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王都意图不轨
这位德妃王氏本是邠州一个卖饼人家的女儿,自幼便天生丽质。长大之后,更是姿容绝美,闭月羞花,故而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外号:“花见羞”。
这花见羞十多岁的时候,在洛阳嫁给了五十多岁的后梁著名将领刘鄩。可惜婚后不久,刘鄩便去世了。虽然刘鄩是被朱友贞下令谋杀的,但没有论罪抄家。他死后留下的丰厚遗产,很大部份由花见羞继承。于是昔日的小家碧玉,变成了一个风华绝世的富有寡妇。
后梁被灭之后,李嗣源随着李存勖来到洛阳。正在此时,李嗣源的正妻夏夫人死了。虽然他将作过夏夫人侍女出身的曹夫人扶正,但不是十分满意,便想再续一房。对于这种私人需求,与李嗣源关系最铁的朋友安重诲当然责无旁贷。他四处帮忙打听合适的对象,得知城中有个财貌双全的花见羞,便亲自作媒,撮合了两人的婚事。
于是,仍旧年轻貌美的刘鄩遗孀又嫁给了同样五十多岁的李嗣源,在不经意间地登上自己的人生巅峰。虽然同样是出身于下层的小商贩之家,花见羞却与后唐宫廷的著名美女刘玉娘,在性格与为人方面都截然不同。
花见羞并不贪财,自嫁给李嗣源之后,李嗣源的左右及子女,不论谁有困难,她都会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接济。很快李嗣源身边的人,个个都对这位新来的夫人有了好感。
花见羞也不嫉妒,性格温柔谦让。李嗣源化家为国,成了新皇帝之后,要立一个皇后。排位在先的曹夫人自知李嗣源更宠爱年轻貌美的花见羞,便主动相让,说道:“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又喜欢安静不想管事,还是妹妹来替我当这个皇后吧。”
但是花见羞也谦让道:“皇后,是与天子匹配的。只有姐姐依序当立,别人岂能僭越?”于是,曹夫人成了皇后,花见羞成了德妃。她对曹皇后始终毕恭毕敬,两人的关系十分融洽。
由于这些原因,使李嗣源对花见羞极为宠爱。她虽无皇后之名,却成了事实上的后宫之主。受到孔循的委托之后,花见羞觉得这是件好事。虽然安重诲对她有恩,但拒绝联姻是安重诲自己的选择,怪不到别人头上。孔循的女儿也确有贤名,就劝说李嗣源,成全了这桩婚事。
安重诲得到消息,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姓孔这家伙把自己卖了!安重诲勃然大怒,马上反击,利用手中权力,免掉了孔循的枢密使与同平章事之职。并把他赶出了朝廷,外放许州当忠武节度使。虽然孔循的官位原本已经与安重诲相当,但安重诲想把他撵走,还是能轻易撵走的。李嗣源刚刚与臣下定了一门亲事,却发现亲家公被赶跑了,开始对安重诲的跋扈感到不满。
正好,此前有个雄武节度使华温琪入京朝见,主动请求调任朝廷,让朝廷派人去接管雄武镇。李嗣源很高兴,想将华温琪树立为听话的藩镇榜样,就对安重诲说道:“华温琪是
咱们从前的老友,你应该设法给他安排一个很好的职务。”安重诲却不喜欢华温琪,一口否决道:“最近没有空缺!”李嗣源不死心,每隔几天就提醒安重诲一次:你打算把华温琪安排在哪里?
到了这个时候,安重诲正为孔循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李嗣源又向他提起华温琪的事,安重诲忍不住对着皇帝发怒道:“我早说过多次了,没有空缺!如果实在要安置华温琪,就把我的枢密使让给他吧!”
李嗣源也第一次对安重诲动怒道:“那也不是不可以!”安重诲楞住了,李嗣源居然会对自己发火!两人没有再吵下去,彼此不欢而散。这次争吵发生不久,华温琪得到消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安重诲给得罪了!他不敢指望李嗣源会为了自己和安重诲决裂,而安重诲的小肚鸡肠是出了名的,所以为避免遭到报复,华温琪几个月都不敢离开家门。
这时候,王建立来到洛阳辩冤。他在晋见李嗣源时,指责安重诲专权跋扈,援引朋党,排斥异己,造谣中伤等种种罪行。被火上浇油的李嗣源震怒,马上召见了安重诲,对他说道:“我给你一个藩镇,去好好休息吧。你枢密使的职位,由王建立代替!”
安重诲在心里一直只把李嗣源当作和自己一起扛过枪的铁哥们,而不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皇帝。因此他听到这席话不但不惊恐告罪,反而格外不服气,反问道:“我侍奉了陛下几十年,一路披荆斩棘,历尽多少艰难!陛下龙飞九五,我又受命执掌机要,天下总算获得几年的大致安定。可现在,陛下却把我赶走!我就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气头上的李嗣源不想回答,站起来转身进后宫。
刚回到后殿,李嗣源就有些后悔了,宣徽使朱弘昭看出,李嗣源其实舍不下与安重诲的友情,就试探着进言道:“陛下平日将安重诲当作左右手,何必为了一点儿小事就把他赶走?是不是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于是,李嗣源又把安重诲召回。两个老朋友互诉情谊,禁不住感动流泪。李嗣源之前说过的话不算数了,而安重诲也不再找王建立、华温琪的麻烦,君臣间仿佛又回到了上下相安的和谐状态。
之后,李嗣源曾问赵凤道:“帝王赐与大臣免死铁券,有什么意义?”赵凤答道:“那是天子向功臣立誓,保证其子子孙孙长享富贵。”李嗣源禁不住长叹道:“先帝在位之时,得到过这项赏赐的只有三个人,郭崇韬、朱友谦不久就被满门诛杀!我虽侥幸逃得一命,但距离被杀也仅差毫发!为什么意愿和实际会相差得这么远呢!”赵凤想了想答道:“只要帝王心中存有大信,其实没必要将它刻在金石之上。”
再说王都的使者找到了王建立,表示了秘密结盟反抗李嗣源的意愿。王建立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等使者一走,马上将此事秘密上报给李嗣源:王都可能要造反了,陛下要做好平叛的准备!
王都认为可以争取的第三个潜在盟友,是帮助李嗣源夺位的两大功臣之一,平卢节度使霍彦威。王都认为,李嗣源登基不久,功劳与安重诲相等的霍彦威就被排挤出朝廷,到青州去对付王公俨,一定会很不满意。
在李存勖末年的天下大乱中,平卢将领王公俨杀了监军宦官杨希望,同时拒绝原任节度使符习回来,发动部下上书拥护自己当节度使,一心想割据平卢。李嗣源认为王公俨根基尚浅,不想让他开这个坏头,便没有同意。在正常的人事调动无果后,李嗣源任命霍彦威为平卢节度使,准备出兵讨伐王公俨。
王公俨得知消息,非常害怕,这才弃职逃走。但霍彦威被挤出了朝廷,心情很不好,要找人出气,派人追斩王公俨不说,入青州后还对王公俨的同党进行大清洗,杀了不少人。
当时王公俨被株连的手下里面,有一个文职官员韩叔嗣,他的儿子叫韩熙载,同光四年进士,是位颇有志向的年轻才俊。为躲避这次大难,韩熙载在好友李谷帮助下逃离后唐,奔往吴国。走到两国交界的正阳关,两位好友痛饮一番,准备分手道别。
借着几分醉意,韩熙载对李谷说道:“将来吴国如果任命我当宰相,当统率大军,长驱北上,以定中原!”李谷也不示弱,笑道:“如果中原任命我当宰相,那平定吴国,易如探囊取物!”自此两个年轻人一南一北,开始了各自的人生历程。
霍彦威对安重诲虽然有些恨意,但认为霍彦威就会为此加入自己的阵营,去造李嗣源的反,王都显然是想多了。除了赵德钧、王建立、霍彦威,王都拉拢的目标还有忠武节度使房知温、安义节度使毛璋、西川节度使孟知详、东川节度使董璋等。其中孟知祥和董璋是有心割据之人,但他们远在蜀地,很难给王都实质帮助。
王都最后一个企图拉拢的目标,是归德节度使王晏球。虽然都姓王,但王晏球非常不给王都面子,直接把定州来的密使给赶了回去。王都恼了,又派人贿赂王晏球的手下,企图让他的手下发动兵变,干掉王晏球,不过也没有成功,反而碰了王晏球的底线。
天成三年四月,王晏球正式将王都谋反之事奏报朝廷,请求出兵讨伐。虽然后唐对高季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李嗣源还是决定动手,下诏罢免了王都的一切官职,任命王晏球为北面招讨使,抽调河北、河南各藩镇军队讨伐王都。四月底,讨伐军包围定州。
等到战事真的打了起来,王都之前拉拢的人,包括遥远的孟知祥在内,没有一个出兵响应王都。王都发现大事不好,只得心一横,派人潜出边界,紧急向契丹求救。当年王都所以能够兵变上位,就是借口义父王处直勾结契丹,没想到仅仅过去七年,他也走上了同样的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7章 契丹兵败定州城
刚登上大位不久的耶律德光接到王都求救,这位同父亲一样有入主中原野心的契丹皇帝,觉得这是进入中原的好机会,马上命驻地距中原最近的奚王秃馁 ,这位曾追随阿保机在定州与李存勖交过手的契丹老将,统领骑兵一万,驰援定州。
五月初,秃馁的骑兵穿越边境,突进到定州城下。王晏球没想到契丹军队来得这么快,为避免受到腹背夹击,就主动解除对定州的包围,暂退城西六十里的曲阳。
见唐军不战而退,秃馁以为王晏球是害怕契丹的铁骑。看来李存勖死后,中原人不足为惧!兴奋之下,秃馁向耶律德光上报定州大捷,随后与城中王都的军队会合,要乘胜追击。
秃馁没想到,王晏球已经集结军队,在曲阳西面的嘉山严阵以待,他和王都一追击,就撞在了铁板上。王晏球摆了一个鹤翼阵,为诱使契丹骑兵冲击唐军的中央。王晏球不用弓弩,自率步军只用短兵器列阵在中军,精锐的龙武军骑兵则列阵两翼,待中军顶住契丹铁骑冲锋的时候,再出击包抄。
为了防止有士卒临阵脱逃,王晏球下了死令:“敢回头者立斩不饶!”片刻,契丹与义武联军杀至,看到唐军只有短兵器,认为这是软柿子,立即开始冲锋。王晏球身先士卒,亲身在第一线搏斗。将士人人奋死,使秃馁、王都无法突破。乘着秃馁、王都将精锐都集中到中央,唐军两大勇将,符彦卿率左翼骑兵,高行周率右翼骑兵同时出击,摧枯拉朽般很快击败当面的破契丹、义武联军两翼,鹤翼张开,对联军成三面夹击之势!
片刻间,秃馁、王都大败,只带着两千骑兵杀开条血路,逃回定州。王晏球乘胜追击,再次将定州团团围住。秃馁、王都见势不妙,一面闭城固守,一面派勇士乘包围还不严密,向契丹皇帝耶德德光求援。
在求援信上,秃馁不肯说,也不敢说是自己打了败仗,只称由于唐军大集,自己寡不敌众,需要援军。可能因为求援信表现出来的情况不够紧急,再加上强悍的述律平对中原不太感兴趣,耶律德光虽然再次派来了援军,但只是由惕隐涅里衮、都统查剌所率的骑兵七千人,既无名将,数量还不及上一次。
涅里衮等越过边界,避开沿路城池,直向定州而来。王晏球闻讯,一面命一部份军队继续围城,自率主力北上,在唐河以北迎击第二拨契丹援军。一交战,本来就不够强的第二拨契丹援军输得更加干脆,王晏球乘胜追击,直至易州。时值大雨,河北各河流猛涨,溃逃的契丹败兵大量在渡易水时被淹死,未能渡河的两千多骑兵被俘。
好容易逃过易水的契丹败兵,又遭到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的迎头拦截,再次战败。涅里衮、查剌都被唐军俘虏,余众溃散,不复成军。河北一带的乡间百姓,见到败逃落单的契丹败兵,也不客气,往往聚集人手,拿起锄头、木棒就痛打落水狗。
最后,契丹的第二拨七千骑兵,只有几十人逃回契丹,算是全军覆没!
耶律德光登基以来,对中原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这样以全败收场。接到残兵逃回来的报告,耶律德光深感后悔。看来姜还老的辣,没有十足的准备,中原的确是不能轻易去碰的。耶律德光放弃了在短期内再次对后唐用兵的念头,至于还被围在定州城里的秃馁和王都,那就只好交给老天去保佑了。
不过老天显然没兴趣干涉人类这点破事,秃馁和王都的处境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糟糕了。王晏球发现定州城不愧是历代义武节帅经营的大本营,城防非常坚固,在一轮强攻无效后,便修筑设施,将城池团团包围,等待其粮尽自亡。
于是,王都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李存勖有一个不太重要的义子,名叫李继陶。在李存勖死后流亡到定州,王都让他穿上皇袍,坐到城楼上,然后向王晏球喊话道:“这位是庄宗皇帝的爱子,如今已承继大统登基为帝!王公你曾受先朝的厚恩,难道就不思报效吗?”
王晏球对王都的喊话嗤之以鼻,说道:“都到现在这个情况了,你耍这些小花招还有什么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出动全军,和我决一死战。二是自缚双手,出城投降!随便挑一个吧。”
王都两个都没选,继续与秃馁困守城中,多活一天算一天。义武军中不断有人想倒戈,响应城外朝廷的讨伐军。但王都、秃馁防备很严,让契丹兵监视义武兵,多次兵变企图都被他们扼杀在萌芽中。李嗣源见自嘉山、唐河两次捷报之后,定州的战事仍迟迟不能结束,天天都在消耗中央的钱粮,也有些心焦,便派人到前线督促王晏球尽快拿下定州。
王晏球便与李嗣源派来的使节并肩骑马,带他去看了围困中的定州城,指着城池说道:“定州城墙如此高大险峻,即使守军不怎还击,让我们用云梯、冲车攻城也很难奏效。与其白白的让将士战死,换取对守军非常有限的损伤,还不就城征粮,暂时消耗三个州的赋税。安抚好百姓,休整好军队,等待时机。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从内部崩溃!”
李嗣源同意了王晏球的方略,围困继续。王都、秃馁几次想突围逃往契丹,但也以失败告终。在王晏球预言,定州一定会从内部被攻破的四个月后,义武都指挥使马让能终于发动了一次成功的兵变,打开了曲阳门,放朝廷的讨伐军入城。
王都眼看城破,带亲兵巷战又败,自知末日来临,便骑马奔回府第,疯狂的将全家老小聚集一处,然后纵火**,连同他收藏的三万卷图书、数百件字画、古玩,一起化为了灰烬!王都还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弟弟不想死,在点火前逃走,结果被唐军活捉。契丹的奚王秃馁,连同他的一个儿子,和两千残部被俘。王都的叛乱就此平定,义武镇结束了长期的半独立状态。
不久,王晏球等将领凯旋回京,向朝廷献俘。王都那被烧焦的头骨献祭太庙,而他的儿子、弟弟,以秃馁父子,都在闹市被以磔刑处死!第二拨契丹援军的主将涅里衮和查剌却比较幸运,他们连同五十名军官被李嗣源赦免,编成“契丹直”,专门负责在后唐举行朝会时,整齐地站列在大殿之外,充当仪仗队。自李嗣源登基以来后唐发生的两场战争,后面打响的平王都之战结束。
但是,对南平高季兴的战事还没结束。不是因为高季兴很强,而是因为他的存在牵涉了多方面的利益。每一个比他强大得多的势力,都想利用高季兴的存在,达到不可以公开说出的目的。
首先当然是后唐朝廷,这个最强大的战争发起者。如果李嗣源肯不惜代价,一定要拿掉高季兴的话,高季兴是不可能幸免的。不过,在西线唐军收复夔、忠、万三州,又拿下归州,东线唐军攻下复州,高季兴的地盘只剩下一府一州后,唐军对南平就基本上停止了攻击,将重点转移到北边对王都和契丹联军的战争上去了。李嗣源想利用高季兴,一箭双雕。毕竟最让李嗣源担心的地方势力,既不是高季兴,也不是王都。
真正让李嗣源最放心不下的,是西川孟知祥。对于实力强大,能力也不俗的孟知祥,谨慎的李嗣源不敢轻易言战,先是希望用怀柔政策,争取孟知祥不反。为此,李嗣源默认了李严被杀,不予追究。
当时,孟知祥派人接自己的妻子琼华公主、侧室李氏,和李氏所生的儿子孟仁赞入蜀,行至凤翔被节度使李从曮扣留,李嗣源下令放人,送他们去成都与孟知祥团聚。为表示感谢,孟知祥也在不要紧的地方投桃报李。应圣节,就是李嗣源的生日快到了,孟知祥就派了五个和尚,带着据说是当年僖宗皇帝幸蜀时带来的佛牙,到洛阳进献给李嗣源,祝皇帝万寿无疆。
但在要紧的地方,孟知祥可丝毫不让。李嗣源得知,朝廷派去的赵季良成了孟知祥的得力助手,就乘着双方表面关系还融洽,下旨将赵季良调走,派何瓒出任西川节度副使来接替。孟知祥得到圣旨,直接扣下不理,当作没有那回事。李嗣源也只好当自己没有下过旨,此事不了了之。
讨伐高季兴的战事打响,这场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卫蜀中。你孟知祥以前说蜀地的税赋要用来养蜀地的将士,蜀地的将士要保卫蜀地的安全。养兵千日,现在该到用在一时了吧?李嗣源下令,为了防范高季兴进犯蜀地,蜀地各镇都要出兵、出钱、出粮支援西方邺。
孟知祥是蜀中第一强镇,出动的兵力、钱粮数量当然应该是最多的。对此,孟知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只得命指挥使毛重威率兵三千前往夔州戍边,李嗣源总算对孟知祥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既然如此,高季兴就让他活着,长期拖住孟知祥的一部分兵力钱粮也是好的。
第178章 东西两川结盟约
不久,后唐第一重臣安重诲得知吴王竟然称帝,认为这是南蛮狂妄自大,无视天命,便驱逐了吴国派来的使节,彻底中断了自李克用与杨行密,为对抗朱温结盟以来,持续了几十年的友好关系。
天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七十一岁的高季兴,在江陵逝世,其职位由长子高从诲继承。高从诲在很多方面的看法,都与父亲高季兴有很大不同。在高从诲看来,小小的南平与强大的后唐决裂,而去依附弱小的吴国,就是作死之举。
因此,高从诲一上台,南平的基本国策就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他公开对手下众文武批判自己父亲的外交方针:“唐朝离我们近,吴国离我们远,舍近求远,岂是立国安邦的好办法?”高从诲马上派人出使楚国,主动向楚王认错。不过,那些都是我父亲时代的错误,今后由我来做事,那样的错误不会再发生了。
取得楚王的谅解之后,高从诲再请求楚国帮助自己传书给后唐,表答南平国承认错误,只要中原赦罪,便愿意脱离吴国,重新归附的诚意。同时,高从诲还写书信给后唐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元信,请他上疏代为求请。
到了这时,后唐和楚国都有了台阶下,本来就打得三心二意、停滞很久荆南战争就这样结束了。经过双方协商,高从诲向李嗣源上表称臣,进献赎罪银三千两。李嗣源则承认高从诲为荆南之主,撤销了对南平国的讨伐。
然后,高从诲再派使节出访吴都扬州,用十分无辜的理由提出分手:由于高家历代祖坟都在中原,如果向吴国称臣,可能会祸及祖坟,对不起祖先,所以实在没办法,只好请吴国体谅一下南平的难处,咱们还是停止往来吧!
对南平讨伐战的结束,同样给李嗣源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就是以后要拿什么理由来消耗孟知祥的钱粮,以及牵制孟知祥的军力!
其实,早在高从诲刚一继位,开始向后唐、马楚摇晃橄榄枝,但还没正式臣服前,孟知祥就向李嗣源上书:既然夔、忠、万三州已经收复,讨伐的南平的战事已经基本平息,那么是不是应该将从西川抽调至夔州驻防的军队调回来了?李嗣源当然不同意,本来打南平的弦外之音就是为了防着点儿你的西川。只是这话不能明着说,只好回应:讨伐战还没打完,各军不能撤兵!
既然不能通过合法手段来解决问题,孟知祥也不介意用不那么合法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悄悄下令给派驻夔州的西川军将领毛重威,让他煽动士兵闹事,就像昔日的庞勋,或几年前的皇甫晖,自行离开驻防地返回乡。放在当时士卒骄纵的背景下,干这种事有极大的风险,搞不好弄假成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但孟知祥敢于鼓动属于自己的士兵兵变,是因为他有信心控制住军队。
于是,夔州发生兵变,军营炸锅,西川军士无视朝廷军令,自行解
散回了西川,导致西线讨伐军军心动摇。好在高从诲已经决定要当后唐附庸,这起兵变才没有引发严重后果。不过,这还是引起李嗣源的愤怒,既而下诏:要严惩毛重威,和他手下那擅离职守的乱兵!
可是,这些人都已经回到西川。在孟知祥的庇护下,后唐皇帝实际上已经管不了他们,诏书沦为了一纸空文。为了不与后唐皇帝彻底撕破脸,孟知祥也不想公然抗命,就出来装好人,为士兵请命。他上书李嗣源,强调种种原因,西川将士的实际困难等等,请求赦免毛重威等人。
冷静下来之后,李嗣源与安重诲不得不重新考虑现实。很显然,能否惩办闹事的西川军士,与洛阳的朝廷是否赦免毫无关系。孟知祥的反叛看来已经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何时发生的问题!此时后唐在蜀中尚无应对叛乱的足够兵力,那就不妨先安抚孟知祥,为重新布置争取时间。于是,李嗣源卖给孟知祥一个人情,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再追究夔州兵变的事。
接着李嗣源宣布:将在南郊举行隆重的祭天大典,但是国库缺钱,所以向各藩镇摊派这笔额外支出。蜀中富庶,理应出大头。于是安重诲派自己的心腹,客省使李仁矩入蜀,传达这项朝廷旨意。具体要求西川孟知祥捐钱一百万贯,东川董璋捐钱五十万贯。
孟知祥接到指令之后,表示对朝廷的困难十分理解。但是今年西川遭灾,米价狂涨,税赋都收不上来,本镇经费开支已非常窘迫,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不过,即便如此困难,西川仍然会咬紧牙关,勒紧裤带,排除万难,为国分忧!这样吧,西川认捐五十万贯!
孟知祥一口砍掉了一半,不过西川本来就不太可靠,也就只能如此了。那位被安重诲夸奖为“忠义之士”的东川董璋会不会好说话一些呢?李仁矩又来到东川总部梓州传诏,董璋先将他安置于馆驿,然后于第二天设下宴席,为其接风洗尘。至于捐钱的事么,等明天到了酒桌上再谈。
等到第二天,东川的文武官员都到齐了。众人在宴会厅等了很久,却一直不见李仁矩出现。董璋感到奇怪,亲自赶到驿站找他,却见李仁矩抱着美女,玩得正高兴,把今天该干什么事都忘了。董璋勃然大怒,马上命卫士上前,将李仁矩从床榻上纠下来,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不是只听说过西川杀李严,难道东川就不能杀个李仁矩!”
李仁矩吓得涕泪直流,急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哀求饶命,董璋没把自己的威胁变成实际行动。过了两天,董璋一想,李仁矩毕竟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还是不得罪的好,于是派人向他道歉,还送了数量可观的红包。不过说到正事,我们东川比西川还困难,只能认捐十万贯。
虽然董璋砍价砍得比孟知祥还狠,但李仁矩哪里还敢留在梓州同他讨价还价?一得到答复,便赶紧逃也似地奔回洛阳。回到朝中,重
获安全的李仁矩狠批董璋,说这位东川节度使嚣张跋扈,无视国法,简直比孟知祥还坏!用东川牵制西川是不现实的,国家应该尽快做出讨伐的准备!
于是,后唐朝廷决定先对董璋下手。李嗣源任命著名猛将夏鲁奇为武信节度使,进驻遂州。又割出阆、果二州设保宁镇,以李仁矩为节度使,围绕着东川,形成一个半包围。但李仁矩毕竟不是沙场老将夏鲁奇,就这样塞给他一个节度使的职务,去和董璋做邻居,感觉还是太冒险。
夏鲁奇去了,他没敢去。最好还是和安重诲说说,多拉点人带着军队一起上任。于是,安重诲又推荐自己的大舅子武虔裕当绵州刺史,让他和李仁矩一道,带着中央禁军去巴蜀上任。等武虔裕到绵州站稳脚跟,他那位位高权重的妹夫就要从东川割出绵、龙二州,重新设立一个藩镇,让武虔裕也当上节度使。
董璋感觉不妙,朝廷近期这一桩桩安排,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绞索正在慢慢收紧,决不能等勒到自己脖子上才作反应!同样感到不安的,是西川的孟知祥。夏鲁奇镇守的遂州,李仁矩镇守的阆州还罢了。武虔裕镇守的绵州可是紧挨着西川,距成都只有二百余里,朝廷往那里调兵,醉翁之意不可能仅仅是一个董璋。
原本董璋就是安排来牵制孟知祥的,所以之前东、西两川的关系并不友善。之前,董璋利用东川盐井众多,产量丰富,便组织盐商们向西川倾销食盐,破坏西川的食盐收益。为此,孟知祥在两川交界的各主要交通道口,设置关卡,重重地征收关税,直到把东川的盐商们吓跑为止。
但事到如今,同样的危机感使得两人不得不摒弃前嫌,团结互助。董璋率先派出使节前往成都,替自己的儿子向孟知祥的女儿求婚。这种婚姻自然是百分百与爱情无关的,对两位家长来说,它要保障的东西比子女爱情重要多了。所以孟知祥马上答应下来,并派副手赵季良出使梓州,正式缔结了两川同盟。
后唐长兴元年二月一日,赵季良从梓州缔约完毕回到成都,悄悄对孟知祥说了一段话,充分证明什么叫作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董璋这个人贪婪、残暴,志向很大,智商却不高。我看我们和他的同盟不会维持太久,他终究会翻脸,成为我们西川的大患!”
当然在盟约撕毁之前,两川同盟对双方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孟知祥和董璋联名上疏李嗣源,口气也强硬了许多:“两川军民,听说朝廷要在阆州建立藩镇,在遂、阆、绵三州派驻军队,都感到这是朝廷对我们的不信任。因此人人忧心忡忡,军民不安。希望朝廷能够撤销上述决定,将夏鲁奇、李仁矩等人调回朝廷,好安抚军心!”
李嗣源当然是下诏抚慰:你们想多了,那些完全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和你们没关系,你们的忠诚,朝廷一直是绝对信任的!与此同时,朝廷调兵的脚步没有停下。
第179章 东西川举旗造反
李仁矩到阆州之后,拼命收集董璋谋反的证据,然后添油加醋地上报,盼着朝廷赶快出兵,为自己公报私仇!
董璋愤不能平,写信给在洛阳当宫苑使的儿子董光业,让他向朝廷转达自己的愤慨:“朝廷分割我的地盘设立藩镇,还不断往这里派兵,明显是要杀我!你去告诉安重诲,只要朝廷再派一个骑兵进入斜谷,我一定自救!在此,我也只能和你诀别了。”
两川反叛已是箭在弦上,西川军中却出现了不稳定的苗头。都指挥使李仁罕、张业举办宴会,邀请上司孟知祥。有人向孟知祥告密说道:“那两位将军已经被朝廷收买,要在举行宴会时动手杀你!”
李仁罕原是后梁降将,参与过灭蜀之战,在讨平康延孝叛乱的时候,功劳很大,是孟知祥的得力干将。张业则是李仁罕的外甥,也以骁勇善战知名。这两个人如果倒向朝廷,即使不成功,也将是西川军的重大损失。
好在孟知祥经过暗中调查,发现并无此事,马上逮捕了制造谣言的人。但是消息已传扬出去,军中人心惶惶。于是,到了宴会当天,孟知祥故意不带一名卫兵,只身来到李仁罕府上赴宴。正提心吊胆的李、张二将又惊又喜,李仁罕跪倒在孟知祥脚下,一时间感激涕零道:“老兵只有一死,来报答明公的知遇大恩!”
李仁罕大概也不会想到,将来他会用一种意外的方式,来实践他此刻的承诺。孟知祥则自从为毛重威等人请命之后,进一步在西川军中树立了自己的良好形像,西川将领都将他视为一个值得为之效忠的好主子。
与此同时,董璋在内部清除异己分子,为反叛做最后的准备。在东川辖区,最让董璋感到威胁的,自然要新任绵州刺史武虔裕。董璋装好心通知这位名义上的下属道:“咱们东川还缺一个能干的军务总管。我准备向朝廷推荐,让你到梓州来当行军司马。你看怎么样?”
安重诲这位大舅子一时糊涂,居然就上当了,乖乖地来到了梓州,然后被董璋囚禁。安重诲不合适的“内举不避亲”,使自己布置在蜀地的棋子,还没开局,就被对手吃了一颗。
安重诲于是继续往蜀地增派兵力,调遣将军荀咸义率军入蜀,增援李仁矩。得知这次军队调动的消息,宫苑使董光业非常焦急。他只好将董璋的书信交给安重诲的一个手下,请他转告安重诲道:“只怕这支军队还没有到达蜀地,我的父亲已经反叛!我不是自己怕死,只是担心从此以后,蜀地会兵连祸结。不知要劳烦朝廷用多少军马,才能恢复安定。如果现在停止军队调动,那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父亲绝对不会有二心!”
安重诲自然对董光业的警告嗤之以鼻,暗想道:你父亲没有二心?才怪!于是,他对调兵部署不作变更,继续向蜀地集结军队。董璋果然诚实守信,说到就做到。很快,
忠于朝廷的昭武节度使李彦琦、保宁节度使李仁矩、武信节度使夏鲁奇等三镇同时向洛阳奏报:东川宣布脱离朝廷,集结军队,已经正式反叛!三镇兵力不敌,请朝廷发兵援救。
靠强硬政策捅下大篓子的安重诲并不为此担心,在朝堂上对李嗣源不够强硬,还有所埋怨道:“臣早就料到董璋要造反,只是陛下太过于宽大,容忍他到今天!”李嗣源只好说道:“我不能先辜负别人,但如果别人先辜负我,那就别怪我下手太狠了!”
董璋造反当然不会是独自行动,他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盟友孟知祥。两川将协调一致,对抗朝廷。孟知祥问计于赵季良,赵季良建议道:鉴于剑州是东川的支州,可以让董璋以一部兵力封住剑门天险,阻止朝廷援军入蜀。同时集中两川联军,尽快拿下遂州、阆州。解决了夏鲁奇、李仁矩,我们在蜀中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孟知祥同意了这个方略,马上派使节前往梓州面见董璋。约定两川同时起兵,同时请董璋一定要保证剑门的安全。
九月九日,孟知祥召集文武,在成都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宴席上,孟知祥突然大哭起来,向着东北面洛阳的方向下跪叩拜道:“我们本不想反,但无奈奸臣安重诲在朝,步步紧逼,我们已经是不得不反了!”
九月十日,西川军兵分两路,大举出师。第一路,由都指挥使李仁罕为主将,汉州刺史赵廷隐为副,简州刺史张业为先锋,统兵三万余人,进攻遂州的夏鲁奇。第二路,由牙内都指挥使侯弘实,先登指挥使孟思恭统兵四千余人,会合东川军主力,进攻阆州的李仁矩。
董璋太恨李仁矩那张挑拨是非的嘴,一起兵就把他当成了主要目标,大军直指阆州。阆州城内有一个叫姚洪的将领,曾经在董璋手下做事。因此董璋先派人送了一封亲笔信给姚洪,让他当内应。不想姚洪一点也不给他面子,反而将送信人杀掉,尸体投入茅坑,内应计划只能告吹。
董璋这次小小的失败,并没有能延长阆州的抵抗时间。听说东川叛军将至,已经抵达阆州的禁军将领认为:“董璋叛乱,蓄谋已久。他长期用恩惠收买的军心,一旦发作起来,士气高昂,不可力敌。我军只能深沟高垒,闭城死守,只要抵抗十天,朝廷新的援军就能到达。到时候叛军锐气耗尽,又受到内外夹击,将不战自溃!”
谁知没打过什么仗的节度使李仁矩,却骄傲得不得了,反驳道:“蜀地的军队,都是怯懦厌战的胆小鬼,岂能与中原劲旅对抗!”官大一级压死人,于是阆州守军只能按照节度使大人的命令,出城迎战。
现实马上给李仁矩扇了一个大嘴巴,出城的阆州守军,看到人多势众的两川叛军,竟不战而溃!李仁矩慌忙逃回城,董璋紧紧追上,包围全城,展开猛攻。数日后,阆州城陷,董璋搜捕到李仁矩,将他和他在城中的家属全部杀光!
姚洪也被生擒,董璋气愤地责问这个老部下:“当年你不过是个小兵,是我提拔了你,升为将领,今天为何要负我?”姚洪痛骂道:“老贼,你当初在李让家当家奴,每天打扫马粪,偶而赏你块肉吃,你就感恩不尽。而今,天子让你当节度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然恩将仇报!我仍堂堂义士,宁愿为天子而死,也不会向一个无耻的家奴屈膝以求苟活!”
被人揭了老底,董璋怒不可遏,下令就在公堂上架起大锅,命人将姚洪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众人一起吃人肉大餐!姚洪骂不绝口,直至断气。
九月二十四日,巴蜀战报传到洛阳。李嗣源正式下诏免去董璋的一切职务,将宫苑使董光业全族斩首。然后调动各路大军,出兵讨伐。李嗣源还不知道孟知祥已和董璋联手造反,还想分化两川联盟。
因此他这次讨伐的部署是:以魏博节度使石敬瑭为东川行营都招讨使,统领朝廷大军入蜀,从北面进攻东川。以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为西南供馈使,从西面进攻东川,同时为朝廷大军提供粮草。以武信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从南面进攻东川。
这个计划自然行不通,它还没有传达到蜀中,计划中三大主将之一的夏鲁奇,就因手中兵力微弱,已经被西川将领李仁罕、赵廷隐包围在遂州城中。计划中的另一位主将孟知祥,又新征发了民兵二万,支援李仁罕,使围城部队增加到五万。夏鲁奇命部将康文通出击,试探围城部队的强弱,不想康文通直接出城投降,老将夏鲁奇的处境更加艰难。
为了防止以勇猛著称的夏鲁奇突围,西川军沿着遂州城外修筑起环形长墙,就是一只老鼠想出城也不容易了。与此同时,拿下阆州的董璋分兵进攻蜀地各州,主力则移兵北上,准备进攻利州。不料连续下了几天大雨,道路湿滑,使运粮的辎重车行进困难。董璋便率东川军主力返回阆州避雨,打算等天气好转再进兵。
孟知祥听说董璋还逗留阆州,大吃一惊,自己这亲家怎么连造反都造得三心二意?朝廷的讨伐大军正加紧赶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暂停进攻?
孟知祥急道:“攻破阆州之后,就应该一鼓作气直取利州。昭武节度使李彦琦是一个胆小怯懦的无能之辈,他知道李仁矩败亡,又见大军迫近,一定会望而逃!董公只要接收了利州的仓储,根本不用从东川运粮。然后,以兵据守利州北面的漫天关。朝廷的讨伐军再多,也只能在崎岖的蜀道中望着天险兴叹,进不了蜀城,更无力救援夏鲁奇。就算暂时不进攻利州,也应该退守剑门关,董公却退到偏处一方,无法封锁蜀道的阆州,太失策了!”
孟知祥急忙致书董璋,愿抽调西川军奔赴剑州,助守剑门。董璋看罢书信不悦,就算我们是盟友,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派兵来抢我的地盘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0章 朝廷讨伐东西川
到了十月,分兵略地的东川各偏师先后拿下合、蓬、巴、果等州。十一月,西川将领张武所率的偏师沿长江而下,连克泸州、渝州,兵锋直指涪州。赵季良判断的不错,只要朝廷的讨伐大军不能入蜀,蜀中仍忠于中央的藩镇虽多,军力却都比较弱,两川叛军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就在两川叛军高歌猛进之时,董璋口中万无一失的剑门关却出事了。十一月,石敬瑭统率的朝廷讨伐军越过大散关,会合山南各军,进驻利州,从正面危胁剑门。十一月十三日,趁着剑门三千守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正面,石敬瑭分出一支善于攀爬的精锐小队,由阶州刺史王弘贽带队,翻山越岭穿过人头山,绕道剑门关之后,伪装成东川援军奇袭剑门,一举拿下了这个蜀中第一天险!
王弘贽的偏师立下大功之后,不顾疲劳,再接再励,又一举南下,乘敌不备攻克剑州,等待大军到来。此时,驻扎来苏村的西川军仅一千余人,主将庞福诚与部下商议道:“朝廷的军队已夺取剑门,如果再让他们占领剑州,开进到了平原地带,那两川都将将陷于险地。所以我们即使兵少,也要去救援剑州。”
当夜,庞福诚率军到达剑州城下。此时,剑州城内有王弘贽部,城外有后续到达的讨伐军安设的大营,数量比西川军多得多。但庞福诚毫不畏惧,他把区区的一千人马又分成了两部份:一部份潜伏在大营正面,一部份由自己率领悄悄爬上北山,绕到大营之后潜伏。
等到大营中灯火渐熄,多数人进入了梦乡。庞福诚突然率军高声呐喊着杀下山,正面埋伏的军队一起呐喊呼应。朝廷讨伐军惊醒,发出前后到处都有敌人,黑暗之中又不知道敌人究竟有多少,惊慌之下,竟放弃大营,全军退往剑门关。
城中的王弘贽部因为连续翻山战斗,十分疲劳,发现城外友军逃走,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也不敢孤守剑州,便城内放了一把火,全军退往剑门关。这样庞福诚以微弱的兵力,靠虚张声势,吓退朝廷的讨伐大军,又夺回了剑州。
在成都,孟知祥得知剑门失守的消息之后,气得大骂道:“董璋这个笨蛋,果然把我给害了!”十一月二十一日,孟知祥紧急集结了五千精兵,命牙内都指挥使李肇率领急援剑州,并对他说道:“你要倍道兼行,只要抢先进入剑州,死死地钉在那里,北方来的军队就没什么可怕的!”
孟知祥的话虽是这么说,但要对抗石敬瑭的统领的朝廷大军,光靠李肇的这五千人肯定不够。西川军的主力此时尚在围攻遂州,所以孟知祥同时派人急赴遂州前线,命留李仁罕部继续围城。赵廷隐部一万人马则立即掉头北上,支援剑州方向。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要士兵们离开已修筑好的温暖营房,到北边与强大的敌人对抗,很多士卒都非常沮丧,不愿前行。赵廷隐便流着泪向
部下们训话道:“现在北边来的军队声势浩大,那些人可不是善茬。如果咱们不能奋力作战,把他们打回去,就等着家破人亡,妻子儿女都变成人家的奴隶吧!”果然,士兵们的同仇敌忾之气被激发了出来,军心重新振作。
孟知祥还担心,朝廷可能分出一支偏师,沿阴平故道入蜀,又派将军李筠率军四千赶赴龙州,封住阴平道的南口。果然不出孟知祥所料,石敬瑭早已分出一支军队出文州,想沿着三国时邓艾走过的道路,出其不意,突入蜀地。因孟知祥已有准备,这支偏师受挫北归。
与此同时,董璋也急了,他急命王晖率军三千奔往剑州,与庞福诚、李肇、赵廷隐会师。接着,董璋本人也率东川大军进至剑州东南的木马寨,与剑州守军互为犄角,两川联军重新构筑起一道防线,阻止了朝廷大军的南下。
十二月三日,石敬瑭所率的讨伐军陆续到达剑门关,完成集结。十二月六日,向剑州发起进攻。剑州守军并没有闭城固守,诸将中兵力最多的赵廷隐沿城下后山布阵,引诱石敬瑭来攻。他另派五百名弓箭手设伏于路侧山道,李肇、王晖两部在河桥布阵。
石敬瑭以步军主力进攻赵廷隐,以骑兵抢夺河桥,实现侧后迂回,然而却都碰了壁。步军进了埋伏了弓箭手的射程,两面受击,道路不够宽阔。大军无法展开,无从发挥兵力优势,只得收兵撤退。撤退中人多路窄,不少士兵坠落山崖,损失数百。骑兵攻击河桥,狭窄的道路使骑兵也没有了速度,在李肇部强弩连射中也败下阵来。交战到日暮,石敬瑭引兵后撤,赵廷隐会集各军追击,朝廷军又一次被击败,只能再次退回剑门关。
石敬塘对于这次出征,本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现在又打了败战,大军无法入蜀就地征粮,所有粮秣只能依赖关中和汉中盆地供给,再翻山越岭远程输送。往往出发时的一石粮,到剑门已不足一斗,军民劳苦,怨声载道!
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平定两川的难度要比打服南平、平灭王高多了。地方军方面,武信节度使夏鲁奇带去的人马太少,被困遂州,自身难保。宁江节度使西方邺正好病死了,剩下没反的蜀中各藩镇,再没有一个能打,可为内应的。朝廷方面,虽然身经百战,但还是第一次担任主帅的石敬瑭,表现很让人失望,拿下剑门,却仍不能入蜀。
十二月十三日,李嗣源与群臣商议石敬瑭送来的战报,以及关中物资损耗的报告,不禁叹息道:“还有谁能为我做事?看来我只能亲征了!”这话的弦外之音让安重诲非常不安。正因为他一番扇风点火的操作,才使得原先的两川割据演变成了今天的两川反叛。如果讨伐两川的战争不能打赢,要追究责任的话,他肯定是第一个中招。
这一年多来,安重诲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李嗣源对他的信任正在一步步下降,两人深厚的友情正在一天
天消逝。这个时候,不能不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于是,安重诲自告奋勇道:“臣执掌枢密,却使得国家军威不振,这是臣的失职!臣愿亲往剑门督战,以期扭转战局。”李嗣源正等着安重诲这句话,当即同意。安重诲向李嗣源叩头辞行,这一刻,他可能不会想到,这是他和李嗣源间的诀别,几十年友谊的终点。
李嗣源对老友安重诲的信任正一步步下降,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大部份原因在安重诲身上。安重诲的人生哲学就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他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通常都是到处树敌,多线开战。
就在后唐朝廷半秘密、半公开地筹备着讨伐两川时,作为朝廷主要负责人的枢密使安重诲,却还在一心二用。在他的工作日程中,有一个与平定两川不相上下的大事情:他要好好修理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
这位被安重诲列入打击黑名单的目标,是一个很有份量的人物,对付起来有相当的难度。因为他同样是李嗣源最铁杆的心腹,论同皇帝的亲密程度,甚至可能比安重诲都有过之。他就是李嗣源唯一的养子,追随义父数十年,出生入死,屡建战功的李从珂。
安重诲与李从珂的矛盾,源自五年前发生的一次斗殴。那时,李嗣源在镇州担任成德节度使,经常召集亲信部下们聚餐。在一次酒宴上,李从珂与安从诲喝多了,彼此吵了起来。结果越闹越僵,从动口发展到动手。论动起手来,平常只是动笔动口的文人安重诲,怎么能是冲锋陷阵的沙场猛将李从珂对手?要不是周围的人拦得快,安重诲见机不妙逃得快,弄不好他当晩就可能被打成残疾。
第二天,李从珂酒醒,十分后悔,主动去见安重诲赔礼道歉。安重诲虽然表面上接受了道歉,但小肚鸡肠的他已将这笔账记下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这一年,李嗣源已经六十三岁,继承人的问题解决已是迫在眉睫。李嗣源的合法继承人,自然只能从他的儿子中挑选。李嗣源有五个儿子活到成年,他们分别是:李从审、李从荣、李从厚、李从璨、李从益。
其中长子李从审,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继承人,此人忠勇沈厚,摧坚陷阵,人罕偕焉。但很可惜,他已经让元行钦给杀掉,不可能再参与皇位的角逐。李从璨、李从益皆是庶子,且年纪还小,所以真正有竞争力的,只有同为夏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李从荣与李从厚。
按照哪年龄来看,最优先的自是李嗣源次子秦王李从荣。与父亲的个性截然不同,李从荣更喜欢舞文弄墨,经常与身边幕僚作诗应和。由于身份高贵,时时享受左右的肉麻吹捧,让李从荣自以为自己的诗才独步一时,得意洋洋地编著了一部《紫府集》,收录了他的诗作竟达一千余首。光论诗歌数量,已经和李白、杜甫差不多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1章 安重诲大搞阴谋
李嗣源虽然对写诗一窍不通,但对儿子文才的判定,比李从荣自己还要客观。他说道:“以前庄宗皇帝就爱作诗。但我觉得,练武长大的武将家孩子,比不得那些书生,写些自己不拿手的诗,白白让人家暗地里耻笑,你最好不要仿效。”李从荣当然是没把父亲的话当回事,这是个逆反心理很强的孩子,长辈越希望他怎样做,他就越不肯怎样做。
舞文弄墨并没有让李从荣变得温文尔雅,相反他性情粗野,动辄对左右打骂甚至杀戮。他与大多数朝臣关系恶劣,这些做法使得他在朝野人望很低。很多大臣认为:李从荣如继位,定是一代暴君!所以,更多人希望他的弟弟能代替他当皇位继承人。
李嗣源的第三子李从厚,与年轻时的李嗣源长得很像,因此深得父亲宠爱。李从厚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表现得低调内敛,谨慎孝顺,敬老尊贤,在朝野的名声比李从荣好得多。以至于李从荣的手下劝谏李从荣时,都常常说道:“您要再不好好表现,皇储便会是李从厚了。”为了防止二哥的嫉恨,李从厚对李从荣也极为恭顺,从不做违逆兄长的事,使得两兄弟之间,在表面上关系还不坏。
对李嗣源而言,他对两个皇子都不太满意。李从荣过于粗暴,不孚人望固然让他担心,李从厚过于顺从人意,缺乏主见,同样不利于在乱世之中坐稳江山。结果李嗣源一直拖着,没有明确谁是自己的继承人。
于是在私下里,李从荣、李从厚都竭尽全力讨好父皇的第一重臣安重诲,希望安重诲能为自己美言助力。这样看来,将来登位的不管是李从荣还是李从厚,都得感安重诲的恩。但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不能忽视,他就是李嗣源的养子、安重诲的眼中钉,此时官拜河中节度使的李从珂。如果论功绩,论在军队中的威望,那么前面李嗣源所有的儿子,包括已经去世的李从审在内,都比李从珂差得远。
在正常情况下,李嗣源有这么多皇子在,皇位不管怎么传也传不到李从珂手里。但是,在当时不那么正常的时候,很多不正常都可能转化为正常。如果养子真的没有机会当皇帝,当今天子又怎么可能是李嗣源。万一李从珂凭借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如果他将来成为了新天子,对安重诲而言,肯定是一场灾难!
因此,为了李嗣源一脉的皇统不受挑战,更为保住自己在李嗣源死后的权力别不至于失去,对李从珂这个潜在的危险,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底将他解决掉!
这样的计划是不能让李嗣源知道的,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个计划不能明目张胆地干,安重诲只能瞒着皇帝,暗中使用阴谋诡计。他从孟知祥策动毛重威兵变一事,获得了灵感。安重诲也准备制造一次兵变,拿掉李从珂!
安重诲利用自己身居枢密,勾通内外的便利,假借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密诏。他悄悄发给李从珂的手下,河
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内容高度保密。
长兴元年四月的一天,李从珂出城,到郊外马场检查战马的饲养情况。杨彦温随即宣布奉旨接管河中军政,并关闭城门,阻止节度使李从珂回城。李从珂大吃一惊,回到城下,敲打城门,叫杨彦温出来。虽然把长官坑了,杨彦温还是保持着礼貌,登上城楼与李从珂见面。
李从珂勃然大怒,问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造我的反?”杨彦温向李从珂下拜道:“我怎么敢忘记公的大恩?只是枢密院发来诏书,命您速去洛阳朝见,由我代管河中,我只是依旨办事。”
这个时候,李从珂身边没带着几个兵,要反攻河中有困难。而且如果这的确是天子的诏书,自己更不能公然违抗。于是,李从珂退到河中东面的虞乡县,派人将河中发生的突变上报朝廷,等候处置。
李嗣源收到李从珂的报告,顿时起疑,问安重诲道:“杨彦温说他接到枢密院发出的诏书,这是怎么回事?”安重诲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这明显就是反贼在胡说八道,胡乱攀扯,不值一驳!我看应该马上出兵讨伐,决不能招安,助长这些叛逆的嚣张气焰!”
李嗣源虽然是一个实诚人,可又不傻。在安重诲的一再坚持下,他虽然同意出兵讨伐河中叛军,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嘱咐出征的副将药彦稠道:“等收复河中,切不可杀死杨彦威。一定要将他活捉送到洛阳,我要亲自审问。”
然而,安重诲遣人给讨伐河中的主将索自通,打了相反的招呼,使李嗣源的命令变成一纸空文。索自通率领着讨伐军,用了几天时间就攻克河中,俘虏了杨彦温。然后他在第一时间将这大呼冤枉的叛军首领砍头,传首洛阳!李嗣源见自己的旨意被公然违抗,十分愤怒,将失职的药彦稠大骂了一顿。
当然冷静之后的李嗣源自然清楚,这件事不能怪药彦稠,也不能怪索自通。很明显在他们背后,有一个比他们更重要,更有权势的人,正在设法将自己架空!
这时,李从珂已经回到洛阳请罪。李嗣源责备了他一番之后,命他回家闭门思过,其实是让他先避避风头。已经取得了第一步成功的安重诲,自然要乘热打铁、猛追穷寇,不能轻易放过目标。要不乘机彻搬倒李从珂,那前面的胜利有什么意义?于是,他让两位宰相冯道、赵凤出面弹劾李从珂。
冯道在天成元年丁忧期满,回到洛阳。对他印象极好的李嗣源亲自提名,先任端明殿学士,在罢免了豆卢革、韦说后,与崔协一道升任同平章事。升到宰相的冯道,保持了他一贯的忠厚长者之风。有一次,李嗣源与冯道闲聊,说这几年年景不错,也没有发生特别大的战乱,天下之事总算能让人稍稍放心了。
冯道听罢,就给李嗣源讲了个小故事,说道:“以前我在先帝幕府,受命出使中山。经过井陉
口时,见道路崎岖难行,生怕摔倒,就紧紧抓着马辔,一步也不敢大意,终于平平安安出了谷口。等到了平地,我觉得已经安全了,就放开辔头任意奔驰,结果没跑多远就摔了下来。我认为对治理天下者也是这个道理,千万不能因为形势有所好转,就放松自己的警惕。”
李嗣源深以为然,又问道:“今年丰收,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刚刚从乡间回来,并将自己家产分给乡民的冯道,很郑重地答道:“农民的日子很苦,遇上灾年,忍饥受冻,甚至沦为饿殍;遇上丰年,谷价又会大跌,卖粮完税,根本攒不下钱。所以不论灾丰,农民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臣记得先朝进士聂夷中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诗虽然写的并不高雅,但道尽了农家的艰辛,掌管天下之人,不能不对此有所了解!”
李嗣源听了,感叹良久,命人将聂夷中的诗记下来,时时念诵给自己听。李嗣源执政时,着力整顿吏治,酌情减免税赋,尽量节约用度,不肯发动大的战争等等减轻百姓负担的做法。或多或少,都与他和冯道的这次对话有关。
不过冯道虽然是位好人,却不是宁折不弯、铮铮铁骨的硬汉。自从在刘守光刀下死里逃生之后,冯道面对强权,就只会委屈求全,明哲保身。这次他接到安重诲的密嘱,也不管他的要求合不合理,只知道权倾天下的安枢密,是得罪不起的!
另一位宰相赵凤,虽然曾力劝安重诲不可杀任圜。但那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并非与安重诲有什么矛盾。实际上,赵凤与安重诲交往颇深,是安重诲推荐他任端明殿学士,参与撰写诏书,长期在安重诲领导下工作。崔协死后,经安重诲推荐,赵凤接任同平章事。因此,对于安重诲,赵凤非常尊敬,非常维护,他要求的事,自然义不容辞。
于是,杨彦温传首洛阳的当天,冯道、赵凤联名上疏,指控河中节度使李从珂:治军无方,酿成兵变,以致丧城失地!对于这样严重的失职行为,如果不加以惩处,岂不是给其他藩镇树立一个极坏的榜样?
李嗣源召见了两位宰相,很严厉地对他们道:“我儿只是被奸人陷害,现在是非曲直还没有搞清楚,你们怎么就能把罪责都算在他的身上?天地之大,就不能给我儿留一条活路吗!我想,奏疏上的话应该不是你们两个人的本意吧!”冯道听出了轻重,不敢再说了。赵凤却是撞了南墙也没回头,第二天他再上疏,请求严惩李从珂。结果,自然是再次被李嗣源驳回。
眼见李从珂打而不死,安重诲有些坐不住了。第三天,他顾不得避嫌,亲自对李嗣源说道:“听说冯道、赵凤都提议要处理李从珂,我认为他们的建议是非常正当合理的。陛下既为天下之主,就应当大公至正,不能因为私情就对某些人从宽发落!
第182章 安重诲多方树敌
李嗣源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出场了。他心想道你们一个是我最信任的老朋友,一个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好儿子,相煎何苦太急!李嗣源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反驳安重诲。于是他只得回忆起家史,说道:“朕还是个军中小校的时侯,家里很穷,多亏了从珂这孩子出去捡拾马粪,辛苦挣钱来补贴家用。难道如今朕身为天子,连他都不能保吗?你如果非要处置他,那就随你处置好了!”
安重诲听出李嗣源已经动怒,连忙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这是陛下父子之间的事,情涉骨肉,我一个外人怎好插嘴。该如何惩办李从珂,只望陛下裁决!”李嗣源答道:“朕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已经裁决过了,难道还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李从珂清除计划受阻,但是安重诲已不能罢手。如果让李从珂躲过了这一难,将来很可能复活,自己就会有大麻烦!所以他只能继续实施计划,不达目的不罢休。
在安重诲的安排下,平定河中兵变有功的索自通,顶替了李从珂,成为新的河中节度使。索自通工作努力,知恩图报。上任没几天,他就在河中收缴了一批武器,派人送到洛阳。索自通宣称道:“这些都是李从珂在任时,瞒着朝廷私自打造的兵器!李从珂掌控大藩,手握重兵,却在私下扩张武力,其居心之叵测,岂不让人细思极恐,触目惊心!”
如果用“治军无方,丧城失地”多名义治不死你,那么搬出在历朝历代都是杀无赦,斩立决,没得商量的“谋反”大罪,你还能跑得了吗?然而,出乎了安重诲的预料,这一顿铁拳威猛挥出,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响都没听清楚。
因为谋反固是不赦之罪,但那几件来历不明的兵器,能不能成为李从珂谋反的铁证,却大可商榷。在这关键时刻,又有一位重要人物站到了安重诲的对立面,充当李从珂的保护人,终致使安重诲功败垂成。
安重诲的这位新对手,是此时事实上的后宫女主德妃花见羞,以及依附花见羞的宦官首领孟汉琼。从某个角度上来讲,这两个对手也是安重诲自己创造出来的。本来,安重诲是花见羞得以嫁给李嗣源的大媒,花见羞对他是比较感激的,也常常在李嗣源面前为媒人说好话。
李从厚大婚,最初选择的是安重诲女儿。这是花见羞出于报恩的目的,向李嗣源建议的。但这个好意被安重诲自己拒绝了,花见羞才又推荐了孔循的女儿。可没过几天,原本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安重诲与孔循就翻脸了。枢密院一道诏令,就把李从厚的岳父挤出朝廷,其实等于间接打了花见羞的脸。
就在李从珂被杨彦温驱逐的前几天,习惯于大把花钱的花见羞想重新装修一下皇宫,向国库索要的一批绸缎,打算用来制作地毯。安重诲听说了这件事,认为国家还不富裕,不能乱花钱。他不顾自己马上要动手收
拾李从珂,此时应多交朋友少树敌,还是公事公办,甚至上纲上线地训诫了花见羞一番道:“你记不得前朝皇后刘玉娘是怎么死得吗?”
安重诲这次的警告让花见羞又惊又恨又怕,孔循的事已经让她担忧:安重诲要收拾谁,是从不考虑往日交情的。花见羞本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自嫁入李嗣源家门,就讨好李嗣源身边的所有人,争取一个也别得罪。
花见绣以此当作自己的行动准则,所以和李从珂相处得很好。可是现在,安重诲不留余地的所作所为,逼得花见羞无法中立,非站队不可。与其和不讲交情的安重诲站一起,不如同对自己很尊敬的李从珂站一队。何况她也看得出来,皇帝丈夫在内心是不想伤害这个养子的。
于是,花见羞在宫中与安重诲见招拆招,在她的保护之下,李从珂的谋反大罪一直得不到认定。闭门思过的李从珂也在设法自救,他待罪的私宅位于皇城东侧的清化坊,与礼部郎中吕琦是近邻。吕琦正好也与安重诲不对付,在朝中百官大多像避瘟疫躲着李从珂时,只有吕琦还时不时去李从珂家中探望。于是李从珂与吕琦结成密友,有什么琢磨不定的事,都请吕琦帮他拿主意。
八月四日,就在安重诲积极布置,准备讨伐两川之际,有两名中低级军官李行德、张俭突然向李嗣源奏报,声称接到一个叫边彦温的知情人密报:安重诲正以即将南下征讨吴国的名义,悄悄调集军队。他还秘密与吴国来往,同时找人给自己算命。他究竟想干什么,实在让人不敢深思!
这件事如果属实,就比几件来历不明的兵器严重多了。李嗣源忙召来安重诲对质,调查此事。原来之前有一名自称是吴国密使的人来到后唐,经户部尚书李鏻的引见,与安重诲见了面。
这位吴国密使语出惊人,声称吴国新上台的掌权者徐知诰,其实一直心向中原,他愿意让吴主向后唐称藩,现在只要“得安公一言以为信”,大事即可办成。
安重诲认为:徐知诰以徐温养子身份继掌大权,在淮南根基不稳,处境艰难,所以向中原靠拢是可信的。而且,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吴国臣服,这样天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岂能不接住?
于是,大喜过望的安重诲给徐知诰写了密信,表示对他的弃暗投明非常欢迎,同时拿了一条价值千贯的名贵玉带作为信物,交给吴国密使带回,进一步约定吴国去帝号称藩臣的具体事宜。
然而这位吴国密使离开一年多,再也没有任何回音。感觉受到愚弄的安重诲非常恼怒,但又不能公开,否则堂堂的大国枢密使上了骗子的当,传出去面子往哪儿搁?安重诲找了个由头,把向他引见密使的李鏻贬为行军司马,但还是积愤难消,总想找个机会,敲打一下吴国,出出这口恶气。
结果,现在好了,没等他动手,先被人举
报了!听完之后,半信半疑的李嗣源,询问身边两位侍卫都指挥使安从进和药彦稠怎么看?两人表示道:“这件事明显是奸邪小人企图离间陛下君臣。安重诲侍奉陛下长达三十年,是陛下让他位极人臣,得享富贵。他怎么可能会造反呢?我们愿以全家性命做保!”李嗣源最终相信:安重诲不至于造反,但瞒着自己搞小动作是可以肯定有的。
考虑了片刻,李嗣源下令斩了告密人边彦温,召安重诲相见。表面上,两个老朋友饱含热泪,共话当年,再次言归于好。但李嗣源对安重诲的信任,已经回不到当初了。李嗣源之所以肯放过此事,不再追究,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和安重诲之间几十年的战斗友情,而是讨伐两川的战争马上就将打响,这种时候不能更换枢密使,让朝廷自乱阵脚。
然而,刚刚涉险过关的安重诲并没有就此罢休。八月十一日,由宰相赵凤出头,发起反击道:“臣听说最近有奸邪小人,公然诬告社稷重臣,企图动摇国家的根本!虽然他们的阴谋已被挫败,但这些小人还没有得到惩处!”
于是,为了安抚安重诲,李嗣源又下令逮捕了李行德和张俭,一并诛灭全族。但李嗣源也将此案到此画上句号,不管李行德与张俭有没有幕后主使,都不许再追究。
九月,两川战事正式打响。军队、粮饷频繁调动,正是枢密院工作最繁重,最紧要,最不能轻动的时候。安重诲突然向李嗣源撂了挑子,请求辞去枢密使的职务!在这个关键时刻,李嗣源自然要挽留,便对他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诬告你的人都已经被我杀掉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重诲的请辞看起来非常诚恳,他说道:“臣出身寒微,幸而遇到陛下,得以升至今天的高位,可也招来了太多的嫉恨。这一次要不是陛下明察秋毫,臣全家恐怕一个人都活不下来!臣能力太低,担当的责任又太重。只怕有一天,抵挡不住这些流言,大祸及身!臣现在只求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陛下能给我一个小镇,让我早点儿退休,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晚年。”
以安重诲一惯性格,他自然不是真想退休,而是兵行险着,以退为进,通过展示自己的不可替代,来加固自己在李嗣源心中的地位。李嗣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表示不准。谁料安重诲不听,不顾李嗣源的一再挽留,坚持要辞职。几轮下来,李嗣源也被惹火了,大怒说道:“好吧,随你便!难道你不干,我就找不到人了吗!”
李嗣源却没想到,此时还真没有人敢接安重诲的班。李嗣源召见范延光,范延光便力劝皇帝应该挽留安重诲,并且说道:“安重诲要是走了,朝中有谁能代替他?”李嗣源说道:“你不就可以吗?”范延光连忙推辞道:“臣入值朝廷的时间太短,才能也远不如安重诲,怎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3章 安重诲入川督战
李嗣源只好放弃了用范延光代替安重诲的想法,叫孟汉琼去一趟政事堂,告诉那些大臣们关于安重诲辞职的事,以及商议一下由谁来接替安重诲。
政事堂内,冯道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你们如果真的为了安令公好,还是让他辞掉枢密院的职务吧。”安重诲的铁杆赵凤没听出这句话的份量,马上不加思索地反对道:“冯公,您这话说得不对,国家大臣岂能轻易罢免?”然后,由赵凤领衔,上疏天子,强调安重诲是国家柱石,不可轻动!
在范延光、赵凤等重臣的坚持之下,李嗣源不得不收回成命,请安重诲留任枢密使。安重诲总算没有再推辞,看来事实证明,朝中确实少不了我!然而李嗣源这时想的却是,这么多大臣不怕得罪自己,却怕得罪安重诲!连安重诲辞去的职位,都没有一个人敢接任!这样的人在朝,岂是君王之福!
君臣间的友谊之舟已经沉没无影,李嗣源之所以继续容忍安重诲的原因,不是由于有这么多大臣站在安重诲一边,而是因为两川讨伐战正在进行,不能轻易换人。因此,安重诲的命运已经与两川战局直接挂钩。如果顺利平定两川,安重诲还可以凭借功绩,暂时维持住自己的地位。如果弄巧成拙,战事不顺,李嗣源将实在没有理由再忍耐一个到处树敌,时时惹事生非,要挟君上,与自己离心离德的臣子!
到长兴元年末,李仁矩已经兵败被杀,夏鲁奇被困死在遂州城中,石敬瑭统率的讨伐军主力则被堵在了剑州,连连受挫于赵廷隐。安重诲针对两川的种种布置,基本可以说是彻底失败了。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激反两川的安重诲自然责无旁贷,所以他不得不自请出京,奔赴前方督战。
安重诲很担忧,如果这一仗打输了,那自己权臣的生涯基本上就可以画上句号了。于是他一离开洛阳,就急如星火地派出特使到处催促各藩镇执行军令,严厉赏罚!京西各藩无不惊恐万分,大家原本对出钱出粮支援前线的诏令,拖拖拉拉,现在全都竭尽全力,各种物资昼夜不停地向利州输送,只求别让安重诲抓了把柄!
长兴二年正月,风尘赴赴的安重诲到达凤翔,凤翔节度使朱弘昭出城迎接。朱弘昭也是李嗣源的老部下,他因为与安重诲的关系不太好,经常被安重诲打发到外边担当各种苦差事。他曾被安重诲推荐去东川担任节度副使,如果不是他见机快,设法逃脱,险些沦为董璋的刀下之鬼。
从东川脱险之后,朱弘昭痛定思痛,意识到:没有抱紧安重诲的大腿,是自己的重大失误。于是,朱弘昭极力向安重诲靠拢。在王建立弹劾安重诲,李嗣源与安重诲第一次翻脸时,正是朱弘昭站出来为安重诲说话,使皇帝与枢密使重归于好。
稍后的事实证明,这次站队很成功。几轮明争暗斗后,安重诲仍然权倾天下,王建立则被夺去了一切权力,退休养老。
朱弘昭也赢得了安重诲的信任,处境大为改善,得以出任凤翔这样的大藩节度使。
因为这段时间身在凤翔,朱弘昭并不清楚此时安重诲在朝中处境的变化,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做出下反应:安重诲是需要好好巴结,千万不能得罪的大人物!虽然听说现在朝中有人在弹劾他,但也许不过第二次王建立事件罢了,多半撼不动安重诲这棵大树。
于是,凤翔城外的朱弘昭无比亲热地在安重诲的马前又是下跪又是叩头,然后无比尊敬地将安重诲迎进城,就住在自己家。朱弘昭的妻子儿子也都出来迎接贵客,环绕着安重诲纷纷下拜,口称恩公。心情郁闷的安重诲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朱弘昭还对自己如此亲热,如此毕恭毕敬,以为是患难见到了真情,不禁大为感动。
晚宴的时候,安重诲在朱弘昭殷情相劝下,不知不觉喝至半醉。他一时感慨万千,禁不住酒后吐了真言,将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最后他流着泪说道:“奸邪小人们对我恨之入骨,百般攻击我处政失当,甚至造谣称我要谋反,危难之时,我几乎不免一死!如果不是主上明察,得以保全宗族,你我今天就见不着了。”
朱弘昭一脸沉痛地倾听着安重诲的诉苦,口中不断发出安慰暖心的话语,心里却乐开了花:真是没想到,姓安的,你也有今天!
安重诲对内与花见羞、孟汉琼、李从珂、康福等人结仇,惹得天子猜疑;对外与吴国交恶,与吴越结怨,恶化了后唐的环境;处置失当,断送了夏鲁奇、李仁矩、武虔裕,还捅出两川征伐这个看不到近头的大篓子!能有多大祸,就闯出了多大祸!
康福原是河东老将,在魏州兵变后,主动献出相州马场的数千匹战马给李嗣源,成为后唐第二王朝的佐命元勋。康福擅长胡语,常在便殿和李嗣源用胡语交谈。安重诲虽然也是胡人,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因而仇视康福。安重诲不是不能接受李嗣源从自己以外获得信息,但无法接受这些信息不受自己监控。
于是,安重诲警告康福道:“你要敢在皇上面前乱讲话,我就砍你的头!”同时他一直寻找机会,准备收拾掉康福。正好,此时割据朔方的韩氏第五代节度使韩洙去世,他年幼的儿子韩璞继位。他的弟弟韩澄认为有机可乘,发动兵变杀掉了侄儿,自立为朔方节度使。
但韩澄这番行为,却不得当地人心。有个叫李宾的军校起兵反对韩澄,韩澄招架不住,被迫向名义上的宗主国后唐求救。安重诲于是决定借刀杀人,乘机任命康福为朔方节度使,让他只身去龙潭虎穴上任。由于康福向李嗣源哀求,在李嗣源干预下,硬是从朝廷和河中抽调了一万军队护送康福上任。
康福率军而去,成功击败了朔方各路地头蛇,以及吐蕃嗢末人的侵犯。他成功当了朔方节度使,安重诲的陷害未获成功。但安重诲此后仍
多次捏造证据,指控康福有不臣之心,两人势成水火。
吴越王钱镠向后唐称臣时,曾写信给安重诲,有点倚老卖老,对安重诲不够恭敬。碰上后唐使臣乌昭遇出使吴越,向钱镠行三跪九叩礼的事件发生,安重诲便认为钱镠有不臣之举,建议李嗣源对吴越全面打压。
于是后唐朝廷赐乌昭遇自杀;下旨命钱镠以太师身份退休,免除原有的所职务;逮捕吴越派到后唐的所有进奏官、使者、贡品押运官。吴越国与中原王朝的关系跌到史上最低,钱镠让他还没有免职的儿子们上疏替自己喊冤,但安重诲不予理睬。
第二天,安重诲重新上路,继续前往蜀地。等他一离开凤翔,觉得报仇时机已到的朱弘昭,马上在背后下了黑手!朱弘昭上疏朝廷,添油加醋地打小报告道:“安重诲对朝廷充满了怨恨,对陛下也是恶言诽谤,说的那些话我都不忍心听!我认为不能让他去前方行营,否则他很可能从石敬瑭手中夺走兵权,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同时朱弘昭派人送急信给石敬瑭,信上写道:“安重诲要到你那里劳军,我看他现在举止疯狂,做事已经不顾后果。如果让他到达前线,恐怕会军心大乱,不战自溃!你应该迅速派人隔断道路,阻止他前进,你和你的军队才能确保平安。”
在安重诲自请督战离开洛阳以来,对后唐来说,蜀地的战况正处在进一步恶化中。由于受赵廷隐阻挡,石敬瑭被堵在剑门关,无法越雷池一步,遂州解围的希望完全破灭。夏鲁奇这时已经后悔当初在中都救下了赵廷隐,他没看错,赵廷隐的确有良将潜质。只是他没想到,正是这员良将使他失去了得救的希望。
长兴二年正月十一日,被围困了三个多月后,遂州弹尽粮绝,终被攻破,夏鲁奇自刎殉国。安重诲安排在蜀中最有份量的一枚棋子就这样没了,讨伐两川,只有外合,再无里应,成功的可能性更加渺茫。遂州城破三天后,石敬瑭才率军再出剑门,又一次进攻剑州,在北山扎下大营,与赵廷隐对峙。孟知祥听到这个消息,命砍下夏鲁奇的首级,送到剑州前线展示,用以打击唐军士气。
正好夏鲁奇有两个儿子从军,此时在石敬瑭大营中,看到对面挂出父亲的人头,不禁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两个儿子,立即向主帅石敬瑭请战,表示要不计性命,把父亲的人头抢回来,好好安葬!
石敬瑭却制止他们,说道:“孟知祥这个人是位忠厚长者,等这一仗打完,他一定会让你们的父亲身首合体,全尸入葬的。这比你们把人头抢回来,使夏老将军身首异处更好吗?”石敬瑭这个判断基本正确,后来孟知祥确实让夏鲁奇全尸入土。但仔细琢磨石敬瑭的这段话,其实他就是说,这次讨伐两川,肯定赢不了!否则讨伐胜利,孟知祥被灭掉的话,如何安葬夏鲁奇与孟知祥还有什么关系?
第184章 安重诲遭到围攻
石敬瑭都毫无信心取胜,接下来的结果自然就顺理成章。石敬瑭进攻剑州,与赵廷隐交战失利,再次退回到剑门关。他刚刚打了败仗,就接到了朱弘昭的加急密信,这让石敬瑭警觉起来。安重诲连李从珂都敢下手,自然更能以战败的借口处理掉自己。石敬瑭马上按照朱弘昭的建议行事,一面给安重诲设置路障,一面紧急上疏道:“安重诲如果到达前线,只恐军心有变!陛下最好赶快召他回京,以免出事!”
然后,石敬瑭来了个“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对手下众将说道:“现在遂、阆二州都已陷落,夏鲁奇、李仁矩已死,咱们的粮草供应又时断时续。为保全这支军队,咱们应该尽快撤军,不能再等待千里之外的诏书了!”于是,石敬瑭的讨伐大军烧毁前线大营,放弃剑门,撤退北归。赵廷隐等将率两川联军追至利州,昭武节度使李彦琦不敢抵抗,弃城随着石敬瑭一起跑路,
数日后,孟知祥正与赵季良在成都议事时,收到赵廷隐关于唐军北归,夺取剑门、利州的捷报。孟知祥看过后,故意把眉头紧锁,叹气道:“朝廷军队一天天逼近,形势越来越危险,我们如何是好?”
赵季良满不在乎地答道:“朝廷军队顶多推进到绵州,然后必然会逃了回去!”孟知祥大为惊讶地问道:“何以见得?”赵季良道:“我军逸,彼军劳。一支孤军深入千里,供应不及,等粮草一尽,不逃还能干什么?”孟知祥听罢大笑,将前方捷报递给赵季良看。
接着,孟知祥命赵廷隐为昭武留后,把守蜀口,阻止朝廷的大军再来。至此,由安重诲发起的讨伐两川的战争,基本上已经打输了。
在洛阳,因为安重诲已经出京了,自然无法行使枢密使掌军国机要的权力。所有抨击他的言论,都可以不受阻挠地放了出来。朱弘昭、石敬瑭弹劾安重诲的奏疏先后到达,紧接着奉命到西边诸藩镇调查情况宣徽使孟汉琼,西巡归来,也极力指控由于安重诲处置不当,给关中军民造成了巨大损失。墙倒众人推,安重诲在朝野的舆论中,一夜之间,就由公忠体国的国家脊柱,变成了罪魁祸首!
顺着舆论,李嗣源最终决定牺牲安重诲。这样做对安重诲不是太公平,但他走到这一天,也算是咎由自取。只要牺牲了安重诲,朝廷就可以找一个台阶,在不太伤面子的前提下,结束两川战争。还可以恢复吴越对后唐的宗藩关系;同时让与自己父子情深的李从珂重获自由;也可以让功臣康福安心工作;就可以让爱妻花见羞不再担惊受怕。
于是,李嗣源下诏,免去安重诲督战的任务,即刻返回。安重诲在路上,已经没有人向他通报朝中发生的一切。他完全不知道洛阳的氛围已经天翻地覆,只是在三泉看到了回撤的讨伐军,还有李嗣源命他回去的诏命。
安重诲隐隐觉得事情不妙,顾不
得追究石敬瑭的责任,急忙掉头返京。途经凤翔,安重诲本想进城与朱弘昭见面,打听一下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想到朱弘昭派士兵把守城门,禁止安重诲入城!
安重诲这才大吃一惊,如果不是自己大祸将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赶紧逃亡吗?太不现实,路上被捉住的可能性极大。如此一来,不正好被说成是畏罪潜逃,坐实了自己的罪名!虽然安重诲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罪名是什么,但他自问是李嗣源的忠臣,就算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安重诲连忙上马,向洛阳狂奔而去!
但是安重诲没能回到洛阳,没能再与李嗣源见最后一面。二月十三日,李嗣源下诏,改任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直接去河中上任,不用回京。看到这份诏书,看到朝中众口一词地对安重诲喊打喊杀,安重诲在朝中最亲密的心腹赵凤站了出来,为营救提拔过自己的长官做最后努力。
赵凤求见李嗣源,恳切进言道:“安重诲是陛下的家臣,考察其内心,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背叛!只是他做事有些粗鲁,不够圆滑,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被人陷害。如果连陛下都不能体察他的忠心,知道他的冤枉,那他的死就在眼前了!”
李嗣源没有回答,他早已认定,赵凤是安重诲一党,不追究你已经是宽大,怎么可能再因为你的一句话赦免安重诲!就在安重诲生死未卜之际,他的对头两川正在庆祝胜利。
东川节度使董璋打算亲往对抗朝廷讨伐军的前线犒劳两川联军,联军主将赵廷隐得知此事,秘密建议孟知祥道:“董璋这个人,狡诈多端,可以与他共患难,不可与他共安乐。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可以乘他到我这里劳军的时候,轻松将他干掉!两川便可归于一统,进取天下也有了资本!”
孟知祥接报后,密令不许,君子不为祸先!赵廷隐只能叹气,摆出笑脸迎接董璋入大营,一番喜庆之后,又安安稳稳地送董璋离开。之后,赵廷隐发牢骚道:“孟公不接受我的建议,只怕将来的灾祸会没完没了!”
在另一条战线,攻下遂州的西川大将李仁罕被孟知祥任命为峡路行营招讨使,代替已病逝的张武,去攻入蜀的另一处险要。在此地唐军没有重兵,李仁罕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忠州、万州、?州,后唐的宁江节度使安崇阮,和武泰节度使杨汉宾一起借道南平,逃回后唐境内。
三峡天险,被孟知祥彻底掌控。至此,除了孤立无援,如风中残烛的壁、通、开三州外,整个巴蜀都被叛乱的两川占有。其中,西川孟知祥控制的地盘大致是东川董璋的三倍,军队数量也比董璋多,处于明显优势。
在洛阳,李嗣源开始组建消除安重诲影响的新朝廷班子。他召见李从珂,流着泪水对养子说道:“如果让安重诲得逞了心愿,你我父子哪里还有相见的日子!”随后,李从珂被任命
为左卫大将军复出,不久,再升任同平章事兼西都留守。
此前朝中最重要的职务枢密使是两人,分别为安重诲和范延光。但范延光被安重诲安排出任成德节度使,所以他的枢密使一职有名无实。现在安重诲被罢免,李嗣源让范延光入京。他又提拔女婿、负责宫廷事务的宣徽北院使赵延寿为另一枢密使,共同主持枢密院。
鉴于安重诲的前车之鉴,范延光与赵延寿在这个位置上干得比前任低调得多,绝不敢专权,一切以宫中的意见马首是瞻。宣徽北院使一职由花见羞的心腹孟汉琼接任,从此,没了厉行节约的安重诲,孟汉琼常常以皇后、淑妃的名义,任用从国库中支取财物,根本没人敢管,李嗣源的宫廷开支开始失控。
身在河中的安重诲,听到洛阳传来的一个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越来越惊恐不安。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上疏请求李嗣源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准许自己退休,让他避开是非,躲过大难。
安重诲的请求得到了回应,闰五月三日,李嗣源下诏,让他以太子太师的名义,退休养老。护国节度使一职,由李嗣源的侄子李从璋接替。在当天,又发生了一件严重事件:安重诲的两个儿子安崇赞、安崇绪突然逃出洛阳,奔往河中,朝廷当即下令追捕。自然是有人不希望安重诲活着,故意设计陷害。
安崇赞兄弟逃到河中,安重诲突见二子,大惊失色道:“你们怎么可以到这里来?”过了片刻,安重诲一声长叹,泪如雨下道:“我知道,这不是那个人的意思,他也是受人摆布。我只能用一死报效国家,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然后,安重诲将两个儿子捆绑,派人携带奏章,送两个儿子回洛阳投案自首。
但是,已经太晚了。第二天,有中使来到河中,见到安重诲,便放声大哭。安重诲问他缘故,中使答道:“洛阳那边都传言安令公要据城造反,所以把儿子接回。现在朝廷已派药彦稠率军西上,马上就要到了!”
安重诲苦笑道:“我受国家大恩,一死也不足以报答,哪里还敢反叛?现在白白地劳动朝廷兴师,又让皇上增添烦恼,我的罪更加深重了!”
当时,李嗣源又派皇城使翟光邺随药彦稠到河中,调查安重诲谋反一案,给的训令是这样的:“如果安重诲真有异心,那就在河中就地正法!”翟光邺是濮州鄄城县人,其父翟景珂本是后梁将领,在梁晋交战中阵亡。当时,年仅十岁的翟光邺当了晋军俘虏。李嗣源见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便养在身边当亲随,他也相当于是李嗣源的养子。
翟光邺对安重诲打压李嗣源养子及身边人的做法非常怨恨,接了此令,他正好公报私仇,实际上已经给安重诲判了死刑!行至陕州,翟光邺遇上了去洛阳自首的安崇赞、安崇绪二人,立即将他们就地囚禁,根本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洛阳。
第185章 东西川反目成仇
翟光邺到达河中,与先行到达的李从璋会面,两人短暂密商,决定动手。他们派军队将安重诲住宅团团包围,然后由李从璋去见安重诲。李从璋来到庭院,倒头便拜。安重诲吃了一惊,连忙从台阶上奔下来,一边叩头回礼,一边惶恐道:“太傅为何行此大礼?”没等安重诲低下的头重新抬起来,李从璋忽然取出随身携带的铁锤,照着安重诲的后脑猛砸了下去!
“呯”的一声,鲜血四溅,安重诲应声而倒。事发突然,安重诲的妻子张氏惊叫着,扑上来抱住自己的丈夫,悲愤泣问道:“令公反正都要死,你们何必下手如此之快!”话音刚落,李从璋又一锤砸来,击碎了张氏的头颅!
这还没有完,李从璋又让人剥光安重诲夫妇的衣服,让两个人示众!随后,李从璋、翟光邺抄没了安重诲的家产。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曾权倾一时,让无数人恐惧,有无数人讨好的重臣,全部身家汇总也不过数千贯,远没有众人想像中的富有。
长兴二年闰五月十二日,安重诲被杀的第二天。李嗣源发布诏书,向天下公布了安重诲三项罪行:制造事端,破坏孟知祥、董璋、钱镠与朝廷原有的良好关系;以伐吴为名,暗中集结军队,欲图不轨;派心腹侍卫秘密接两个儿子去河中,为谋反做准备!然后,安崇赞与安崇绪在陕州被处决。
李嗣源之所以高调公布安重诲的罪行,不仅是要证明安重诲其罪当死,更是为了推掉朝廷所犯错误的责任,让老朋友不白死。作为相应措施,李嗣源先是释放了被扣压的吴越国人员,派监门上将军张篯到杭州传旨,恢复钱镠的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等官爵,并且说道:当初那道让你解职退休的诏令,是安重诲假传圣旨,根本不是天子的意思。
吴越的事处理完,李嗣源又将原本被扣压的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将领刘澄放还本镇,让他们告知孟知祥和董璋:此前是安重诲专权,欺上瞒下,擅自发动大军对你们的讨伐。现在真相已然大白,罪魁祸首安重诲已经被处决,朝廷对你们误会也已经解除。
虽然孟知祥的妻子琼华公主,侧室李氏,儿子孟仁赞很早就到了成都,但是作为一个大家族,孟知祥仍有不少亲戚留在洛阳。由于李嗣源打过招呼,想将来和解留下余地,所以在两川讨伐期间,孟知祥这些亲属全都安然无恙,没有受到牵连。到了此时,李嗣源也让他们向孟知祥报平安,表示自己一直期待孟知祥停战称藩的诚意。
得知洛阳的家人平安无事,而且入蜀的剑门、夔门两大险要都已在自己掌握之中,两川割据已成事实。想要的好处都拿到了,李嗣源又给了这么大一个台阶,孟知祥想见好就收,毕竟以两川实力,与朝廷长期对立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孟知祥写信给董璋:事情已经过去,罪魁祸首安重诲已死,要不我们一起上疏朝廷
,请求赦罪如何?
可董璋和孟知祥不一样,他的儿子董光业一家在洛阳被满门抄斩了!在两川反叛过程中,他获得的地盘,捞到的好处也没有孟知祥多。大家都是节度使,大家一起造反,凭什么我就得到的那样少?
于是董璋勃然大怒,发狠道:“孟公的家人都没有事,当然可以重新归附朝廷。我已经被灭族,还请求什么赦罪?怎么赦?难道赦了罪,我儿子还能活过来吗?而且诏书都是发给苏愿的,刘澄哪里知道详情?你们串通一气,把我当傻瓜!”
于是,后唐与两川的战火还没完全熄灭,两川的关系就迅速恶化。董璋派人堵塞了绵州的关卡,禁止西川的人通过。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我不和朝廷讲和,你们也别想!孟知祥见事情闹到这一步,也没指望董璋和自己统一行动。反正剑门虽然一时走不通,可?门还在我手上,便与赵季良等人商量之后,派使者出三峡,借道南平前往洛阳,实现与朝廷的单独和解。
掌书记李昊建议道:“我们和东川毕竟还是同盟关系,这件事如果不先和董璋协商而独自行动,那么背信毁约的罪名,就会落在我们头上。”于是,孟知祥又派了第二拨使者去东川,劝说董璋一同归附朝廷。结果不出所料,再次被董璋严辞拒绝。不过,孟知祥仁至义尽的形象倒是竖立起来了。
这时,蜀地还有壁、通、开三州在为后唐朝廷坚守。虽然不算什么大患,但总让人看着不舒服。如果等与朝廷的和解达成,就不好找理由再出兵攻取了。于是赵季良建议道:赶快出兵,在和解达成前先把它们拿下。
可李昊又反对说道:“朝廷把苏愿放了回来,我们还没有谢恩。却马上出兵攻取朝廷的地盘,这很不合适。如果孟公不在乎洛阳家人的死活,大可以出兵汉中,杀往中原。攻打一个小小的壁州,哪里显得出英雄气慨!”于是,孟知祥叫停了赵季良的计划。赵季良则因为李昊屡屡唱自己的反调,越来越反感这位前蜀降臣。
孟知祥又派了两拨使者去梓州,任务还是与前两次一样,劝说董璋罢兵,一起归附朝廷。第三位使者提醒董璋道:“朝廷已经给足了我们的面子,我们如果不见好就收,让朝廷下不来台,不得不再兴大兵来讨伐,那可怎么办?”董璋不屑一顾道:“吓唬谁呢?难道朝廷的讨伐军没来过?”
最后一次去的使者正是李昊,董璋不让他开口。一见面就破口大骂,把李昊给喷回来。李昊只好回来报告道:“董璋根本不听我说话,而且他已经准备着图谋西川,我们必须严加防备。”
董璋确实已经认定,两川同盟不可能再维系下去了。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看法,董璋认为,与其等着孟知祥败盟,不如由自己先行撕毁盟约,主动出兵,袭取成都!虽然孟知祥的兵力明显比他强大,但是孟知
祥控制的地盘也比他多,军队分散驻防于各地。只要集中东川之兵,直取成都,还是很容易取得局部优势的。
长兴二年四月,董璋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召集东川众将,公布了自己袭击成都的作战计划,让将军们讨论通过。东川众将一听,原来这是领导已经决定了的事,咱们要唱反调就是太不给他面子。这种傻事,谁也不会做,何况他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于是众将纷纷赞成,认为此次作战,计划周密,布署得当,一定可以旗开得胜!
然而,还是有个别人反对。曾担任过陵州刺史的将领王晖反对道:“首先,剑南万里之地,最强的藩镇就是成都,不是我们梓州。其次,现在正值盛夏,气候炎热,不利于用兵;其三,孟知祥没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我们率先背盟,师出无名。这样无视天时、地利、人和的战争,我赌大帅一定成功不了!”
董璋很不高兴,但他非常自负,说道:“好吧,咱们打个赌,等我凯旋回来,看你有什么话好说!”然后,董璋集中自己所有的精锐部队,大举出师,杀向成都。在出兵成都之前,董璋认为:要袭取成都,最大的障碍是孟知祥手下的两人,即文有赵季良,武有赵廷隐。为了克服这两个障碍,董璋假意派人送信给赵季良与赵廷隐,信中内容让人感觉,两赵好像早就是董璋的卧底,这次就是约定何时倒戈。然后让送信人一不小心,误送到它们不该到的地方。
孟知祥就这样收到了这两封密信,然后他召来即将率军出征的赵廷隐,将信递过去。赵廷隐看也不看,直接将信扔在地上,说道:“这不过就是董璋的反间计,想让孟公杀掉我和赵季良罢了!”孟知祥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董璋的计谋没有奏效,赵廷隐仍旧担任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统领三万大军,迎击东川之师。
这时,因为剑门被阻,昭武镇成为孟知祥的一块飞地。董璋认为有机可乘,便送信给利州的李肇,劝他站在自己一边,或者至在交战时,不要夹击自己后方。李肇的文化水平和李嗣源差不多,拆开信瞪了半天,一个字也不认识,便瞎猜道:“这定是董璋叫我当叛徒!”于是下令将董璋的使节抓起来,囚于牢中。
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万一董璋要是赢了,那就麻烦了。为了保险,李肇下令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等自己的主公孟知祥与董璋分出高下,再决定站在哪边。
与此同时,后唐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得知两川开战的消息,马上把这一最新情况上报朝廷。枢密使范延光建议道:“如果我们坐视不理,一旦两川一统,胜者取得蜀地全部资源,然后安抚军民,据守险要,我们再想要收回蜀地就更加困难了!现在他们败盟互斗,正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应该乘他们相持不下,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再次出兵讨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6章 孟知祥统一两川
李嗣源同意了这个计策,于是暂停了与西川的和解进程。无奈石敬瑭的讨伐大军已经解散,要重新集结军队需要时间。李嗣源只得密令王思同:悄悄地集结军队,密切注视蜀地动向,如果条件确实有利,就马上出兵南下!
四月底,董璋大军进入西川,在汉州东面的白杨林镇取得首次胜利,生擒驻防的西川将领武弘礼。一时间,东川军士气高涨,声势颇大。孟知祥有些担心,赶紧与赵季良、赵廷隐商议军情。
赵季良说道:“董璋这个人作战虽然勇猛,但待下无恩,士卒很难和他一条心。他如果固守坚城,倒是不容易攻克。决战野外,那就是让人活捉的材料!现在他不窝在老巢,跑出来自投罗网,其实对咱们有利。而且董璋用兵,向来是把所有精锐都压在第一线,所以开头很猛,但没有后劲。我们可以用老弱引诱他追击,用精兵设伏于后,必能取胜。如果担心前方一时顶不住,孟公可亲自出征,稳定人心。”赵廷隐也表示道:“董璋轻率无谋,没什么可怕的,这次我一定替您把他抓来!”
五月一日,董璋又在汉州东南的赤水击败了西川军队,随后攻克汉州,逼近成都。赵廷隐率军在汉州与成都之间的弥牟镇驻防,堵住了东川军前进的大道。孟知祥担心前线有失,于五月二日亲率八千人马赶到弥牟镇,与赵廷隐会师。当日,孟知祥派俘虏的东川降卒,携带亲笔书信给董璋,劝董璋罢兵和好。董璋不听,道:“势已及此,不可悔也!”
五月三日黎明前,孟知祥、赵廷隐乘夜调整了部署。赵廷隐率前锋北进五里到鸡踪桥列阵,挨着董璋大营的边,作出挑衅姿态,引诱东川军来攻。在赵廷隐阵地后有座小山,小山后面有大将张公铎率精兵潜伏。孟知祥则出弥牟镇北列阵,与鸡踪桥的赵廷隐部呈犄角之势。
等太阳出来,董璋发现西川军突然出现在眼前,距离很近,人数众多,心有忌惮,命大军先撤至武侯庙,拉开安全距离。但是董璋的亲兵们因为最近连打了两次胜仗,正是骄狂,应该是敌人怕我们,哪有我们怕敌人的道理?这是天气又很炎热,于是他们纷纷向董璋请求道:“我们难道是来晒太阳的吗?为什么不早早决战!”董璋见士气可用,于是又改了主意,立刻上马,指挥大军对赵廷隐的鸡踪桥阵地发起攻击!
两军刚刚交战,东川的右厢马步都指挥使张守进脱离阵列,突然奔向孟知祥投降。然后,张守进对孟知祥说道:“董璋的精兵全都在这里,再没有后续的部队。只要力战打败这支军队,董璋就完了!”孟知祥信心大增,率军向前移动,支援赵廷隐。
张守进的倒戈并没有影响到战局,但他关于进攻的董璋军队全是精锐的说法,很快得到了验证。董璋先对布阵于鸡踪桥前方的赵廷隐发起猛攻,激战中,赵廷隐所部顶不住东川军的压力,只得让开了鸡踪桥的
正面阵地,稍稍撤退,让出了大道。
大道的前方,是正赶来的孟知祥本部。相比于赵廷隐,孟知祥的大旗自然更加重要。只要拿下孟知祥,这次战争基本上就打赢了!于是,董璋不管后撤的赵廷隐,掉头向孟知祥本部杀来。
孟知祥见状,急忙登上鸡踪桥后的小山,命部将毛重威和李瑭占据桥头,顶住东川军队的攻击。但董璋的进攻势头很猛,很快冲开了砂堆。西川军伤亡惨重,毛重威、李瑭二将先后战死,东川军冲上了桥头,直逼孟知祥本阵!
好在桥面狭窄,牙内都指挥副使侯弘宝率军迎来上去。他利用东川军无法展开兵力的有利地形,总算把董璋的军队堵在了桥上。这时,撤至一旁的赵廷隐重新整顿了军队。他的损失不算大,见孟知祥的正面压力巨大,便立即从侧面发起到董璋军队的反攻,牵制其对鸡踪桥主阵地的进攻。于是,主战场再次发生了转移,董璋不得不暂停对鸡踪桥主阵地的攻击,将东川军的主力掉头,迎战赵廷隐。
在炎炎夏日的照射下,两军士卒不顾酷暑,拼死搏杀。赵廷隐的第一次反攻被董璋打退,他不停歇地又组织了第二次反攻、第三次反攻,但仍然不敌董璋部众的精悍,均告失败。三次反攻后,赵廷隐部损失过大,失去了再反攻的能力,只能再后撤。
董璋的损失同样不小,但是他决心一鼓作气,一定要拿下孟知祥再收兵。于是东川军第三次调整了主攻方向,再次杀向鸡踪桥。侯弘宝顶不住东川军的攻击,开始后退。董璋的军队终于占领桥面,马上就要杀到孟知祥面前!
但是经过一个上午的战斗,已经到达最炎热的中午。加上剧烈的战斗,双方将士挥汗如雨,体力消耗十分巨大。即使是董璋的精锐亲兵们,此时也接近承受的极限了。但有一支军队例外,他们就是被孟知祥、赵廷隐当作预备队,隐蔽在树林中的张公铎部。整个上午,他们一直在荫凉处休息,此时体力充沛,锐气正盛。
孟知祥看到董璋的军队马上要杀到自己面前,连忙用马鞭向后阵遥指,发出信号。张公铎的预备队从小山后杀出,投入战斗。精疲力尽的董璋亲兵突然遭到了在他们预料之外的猛击,战局倾刻间发生了逆转。东川军被完全击溃,在鸡踪桥两侧甩下了数千具尸体,八十多名将领被西川军俘虏,其中还包括董璋的一个儿子董光演!
没有预备队的董璋,亲眼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最接近胜利的那一刻突然一败涂地,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捶胸大恸道:“亲兵都死完了!我还能靠谁?”他在数十名骑兵的保护下,抛下军队,独自逃生。
董璋逃走后,还留在战场上的七千多名东川士卒丧失了斗志,全部投降。孟知祥乘胜收复汉州,东川留在汉州的守军投降。赵廷隐则继续追击,在赤水招降了东川士卒三千余人。然后他稍稍休整,再向梓州前进。
五月四日,董璋一路狂奔,逃回梓州。王晖出来迎接,看到董璋的狼狈样。他禁不住语带讥讽地问道:“太尉大人,您不是带着全部精兵出征吗?怎么就带着这几个人凯旋?”董璋没有袁绍杀田丰的威猛,大概是大败而归,威信全无的他也做不到了。董璋只是哭得满脸是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董璋拖着又累又饿的躯体回到家里,打算先填饱肚子,再决定下一步是坚守还是逃亡。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已经不用再为下一步怎么烦恼了。他现在吃的,就是最后一顿饭!王晖看到董璋的绥样,认定他肯定是没救了。不过自己还能自救,于是他说服了董璋的侄儿,负责保卫节度使衙门安全的牙内都虞侯董延浩,两人拉起三百名卫兵,就在城内造了董璋的反,直冲董璋的私宅!
听到喊杀声,董璋急忙扔下碗筷,带着妻儿急忙从后门出逃。逃跑途中,董璋预料自己无法逃脱,便命他最后一个儿董光嗣去投降,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为董家留下一脉。董光嗣大哭道:“自古岂有看着父亲去死,自己苟且偷生的儿子?我宁愿同死!”言罢,董光嗣自杀身亡!
董璋顾不得悲伤,他好不容易逃上梓州城的北门城楼,急召守将潘稠来见,命他立即调兵平定叛乱!潘稠带着十名士兵登上门楼,假意接受命令,等一靠近董璋,突然挥手一刀,将这位节度使直接砍死!潘稠将他的人头送给王晖,两人一拍即合,投降西川。
随后,王晖大开城门,迎接赵廷隐的军队入城,顺便献上了董璋和董光嗣的首级。赵廷隐入城,西川军秋毫无犯,封闭仓库,等待孟知祥前来。两川战争结束如此之快,董璋覆灭如此之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李肇闻知此事,赶紧把囚禁中的董璋使节处死,洗刷自己曾经的动摇。
孟知祥手下原本排位第一的大将,武信节度使李仁罕,在得知董璋兴师进攻成都之后,就集结军队,从遂州发兵,攻向梓州,想收围魏救赵之功。但他没想到董璋太不争气,这么快就输了,都没有留给他一点立功的机会。等李仁罕来到梓州城下,已经遇不到东川军的反抗,迎接他的是赵廷隐。
两年前围攻夏鲁奇时,赵廷隐还是自己的副手。可接下来,这个姓赵的先是担任两川联军主将,打败了石敬瑭,现在又拿下梓州,平定了东川,两项大功,威名声望已经把自己压倒。看样子,东川节度使这个蜀中第二人的位置,也要落到他手里了!
想到这里,再看着赵廷隐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样子,白跑了一趟的李仁罕羡慕又嫉恨。他不但不祝贺同袍的胜利,反对这位曾经的副将大加讥讽。赵廷隐大怒,你以为和董璋这一战赢得容易吗?战功都是用命拼来的!已经来到梓州的孟知祥,见自己最重要的两员大将因功结仇,很是忧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7章 唐军攻打夏州城
经过一番筹划,孟知祥接受了李昊与赵季良的建议,孟知祥自己兼任东川节度使,避免李仁罕看见赵廷隐高升而眼红。恢复保宁镇,并增补了果、蓬、渠、开四个州,以赵廷隐为保宁节度使,褒赏其功绩。李仁罕仍任武信节度使,让二将名位相当,矛盾不至于恶化。至此,蜀地基本上为孟知祥独占。
洛阳因为比遂州、利州离战场更远,反应也就更为延后。等李嗣源让王思同秘密集结军队,相机南下的诏书送到兴元,两川已经合二为一,黄花菜凉透了。好在是没有公开的密诏,后唐不用花太大的功夫给自己找新台阶,重新启动和解进程便可。
枢密使范延光一改之前乘火打劫的态度,提出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建议,说道:“孟知祥虽然已经据有全蜀,但他的军队多是中原人,孟知祥担心他们思乡闹事,一定需要借助朝廷之威来安定人心。陛下如果不能委屈一下自己,来安抚他,会让他失去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嗣源也改变了自己之前对两川开战的看法,突然想起了友情,说道:“孟知祥是我的老朋友!之前是受到安重诲、董璋这些奸人的挑拨离间,才产生了误会。如今奸人已死,重新合好,正合我意,哪里来的委屈?”
于是,为了显示诚意,后唐特别派遣供奉官李存瓌携带诏书前往成都安抚孟知祥。这李存瓌本是李存勖叔父李克宁的儿子,也是孟知祥的外甥。当初怂恿李克宁从侄子手中夺权,结果把丈夫送上不归路的孟夫人,正是孟知祥的姐姐。
李存瓌带来的诏书中,李嗣源把以前巴蜀抗命的罪责全部推给了董璋,主动替孟知祥洗白道:“董璋狐狸心性,狼子野心,自取族灭,死不足惜!而卿在中原的祖坟、家人一直平安无事,不用担心。明白朕的心意,爱卿正当好好保全孟家世代忠良的美名,守护住君臣之大节。”
得了便宜的孟知祥自然比董璋好说话,在成都隆重接待了自己外甥,恭恭敬敬地跪接了诏书。于是战争结束,和解成功,巴蜀名义上重归后唐,表面上皆大欢喜。
再说在安重诲丧命后,后唐朝廷的核心成员,是这样的:两位枢密使由当年熬过酷刑的送信英雄范延光,以及李嗣源才貌双全的女婿赵延寿担任。两位宰相由则伐蜀时立过功的李愚,以及冯道的儿女亲家刘煦担任。除了这四位朝堂大臣,因为这一时期李嗣源的后宫影响力大大加强,所以还有两位不容忽视的后宫中人:代替皇后主导后宫的淑妃花见羞,和相当于大内总管的宣徽北院使孟汉琼。
不过比起他们,还有一个看起来前途无量,让以上六人都有些心怀畏惧的未来之星,也就是李嗣源还活着的最年长亲子李从荣。李从荣此时的职务是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守尚书令、兼侍中。这四个职务中,后两个只是荣誉性质,前两个职位份却份量极重。
留在洛阳当府尹,意味着已经老迈的李嗣源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李从荣可以在第一时间即位。而等远在魏州的三弟李从厚得知父皇已死的时候,也只能承认即成事实。虽然没有太子之名,但李从荣已经被李嗣源放在了皇位继承的最优位置上。掌管天子六军,控制了洛阳半数的兵权,让李从荣身怀利器,比没有掌兵的枢密使、宰相们更有实力。
当然,只有能力,没有意愿的威胁还算不上真正的威胁。真正让重臣们害怕的,并不是李从荣身怀利器,而是他自安重诲死后,越来越跋扈嚣张,看谁都不顺眼,很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得罪了。李从荣对于自己讨厌的人,从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让几个重臣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李嗣源还活着,李从荣还不能无法无天。李嗣源因为年事已高,智力和精力都不比从前,对此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他主要关心的事,还在其他方面。
长兴四年二月,李嗣源想削减政府开支。他问范延光道:“现在国家记录在册的战马有多少?”范延光答道:“共三万五千匹。”李嗣源叹道:“我记得当年太祖在太原时,战马不过七千匹。先帝征战四方,拥有的战马数也不过始终维持在一万余匹。现在有这么多战马,却不能让九州一统,都怪我们养士练将的工作没做好。我现在也老了,没那个精力了,要这么多战马有什么用?”
范延光明白了李嗣源的意思,便附和着道:“臣也常常在考虑这件事,国家养的战马太多了。臣算了一下,一名骑兵所需的费用,可以供养五名步兵。那么三万五千骑兵的费用,就相当于十五万步军!既然一时用不着,白白浪费国家的财力,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李嗣源说道:“你说得很对,为了养肥这些骑兵,却伤害到来我们的百姓,有什么益处?”
皇帝与枢密使的看法一致,都认为后唐的骑兵编制超出了应有的数量,似乎要裁减军备。但是李嗣源感叹完之后,并没有进行裁军,只是下令沿的藩镇向胡人买马时,减少购买数量。
之所以没有立刻裁减骑兵,是因为当时的军士不好惹。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前,后唐朝廷不敢轻言裁撤。就在李嗣源和范延光商量削弱预算的时候,西北边境发生了一件引诱后唐朝廷用兵的事件。
经过唐末以来多年的征战杀伐,关中诸藩镇绝大部份已重新纳入朝廷的控制。到李嗣源登基时,仅剩下两个例外,即韩氏家族控制的朔方镇,以及李氏家族控制的定难镇。李嗣源当然不希望韩、李两家的割据长期维持,一直在等待着能将它们重新纳入控制的机会。
天成四年,李嗣源利用朔方节度使韩洙逝世,内部分裂的机会,派康福出征,击破韩氏的反抗,收回了朔方。之后,就只剩下党项人李氏家族的定难镇。二月十二日,李氏家族的第四任定难节度使李仁福病逝,军队拥护其子李彝超炎任留后,接李仁福的
班。
紧挨着定难镇的彰武节度使安从进,向朝廷奏报了定难镇的变化,认为这是收回定难,彻底统一关中的好机会。李嗣源接到报告之后,顿时大喜,看来四年前的历史又可以重演。统一天下的进程,可以向前进一步了。
三月,李嗣源下诏任命自封的定难留后李彝超为彰义节度使,原彰义节度使安从进改任定难留后。并派大将药彦稠统领军队,护送安从进到定难强行上任!为了减少定难军反抗的可能性,李嗣源同时下了一诏书,向定难的军民人等解释朝廷进行此次调动的善意,以及如果不接受朝廷的安排,将会带来的的严重后果。
诏书这样写道:“夏州地处偏远,又靠近边界,临近契丹。李彝超太年少,朕担心他担当不了如此重任,出于爱护才调他去安全一些的延州。你们如果顺从听命,可享受与李从曮、高允韬一样的荣华富贵;你们如果抗命不遵,就会像王都、李匡宾一样惨遭灭门!”
尽管李嗣源说了这样的狠话,李彝超还是没有接受朝廷的善意。毕竟在夏州,他是一方的土皇帝。如果离开世代经营的定难,到毫无根基的彰义镇,就只能受人摆布!四月,李彝上疏拒绝道:由于受到定难军民的热情挽留,他无法离开夏州去延州上任!
谈不拢,是意料之中事。因此双方都没耽搁,集结军队,开始战斗。和李嗣源的期待不一样,李彝超在面对巨大挑战时,理性冷静,完全有能力担当重任。他深知定难军实力有限,要在野外与强大的后唐大军硬碰硬的较量,那多半是找死!但李氏家族也有自己的两项优势,如果用好了,击退唐军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李氏的老巢夏州,是天下闻名的坚固要塞。十六国时,夏主赫连勃勃倾尽国力,用当时最优良筑城的技术,和最严苛的质量控制,建成了这座名城。到了五代,虽已历尽五百余年风雨,仍异常坚固,易守难攻。
其次,早在拓跋思恭成为定难节度使之前,他们这个家族就是西北党项人诸部落中的大盟主。他们与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利、房当等党项各部有联盟关系,在当地胡人里面颇得人心,其经营之久,根基之深厚,远非朔方韩氏可比。
于是李彝超采用扬长避短的原则,做出了部署:他将定难军主力收缩到夏州城内,凭城固守,并烧掉城外的牧草、藏好粮食。如此一来,后唐军队到达之后,无法就地补给,只能依赖后方输送。同时又派他的哥哥阿啰王前往夏州西面的青门岭,号召境内的党项和其他胡人诸部落团结一心,合力抗击唐军。各部落联军发挥游在机动性上的天然优势,组成多支轻骑兵分队,骚扰袭击唐军的粮道,让唐军无法顺顺当当吃到后方送来的粮食。他这两招,果然收效显著。四月,药彦稠率领唐军前锋先进至夏州南面的芦关。一到这里便因为粮道被阻,无法维持,被迫南撤回延州北面的金明。
第188章 李从荣飞扬跋扈
五月,安从进与药彦稠带足兵粮,再次北进,没有受大的阻碍,便一路直抵夏州城下。然后他们将城池团团围住,展开进攻。夏州城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来,一连十余天,攻城都没有太大进展。
五月十七日夜,高耸的夏州城头突然燃起明亮的烽火,数十里外可见。安从进判断这是与城外的救兵的呼应暗号,急命军队不得休息,连夜做好战斗准备。天色微明时,阿啰王召来的各部联军从四面八方向围城的唐军发起冲击,企图里应外合,打破包围。但唐军已有准备,临时编成的游牧骑兵不是对手,全部被唐将宋温击败溃退。
不过唐军这一战的胜利,并没对攻城进程产生太大帮助。夏州高大结实的城墙,仍然是唐军难以克服的天堑。之后一连两个月的攻击,未见成效。随着带来的粮草耗尽,也只能依赖后方输送了。
然而,战败的各部联军撤后,不再与唐军主力交战,只是全力发起骚扰作战。那些数不胜数的天然沟壑都是极佳的伏击阵地,唐军的车队屡屡被袭,导致运输成功率急剧下降。从关中运送一斗米或一捆草料到夏州前线,都需要付出数贯钱的成本,让不算宽裕的后唐,没法长期支持这项开支。
就在夏州的战事拖延之际,后唐皇帝李嗣源突然病了,一连十几天没有上朝,使得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在这个时候,李嗣源可不是一个能随便替换之人,他是后唐能够维持稳定的支柱。想想皇帝要是死了,最有可能的继承人自然是李从珂。很多官员都对前途感到恐惧,纷纷托故离家出城避难。有的躲进深山,有的住进军营。直到李嗣源强撑着病体,登上广寿殿接见群臣,向世人证明他还活着,人心才稍稍安定。
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朝中大量对的军政事务被拖延了下来,间接影响到了夏州的战局。看着士兵每天越来越少的粮食,一天比一天低落的士气,安从进和药彦稠对胜利的信心大失,不再指望攻灭李氏,只想着如何善后。
李彝超也看出了唐军的困境,当然,这些天他同样过得艰难。于是他发扬一下风格,主动给唐军递来了台阶。七月的一天,李彝超兄弟登上城头,请求与安从进对话。李彝超说道:“夏州只是一座贫瘠的边远小城,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特产可以进贡给朝廷补贴国库。我之所以不想离开这个穷地方,只因父祖几代人世守此土,故土难舍。对于朝廷来说,打下这么座蕞尔小城,并不足以夸耀武功,何必还要兴师动众,浪费国家的钱粮?这样吧,如果您能帮我奏明朝廷,准许我改过自新,那今后国家凡有征伐,我愿为先锋!”
安从进忙把李彝超的表现上报,请求赦免其罪。身体很差、精力枯竭的李嗣源也不想打了,只好顺坡下驴,下诏让安从进等班师,定难讨伐战就此结束。这次出征规模不算大,损失也不算多。
之前唐军拿不下两川,可以说是因为两川实力强劲,天险可凭。现在连小小的定难都摆不平,后唐朝廷的威信再受重挫!打退朝廷大军之后的定难李氏,没有象李彝超承诺的那样,为朝廷的征伐为前驱。恰恰相反,在他们看来,朝廷已经充分暴露了自己的虚弱本质,哪还有什么好怕的?此后,中原王朝每次发生变乱,定难李氏往往在暗中与叛军联络,为自己套取好处。
李嗣源自然也知道这是一次让朝廷丢脸的失败,加上自己病倒那几天,出现种种让人不安的迹象,皇帝决定为讨好军队,安抚人心,大规模消灾。七月十一日,李嗣源无缘无故地下旨遍赏驻京各军,依据其军阶大小,人人都能领到一份可观的收入。八月四日,李嗣源大赦天下,再一次没什么理由地遍赏诸军。两次重赏导致后唐国库亏空,让无功受禄的士卒骄悍之风大盛。打了败仗怕什么?皇帝照样得花钱哄我们开心!毕竟连他是我们扶上去的!
随着人们对李嗣源寿命将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后唐的前途也渐渐驶进了危险时期。谁都看不清未来,但都感到未来险恶难测,得做点儿什么,为将来布局。就在李嗣源第二次重赏诸军没几天,突然有一个七十高龄大臣不甘寂寞,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道:请求立李从荣为太子。
这个比李嗣源年纪还大的人叫何泽,他的父亲,是唐末诸侯之一的容管经略史何鼎。何鼎在朱温欺凌唐室的时候,嘱咐他的几个儿子,绝对不可侍奉后梁。何泽于是先去了广西,之后又回到中原,当了后唐的洛阳县令。
为了保护百姓田地,豁出性命阻拦李存勖的出猎队伍,幸而得伶人所救、逃过一劫的那位洛阳县令就是何泽。因为那件事,何泽得到了很高的名声,还与后来明宗的宰相赵凤交上了朋友。
李嗣源入京后,升何泽为吏部郎中、史馆修撰,以褒奖其正直敢言。上任后的何泽到内殿值班,等下了班也不离开,而是独自留在殿内,望北而跪,拿笏板叩着额头,用唯恐别人听不见的音量高声赞美道:“圣上真是明主啊,明主!”
虽然李嗣源干得确实比李存勖强,但何泽的表现给人感觉过于肉麻。殿外听到的人都在暗中耻笑:这就是昔日那位直言敢谏的何县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赵凤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深悔自己交友不慎,开始鄙薄其为人。但是何泽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还多次在私下里找赵凤,请求让自己当谏官,以便更好的发挥自己直言的强项。赵凤心里不乐意,就给他推荐了一个负责祭祀的闲差太常少卿。何泽听说自己将升任太常少卿,竟然不等任官的敕书发下,就急急忙忙在自己的头衔上加上新职,然后呈递奏章,唯恐他人不知。
气恼不已的赵凤带头弹劾道:“何泽还没有接受任命,便以新官自称,轻慢污辱朝廷礼制,不能不依法
严厉处罚!”李嗣源还是很宽大,下令已经任命的职务就不用剥夺了。但是,何泽也不用上班了,直接以太常少卿的职务退休。
被迫退休的何泽,心态却很年轻,难以忍受当不了官的日子,一门心想着重入朝堂。他等待了一段时间,闻知李嗣源病重,可能时日无多,秦王李从荣可能不久将一飞冲天。于是他决定上一道奏疏讨好李从荣,等新帝登基之后,自己重得任用。
何泽此举得罪了不少人,没有讨好到任何人。巧的是,众人都把何泽当成小喽啰,认为他背后必有主使,他反而没遭到什么打击。李嗣源看到何泽请立太子的奏章后,触动了一个虚弱的老年人对死亡的忌讳:你们觉得我快不行了吗?老皇帝流着泪对左右说道:“看见了吧,大臣们要立太子了,不需要我了,我只能回太原老宅去了!”李嗣源的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命宰相与枢密使商议立太子的事。
这件事传来,第一个明确表示反对的人,正是李从荣。而且李从荣的反对并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不愿意。此时李从荣的身份地位,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李嗣源过世,他就能合法继位,根本用不着太子之位的名义。恰恰相反,李从荣一旦当上太子,反而需要按惯例避嫌,解除一些兼职,损失一些现有的权力,从而增加一些不可控的变数。
于是,李从荣晋见父皇,恳切推辞道:“听说最近有奸邪小人提议要立臣为太子,臣年纪还小,正在学习如何治军理民,实在不愿担当此名。”李嗣源道:“这是群臣的意思。”李从荣自以为知道谁是罪魁祸首!现在朝中最重要的职务,非枢密使莫属。
等到一退朝,李从荣截住了范延光、赵延寿两位枢密使,怒斥道:“你们以为我不懂吗?你们之所以要立我当太子,只不过是想剥夺我的兵权,把我囚禁在东宫里罢了!”
范延光和赵延寿感到又冤枉又恐惧,何泽又不是我们的人,他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但这事没法向坏脾气的李从荣解释清楚,否则只能越描越黑。看来只能拿实际行动来避嫌了,两位枢密使急忙奏报李嗣源道:“太子的事先不忙说,还是先赋予秦王更多的兵权。”
八月二十七日,李嗣源下诏,任命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当上大元帅,有了名义上的最高军职之后,李从荣更加得意和嚣张。他奏请将天子六军中的左右严卫、左右捧圣两军拨给自己当卫队。李从荣每次出入宫廷,都有几百名骑兵随从。他们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京城的大道上横冲直撞,杀气腾腾。这等气势,别说小民,就是百官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光吓唬京城人,还显不出李从荣的威风,他又让秦王府幕僚起草了讨伐淮南的檄文,宣布自己执掌天下兵权,将廓清宇内,一统天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9章 李从荣误判局势
李从荣的幕僚中也有头脑清醒的人,虞部员外郎赵远就提醒李从荣说道:“殿下的地位尊崇,更应该向天下人展示良好的德行,以符合万民的期待。可是您现在这些做法,让人产生太多非议,您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恭世子,和戾太子的故事吗?”
赵远的意思,就是告诉李从荣,储君这个位子不好当,有小心谨慎。他之所以故意挑两个本身无大错,而被奸人冤枉的前朝太子举例,也是怕惹怒这位动不动就暴怒的秦王殿下。但是即使如此,李从荣还是发火了,立即将赵远赶出了秦王府。
李从荣因为怀疑两位枢密使要削他的兵权,而把范延光、赵延寿两位朝廷大员记入了黑名单。现在人家讨好他,增加了他的兵权,他该给人家一点儿好脸色看了吧。可惜,李从荣在某些方面与前朝皇后刘玉娘颇为类似:对于仇恨,有时甚至仅仅是他自己脑猜想出来的仇恨,记得很深。对于恩惠,却根本没有记忆力。
李从荣毫不在乎地对左右说道:“等我一登上大位,就要灭了那两家伙的族!”这句很不保密的话传了出去,让范延光和赵延寿十分惊恐,纷纷请求外放,当个节度使,以躲过这个混世魔王。没人敢把李从荣的嚣张,告诉病中的李嗣源。
这让李嗣源很生气:你们觉得我快要死了,就都想离开我吗?好吧,你们要走就走,也不用和我说了!赵延寿只好请出了自己的妻子齐国公主,向岳父求情:“延寿确实有病,承担不了繁重的公务。”
看在自己女儿份上,李嗣源总算批准了赵延寿的辞呈,让他离京出任宣武节度使。在推倒安重诲过程中,那位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充分展示了小人成色的朱弘昭被调入京城,接了赵延寿的班。朱弘昭一上任,就发现自己成了李从荣的眼中钉。
被未来皇帝嫉恨上了,那还了得?所以朱弘昭也赶紧请辞。李嗣源火了,才来就想走 怒道:“你们全都不肯留在我身边,那我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朱弘昭只得叫苦不迭地收回辞呈。
朱弘昭没能离开,范延光则继续努力。他走通了花见羞与孟汉琼的门路,请后宫帮忙说情,终于还是让李嗣源同意自己离开京城,出任成德节度使。范延光留下的枢密使职务,则由一个此前没什么名气的小人物冯赟接替。
冯赟的父亲冯章原本是李嗣源家的看门人,关系融洽。冯赟幼时显得聪明伶俐,可以说是李嗣源看着长大的孩子。借助着这份近水楼台,尽管冯赟能力平常,从没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业绩,官运却颇为亨通。他从进奏官开始,历任客省使、宣徽北院使、三司使,越过很多功绩和资历比他优秀的人,直至身兼宰执。
之前李从荣任北都留守时,冯赟是他手下的副留守。这也是李嗣源提拨冯赟的原因之一,认为他与将来的新帝有合作经验。不过冯赟曾上奏说
道:“李从荣年少,性格刚愎而轻率,最好能挑选一些德高望生的饱学之士来辅佐他。”
虽然这话说得是事实,但李从荣是听不得一点批评的。因此他早就对冯赟怀恨在心,现在冯赟升官,把这种仇恨更放大了!冯赟自然也难对高升有什么喜悦,而是与朱弘昭一样,对眼前即将到来的危险如坐针毡。
危险到来的时间,比众人想像的还要快。十一月十六日,也就是范延光辞职离京半个月之后,李嗣源的病情突然加重,停止了一切日常政务处理。十一月十七日一早,李从荣进宫给父皇问安,只见李嗣源半躺在榻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侍候在一旁的花见羞轻声呼唤道:“陛下,从荣来了。”但李嗣源就像一具泥像,没有任何反应。
例行完公事,李从荣默默退出,他还没有走出太远,突然听到身后的宫里边传来一阵哭声!李从荣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心已经猛烈地跳动起来。没错,这阵突入其来的哭声只可能代表了一个意思:就是父亲死了!马上是自己的时代!
李从荣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王府,等着宫中派人出来传达父皇的死讯,以及迎接自己入宫继位。然而奇怪的是,整整一天过去,宫中并没有派出任何人来通知他这个悲痛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按例他应该再进宫向父皇问安的时候,仍然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为什么宫中要隐瞒父皇已死的消息?李从荣想到:现在的朱弘昭、冯赟两位枢密使,以及众多大臣都对自己又恨又怕,宫里的花见羞与孟汉琼也同样不待见自己。可能是这些人唯恐自己继位后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正联手对付自己!毕竟自己还有个名声好得多的弟弟李从厚,他们也不用担心没人继位。如果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那我就不能轻易入宫,因为宫里很可能已经布置下了陷阱。
想到这儿,李从荣宣布自己病了,今天不能给父皇入宫问安。先等一等,看看对方怎么出招,再决定自己下一步如何应对。其实这时李嗣源还没死,恰恰相反,他的病情在夜里还有所好转。他重新恢复了清醒,只是这一切李从荣完全不知道。
但在李从荣看来,对方似乎比自己更有耐心。又过了一整天,宫中仍然没派人前来告丧。李从荣觉得自己等不了了,他与左右心腹商议决定,干脆带兵进宫,控制住朱弘昭、冯赟、孟汉琼等人,谁还能阻止自己在父皇灵柩前继位?
既然做出了生死一线的重大决定,那么直接干就是了,但是李从荣却又有点心虚,画蛇添足地派都押牙马处钧前去面见朱弘昭、冯赟二人,对他们说道:“我打算带牙兵入宫照顾皇上的病情,也顺便防备非常之事,你们认为可以安置在什么地方?”
朱、冯二人很坦然地答道:“这种事秦王殿下自己看着办好了。”等马处钧要回去报告,朱弘昭又偷偷追上来,悄
悄对他说道:“主上万福,病情已经好多了。秦王殿下要做的就是好好尽忠尽孝,千万不要听信别人的谣言。”
得到马处钧传来的回话,李从荣大怒,现在还想骗我?他又命马处钧再进去传话给朱弘昭、冯赟二人道:“你们不想要全家人的性命了吗?还敢和我作对!”面对如此**裸的杀气,朱弘昭、冯斌急忙入宫晋见花见羞和孟汉琼,对他们说道:“不好了!李从荣要造反!”
这该怎么办?这四个人虽然是后唐朝廷的权力核心,但都没有直接掌兵。到了关键的时候,枪杆子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必须拉拢掌兵之人。这时京城的禁军,还是按惯例分成天子六军与侍卫亲军两大系统。天子六军的最高指挥官早就是李从荣,侍卫亲军的最高指挥官则是亲军都指挥使康义诚。
因此,四人达成共识:如果得不到康义诚的支持,大事就完了!这位康义诚,字信臣,是代北沙陀人。很小的时候,因战乱离家,投身军旅,以善骑闻名,参与征战数十载。因为能力并不突出,在李存勖灭梁战争中,康义诚积功为突骑指挥使。在同期的沙陀将领中,并不引人注目。
让康义诚命运发生巨变的,是他受命追随李嗣源去镇压魏州的赵在礼。在魏州兵变发生后,康义诚最早看清时机,与石敬瑭一起劝李嗣源正式造李存勖的反,并以此功飞黄腾达。
康义诚发达之后,从军中调了一名年迈的老兵给自己当佣人。他让这老兵每天打扫庭院,扫得不干净还要被他打一顿。一天,康义诚心情不错,问那老兵道:“姓什么?”老兵答道:“姓康。”康义诚有了兴趣,又问老兵是哪儿的人?家里有什么亲戚?等老兵一一答完,康义诚才大吃一惊,这个老兵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父子俩相拥痛哭,听到的人无不称奇。
尽管这人的名字里有“义”、“诚”,但康义诚其实就是个见风使舵的骑墙派,危急关头不怎么可靠的人。李从荣因跋扈无礼的性格,与朝中诸大臣的关系大多糟糕,但康义诚是其中少有的例外。
那时有个大臣叫孙岳,与康义诚交情不错,私下给康义诚分析祸福,认为下任天子必是李从荣,那得提前巴结好。康义诚深以为然,便亲自将儿子送进秦王府,给李从荣当跟班,以表答对未来天子的忠贞!
朱弘昭等顾不得许多,紧急将康义诚召入宫,告诉他现在情况万分紧急,秦王马上要逼宫杀驾了!你能为皇上尽忠吗?但是康义诚摆出一傻呼呼的憨厚老实样,只是嘿嘿嘿,不发一言,问得实在紧,就推卸道:“哎呀,我只是一个老兵,国家大事我不懂,也不敢参与,还是几位相公说了算吧。”
朱弘昭担心康义诚是怕人多耳杂,不敢轻易表态。于是当夜又把康义诚请到自己私宅秘商,康义诚仍然同白天一样打太极,就是不给朱弘昭一句准话。
第190章 李从荣被杀身亡
到了十一月二十日,李从荣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怕夜长梦多,没理由继续给对方策划阴谋提供时间。他决定带兵强行入宫,把秘不发丧、妄行废立的朱弘昭、孟汉琼等奸臣抓起来,然后正式继位。当然,他也考虑到宫里的侍卫亲军,所以先派马处钧私下去见了康义诚,告诉他道:“父皇已死,我将带兵进宫,铲除奸臣,你能支持我吗?”
康义诚也已经多日没见过李嗣源,觉得这个消息可能是真的。那么李从荣作为皇子胜算更大,就拍着胸脯保证说道:“大王一到,我就开门迎接!”有了康义诚的支持,李从荣觉得大事可成。
他一时得意,又画蛇添足地派人通知冯赟道:“我今天决定率军进宫,暂住兴圣宫。你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现在该怎么办,好好想想吧,是福是祸就在顷刻之间!”
于是,冯赟在就在这顷刻之间急奔入宫。片刻之后,朱弘昭、康义诚、孟汉琼、孙岳等人都被召到中兴殿外,冯赟将李从荣给自己传的话重述一遍,怒斥康义诚说道:“秦王现在想干什么,已经昭然天下!你不要以为你有个儿子在秦王府,就可以首鼠两端!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一旦秦王的军队开进宫,将置皇上于何地?我们这些人谁也别想活命!”
正说着,李从荣率领着一千步骑,已经来到皇城之南的天津桥上布阵。然后派人来到端门外,呼唤康义诚,等着内应帮自己开门。情势骤然紧张,孟汉琼觉得是使出绝招的时候了。他拂袖而起,愤然道:“今日之事,已危及君父!康公还想左右观望?我这条贱命可是豁出去了,你要不肯动手,那我帮你带兵去阻挡秦王!”说罢打开大殿走了进去。朱弘昭、冯赟马上跟了进去,康义诚略一迟疑,也还是跟了进去。
空旷清冷的大殿正中坐着一个人。尽管这个人已经很苍老,身体也很虚弱,但神智还很清醒,眼中透出的余光,仍然让人胆寒。康义诚一见,吓得一下跪倒,原来皇上真的还活着!
孟汉琼添油加料地奏报道:“秦王发动兵变,叛军现已打到端门外,马上就要杀进宫来了!”听闻此言,一旁的侍候的宫女、宦官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惊慌失措,哭声四起。
李嗣源虽然清醒过来,但他并不清楚这两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又是惊愕,又是伤心:“从荣何苦要这么做?他连最后这几天都等不得了吗!”又问朱弘昭等人:“这是真的吗?”
朱弘昭等人当然附和:“确实如此,现在已经命令卫兵关闭宫门。”李嗣源仰望苍天,泪如雨下!片刻之后,对康义诚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注意不要惊扰到京城百姓。”康义诚连连叩头,他已经决定了,什么“秦王一到,就开门迎接”的承诺,都见鬼去吧!
李从珂的长子李重吉,这时担任控鹤指挥使侍奉,正在李嗣源身旁。李嗣源一
时气血上头,觉得光康义诚还不够可靠,又对他说道:“这个天下,是我和你父亲冒着飞石流箭,出生入死拼来的!我好几次身陷重围,还是靠你父亲拼死救出。从荣这些人,他们出过什么力?坐享其成不说,居然被人一挑唆就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早该知道这些人不足以托付大事,应该召你父亲入京,将兵权交给他,你现在就替我封住各道宫门。”
控鹤军为天子六军中护卫皇宫的部队,本来是归李从荣管辖。但李嗣源的命令显然是高过李从荣的,更不用说此刻了。李重吉马上率控鹤军控制各门,李从荣如果真发动进攻,也不能轻易进来。
此时,天津桥上的李从荣还在等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次行动已经被定义为谋反。实际上,在李从荣自己的感觉中,他的行为与谋反不沾边。他就是想和平地带兵进入皇宫,然后捍卫父皇留给他的合法继承权。因此在行动中,他完全不是谋反的样子,就这样乖乖等着康义诚给他开门。虽然半天等不到大门打开,也没想过派人撞门,或者搬梯子爬墙。
这个康义诚怎么回事?端门老是叫不开,被李从荣派叫门的侍从只好向右转,去端门东面的左掖门看看,试试那里能不能打开。侍从来到左掖门外,听得里面有急促的马蹄声,便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数百骑兵正杀气腾腾地疾驰而来!侍从急忙奔回天津桥,急报还坐在胡床上耐心等待的李从荣:“不好了,宫里有军队杀来!”
李从荣大惊,这时才想起来:我是不是该穿上盔甲?但要穿一套完整的盔甲显然来不及了,只能呼唤左右取来铁背心,临时套上,然后接上弓弦!
不过虽然他不是真的要造反,这已经不影响朱弘昭、孟汉琼等人给他定下的反贼之名!首先从左掖门杀出来的军队,是捧圣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所率的五百骑兵。就是被李从荣奏请给自己当卫队的那个捧圣军,还不是康义诚的侍卫亲军!
按规定,控鹤军、捧圣军都归李从荣管辖。但是等兵到用时,全不是他的人!这些被李从荣管辖的军队,之所以不能为李从荣所用。除了李嗣源还活着之外,李从荣自己不会做人是重要原因。
之前,李从荣升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开大元帅府的时候,召集众将大宴,以示庆贺。这本来是一个笼络禁军诸将的好机会,但李从荣却把机遇变成了灾难。他让众将在下首坐着,理都不理他们。自己与几个近臣在上首落坐,有说有笑地谈诗论赋。如此一来,让骄傲惯了的禁军众将很受伤,个个怀恨在心:现在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要是当上皇帝,还能有我们的好吗!
这样本是李从荣亲兵的捧圣军,顷刻间就击溃了李从荣带来毫无作战准备的亲兵!见到对方是真动手,李从荣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身边的幕僚与侍从一哄而散!
李从荣逃回自己的王府,一路溃逃的秦王亲兵
,这时发现了什么才是自己的强项。他们随即开始大抢特抢居民,再也不关心李从荣的死活。李嗣源没想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只想把李从荣抓来,好好问他为什么要谋反。但局势已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策划这一切的人,成功隔断了他们父子的联系,怎么可能让他们见面查清真相。
于是,李从荣与自己的王妃刘氏藏身到了床底。不一会,皇城使安从益毫不费力地将二人从床下拖了出来。没有讯问,也没有审判,更没人在乎他冤枉不冤枉,李从荣夫妇立刻被斩!同时,李从荣在府中的儿子也一并被杀。
行动不积极的康义诚跟在朱洪实后面,亲眼目睹了李从荣的完蛋。他心惊之下,觉得当务之急是赶快洗刷自己。正在此时,孙岳从他前面奔过,康义诚一下子恨意迸发。想道:就是这混蛋,说什么李从荣一定是新天子,应该早早巴结,自己差点儿就被他害死了!于是,康义诚派兵追了上去,将孙岳射死,算是立了诛灭秦王同党的大功一件!
刀头溅满了皇子皇孙之血的禁军诸将们,前往皇宫告捷。李嗣源得知李从荣已经全家被杀,自己老来丧子,一时悲痛难当,晕了过去。在侍从的抢救下,再度复苏,然后又晕过去,又被救醒,反复数次。但是不论李嗣淅如何难过,事情却还不能算完。李从荣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有随父母一起住在王府,而是养在宫中,陪伴爷爷李嗣源。到了这份上,众将一致请求:把这孩子也拖出来一并处决,斩草就要除根!
李嗣源舍不得可爱的小孙,这不仅仅是李从荣的儿子啊!悲伤的老皇帝哭着对众将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罪?你们就不能放过他?”众将只是下拜,没人松口。僵持了一阵,李嗣源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行将就木的他其实已经没有能力保住孙子的性命。不管这孩子有多么可怜和无辜,他只要是活着,很多人就不能安心。于是,李从荣还是绝了后。
李从荣全家被杀后的第二天,由德高望重的老臣冯道领衔,率文武百官入宫晋见李嗣源。李嗣源泪流不止,哽咽着道:“我家里竟出这种事,实在没有脸和你们相见。”君臣相对流泪之后,李嗣源决定,派孟汉琼去魏州,征召正在天雄节度使任上的宋王李从厚入京,准备继承大统,天雄节度使一职暂交给孟汉琼担任。
十一月二十四日,李从荣被诏令废为平民,同时开始追究其余党。朱弘昭打算将李从荣的部属一网打尽,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大清洗。
冯道见状,极力反对道:“李从荣的心腹不过高辇、刘陟、王说几个人而已,其余的如任赞到职才半个月,王居敏、司徒诩请假已经半年。要追究的,只能是证据确凿的同谋共犯,岂能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
朱弘昭不同意,说道:“如果那天李从荣进了光政门,我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主犯虽伏诛,从犯能不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