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庐山升龙霸
踏踏——
急促的步履响动在街面上传出很远,带着寒意的雨珠砸在小街乌黑的石砖上,刀锋时起时落,一双双目光如同恶狼。
蓑衣客呼吸急促,手上树枝不停拍开后方袭来的雁翎刀,动作却越来越慢,招架的越来越吃力。
肋下的毒针的毒性已经扩散到左半边的身体,动作僵硬迟缓逐渐失去了知觉。
虽然尚未倒下,但已经入了死境。
张翔和刘云林追杀这么久,眼中也露出几分惊讶,此等身手世间罕有,若非不慎中了毒针,但凭张翔一人真不一定能奈何的了。
越是绝境,拼死反扑便越凶悍,张翔十年前便纵横江湖,这点自然不需要别人提醒。哪怕对面的蓑衣客已经疲态尽显,也没有贸然上前取其人头。
铛铛——
树枝抽在刀刃上,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
后方追杀的狼卫也看出这个蓑衣客不是凡夫俗子,面带慎重,小心翼翼的跟着两位主官不敢冒进。
已经跑了这么远,追兵越来越多,蓑衣客似乎是知道插翅难逃,落在一条街面上时猛然停步,身形从前冲骤然转为后退,右手往后猛劈向正后方的张翔。
轻盈树枝绷直如同钢鞭,竟是爆出一声‘啪—’的脆响,抽碎了漫天的雨珠。
看似气势如虹,却是破釜沉舟的一击。
只可惜,张翔坐镇缉侦司,对天下武学都有涉猎,而唐家和朝廷关系密切,唐家剑的各种杀招早已经烂熟于心。
在蓑衣客停步的瞬间,张翔眼中露出几分轻蔑,转攻为守刀锋横在身前,恰到好处的接住了劈回来的树枝。
嚓——
树枝接触刀锋应声而断,前边半截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劈向张翔,却被张翔偏头用牙齿咬住,毫发无损。
蓑衣客一击落空,再想逃已经来不及。
刘云林从侧方超越,横刀堵在了小街前面,冷笑道:
“看你还往哪儿逃。”
张翔也没有去碰濒死之虎的意思,手持单刀站在后方,刀尖斜指地面,雨水自雁翎刀的放血槽滑落:
“束手就擒,报上身份,给你条活路。”
此言无非瓦解对手的斗志罢了,缉侦司不是江湖人,按律办事,刺杀缉侦司主官本就是死罪,哪儿来的活路。
蓑衣客呼吸急促,前后看了一眼,后面的狼卫也追了上来,堵住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退路。
已经是死局插翅难逃,张翔自然不会急功近利上去踩雷,持着刀保持距离,冷声道:
“功夫不错,你是唐家的人?和我有何仇怨?”
蓑衣客站在强敌环伺的街面上,依旧在寻找逃脱了机会。周边的铺子和百姓都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门窗在门缝之间打量。
张翔等待片刻,见对方不说话,便抬了抬手。
几名天字营狼卫当即提刀上去试探,张翔则紧随其后,找机会给予这贼子致命一击。
“呀——”
身陷绝境,蓑衣客仍为放弃,发出了一声极为压抑的呼声,听不出男女。
已经油尽灯枯的身子,竟然气势骤然暴涨,冲向侧面的房舍。
“垂死挣扎!”
刘云林面带讥讽,大步上前便追了上去。
踏踏踏——
凌乱脚步声碾过街边房舍,不少瓦片房梁被踩裂,发出‘噼啪’声响,下方办事的夫妻时而爆出几句粗口。
张翔手持单刀冲在最前,双眸如鹰锁定在蓑衣的身上,距离飞速拉近。
很快,蓑衣客飞身跃过一条巷子,落在另一边的房顶时,脚步踉跄了下。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缓,张翔已经飞扑而出,凌空跃至蓑衣客背后,手中刀锋再无迟疑的劈出。
蓑衣客拼死侧身躲闪,也就在此时,脚下的巷道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尖锐啸叫:
“啊打~—”
张翔身在两道房舍之间的半空,万万没想到有人藏在巷子里偷袭,直至听到衣袍破风声才有所察觉,霎时间寒毛倒竖,绕是在刀锋上行走多年,如此心悸还是头一回。
腔调奇怪的尖啸声中,所有狼卫脸色骤变。
抬眼看去,只见前方的房舍之间,一个人影冲天而起,如同脱弦之利箭,快的只剩下残影。
张翔余光向下扫去,浑身被布匹包裹的人影拳头已经到了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张翔拼尽全力将劈向前方的雁翎刀转向了下方,只可惜措不及防之下挡的太仓促,依旧被从下往上的一拳砸在了胸口。
嘭——
张翔气息一凝,脸色刹那间涨红。
两道人影在巷子上方凌空相撞,来人骤停,张翔健硕身躯如同马球被一棍子抽向了高空,和窜天猴一般方圆几条巷子都能看见。
“嘶——”
在场十几名狼卫看的是满眼惊悚,毫不犹豫的止步。
哪怕是偷袭,一拳能把张翔撞这么高的也没几个,这力气也太大了些。
从头到脚包裹着布匹的人影,一记‘庐山升龙霸’放飞张翔后势头未停,落在了房顶上抬手一捞,便把摇摇欲坠的蓑衣客给夹在了腋下,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翔从高空落下,硬生生把房顶砸出一个豁口,惊的下方男女尖叫连连。
“卑鄙小人休走。”
刘云林提着刀追出几步,却又担心中了埋伏,干吼了一嗓子后便停下了身形。
此时狼卫才回过神,提着刀看着贼人逃遁的方向,有些犹豫。
“刘副使,追不追?”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让刘云林身先士卒,可刘云林不知道对方有多少贼人,自然不会冒险,低头看向了房顶破洞里面的张翔。
“咳咳咳……”
张翔浑身狼狈,提着刀从屋里爬起来,自洞口跃上了房顶,咬牙扒开衣襟,露出下面的护心镜。
光洁的护心镜上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凹坑,把护心镜扯出来,肌肉结实的胸痛上一片乌青。
“呸——”
张翔吐了口唾沫,把护心镜扔在地上,收起手上雁翎刀冷哼了一声:
“算了,追不上,收队……真他娘卑鄙……”
“诺。”
狼卫见主官吃瘪,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看了贼人离去的方向几眼,便收刀四散离去……
第七十五章 救死扶伤
清冷春夜,细雨润物与无声。
深街小巷之中,许不令肩膀上抗着个蓑衣客,左手拿着个朱红酒葫芦,时不时灌上一口。
身上的破布已经扯了下来,不过蓑衣上留下的水渍还是弄脏了素洁白袍,没法打伞的缘故,头发脸颊上挂了些雨珠。
方才之所以出手把这蓑衣客救下来,是因为许不令见过宁清夜的招式,也就是‘唐家剑’,这名蓑衣客用的也是唐家剑。
幽州唐家和祝家都是用剑的,在江湖上颇具盛名,彼此争锋百年。十年前杀老剑圣祝绸山,唐家自然也参与其中,唐家和锁龙蛊应该也有点关系,这就足够了。
即便问不出什么,以方才所见来看,这名蓑衣客武艺很高,看张翔的应对方式恐怕还在张翔之上,这种打手可不好找,哪怕是肃王府也会以礼相待,能举手之劳结个善缘也没损失。
行走间,许不令稍微掂量了下——蓑衣客和陆姨差不多斤两,感觉是个女人,只是浑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看不到长相,此时已经晕厥了过去,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许不令想了想,把酒葫芦挂在腰间,抬手探入蓑衣下面,透过薄薄衣衫可以感觉到皮肤滚烫,显然发烧了。
“呜……”
趴在许不令肩膀上的女人被触碰腰间,明显有所感应,气若游丝的呢喃了一声。
许不令皱了皱眉:“姑娘?”
没有回应。
许不令见状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偷偷买下的无人院落,越过围墙进入宁清夜以前居住的小屋。
用脚关上门,外面的雨声便安静了下来,屋子里黑漆漆的。
许不令凭借记忆把晕倒的女人放下,转了一圈儿,在桌子上找到火石,点燃了油灯后,屋子里终于有了点光亮。
宁清夜在屋里住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不收拾,此时屋里干干净净,不过没什么物件,就一张板床几张板凳,小炉、药罐放在墙角,断玉烧也堆在那里。
这些琐碎物件是宁清夜自己在集市买的,没有带走,此时板床还铺着被褥。
许不令用毛巾擦了擦手,端着油灯走到板床跟前,把趴在上面的蓑衣女人翻了过来。
斗笠已经掉在了路上,不过头上依旧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睛,蛾眉凤眼、睫毛修长,眼角没有丝毫皱纹,哪怕是闭着眼,也带着几分动人意味。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
把油灯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摸出女人的手臂,双指按在手腕上号脉,入手火热柔软,胳膊已经发红了。
“中毒了……”
许不令面容严肃了几分,抬手掰开女人的右眼,借着灯光打量,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神采。
和人厮杀中毒,显然不可能是口服的,不是暗器就是毒雾。
许不令把包在头上的黑布扯下来,一张苍白的脸颊便印入眼帘,不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用绳子绑在头上。
即便如此,光是一张没什么血色的素颜,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秀美,方方面面恰到好处,很耐看,但仔细看又说不出哪里好,连年纪都看不出来。
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许不令也没时间仔细打量,用手掐着下巴掰开纤薄嘴唇,查看咽喉和鼻子,没有什么异样痕迹。
“不是毒雾……”
许不令轻轻蹙眉,那剩下的便只有中暗器了,毒针飞刀之内了不取出来,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飞刀还好说,毒针这玩意射在哪里都有可能,比在战场上给伤员找弹头还麻烦。
事急从权,许不令也没那么多犹豫,抬手解开了蓑衣的系绳,露出下面墨黑色的贴身武服,先是在脖子和后脑等地方看了下,没有受伤,便开始解开了黑衣的系带。
“呜……”
女人晕厥了过去,却依然有所反应,手指头轻微动了下,明显在抗拒。
“你都快死了,还想这些……”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黑衣解开,里面没有穿肚兜,而是缠绕着白布,缠的很紧,应当是为了不影响手上才如此为之。
仔细打量一眼,肌肤胜雪,肩头有个巴掌印呈乌青之色,如同墨迹洒在宣纸上般醒目,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血迹或者其他伤痕。
许不令皱了皱眉,抬手把女人翻过来趴在被褥上查看后背——从肩头到腰窝都完好无损,除了腰很细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许不令仔细在背上摸索一遍,确定没有伤痕后,只得抬手解开了薄裤的系绳,连同里面藕色的薄裤一起拉了下来。
身段儿起伏比较大的缘故,还不太好拉,费了点功夫才把打湿的薄裤扔到旁边。
油灯黄昏的灯光下,白花花的一片。
眼看着这女人快不行了,许不令也没心思欣赏,从上倒下仔细寻找伤痕,没找到又把女人重新翻了过来找。
皮肤光洁无痕没什么异样,不过这女人的小腹上,倒是有个奇奇怪怪的纹路,淡红色如飞凤展翼,不太像是刺青。
许不令打量一眼,暂且记下后,把腿掰开看了眼,依旧没有伤痕。
“嘿——”
许不令眉头紧蹙,上下看了一圈儿,只得把缠在身上的白布解开。
女人脖子上挂着个护身符,上面刻着‘斩妖、驱邪’二字和八卦图,像是道家的护身符,藏的比较深,还有点难以发现。
许不令把白布解开,便瞧见肋下有些许乌青,稍微松了口气,把油灯拿过来自下查看,果然有三根黑色细针。
许不令倒了一碗断玉烧,摁着软团小心翼翼把毒针取出来,然后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所剩无几的药丸,塞进女人的嘴里,以烈酒送药服下。
“咳咳咳——”
女人闷咳几声,不过并没有醒来。
许不令握着手腕仔细感觉,不过片刻后,女人便出了身大汗,身上的乌青以很快的速度消退,脸色浮现了些许血色。
许不令松口气,此时才有心情上下打量几眼,不过这一打量,自己差点气血上涌毒发。
方才是事急从权救人,现在便有些趁人之危了。
许不令把白布薄裤重新穿好,想了想,起身把小火炉生了起来,宁清夜买的药比较多,大半都是活血化瘀的调养药材,从水井里打了壶水后,便坐在屋檐下开始熬药……
第七十六章 大宁(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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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丝丝缕缕的春雨击打在老旧的窗户上,歪歪斜斜的几块木板间透出些许微光,浓郁的药味在初春清冷的空气的飘散,夹杂着药罐熬开时的‘噗噗—’轻响。
“呜——”
有气无力的呼声响起,盖着被褥的女人眉头微蹙,睫毛在昏黄灯光下微微颤动,缓慢的睁开了双眸。
天旋地转,浑身无力,秋水双眸中显出几分茫然和疲惫。
窸窸窣窣。
她吃力的掀开被褥,用手肘撑起身体,往外扫了瞄一眼。
屋子不大,几张做工简陋的板凳放在墙角,尚在滴水的蓑衣挂在墙壁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家徒四壁,窗户也是破的,看起来是个穷苦人家的房舍,不过很爱干净。
脱离险境,她稍稍松了口气,转眼望向了声音来源。
屋子的门口处放着个小火炉,身着雪白长袍的年轻男子坐在小板凳上,用蒲扇扇着小火炉。
雪白袍子虽然染着些水渍,不过镶金边勾流云,明显不是一般权贵穿的起的,从这边望去,侧脸极为俊美,一双桃花眼望着外面的春雨,正愣愣出神。
“……”
女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毕竟这地方显然不是面前这贵公子该出现的地方。
难不成被浪荡子捡了便宜……
她低头查看了下,衣衫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异样感觉。
白衣公子似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微微后仰看向这边,露出一个很动人的明朗微笑:
“姑娘,醒啦?”
“……哦……”
她强忍着虚弱,慢条斯理的坐起来,稍微清醒了下。
死斗、追杀、突然出现的帮手、扛着……
昏厥前的种种场景才涌上脑海,她总算回过神来,眼中露出几分感激,微微欠身行了个道门礼仪: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声音带着几分天生的亲近感,哪怕虚弱无力,也让人如沐春风。
许不令放下蒲扇,倒了一碗药走进屋里,轻笑道: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女人呼吸吐纳几次,脸色逐渐恢复,勉强露出几分微笑:
“唉……我杀的是张翔,你救我的话,缉侦司的索命无常,定然会找你的麻烦……不该救的。”
许不令听见这话,摇头笑了下:“我是肃王许悠的嫡长子,缉侦司拿我没办法,救你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们以多欺少罢了。”
女人一愣,露出了几分惊讶:“许老将军的威名我早有听闻,公子原来是许老将军的后人……我叫宁玉合,来自武当山附近的长青观,号孤秋真人,说起来小时候还见过你娘几次……”
啪嗒——
药丸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宁玉合惊了下,抬起眼帘,却见方才还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脸色有点白,不知是皮肤天生白还是因为其他。
宁玉合以为许不令不信,温婉一笑:“你娘是东海陆家的闺女,年轻时游历江湖,曾经去过唐家一次……你应当听过我的名字吧?毕竟世上没听过的人很少……”
“呃……”
许不令自然是听过,号称宣和八魁之首,让徐丹青觉得‘世间美人再难入画’封笔,逃宋暨婚出家的唐家大小姐,宁清夜的师父。
前几天才亲过小宁,方才……
寸草不生……馒头……
许不令暗道‘吾命休矣’,表情却是恢复了自然,抬手行了个晚辈礼:
“原来是白道长,咳—宁道长,久仰大名,晚辈未曾见过道长,方才倒是没认出来。”
宁玉合轻轻眨眼,想了想,微微俯首还了一礼:“世子多礼了,出来行走江湖,身份不好见光才乔装打扮,若非世子出手搭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举手之劳罢了。”许不令琢磨了下,自顾自走回门口折腾药罐:“宁道长为何会去找张翔的麻烦?按理说你们应该无怨无仇才对。”
宁玉合脸色显出几分愁容,犹豫了下,才开口:“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便也不瞒着公子……我有个徒弟,我随母姓,她随我姓,叫宁清夜,您不知听说过没有……”
“宁清夜?”
许不令露出几分‘意外’,偏过头来轻笑道:“原来她是你徒弟,我就说怎么一个姓……”
宁清夜眉目一凝,坐直了几分:“公子见过清夜?”
许不令点了点头:“年前偶然遇上,后来她刺上张翔受了点伤,便在这间院子里养伤,前几天刚走……说起来挺巧,她刚走道长就来了。”
宁玉合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清夜没事就好……”她打量许不令几眼,摇头道:“清夜性子倔,说是下山逛逛,却偷偷跑到京城来报仇……唉,我还以为张翔把她抓了,地牢进不去,便想找张翔问问,却没想到朝廷的人也会暗箭伤人……多亏了公子搭救……”
许不令轻轻点头,听见宁玉合言语间对宁清夜的关心,心里更是后悔多管闲事。
宁玉合实在打不过,开口报个名字即可,当年宁玉合逃的是宋暨的婚,不然就是大玥皇后,逃婚后事情闹的很大,宋暨曾亲开金口赦免了宁玉合,张翔要杀肯定得请示天子,而以宋暨的一贯作风,肯定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如今他横插一脚,冒冒失失救了宁玉合,还把两边的便宜都占了,若是被大小宁其中一人知道……
许不令只觉后背发凉,不敢再和宁玉合有所牵扯,起身重新倒了碗药放在了床边:
“宁清夜没事,恐怕已经回长青观了,最近官府肯定查的严,道长等天亮后就早点回去吧。”
宁清夜端起药碗轻轻吹了下,摇头道:“我明面身份干净,在京城还有点事儿,不急着走。”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那道长就在此处住下,我身份特殊不能经常过来,道长莫要多心。”
宁玉合点了点头,上下打量许不令一眼:“大恩不言谢,公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知会一声便是。”
“行,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许不令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唰的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玉合端起药碗轻轻抿了一口,举目四顾,看向有些简陋的小屋子。
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哪位小王爷有点古怪,似乎急着和她撇清关系……
“白道长……奇怪……”
第七十七章 收藏家
许不令走出宁家小院,顶着夜雨穿过街坊,重新回到了崇仁坊,心里面依旧有点心虚。
江湖上师徒名份如同父子母女,刚和宁清夜来了一口,转身就把人家师父看干净,明显干的不是人事儿。虽然是在救人治伤,常言‘病不忌医’,这些事情不该计较,可这借口显然拿不出手。
时值此刻,许不令也只能指望宁玉合没发现,彼此就当无事发生过,否则以宁清夜的性子,非得追杀他几千里不可。
崇仁坊中民宅很多,因为老七暗中盯梢的缘故,祝满枝租的小院位置自然晓得。
许不令字在不大的院子中落下,入眼也就三间屋子,左边厨房右边睡房,外加一个上着锁的正屋。
院落里没什么东西,窗户下绑着一根晾衣绳,几双靴子靠在墙边,还放着几样兵刃,看样子平时也会练习武艺。
许不令侧耳倾听,屋里有平稳呼吸声,应当是睡着了。他走到门前,抬手轻敲了两下。
咚咚——
呼~~呼~~~
没醒。
许不令微微蹙眉,抬手轻推,门没栓,显然是知道他会过来。
吱呀——
房门打开关上。
许不令进入不大的房间,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朦胧微光下,屋里除了桌子、柜子、床便再无其他物件。白天购买的胭脂蜜饯放在桌子上,地上一双绣鞋歪歪斜斜的扔着,还翻了一只。
侧目瞧去,祝满枝合衣趴在绣床之上,摆出个‘大’字形,仅用被褥盖住了后背,还是斜着趴着,嗯……睡相着实不怎么好看。
许不令见祝满枝没被惊醒,也不想吓到小姑娘家家,轻手轻脚走到跟前把被褥盖好。
祝满枝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睡梦中碎碎念念的嘀咕:
“娘……天没亮呢……再睡会儿……”
“……”
许不令打量几眼后,摇头轻笑。
虽然很小心,但祝满枝长时间一个人住,还是慢悠悠睁开了眸子瞄了一眼,闭上,又睁的老大,睡眼惺忪的小脸儿慢慢变成了紧张,猛地闭上眼睛。
呼~呼~呼~~
“别装了,醒都醒了。”
许不令在旁边坐下,有点好笑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祝满枝紧张兮兮的侧过身,拉了拉被子,明明穿着衣裳依旧满脸窘迫,偏头躲开许不令的手,小声道:
“许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本来等着你的,不小心睡着了。”
“方才出了点乱子,有点忙。”
“哦……”
祝满枝抿嘴笑了下,瞄了许不令一眼,又嘀咕道:
“公子怎么不敲门,我是姑娘家……”
“……”
许不令吸了口气,说实话对这么个可爱小姑娘,实在很难其他心思,摇了摇头道:
“是我冒昧,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找你。”
祝满枝其实还有点懵,做起身来,勾了勾耳畔垂下的发丝:
“不冒昧,许公子慢走……”
许不令“嗯”了一声,起身走到桌旁,把专门给祝满枝买的胭脂挑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祝满枝愣了下,看了看桌上的胭脂盒,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我一份儿呀?”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跟着我跑了半天,总得有点报偿不是。”
“谢谢公子。”祝满枝抿嘴一笑,起身相送。
吱呀—
屋子里安静下来。
祝满枝扶着房门规规矩矩站了片刻,确定许不令走远后,才‘蹭’的一下跳起来,跑到桌子跟前,拿起胭脂盒仔细打量。
“嘻嘻……”
祝满枝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又扑倒了被褥上,来来回回打滚儿,也不知道瞎开心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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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许不令回到王府,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点狼狈。
护卫轮班在王府周围巡视,老萧一向睡得少,此时在书房外烧了个火盆,手上拿着《春宫玉树图》仔细品阅。
夜下读春宫,偶有所感,还会在书上写两句批注,什么‘温润鹅肠小径,婉转九曲回廊,娇花弱柳急雨,春夜苦短情长’……,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逍遥客。
踏踏踏——
瞧见许不令顶着个破斗笠从房顶上落下,老萧合上书本塞进袖子里,嘿嘿笑道:
“小王爷,听说崇仁坊又闹了刺客,您今天去了那儿,恐怕有所收获,要不要派个人盯着?”
许不令把斗笠扔在一边,抖了抖袍子上的雨水:
“不用了,这次和我没关系。”
老萧点了点头,砸吧嘴琢磨了下:“听说徐丹青回来了,又开始画美人,不知这次谁能夺魁……”
“过些日子自然就知道了。”
许不令对徐丹青不感兴趣,进入睡房之中,从柜子里拿出了干净衣裳换上,之后从笔架上取来毛笔,沾着墨水在铺着宣纸的墙壁上涂抹,为明天的进宫做准备。
以他这些天的接触来看,太后自幼在世家门阀长大,之后便进了宫守寡,根本没有什么社会经历,如同松玉芙一样,对于诗词歌赋、才子佳人之内的东西很感兴趣。
不过太后明显比松玉芙成熟有主见,难对付的多,不下点猛料显然不行。
墙上的铺开的宣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墨迹,这本是许不令为陆夫人准备的惊喜,上次答应过开春给陆夫人画一幅画,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
只可惜终究是身上的蛊毒比较紧迫,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也只能先拿出来搞定太后了。
夜深人静,听着外面细雨沙沙,许不令难免又回想起方才的宁玉合,心中即便再淡然也难免荡了一下,还有点好奇,当然,不是好奇哪方面。
琢磨片刻,许不令找出了干净的宣纸,凭借记忆画出了白虎上方的图案。
图案应该是个凤凰展翼的轮廓,只有花瓣大小,淡红色看起来还有点诱人。
许不令当时仔细观察了半天,花纹肯定不是刺青,也不像是随手画的,一个道姑,还是名气最大的美人,总不可能往那地方画画玩。
许不令把油灯拿过来,仔细打量几眼,辨认许久,猜测大概是守宫砂差不多的东西。
在女人那地方,也不好问老萧,当下只能先抛到一边儿,叠起纸张飞身而起,从房梁上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木盒原本是用来装玉佩的,此时里面放着个荷包,荷包中自然是太后和陆夫人的肚兜。
许不令打开看了几眼,把叠好的纸张放入其中,便再次把木盒放在了房梁上……
第七十八章 我若无君,何以渡余年
同一条街的萧家大宅后方,景华苑的别院笼罩在雾蒙蒙的雨幕之中,湖畔的水榭上挂着几个灯笼。
还没到熄灯的点儿,陆夫人靠在闺房的软榻上,手上拿着给许不令新做的春袍,针线勾勒着细细密密的花纹。
下雨无事可做,丫鬟围在跟前帮忙,嘴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夫人,太后又下帖子请小王爷进宫了……”
“是啊,听出宫采办的宫女说,太后这几天怪怪的,老是一个人发呆,为了明天小王爷进宫,从今天就开始准备膳食,可隆重了……”
“小王爷今天好像出门去了……”
叽叽喳喳,几个丫鬟如同汇报工作似的,说着各自打听来的消息。
陆夫人侧坐在软榻上拿着针线,表情端庄宁静似是不在意,只是保持不久便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换个方向继续绣花,如此来回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月奴侧坐在陆夫人腿边的毯子上给许不令纳着鞋底,自幼陪伴陆夫人,自是知晓陆夫人的性格,若是再听下去,恐怕就要起身找许不令了。当下微笑道:
“小王爷性子稳重,不会出去拈花惹草,前些日子还说对松姑娘有意,你看现在,世子连国子监都不去了。”
陆夫人听见这话,心里本来一暖,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柔声道:
“月奴,令儿会不会是觉得我这当姨的指手画脚,才和松姑娘划清界限?……这怎么行,那我岂不是成了不明事理的长辈……”
“……”
月奴抿嘴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夫人绣了会儿花,感觉有些坐不住,放下针线,显然是想去找许不令说清楚。
月奴颇为无奈,只得开口劝说:“夫人想多了,小王爷来长安后什么都听夫人的,若是有中意的姑娘,肯定也先带来给夫人过目,夫人知书达礼不会拦着他,小王爷肯定晓得这个道理。”
陆夫人抿了抿嘴,淡淡叹了一声:“人总有长大的时候,他最近可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说好的不去宫里,结果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也不知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恐怕再过些日子,就要改口管太后叫姨了……”
月奴温婉一笑:“怎么可能,小王爷对夫人的心意,我们当丫鬟的都看着,魁寿街上谁不羡慕夫人,太后肯定也是嫉妒夫人才经常叫小王爷进宫,小王爷盛情难却,不答应不行……”
陆夫人拿着绣花针沉默了下:“太后一直就是这脾气,争来抢去,和谁都要争一下……”
旁边一个小丫鬟琢磨了下,笑眯眯的出馊主意:“夫人,要不小王爷明天进宫,你跟着过去看看?”
陆夫人眼前一亮,不过马上就摇了摇头:“算了,令儿自己有主见,我跟着像什么话。”
“诶~夫人是去探望太后,又不是和小王爷一起去……”
“对啊,萧家会鼓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太后也不知会用什么法子讨好小王爷,小王爷毕竟年幼涉世未深,万一着了道,以后和夫人不亲近了怎么办……”
嘀嘀咕咕。
陆夫人满脑子都是许不令,自然是越听越心烦意乱,最后听不下去了,把袍子放在一边,摆了摆手:
“好啦,都去睡觉,我自有分寸。”
“哦……”
几个丫鬟悻悻然应了一声,便起身收拾好东西,相继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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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连绵,青灯幽幽。
雨珠击打窗沿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不大不小的闺房,依旧是刚嫁进来时的模样。
陆夫人扬起脸颊望着台上的灯火,胡思乱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又回想起了往日的场景。
那时候十二三岁,刚刚懂事。
最崇拜的金兰姐妹已经远嫁肃州,独留她一人每日看着院子的青墙白瓦,期待能走出去的那一天,也幻想过骑马仗剑,和那个姐姐一样行走天涯。
可她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江湖不属于她。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豆蔻之龄。
一顶花轿停在门前,她尚未想过相夫教子,便已经成了一个陌生人的妻子。
作为世家门阀的嫡女,她没得选,也不可能逃婚,记得当时大哭了一场,然后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轿,进了萧家的大门。
说起来,当时对未来陌生的生活还有几分期待,毕竟她娘从小就教导她,女人总是要嫁人的。
可她却没想到,进入萧家后,时间仿佛就定格了下来,从那以后再无一丝一毫的光彩。
丈夫身染重病,甚至不能让外人靠近,刚刚成亲便搬来了这栋别院,只能每天从窗口看一眼那个名义上的夫君。
那个男人是人中之龙,就和现在的令儿一样,优秀到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
只可惜,彼此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随着萧家内外挂上白色灯笼,她尚未准备好成为妻子,就在懵懂无知中成了未亡人……
一晃,便是将近十年。
陆夫人听着窗外夜雨,看着当年嫁进来时摆放的各种陈设,久久没有回神。
曾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再不会有丝毫改变,直至芳华白首,独自守着这些东西老死的那天。
可上天还是给她开了个玩笑,或者说给了她一个惊喜。
就在她已经对生活快要麻木的时候,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大姐姐,忽然给她送了个小孩过来。
许不令!
这个名字她听过很多次,呆头呆脑、蛮横霸道、嗜杀成性……反正没什么好话,一听就是个不听话难管教的小子。
不过这个孩子是她义结金兰姐姐的,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带着,哪怕被打骂也得尽心尽力。
当时她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战战兢兢的在魁寿街外、狼卫的重重保护下,见到了那个小子。
白衣胜雪、剑眉如墨,腰间一把剑一个酒葫芦,精致的桃花眼比女儿家都好看,却又不失男儿该有的英气。
来的不是小孩,是个已经长大的男人,不比世上任何男儿差半点。
她记得当时愣住了,站在八角牌坊下和木头似的,月奴悄悄掐了她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那个身材高挑的小子,经人介绍走到她面前,抬手行了个晚辈礼,一声:“陆姨”和一个明朗的笑容唤醒了她……
从那之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
以前从未有过、从未想过的一切,都在那个本不该和她有交际的小子身上找到了。
说话会向着她,平日里无时无刻宠着她,不高兴的时候会顺着她,哪怕她有时候故意发牢骚说些无理取闹的话,也是傻兮兮的赔罪道歉,生怕她不满意……
她知道,令儿并非怕她,只是懂事一直迁就着她,想让她过得开心些罢了。
一年时光在她还没察觉的时候便转瞬即逝,平淡如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得却比往日每一天都让人回味……
陆夫人在昏黄灯光下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又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张不知看了多少次的宣纸。
其实每到深夜回想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她知道自己这当姨的有点粘人管的太宽,甚至有些无理取闹。
令儿早就长大了,男人有喜欢的姑娘理所当然,和太后接触也理所当然,她不该指手画脚……
可每次看到令儿和其他女子在一起,她心里就酸酸的,很害怕令儿和别人亲近了,就不对她好了。
每天一醒来便把什么都忘的干干净净,只想知道令儿去哪儿、干了什么、吃饭没有、有没有亲近别的女子……
毕竟她现在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许不令,没了许不令,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沙沙沙——
细细密密的雨声环绕着别院的闺房。
陆夫人紧紧攥着纸张,凑到鼻子跟前,闻着点点墨香。
半睡半醒之际,莫名又想起了年三十的那天晚上。
从年三十过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想起那天的光景、那个略显霸道让她别乱动的眼神。
原来令儿都是装的……其实本质里还是个臭男人……还好我是他姨……
陆夫人浑浑噩噩间,似乎又被那个坏小子压着动弹不得,脸儿逐渐发红,呼吸急促,略显不满的‘呜~’了一声,却是挣扎不开。
“令儿……别……”
夜雨沙沙间,若有若无的轻喃响起。
陆夫人手儿紧紧攥着衣襟,裙摆下的腿紧紧搅在一起,脚背弓起在被褥上轻轻磨蹭,有点像是反抗,可却忘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啊……
第七十九章 年轻气盛(34/300)
翌日。
雨过天晴。
春风扫过大地,随着连绵多日的小雨停下,长安城似乎一夜之间从冬天过渡到了春天。
深街小巷的墙角抽出了翠绿嫩芽,早来的春燕在王府的飞檐下叽叽喳喳,暖和的日头洒在皇城大内和街头巷尾之间,入目皆是生机勃勃。
旭日东升,许不令再次坐上了马车,带着一堆小礼物,走上了进宫的道路。
马车来到皇城外,迎接的人总算换成了巧娥,雕花步辇也抬了出来,不用走路进去了。看来太后的火气消了几分。
许不令提着礼盒下了马车,把东西交给巧娥拿着,正想直接进入宫门,却被远处的一道打招呼的声音惊动。
“二叔……”
“司徒前辈……”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听起来年纪却不大。
许不令偏头看了一眼,巍峨城墙下,背着九环刀的司徒岳明负手而立。
前面站着两个华服年轻人,携一刀一剑,用刀的身材高大,持剑的则要清瘦高挑几分,看起来像是江湖人。
缉侦司的副使刘云林站在旁边,正面色和睦的说着话。
双方离的并不远,司徒岳明明显察觉到了许不令打量的目光,转过头看了一眼,略显意外,抬手行了一礼:
“参见肃王世子。”
刘云林回过头来,微微一愣,连忙露出笑容,抬手行礼。
与在朝廷当差的长辈相比,两个年轻人听见‘许不令’的名号,都是眯眼仔细打量后,才抬手抱拳。
有句话叫‘不气盛,怎么算年轻人’,许不令往日名气太大,一身通神武艺,几乎被誉为年轻一辈的翘楚,不服的人很多,这两个同龄人,显然也带着几分‘武无第二’的傲气。
许不令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司徒家算是名门,并非寻常杂鱼,他想了想,转身走到了四人之前,微微颔首:
“司徒前辈,这两位是?”
正统江湖客多半重名轻利,被藩王世子称之为‘前辈’而不是直呼姓名,司徒岳明的表情自然亲和了几分,客气抬手:
“世子客气了,当不起一声‘前辈’……这两个是我的晚辈,司徒琥羽和唐九,在长安也算有点小名声,不过肯定难入世子的眼。”
对于长辈的自谦,司徒琥羽和唐九自然点头,抬手行了个礼。
许不令扫了一眼,对这两个年轻人倒是有所耳闻。
司徒琥羽是天南武林第一人司徒岳烬的小儿子,因为司徒岳烬被江湖人尊称为‘刀魁’,司徒琥羽还有个‘小刀魁’的混号,据说天生神力刀能开山,年纪尚轻未游历天下便有了名气。
而唐九则是幽州唐家的少爷,和宁玉合算是远亲,名声稍次一些,但也是长安城年轻一辈的翘楚。
因为大玥讲究‘文武双全’,光靠一身武艺很难发展家业,这二人目前在京城读书镀金结交朋友,算是武林世家未来撑门面的人物。
许不令轻轻抬手,含笑道:“原来是司徒兄和唐兄,久仰大名。”
司徒琥羽身材魁梧,性格随其父,爽朗号脉,对规矩礼仪不怎么重视,此时呵呵笑道:
“世子抬举了,我和唐九儿才是久仰大名,自从世子来了长安,一直想上门拜会来着。”
说是拜会,其实就是上门讨教一二的意思。
不过许不令中了锁龙蛊,武艺十不存一,曾经或许压在二人头上,现在却没法相提并论了。
唐九只是点头含笑,算是接下了许不令这番客套话。
刘云林站在司徒岳明的背后,默默无闻没有上前客套的意思,司徒岳明便开口解释:
“过几天北齐的使臣就到了长安,北齐那群蛮子,战场上奈何不了许家军,总是想在其他地方找场子,听闻圣上想定十武魁,到时候必然借机挑衅,某等便把这两个小辈叫来提前指点一二,免得到时候让朝廷失了颜面。”
大玥武人向来自傲,司徒琥羽和唐九自然没把北齐的使臣放在眼里,过来只是为了接受秘卫高人的指点罢了。此时司徒琥羽拍了拍胸口:
“二叔放心,长安城最能打的就是我和唐九儿,到时候就是把一条命搭上,也不会让朝廷损半分颜面。”
唐九手扶剑柄,长眉轻挑:“左夜子的师父是北齐国师,论剑术在北齐排前三甲,不过和家父、陆百鸣前辈比起来还是差了半筹,和司徒公更是云泥之别,一个徒弟过来就想过来掀桌子,太高看自己了。”
司徒岳明听见这话,摇了摇头:“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但武夫一道不靠嘴论高低,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你们虽然在长安城一枝独秀,却也不能小觑整个天下的年轻一辈。”
说到这里,司徒岳明望向了许不令,含笑道:“若是许世子没有中歹人的锁龙蛊,到时候胜算要大的多。”
许不令摇了摇头:“武人一道,只有站着和躺着,废了就是废了,老了就是老了,提及往日荣光,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到时候还是得仰仗两位兄台。”
“呵呵……”
司徒岳明见许不令如此看得开,眼中露出几分赞赏,抬了抬手:“文人不是都在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世子无须妄自菲薄,等毒一解,世上何人敢在世子面前争锋,该傲气还是得傲气。”
司徒琥羽和唐九知道锁龙蛊从未有解开的先例,不过此时自然不会对一个藩王之子落井下石,也跟着安慰了几句。
许不令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也没有多说,微微颔首,便带着巧娥进入了宫城。
随着许不令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内,刘云林才上前一步,好奇询问:
“司徒兄,世子来长安后便已经中了毒,武艺通神也只是道听途说,依你来看,许世子若是不顾锁龙蛊全力而为,能有多厉害?”
司徒岳明听到这个,蹙眉琢磨了下:“按照传闻,世子十六岁前便能横扫西域马匪,前年渭河遇伏,又单人斩杀贼子过百,直至山穷水尽又毒发才逃遁,若是没有锁龙蛊,和我交手应该没问题。”
司徒琥羽轻轻皱眉:“渭河可还有好几百王府护卫,不可能是一个人杀的,至于单枪匹马出关,杀的只是饭都吃不饱的马匪和一个贼军斥候头领罢了,换成我,也不是不行。”
唐九摩挲腰间剑柄,轻轻笑了下:“市井小民都喜欢夸大其词,习武之人不真刀真枪的打一次,分不出孰高孰低。”
这意思自然就是觉得江湖上把许不令吹的太厉害了。
司徒岳明想了想,轻轻摇头:“盛名之下无虚士,以前肯定很厉害。中了锁龙蛊,若是不管不顾全力为之,非死即残,武夫敢豁出一条命,是个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准……”
几人随意交谈,刘云林琢磨了会儿,点了点头,没有再插话……
第八十章 许渣
阳光洒在飞檐楼宇之上,许不令穿过游廊走道,来到了太后的寝殿。
那口大鼎还没有撤下,不知是因为太重不好搬来搬去,还是有备无患。
寝殿的台阶上,太后终于穿衣服了。
一袭红色宫裙,腰间襟带上以金丝勾勒凤凰纹路,金簪斜斜插在发髻间,葫芦般的身段勾勒的恰到好处,看起来庄重又不失明艳,置身与厚重巍峨的宫廷之间,仿佛只有这一点红色。
最近彼此见面三次,太后两次没穿一次衣衫不整,忽然穿这么整齐,许不令都没认出来,暗暗对比了下,其实还是不穿好看点,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
“参见太后。”
许不令缓步走到近前,抬手行了个晚辈礼。
太后轻轻颔首,回想了下以前正常见面的样子,又用手指勾了勾:“小不令,快过来。”不过话语间已经没有往日那般宠溺亲热了,有点保持距离的意思。
许不令毫不意外,跟在太后身后行走,也不主动套近乎。
二人来到正厅中坐下,如同往日一样把腿伸进桌子下,二月初春还有点冷,暖炉依旧烧着。
宫女们把各色菜肴端到了桌上,又把温好的断玉烧拿了过来,太后摆了摆手,便都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金碧辉煌的正厅中安静下来,气氛忽然就变了。
太后端庄娴静的脸色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宫鞋在许不令桌下的腿上轻踢了下:
“你坐好。”
“……”
许不令含笑把腿缩了回来,正襟危坐:
“太后还没消气?”
太后抿了抿嘴,上次已经道歉,气倒是消了,可被占便宜的事儿总不可能抛之脑后。
而且上次误会许不令,很凶的咬了许不令一口,这几天许不令不见动静,她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辗转反侧觉都睡不好,以为许不令生气了,她自然而然也跟着生气了。
约莫就是‘你竟然敢生我气!’的意思。
太后坐在主位上,稍微犹豫了下,侧身看向许不令的手腕:
“上次是不小心,你伤好了没有?”
许不令撩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腕:“皮肉伤罢了,休息几天已经无碍,太后不用放在心上。”
太后稍微放松了几分,想了想,又摆出长辈气度,冷着脸摊开手掌:
“把肚兜还给本宫。”
许不令脸色一僵,眨了眨眼睛:
“好像……忘带了。”
啪—
太后的手儿拍在桌子上,瞪着一双美眸满是恼火:
“忘带了?你耍本宫?”
许不令摇头轻笑:“上次出宫的急,我也不敢把太后的贴身物件时刻带身上,回去后也不知道藏哪儿了,回去找了半天没找到……”
没找到?
这么随意?
太后胸脯起伏,又在桌子上拍了下:“你岂能如此!荷花藏鲤只有本宫有,若是丢了或者传出去,本宫还怎么做人?”
“太后放心,肃王府护卫森严,不会丢,只是藏忘了,我回去好好找一下。”
太后哪里放得下心,稍微琢磨,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凑近几分紧张道:
“不会被红鸾看到了吧?”
许不令摇了摇头,安慰道:“不会,若是被陆姨瞧见,我腿已经被打断了。”
太后硬是被气笑了。
你还知道会被打断腿?
不把你阉了都是红鸾脾气好……
瞪了许不令片刻,见不似作假,太后只得冷声道:
“既然没找到,你进宫做甚?”
许不令表情宁静,从旁边拿起准备的礼物:
“前些日子得罪了太后几次,回去后想给太后道个歉,便准备了些小物件。不过这几天一直在想锁龙蛊无药可解的事儿,心烦意乱,不小心把肚兜给忘了,还请太后见谅……”
“是嘛……”
太后半信半疑,总觉得肚兜是被许不令私藏了不给,可许不令真不给,她好像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事儿主动权在许不令手上。
太后犹豫了少许,只得先放下这事儿,转眼看向酒坛、胭脂盒、点心盒。
胭脂盒倒是好说,以前和许不令提过,那盒点心却让太后有点意外。
她喜欢吃长安市井一家老铺子做的蜜饯果脯,自然认得铺子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的点心盒,这明显是从她喜欢的那家铺子里买来的。
“许不令,你怎么知道本宫喜欢吃这个?”
太后把点心盒拿到自己面前,打开看了看,各色果脯琳琅满目,色彩缤纷,想起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自然而然口舌生津,悄悄抿了抿嘴。
许不令瞧见了这很细微的小动作,心里面踏实了几分,表情比较随意:
“太后久居深宫,一年到头也没法出去走走,我便和陆姨问了下,特地准备的。”
太后恍然,略微琢磨,探头凑近了几分:“红鸾还真和你说本宫喜欢吃什么?以她的脾气,应该故意说些本宫不喜欢的才对,比如毛桃、冻柿子……”
看来太后对塑料闺蜜的性子十分了解。
许不令摇头轻笑,沉默少许,左右看了看,做出怕被人听见的模样,凑到太后近前小声道:
“自然不敢直接问,我当时说的是‘太后茶不思饭不想,膳房炒的菜又没陆姨做的好吃,是太后不爱吃还是没胃口?’,然后陆姨就说太后娘娘贪吃,把太后喜欢的东西全告诉我了。”
“……”
太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嗤—’的笑了声,抬手就用手指头在许不令肩膀上戳了下:
“你这没良心的,红鸾对你无微不至,你竟然耍小聪明套话,让她知道,非得把你吊起来打……”
话虽然这么说,太后眼底明显有几分窃喜和得意,满满都是在闺密面前占了上风的模样。
许不令要的就是这效果,挑了挑眉毛,小声道:“这不为了给太后赔罪嘛,这事儿就我和太后知道,可千万不要告诉陆姨,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再出门了……”
“嗯~!”
太后最是了解陆夫人的脾气,点了点头笑意盈盈:“你放心即可,本宫嘴可严了,你那首诗说不告诉别人,就肯定没有其他人知晓,红鸾都不告诉。”
第八十一章 丹砂浓点柳枝唇
闲谈之间,许不令又把腿伸进了桌子下面。
太后明显是瞧见了,却没有再踢他,只是打量着点心盒子,不知想着些什么,眼中都是得意和解气的意味。
许不令暗暗摇头,终究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子,脑子再聪明也没用,该套路还是被套路……
太后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暂时也把肚兜的事儿抛去了一边,转眼看向桌子上的胭脂盒:
“仙芝斋出了新东西?”
许不令笑容明朗,拿起两盒胭脂,先把‘红兰花蜜’放到太后面前:
“今年新上的口脂,不过变化不大。”
太后拿起来,打开盖子打量几眼,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轻轻点头,又望向许不令手中另一个盒子,有些好奇:
“这个是?”
许不令这才拿起陆姨推荐的‘茶花脂’,打开放在太后面前:
“在仙芝斋挑选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款‘茶花脂’,价格不算高,不过在我看来,‘红兰花蜜’颜色稍显艳丽,虽然很好看,却与太后端庄大气的气质不太符合,而且颜色过艳压过了太后本身的颜色,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而这款‘茶花脂’则不同,便如那采莲女子般: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清而不妖、素而不淡,与太后的容颜相辅相成,无须刻意点缀,用这个想来更好一些。”
“!?”
轻柔话语传入耳中,太后渐渐愣在当场,瞪着一双美眸望着许不令。
许不令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把胭脂盒放在太后面前,见太后有点发愣,略显疑惑的蹙眉:
“太后?”
“……哦!”
太后这才回神,满眼都是惊讶和莫名,下意识抬手勾了勾耳畔发丝坐直了几分:
“不错……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诗也不错……”
太后故作镇定,却难掩眸子里的失神,显然还在回味方才的话语和诗句。
许不令心中暗笑,乘机坐近了几分,直视太后的绝美面容,偏头打量:
“太后要不要试一下?”
“……试一下……”
太后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看了看许不令,又看了看胭脂盒,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真的言听计从的拿起盒子里的点唇笔,左右寻找铜镜。
许不令摇头轻笑,抬手就把点口脂的红色毛笔拿了过来,坐近几分,目光纯净无暇,将唇笔凑到太后唇边。
“……”
倾城佳人一袭红裙如火,侧坐在地毯上,仰头愣愣看着面前的绝美公子,配合金碧辉煌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宫阁,场面美的让人窒息。
太后清泉般的眸子里明显出现了几分纠结,却不知为何没动,这稍稍的迟疑,笔尖便触在了唇上,轻柔细致的点着唇彩。
“诶!……”
冰凉凉的感觉,终于让太后回过了神。
理智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压下了心海中千百种情绪。
太后微微后仰躲开了毛笔,以红袖掩住嘴唇,有些慌乱的瞄了许不令一眼,想了想,又‘嗤—’的笑了一声:
“没大没小,那有男人给女子描唇的,真是……”
许不令不骄不躁,神色自然的放下了唇笔:“其实也没什么,经常帮陆姨梳头,她也没计较这个。”
太后手儿攥的很紧,摇了摇头,把胭脂盒盖了起来,姿态端庄的笑了下:
“吃饭吧,东西本宫很喜欢,有心了……”
许不令点头轻笑,拿起温好了酒壶,便开始自斟自饮。
今天过来还带了两坛酒,产自江南水乡的杏花酿,算是果酒,味道绵软带着花香,最受女子喜欢,味道绵软没什么劲道,后劲儿还是有一些但是不大,纯粹用来助兴。
太后平日滴酒不沾,可劝了几次酒后,也没有拒绝,小口陪着许不令喝酒,表情依旧做出长辈该有的模样,嘘寒问暖、家长里短,不过也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门窗紧闭的正厅之中,两个人坐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打扰,气氛在疏远和融洽之间不断徘徊。
很快酒过三巡,太后俏颜微酡,天生汁水丰盈的缘故,额上蒙了层细汗,双眸如一汪清水,依旧故作沉稳大气的说着话。
而许不令……
扑通——
一声闷响在正庭中响起。
许不令喝完一壶断玉烧后,便佯作不胜酒力,醉醺醺的晃了几下,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毯上。
“??”
太后正说着家长里短,瞧见许不令躺下,眨了眨眸子,稍许才反应过来:
“怎么又趴下了……”
太后想了想,从地毯上爬到许不令跟前,握住许不令的手腕号脉,仔细感觉了下,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轻轻松了口气,俯身看着许不令的眉目:
“令儿?令儿?”
柔声呼唤了几句,许不令毫无反应。
太后沉默了片刻,在许不令旁边侧坐,低头仔细打量,瞩目许久,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东西。
宽阔的正庭中寂寂无声,只有两道平稳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回过神,抬起手想在许不令高挑的鼻梁上刮一下,可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停下了。
稍微犹豫后,太后还是做出了端庄大气的模样,朗声呼唤:
“巧娥,送世子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诺!”
巧娥和几个宫女推开大门进来,瞧见许不令又躺下了,带着几分笑意,把不省人事的许不令抬了出去。
太后孤零零坐在桌前,看着上面的一盒胭脂,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还没到正午,时间尚早。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轻声呢喃在厅中响起。
太后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起身走到软榻旁,拿起了陪伴多年的铜镜,又小跑到桌子旁坐下,打开胭脂盒,对着铜镜认真描绘起来。
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浓点柳枝唇。
太后打扮完后,满意看着铜镜中的脸颊。
镜子里的女人成熟风韵,依旧美不胜收,可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及笄之龄的小丫头了,纵然有千种风情,又有何人能欣赏呢……
太后呆呆看着镜子,本来略显得意的表情,渐渐沉闷了下来。
良久后,一声幽幽轻叹,在正厅中若有若无的响起……
第八十二章 半路杀出个……
“小王爷又喝醉了……”
“要不要……”
“大白天的,羞不羞……”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许不令四仰八叉的被抬着进入侧殿的房间,放在了床上,几个宫女围观打量。
“都出去!瞎看什么……”
巧娥面容严肃,训斥了几个小宫女一句,然后做出盖被子的模样。等到宫女悻悻然跑出去后,巧娥才抿了抿嘴,解许不令袍子的时候,偷偷在雪白衣襟的胸口位置按了下,然后露出几分作贼心虚的表情。
见许不令没醒来,巧娥又壮着胆子,抬手想在许不令的脸上摸一下。
只是这次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许不令抬手就抓住了乱摸的小手,睁开眼睛,醉醺醺的望着面前的宫装小美人。
“呀—”
巧娥吓的脸色煞白,急急慢慢抽了下手,没抽出来,只得紧张到:
“婢子……帮小王爷盖被子呢……”
许不令盯着巧娥,如同醉汉般看了会儿,直至把她看的浑身发酥,才坐起身来,松开手揉了揉额头:
“给我找些酒来……还有笔墨,多拿些……”
巧娥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啊——还喝呀……”
许不令摆了摆手:“快去。”
巧娥自是不好违逆许不令的意思,从侧屋里取来了笔架和一坛酒,站在原地等待吩咐。
许不令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拿着酒坛走到了侧殿的偏厅内,巧娥只得跟在后面。
长乐宫人烟稀少,太后寝殿本就没多少人,为皇子宫女准备的偏殿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却没有什么陈设。
巧娥几个宫女小心翼翼跟在许不令背后,生怕许不令发酒疯干出啥事儿……酒后乱性也罢,眼睛一闭就过去了,若是待会干出了荒唐事,可怎么办才好……
可让几个宫女没想到的是,小王爷醉醺醺走到墙壁旁边,站着发了片刻呆后,便把墨水直接泼在了雪白的墙上。
哗啦—
墨水飞散,刹那间染黑了整面墙壁,缕缕墨汁顺着墙壁滑下,地落在素洁的地面上。
“呀——”
几个宫女顿时慌了,却也不敢阻拦,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小王爷糟蹋屋子。
只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想来一尘不染的小王爷泼完墨后,又灌了一口酒喷在墙上,然后从笔架上取了根大毛笔,似乎嫌白墙被糟蹋的不够均匀般,在上面涂抹。
肆意挥洒,毫无逻辑。
如雪白袍上也沾染了墨点,却全然不在意。
几个伺候的宫女瞪大眼睛,原本以为小王爷发酒疯,可看了一会儿,便渐渐觉得不对劲。
泼上墨水的墙壁一角,渐渐出现了一片花瓣的形状……
“……”
宫女们的眼神,从焦急变成了茫然,继而茫然又变成错愕,愣愣的看着拿到高挑背影,如同游戏人间般在墙壁上肆意发泄。
偶尔痛饮一口,清凉酒液从纤薄唇角滑落,洒在勾勒祥云的白袍上,配上俊美无双却又带着三分桀骜的脸庞,狂放不羁,俊逸不凡。
唰唰唰——
大小毛笔换了好几根,偶尔直接用白皙手掌在墙上涂抹,很快白衣如雪的翩翩佳公子,便沾染了一身墨香,却全然不顾。
随着画卷逐渐成型,几个小宫女长大嘴巴,巧娥更是靠在墙上痴痴看着,连站都站不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宫女才回过神,本想大声说话,又怕惊扰的殿堂之中的公子,小声焦急道:
“巧娥姐,快快快……去叫太后……来看神仙……”
“对对对……”
巧娥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纠结许久,才强行咬牙,快步冲向了寝殿……
————
稍早一些,约莫是许不令刚刚被抬下去的时候。
长乐宫的游廊之中,一行人缓步走向太后的寝殿,宫女在前面有些紧张的带着路。
萧庭慢吞吞跟在后面,一脸憋屈的表情,哀声嘀咕:
“嫂子,我错了还不行嘛……”
“你没错,进宫来看望太后,有什么不好?”
陆夫人双手叠放在腰间,冷冷扫了萧庭一眼,一副敢跑就把萧庭炖了的架势。
今天许不令进宫,陆夫人自然是知道的,被丫鬟一顿旁敲侧击,醒来后心里便空落落慌得很,熬了个把时辰便再也坐不住。
并非不放心许不令,而是不放心太后,太后现在都不搭理萧庭了,肯定觉得令儿更乖的缘故……
念及此处,陆夫人自然是慌了,心里安慰自己:令儿上次说了只是逢场作戏应酬,太后胡搅蛮缠肯定逮着令儿不放,我当长辈的自然要给令儿救场……
就抱着这么个古怪想法,陆夫人坐着马车鬼使神差的就跑了过来,还特地把萧庭带上,识图恢复萧庭和太后的关系,免得太后看上了她的宝贝疙瘩。
萧庭是太后的亲侄子,进长乐宫从来就不用通报,宫女自然也不好让陆夫人等着通报,老老实实的把两个人带到了寝殿。
萧庭面如死灰缩着脖子行走,瞧见花园里的大鼎又哆嗦了下,讪讪笑道:
“嫂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姑姑她疯啦,肯定是在宫里待的太久,惹不得……”
“呸——”
陆夫人听见这话就有气,瞪了萧庭一眼:“亏的太后对你那么好,明知道太后最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过来陪着太后。”
萧庭欲哭无泪:“嫂子,我都快被炖了……”
“活该。”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快步走到寝殿之前,发现正厅大门紧闭,眉头便蹙了起来。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陆夫人嘀咕了一句,不等宫女通报,便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太后!”
叮啉哐啷——
大门紧闭的正厅之中,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有手忙脚乱的声响。
陆夫人顿时狐疑起来,抿了抿嘴,抬手就把正厅的大门推开了。
装饰华美的正厅中,桌上还放着残酒菜肴,太后孤零零的站在软榻旁边,双手放在背后做出个端庄有礼的表情,微微颔首:
“红鸾,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很沉稳,挑不出半点毛病。
只可惜,女人的眼神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陆夫人刚刚松了口气,便发觉太后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很慌乱,手放在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太后。”
“姑姑。”
两人进入正厅,萧庭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陆夫人则是蹙着眉,上下打量太后一眼,最终目光锁定在太后的娇艳双唇之上。
太后本来还算镇定,瞧见陆夫人打量她的嘴唇后,顿时慌了,胭脂盒可以藏在身后,唇上的可藏不住……
第八十三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
瞧见陆夫人走进正厅,还一脸狐疑的表情,太后便暗道不妙。若是被这京城醋王知道她的宝贝疙瘩耍小聪明套话,然后跑到自己这里来献殷勤,非得把许不令弄死不可……
太后心思急转,只得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在雕花软榻上坐下,偏头示意旁边的位置:
“都坐吧,庭儿也过来了……”
陆夫人满眼狐疑,走到软榻旁坐下,有意无意的打量太后的双唇,似是想看出牌子。
萧庭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纠结许久,还是露出往日死皮赖脸的笑容,打量太后一眼后,便夸张的“哇—”了一声,惊呼道:
“天啦!姑姑,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就和仙女似的,特别是这唇脂,太般配了,谁给你选的啊?巧娥只会买贵的,可没有这本事……”
话语一出,正厅里便冷了几分。
太后脸色一变,轻拍扶手怒声道:
“来人,把他给本宫拉出去炖了。”
萧庭脸色一僵,满眼不可思议!
凭什么呀!?
几个小宫女急忙跑进来,把萧大公子给往外拖。
“诶诶诶——姑姑,我夸你了,别啊……庭儿错了,你一点都不好看……别别别……”
“……”
正庭之中气氛诡异。
陆夫人蹙着眉,压抑着心中百种情绪,双手放在膝上,偏头轻轻‘切’了一声:
“太后打扮这么隆重,倒是少见……”
太后轻笑了两声,如往日一样斜靠在软塌上:
“礼仪始于正衣冠,不令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自然是得隆重些……我平时不出宫,这茶花脂是阿九推荐的,本宫觉得可以,便让不令帮忙带了些。”
陆夫人半信半疑:“是嘛?刚刚带过来,现在就用上了?”
“是啊,方才不令喝醉送下去休息了,本宫闲来无事,便自己画上,你觉得如何?”
“……”
陆夫人仔细打量几眼,眉宇间显出几分淡然:
“一般,还是红兰花蜜合适些。”
话语酸酸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呵呵呵……”
太后满意点了点头,轻笑道:“本宫也觉得一般,让不令白跑了一趟。”
陆夫人吸了口气,暂且抛开了这茬,转眼望向桌案,结果这一望,便瞧见大大的点心盒摆在那里,盒子很熟悉。
太后暗道不妙,从容不迫的解释:“本宫喜欢吃这些,便让不令帮忙也带了些。”
“……”
陆夫人有些疑惑,却还没往许不令套她话的方面联想,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你倒是不见外,令儿是藩王世子,千金之躯,还成你跑腿的了……”
太后为了不给许不令惹麻烦,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和陆夫人互怼,只是悻悻然笑了下。
正说话之间,门外响起了‘踏踏踏—’的脚步声。
巧娥急冲冲从殿门外探出脑袋,叽叽喳喳道:
“太后,太后,您快去看看……小王爷他……他……”
巧娥瞧见陆夫人坐在屋里,连忙做出沉稳守礼的模样,可惜来不及了。
陆夫人以为许不令出事了,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带着几分焦急:
“令儿怎么了?”
太后也愣了一下,从软榻上起了身。
巧娥努力平复情绪,轻声道:“小王爷他……他喝醉了……唉,太后,陆夫人,你们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婢子不好说……”
“喝醉了……”
陆夫人蹙眉琢磨下,心里便是一慌。令儿不会酒后乱性,对宫女做那种事吧?!
太后性格和地位缘故,天生要沉稳几分,觉得巧娥的反应不对劲,直接快步走出了正厅:
“先过去看看。”
陆夫人心中焦急,随着太后走出正厅,没有理会正被往架子上绑的萧庭,转入游廊来到偏殿,入目的场景,却让两人愣了下。
只见长乐宫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宫女,此时都围在了偏殿的花园中,把窗口房门堵的严严实实,鸦雀无声似乎都在屏息凝气,若不是走到跟前,她们都没想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
陆夫人有些疑惑,看情况不像是在当众临幸宫女,若是的话,早把这些宫女吓跑了,那是在做甚……
太后见宫女如此没规矩,微微蹙眉,轻轻‘咳—‘了一声。
“呀—太后……”
围在外面的宫女都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连忙退开,让开了房门的道路。
此时总算听到了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醉醺醺的却颇具磁性,竟然有几分悦耳的味道。
“!!”
太后和陆夫人同时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许不令喝醉了,竟然在这里作诗。
两人都知道许不令会写诗词,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跑到这里念诗,还写牡丹,难不成酒后诗兴大发?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太后杏眼睁的圆圆的,这首诗明显以物喻人,是夸人美貌的,而且……好像是给她写的。毕竟长安能称‘国色’者,在皇后离世后,好像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许不令这是……
太后微微眯眼,目光复杂耐人寻味……
另一侧,陆夫人同样感慨万千,许不令曾亲口说过她像牡丹花,这首诗明显是给她写的。
只是令儿为什么要跑到太后的宫殿中给她写诗?
难不成是喝多了有感而发……
念及此处,陆夫人抿了抿嘴,快步跑进了偏殿之中,却没想到入眼的一幕,让她震撼当场。
华美宫阁,白墙就在正前方。
浑身墨迹点点的白衣公子,举着酒坛痛饮,几根毛笔丢在地上,滚出一道墨迹。
白衣公子的身前,是一朵巨大的泼墨牡丹。
高达丈余,含苞怒放。
黑白之间,尽显艳压群芳之国色。
而那白衣公子如置身花中,丝丝缕缕的酒水从唇角滑落。
烈酒一饮而尽,白衣公子转过头来,露出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无论看多少次,都带着勾魂夺魂般的魅力。
四目相对。
“令儿?”
“嘶——!!”
刚刚还风华绝代潇洒不羁的许不令表情瞬变,僵立在了当场……
第八十四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37/301)
“太后……”
偏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响动。
等了半天的许不令,站在被墨迹点缀的雪白墙壁之前,提笔在画好的泼墨牡丹右下角写下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
自从年关前对陆夫人许下承诺,许不令这一个多月不出门的时候,便待在府上研究这个。前世有些绘画功底,本想给陆夫人画一副素描,只可惜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只能改成了画简单点的牡丹花,目前来说效果不错。
踏踏——
轻微脚步声从后方的房门外响起。
许不令做出放荡不羁的醉酒模样,把笔丢在了地上,仰头拿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然后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明朗笑容,准备给太后留下一个终身难以忘怀的印象。
只是……
“令儿!”
一袭碧蓝长裙的陆夫人瞪着一双满含温情的眸子,痴痴的站在门口,叠在腰间的双手紧紧捏着裙子,小嘴微张,脸颊上尽是震撼与不可思议。
“?!”
绕是许不令心如止水的性子,也给惊了一哆嗦,只觉脊背发凉,从头凉到脚那种。
陆姨怎么杀过来了?!
吾命休矣!
陆夫人睫毛轻颤,目光扫过墙上的泼墨牡丹,又看向浑身墨迹的许不令,嗫嚅嘴唇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不令还没吓傻,心思急转之下,手中酒坛‘啪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陆姨……嘿嘿……”继而便是一个不稳,往前栽倒了下去。
“呀——”
陆夫人终于惊醒过来,急急忙忙上前抱住许不令,被沉重的身体压的一个趔趄,不过上次有了经验的缘故,还是把许不令撑住了。
陆夫人架着许不令的胳膊,有些恼火的在他胸口拍了两下:
“怎么喝这么多?真是……”
宫女们也手忙脚乱的跑进来,却不知该怎么帮忙。
许不令醉醺醺的鼻息喷在陆夫人脸颊上:“嗯……喝多了……”
大庭广众之下,陆夫人反而没什么感觉,如同长辈扶着晚辈般,轻声教训:
“站直些,大庭广众的……”
可惜这话显然叫不醒装醉的人,许不令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只是半闭着眼一摊烂泥似的靠着陆夫人装死。
太后此时也走进了厅堂中,抬眼瞧见墙上巨大的泼墨牡丹,眸子里明显闪过惊艳之色。连陆夫人都没搭理,快步走到墙壁前,张着小嘴仔细观摩,目光比陆夫人还要震撼。
泼墨画在市井间并非没有,真论起水准,许不令的这副画,造诣肯定比不上画圣徐丹青,但下面哪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谓是点睛之笔,两相结合之下,意境拔高了不知多少层,太后观摩半天,竟是找不到评价之语。
“这……这……”
陆夫人心放在许不令身上,此时才重新望向墙上的牡丹,抿着嘴打量片刻,柔声道:
“令儿,这是你画的?”
许不令欲哭无泪,晕乎乎的‘嗯’了一声,又嘿嘿笑了下。
陆夫人眼中明显显出几分得意,扶着许不令仰头观看,越看越是喜欢,只是有些奇怪许不令怎么会在太后宫里画这副画。正想询问,旁边目瞪口呆的太后,却是先开了口。
“不令,这是给本宫画的?”
太后双手蜷在胸口,从上到下仔细观摩墙上的泼墨牡丹,眸中似有流光闪动。
陆夫人脸色一僵,方才的感动荡然无存,带着几分狐疑,把目光重新移向了许不令。
难不成……
许不令嘿嘿傻笑了下,不说话。
陆夫人吸了口气,这明明就是给她画的,上次令儿说过要给她画画……
念及此处,陆夫人冷眼望向太后:
“太后想多了,这是令儿给我画的。”
声音不咸不淡,还带着几分讥讽。
太后激荡的心绪微僵,轻轻蹙眉。她是真喜欢这副画,自幼便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碍于情面礼让几分是客气,到门上来强抢她的东西,当她真好欺负不成?
太后目光从画上移开,偏头看向了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抬起手指向墙壁:
“是嘛?那你把画带回去吧。”
如杏双眸带着几分调侃和轻蔑,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陆夫人娥眉紧蹙,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画在墙上,她怎么带回去?
空旷的大厅之中,霎时间间寒意顿时,如同重新回到了寒冷冬日。
外面的宫女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低头挪动脚步,躲到了一边。
陆夫人胸脯起伏,眼中恼火很明显,联想到方才的胭脂盒、点心盒,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夫人沉默片刻,忽然回过味来,表情满是不可思议,便抬手在许不令衣襟上轻拍了两下:
“令儿?令儿?你这副画是不是给我画的?”
许不令如坠冰窖,只觉求死不能,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敢回答的。
说给陆夫人画的,今天的努力就算白费,别说让太后翻白眼,太后不让他重修偏殿都是客气的。
而说给太后画的……
瞧见陆夫人委屈伤心的小眼神,许不令是真的骨头都软了,纵然锁龙蛊加身性命堪忧,也说不出这种伤人的话。以陆夫人的性子,在心上撕一条口子出来,恐怕这辈子都没法愈合了。
许不令没有半点犹豫,便嘿嘿笑了声,两眼一闭靠在了陆夫人肩膀上。
继续装死!
陆夫人又气又恼,眼见太后抱着胳膊露出玩味笑容,只得抬手晃了许不令几下:
“令儿,你把话说清楚,省的太后误会了……令儿……”
“嘿嘿……喝多了……”
“你——你说话啊……”
太后站在旁边,心里明白这副画肯定是给她画的,许不令不敢开口才装傻充愣。瞧见陆夫人喋喋不休逼许不令,太后也消了冷嘲热讽的心思,走到跟前劝道:
“红鸾,算了,令儿喝醉了,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陆夫人见许不令醉的不省人事不搭理她,显然是有点生气了,可当着太后面也不可能失了仪态,当下只能恋恋不舍的望了墙壁一眼,扶着许不令出门,声音清冷:
“太后,今日令儿醉酒胡闹,弄脏了屋子的墙壁,待会我便叫人过来洗干净。”
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
可惜,这地方是太后的地盘,容不得陆夫人做主。
太后抱着胳膊,一副不介意的模样:“无妨,挺漂亮的,本宫又不是不通文墨的愚妇,岂会干哪种焚琴煮鹤的事儿。”
虽然已经很克制,还是句句带刀、字字诛心。
“你——”
被含沙射影比喻成‘焚琴煮鹤的愚妇’,陆夫人气的脸色铁青,却也没理由骂回去,只得扶着许不令,脚步很重的走出大门。
太后目送两人摇摇晃晃的远去,回身重新走到画像前,抬眼仔细打量墙上巨大的牡丹花。一袭红裙在清冷宫殿中极为夺目,仿佛给墨色牡丹点缀上了动人的色彩。
巧娥和几个宫女,此时才小心翼翼走到跟前,跟着太后一起欣赏。
“好漂亮……”
“真大……”
太后对身边的话语恍若未闻,眸子里带着几分别样光泽,抬手摸了摸唇瓣,有些走神。
巧娥打量几眼,觉得太后今天有些不对劲,好像……好像短短一个早上,把过去十年的深宫烦闷都扫干净了,又恢复了待字闺中时的那份小女儿模样……
巧娥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提醒:
“太后,这副画怎么办?”
太后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许不令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留着吧……别让宫里知道,以后把门锁上……”
“哦……”
————
多谢妈妈说我像三鹿大佬的话万赏!
睡着了,忘记定时更新,实在对不起!
第八十五章 不闹了不闹了……
时至正午,月奴和两个丫鬟扶着醉醺醺的许不令走出太后寝殿。
花园中被绑在柱子上的萧庭发现后,又开始哭爹喊娘:
“嫂子,许哥,你们倒是把我放下来再走啊!水要开啦——我才十八啊……”
月奴和丫鬟憋着笑,却是不敢做声。
陆夫人对方才的事儿念念不忘,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管萧庭的死活,头也不抬冷哼了一声:
“找你姑哭去……这么大人了,和你姑一个德行……”
“别啊嫂子,姑姑她疯啦,您放我下来,以后我叫你姑……”
“滚!”
陆夫人一副管杀不管埋的架势,对领来的萧庭置之不理,快步出了长乐宫。
丫鬟扶着许不令上了马车,陆夫人将人都给撵了出去,车门一关,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月奴知道陆夫人在生闷气,也不敢说什么,轻轻“驾—”了一声,踏上了回魁寿街的路途。
奢华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很宽大,茶具软榻一应俱全。
许不令进入马车后,便直接朝着软榻上一趴开始装醉,此时也不敢清醒过来。
陆夫人就坐在许不令腰侧,双眸中满是狐疑和气闷,呼吸起伏不定,时不时还跺跺脚。
方才在长乐宫里,陆夫人看到点心盒和茶花脂,便察觉有些不对。略微回忆,便想起上次许不令过来,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而她回答的时候,便把太后的喜欢给全说了出来。
这简直……
太后也是长辈,关心一下也说的过去,但套她的话去关心太后就不一样了,这和负心汉拿夫人心爱的首饰去讨好狐媚子有什么区别,不明摆着欺负人嘛,把她这个姨当什么了……
“没良心的……”
陆夫人越想越气,抬手就在许不令背上拍了下,抿着嘴眼睛水汪汪,眼看就要气哭了。
许不令趴在榻上度日如年,象征性的哼哼了一声,依旧没醒。
陆夫人侧坐在榻上,看着许不令衣服上的点点墨迹,心里便更气了。
袍子是她亲手缝的……
那幅牡丹花,还有那首诗,明明就是给她的……
可为什么要画在太后宫里,难不成原本是给她的,喝多了被哄开心了,便转手给了太后……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陆夫人紧紧抿着嘴,胡思乱想半天,硬生生把自己气哭了,抬手晃着许不令:
“你起来!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带着些许哭腔。
许不令别无他法,再装死陆夫人能气得跳井,只得晕晕乎乎睁开眼睛,吃力的撑起身体,抬头看了一眼:
“嗯……怎么了……”
见许不令清醒了几分,陆夫人稍微收敛,噙着泪儿瞪着许不令:
“令儿,宫里那幅画,你是给谁画的?”
许不令坐在榻上,醉醺醺的揉了揉额头:“画……哦……好看嘛……给陆姨准备了个把月……”
听到这承认的话句话,陆夫人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稳了下来:“我就知道……太后那自作多情的……”气哼哼的嘀咕一句后,又晃着想要倒下去的许不令:“你把画画在长乐宫做甚?还有今天怎么回事?”
许不令被晃的吐字不清:“嗯……喝多了……太后是长辈……”
“什么长辈……”
陆夫人眸子里满是不悦,抓着许不令的胳膊晃动:“点心还有胭脂是怎么回事?你上次便在我面前打听过这些东西……好啊,翅膀硬了,把我这姨不放在眼里了,套我话……我……我……”
陆夫人越说越委屈,便想把许不令晃醒,和她讲清楚。
许不令头皮发麻,这要是清醒过来非得被磨死不可,见陆夫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心中纠结片刻,只得心中一横……
陆夫人委屈巴拉的望着许不令,摇晃了片刻,许不令非但没清醒,还醉醺醺靠了过来,抬手做出抱抱的模样。
“???”
陆夫人眼中满是错愕,愣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这刹那的茫然,许不令便一个熊抱,把陆夫人给搂在怀里,箍的紧紧的,还用手和逗小孩似的轻拍后背。
“乖~不哭,陆姨最听话了…”
“!!!”
陆夫人一身鸡皮疙瘩,方才乱七八糟的心绪荡然无存,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又羞又恼火的的扭动肩膀:“死小子,你做甚……”声音很小,怕外面的丫鬟听见。
许不令软玉在怀,往后一倒躺在了榻上,和发酒疯似的抱着陆夫人滚来滚去。
“乖啊~不闹不闹……”
“呀—”
陆夫人脸色涨红,霎时间懵在当场,完全没想到许不令这么放肆无礼,竟然……
不对,令儿喝醉了!
陆夫人又想起来年三十的遭遇,浑身微震,心里顿时慌了,害怕外面的丫鬟听见,也不敢挣扎,眼中满是羞急的小声呼唤:
“令儿!我……我是你姨!嘘……别乱来……”
许不令晕乎乎的抬头打量几眼,却没有松手,而是醉眼朦胧的板着脸:
“还闹不闹?”
“……”
满是酒气的呼吸喷在脸颊上,陆夫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生怕许不令酒后忘形又开始脱她衣服,只得强行压下乱七八糟的心绪,做出温柔体贴的模样,笑盈盈安慰:
“不闹了不闹了,令儿,你清醒些……我是你姨!”
‘姨’字咬的很重。
许不令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抬手在陆夫人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捏了一下。陆夫人猛地一缩脖子,紧紧闭着眼,然后又被压住了,耳畔传来炽热的呼吸声。
上次吃过亏,陆夫人此时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再把许不令惊醒。被沉重的男人身体压着,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陆夫人是羞也不对,生气也不对,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能小心翼翼的抿嘴着,稍微推了许不令一下。
哪想到许不令反应很大,直接又抬起头来,一副不满意的眼神望着她。
陆夫人顿时吓坏了,急急忙忙露出个温柔笑容:
“我不闹,嗯……睡吧睡吧……”
“哼~”
许不令这才满意,重新把陆夫人当肉垫子,趴在榻上呼呼大睡。
“死小子……”
陆夫人声若蚊吟的斥了一句,脸色涨红,咬牙切齿盯着许不令,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马车走到魁寿街之后,许不令翻了个身。
被压的快背过气去的陆夫人终于逃出生天,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整理衣裙,或许是实在气不过,用绣鞋在许不令腿上踢了下。
结果许不令猛的翻起身,一副随时兽性大发的模样。
陆夫人吓得‘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就跑到车厢门口拍了两下:“月奴,快停车”,之后就火急火燎的跑下了马车……
第八十六章 新来的朋友
黄昏时分,祝满枝穿上了小裙子,胭脂也是许不令送的那盒,打扮的漂漂亮亮,喜滋滋的跑到了孙家铺子附近,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虽然明知道许不令今天不会过来,祝满枝还是认真等着,一来是下班后没事做,二来则是人总得盼着点惊喜,万一过来了呢……
开春天气放晴的缘故,酒肆中的客人多了几分,吵吵闹闹的谈论着徐丹青回来的事儿,也在询问孙掌柜有没有徐丹青住处的消息。
孙掌柜自然是神神叨叨,一副‘你们猜’的模样吊人胃口。
祝满枝听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想起了宁清夜,不由偷偷叹了口气……要是小宁在的话,应该会第一个被画进去吧,可惜了,早走了几天……
在青石小巷中呆了片刻,许不令自然没有过来。
祝满枝无所事事的在街上转悠了两圈,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无人小院的附近。本来准备转身离开,忽然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咦?”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以前来的次数很多,闻的出和宁清夜熬的药味道一模一样,还以为宁清夜半途折返又回来了,眼睛猛的一亮,快步跑到了院门前。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干净小院中,一个小炉子放在屋檐下。
穿着黑色道袍的人影背对着院门,正在熬药,墙上靠着一把剑,蓑衣和斗笠挂在墙上。
从背后看去,道士的身形有点眼熟,蹲着的缘故臀儿比肩还宽,长发盘在头上插着木簪,看起来是个道姑。
祝满枝刚扫了一眼,便知道认错人了,本想快步走开,院子里的女道士却是回过了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颊——双眉细长鼻梁高挺,一双眸子如同秋水般灵气十足不染半点风尘气,身上的寻常道袍还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嗯……很好看的道姑。
祝满枝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个女道士在城外见过一次印象深刻,自然是认出来了,联想到昨晚许不令跑出去追那个蓑衣刺客,顿时明白院子里的人从哪儿来的了。
院子屋檐下,宁玉合自然也认出这在城外打量过她一眼的狼卫。刚刚去找过张翔麻烦,在这里遇见乔装打扮的狼卫,她自然警觉,还以为是乔装过来确认虚实的,当即站起身来摸向了身边的佩剑。门口的女狼卫瞧见她回头后,便急急忙忙低头想离开,宁玉合眼神微眯,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只听‘飒—’的一声轻响,剑鞘便飞出庭院,直接插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呀——大侠饶命、道长饶命……”
祝满枝眼前猛然出现一把剑鞘,吓得是一个哆嗦,急忙抱住脑袋求饶:
“我是许公子的……的门客……许不令……”
宁玉合听到这句话,谨慎稍减,倒持长剑缓步走到院门下,低头打量了一眼:
“是许公子派姑娘过来的?”
祝满枝连忙点头:“是啊,自己人,别动手,不然许公子会生气的……”
宁玉合微微点头,拔出剑鞘收回长剑,行了个道门礼:
“得罪姑娘了,起来吧,进屋说话。”
祝满枝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跟着宁玉合进入院子,眼神有点古怪,暗暗嘀咕:怎么又捡了个狐媚子回来,还是个道姑,看起年纪还比许公子大些……什么口味呀……
吱呀——
院门关上后,宁玉合露出几分微笑,低头打量着有些扭捏了小姑娘:
“许公子叫你过来,可是有事?”
祝满枝抿嘴笑了下,心思急转:“嗯……也没啥事,就是让我过来看看……对了,我叫祝满枝,咱们好像在城外见过一次……”
宁玉合轻轻颔首:“贫道宁玉合。”
“宁玉合……”
祝满枝一愣,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略微回想,眼睛便睁的圆圆的,满是惊讶:
“道长是孤秋真人?小宁……不对,宁清夜的师父?”
宁玉合听到徒弟的名字,略显意外:“姑娘也认识清夜?”
“嗯!”祝满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忙抬手行了个江湖礼:“原来是宁前辈,久仰久仰,我是小宁的朋友,关系可好了,她以前也住在这间院子……真巧……”
祝满枝说道这里,心里面忽然怪怪的——许公子救了小宁,现在又救了大宁,难不成是想……
念及此处,祝满枝哆嗦了下,连忙打消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许公子可正派了,怎么会干师徒共侍一夫这种荒唐事儿……
可宁玉合是有名的大美人,小宁也是……
胡思乱想,祝满枝的眼神渐渐怪异起来……
宁玉合是出家人,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想法如此邪恶,转身走到屋檐下继续熬药:
“姑娘坐吧。”
祝满枝点了点头,有些拘谨的走到跟前,拿出小板凳坐下,偷偷瞄了宁玉合几眼,虽然宁玉合的言谈举止都很温柔,她却感觉有点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意思,说不出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可能是性格的原因吧。
就像是小宁,表面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闷骚的很……
初来乍到,宁玉合不认识祝满枝,也不能冷落了客人,便找了个话题:
“姑娘是哪儿人?怎么来长安当了狼卫?”
祝满枝听到这个,略显失落的叹口气:“我在汾河一带长大,爹娘应该是江湖人,前年抛下我不见了,当捕快只是为了找他们……唉~可惜半点消息没有……”
宁玉合点了点头:“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唉~我问过好多人,都不认识我爹娘,应该是跑江湖的时候用了化名。嗯……我爹叫祝六,我娘叫桂花,嘿嘿……反正从我记事起,我爹就这么叫我娘,也没对我说过其他的……对了,我爹也用剑,小时候教过我,可惜我只学会了一招……”
“祝六……桂花……”
宁玉合蹙眉回想了下,确实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她自幼学剑,又出生剑学世家,对剑道了解颇深,便开口道:
“姑娘可否演练一二?”
祝满枝略显犹豫:“我爹说那一招很厉害,武人要藏杀招,轻易不能视人……道长想看的话也行……”
第八十七章 祝家往事(38/302)
祝满枝站起身来,跑到墙边折了跟小树枝,略微酝酿了下,手腕轻抖,树枝便发出‘啪—’的一声爆响崩的笔直,继而脚步一前一后,抬剑直刺向院墙。
飒——
树枝如同剑鸣般发出破风之声。
这一剑有模有样,显然苦练了很久,看似轻描淡写,其中力道却大的骇人,手指粗的树枝硬生生钉入墙壁砖石寸余,直至承受不住,树枝自中心炸开断成几节。
宁清夜眼前一亮,完全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还会这么厉害的招术。
剑走轻灵漂移,而且剑刃多半细长易折,正常剑客绝不会剑走偏锋用这种可能折剑的强刺,用了剑条也承受不住,没刺进去就崩断了。
想要把树枝刺进砖石,光是如何发力便是一门大学问,便如同通背拳的‘金龙合口’,八卦刀的‘夜战八方’,光会花架子学姿势没用,内里如何发力收力才是各大流派的不传之秘。
宁玉合自幼学剑至今,哪怕武艺已经罕逢敌手,也自认刺不出方才这一剑,并非武艺、力气不如祝满枝,而是不会,没人言传身教的话,光看根本不可能学会这种足以撑门面的杀招,开创此招者也必然是剑道宗师级的人物。
念及此处,宁玉合表情认真了几分,仔细回想起来。
祝满枝一剑刺完,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有些自得的跑回屋檐下,笑嘻嘻道:
“道长,看出什么没有?”
宁玉合沉默了会儿:“此剑不是正统剑招,应当是从**枪中的中平枪演化而来,俗言道‘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中平枪本就是**枪的杀招,大巧不工极为难防,且攻守兼备。江湖上善此枪者,当属江南道**门的老宗师薛承志、北疆枪客陈冲,不过这俩人一直在江湖上走动,不太像是你爹。”
祝满枝听的懵懵懂懂:“其他人呢?”
宁玉合稍微琢磨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姑娘今年多大?”
“十六……马上十七了。”
“马上十七……姓祝……”
宁玉合蹙眉认真回忆了片刻:“我出生与幽州唐家,幼年时倒是听说老剑圣祝绸山,曾经有个不成器的庶子,天赋极好受老剑圣的器重,只可惜自幼顽劣,不学祝家剑反而跑去到处拜师……
……祝家是剑学名门,老剑圣仅凭一人之力,压的天下用剑之人抬不起头,见那个庶子不务正业跑去学旁门左道,一怒之下就把其逐出了家门,最后后继无人又后悔了,可惜没找到……那个庶子好像就排行老六,这件事被唐家人笑话许久,所以有点印象……”
祝满枝眼前一亮,凑近几分:“老剑圣祝绸山我听说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那后来呢?”
宁玉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来便是朝廷铁鹰猎鹿,老剑圣脾气倔,觉得江湖就是江湖,被朝廷插手便算不得江湖,不肯听从朝廷调遣。朝廷派了很多高手围剿祝家,唐家、崔家也参与其中,结果无一人能在老剑圣剑下撑过三招,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杀了老剑圣……
……据江湖传言,老剑圣气绝后,人不倒剑未折,强敌环伺却无人敢近身十步之内,直至被弓箭射中才发现已经死了,因此江湖都说老剑圣死于宵小手段,非战之罪。唉……东海陆家的老家主也是如此,单人一剑守家门,活活累死之时仍然浑身无伤。两位老前辈斗了一辈子未分高下,却不曾想老来都死的不明不白,实在可惜。”
祝满枝抿了抿嘴,有点伤感:“听说祝家的男丁全死了……”
宁玉合蹙眉想了下:“祝家的男丁当时确实全死了,不过那个老六已经被逐出多年没有音讯,事后也没见跑回来报仇,所以没人记得这个人……以你方才的剑法来看,你爹不可能是默默无名之辈,有可能便是那个被老剑圣逐出家门的儿子。”
祝满枝托着脸颊,仔细想了会儿:“听起来到是有可能……那我爹娘离家出走就可能是去报仇了,可我在缉侦司也没听过这类消息啊……”
宁玉合轻轻笑了下:“当年围攻祝家的高手很多,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没消息也正常。不过若真是祝家遗孤,最后肯定会去幽州唐家报血仇。我在京城忙完了事情,可以陪你走一趟江湖找找。”
祝满枝一愣,坐直身体有些疑惑:“道长,我们刚刚认识,这怎么好意思,而且,你也姓唐吧?”
宁玉合看向旁边的佩剑,声音温和:“我虽是出家人,但红尘可断,血仇不能放下。我娘死在唐家手上,这个仇要报。我帮你找爹娘,之后你让你爹把剑术教给我,如何?”
祝满枝想了想,点头:“也行吧……我爹可听我话了,不过我爹也可能是个庄稼汉……找错人我可不负责……”
宁玉合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手儿托着下巴仔细打量面前的道姑,稍微犹豫了片刻,好奇询问:
“听说前辈是第一美人,果然好漂亮,就是该打扮一下……”
宁玉合摇头微笑,五官精致的脸颊显出几分无奈:
“江湖上好事之徒误传的罢了,徐丹青当年为了凑一套八美图,得罪了不少女子,画完后封笔归隐山林是为了躲避仇家,‘世间美人再难入画’只是给自己找个退隐的借口罢了,我恰好是最后一个……”
祝满枝想了想,嗯了一声:“红粉骷髅,出家人都不在乎外貌,对吧?”
宁玉合抬眼瞄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轻笑道:“道姑不是尼姑,也有道侣,可以娶妻生子,外貌自然也会在意,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养生驻颜的法子……不过对我来说,确实是拖累,无法清修,至今还麻烦不断,还不如普通些……”
祝满枝抿了抿嘴,很想回一句‘饱姑娘不知饿姑娘饥’,不过这么说好像有点自降身份,想想还是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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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到卷尾了,稍微梳理下剧情,明天再五更。
第八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
微风扫过肃王府的花园,前后不过几天时间,光秃秃的园子已经绿意盎然。
清晨时分,许不令在院子里晨练完后,提着刀剑回到书房,坐在书桌后继续琢磨着翻白眼的事儿。
上次入宫已经过去五天,陆夫人忽然进宫捉了个现行,许不令原以为会闹半个月,结果倒好,上次在马车上抱了下就没声儿,那天把他送回王府便急匆匆跑回了萧家,直到今天都没有找他麻烦。
许不令怕陆夫人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还特地跑到景华苑去看望陆夫人,结果陆夫人就坐在家里绣花,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问起那天进宫是不是喝多了,陆夫人只是说他倒车上便睡着了没做什么,明里暗里叮嘱了几句以后少喝点酒,看起来这事儿应该是揭过去了。
不过因为这事儿,许不令也不好顶风作案再往宫里跑,这几天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不出门。
太后目前是个什么想法,许不令尚且摸不透,不过肯定还没有到水到渠成的地步,最多是另眼相看。在家等了几天,太后似乎也把肚兜的事儿忘了,没有在下帖子招他进宫。
要培养感情首先得建立联系,在家干等着肯定不行,没有通讯工具也不能飞鸽传书,所以还是得想办法进宫……
早来的春燕在窗外叽叽喳喳,许不令正蹙眉思索的时候,老萧杵着拐杖走到了庭院中,笑呵呵开口道:
“小王爷,松姑娘跑过来了,说要见你,是让她进来还是?”
许不令微微挑眉,个把月没去过国子监,迎春楼过后也没机会见到松玉芙,最近又在忙着解毒的事儿,倒是把‘女朋友’给冷落了。
偏头看向书桌上的笔筒,一个小人偶靠在笔筒上面,还贴着‘许不令’的小纸条,可怜兮兮蹲在那里,都快发霉了。
许不令稍微琢磨了下,起身在铜镜前稍微整理着装,从柜子里取了一盒胭脂,便独自出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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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幽幽洒在王府外的石狮子上,街面干净的一尘不染,行人很少,只有偶尔的达官显贵驾车经过。
松玉芙孤零零的站在石狮子的旁边,已经换成了淡绿春裙,头上插着玉簪,两个小巧玲珑的耳坠挂载两侧,白皙脸蛋儿在春天的阳光下带着些许粉扑扑的细腻光泽。
偶尔踮起脚尖往朱漆大门之中掌握,府门虽然开着,影壁却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唉~……”
松玉芙幽幽叹了口气,双手叠在腰间,眼中露出了几分落寞。
上次从迎春楼回来,许不令把簪子还给了她,还说‘彼此恩怨已清’,她本来还挺高兴的,觉得终于和不讲理的小王爷撇清的关系。
可几天之后,她便发觉不对劲了。
起初许不令不来国子监上课,她还以为比较忙,可这一晃都个把月了,不说见到人,连个消息都没听道,似乎就这么把她给忘了。
按理说,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可松玉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晚上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琢磨着许不令是不是生气对她烦了。想要跑过来道个歉,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打也挨了还亲了许不令一口,再大的错也应该还清了吧……
早知道不把簪子要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松玉芙心里曾闪过这个想法,可马上又压回了心底。
簪子是娘亲留给她的,只能送给未来相守一生的人,给了许不令,岂不是……
念及此处,松玉芙脸儿稍稍红了下,忙的打消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过些日子她就要和徐伯伯一起去岳麓山,一走便是天各一方,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都是个问题。
虽然和许不令没什么关系,她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于是想请徐伯伯帮忙给画幅画带走,即便只是朋友,也得有个日后回忆的东西不是。
只是画画得看到人,松玉芙在国子监等了好多天都没见到许不令过来,心里面便越来越失落,纠结了许久,还是跑了过来,准备请许不令去徐伯伯那里一趟。
当然啦,画画的事情肯定是不敢说的,嗯……就说带他去看看画圣,他应该会有兴趣吧……
心心念念思索,难免有些走神。
松玉芙低着头用鞋尖踢着石狮子的底座,忽然感觉耳边暖暖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靠的很近。她本能转过头,哪想到唇儿就在男人的脸颊上蹭了下。
“呀——”
松玉芙吓得够呛,急急忙忙退开,眼中带着几分羞急,抬眼瞧去却是一愣。
只见身着白衣的许大世子,比她还要恼火,站直身体退开几步,用手捂着脸颊,清冷眉宇紧紧蹙起,冷声道:
“松姑娘,你还亲上瘾了?”
“……?”
松玉芙掩着嘴唇,盯了许不令老半天,胸脯起伏几次,终是没忍住,板着小脸道:
“许世子,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
“还敢骂我恶人?”
许不令脸色微冷,抬手就要来几巴掌。
松玉芙忙的推开几步靠在石狮子上,秀气的双眸中满是羞恼,有点后悔过来了。文静的性子不会发火,亲来亲去的事儿更是说不出口,只能认真道:
“非礼勿动,许世子千金之躯……呀呀—我错了还不行嘛……你怎么不讲道理……”
许不令眼神平淡,用手撑着石狮子来了个壁咚,低头打量着闭眼偏头的松玉芙:
“道理还不是我说了算,我讲什么道理。说吧,亲我一口该怎么还?”
松玉芙有些生气,便想从许不令胳膊底下钻出去,结果被挡的严严实实无路可逃。只能蛮不情愿的伸出手掌:
“让你打两下好了,打手……”
许不令点了点头,抬手就准备打两下。
松玉芙缩了缩脖子,急急忙忙闭眼偏头,一副害怕的模样。
只是等了少许,手掌上没有什么痛处,反而微微一沉,一个冰凉凉的东西放到了手心。
“嗯?”
松玉芙愣了下,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却见手掌心躺着一个胭脂盒,仙芝斋的招牌款式,做工极为漂亮,而许不令则已经转过身走向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