉过来的,本宫可没那么不明事理……”
“你——”
被挡住面拆台,陆夫人顿时急了。
许不令连忙插在二人之间,含笑道:“罢了罢了,徐先生守死规矩,不能画便算了,令儿回去给陆姨画一副,保证让您满意……”
第九十四章 一声师父,一生师父!(43/302)
好言相劝之下,陆夫人的火气和失落总算消了几分,抬眼瞄了下许不令:
“也行,我才不稀罕一副画……你得说话算话,可莫要又画到其他地方去了……”
许不令连连点头,想了想:“宁道长前来拜访徐先生,彼此想来要叙叙旧。要不令儿送太后回宫?”
这话一是想和太后独处,二来是免得三个互相不服气的女人待会闹出什么是非。
宁玉合其实不太想和太后、陆夫人有所交际,过来也是和徐丹青致谢的,听见许不令为她解围,自然而然就露出个感谢的笑容,对着许不令颔首示意。
可宁玉合没想到的是,她这对救命恩人本能的亲近,可给许不令闯了大祸。
陆夫人观察力过人,从这个眼神中便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联想到宁玉合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再联想到许不令风华绝代的长相……
才子佳人……
难不成……
姓宁的都那么大了,比令儿大好多岁……
这怎么行……
陆夫人一瞬之间心思百转,稍微琢磨了下,便微笑开口道:
“太后不急,好不容易见到宁道长一次,不多聊聊有些可惜。听说宁道长不仅位列宣和八魁之首,一身剑术也名声在外,令儿自幼喜欢武艺,宁道长若是有空的话,可以教令儿唐家剑,他一直很感兴趣。”
江湖上,一招之师也是师父,而且唐家剑是家传绝学不能外传,教授功夫前必须拜师,师徒名份等同父子母女,算是绝对的禁忌。
陆夫人说这句话,只是想看看宁玉合什么反应、会不会露出些蛛丝马迹,也没打算真让许不令拜师。
可陆夫人忘了旁边还有个太后。
太后也觉得许不令和宁玉合之间有些古怪,联想到许不令连她都敢动手脚,对宁玉合有意也不是不可能。
可宁玉合逃的是皇帝的婚,即便被赦免也没有再嫁人的道理,不然到时候传出个‘连天子都看不上,只喜欢某某某’,天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这个‘某某某’若是许不令的话,朝廷与肃王之间本就有裂痕的关系,恐怕就要更加恶化了。
因此听到陆夫人的话后,太后心念一动,顺势点头:
“也对,宁道长剑术造诣之高早有传闻,也算是令儿的长辈,当教授武艺的师父挺合适,要不就这样定下吧。”
而宁玉合那晚见识过许不令的身手,心里十分惜才,救命之恩在前尚未报答,一身武艺教给许不令也没什么不愿意的,轻轻点头:
“若是世子不嫌弃,贫道自是愿意将剑术教给世子。”
一句话的功夫,根本不给许不令插嘴的机会,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便锁定在了许不令身上。
陆夫人满是狐疑想听听许不令的回答。
太后目光审视不容拒绝,想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宁玉合带着几分欣赏和慷慨,一副愿意倾囊相授的模样。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画面。
粉粉的……白馒头师父……这怕是不太好吧……
许不令微微眯眼稍显迟疑,陆夫人和太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显然觉得他有其他想法。
许不令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反正不是他吃亏,当下没有半点犹豫,轻轻笑了下,抬手很干脆的俯身一礼:
“自幼耳闻唐家剑,一直未能学到,若是宁道长愿意教,那许不令就在这里称上一声‘师父’了。”
宁玉合见许不令真的愿意拜她为师,脸色当即郑重了几分,江湖上‘一声师父、一生师父’,可不光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嗯……在这里拜师太仓促,过几天贫道准备好拜师礼,世子再叫师父也不迟。”
宁玉合站起身来,抬手虚扶,示意许不令不必行礼。
许不令自然没意见,当下含笑点头,重新退到了旁边。
屋檐下的气氛,终于又缓和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许不令基本上没有插三个俏佳人的嘴,安安静静站在屋檐下听着闲话家常。
宁玉合言辞亲和,不过和太后、陆夫人接触不多的缘故,也没什么可聊的。
太后长年待在深宫憋的久了,有了个聊天的对象倒是很能说,你来我往追忆往昔,基本上把当年的琐碎小事儿都回忆了一遍,直至黄昏时分天色太晚了,才彼此起身告辞。
陆夫人莫名给许不令找了个师父,自然不能冷落的人家,以监护人的身份邀请宁玉合去王府做客,路上顺便认识一下。
许不令则自告奋勇,护送太后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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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帮子人走后,松家小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被冷落大半天的画圣徐丹青,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走后屋里取了油纸伞,便想要溜之大吉。
只可惜刚刚打开院门,就瞧见一个斯斯文文的姑娘站在门口,满脸激动模样:
“徐伯伯,你画好没有?快给我看看……”
徐丹青表情一僵,才想起来要帮松玉芙画肃王世子的事儿,可方才那情形,太后在场他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哪儿有心情关注一个男人长啥样。
“呃……玉芙啊,许世子……”
松玉芙瞧见徐丹青有些迟疑,脸色顿时黯然下来,低着头小声嘀咕:
“徐伯伯是不是不愿画呀?唉~其实徐伯伯也就年纪大了几十岁,年轻时想来不比许世子差,只是老了而已。再者又不是女儿家,不该互相攀比的……”
“……”
徐丹青深深吸了口气,抚须轻笑,点了点头:“我徐丹青岂会嫉妒男子相貌,只是画画如同写文章,也需要时机合适才会下笔如有神,方才……嗯……方才没注意看……”
“啊……”
松玉芙抿了抿嘴满眼失望,犹豫了下:“那我找机会再把许世子叫过来,不过他比较忙,也不知下次会不会过来……”
“呵呵……”
徐丹青叹了口气:“下次过来再说吧……让世子别带着其他人就行……”说着把门一关,回了院子里。
松玉芙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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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花灯如梦
车厢摇摇晃晃,街边的喧哗声回响在周边。
太后孤身靠坐在车窗旁神游,依旧在回忆着宁玉合的事儿,时不时拿起手边铜镜打量几眼,似乎在做着什么对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上‘咚咚—’两声轻响唤醒了正在胡思乱想的太后。
“太后,街上的花灯挺漂亮,您要不要下来走走?”
轻柔的声音呼唤传来,是许不令。
太后略显疑惑,抬手打开车窗往外瞄了一眼,却是到了仙女桥附近。
夜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长街灯光辉煌,内河边带着些许水乡韵味的建筑檐角,挂着一串串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青石长街上,寂静内河旁,几棵阳春小柳垂下柳枝,穿着书生袍、仕女服的青年男女结伴而下,河面上撑着小船的船夫偶尔开口吆喝,载着船客穿过远方一座架在河面上的石拱桥。石拱桥上,还有几对年轻男女在相互低声交谈。
石拱桥是前朝的建筑,传言曾经有天女下凡在桥上与一名书生相会相依相恋,才得名‘仙女桥’,传说的真假无人得知,不过此地素来都是男女相会的好去处,夜景绝美,暮云朝雨之地颇多。
太后当年也来过这里赏景,不过在入宫之后,便再没有来过此地,毕竟这是年轻人的去处。
太后看着车窗外的绝美景色,良久,摇头轻笑了下:“在这里看看就行了,出去必然大动干戈,搅了那些小鸳鸯的兴致。”她身为太后,出门必然前呼后拥,哪有机会独自漫步街头,只要她一露面,沿街两岸必然就清场了。
许不令站在车窗外,面带笑容:“太后换身衣裳即可,至于安危,有我在,世上没人能近身太后半步,护卫远远跟着即可。”
太后眨了眨眼睛,稍稍犹豫,看了许不令一眼,又望向春风满岸的小街楼宇,最终还是意动了,关上了车窗:
“巧娥,进来。”
“是!”
巧娥连忙进了马车,有些疑惑。
太后把门窗关好,然后便三两下脱的干干净净,又把巧娥拉过来扒了个干净,将寻常的侍女服换在了身上,又从车厢的小柜里找出个遮阳用的面纱遮在脸上,拿起铜镜打量几眼,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扔下光溜溜的巧娥,独自出了车厢。
许不令站在马车外面等候,见她出来便抬手搀扶。
太后自然不会和男子轻易接触,悄悄白了许不令一眼,便直接从齐腰高的车沿上跳了下来,还很随意的招了招手:“快点快点,待会关了宫门就回不去了……”说着便自顾自的小跑向了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
这急不可耐的模样,虽然比喻不太合适,但真的很像脱缰的烈马……
有许不令在自然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太后让护卫和宫女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则带着许不令走向街头。
仙女桥的街面并不长,街边的铺子卖的都是胭脂、首饰、书籍画卷等物。
来往的男男女女很多,或巧笑嫣然、或谈笑风生的,并没有什么放浪行为,满街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温馨气氛。
太后的年纪并不大,身材气质却是很出众。许不令就不用说了,走到那儿都能引来一片或害羞或嫉妒的目光。此时走在街面上,自然引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太后双手放在腰间,努力把自己当成带着晚辈出门游玩的夫人,眼神平静的观赏着街边的形形色色,稍微走了几步,便有些克制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
“不令,说起来我自从十年前进宫后,还是第一次单独上街……呵呵……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了……”
许不令走在旁边,微微颔首:“太后若是喜欢,以后我便多过来陪陪就是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太后蹙眉思索了下,轻轻摇头:“以前的话,确实喜欢出来逛逛,不过在长乐宫住了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身为太后要注重仪态举止,一天到晚在外面闲逛,若被宗室知晓,圣上那边不好交代的……”
许不令话不是很多,左右扫了一圈儿,便抬起手指了指街畔的小码头:“太后想坐船吗?”
河面的小船是用来观赏花街灯景的,时常都有船夫在街边等待着客人。
太后打量几眼,轻轻笑了下:“来都来了,坐一会儿也没啥……走吧。”说着便动身走在了前面,从石阶下到了内河边,提着裙摆轻轻一跳,跃上了不大的小船,平静河面荡起了圈圈涟漪。
许不令紧随其后上了小船,在给客人准备的蒲团上就坐,太后则侧倚船沿上,看着河面双方悬挂着的一排排花灯。
小船顺着街边缓慢飘下,太后一直观赏着街边的景色,看的十分入神,因为这样出来游玩赏景的机会实在太少,很快就得回到长乐宫的鸟笼中,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次坐在小船上无拘无束的游览街头。
许不令并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在旁边自斟自饮。
太后独自观赏了片刻,小船慢慢穿过了横跨长街的仙女桥,遮挡了视线。太后这才把目光从街边收了回来,觉得冷落了许不令,稍微坐直了身体,恢复了往日端庄大气的模样,含笑询问:
“许不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有求与本宫?”
许不令放下酒葫芦,笑容和煦:
“太后何出此言?”
太后双眸中露出几分审视,上下打量着许不令:“我不是红鸾,自幼都在学权谋算计,虽然学的不精,却也是懂一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最近对本宫有点太热情了……”
许不令轻轻摇头,露出几分无奈:“这不是给太后娘娘赔罪嘛,只要太后不暗地里埋怨我就好。”
“你把东西还给本宫,本宫自然就不埋怨你了。”
太后淡淡哼了一声,用手撑着脸颊,重新看向华灯璀璨的街边,仔细想了下:
“本宫知道锁龙蛊有多厉害,萧家也没有解毒的法子,不是本宫不告诉你……你是许烈的后人,得有点担当和魄力,大丈夫该生则生,当死则死,为了自保做些违心的事儿,不太好……比如你上次跑到我床上,若是许老将军知道,非得打断你三……两条腿……”
“谢太后教诲。”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本宫恐怕比你还着急,但你身而为王,就必须比常人更心智坚韧。哪怕境遇再凶险,也该把目光放在整个天下百姓的身上,而不是光看着自己一条命……
……我淮南萧氏说是横跨三朝世代为相,换句话说也是三姓家奴墙头草,可我萧家从来问心无愧,因为我萧氏祖训便是为百姓谋天下,而非为一家一姓谋天下……”
太后循序善诱,其实也是想开导许不令,让他把目光从锁龙蛊转移到其他事情上,毕竟在她心中,锁龙蛊无药可解想也没有意义。
许不令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轻轻点头,含笑看着她:
“日后,自会把心思放在天下百姓身上。”
太后无可奈何,知道这种事干劝没用,只得消了心思,看向上方的灯笼:“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宫吧,免得宫里的人嚼舌根……对了,过几天圣上招待北齐的使臣,你也过来看看,等你封王之后,也是要和北齐打交道的……”
说完太后便站起身,让船夫靠岸,带着许不令一起上了小街,并肩走向街道另一头的马车。
华灯入梦,星火朦胧。
此时踏上归途,太后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走出几步便会回头看一眼,却也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
许不令走在跟前,察觉到她的动作后,轻声道:
“太后还想再逛逛?”
太后回过神来,摇头温婉一笑:“看不够的,只是有点舍不得罢了……身份再高不能随心所欲也是枉然,这种徒步游街的机会,可能也就这一次了……总感觉缺点什么……”
许不令轻轻蹙眉,回头看着满街花灯:“缺点什么……嗯……”转身走向了街边。
太后略显莫名,回头看去。
哪想到这一眼,便瞧见身着白衣的绝美公子,站在街边的糖葫芦旁挑挑选选,表情认真,行为却有点孩子气。
哪有藩王世子亲自买糖葫芦的……
太后脚步顿在原地,目中倒映出灯火点点,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一个失神的功夫,身着白衣的公子便跑了回来,举着根红润的糖葫芦面带笑容:
“太后。”
太后站在满街花灯之间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面前的糖葫芦,有些好笑,却又不知为何笑不出来,良久才抿了抿嘴,抬手接过小孩才会吃的糖葫芦,轻声道:
“你这小子,本宫都这么大了,你也不小了,要注意世子风度……”
“太后喜欢吗?”
“……”
太后瞄了许不令一眼,转身继续行走,似有似无的低声说了一句:
“……喜欢倒是喜欢……”
“喜欢就好,何必在意外人眼光。”
“倒也是……”
太后拿着糖葫芦,以袖遮面,红唇含住了鲜脆欲滴的糖葫芦,咬下一颗,发觉许不令在笑,又凶凶的瞪了一眼,快步跑到前面去了。
小街晚风徐徐,河畔杨柳依依。
才子佳人相依走在路边,平静河面中星星点点的亮光,让人分不清是灯火的倒影还是天上的星星。
前后相距几步的两人,此时好像和街边的青年男女没有什么区别,可彼此之间的隔阂,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远几分。
太后含着酸甜的糖葫芦走出一截,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白衣公子走在背后,抬手笑了下。
她急忙转回来,又低着头往前行走,不知不觉间,心湖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早十年该多好,谁愿意进宫当这皇后呀……
可想法归想法,太后很快就把这不合适的念头压了下去,毕竟,事实便是如此,她就是大玥的太后……
“唉~”
一声幽幽轻叹在街边无声响起。
太后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忽然有点舍不得吃了……
第九十六章 黑云压城
咚——
咚——
浑厚钟声响彻巍峨皇城与街坊市井,厚重乌云以压城之势悬浮与长安城的上空,偶尔一道惊雷划过云海,给二月十八的长安平添了几分压抑与肃穆。
黑云遮天,风雨欲来。
沉闷的天气,并未影响到苍穹之下的众生百态,文武百官王侯公卿,身着朝服盛装整整齐齐的穿过的宫门下的御道。
市井百姓则更加激动,天没亮便到了皇城附近的坊市间聚集,七嘴八舌讨论着今天将要举行的盛会。
大玥好武的风气融入骨血,没有什么事能比武人争锋更能吸引目光,而这件事一旦放在两国之间,那就不只是看热闹那么简单了。
从古至今,没有什么能比国力强盛更能振奋人心,而在化外蛮夷之前大展雄风,自然是和平时期最能展现国力强盛的事儿。看似只是以武会友的寻常比拼,可其结果却牵挂着举国上下的心神。
前些日子北齐的使臣在殿前恳请天子派几个同辈出来切磋,便相当于一场不见血战争,皇城内的切磋尚未开始,整个长安的武人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宫墙上。虽然寻常百姓也没法旁观,但能在酒肆茶馆中旁听有门路的人物传来消息也算是参与其中。
各大赌坊也相继开盘,无数百姓参与其中押宝,不过这押的显然不是谁输谁赢,而是押的谁有可能出场,谁最终奠定胜局。
至于输?
在大玥国都,天子驾前,央央长安百万武夫,若是被一个化外蛮夷打趴下了,以后也不用习武了,都回家改放牛吧,估计天子都得下‘罪已诏’来检讨十年前为什么打断武人的脊梁骨。
市井百姓热血上头,魁寿街的王侯子弟也是一样。
国子监的文曲苑少有的放了一天假,因为今天文曲苑的王公贵子全旷课了,没有一个学生。
松玉芙过来早读,发现没人后,便也带着几分激动逃了课,小跑着回到了竹籍街的巷子,在大门紧闭的院门上拍打:
“徐伯伯,徐伯伯……”
咚咚咚——
敲门声和擂鼓似的,片刻后,院门打开,徐丹青带着几分无奈看着门外的侄女:
“怎么了?”
松玉芙有些激动的道:“上次徐伯伯答应帮我画幅画像,今天许世子也去宫中观赏武人打擂,咱们一起过去看看,你可以站在旁边偷偷画……”
徐丹青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色:“画画和写诗词一样,都讲究个灵光一现,上次太后杀过来差点把伯伯打死,这几天都没心情……”
松玉芙讪讪笑了下:“君子当有容人之量,徐伯伯被太后娘娘欺负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就去看一下嘛,武人打擂,徐伯伯也是江湖人……”
徐丹青叹了口气:“晚辈过招有什么好看的,罢了罢了,跟你走一趟,画不出来可别怪伯伯……”
说着从屋里取出了油纸伞,关上了门。
两人一起穿过街坊,抵达皇城后,找到了进宫的松柏青,在松柏青的带领下,来到了太极宫侧面的游廊内。
时间尚早,巍峨的太极殿外还在布置着座椅御伞,殿前的白玉石广场一尘不染,周边摆放着刀枪剑戟,再往后是看台,几面龙旗插在看台围栏上,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文武官吏、王侯公卿皆有,但更多的是跟着父辈过来凑热闹的豪门贵子小姐,大部分人都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徐丹青名气很大,属于名士之流,此时到了皇城中,也有不少喜欢文墨丹青的人过来客套。松玉芙跟着父亲和伯伯来到了坐满名士大儒的看台附近,探出围栏瞄了几眼,七位藩王世子到了六个,北齐使臣队伍就坐的方向,有个皇城携剑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那北齐派来叫阵的左夜子。
离的比较远,松玉芙眯眼仔细打量,那年轻男子约莫不到二十岁,身穿黑袍面相阴柔,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就是头发不是大玥这边常见的束发,而是扎发,披散下来仅以布绳绑起。
常言礼仪始于正衣冠,这个‘冠’指得便是发冠,北齐严格来说也是中原人,习俗和大玥完全一样。不过甲子前丢了中原被赶到漠北后,北齐男子便全部披头散发已示不忘耻辱,发誓不取回中原便不竖冠,甲子下来已经成了习惯。
松玉芙对武人不感兴趣,看了眼便把目光移到了太极殿左右,可惜并没有找到许不令的踪影,也知道悻悻然坐下,有些无聊的左顾右盼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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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隔壁,长乐宫内依旧一副人影萧条的模样,乌云遮蔽天空,让本就没几个人的宫城更冷清了,只有几个丫鬟偶尔走动。
许不令站在太后寝殿的游廊中,负手而立安静等待,因为今天参加宫中集会的缘故,穿的比较正式,白色金边世子袍,上面勾勒瑞兽,腰间悬挂玉佩,发冠之间插着金簪,配上冷峻脸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
陆夫人对武人切磋不感兴趣,今天没有跟过来,依旧在家里和宁玉合絮絮叨叨。
想起这个,许不令便有些好笑。陆夫人一时兴起让宁玉合当他师父,结果回家后好像又有点后悔,可能是觉得太草率,硬把宁玉合叫去了萧家住几天,约莫就是考察的意思。
许不令还发愁怎么和宁玉合接触,结果倒好,回家后连宁玉合的面都见不着,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陆夫人是考察不完的。
许不令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不用和宁玉合接触还乐的清闲,当然没有主动去找的意思。
今日皇城设擂,太后待会也要过去观赏,前几天邀请了他,他自然早早就过来了,本以为能再和太后独处一会儿,却没想到旁边还有个电灯泡。
宫殿外的游廊中,萧庭萧大公子,一袭屎黄公子袍,手持白玉折扇,喋喋不休的絮叨:
“老许,你武艺还行,觉得今天谁胜算比较大?我押了唐九儿一千两银子买他输,这银子可都是姑姑的私房钱,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安慰叔一下……”
许不令回过神来,偏头看了萧庭一眼,因为太后的关系,如今对萧庭礼貌了许多:
“左夜子师承北齐国师左清秋,左清秋的剑术造诣在北齐排前三甲,教出来的徒弟想来不差。唐九儿是唐家的门面,不过唐家剑的名号来路不正,实际底蕴远不如其他世家。我上次见过唐九儿,为人自负比较飘,相赢比较难,司徒琥羽要稳妥的多。”
萧庭顿时舒坦了,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许不令略微无奈:“大玥和北齐比武,你押大玥的人输,岂不是长他人志气?”
“诶~”萧庭摆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押大玥的人输,若是唐九儿赢了,赔了银子心里痛快,若是唐九儿输,心里不痛快但赚了银子,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卖买……”
“那你应该押压轴的司徒琥羽才对……”
“押司徒虎羽不就没悬念必输银子了,玩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一千两可是给姑姑买胭脂的,输了的话……”
“萧庭!”
正说话间,一道带着颤音的娇斥从背后响起。
萧庭‘唰’的一蹦三尺高,抱着脑壳语无伦次的道:“姑姑,我开玩笑的,银子没花,别炖我……”
许不令转过身,便瞧见太后瞪着眸子站在宫殿飞檐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参加正式场合的缘故,太后打扮的极为庄重,大红裙袍头戴凤冠,腰间襟带束着腰身,葫芦般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却又不嫌丝毫轻浮放浪,里里外外都透着华美与贵气。
太后本来有些火气,很想让宫女把拉下去萧庭炖着,瞧见许不令转身后,表情便慢慢温和了下来,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本宫攒些家当多不容易,成天从我这里拿银子,就不会去问你爹要?”
萧庭满脸惊恐,小声道:“姑姑你住在宫里,要银子也没用……”
啪——
许不令抬手就在萧庭脑门上拍了下。
萧庭哎哟一声,还有些无辜:“许不令,你打我做甚?我姑可在这里站着,你难不成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太后气的脸儿发红,若不是好不容易收拾好行头,非得亲自上去给萧庭来两下。
许不令有些受不了这二货,含笑上前道:“太后,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过去吧。”
常言‘就怕货比货’,太后这一对比啊,只觉得老天爷不长眼,当下瞪了萧庭一眼:“有多远滚多远,不然自己就去花园里挂着。”
萧庭如蒙大赦,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许不令暗暗松了口气,含笑叫来了步辇请太后上去,然后走在步辇旁边,一起前往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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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6000字,相当于三章了。
后面的剧情比较大,今天码了一万七千字,实在撑不住了,白天梳理好了再补上,没梳理好就明天了。
致谢感言明天发。
第九十七章 太极殿
乌云如同凝聚在太极殿的穹顶上方,微凉的风吹拂龙旗,发出‘噗噗’的轻响。
随着时间渐近,太极殿外白玉广场周边聚满了人,哪怕只是朝臣权贵,也足足聚集了上千人,加上御林军和狼卫等,一眼扫过去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轻声交谈汇聚起来显出了几分嘈杂。
太极殿下方,几张案台一字排开,礼部的几个官吏在其中就坐与北齐的使臣交谈。萧楚杨等三公九卿则在靠中心的位置,安静等待天子到场。
大司农陆承安坐在萧楚杨的左手边,看向远处的一个披发的北齐官袍中年男子,眉头微蹙开口道:
“萧相,北齐这次过来的是左亲王手下谋士陈轩,陈轩此人传言心思缜密,没有把握不会贸然挑衅,今天这场切磋恐怕不会顺风顺水。”
萧楚杨表情永远波澜不惊,略微琢磨了下:“圣上十年前‘铁鹰猎鹿’牵连过大,致使大玥武人几乎一蹶不振。今日若输了必然怨声四起……陈轩恐怕也是打得这个主意,才会在圣上选十武魁的时候派人叫阵,能赢可损我大玥军民士气,输了却不损北齐分毫……不过对方过来,圣上也不能不接。”
陆承安轻轻点头:“以萧相来看,胜算有几成?”
萧楚杨不是武人,自然不知道有几成,转眼看向了太尉刘平阳。
刘平阳总掌大玥兵权,本身武艺也不俗,此时轻笑道:
“萧相放心即可,不说大玥军民,光长安城便有百万武夫,圣上早先就有准备,北齐那小子即便师出名家,想压我大玥一代人也是痴人说梦。”
萧楚杨平淡点头,对此没有评价。
而远处的案台旁,北齐使臣陈轩和大玥官吏闲谈几句后,起身来到后方偏殿了一个房间内。
房间的窗口,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抱着剑斜靠,打量着大玥的王侯将相,眼中带着几分不耐。
陈轩面相文雅,走到跟前轻轻抬手:“夜子,待会便要上场,准备的如何?”
左夜子连头也没转:“方才打过照面,都是些小鱼小虾,也不知如何在长安混成翘楚。当年我大齐定都长安,一个武魁名头下面没百余具尸首,都不好意思自报家门,那几个小辈,恐怕连人都没杀过。”
陈轩对这番评价毫不意外——中原百姓尚武成风,大玥也是以武立国,本来英杰辈出。可十年前大玥皇帝觉得武人目无法纪出了个昏招,用铁骑横扫江湖直接把大玥武人的脊梁骨打断了,时至今日恶果已经显现,大玥的江湖几乎断代,全靠老一辈在撑着,新生代中的‘天之骄子’,无不是温室里用金银家业堆出来的绣花枕头。
而北齐则不同,身负国耻,在鸟不生蛋的漠北挣扎度日,还有中原强敌咄咄逼人,有些名头的年轻人都是拿人头填出来的。
左夜子从六岁起便提刀杀人,拜入国师门下后学艺三年,便扔到了千里沙漠中历练,日日夜夜为了一口吃食一口水和马匪浴血厮杀。时至今日才年仅十八,却已经刀口舔血了九年,杀的人连自己都记不清,论起武艺,在北齐同龄人中罕有敌手,只是未曾正式出山罢了。
陈轩看了看站在广场附近的一帮大玥王公贵子,轻声道:“武人用刀说话,今日是你出山的第一战,要打了漂亮些,莫要坠了你师父的名头。”
左夜子没有半点表情:“若只是这些人,不用陈先生担心……听说长安有个梅曲生,号称‘一剑动长安’,我这次过来是想会会他,怎么没来?”
陈轩摇了摇头:“青竹梅子酒,逍遥伴曲生。若是他在,我便不会带你来。梅曲生前年已经离开了长安,长安城现在最厉害的,只有肃王世子许不令。”
左夜子露出几分失望,淡然道:“当年在沙漠,我听到那姓许的名字,便追了过去,只可惜他的马太好没追上……当时看了下痕迹,马匪老巢无一人留全尸,无论人马皆四分五裂,若不是看到匪巢外堆的‘京观’,我还以为是狼群所为,确实厉害的不像个人……不过听说他中了锁龙蛊,已经废了。”
陈轩轻轻点头,眼神略显轻蔑:“大玥的帝王将相,别的不说,玩阴谋算计绝对一流,用锁龙蛊谋害西凉铁骑的主子,也不知是哪个猪脑子想出来的计策。”
左夜子耸了耸肩:“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天下已定不就得卸磨杀驴,陆、祝两大剑道宗师一生光明磊落,只因不听话说杀就杀了,还用的是龌龊手段,如今灭许家有什么稀奇的……唉,许家被大玥朝廷自己灭了也好,或者改换门庭投我大齐,左亲王做梦都会笑醒。”
陈轩摇了摇头:“许家终究是许家,死守国门六十载未退半步,亡族灭种也不可能投大齐。许烈余威尚在,大玥皇帝再昏庸也不敢赶尽杀绝,不过现在从许家身上割点肉下来,等国师布完局起势的时候,对付许家也轻松些。”
“两头挨打,许家也挺可怜……换成是我大齐男儿,早就反了。”
“呵呵……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嘛,谁让许家满门忠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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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侧面的游廊上,太后带着许不令和一众宫女缓步行走,来到了珠帘遮挡的软榻上坐下,许不令则坐在了旁边的小案上,旁边是宋氏皇族。
上次在仙女桥游玩的缘故,太后对许不令的态度改了不少,连肚兜的事儿都不问了,把萧庭甩开后,便言语亲和的询问:
“不令,这几天宁玉合可曾教你剑术?”
因为周围有人,许不令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轻轻摇头:
“陆姨把宁道长叫过去说教,我人都见不到,教什么剑术。”
太后对此毫不意外:“红鸾就是这样,一时兴起给你找个师父,又怕你和师父亲了不亲近她……对了,今天的比武很重要,若是输了圣上必然有损颜面,你方才说唐九儿打不过,那个姓司徒的小辈应该没问题吧?”
许不令点了点头:“司徒琥羽师承天南武林第一人司徒岳烬,二十八路连环刀天下无敌,常言虎父无犬子,司徒琥羽只要学到了一半,想来是没问题。”
太后稍微安心了些,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你有解毒的法子就好了,别的不说,这种打擂台的事儿,想来把握更大。”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稍微等待了片刻,随着太极殿内一道身着火红蟒袍的人影出现,嘈嘈杂杂的人群安静下来,瞩目望向上方。
天子宋暨身着龙袍缓步走到殿前,先是对太后行了一礼,才在龙椅上坐下。
“参见圣上!”
山呼如海潮,在诺大的太极宫内响起。
宋暨扫视一眼后,表情和煦,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轻轻抬手:
“开始吧。”
铛——
一声锣响,响彻皇城……
第九十八章 武无第二(45/302)
第九十八章武无第二
太极殿前龙旗猎猎,自宋暨的龙椅之上,可以看到承天门、朱雀门、朱雀大街,横贯整个长安,直至天的尽头。
白玉广场周边,大玥顶层的核心几乎全部聚集与此,正襟危坐,鸦雀无声,等待着看似不怎么重要,却关乎两国威严的一场小比拼。
大内总管贾公公,因为职位和江湖地位的缘故,担任了此次较量的司仪。此时身着大红袍子,手持拂尘走下御道,来到了殿前广场的正中:
“齐国使臣近日入长安觐见圣上,两国安然共处近甲子,一直互有来往。我大玥尚武,市井山野间奇人倍出,圣上有意定下十武魁,用以激励武人重塑武德。前日齐使听闻,便想以武会友,和我大玥儿郎过过手上功夫,圣上应允,特今日在太极殿前摆下武擂,望两国儿郎不计前嫌直抒胸臆……”
所谓‘以武会友’,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北齐大玥至今仍然是休战而非停战,这场擂台本就是两国争锋,便如同在自己家里办了场运动会,说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实际上都是拿命去拼的。
贾公公声音带着公鸭嗓,却极为洪亮,广场周围进数千人听的清清楚楚,皆是目光殷切翘首以盼,北齐使臣则是起身对着殿前的天子躬身谢恩。
贾公公说完了场面话,便一挥手中拂尘,御林军将世上能找到的兵刃全部搬到了四周:
“武人的规矩,一个站着,一个躺下。
常言‘刀剑无眼’,上场者生死自负,但心怀武德方为武人,要输的起,也要赢得起。
各位,开始吧!”
铛——
半人高的铜锣敲响,太极殿前出现了些许嘈杂声,皆是望向了北齐使臣的队伍。
宋暨单手端着茶杯,神情平淡看不出想法。
张翔、刘云林等人按刀护卫在周边,不时抬头看向天空的云海,似乎是担心会不会下雨扰了圣上的兴致。
珠帘后面的太后,因为平日里无所事事的缘故,此时明显有点感兴趣,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等着。
许不令则是打量着太后,对下方的场景没有半点兴趣。
踏踏——
锣响过后,长宽个千步的广场上一个人影率先出现。
左夜子提着长剑大步前行,对数千道目光的注视恍若未见,径直走过数十个立在广场上的灯柱,来到了整个皇城的中心,对着御道上方的鎏金软榻,抬手躬身一礼:
“外臣左夜子,参见大玥皇帝。”
“免礼。”
宋暨抬起龙袖虚扶,按照流程,看向在坐的满场年轻俊杰:
“左夜子是齐国国师的亲传弟子,一身艺业想来不俗,可有人愿意应战?”
广场侧方,年轻人聚集的飞檐下,诸多长安翘楚彼此对视几眼,便想随便先派个人去试试深浅。
左夜子却是没有安静等着的意思,重新向大玥天子行了一礼,开口朗声道:
“外臣左夜子,今日以武人身份前来讨教,皇帝陛下应允以武人规矩对之,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武人切磋,应当有彩头,在场这么多大玥国之栋梁,若是只看几个小辈打架,恐怕也没有兴致。”
此言一出,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宋暨端着茶杯,表情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
“你想要什么彩头?”
左夜子提着三尺青锋,转眼望向了满场王侯:
“听闻皇帝陛下要定十武魁,若外臣今日在太极殿前夺魁,皇帝可否把‘天下第一’的金匾,提前赐与外臣?”
此言一出,满场皆是哗然。
张翔按着雁翎刀眉头紧蹙,冷声道:“此子好大的口气,本以为只是要个武魁位置,却不曾想要个‘天下第一’。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张庭豹也是有些恼火:“同辈切磋而已,即便真赢了也当不起天下第一,岂有‘提前赐予’一说。我大玥的天下第一金匾若是在北齐,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死……”
嘈杂讥讽声不断。
宋暨也是微微挑眉,显然觉得下面的年轻人口气太大了,他本来的意思是给个‘天下第十’,‘天下第一’即便他钦定也没人服气。
太后眸子里带着几分怒意,偏过头来小声道:“不令,这小子比你还狂,天下间奇人辈出,从古至今敢称‘天下第一’者,无不是自幼便名扬天下的人杰,本宫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许不令摇头轻笑,端起酒杯抿了口,目光总算是放在了左夜子身上。
自傲和自负,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敢在太极殿前说这话的,至少胆气够了。
百官之中,御史齐星涵最是脾气火爆,站起身来便讥讽道:
“小辈切磋,在长者眼中如儿戏。圣上即便肯赐下金匾,你一个黄口小儿尚未及冠,又岂敢在长者面前接下‘天下第一’?难不成你齐国的先生,不教谦逊自知、长幼尊卑?”
平常时候所有人都把齐星涵当做茅坑里的臭石头,这种对外骂架的场合却是当做主心骨,此时都是点头表示赞同这句话。
左夜子抬了抬手,目光略显桀骜:
“长幼尊卑,我家先生自然会教,但‘武无第二’!
我左夜子一介外臣,年不过二十,今日若是能在大玥皇帝陛下面前站到最后,十年后想来结果也不会变,提前接下‘天下第一’的金匾有何不妥?
你们若是不服,大可来取走,何必用嘴上功夫来论高低?”
齐星涵当即语塞。
这就说道文武之争的核心了,常言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武人就只认站着的那个,若是被一个黄毛小儿当着天子面打趴下所有大玥儿郎,那确实该人家第一。至于让贾公公等老一辈上抢回来,大玥更丢不起这个人。
太尉刘平阳本就是武人,此时显然被这毛头小子惹恼了,一拍桌案怒声道:
“圣上定的是大玥十武魁,你一个北齐的外使,何德何能要我大玥的天下第一?你该去问齐国的君主要。”
这话有点没水平,连宋暨都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左夜子听见这话顿时勾了勾嘴角,摊开手看向文武百官:
“天下天下,苍天之下。
大玥皇帝陛下定的是天下十武魁,我左夜子为何拿不得?
难不成在诸位将相的眼中,大玥皇帝陛下的眼界仅在九道二百八十州内,外面的疆域,比如说尚未收复的岭南道,就不算天下了?我齐国君主评天下英豪,可从来没把大玥的才俊漏掉一个!”
“你——”
刘平阳当即暴跳如雷,气得的是脸色铁青,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人添醋加油把事情定性到天子的眼界之上,他这统领大玥兵马的太尉,方才这话确实太小家子气了。
被对方捉了痛脚上纲上线,广场周围皆时默然,齐星涵差点被这猪队友给气晕过去。
太后也满眼恼火,却无可奈何,只能转眼望向了宋暨,看其如何因对。
宋暨倒是洒脱,拍了拍手:“口齿伶俐,就是不知道手上功夫如何。今日你若能站到最后,朕赐你块‘青魁’金匾,至于‘天下第一’,十年后有本事自己过来取。”
‘青魁’的意思简单明了,就是年轻人中魁首,和十武魁区分开,名声又同样不弱,处置可以说很巧妙了。
不过大玥年轻一代的魁首在北齐,同样不怎么好听。
今天准备上场的司徒琥羽和唐九儿,还有张庭豹等年轻人都是躁动起来,十武魁的金匾他们不敢接,这‘青魁’却是可以争的,武无第二,都是年纪相仿,真打起来谁赢谁输可说不准。
而太极广场的中央,左夜子依旧言辞依旧嚣张,听到宋暨的话语后,抬手道:
“谢陛下恩赐,十年后,外臣必然赴约来取走‘天下第一’金匾。”
“哼——”
此言可谓惹恼了旁观的满朝文武,刘平阳刚刚丢了个大人,此时怒火中烧,一拍桌子:
“长润,你上去。”
坐在后面的刘长润,本就不满北齐外使的嚣张态度,当下没有半点迟疑,起身走下了偏殿的台阶,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杆大枪,直接来到了左夜子的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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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苍穹之下,人如蝼蚁
厚重黑云凝聚天空,墨黑的大殿檐角四只瑞兽面向苍穹,诺大皇城之中所有人屏息凝气,看着和巍峨宫城比起来小如蝼蚁的两个人影。
嚓嚓——
通体雪白的长枪拖在手中,枪尖在平如镜面的白玉广场上擦出轻微声响.
一身公子袍的刘长润,褪去了外衫只着贴身劲衣,走到广场中央,双手持枪猛地一抖,便是“啪——”的一身爆响,红缨在苍茫肃穆的天地间极为夺目。
“关中道刘家,刘长润。”
刘长润武艺不算差,在长安城年轻一辈中也算好手,此时第一个登场,自然也赢得了满场赞许的目光。
左夜子目光上下打量几眼,横举手中黑鞘长剑,平淡道:
“左夜子。”
铛——
龙椅旁,贾公公手持包裹着红布的锣锤,敲响了铭着游龙的巨大铜锣。
全场骤然瞩目,连眨眼的都没有,因为武夫过招,多半就在一息之间。
“呀——”
刘长润听到锣响,浑身衣衫猛然一震,长枪平举,大步奔袭步伐稳健,枪锋沿一线前行无丝毫晃动,使的便是江南**门的招牌绝技‘中平枪’。
“好—”
光是这架势,张翔、刘平阳等武人便面露赞许,常言‘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能把枪用好本就不容易,刘长润也不过二十岁上下,这一手中平枪可以用老练来形容了。
可惜,众人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
左夜子平举佩剑,对大步袭来的枪锋恍若未见,只是安静等着。
“受死!”
刘长润见对方如此托大,眼中自然露出几分恼怒,反正上了场生死自负,当下便是枪出如龙,直刺左夜子心口。
中平枪讲究‘枪扎一条线’,头平、枪平、肩平、膝平,所以又称‘四平枪’,集全身气力一点刺出,想要正面防住很难。
就在众人疑惑左夜子是不是懵了的时候,却见反应迟缓的黑衣年轻人,待到长枪刺过了手中平举的长剑,才扭转手腕,长剑猛地磕在了枪杆上。
啪——
刘长润全力之下刺出的大枪瞬间改变方向,从左夜子的腰边擦了过去,未伤及对手分毫。
含笑的张翔双眼猛的一眯,眼中闪过了几分错愕。
“这手劲!……”
而天子近前的贾公公,则在出枪前便摇了摇头。
就在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磕开大枪的左夜子,连剑都懒得拔,抬手就抓向了刘长润的脖子。
刘长润全力一枪刺出,完全没想到会被大力磕偏方向,以前冲之势出枪,步伐尚来不及停顿便到了左夜子身前,还没看清状况,脖子便猛地一紧。继而整个人被一把捏住脖子高高提起,然后往地上猛地一砸!
嘭——
闷响声传出很远。
人高马大的刘长润如同破麻袋般摔在地上,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
全场骤然收声,眼中满是错愕。
太尉刘平阳猛的站起身来,直接碰翻了身前的案台,抬手指着广场中心,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楚杨等朝廷大人物都是蹙眉,显然没想到刘长润躺下的这么干脆。
“就这么输了?”
连坐在珠帘后的太后,也是张着嘴满眼莫名其妙,旁人看去,感觉就是刘长润气势汹汹冲过去,然后被人掐住脖子摔地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和戏台子上演戏一样。
满场朝臣都是错愕,唯有会武艺的张庭豹、唐九儿等人眼神严肃。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方才左夜子未拔剑,紧紧以手腕翻转长剑,便磕偏了以‘稳准狠’著称的中平枪。
哪怕是刘长润学艺不精,招式是死的,张庭豹暗暗推演,若是自己平举雁翎刀这么来一下,肯定是磕不动大枪,他爹张翔倒是可以,但张翔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万人屠了,对方可才不到二十!
满场寂寂无声了片刻。
左夜子低头看了看生死不知的刘长润,有些无趣的转过身来,望向了侧面一帮子等待上场的年轻人:
“若都是这种臭鱼烂虾,一起上吧,省的大玥皇帝陛下看着心烦。”
“你——”
唐九儿和司徒琥羽等人面色温怒,唐九儿冷声讥讽了一句:
“刘太尉之子出生军伍,本就不是江湖人,莫要得意忘形。”
左夜子抬手勾了勾:“上来说话。”
啪——啪——啪——
太极殿前,宋暨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拍了拍手,赞许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年轻气盛是好事。把长润扶下去吧,唐九儿,你也是用剑的,上去和左夜子比上一比。”
诸多面容严肃的朝臣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刘长润趴下了,不过刘长润本就武艺不高,只是出生将门而已,遇上真正的江湖好手打不过也正常,武夫过招多半都是一招定胜负,输这么快没什么奇怪的,后面可还有压箱底的没出来。
朝臣暗暗松了口气,也在使臣陈轩面前夸赞了几句,以视大国气度。
唐九儿一袭武服,提着长剑走下偏殿台阶,先是对着宋暨躬身一礼,然后站直身体,同样平举长剑:
“幽州唐家,唐九!”
大玥用剑的世家有四个,东海陆家、幽州唐家、祝家、楚地曹家,各家剑学皆不相同,其中以陆家为魁首,其他三家次之。不过在陆、祝两家被铁鹰猎鹿殃及,曹家因为江湖旧事封剑于匣后,唐家逐渐成为了剑道魁首。
剑乃兵中君子,是江湖人使用最多的兵器。唐家剑以‘藏’闻名与世,轻灵飘渺诡异难寻,在江湖上又被称之为‘青竹蛇儿口’,一触即收,触之即死。
唐九儿是唐家的嫡子,排行老九,不过天资最为出众,在嫡长之分没那么严苛的江湖,基本上就是下一任唐家家主的人选了,来应战北齐国师的徒弟,也算是旗鼓相当。
左夜子手持长剑自报家门后,太极殿前又是一声锣响。
众人提起了心神,全神贯注看着两个年轻人,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唐九儿平举长剑,或许是因为方才刘长润丢了大人,所以没选择先动手,而是等着对方先出招他来破招。
呼呼——
微风吹拂披散下来的长发。
左夜子微微偏头,见唐九儿没有进攻的意思后,往前一步……
嘭——
白玉石砖瞬间龟裂,黑色长袍化为残影。
半空中寒光一闪。
呛啷——
就这样一道剑鸣和一道雪光之后。
左夜子落在了唐九儿身后,慢条斯理的收起了光亮如新的长剑,偏头看向等待上场的偏殿下方,声音平淡:
“下一个!”
“……”
唐九儿依旧是平举长剑的姿势,一律黑发从并肩缓慢飘下,一线血痕从额前慢慢滑落,面容呆滞,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左夜子说完话,回过头来眼神轻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剑出鞘就要见血,你们唐家好像也有这个规矩。”
“……”
“这……这……”
“哗——”
满场躁动,茶杯打翻和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翔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本来准备找机会上次的张庭豹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宋暨手中的茶杯晃了下,茶水溅出洒在了手背上都没在意,双眉紧锁有些看不懂。
贾公公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
“圣上,唐九儿轻敌了。”
而在场的朝臣则直接炸了锅,本就不会武艺的文臣近乎气急败坏,怒问张翔等人怎么会事儿,唐家是不是吃里扒外了。
连萧楚杨等人也眉头紧蹙,发觉了今天的不对劲。
唐九儿打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武夫争锋总有失手的时候。
可输的比刘长润还难看……
陆承安摩挲着手指,略微琢磨了下:“来者不善,今天圣上怕是不好收场……不能再输了……”
萧楚杨吸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唐九儿当是轻敌了,司徒琥羽性格沉稳,不会输。”
珠帘之后,太后脸色非常的恼火,拍着紧绷绷的大腿,怒声抱怨:
“张翔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连剑都不会拔,至少打两下呀,这算怎么回事……”
许不令端着酒杯轻抿了一口,摇头道:
“拔不出来。”
太后有些着急,咬牙道:“此次比试关乎国威,若是出了差错,圣上和本宫的面子往那里放,市井间的武人非得造反不成……”
叽叽喳喳。
便在大部分武人沉默,其余人乱七八糟的吵闹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喝彩从王侯之子云集的看台上响起:
“好好好!打的漂亮,赢啦!”
“……”
本来紧张沉默的气氛,被这道喜笑颜开的笑声弄的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北齐小儿在叫嚣,怒目偏头看去……
萧庭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正和几个藩王世子吹自己慧眼如炬,押中了。
太后话语戛然而止,紧紧攥着凤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好歹也算唤醒了众人。
宋暨把茶杯放下,摇头轻笑,抬了抬手:
“唐九儿,年轻人受点搓着是好事,不然怎么会明白‘山外青山楼外楼’,以后还需多加磨砺,下去吧。”
愣在原地许久的唐九,看着还没拔出来的剑,擦了擦鬓角的血迹,躬身行了一礼后,有些失魂落魄的退了场……
第一百章 螳臂挡车,可敬不自量
轰隆——
电光如游龙窜过云海,把略显昏暗的太极殿照的亮如雪面。
几点雨珠落在龟裂的白玉石地砖上,此时却无人再关注天气了。
踏踏——
略显承重的脚步声牵扯着整个太极宫的心神。
身材高大的司徒琥羽,提着九环刀缓步走向场中,浓眉之间带着几分谨慎,却无半点惧意。
大玥这边准备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长安城中最能打的就是他。
若是他再输了,便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北齐的人狠狠在天子脸上抽了一耳光,天子还得含笑接下。
司徒琥羽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对天子行过礼后,转而望向了提着剑站姿随意的左夜子:
“千仞门,司徒琥羽。”
千仞即为千丈,千仞门的名字便带着试比天高的意思。
司徒家称霸天南武林多年,门主司徒岳烬当年和老剑圣祝绸山并称为‘刀剑双绝’,哪怕是现在的剑圣陆百鸣,在其面前也得行个晚辈礼,算是大玥江湖上名望最高的一波人了。
司徒琥羽得了司徒岳烬一身真传,绝非靠取巧上位的唐家那般外秀中干。而且武夫的性格对战力的影响极大,即便是身手旗鼓相当,心浮气躁贪功冒进的,也必然打不过坚韧不拔性格沉稳的。
司徒琥羽的心性绝对出类拔萃,连贾公公都对其评价极高。在场的王侯将相之所以还没有失控,便是因为还有个定心丸在这里。
左夜子此时也认真了几分,率先抬了抬手:“久闻司徒公‘刀魁’的大名,只可惜身在漠北一直无缘得见,我代家师向他老人家问声好。”
司徒琥羽倒持着九环刀,眼中无半点轻视或拘谨,只是平平淡淡道:
“若有机会,必然去北齐拜见左公一次。”
话落,锣响。
铛——
全场屏息凝气,连一帮子看不懂的文臣都伸长了脖子。
宋暨向来沉稳泰山崩与前而不变色,此时却连手中茶凉都没有发觉,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目光锁定在左夜子身上。
“呀——”
一声爆呵,响彻皇城。
司徒琥羽手中九环刀重三十二斤,刀长近四尺,刀背的九个铜环可困住刀枪之类兵器,也有配重的作用。
爆呵声过后,两人同时拔地而起。
司徒家的九环刀走霸道,讲究个大开大合,与张翔的八卦刀截然不同,挥舞起来如同风车扇叶,却又不显丝毫笨拙,刹那已经跻身十步之内。
呛啷——
寒光闪过。
左夜子手中青锋长剑,第一次完全停留在众人的视野内,剑刃上密布云纹,铭刻两个小字‘承影’。
承影剑与许不令的‘照胆’同为名剑,为春秋名家所造,一直被大齐国库收藏,大玥破长安时还搜寻过,却没想到再次现世,是在这等场合。
叮——
一声轻微脆响。
司徒琥羽奔行如虎,手中大刀劈过长空,看似一往无前,却在刀剑相接的瞬间稍微错位,敲到好处的以刀背铜环锁住了剑锋,只要稍微用力,下一刻便是折剑断首的场面。
左夜子表情冷漠,一剑落空被锁,便是拧转剑锋,凭借宝剑之利,硬生生削断了铜环,顺便在司徒琥羽肩膀上带出一条血口。
“呀——”
司徒琥羽浑身肌肉高耸,对刺向肩膀的剑锋置之不理,刀锋依旧向前,做出以伤换命的架势。
周边围观的众人连眼神都不敢错开,张翔紧紧握着刀柄,连贾公公都微微眯眼,分析着如何破招拆招。
飒——
司徒琥羽紧绷的肩膀肌肉血珠飞溅,刀锋也来到了左夜子胸口。
左夜子显然是不想换命的,左手抬起,以手指硬生生穿入刀背铜环,将近在咫尺的刀锋停在胸前一尺。
司徒琥羽趁此机会,猛地一记头锤砸向左夜子,同时刀锋翻转想折断左夜子的手指。
只要这一记刚猛的头锤中了,左夜子被锤出去没能及时抽回手指,必然被刀背绞断,与胳膊上的小伤相比,司徒琥羽明显是占了大便宜。
懂行的武人瞧见此景,眼中顿时露出激动,刚想开口叫好,不曾想下一秒就僵在了当场。
嘭——
只见司徒琥羽一记势大力沉的头锤撞在左夜子额头上,扣住九环刀无法格挡的左夜子,竟然连动也没动一下。
而司徒琥羽一脑袋撞过去后,身体却是晃了几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
凝滞不过刹那。
左夜子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眼神猛然凶戾,反手便是一记头锤,撞在了司徒琥羽的额头上。
嘭——
这次有了效果。
身材高大的司徒琥羽如同被撞城锤砸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后退数步,眼睛充满血丝,鼻子里刹那就滚出两道血注。
踏踏踏——
全场鸦雀无声,眼看着司徒琥羽退到了四五步外,明显已经被撞懵了,踉跄几步便倒在了地上,又极为迅速的弹起来,以刀杵地才站稳身体。
“……”
满场王侯将相皆是错愕,太极殿前变的针落可闻。
啪嗒——
宋暨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神阴沉,靠在了龙椅上。
明眼人都知道,虽然还没输,但胜负已经分了。
央央长安,百万武夫,最强的一个年轻人,和人家互换一个头锤,人家纹丝不动,这边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打?
太后紧紧攥着裙子,此时满眼火气:“长这么大的个儿,怎么连站都站不稳,真是……”
北齐使臣陈轩,眼中露出几分轻蔑,偏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礼部官员,抬手敬了杯酒,狂傲姿态尽显。
“还打嘛?”
左夜子把长剑夹在手肘袖炮中,擦干净了上面的几丝血迹,抬眼看向了对面。
司徒琥羽鼻子血流如注,眼睛赤红一片,用袖子擦了擦鲜血,淡淡哼了一声,依旧抬起了刀。
大玥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以死在这里,但不能以败者之姿下场。
唐家鼠辈丢得起这个人,他司徒家丢不起!
太极殿下方,司徒岳明和九节娘娘等秘卫藏在暗处,幽幽叹了口气,司徒岳明脸色阴沉,默不作声。
“呀——”
司徒琥羽脸色涨红,近乎暴虐的持刀高高跃起,全然放弃了防备与变招的机会,以命换命,以刚对刚,这一下快的出奇,手中九环刀似乎也变得轻盈如风,连铜环磕碰的响声都没有。
左夜子目光微凝,知道司徒琥羽准备拼命了,眼中没有丝毫轻视,身形腾挪刹那便到了司徒琥羽侧面,剑锋鬼魅直刺左颈。
剑走轻灵迅捷,原本这一下,沉重的九环刀根本防不住,司徒琥羽却是在空中强行拧身,拖刀如风,刀锋竟然从背后劈向了左夜子肩膀。
刀锋快若奔雷,完全没人能看明白这一下是怎么劈出来的。
左夜子眼中露出几分错愕,不能和疯子以命换命,只能改刺为挑,左手撑住剑刃,贴着刀锋硬生生将九环刀沿着肩膀推开。
嚓——
火星四溅。
九环刀擦着剑刃斜斜劈下,落在了白玉石砖上,地面猛然炸裂,被劈出一个两寸有余的凹槽。
左夜子也被这巨大力道震的退开了两步。
司徒琥羽刀锋落下后没有丝毫迟疑,凭借刀锋惯性身形再度翻转,托着九环刀又是一刀劈下。
“二十八路连环刀,好家伙……”
张翔眼前猛了一亮,第一次见识到司徒家的看家绝技,不由露出几分惊艳。
贾公公微微蹙眉,轻声道:“司徒家的连环刀,循序渐进源源不绝,一刀沉过一刀,传言二十八刀可开山,不过世上没人能抗住司徒岳烬九刀。也不知司徒琥羽能劈出几刀……”
广场围观的数千人,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死死盯着场中有些看不清的两道人影。
“呀!!!”
铛铛铛——
刀锋飞旋之下,司徒琥羽整个人如同车轮般,托着一把重刃,连续不断的砸在了白玉石砖上,石块飞溅势不可挡,若是在战阵之中,恐怕百余人都近不了身。
左夜子根本没有招架的机会,只要一刀没躲过基本上就是分尸的下场,被逼的连连后退。
终于,在司徒琥羽连出十三刀之后,刀锋戛然而至。
全场大半人都站起来身,死死盯着广场上两道声音,可看到的结果,却让所有人从头凉到了脚。
左夜子被飞旋刀锋逼的难以招架,无可奈何之下,袖子中一道金丝绳索猛然窜出,绳索顶端带着配重铁珠,扔出去即被九环刀劈中。
唰唰——
金丝绳索类似流星索,并未被刀锋劈断,惯性作用下飞速绕了九环刀几圈。
左夜子顺势左手猛拉,硬生生将飞旋的刀锋停住,以剑刃逼开刀锋后,便是一记侧踢,正中司徒琥羽胸口。
咚——
这一脚的力量显然不小,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司徒琥羽大刀脱手,整个人如同破布般被踹飞了出去,摔在了几丈外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止身形,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是满口鲜血难以起身。
“……”
整个太极宫都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愣出神,完全没反应过些现在的情况。
被一个漠北来的黄口小儿一串三,到现在连人家衣角都碰不到,就这么躺下了?。
满朝文武连呼吸都凝滞,盯着倒在地上的身影,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大玥,输了?
可能还没有吧!
司徒琥羽还没晕过去,口鼻满是鲜血,肋骨断了一半,仍然在艰难的往起爬。
毕竟他肩膀上扛着央央中原数百万武人的脸面,不爬起来,脊梁骨就真断了。
司徒岳明紧紧握着拳头,依旧一言不发,完全可以请求圣上终止比拼,却没有这么做。
刀客,司徒家满门都是刀客。
刀客用刀说话,一往无前,要么赢,要么死。
今天他司徒家的男儿,不可能背上这种耻辱苟活于世,死在这里才是刀客,活着就不是了。
在坐的是满朝文武、王侯将相,但江湖人就是江湖人,站在哪里都是江湖人。
本就被文人轻视、朝廷打压,可这种时候,不永远都是武夫站在前面。
文人可以分析局势追随良主,武夫心中就一个义字,兄弟情义是义,国家大义也是义。
国耻在眼前,堂堂七尺男儿,不胜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第一百零一章 一年苦寒无人问
轰隆——
一场寒雨悄然落下,天空雷光密布。
司徒琥羽用力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摆出了个拳架,勾了勾手。
左夜子也是江湖人,所以了解江湖人的想法,把刀插在地面上,提剑便跻身上前。
不死难以面对世人,堂堂正正的送人上路,也是一种礼貌。
张翔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却无话可说。
都是用刀的,这种情况下,不死怎么对得起手中刀。
铛——
便在此时,一声锣响忽然从太极殿前响起。
左夜子剑锋停在司徒琥羽喉头,偏头看向太极殿。
宋暨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失君王气度,沉默片刻,抬了抬手:
“切磋而已,年轻人路还很长,不必为一时之胜负心怀愧疚……司徒琥羽,你下去吧……”
“……”
全场默然,无数武将跌坐在位置上,狠狠的砸了下桌子。
锣声一响,便是胜负已分!
萧楚杨揉了揉额头,酝酿少许,却说不出什么。毕竟十年前铁鹰猎鹿,确实矫枉过正,把大玥武人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祝家、陆家等等名门哪怕留一个人在京城,司徒琥羽这样的年轻人哪怕多两个,也不至于被打的这么惨。
可事实已成定局,又能如何?
雨珠极大在太极宫的飞檐和下方的御伞上。
宋暨手指轻敲椅被,偏头看向了偏殿下方的诸多年轻人:
“可还有人想上前与左夜子切磋?”
无人回应。
偏殿之下,百余个长安城年轻一辈的翘楚,皆是低头默不作声。
这时候谁上去谁丢人,连司徒琥羽都打不过,他们上去又有什么用?
待在这里罚不责众。
上去了,明天开始必然被市井百姓骂一辈子。
谁让他们丢了人。
满场文武都把目光投向了偏殿下,有不少熟识的还开口催促,可半晌都无人动弹。
左夜子好像有点不耐烦,站在大雨之中摊开手:
“车轮战都不敢上,一百个人活活把我累死都可以。要不你们一起上也行。大玥当年无兵无铁无粮,都能在弹丸之地雄起逐鹿天下,难不成三代过后,就只剩下碌碌无为之辈?若真是如此,这‘天下第一’的金匾,好像也没什么份量。”
“你——”
此言一出,霎时间群情激愤,却又都哑口无言。
战败便是如此,纵容又千般不服也得忍着,北齐到今天还被称作‘丧家之犬’,现在被对方打趴下,骂几句‘庸人’又能如何?
“上啊!”
旁边的朝臣,怒斥躲在人群中不露头的子侄辈。
珠帘之后,太后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对着长安城年轻一杯聚集的方向娇斥道:
“还愣着做什么?长安城百万武夫,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贪生怕死还习武做什么?难不成日后敌国兵强马壮打进长安,你们这群拿刀的见打不过便弃刀投降?”
众人讷讷无言。
宋暨等了许久,看模样也是希望有个争气的能站出来,可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抬手道:
“罢了,武无第二……”
“哗——”
话刚出口,便被一阵嘈杂压了下去。
宋暨话语被打断微微蹙眉,偏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着白色世子袍的高挑身影,从太后的御座旁起身,走进了雨幕之中。
踏——踏——
流云长靴踩在雨水浸润的白玉石阶上,溅起朵朵水花,平静却清晰的嗓音,渐渐压过了皇城中的嘈杂:
“大玥的国威,是我许家所立。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江湖也好,世家也罢,北至大漠,南至海滨,朝廷杀不了我许家来杀,朝廷灭不了我许家来灭。只要我许家还有一人活在世间,便在你们头上悬了一把刀,一把亡国灭种的刀。
这句话,是我祖父临终前送给天下人的。
这才过去几十年,北退三千里的一条丧家之犬,便敢在大玥国都、天子驾前,直言我大玥全是碌碌无为之辈。可曾问过我许家答应不答应?”
声音无波无澜,却如同炸雷般,响彻在太极殿外的雨幕中。
全场骇然。
萧楚杨、陆承安、刘平阳、张翔、贾公公……
所以在场的三公九卿、王侯将相,乃至龙椅上的宋暨,都才想起看台上,还有这么个近一年来都默默无闻的武人。
北退三千里!
北齐男子至今不束发的缘由。
当年许烈纵横天下,把如日当空的大齐,硬生生逐出中原撵到了漠北。
这是北齐的国耻!
许烈一生的遗憾,便是没有真正助宋氏一统整个天下,知道北进无望,临终之前,带着几分遗憾写下了这句话。
只要我许家还有一人活在世间,便在你们头上悬了一把刀,一把亡国灭种的刀。
不过这句话现在没什么人信,许烈在的时候确实有一句话吓得三国君主胆寒的本事,但死了就是死了,世上只有一个许烈,目前这把刀已经不怎么锋利了。
特别是现在,凭一个身中剧毒的许家独苗,带着伤病之躯,除了空吼一嗓子,能有什么作用?
不过这话,在场没人敢说出来。
许家便是许家,哪怕许烈死了几十年,这个天下也是许家平的,想质疑这句话,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全场王侯公卿皆是默然,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这时候把许烈抬出来压一压北齐的气焰,也不无不可。
太后从珠帘后站起来,稍微愣了片刻,直至看到许不令的身影走下了台阶,才急声道:
“许不令,你发什么疯,快回来。”
龙椅上的宋暨有点恍然,似乎再回忆往事,听见太后的声音,才叹了口气,抬手道:
“不令,回去吧,你身中锁龙蛊,强行动气非死即残,不必为此强行出阵。”
许不令站在大雨之中,看向偏殿下方诺诺不敢上前的年轻子弟,眼神冷傲:
“国威在前,我许家儿郎何惜一死。脸面你们不要,我要,你们丢得起这人,我丢不起!”
“……”
文武朝臣皆是错愕,有愤怒有辩解有恼火有敬畏,却都是哑然无声。
许家却是有资格说这句话。
但你许不令一个生中寒毒的废人,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是准备拼命不成?
对锁龙蛊不管不顾强行出手,只要动了真格,这一场打下来基本上就站不起来,朝廷的医道圣手能强行吊命也是个废人,若是死了……
太后焦急起来,怒声道:“许不令,别犯倔,你给本宫回来!”
太尉刘平阳表情变了下,急忙抬手道:“圣上,快快劝阻许世子,若是世子出了差错……”
宋暨表情平静,略微琢磨了下:“朕本就愧对肃王和肃王妃,不能再让你出了岔子,回去吧。”
许不令恍若未闻,走到兵器架前,取了一杆槊,稍微掂量了下:
“其身正,不令而行。只要圣上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即便不下令,我许家也会以忠烈报之。此时即便我父王在,也不会拦着。”
“……”
全场默然,若许家还是甲子前那个许家,确实会如此,可……
众人把目光移向了宋暨。
宋暨手指轻扣龙椅扶手,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贾公公拿起锣锤,来到了铜锣跟前。
许不令提起步槊,走向了广场中央。
太极殿前躁动起来,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许不令,这是来真的!?
太后从珠帘后跑了出来,急得直跺脚,却被宫女拉着没有办法。
刘平阳脸色变了很多,还在和圣上沟通,识图阻止许不令送死的行为。
而站在张翔等人后方的刘云林,则削声无息的隐入了人群,朝着皇城外小跑而去。
霹雳——
一道雷光划过天空,惊醒了满场各怀心思的王侯将相,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太极殿前。
许不令单手持黑色步槊,槊锋斜指地面,雨珠自二尺半的槊锋放血槽滑落,点点掉在地面上击起一朵朵水花。
漫天雨幕之中,千道目光之下。
许不令走到了左夜子的前方,目光略显桀骜:
“需要我自报家门?”
左夜子带着几分略显玩味的笑容,提着黑鞘长剑,微微偏头:
“参见肃王世子……当年许家杀了我北齐数十万军民,这个血仇到今天都没报。刀剑无眼,这时候,武德份量好像也不怎么重。”
许不令声音不温不火:“你连战三人,我身上带伤,也算公平,能取我项上人头,算你本事大。”
“呵——”
左夜子点了点头,表情虽然略显轻浮,目光却极为认真。
濒死之虎,也比寻常阿猫阿狗强,轻敌是大忌,可不是他会犯的错误。
铛——
一声锣响,随着雷鸣同时响彻长安。
全场肃然一静,而剑光,同时亮起……
第一百零二章 今朝出世天下惊
霹雳——
电蛟游窜与黑色云海,龙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大雨淅淅沥沥的白玉广场上,十几个刀痕留在原地,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一槊一剑斜指地面,彼此相距二十步。
太极殿前人头攒动,此时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两道肃立雨中的身影。
左夜子单手持剑,目光锁死许不令双膝与肩头,试图捕捉常人难以发觉的预兆。
许不令面容冷峻,只是伸出了左手,勾了勾手指。
“打快点,我撑不了多久。”
“呵呵……”
左夜子笑容瞬间狰狞,黑色衣衫猛然鼓胀,脚下砖石再次龟裂,发出了一声包含力道的脆响,身形快若奔雷,长剑刺破雨幕,眨眼已经冲出十步距离。
许不令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没有去管身上的锁龙蛊,下场前已经吞了药丸和烈酒,至于能顶多久,他确实不知道。
但想来足够了。
这也是他破釜沉舟的一战,向死而生,为了解毒,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咔——
一声脆响,猛然在白玉广场炸开。
方才还定在原地的许不令,忽然从左夜子的视线中失去了踪影,只在地面的雨水中留下了两个雨水尚未合拢的坑洞。
左夜子脸色骤变,一剑刺空便猛然翻身滚向旁边。
“呀——”
啸叫传遍宫城。
全场以惊愕的眼神,看着忽然出现在半空,双手持槊挥舞如圆月,冲着地面悍然砸下的白衣人影。
槊锋似是劈开了雨幕,落下的雨珠触及锋刃便炸开,身上质地精良的世子袍近乎撕裂。
啪——
碎石飞溅,震起了地面凝聚的雨水。
凌空一槊劈在地上,白玉石砖瞬间四分五裂。
左夜子强行翻身躲开,回头看到此景,只觉的汗毛倒竖,不过本身也是人中俊杰,依然没有丝毫迟疑的一剑回手削向许不令持槊的右臂。
许不令落地后没有丝毫卸力的动作,全凭体魄硬抗惯性的反作用力,长剑袭来的同时一记横扫便已然挥出,后发先至,砸在了左夜子腰间。
嘭——
闷响在雨幕中传出,左夜子身体刹那间被扫出去,以近乎折断的扭曲姿势撞破了雨幕,一瞬之间飞出三丈有余的距离,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出极远,直至撞到了一根灯柱才停下。
“好——”
惊呼声四起。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身,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愕。
张翔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有些没看清方才的动作。
贾公公本来全神贯注,此时却是愣了下,眉头紧蹙,有些难以置信的意思。
而其他的文武朝臣,根本就没看清方才一瞬之间的动作,只知道许不令落地,左夜子便飞了出去在地上滑出了好远,完全没了方才势不可挡的模样。
“这……”
连北齐的使臣陈轩都满眼不可思议,他深知左夜子的战力,在年轻一辈中一枝独秀几乎无敌。许不令受锁龙蛊限制,哪怕不管不顾也不可能发挥全力,现在一击把左夜子打的如同风中柳絮,若是全盛时期,世上还有何人能挡?
这是人?
太后满眼痴然愣在当场,方才还很着急,此时似乎什么也忘了,只是张着小嘴,连雨水飞溅在衣服上都不曾注意。
许不令收回长槊,偏头看向半跪在地上闷咳的左夜子,声音平淡:
“就这?”
可惜,话落便是一口血从嘴角渗出。
许不令抬起雪白袖子擦了擦,全然不在意。
而看到此景,全场刚刚热血上涌的心情,又猛然沉了下来。
许不令这是真的拿命在拼了!
太后回过神来,有些焦急的开口:
“别打了,停下。”
只可惜,已经上了场,没有人躺下,那有半道停下的道理。
左夜子吐了口血沫,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持剑而立,脸色带着几分疯狂:
“好家伙,可惜残废了,不然这辈子也能有个对手。”
“你也配?”
许不令眼神微冷,身形再次撞开雨幕,如猎豹奇袭,眨眼已经到了左夜子身前,槊锋横扫,一道黑锋切开了雨幕。
左夜子方才已经领教过非人般的力道,根本没有用剑硬接的意思,矮身一个侧翻躲开槊锋,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极其刁钻的刺向许不令小腹。
嚓——
漆黑槊锋在灯柱毫无阻碍的一扫而过。
许不令旋身躲开剑锋的同时,脚步猛踏地面,整个人再度冲出,以肩头撞向了左夜子怀中。
嘭——
刚猛至极的贴山靠正中胸腹。
左夜子整个人如同脱弦之利箭,再度飞出好几丈的距离,摔在了地面上往后滑行。
而白石灯柱,此时才斜斜滑下,砸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好——”
欢呼声四起,遮掩了许不令的闷咳。
许不令大步急奔,本着速战速决的初衷,再度逼近尚未爬起来的左夜子。
左夜子从小到大,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神色,袖中金丝长绳索在倒着滑行的同时便抛出,缠住了远方的灯柱,硬将身体拉了过去。
嚓——
二尺槊锋下一秒便落在左夜子本该停下的位置,钉入石板三寸有余。
还没完,槊锋拧转,石板便四分五裂。
一袭溅血白衣的许不令,双目充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依旧愤然冲破雨幕,再度逼向了连站起来重整旗鼓都困难的左夜子。
太极大殿,皇城四方,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满眼不可思议,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愣愣的看着两道声音以极快的速度跨过殿前广场。
唯一还坐在龙椅上的宋暨,手上紧紧握着茶杯,全神贯注,却又有些失神。
砰砰砰——
巨响与闷雷呼应,雨水和破风声交织。
一杆长槊所过之处,无论砖石灯柱尽皆四分五裂,敢挡在前面恐怕只有城墙与山岳。
以一挡千,可不是江湖人的吹捧之语!
左夜子满眼震惊,连站直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说出剑,只要停下绝对是一分为二的下场,只能逃,拖延时间,拖延到许不令撑不住为止!
嘭嘭嘭——
长靴踏过雨地,也留下了一串血珠。
血珠尚未落地,人影已经到了几丈之外。
“呀——”
爆呵声如雷,许不令一槊拍碎了御道石阶。
左夜子被逼到了太极殿外的高台下,退无可退,只能扔出金丝绳索缠住了上方的白玉是围栏。
便是这一瞬间。
贾公公和几个秘卫同时出现,挡在了宋暨的面前。
因为两个人,已经打到了宋暨脚下了……
第一百零三章 龙鸣九霄,云撤雾散(48/303)
唰——
左夜子猛拉金丝绳索,身形拔地而起,直接跃上了围栏,未曾有片刻停留,便再次弹起。
下一刻。
雕刻石狮子的围栏从中断裂,许不令槊锋插在台上,往下坠去,槊杆弯曲成拉满的强弓,继而一脚踏在墙上,槊杆又弹成了笔直,整个人刺破雨幕,再度往上冲去。
“哗——”
满场惊愕声中。
左夜子腾空而起,踩在了天子上方的御伞上,未曾停留,槊锋便再次来到了背后,只得强行再次弹起,手中金丝绳索挂在了太极殿第一层飞檐的角上。
哗啦——
许不令接踵而至,一脚踩烂了御伞,整个人紧随其后,槊锋插入太极殿的梁柱,接力再度飞身而起,如同附骨之蛆般,不给左夜子留半分喘息的机会。
“这……”
满场文武王侯将相呆立当场。
宋暨从大雨淋淋的龙椅上站起身,走到殿前高台的边缘,抬头望向上方。
啪啪啪——
第一层的黑色瓦片接连碎裂。
左夜子直接跃上了太极宫的顶端,前方无路可走,猛一咬牙乘着许不令还未从飞檐外露头,抬手一剑便刺向了后方。
方才拖了这么久,许不令必然已经油尽灯枯,此时再打,想来胜算要大的多。
只可惜,这一剑还是刺了个空,许不令这次并未第一时间出现。
左夜子脸色满是谨慎,不敢探头查看。
而下方数千人,却是看到了许不令站在第一层的飞檐上,捂着胸口吐了口血,鼓起的血管已经呈现紫黑之色。
“不令!”
“世子殿下!”
“小王爷!”
惊呼声四起,想要劝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暨都抬了抬手,尚未出声,呵斥便再度炸响。
“呀——”
左夜子眉头紧蹙,谨慎观察着飞檐之外随时应对,忽然脚下寒气顿生,想也不想便往侧面扑去。
嘭——
太极宫上方的大瓦炸裂,长槊从下方穿出,人影紧随其后撞开了大殿顶端。
瓦片碎木飞散间,许不令一槊直刺腾挪稍慢的左夜子小腿。
因为措不及防,左夜子反应已经足够快,却还是在小腿上留下了一道血口,若是慢上半分,整只脚恐怕就被削掉了。
左夜子手撑着大殿顶上,不理会腿上的剧痛,翻身落地后,单脚暴力踩踏瓦片,整个人直接冲了回来,双手持剑,以前所未有的骇人速度逼向许不令胸腹。
许不令满嘴鲜血,双眸近乎狰狞,不退反进,身形刹那间拔地而起,跃至了高空。
太极宫是长安最高的建筑。
皇城之内,长安街头,若是把目光移向这里,都能从满天雨幕中,瞧见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了苍穹之下,万物之上。
而许不令也发现,在这个地方鸟瞰长安,真的很壮丽。
“呀——!”
霹雳——
尖啸和惊雷同时响起。
许不令双手持槊绕至背后,从天而降悍然砸下。
左夜子一剑落空,第一次不退反进,直接冲到了许不令的下方。
以命换命又如何!
肃王世子,这个身份和任何人换命,对方都不会亏。
而且在皇城之巅同归于尽,可以说是武夫最大的殊荣了。
左夜子双目尽显疯狂,长剑刺出,躲无可躲,以命换命。
只可惜,许不令不是来送死的。
许不令在绝境之时,做出濒死之态不管不顾的换命,一击之下看似完全没有防护,可在诱导左夜子与他换命的时候,却变了招。
左夜子身在空中无法腾挪,拼着一分为二,也要把手中剑刺进许不令的胸口。
许不令却是半道收了长槊,转而扫开了剑锋,与此同时,一脚往下直接踩在了左夜子的胸口。
嘭——
左夜子满眼都是茫然,待回神之时已经来不及了,手中长剑被拍开,胸前的重击让他整个人直接砸了下来,撞在了下方的屋顶上方。
瓦片和下方的横梁崩裂,一道血水喷在了满是雨水的白色衣袍上。
左夜子胸口明显凹下去了几分,双眸圆睁还想抬剑反击,槊锋却依旧悄然来到了喉头,刺破了皮肤,戛然而止。
哒哒哒——
豆大的雨珠落在屋顶和脸上。
左夜子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槊锋,和长槊尽头的年轻人,眼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许不令站在太极殿的屋脊上,单手持槊点在左夜子的喉头,脸色已经病态青紫,却无半点表情:
“服不服?”
“……”
左夜子身体微微颤抖,眼中的震撼压下了胸前的伤痛,咬牙咽下血沫:
“你死定了,再厉害又如何。”
许不令眼神冷漠:“连我衣角都碰不到,也配关心我的生死?”
“……”
左夜子咬了咬牙,迟疑许久,松开了手中长剑:
“十年之后,你若还活着,我必会来找你。”
“你要想来,随时都可以。”
许不令松开了靴子,转身望向下方的北齐使臣聚集的地方,同样来了一句:
“下一个!”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太极殿的顶端,那是一副江湖上最常见,却又最让人热血澎湃的场面。
一个站着,一个躺下!
“好——”
高呼声如海潮,盖过了雷雨的声响。
此时所有人都忘却了其他,只是站在下方振臂高呼,不少文臣甚至热泪盈眶。
藏在人群中早已经脸色煞白的松玉芙,此时反而安静了下来,靠在廊柱上呆呆的看着,本以为彼此离的很近,此时却觉得遥不可及。
他就是天上人!
徐丹青不知何时已经摆开的画案,满眼激动的奋笔疾挥,似乎怕错过了太极殿上任何一个细节。
太后已经瘫软在了宫女身上,眼前通红,嗫嚅嘴唇,却不知说些什么。
北齐使臣陈轩,这次过来只带了第一次出江湖的左夜子,根本就没有其他好手。就目前情况来看,上去了也是送死,当下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许不令将长槊猛的插在了大殿顶端,低头看向下方的大玥天子,抬手恭敬行了一礼:
“圣上,大玥的脸面,我许家拿回来了。”
宋暨负手而立,手攥的很紧,轻轻点头。
下一刻。
一口血水喷出。
许不令身体晃了几下,直接从大殿顶端栽了下去,人在半空已经失去了意识。
“呀——”
“小王爷!”
所有人都吓的不轻,朝臣和宫女太监急急忙忙冲到跟前。
贾公公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叹,无声飘然而起,在半空接住了许不令又落下,以银针迅速封住经脉气穴,吩咐道:
“快叫御医过来……”
宫女太监和秘卫急匆匆跑到跟前,把许不令抬下去医治,太后急急便跟着御医跑了下去。
宋暨摇头轻叹,吩咐了一句:“好好医治,务必保住肃王世子性命。”后,便带着内官离开了太极殿。
余下的人,目光依旧留在太极殿顶,久久没有回神。
一杆长槊插在雨中,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事儿并非虚幻。
萧楚杨负手而立,许久后,淡淡叹了一声:
“忠烈至此,无愧许家之名……”
陆承安摇了摇头:“本是一代天骄,却遭小人毒手,可惜……”
许久后,直至阵雨停下,云撤雾散,阳光重新洒在太极殿上方。
那杆长槊依旧插在太极殿之巅,宛若蛟龙向天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