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孟知祥登基称帝
但冯赟也站在冯道一边,主张应该宽大。于是一大批李从荣的部属官员,才侥幸得以免死。
在天津桥事变后的第六天,在宫中长期卧病,又因为儿孙丧命而耗尽精力的后唐老皇帝,终于结束了心理与生理上双重煎熬,病逝于雍和殿,享年六十六岁。按冯道与卢文纪的建议,李嗣源被追谥为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庙号明宗”。
与把皇帝当得极失败的庄宗李存勖不同,明宗李嗣源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明宗靠精简各种政府机构、历行节俭减少了开支,在此基础上多次降低税赋、徭役,让利于民,让民众有了安心生产,真正能够改善自身生活的动力。
李嗣源先后减少、取消了“曲钱”、“桥道钱”等杂税;规定征用民伕劳动一次不得超过十五天。限制民间高利贷对贫民的盘剥,规定不论年限,利息最多不得超过本金等等。
在李嗣源称帝之前,收税的官吏收得如果是实物粮食,为防止在转运、存储中的损耗,他们在征收时会比实际税率收得多。李嗣源一登基,就下令禁收省耗,只准实际税率征收。
后来,李嗣源到国库视查,了解到仓库保管的实际情况。由于很难阻止老鼠、麻雀的偷食,以及粮食放久了,可能出现的朽坏,仓库中的粮食出库时不可能与入库时一样多。而亏空的部份,仓官们只能用家产去填补,填补不足时,甚至用命去顶罪!李嗣源听了,大为感慨,于是又下令开征“鼠雀耗”,每征收一斛粮食时允许加收二升不入账,即加征百分之二,以备鼠雀之灾。
李嗣源取消了加百分之十的省耗,增了加百分之二的鼠雀耗,民众的税收负担还是有所减轻。但是由于官吏在官民矛盾中,占据了强势地位。一项为官吏合理利益考虑的制度一旦开了口子,极难不被滥用。鼠雀耗的加征比例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根本守不住百分之二的底线,而是扶摇直上。
因为鼠雀耗最初是以防备老鼠、麻雀为名开征的,深受其害的百姓给老鼠取了一个别名“耗子”。一项本为利民的改革,最终变成了害民的弊政。
除了关心民间疾苦,李嗣源也能够承认和改正自身错误。有一次,李嗣源得到巡检军使浑公儿的奏报,称有两名百姓私下练习战斗。李嗣源的上位经历,使他对这些事看得非常紧。他认为对下层的造反企图,应该扼杀在萌芽状态。于是 他命石敬瑭从严处理此事。石敬瑭揣摩圣意,不由分说就将两人处死!
过了一段时间,李嗣源才得知真相:原来那两个练习战斗的百姓,只是两个儿童拿着竹竿打闹嬉戏。李嗣源非常后悔,做出以下处分:自己减膳十日,向冤魂道歉;石敬瑭罚一月俸禄,以示薄惩;浑公儿仗二十,革职流放;再给受害者家属每家赔偿绢五十匹,粟、麦各一百石,安排埋葬。通告天下各州道府官员,凡有极刑大案,都要反复核实查清,不得虚
应故事!
李嗣源对责任人的处理自然还是过轻,但对于一个身经百战,取过无数人性命的沙场皇帝,对于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小小百姓,能主动认错赔偿,已经算是做得非常不错。
李嗣源当上皇帝之后,对自己能否胜任这个神圣的职务内心非常忐忑。他曾经屡次在宫中焚香,祷告苍天道:“我只是一个胡人,因为时逢大乱而被众人推戴。出于不得已,愿上天早日降下真正的圣人,为天下百姓做主。”
就在李嗣源执政的第二年,在洛阳城甲马营有一个中级军官的妻子,生下一个异常强壮、活泼好动的儿子。几十年后,这孩子长大,一飞冲天,开创了一个新的大一统王朝。
李嗣源死后的第四天,从魏州赶来的宋王李从厚到达洛阳。第五天,后唐朝廷正式向天下宣布天子驾崩,举国缟素。李从厚在李嗣源灵柩前即位,成为了后唐皇帝。
这一年,李从厚已经十九岁,并非幼主。但是他比较懦弱,缺乏主见。之前,他很害怕他那位凶巴巴的二哥,处处让着李从荣,只想老老实实当一个亲王,开开心心混日子。但谁能想到,天命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时你有心栽花,花却不活,无心插柳,柳偏成荫。尽管李从厚没主动去争位,皇冠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头上。
不过,天上掉下来的皇冠虽然看起来诱人,却未必是什么吉利的东西。因为皇位仅仅是李嗣源留下的资产,继承起来相对容易。而李嗣源在天下军民中的威望,是无法随着皇位一起传给儿子的。李从厚和二哥李从荣一样,从未经历任何战阵,在军队中的威信接近于零!他同二哥一样,缺少一个可靠可用的心腹班底。
远在蜀地的孟知祥听说李嗣源逝世,李从厚登上后唐皇位之后,大感欣慰。他向左右官员发表了一番关于未来后唐政局的预测。他说道:“宋王幼弱,他能够信任和重用的,是那些能力低下的小人。新的大乱,指日可待。我们只需等着,好好欣赏中原的大戏。”
既然后唐对巴蜀的威胁,在可预见的时间段内已经大大降低了,那么孟知祥也就觉得:是时候给自己升级了。于是,蜀中接二连三地冒出了祥瑞。先是有人声称在嘉州犍为县看见了黄龙,然后又有大批白鹊飞到玉局化,有白龟畅游宣华苑等等,各种稀奇生物纷纷出场。
接着,由赵季良领衔,蜀中百官联名劝进,恳请孟知祥即皇帝位,不要辜负上天的好意!孟知祥自然也按照惯例,再三辞让,但在天命人心的共同拥戴之下,最后还是万般无奈地当上了皇帝。后蜀正式建国,距离李嗣源逝世只有三个月。
正如后蜀皇帝的预测那样,后唐新天子李从厚很快就无事生非,惹出了一连串麻烦,最后一个还是惊天动地的大麻烦。其实从李从厚的本意来说,他还是希望当一个称职的皇帝。所以登位不久,李从厚就请学士给自己讲读《贞观政要》、《
太宗实录》等帝王书,俨然是勤奋学习的好学生。
李世民最重要的成功经验,就是广纳谏言,集思广益。而李从厚却只信任,当然也因为在朝中缺少根基的他别无选择,只能信任和重用将他扶上皇位的朱弘昭、冯赟等人。
他在王府的幕僚中,原本有个最心腹的部下,名叫宋令询。此人在魏州时任都押衙,知书乐善,动皆由礼,极受李从厚信任。李从厚入京继位,宋令询陪同而来,继续为李从厚出谋划策。
朱弘昭与冯赟一看:这不行!如果不对新天子身边的旧人加以限制,这姓宋的可能不久就会拜相入堂,取代我们执掌枢密院。于是朱弘昭、冯赟等串通一气,撰写诏书,任命宋令询为磁州刺史,外放出京。
李从厚见众臣要将宋令询从自己身边赶走,虽然很生气,但鉴于跋扈的二哥都被这些人弄死了,懦弱的他自然不敢违逆朱、冯二人的意愿。于是他只得违心地同意,送走了自己的最优秀,也是最忠诚的心腹。
不过,由此时朝中的新贵朱弘昭、冯赟、孟汉琼、康义诚等人,在得势之前,资历功都很低微,不论朝中还是地方,胜过他们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要有效地保住意外到手的权势,需要排挤的潜在对手,那是非常多的,包括有些曾经的盟友。
在李嗣源临终前,他身边有四个最有影响力的亲信,分别是朱弘昭、冯赟两位枢密使,宦官首领孟汉琼,以及以淑妃身份代理后宫之主的花见羞。在搬倒李从荣的谋划中,朱弘昭、冯赟、孟汉琼表现得十分活跃。唯独花见羞的态度比较暧昧,从其一向圆滑,避免作恶人的处世原则来看,她在整个阴谋中选择了置身事外,没有参与其中。
李从厚登基不久,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件。一个宫中的六品女官司衣王氏,在与击斩李从荣的功臣朱洪实的妻子聊天时,一时心直口快,竟瞎说了一段不知轻重的大实话。她说道:“秦王作为人家的儿子,父皇重病时不在床前伺候,导致别人嫁祸给他,实在也是罪有应得。不过要说他谋反,那就诬陷太过了!朱司徒以前也算受过秦王的恩宠(李从荣开大元帅府时,欣赏朱洪实的骁勇,对他特别优待,时时奖赏,待遇厚于诸将。只是李从荣不知道,朱洪实暗中已拜朱弘昭为义兄,他的笼络已无效果),关键时候怎么不替秦王说句公道话?实在让人遗憾!”
于是,这段话传入了朱洪实的耳朵。朱洪实马上去找到康义诚,商议怎么利用此事。这位王氏在宫中不仅仅是管理服装首饰的司衣,还是许王李从益的奶妈。许王李从益是李嗣源最小的儿子,是在李嗣源称帝之后,由不知名的宫嫔所生,此时尚年仅三岁。
由于花见羞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李嗣源就让花见羞领养了李从益。花见羞作为后宫之主和李从益的养母,特别挑选了司衣王氏当李从益的乳母,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因此,借着这次机会,花见羞成了标靶。
第192章 李从珂被迫造反
康义诚、朱洪实等人密商之后,将王氏这段大逆不道的言论上报给李从厚,并且还爆出了一件惊天丑闻:司衣王氏之所以如此目无君上,公然为逆贼鸣冤叫屈,是因为王氏曾经与秦王李从荣有奸情!而王氏之所以有与李从荣通奸的机会,都是花见羞安排的!因为太妃以前一直看不起陛下您,认为秦王才会是真命天子,所以从来对反贼李从荣多有照顾!
李从厚听了,又惊又怒,在煽动者的操纵下。他立即勒令王氏自杀,接着又赐死了花见羞的另一个心腹女官,司仪康氏。眼看这起谋逆大案,查着查着将牵连到太妃花见羞。与花见羞感情深厚的曹太后出手相救,李从厚不好驳太后的面子,花见羞才算是逃过一劫。但至此之后,花见羞不再是代理的后宫之主,更而宫中一个地位比较崇高的囚徒。
摆平了宫里的旧盟友,朱弘昭、冯赟等又操纵李从厚外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安彦威。由朱弘昭的义弟朱洪实接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张从宾,由另一个信得过的将领皇甫遇接任。
到目前为止,朱、冯的胜利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他们知道还不能骄傲,因为最关键的胜利还没有拿下。还有两个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目标,等待着他们去战胜!那就当年先帝征战沙场时的左膀右臂:先帝义子、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和先帝女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李从珂和石敬瑭是在长兴三年七月和十一月,才分别就任凤翔、河东节度使的。他们在任上的时间都只有一年多,在当地还没有形成根基,这与唐朝时期的藩镇还有所不同。
朱弘昭和冯赟的目标虽然有两个,但他们知道不能同时出击。为了避免李、石联手,他们准备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他们决定先捡软一点的柿子捏,等拿掉一个之后,另一个也就好对付了。
相比之下,石敬瑭在河东的基础要稳固。毕竟他就是在河东长大的,亲朋故旧不少,河东镇本身也更大更强。李从珂之前从来没去过凤翔,完全是个新任的节度使。在李茂贞的故地,他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少量亲兵。很显然,先从李从珂下手,成功的机率应该更大。
当时李从珂的长子李重吉在洛阳担任控鹤都指挥使,负责皇城守卫。如此关键的位置当然不能由潜在敌人掌握,于是应顺元年正日二十八日,在朱弘昭、冯赟安排下,对二人言听计从的李从厚连下了两份诏令:一是是外放李重吉为亳州团练使,以便清除京城禁军中亲李从珂的势力。二是将李从珂一个已出家为尼的女儿李惠明接入皇宫,充当人质。
这两招使出之后,朱弘昭、冯赟紧张地等待着,看看李从珂有什么反应。结果一个多月过去,没发现李从珂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朱、冯二人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天下大势强弱已定,李从珂纵有不满,也不敢公然违抗朝廷,那么
我们做事就可以更大胆一些。
到了二月九日,自以为天下在掌控中的朱弘昭、冯赟以枢密院公文的形式,给几位节度使换岗位。他们发出调令,魏博节度使孟汉琼入京任职;成德节度使范延光调任魏博节度使,接替孟汉琼;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调任成德节度使,接替范延光;凤翔节度使李从珂调任河东节度使,接替石敬瑭;李从珂现在任职的凤翔镇,将由李嗣源的侄子,洋王李从璋前往接管。
接到调令的几位节度使,反应各不相同。孟汉琼作为当朝第一宦官,宫廷才是他得心应手之地,自然很乐意回去。可是,石敬瑭没有遵守这道指令,没去镇州上任。朱、冯二人倒也不在乎,因为他们这一招针对的目标不是他。
李从珂就非常在乎,这除了最近朱、冯二人的许多动作,充满了对李从珂的敌意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首先这是枢密院公文,不是诏书。李从珂任河中节度使时,就是因为安重诲掌管下的枢密院一道密令,差点完蛋!其次派来接替他的人,是李从璋。李从璋是李嗣源的侄子,以性情粗野,心狠手毒著称。三年前,正是李从璋受命接替安重诲当河中节度使,然后在会面之时残忍地杀害了安重诲夫妇!
对于这些,李从珂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朱弘昭、冯赟又这么玩,那么河中发生过故事,会不会在凤翔重演?李从珂心中充满了极其让人不安的联想,可要举兵反抗,兵力又太弱,粮草也不足,民心支不支持也是问题。思来想去,李从珂只得召集身边的文武官员问道:“朝廷如此下旨,我该怎么办?”
追随李从珂多年的判官马胤孙答道:“君命召,不俟驾。殿下只要先去京城奔丧,然后去太原赴任就可以,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众人有什么阴谋论的,都不要相信。”
此言一出,众人一起反对。诸将说道:“现在主上年幼,未能亲自理政,军国大事掌握在朱弘昭、冯赟这些小人手中。大王功高震主,这些小人对您嫉恨极深,一旦遵从他们的意愿离开凤翔,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一定不能听从!”
李从珂看到多数部下是支持自己的,心下稍安,决计举兵反抗,奋起自救。随后,他向临近各藩镇发出檄文,声称:“朱弘昭、冯赟等,乘先帝病重的机会,杀害先帝长子,擅立幼子,然后以此**朝政,离间皇室骨肉,动摇国家的藩篱!再不挽救,只怕他们将要颠覆社稷!我李从珂,身为国家的皇室宗藩,不能坐视不理!今将举起兵入朝,清除君王身侧的恶人!无奈我力量不足,难以独立承担此大任,故请各藩镇的忠义之士,群起响应,共诛国贼!”
李从珂反叛的消息传到洛阳,朱弘昭、冯赟等人并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这是他们最近行动的必然结果。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朝廷强于地方,在后唐建国以来,已是不可动摇的事情。
区区凤翔一隅,焉能挡天下?何况自明宗皇帝以来,天下太平,并非庄宗末年那种四方皆反的情形。李从珂要作乱,他也拉不到同伙!
最初从西边各镇传来的消息,似乎也雄辩地证明了朱弘昭、冯赟等人对时局的判断。李从珂最想拉拢入伙的藩镇节帅,是西都留守王思同。原因是由于王思同镇守的长安,就在凤翔与洛阳之间。不管李从珂想东征洛阳,或是阻止朝廷军队的征讨,长安都是必经之地。
因此,除了发出檄文之外,李从珂派推官郝诩、押牙朱廷乂带着美女前往长安,送给王思同,当见面礼。李从珂还秘密吩咐郝、朱二人道:“如果王思同肯入伙便罢了,如果他拒绝与我们联手,那就设法杀掉他!”
王思同本是唐末枭雄刘仁恭的外孙,刘守光发动兵变囚禁了刘仁恭,成为幽州之主。王思同不肯给这位糟糕的舅舅卖力,便率部下投奔了李克用。之后,王思同在李克用、李存勖父子麾下征战多年。无奈晋军中将星璀璨,他始终没有脱颖而出机会。直到李嗣源称帝,昔日名将大多凋零,王思同才熬出头,被升任节度使,因此对李嗣源颇为感恩。
如此一来,李从珂失算了。王思同不等与郝、朱见面,便对部下说道:“我身深受明宗皇帝大恩,如果今天跟着李从珂一起反叛,即使成功,得享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一个为后世所不齿的叛贼!何况李从珂的反叛注定要失败,我岂能跟着他去干蠢事,枉自留下千古骂名!”
接着王思同逮捕了郝诩、朱廷乂,向洛阳朝廷奏报此事。王思同的做法,仅仅是此时西部诸藩镇的一个代表。实际上收到李从珂檄文的各藩镇,不是把李从珂派来的使节抓起来,就是驱逐出境,都不肯响应李从珂的号召。
只有陇州守将相里金,算是唯一的例外,他派判官薛文遇到凤翔,共商大事。可陇州本来就是凤翔镇的支州,也就是说,除了李从珂自己镇守的凤翔本镇以外,他没能拉到一个盟友!
强弱是悬殊的,洛阳对平叛前景非常乐观。本来朱弘昭打算让康义诚担任主帅,去讨伐李从珂。但康义诚觉得自己曾经与李从荣交好,加入朱、冯一伙的时间太晚,担心自己一旦离开洛阳,朱弘昭、冯赟有可能另推荐一个人代替自己主管侍卫亲军,那自己不就亏大了?
于是,康义诚竭力推荐道:“王思同忠勇可靠,久历戎行,而且距离凤翔又近,最合适担当讨伐军主帅。如果担心王思同独力担当此任有困难,可以让前静难节度使药彦稠,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作他的副手。
侯益是河东平遥人,出身农家,少年时投入李克用帐下从军,为人骁勇敢战。在梁晋争雄期间,他立下过不少战功,被编入李存勖的亲军从马直。灭梁之后,任从马直副都指挥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3章 李从珂意外获胜
当年,皇甫晖兵变发生之后,侯益率部分从马直亲兵,随着李嗣源征讨魏博叛军。可是一到魏州城下,张破败又发动兵变,从马直几乎全部倒戈,挟持李嗣源造反。侯益是里面少有的例外,他独自逃回洛阳,向李存勖表忠心。
可他没想到,李存勖会倒得那样快。等李嗣源进入洛阳,侯益只好自缚双手,和西方邺一起向李嗣源请罪。好在李嗣源大度,说道:“你们不过是坚守忠节,有什么罪?”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仍让他在禁军中任职。
因为有了这段经历,侯益对时局多了个心眼。他知道,不论新天子李从厚,还是两枢密朱弘昭、冯赟,或是统领侍卫亲军的康义诚,都是名微德轻,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远低于李从珂。现在这些军队,自从七年前废庄宗立明宗成功之后,早已骄悍成性,个个都是大爷,很难伺候。以此推断,真不敢担保此次讨伐李从珂能必胜。万一失败,难道要自己再一次倒缚双手,去向李从珂请罪?李从珂有没有他义父的宽大,侯益真没有把握。
既然风险不可控,那么躲开才是上策。于是,在请到任命后,侯益就突然得了重病。他都已经卧床不起了,没办法,只好请辞。朱弘昭大怒,认为侯益是装病,将他贬出京城,任商州刺史,其职务改由绛州刺史苌从简接替。
二月二十一日,洛阳朝廷正式任命王思同为讨伐李从珂的主帅,为了加强王思同的军力,药彦稠与苌从简率禁军进驻长安,威逼凤翔。与此同时,李从珂却没什么大动作。
二月二十七日,李从厚下诏罢去李从珂的全部职务。王思同升任使相,代理凤翔节度使,让各镇军队向凤翔城下集结。同日,李从厚派殿直楚匡祚前往亳州,逮捕了李重吉。李从珂由于实力有限,仍然没有什么举措,只是在凤翔备战。
三月初,朝廷的讨伐大军陆陆续续到达,在凤翔城下完成集结。除了王思同的西京留守部队,药彦稠、苌从简带来的禁军之外,还有河中节度使安彦威、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武定节度使孙汉韶、彰义节度使张从宾、静难节度使康福带来的各镇军队。七支大军,汇集在凤翔城下,对城内的李从珂军,形成了绝对的数量优势!
既然本方兵强马壮,王思同觉得用不着考虑什么策略问题,直接将凤翔围上,然后四面猛攻,争取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李从珂。三月十五日,战斗开始,经过一天都激战,李从珂军在城外的重要据点西关被攻克,守军损失不小。李从珂不得不放弃城外所有据点,将剩余兵力收缩进凤翔,困守孤城。
见李从珂军如此不堪一击,王思同、药彦稠等讨伐主将都觉得胜利已经在望。于是决定第二天一鼓作气,对凤翔城发起全面总攻!让王思同等人有如此底气的原因,除了第一天战斗的胜利,和巨大的兵力优势之外,还有就是此时的凤翔城防很糟糕:城墙低矮,壕沟也非常浅,守城所需的装备也都不完备。
三月十六日的激战中,讨伐军攻势凶猛,凤翔守军难以支撑,破城似乎已近在眼前!李从珂在城头往来奔走,手忙脚乱地指挥着看起来越来
越无望的抵抗,心里几乎凉透,禁不住一股悲愤涌上胸膛:难道天要亡我了吗?我并没有太多的奢望,我仅仅是不想被弄死!这要求算高吗?
战斗中,李从珂奔到西面城墙指挥。突然他发现这里攻城的军士好多都很面熟,很多人曾经和自己共过事,或曾经当过自己的部下。李从珂心一横,如果自己注定要死的话,就死在这里了!
于是,正在攻打凤翔西面城墙的讨伐军将士们,看到了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一幕。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登上城楼最醒目的高处,对着城下,边说边哭道:“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追随着先帝,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我这全身的伤处,都是为了创建国家而留下的刀箭之伤!你们中很多人都当过我的部下,亲眼见过,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可是现在,朝廷听信奸臣的谗言,离间骨肉至亲,我有什么罪?为何要致我于死地!”说到痛心处,李从珂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攻打西面城墙的讨伐军,由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的部队,和禁军中的右羽林军组成,他们之中确实很多人都跟随过李从珂。他们对这位待下不薄的老上级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他们与从没上过战场的李从厚,以及朱弘昭、冯赟等那些冒出的新贵比起来,李从珂更像是他们的自己人。而且李从珂说得也不无道理,情绪渲染之下,很多军士都为他们的老长官感到哀伤,战斗也一时停滞了下来。
有些人的心思也开始活动起来:七年前,皇甫晖由一介小兵就升到了节度使,靠得是什么?如果想重演历史,一步登天,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西面攻城的主将张虔钊,可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和想法。他是一个单纯的纠纠武夫,勇猛、凶狠,粗暴。他远远一看,城上那个人不就悬赏的头号目标李从珂么?拿下他自己就是首功了!可再一看:混帐!前面那些士兵怎么停下不打了?存心耽误自己的首功么?
张虔钊勃然大怒,命亲卫抽出大刀,上前督战,驱赶士卒拼命攻城,说道:“凡不用命者,就让他没命!”原本在李从珂的恸哭之下,军心已经动摇。张虔钊的愤怒更加引起了士兵们的不满,于是奇迹爆发了!士兵们被激怒,掉过头来攻击张虔钊,迅速击溃了督战队!张虔钊这才发现自己玩砸了,急忙纵马奔逃,好在马快,总算得以逃出一命。
在这群哗变的军队中,有个军官叫杨思权,他在不久前还是秦王李从荣的手下,而且与李从荣的关系比较亲密。他曾劝秦王要招聚兵马,以备不测。李从荣真遇上不测的时候,杨思权正驻军兴元,没有参与其事,也就躲过了朱弘昭的清洗。但他心里始终不安,谁知道自己这把柄什么又会被抓出来。
这时,身为右羽林指挥使的杨思权感到,自己要转危为安,进一步博取荣华富贵的唯一机会,就在这一刻了!于是他突然带头高呼道:“大相公才是我们的主人!”顷刻间,万人响应!刚才占尽了优势的讨伐军士兵们,纷纷将武器扔在地下,脱下盔甲,向城楼上的李从珂下拜请降!
在城楼上,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李从珂也被城下这一幕惊天反转
惊呆了。毕竟自己这辈子多少次拎着脑袋冲锋陷阵,但战果加起来也比不上刚才这一阵哭!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李从珂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命应打开西门,迎接归降的军队入城!
杨思权走上城头,找了一张纸呈给李从珂,要求将自己带头倒戈的功劳尽快变现。他说道:“臣今后就赤胆忠心地追随殿下了,愿殿下大功告成之日,给臣一个节度使当当,不要只给个防御使或者团练使。”李从珂也好说话,马上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杨思权可担任邠宁节度使。”
由于凤翔城的阻隔,西面城墙外发生的事,其他几面的讨伐军还不知道,因此战斗也还没停下来。讨伐军主帅王思同仍在指挥士兵们攀城而上,这时杨思权在禁军中的一个同事,严卫指挥使尹晖收到了老朋友传来的消息,突然在阵中高声大喊道:“别打了!听说城西的兄弟们已经进城,接受潞王的重赏去了!咱们还在这傻呼呼地打什么?”
众士卒一听,觉得比起现在这几位上司,潞王当咱们的头也不错!而且不用再冒矢石的风险,马上又有一笔可观的进项,何乐而不为?讨伐军的各支大军,几乎全部士卒都加入了哗变行列。他们抛下武器,解开铠甲,欢呼声响彻如雷,震撼着关西的大地!
朱弘昭、冯赟开战前的判断本来还是准确的:王思同、张虔钊等几位节度使,以及朝廷的主将药彦稠、苌从简全都没有背叛。但这没用,因为他们的部下,却全部倒戈归顺了李从珂!害得几位大将纷纷夺路逃走!
三月十七日,王思同、药彦稠等败将一路狂奔,逃到长安城下。他们准备在这里闭城据守,等待朝廷派来的援军,挽救败局。然而,王思同这个西京留守却发现,自己已经进不了自己镇守的城池。临时代替他守城的副留守刘遂雍已经叛变,下令紧闭城门,禁止讨伐军的败将们入城。王思同等见形势已变,只好绕过长安,逃往潼关。
刘遂雍的背叛是有道理的,他本是后梁著名将领刘鄩的儿子。刘鄩的儿子们在刘鄩被杀后,一度混得挺惨。后来因为他们的小妈花见羞意外成了当朝最得宠的皇妃,才迎来转机。基本上不作恶人的花见羞,对前夫的家人自然非常照顾,经过她的活动,刘遂雍当上了西京留守,另一个兄弟刘遂清当上了兴州刺史。
因此,刘家兄弟在朝中的靠山就是花见羞。不久之前,花见羞在宫中的地位被朱、冯两人扳倒。刘家兄弟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曾经受过花见羞营救大恩的李从珂,突然取得了莫名其妙的大胜,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要站队到李从珂一边了!
与此同时,意外得胜的李从珂发现自己也不轻松。杨思权和尹晖代替自己,许给了降兵们巨额的赏赐。因为降兵众多,这笔赏钱的总额高到了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兑现的程度。凤翔城的仓库搬空了,还是不够,李从珂只好命令城内各文武官员出钱救急,每人都进行抄家式的捐赠,就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全部变卖折合成现钱,发给士卒当赏赐。但还是远远不够!
第194章 李从珂进军洛阳
李从珂清楚,这时候的赏赐可不能打折,只好向降兵们许下诺言道:“放心,每人一百贯的赏钱绝对少不了你们的,凤翔的钱目前不够,但会在路上补齐。最迟到洛阳,肯定全部发清,绝不失言!”降兵们这才没有话说,表示同意。
随后,李从珂正式从凤翔出发,挥师东进,开始了争夺天下和找钱填坑的浩浩征程。本来,李从珂认为在长安可能要打一场硬战。可刚走到岐山,就听说刘遂雍拒绝王思同入城的消息。李从珂大喜,马上派使节前往长安。刘遂雍果然主动归附,而且将长安公库中的全部金银财帛都搬了出来,摆到城外大道上,犒赏李从珂的东征军。先到先得,李从珂的前锋部队都领到了赏钱,就没有进城去自己发财。
三月二十日,李从珂抵达长安,刘遂雍迎接入城。这时,长安公库的钱已经全部用光了,刘遂雍只好在城中征收紧急特别税,用作东征军的赏钱。但还是不够。
就在三月二十日这一天,朝廷讨伐军的败将逃回洛阳,凤翔兵变的消息这才传到了朝中,顿时举朝大震!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发生这样的事!李从厚不知所措,只好紧急召见朱弘昭、冯赟、康义诚等,商讨对策。
见到这些天来联手揽权、排挤走了不少大臣的心腹,也是把他变成虚君的这几位当朝权贵。想到目前被他们弄砸的局势,李从厚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懦弱的皇帝忍不住第一次大着胆子,怒责这几个曾经让他心存畏惧的人。
他喝道:“先帝去世的时候,我还在魏州留守,当时由谁来继承大统,完全是你们这些人决定的,并不是我有心要和别人争夺帝位!我继位之后,因为年纪尚轻,没有经验,所有军国大事都是交给你们处理的,你们就这样辅佐我?本来我和兄弟们的感情一向和睦,与潞王之间也没有什么猜忌。可你们告诉我这事关社稷,不能计较私情,我能不听你们的话吗?这一次出征凤翔之前,你们一个个把胸膛拍得当当响!说什么叛军不堪一击,凤翔很快就可以平定!好吧,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的主意?”
让李从厚失望的是,别看之前朱弘昭、冯赟飞扬跋扈,个个仿佛有雄才大略。现在遇上大事,两人都哆哆嗦嗦,半天答不上一句话。李从厚恼道:“罢了,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去迎接潞王,将大位让给他!就算不能免罪,也心甘情愿!”
这时,康义诚灵机一动:自己加入朱、冯一党的时间短,与李从珂的仇不深。如果能带着自己统领的侍卫亲军,主动向西来的军队归顺,说不定自己在李从珂那边的身份,就能由战犯变成功臣!对,这是一个转祸为福的好主意!
于是康义诚向李从厚进言道:“这次讨伐军失利,主要是因为主将无能,并不是叛军有多么强大。现在京城中侍卫亲军的数量还有不少,臣愿亲自率领他们出征,
扼守住险要,招集前方败兵,坚决阻止叛军的推进。陛下不用担心。”
李从厚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现在后唐诸将领中,资历、声望能与李从珂相匹敌的人,只有石敬瑭,要不调石敬瑭来京,指挥禁军,抵挡李从珂?康义诚连忙表示反对,自己计划中起义投诚的大功怎么能让给别人!于是他反复强调道:“兵贵神速,形势演变太快,不能等石敬瑭了!”
李从厚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就同意了康义诚的请求。为来稳定军心,李从厚命打开国库,将所有金帛拿出来,给侍卫亲军大发赏赐。这还不够,因为害怕军队再倒戈,李从厚不顾后果地,给即将出征的禁军再许下相当于李从珂承诺的两倍重赏:一旦打下凤翔,平定叛乱,每名士兵都可以再领到两百贯的赏钱!
李从厚没有考虑过,如果真的平定了凤翔,他如何拿出这笔赏金。他这也算是一种先见之明,因为稍后的那些事实证明:李从厚确实不用为这个问题烦恼。
有人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换句话说,世界上还是有些问题,有钱也解决不了。李从厚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难题。领到的赏赐,只是进一步刺激了侍卫亲军们的贪婪与骄横,丝毫没有让他们为王前驱的信念稍有增强。背着赏钱的士卒在路上相见,得意地相互打着招呼:“等到了凤翔那边,还有一份!”
三月二十一日,李从厚亲自到左藏库。当时他的国库分为三部份:左藏库、右藏库、内藏库。左藏库最重要,负责收纳保管天下的税赋收入;右藏库保管各地和外邦进贡的物品;内藏库则皇家私库。他检点财物,分发给禁卫各军,防止有官员从中私吞了。
禁军所有将领自然也都到场,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昨天因为级别不够,没能参加御前会议,此时知道了康义诚的主意,明确表示反对。朱洪实认为此时不能派禁军西上迎敌,否则军队很可能在行进途中就垮掉!想想当初魏州兵变后,庄宗皇帝亲统大军去讨伐明宗皇帝,是什么样的结果?还不如集中军力固守洛阳,等待各地的勤王援军,这样或许还有转机。
康义诚大怒,他与朱洪实虽在扳倒花见羞时,两人合作过,但并不代表两人感情深厚。原先在消灭李从荣的时候,朱洪实抢了他头功的事,康义诚还怀恨在心。现在他还想来坏自己倒戈的大计,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两人大吵了起来,愤怒之中的康义诚奏道:“朱洪实阻挠朝廷用兵的决策,他分明是想造反!”朱洪实也反唇相讥道:“明明是你自己想造反,还要污赖别人!”
两人越吵越凶,李从厚完全没有能力分辩两人谁是谁非。但他既然已决定让康义诚率军出征,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罚即将出征的大军主帅。于是李从厚一边倒,当即下令斩了朱洪实,以便维护康义诚在军中的权威!但效果不好,朱洪实的部
下都认为他们的长官冤死,怨怒之情无以压制。
朱洪实是朱弘昭的义弟,击杀李从荣的主要功臣。李从厚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把他杀了,从这个事件可以肯定:如是说此前朝廷是朱弘昭、冯赟一党的天下,那么自三月二十日御前会议以后,由于朱、冯二人畏罪退缩,李从厚已经收回了权柄。之后几天朝廷的决策,应该由他这个皇帝负责了。可以看到,权柄在手,李从厚一改了他以往给人留下的为人温和的好印象,变得残忍好杀。
在危急时刻,李从厚还是尽力自救。首先,为了要表明朝廷与李从珂叛军决不妥协的态度,李从厚派殿直楚匡祚前往宋州,诛杀了已被监禁的李从珂长子李重吉。这个楚匡祚到宋州后,先对李重吉酷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交出所有藏匿的家产,然后再杀人。与此同时,李从厚又在宫中杀掉了被扣押的李从珂之女李惠明。
接着,李从厚任命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指挥禁军讨伐李从珂。原先讨伐李从珂的主帅王思同改任康义诚的副手。同时,李从厚急召石敬瑭南下,打算借助这个姐夫在军中的声望,来对抗正在东进的义兄。
王思同没能接到新的委任,三月二十二日,他在逃往潼关途中被李从珂的前锋部队抓获。李从珂问他道:“为什么不降,还要跑?”王思同答道:“我身在行伍间,只因为得到先帝的提拔,才位至节帅。常常惭愧自己没能立下功勋,来报答先帝的大恩。我知道现在依附大王,可得荣华富贵;继续效忠朝廷,则是死路一条!但我今天要是惜命苟活,死后还有什么脸见先帝于地下?身为大将,既然输了,自应承担后果,以血祭祀大王的战鼓,请快点杀了我吧!”
李从珂听罢,耸然动容,命人将王思同带下去休息。然后,李从珂与众人商议,打算赦免王思同。这就急坏了倒戈功臣杨思权和尹晖,要是王思同被定义为忠义之士,那我们算什么?尤其是尹晖,在进长安时,他闯进王思同的家,将王思同的家产和妻女都霸占了,岂能再让王思同再活着回来?
于是杨思权与尹晖一起向李从珂的心腹谋士刘延朗进言道:“如果留王思同一命,就不怕失了起义将士的军心吗!”于是,刘延朗乘李从珂喝醉,擅自作主,将王思同及妻子一并处死,以让杨思权、尹晖等起义将士们心安。
等李从珂酒醒,知道王思同已死,对着刘延朗发了一通火,叹息了好几天。不过,杀王思同也是李从珂自己的决定,只是他不愿意自己动手杀一个忠臣义士,又不敢逆杨思权、尹晖等人代表的降兵意愿,只好把这个难题推给刘延朗了。因此,李从珂并没有因为部下擅杀王思同而处罚任何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从珂抵达华州。朝廷讨伐主将之一的药彦稠被擒,李从珂将其囚禁于华州大牢,不久处决。
第195章 李从厚逃离京城
次日一早,李从珂率领大军越过没有设防的天险潼关,进抵潼关之东的阌乡。朝廷原本在这里驻有一支军队,但他们一见到李从珂的军队,竟然不放一箭,全军投降。原先参与讨伐凤翔的河中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也先后不战而降。
保义节度使康思立原本准备坚守陕州,等待康义诚的大军。但康义诚的军队还没到,李从珂的前锋却先到了,守军纷纷出城投降,根本制止不住,康思立也只好出来投降。
三月二十六日,康义诚率领的第二批讨伐军终于从洛阳出发,向西开进。三月二十七日,李从珂进入陕州,左右幕僚建议道:“大王就快进入京城,有传闻说皇帝已经出逃。大王不如在陕州稍作停留,先发布文告,安抚一下京城的人心。”李从珂当即心领神会。
李从珂明白,如果大军直接挺进洛阳,让李从厚死在了京城,那天下汹汹之口是不好应对的。不如留出一些时间,让李从厚自己逃走。依照当时的形势,就算李从厚逃出了洛阳,想要翻盘是不太可能的。他多半会在途中被人干掉,这样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就会小很多。
于是李从珂暂停了进军,而是向洛阳发出文告,宣称自己进京,只是要清除朱弘昭、冯赟这两个罪大恶极、蛊惑君王的奸佞之臣,其他在京的文武官员均不追究,请各自安心,不用忧虑。
再说康义诚的想法本是率全部侍卫亲军投降,搏个大功。但他能想到的事,他的手下都能想到。不就是到凤翔那边再领一份赏钱嘛,这个谁都会,何必要跟着你?康义诚带领大军刚走到洛阳城西仅九十里的新安,侍卫亲军们就开始各自拉帮结伙,或几十人,或百余人,成群结队地脱离军队,奔往陕州,向李从珂投降领赏去了!
康义诚的军队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一切与朱洪实的预测毫无二致。等康义诚走到陕州东面的乾壕,遇到李从珂的一小支骑兵。他赶紧解剑投降,此时他手下只有几十人!
三月二十八日傍晚,李从厚接到康义诚和侍卫亲军已经倒戈的消息,又惊又怒,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自己没了主意,只好派宦官急召朱弘昭入宫议事。朱弘昭接旨之后,大惊失色。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紧急召我入宫,是要把锅全扣到我头上,肯定让我去当替死鬼!反正逃不脱了,就自己选个轻松一点是死法!于是朱弘昭没有入宫,而是找了口井,翻身一跃,躲过了别人的诛杀。
此时负责洛阳治安与防务的将领安从进,私下已经与李从珂有联系。他突然听说朱弘昭自杀,猛然反应过来,想道:时候已到,再不做点什么,就要错过立大功的机会了!现在有两个目标,一是抓住李从厚。但是这个风险太大,毕竟李从珂打的旗号是“清君侧”,没说要清君主,搞不好弄巧成拙。那就稳妥起见,选择了第二个目标。
安从进马上带兵闯进冯赟的宅第,将冯家满门抄斩,再派人从井里把朱弘昭尸体捞上来,将朱、冯二人的人头一并砍下,准备进献给李从珂!
且说李从厚召朱弘昭不至,接着听说朱弘昭、冯赟都死了,安从进已有二心。他心中大惊,显然用不着等李从珂到达,洛阳城就已经不安全了。李从厚急让大内总管孟汉琼准备车马卫队,以便出逃。但孟汉琼已经不见了,他已单人匹马出城,西上迎接李从珂去了!
李从厚无奈之下,只得连夜奔入最亲密的亲军控鹤都求救。此时的控鹤都指挥使慕容迁,是跟随李从厚多年的心腹,当年梁帝朱友贞遭遇大难,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是最后陪死的忠臣。慕容迁指天发誓,忠义感人,说道:“无论生死,臣都会追随皇上到最后一刻!”
李从厚稍感宽慰,总算还有个忠臣,便道:“我要出城去魏州,集合河北藩镇的力量,慢慢寻求复兴的机会。”于是,李从厚在五十名骑兵护卫下先出了玄武门,等待慕容迁出来。没想到他刚出门,慕容迁就将玄武门紧闭,将刚刚发下的什么誓死追随的誓言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连慕容迁都背叛了自己,李从厚大恸,好在这五十名骑兵还保持着对他的忠诚。他只得在这几十人的保护下,连夜向着东北方向逃去。
三月二十九日一早,百官按惯例上朝,才得知昨晚上死了两个枢密使,逃了一个皇帝!显然,变天了。三位宰相中的冯道、刘煦打算回家等待,另一宰相李愚反对道:“皇上虽然出奔,太后还在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应该入宫请示太后,让太后做决定,这才是人臣的本份。”
几人正在争论之际,安从进派人通知他们道:“潞王殿下正加紧东来,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相爷和百官准备一下,前往迎接。” 冯道找到中书舍人卢导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少一份劝进文书,麻烦你赶快动笔吧。”
卢导却说道:“潞王入朝,百官前往迎接自然是可以的。至于废立君主,只有太后有这个权限,咱们作臣子的,岂能擅自劝进?”冯道答道:“你说的虽然合乎大道,但做事最重要的是务实!”卢导怒道:“哪有天子刚刚出奔,他的臣子就急着劝别人当皇帝的道理?如果潞王坚守臣节,以大义责备我们,我们怎么回答?”
卢导只说对了一半,事到如今,李从珂已经不可能再坚守臣节,但说并不妨碍他用大义来责备变节之人。率数十人投降的康义诚,就遭到了李从珂劈头盖脸一顿痛斥:“先帝逝世之时,挑选我兄弟来继位,是由你们决定的。当今皇上在守丧期间,所有军国大事,都是交给你们来处理的。你们既立了新君,又掌握了大权,为何不知道该有始有终?不能用心辅佐,反而私心自用,把我兄弟害到如今这境地!”
康义诚吓得跪到在地,拼命叩头,连称死罪。李从珂
原本对康义诚就没什么好感,现在看到他这付丑样,更加厌恶,只是考虑到还没进洛阳,现在杀降,为时尚早,便决定让他再多活几天。
另一个跑去投降的重要人物孟汉琼,四月一日在渑池与李从珂的军队相遇。与康义诚相比,孟汉琼觉得自己的投降更有底气。毕竟在当初李从珂遭到安从诲迫害之际,自己听命于花见羞,为营救李从珂忙里忙外,出了不少力。这些事,李从珂应该还记得。
于是,在见到李从珂时,孟汉琼放声大哭,打算先蕴酿一下感情,再好好叙叙旧。不想李从珂制止了他,说道:“所有的事,不必多说了,我都很清楚。”便离开了。孟汉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从珂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是自己人了,心下坦然的孟汉琼,就很自觉地加入从凤翔东下的从龙功臣行列,跟着一起前进。孟汉琼不知道,李从珂如果感恩,也只会是只救人不害人的花见羞,不会是他。在李从珂的檄文中,早已经将李从荣的死,定义为被奸臣所害,自己起兵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为李从荣申冤。而在杀李从荣时,孟汉琼是出力最多,行动最积极的人,怎么可能被放过?
李从珂一回头,发现孟汉琼如此没有自知之明,不由大怒,原本打算到洛阳再收拾,你自己等不及也好,那就提前上路!李从珂下令,将孟汉琼从人群中揪出来,就在大道之旁斩首!
这时,参与讨伐凤翔的其余大将也都有了下落。苌从简、王景戡在逃亡中被自己的部下抓捕,献与李从珂。对讨伐失败责任最大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却成功地逃回了自己的驻地兴元。想想李从珂一旦当上皇帝,自己恐怕不会再有好果子吃,张虔钊便与同样受命参加讨伐凤翔的武定节度使孙汉韶一起行动,献出山南西道、武定两镇所辖的六个州、府向后蜀帝孟知祥请降。
早就说过要等着看李从厚笑话的孟知祥,得到了这个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当然不会客气,立即命大将李肇、张业统领大军北上受降,接收了山南之地。在两镇所辖之地中,兴州刺史刘遂清是刘鄩的儿子,西京副留守刘遂雍的兄弟,自然不愿意随张虔钊降蜀。但他又没有能力抗拒蜀军,只好放弃兴州,带着所部人马向北翻越秦岭,奔回后唐境内。至此,后蜀统一三川,拥有了完整的北部防线。
就在孟汉琼被砍脑袋的这天凌晨,李从厚一路仓皇奔命,逃到卫州郊外,正好遇上了受命南来朝见的姐夫石敬瑭。石敬瑭是此时后唐国内,是唯一一个在军队中的声望能与李从珂匹敌的人。
李从厚仿佛是在淹死前,抓到了一根稻草。他大喜过望,终于要转运了:明宗皇帝传下的社稷能不能保全,还有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这一切,就都仰仗姐夫的谋略与忠勇了!在这个地方见到皇帝,石敬瑭也颇感意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6章 李从珂登基称帝
石敬瑭问道:“不是听说朝廷已经派康义诚统军西征?战事如何?陛下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提到伤心事,李从厚哭得稀里哗啦,答道:“潞王叛军一逼近,康义诚就跟着叛变投敌了!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是长公主教我从这条道走,才有机会遇上你。”说罢,李从厚透过泪眼望着这位久历戎马的姐夫,希望他能拿出什么起死回生的大招!
石敬瑭听完,心凉了大半,如果时局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自己还出头对抗李从珂,就非常不明智了!他低头沉思,连连叹气,过了大半天,才在李从厚期待的目光中勉强答道:“这里的卫州刺史王弘贽,是本朝宿将,知晓时事,等我去和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于是,将李从厚一行安置于驿站后,石敬瑭前往州衙会见王弘贽。王弘势在石敬瑭征讨两川时任大军先锋,两人以往就有交情,见面之后,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接谈正事。石敬瑭问道:“主上如今遭逢危难,我身为国戚皇亲,怎么做才能保万全?”
王弘贽一听,石敬瑭问的是如何保得万全,而不是如何保住皇上,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王弘贽侃侃而谈,搬出了一番代表当时广大军人心声的大道理。他说道:“自古以来,天子出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至少得保持一点儿天子的派头。当今这位来卫州,身边可有护卫禁军、将相大臣相随?”
石敬瑭答道:“没有。”王弘贽又问道:“那么传国玉玺、天子乘與、祭祀法物这些东西带来了吗?”石敬瑭答道:“也没。”
王弘贽接着合理地推导道:“所谓大树将倾,不是一根草绳能够拉回来的!今皇上只带着五十人狼狈逃蹿,将相无一人根随,象征天命的器物也一件没有。这正是蛟龙失**,还谈什么复兴大计?如今天下的将士人心已经归附潞王,无论你我再怎么满腔忠义,也不可能改变了!”
于是,石敬瑭带着一队卫士回到驿站,入内将王弘贽的话告知李从厚等一行人道:“对不起,你已经没救了。所以,我也帮不了你。”跟在李从厚身边的一名叫奔洪进的卫士极为愤慨,怒斥石敬瑭道:“皇上是明宗皇帝的爱子,你是明宗皇帝的爱婿。既然在安乐时,同享富贵,也该在忧患时共担灾难!而今皇上落难于此,把一切中兴的希望寄托在你这个皇室至亲身上。你居然用这些破借口推卸责任,是也要去投靠叛贼出卖皇上吗?”
另一个卫士沙守荣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抽出刀刺向石敬瑭。石敬瑭的侍从陈晖抽刀挡在来石敬瑭身前。两人同时挥刀,竟同归于尽!统领石敬瑭卫队长的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听到声音,马上带兵闯了进来,砍杀了李从珂身边的卫士。
片刻后,奔洪进自杀,保护李从厚逃出洛阳的五十名卫士全部丧生!杀光了皇帝的侍卫,石敬瑭、刘知远纵马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李从厚,在血淋淋的驿站内,呼天不
应,叫地不灵,独自绝望。
四月三日,李从珂到达洛阳,以冯道为首的群臣在大道旁相迎,并上书劝进。李从珂很理智地避见群臣,表示自己在未叩见先帝梓宫之前,不宜与群臣相见。
然后,李从珂先进宫晋见了太后曹氏与太妃花见羞。他安抚好两宫之后,再到西宫。他匍匐在尚未下葬的李嗣源灵柩前,放声大哭,向义父的在天之灵诉说自己的冤屈,以及自己这次起兵,是如何之迫不得已。
随后,文武百官由冯道领衔,入宫叩见潞王,再次请求李从珂立刻登基为帝,不要使国家无主。李从珂搬出了大义,极其高风亮节地回绝道:“我这次东行,实在是事出无奈,并非我有意如此,更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只要等皇帝回来,先帝灵柩下了葬,我自然还是要回凤翔去镇守边籓。你们突然提出这个请求,实在太无礼了!”
到了这时候,大臣们自然不会蠢到把李从珂的高风亮节当一回事,潞王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合法的登基手续。卢导曾经说过,要废立皇帝,群臣是做不到的,只有太后有此权限。于是群臣求见曹太后,请她下懿旨。曹太后到了此时,也不得不答应。
四月四日,曹太后下懿旨:废去李从厚的皇帝之位,贬为鄂王。同时由李从珂权知军国大事,入住至德宫。冯道于是又率文武百官一起,前往至德宫门前待罪请辞。李从珂这回没有再扭扭捏捏,而是大大方方地以代理皇帝的身份赦免群臣道:“冯相爷与诸位大臣有什么罪,请各自复位。”
四月五日,曹太后在下懿旨,请李从珂即帝位。李从珂没有按传统的习惯再三推辞,而是于四月六日,就在李嗣源灵柩前举行登基仪式,正式称帝。
此时,李从厚已被卫州刺史王弘贽接出驿站,囚禁于州衙。李从珂得知这位义弟已经一无所有,却还没有自己结果的消息后,便派王弘贽的儿子,殿直王峦携带毒酒前往卫州,帮他升天。
四月九日,王峦到达卫州,当天李从厚身亡。李从厚在位仅五个多月,享年二十岁。李从厚死后不到三年,在卫州落井下石杀光他侍卫的石敬瑭,宣布为自己这位小舅子平反,追谥他为“闵帝”。
石敬瑭虽然重新承认了李从厚的皇帝名义,却并没有按皇帝规格为其营建陵墓。李从厚最后与被他所害的李重吉一起,栖身于一座数尺高封土的小墓下,陪葬于李嗣源的徽陵之内。
李从厚逃出洛阳时,他的皇后孔氏因为患病,与四个年幼的儿子都没有跟随出走,仍留在皇宫。孔皇后不像她奸诈的父亲孔循,是个很贤惠的妻子,没做过任何坏事。
但是急于斩草除根的李从珂,自然不会考虑她是否无辜。派王峦去卫州之后,他又派人责问孔皇后道:“我的儿子李重吉如今在哪儿?”于是,孔氏与四个儿子全部被杀。
在李从厚被囚禁于卫州那几天,只有磁州刺史宋令询派人来问候过。得知李从厚已经遇害之后,宋令询伏地痛哭。半日之后,这位李从厚最后的忠臣上吊自杀,追随故主于九泉之下。李嗣源的后唐第二王朝就这样结束了,仅存在了八年。汉人李从珂的后唐第三王朝开,从此开始。
李从珂当然不是没钱的人,这也是他没有在很快倒台的原因之一。但是随着时势发展,随着意想不到的天下归顺,那些心里想着“到凤翔那边还有一份”的士兵兵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到李从珂一方,李从珂已经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了。虽然李从珂这次东进,一路上刮空了不少地方的仓储,但他所需要面对资金缺口仍然非常巨大。
作为被军人们选出来的皇帝李从珂,此刻的想法就是:兵能立帝,亦能废帝。因此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什么都可以欠,唯独许给兵爷的赏金,不能也不敢拖欠。当然并不是所有投降过来的人,都需要支付赏金。有些钱,还是可以省下来的。
之前已被砍头的孟汉琼,以及在李从珂登基后的第十三天,带着几十个侍卫亲军投降的康义诚,被拉到兴教门外斩首示众。同时被杀的,还有康家满门!为了荣华富贵,反复倒戈的康义诚,恐怕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的。
李从珂登基后的十四天,讨伐凤翔的中央禁军主将药彦稠也被处决了。药彦稠被杀,与四年前他没有阻止索自通杀杨彦温灭口有关,因为另一将领苌从简被赦免了。稍后,保大节度使的索自通被李从珂调回中央任右龙武统军后,不由得万分恐惧,心想一旦追究起当初他依附安重诲,陷害李从珂的老账,连药彦稠都活不了,自己恐怕会全族不保!于是在上朝后,索自通一头跳进洛河,自我了断。
不过,这些可以削减的开支,毕竟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需要李从珂兑现承诺,用真金白银来打发的。所以一进入洛阳,李从珂马上找到掌管中央财政的三司使王玫,问他国库里还有多少钱?
王玫查了查账簿,给了李从珂一个非常乐观的答案,说各种金帛合计折钱还有好几百万贯!李从珂这下放心了,一直让人头大的赏金问题总算有着落了,那就赶快入库取钱,把许下的赏金都发了吧。
可在康义诚统军出征时,李从厚为给出征将士打赏,曾亲下左藏库,将这个最大的仓库搬空了。那国库里面,哪里还有好几百万贯!等打开仓库一清点,王玫口中那好几百万贯,只是历年应收但没能收上来的欠税帐单,国库里真正剩下的金帛只合钱三万贯了!李从珂大怒,责问王玫道:“你胡说什么国库里有的是钱!现在怎么办?”
王玫慌了神,请求向洛阳百姓紧急摊派,以凑足这笔钱。但是王玫显然高估了摊派的力量,已经合法纳过税的洛阳百姓,对这胡乱的摊派非常抵触。几天过去,王玫只收上来几万贯钱财。
第197章 耶律德光率兵南侵
李从珂只好召枢密使讨论这个问题:“军队不能不赏赐,人心也不可不安抚。但现在没钱怎么办?”枢密使建议道:不论官民,只要没有睡大街的,一律预征五个月的房产税,以解燃眉之急。
李从珂同意了,但王玫的摊派,再加上预征上来的这点儿税收,也不过杯水车薪,根本填不满赏军所需的大坑。李从珂的眉毛还在继续燃着!
李从珂自然也很清楚自己糟糕的处境,但没有办法,这年头军人的价格涨上了天,真的买不起了!在不可能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消除的情况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如何防止星星之火扩大为燎原之势。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想,对现状不满的士兵们,虽然大多很喜欢造反这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但他们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有声望有地位的大人物,拥戴他为领导核心,那造反规模就很有限,很难掀起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
李存勖迅速被推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乱兵拥戴了李嗣源。如果叛军首领一直是赵在礼或皇甫晖,李存勖不可能死得那么快。同理,李从厚之所以死得更快,同他的对手是李从珂关系也很大。因此,加强对重点危险人物的防范,即使做不到釜底抽薪,至少可以扬汤止沸,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李从珂坐上了危机四伏的天子宝座,放眼天下,哪个人在军队中份量最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次军队反叛的领导核心?几乎不用犹豫,李从珂就迅速在心里锁定了头号危险分子:自己昔日的老战友兼名义妹夫石敬瑭!
令他稍感安慰的是,石敬瑭此时就在洛阳,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当李从珂向洛阳进军时,石敬瑭正好受命进京朝见,离开了自己基本盘。通过对局势的判断,他认为当时不能同李从珂对抗,至少是暂时不能,否则死路一条!所以,石敬瑭在卫州狠狠坑了一把小舅子后,进京朝见大舅子,尽力表现对新皇帝的忠心。
可彼此都是老江湖,你石敬瑭要真是个忠义之士,那李从厚的侍卫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跑到洛阳,向之前平起平坐的老同事下拜。所以光表忠心是远远不够的,石敬瑭还要想方设法,让李从珂觉得自己构不成威胁。于是,他想到了当年司马懿对付曹爽的那一招:装病。
没过多久,石敬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体格迅速缩水,而且面目憔悴,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仿佛这些天他没有住在洛阳的豪宅,而是住在日夜受到折磨的监狱。由于石敬瑭的表现太成功,连李从珂也感觉自己这位妹夫应该活不了几天了,放他离开好像也构不成大害,相反,如果让他死在洛阳,没准会有人造谣说是被自己害死的。
曹太后与石敬瑭的妻子、曹太后亲生的魏国公主,多次给石敬瑭说好话。李从珂于是便向心腹部下们征求意见道:“对石敬瑭应该如何处置?”多数心腹认为:既然知道石敬
瑭有可能带来风险,那就应该把他牢牢按在洛阳,不能重蹈当年李存勖放虎归山的覆辙。
但是枢密使韩昭胤,和枢密直学士李专美提醒李从珂道:“如何处置石敬瑭,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石敬瑭的问题,因为,您可不止有一个妹夫啊!”李从珂还有一个重量级的妹夫,就是在明宗时期当过枢密使的著名美男子赵延寿。
此时,赵延寿的身份是坐镇汴梁的宣武节度使,虽然他以往的功绩声望都远低于石敬瑭,但他还有一个重量级的继父,即时任卢龙节度使的赵德钧。赵家父子手握两个大镇,实力非常雄厚。如果石敬瑭入朝被扣,他们能不感到兔死狐悲,甚至挺而走险吗?
权衡再三,李从珂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让他在两年后追悔莫及的决定:放石敬瑭回太原,继续担任河东节度使。在宣布诏令的时候,李从珂用满含着友情与亲情的暖心话语,力证他与石敬瑭之间是如何亲密无间。他说道:“石郎不但是皇室至亲,而且我和他从小就同甘共苦,一起战斗,一起经历了许多的艰辛!而今我当上了天子,如果连石郎都不重用,还能重用谁呢?”
不过,李从珂之所以肯让石敬瑭回任河东,除了有安抚赵延寿等藩镇的内部考虑之外,还有外部的考虑。自定州会战后,安份了好几年的契丹又开始蠢蠢欲动,表现出了即将南侵的苗头,河东重镇需要有得力重臣前往坐镇。
在李从珂登位不久,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收到了一封从南边送来的密信。寄信人是耶律德光的哥哥,前东丹王耶律倍,他现在已经被后唐赐名叫“李赞华”。
从“耶律倍”,到“东丹慕华”,再到“李赞华”,他虽然已经在后唐生活了四年,也非常喜爱汉文化,且精通儒学。但是阿保机的长子并没有融入他的新家乡,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李赞华是一个性情暴虐的家暴狂,与他在契丹时博学儒雅,到处强调“仁者爱人”的完美形象有巨大的反差。
耶律倍有一个令人恐怖的爱好,就是喜欢喝新鲜的人血。为此他经常在婢女的手臂上刺孔吸血!他暴躁易怒,一发怒便在妻妾女仆的身上尽情施虐,用火烫她们的肌肤,甚至挖出她们的眼睛!当然了这些被虐待被残害的妻妾女仆都是中原人,耶律倍原来的两个妻子和至少五个儿子都留在了契丹,没有随他南逃。
当初李嗣源见耶律倍孤身南来,便特别安排了原李存勖的嫔妃夏氏,嫁与他为妻。但不久之后,夏氏就因为无法忍受与新丈夫相处时的恐惧与痛苦,请求离婚,而后出家为尼。由于耶律倍在中原的妻子夏夫人是后唐给他安排的,他担心夏夫人,甚至身边的婢女都可能是后唐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固而用变态暴虐的行为,将这些人吓得远远躲开他,以便他干一些不能让后唐知道的事。
因为,他给弟弟耶律德光的密信是这样写的:李从珂弑君篡逆,得位不正,既失民心,又失军心,比其父李嗣源差得远!现在,
正是契丹军队大举南下,征服中原的大好良机!李赞华从来没有在内心真正“赞华”,他仍然是一个完完全全为契丹利益考虑的契丹人,一个活在后唐的奸细。
收到耶律倍的密信之后,耶律德光心动了。自继位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母亲述律平的阴影之下,还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战绩,证明自己配得上是伟大父亲的继承人。相反,最得母亲宠爱的老三耶律李胡,在荣升寿昌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志得意满,数次统兵出征,征讨位于契丹西南面的党项人诸部落。因为挑选的对手较弱,在太后的相助之下,他每次都凯旋而归。在那段时间,看上去比皇帝二哥还要风光。显然,在老大被赶跑之后,已经轮到耶律德光来感受“小山”的压力了。
耶律德光不是一个甘心当傀儡之人,也不愿做老三上位踮脚石的庸人,现在机会出现在眼前,岂有不搏一把的道理。只要南侵得手,富庶的中原可以提供的战果,是党项诸部完全没法比的!于是,从定州之战后,契丹与后唐之间保持了六年的和平时期宣告结束,契丹军队的新一轮南侵提上日程。
清泰元年八月,准备好了的耶律德光,亲自统领契丹大军南下侵入后唐。由于后唐皇位更替,究竟这对其边防会有多大的消极影响,耶律德光心里还是没底。所以他这次南侵用兵比较谨慎,先对后唐沿边各藩镇进行了试探性进攻,想寻找出其中薄弱环节。
九月,契丹军队首先攻入了以前沙陀人的老根据地大同镇,兵锋直指云州。军情传来,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与振武节度使杨檀率军前往救援。耶律德光得知后唐两路援军将至,便留下少量军队对云州围而不攻,主力迎上去打援。
石敬瑭率部进至雁门关,与契丹人马遭遇。石敬瑭依托关城,派易州刺史安叔千率精兵主动出击。安叔千是追随李存勖开国的沙陀老将,以骁勇闻名。安叔千一阵猛冲猛打,击退契丹前锋。耶律德光见前锋失利,觉得石敬瑭不是轻易那样可以击败的,便转攻振武军杨檀所部。可没想到一交手,契丹军队又吃了小亏。
耶律德光不愿轻易与后唐军打硬仗,于是放弃了对云州的进攻,移师东进,杀入蔚州,取灵丘,然后经飞狐径,越太行山,攻入卢龙镇境内。因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在幽州重兵以待,耶律德光见各地的唐军并不弱,远不像耶律倍说得那样好对付。怎么办?老三为什么屡次出征告捷?不就是他专捡软柿子吗?这谁不会啊?于是耶律德光不攻幽州,找一个低难度的目标,打场胜仗好回家。
契丹军队于是又转向西北,入武州,攻破了一座叫阳城的小县城,然后将小县城洗劫一空,把全城男丁抓为俘虏,驱赶回北方为奴。耶律德光当上皇帝之后的首次亲征,于是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损失不大,战果也不大。
第198章 李从珂怀疑石敬瑭
后唐从石敬瑭奏报中,得知契丹入侵被打退,李从珂于是奖励了有功人员,给他们加官进爵。安叔千由刺史进升为节度使,杨檀也因这次功绩得到李从珂重视,开始在后唐军中显赫起来。
李从珂突然想起来,明宗李嗣源在称帝后改名“李亶”,“亶”与“檀”虽不是一个字,但读音想同。为了表现自己对先帝义父的无比孝顺,李从珂便让杨檀改了个名,叫作“杨光远”。
耶律德光的南侵还带来了另一个后果:后唐不得不向北面负责抗击契丹入侵的两大战区主帅,也就是坐镇河东的北面马步军都总管石敬瑭和坐镇卢龙的北面招讨使赵德钧,增兵和运粮,从而弱化了自身的力量。
耶律德光回去也没有闲下来,通过阳城的小小胜利,证明南侵还是有油水的,只要做好控制,是可以积小胜为大胜。于是耶律德光暂时没有再亲征,而是派一些位置不太高的将领拽剌化哥、窟鲁里、阿鲁扫姑等人,分别率领小股骑兵,利用机动灵活的优势,不断侵扰后唐边界,寻找薄弱地段,不求攻城略地,重在抢掠人丁。
后唐的北部边界自此之后,就很少有安宁的日子了,契丹轻骑多次侵入代北、山后诸州。常常是唐军稍一松懈,契丹人来了;唐军集结御敌,契丹人走了;唐军各自回归驻地,契丹人又来了!小股契丹军队攻城拔寨的能力虽然不算强,但闹出的声势着实不小。
面对契丹人的嚣张,后唐的石敬瑭、赵德钧两位前方主帅,忧愁挂在脸上,欣慰藏在心头,还有比这更好的扩军理由么?他俩连连上奏朝廷,心照不宣地共同夸大了敌情,不停地请求向自己的防区增兵和运粮,否则前线就危险了!
但李从珂手头何时宽裕过?为给军队发赏金,国库早就清空了。祸不单行的是,从清泰元年秋到二年春,中原内地遭遇严重旱灾,尤其是从长安到洛阳间的同、华、绛、河中等州府。因为在李从珂向洛阳进军期间公私仓储皆被刮空,面对天灾毫无抵抗力,饥民纷纷流亡他乡,根本不能就近为河东的石敬瑭军队供应补给。
李从珂无奈,知道救灾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加大对非灾区民众的剥削,看看靠拆东墙能不能把西墙补上。清泰二年六月二十一日,李从珂下诏:河东百姓家中还有余粮的,一律不得隐藏,必须借给国家。六月二十二日,李从珂命灾情较轻的成德镇,筹集绢帛五万匹,运至太原用于购买军粮,另征用民间牛车一千五百辆及相应民伕,运粮至代州。
成德一镇要凑出这么多东西显然有困难,李从珂又下诏在魏博大规模征粮,石敬瑭也派人来督促催粮。在洛阳朝廷和太原总管府的共同逼迫下,官吏们只顾横征暴敛,不管百姓死活!河北的很多农夫承受不了严酷盘剥,纷纷抛弃家园,四散逃亡!
这样一来,社会矛盾当然会大大恶化。破产的农夫如果不肯等死,
又乞讨不到,往往只能靠偷、靠抢来苟延时日。为了保住来之不易合法抢劫成果,六月二十九日,李从珂又颁布了重典:凡有盗窃、抢劫公私财物者,不论赃物多少,一律处死!
在迫使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后,前线的军需物资的缺口总算是差不多让李从珂给填上了。除了军粮,还有军服,一批崭新的夏季军服被送到忻州,石敬瑭正以抗击契丹入侵为名,率军驻扎于此。
领赏,本应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可谁知就在石敬瑭奉旨给士兵发放新衣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有士兵突然冲着石敬瑭高呼:“万岁!”石敬瑭脸色骤变,“万岁”是能乱喊的吗?显然,又有士兵耐不住诱惑,想通过制造新皇帝来发家致富,看中自己这块原材料了。
但皇帝不是这么容易制造的,在石敬瑭判断,此刻天时未至,会响应人也还少,实际上喊万岁的人也并不多。自己要是糊里糊涂地跟着几个自贪富贵的大兵们瞎起哄,那自己就会很快走上黄泉路。石敬瑭的幕僚段希尧建议他:赶紧杀掉几个带头闹事的,好向朝廷自证清白!于是石敬瑭让心腹刘知远马上率亲兵抓捕,将带头喊万岁的军士三十六人斩首!
出于对老战友的充分信任,李从珂自然在石敬瑭身布下了不少眼线,所以忻州发生的“万岁事件”很快李从珂就知道了,极大加深了他的忧虑。尽管石敬瑭的处理好像很忠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军心已经浮动,新一次改朝换代的风险已露出苗头!要知道在九年前,当元行钦向李嗣源山喊万岁的时候,李嗣源可还没想过要造反!
李从珂召集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翰林学士李崧、知制诰吕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赵延乂等谋臣,在中兴殿连夜密商,要怎么应对可能的风险?众人思来想去,提出一个效能有限的安保方案:派遗一位可以信任,又有一定能力,一定威望的重臣去代州就任北面行营副总管,名义上做石敬瑭的副手,实则分割石敬瑭的兵权,牵制其行动能力。
那么哪一位重臣能担此项重任?李从珂考虑再三,选择了武宁节度使张敬达。张敬达是代北代州人,年少时善于骑射,被李存勖收入亲军,任直军使,参与了梁晋争雄期间不少战役。他为人忠厚,死心眼,也比较有责任感。但是他的能力和功绩就很一般,算不上特别厉害。
不过,在担任武宁节度使之前,张敬达曾经担任过两年多的大同节度使,为他赢得了一定声誉。在张敬达坐镇云州期间,契丹大军多次在大同镇的北境外出现,每次张敬达都会集结军队于边界,严阵以待,而契丹人一次也没敢入境。等张敬达刚刚调离云州,前往徐州,就发生了耶律德光亲自统领的南侵!
当然,契丹人数年不敢南下,主要是因为在定州之战中让王晏球给打怕了。多次出现大同镇北境外的契丹军队,是契丹皇太弟耶律李胡去讨伐党项诸
部时往返路过,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大同。耶律德光的重启南侵,是因为后唐内乱,“李赞华”送去的密信。
但是,这些情况,当时的后唐都没掌握。他们能看到的是:当张敬达坐镇大同时,契丹军队数次蠢蠢欲动,都被事先制止了!而张敬达一离开,契丹人就连连南下,北境再无宁日。他们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巧合,却很容易以为:这证明了张敬达对付契丹人很有一套,有大将之才!李从珂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决定重用张敬达。
石敬瑭对李从珂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石敬瑭长子任右卫上将军,另一个儿子石重裔任皇城副使,都在洛阳宫中当值。石敬瑭通过他们贿赂亲岳母曹太后的侍女,在宫内布置了一个足够强大的情报网络,将李从珂的一言一行随时报告给自己。
此时这两位老战友的关系,虽然远没有他们各自向外人表演的那样友善,但也还没有到必然撕破脸皮,反目成仇的程度。虽然有了岳父和大舅子的两次成功先例,升级当“万岁”的念头已经在石敬瑭的内心深处掀起过波澜,但肯定还不是他是必然选项。毕竟一旦起事,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留在洛阳的两个儿子却必死无疑!那么就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当个河东的土皇帝也不错。
双方的关系就这样又保持了半年,直到清泰三年正月十三,李从珂生日“千春节”的到来。这一天,洛阳宫中大摆宴席,石敬瑭的妻子晋国长公主也赶来为兄长祝寿。等酒过三巡,晋国长公主上前给李从珂敬酒。此时,酒品很差的李从珂已经喝醉,不再有当一个好演员的自觉。
于是,后唐皇帝满口酒气地问道:“石郎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啊?”公主答道:“敬瑭身体不好,每日只是卧床调养,日常事务多交给手下人去办。我明天也要回太原了,别人照顾我不放心。”李从珂道:“才来,怎么又要回去,多住几天不好吗?”话到这里,听着比较正常。谁知紧接着,李从珂语出惊人:“这么着急回去,难道是要和石郎一起谋反吗!”
大醉后的李从珂,说过便忘了,如果不是后来有人提醒,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祸从口出。惊出一身冷汗的晋国长公主可不敢忘记,她回到太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丈夫。石敬瑭也大惊,酒后吐真言,这样看来,李从珂对自己猜忌已深,动手诛杀是迟早的事,自己必须在他动手之下先摊牌!
石敬瑭于是派人将自己在洛阳,及分散各地的家产悉数变卖,折成钱款运往太原。对外只称是前方将士军饷不足,所以自己要毁家纾难!
在洛阳,李从珂自然没有被石敬瑭最新的高风亮节所感动,他连夜召集了几个心腹官员,商讨对策:“石郞是朕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我们之间一直亲密无间,从来没有任何猜疑!但世间喜欢嚼舌头的小人太多,各种谣言层出不穷,如果万一将来真闹出了什么误会,该怎么办?”
第199章 石敬瑭试探朝廷
话说得再怎么委婉,众人也清楚,李从珂与石敬瑭,就是那种“得加钱”的“好兄弟”。端明殿学士李崧退下后,找到自己的同事吕琦,咨询道:“我们深受皇上的大恩,现在石敬瑭谋反在即,我们岂能如路人一般袖手旁观?你比我聪明,可有什么好办法?”
吕琦道:“我想过,河东如果要谋反的话,他们现有的实力不足,必然会联络契丹作为外援。我听说契丹的述律太后是不赞同南侵的,自李赞华投奔我国以来,多次派人来请求和亲,之所以和议一直没有达成,是因为我们还扣压着他们的将领,就是定州之战中被俘虏的涅里衮、查剌等人。而今,如果把契丹将领放回去,再每年送他们十几万贯的礼金,契丹一定愿意与我们和好,缔结盟约。这样的话,石敬瑭就算想谋反,也拉不到外援,必然孤掌难鸣。”
李崧大喜道:“我的想法正好和你一样,只是这个计划需要不少钱,那些归三司管,我们应该再征求一下张相的意见。”张相就是身兼判三司的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张延朗。张延朗原为后梁的郓州粮料使,李嗣源奇袭郓州后,欣赏他在理财方面的才华,便
将他收为幕僚,后逐步高升,直至宰相,是个长期从事财政工作的技术官僚。
张延朗这些日子正为契丹新一拨南侵开始后,石敬瑭、赵德钧等人请领的军费开支深感头痛。听到李崧、吕琦的计划,张延朗非常欣喜,表示:“如果你们的计划成功,与契丹和解停战,那不但可以牵制河东,现在高昂的边防开支,也可以削减十分之九!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只要皇上同意,所需钱粮的事包在老夫身上!”
得到张延朗的保证后,李崧、吕琦密报李从珂,李从珂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命二人起草给契丹的国书。次日晚上,轮到另一个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当值。李从珂就将李崧、吕琦的主意告诉他,征求他的看法。
薛文遇是李从珂在凤翔起兵时,最早响应他的陇州防御使相里金派来联络的判官,之后便留在李从珂身边充当谋士。若论与李从珂以往的交情,薛文遇与李崧、吕琦相比都是晚辈。但薛文遇想挤走两位前辈,以便自己往上爬,于是他在听过两位前辈的计划后,当即表示强烈反对!
薛文遇道:“陛下以堂堂天子之尊,却屈身去讨好蛮夷,难道不觉得羞耻吗?而且胡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如果他们借口和好,请求迎娶公主,我们如何拒绝?以前汉成帝送昭君出塞,不但自己追悔莫及,而且,陛下知道后人怎么看待此事吗?”
接着,薛文遇声情并茂地背诵了一首名为《和蕃》的唐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他然后指出,汉朝与匈奴和亲,留给后世的,都是奇耻大辱!是辅臣失职!陛下难道能效法他们吗?
李从珂只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一介武夫,又不能准确判断局势的缺点暴露无遗,当即说道:“哎呀,要不是有爱卿提醒,我几乎犯了大错!”
第二天一早,李从珂紧急召见了李崧、吕琦,辟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你们是通晓古今的文化人,难道不该辅佐君王创建太平之世?为什么给朕出那些蠢主意!朕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身上的奶味都还没退,你们就想把她抛弃到大漠之外?还有,将国家用来恩养将士的钱,拿去讨好胡人,你们安得什么心!”
他一上来便是诛心之论,身为人臣,李崧、吕琦除连连叩头认错了,别无办法。好在李从珂还记得当年吕琦为营救自己出的力,命赐给两人两杯酒之后,不再论罪。但两人提出的伐交之策也就此作废,再没人敢提。
此时,在河东的石敬瑭虽然一直在努力扩军备叛,但究竟要不要发动叛乱,他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虽然李从珂想对自己下手,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想干的事,不代表必然去干,就像自己也想造反当皇帝,但却迟迟下不定决心一样。毕竟双方都有让对方付出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举大事有可能成功,更有可能失败!那么为规避风险,相互妥协,互不侵犯对方的利益底线,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李从珂愿不愿意妥协呢?石敬瑭决定对朝廷再作一次试探,看看他们之间那鲜明亮眼的塑料兄弟情还能不能维持下去。于是,石敬瑭上表,用非常诚挚的口气提出:河东因为靠近契丹,军务十分繁重,而自己身体不好,实在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希望朝廷能够体恤自己的困难,解除自己河东节度使,与北面马步军都总管的职务,另换个相对清闲的藩镇任职,以便养病。
李从珂接到上表,与众谋士商议如何处理此事。伐交之策被驳回的李崧、吕琦都认为:现在国库空虚,国力有限,军心又不稳,根本没有做好应对大规模叛乱的准备。因此对于石敬瑭这样的高危人物,只能安抚,千万不能动他的蛋糕!即使这蛋糕是他自己装模作样主动献出来的。
其实按照李从珂的本心,他是很想答应石敬瑭的请求,早点扫除这枚不知何时会爆的地雷。如果仅仅是李崧、吕琦反对,可能不会动摇他的想法,毕竟这两位大臣不久前因为与契丹和解的“蠢主意”,刚刚受到过他的严厉批评。但是,此时身居两枢密使之一的房暠,看法也与李崧、吕琦相同,并提醒李从珂:千万不能相信石敬瑭的诚信,一旦接受他的请求则大乱立至!
这个房暠,是李从珂在担任河中节度使时收入幕下的心腹,虽然已经身居枢密高位,但他的日常作风与郭崇韬、安重诲、朱弘昭等张扬的前辈们截然不同。房暠是个最怕得罪人的人,遇事多不言,把事务都交给喜欢揽权,且更得宠信的副使刘延朗去做决定。如果连这样一个好好先生,都一反常态地据理力争
,是不是证明这件事真的做不得?李从珂陷入沉思,犹豫不决。
五日二日夜,轮到李崧与薛文遇到中兴殿当值,但那天碰巧李崧有事请假,只有薛文遇一人在。心事重重的李从珂见到很对自己心思的薛文遇,自然又提起了石敬瑭请辞兵权的事,问薛文遇有何看法。
薛文遇心喜:又一个突出自己,排挤前辈的良机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对李从珂道:“陛下听过一个谚语吗?‘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在大路旁盖房子,因为听过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断改变方案,使房子总也建不起来)。关于河东的事,还得靠陛下宸躬独断!群臣多为自己身家打算,有几个能不避嫌疑,尽心做事的?”
通过将前辈们黑了遍,自己那个能“不避嫌疑,尽心做事”的“忠臣”也就呼之欲出了。李从珂再问道:“那你怎么看?”
已看穿李从珂想法的薛文遇慷慨激昂起来,套用了一段西汉晁错曾经说过的话:“据臣观之,石敬瑭的反叛已成定局。调动他,他要反;不调动他,他同样要反!差别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与其等他准备充分后造反,掀起大祸,不如咱们先下手,让他早反,祸患还小些。”
李从珂听罢,也激动起来,终于遇到知音,欣喜溢于言表:“年初有个术士对朕说,今年能得到一位贤辅,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助朕安定天下!现在看来,他说的贤辅肯定就是爱卿了!爱卿所言,句句说到朕的心里,我决定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五月三日,李从珂批准石敬瑭移镇的诏书下发,房暠、李崧、吕琦等人皆大惊失色,他们预见到又一次大乱将至,但已经没有能力阻止了。
在太原,石敬瑭送出那份自请解除兵权的上表后,对于朝廷会如何答复,心中是有所预感的。于是他也抓紧时间,预先给部下们做一做思想工作。
一天,石敬瑭与几个心腹闲聊,从容地说道:“昨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还住在洛阳的时候,我与当今天子在路相遇,天子请我去他的旧居,我再三推辞,但架不住天子的热情相邀,还是去了。到旧居后,我下马入内,西向而坐,正要叙叙旧,却见天子已乘车而去,把我留在居所内。你们给我解一下:这个梦,究竟预示了什么呢?”
什么意思?天子将他的居所让给你还能是什么意思?座间至少有两个心腹已经心领神会,只是时机未到,暂时没有挑明。其中一位看上去威武异常,是个“目精多白”的紫面大汉。他就是当初在卫州帮石敬瑭杀光李从厚侍卫的河东都押牙刘知远。刘知远为沙陀部旧人,年纪稍长便加入李嗣源的亲军,参与征战。在梁晋德胜会战期间,刘知远曾在战场救过石敬瑭一命,之后便被石敬瑭收为亲卫队长,担当手下第一号打手,极得信任。
第200章 石敬瑭正式造反
另一位则是个长相有些对不起观众的文士,就是当初找楚国使团求赞助,被马希范用几个小钱打发走的那位才子桑维翰。桑维翰是洛阳人,其父是河南府客将桑珙,稍长,聪惠过人,擅长词赋。可惜桑维翰身材不高,脸长得不成比例,样子颇丑。他曾照着镜子,叹息说:“难道我堂堂七尺之身,就毁在这一尺长的脸上吗?”
以当时的情况,还真是这样。李唐以来,授官有四条要求:“身言书判”。其中排在第一位的“身”,就是看体貌是否丰伟,长得帅不帅。桑维翰去参加科举考试,主考官一看他的名字,姓桑(丧),感到十分晦气,再一看真人,马上将他的名次打入孙山之后。
因此,尽管桑维翰才华过人,但参考多次,总不得中。有人劝他:算了,不用再去考了。桑维翰却异常坚定,他让人打造一个铁砚台,发下毒誓:“等到把这个铁砚磨穿,我就不考了!”并作《日出扶桑赋》,指出传说中连太阳都是从扶桑巨树那里升起的,有什么理由看不起姓桑的?
同光三年,坚韧不拔的桑维翰终于还是考中了进士。但这个听起来很励志的故事,背后有一个很不励志的真相:他的父亲桑珙去走了齐王张全义的后门,张全义给主持科举的官员打了招呼,桑维翰因此才中的举。张全义很快就死了,刚刚失去靠山的桑维翰,又幸运地遇上了石敬瑭,遇上了一个真正看中他才华,而不在乎其长相的上司。此后,不管石敬瑭调到何处任职,桑维翰都担任他的掌书记,参与决策。
石敬瑭向心腹述说自己的“怪梦”不久,太原收到了那份至少从表面文字看,十分体贴的诏书:当今天子表示充分肯定石敬瑭曾为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非常理解他长期带病坚持工作的辛苦,故批准所请。调石敬瑭出任天平节度使,进封赵国公,再加一个荣誉称号“扶天启运中正功臣”!至于河东节度使一职,改由原河阳节度使宋审虔担任;北面马步军都总管一职,由原副总管张敬达接替。石郎你就放心地上路,赶快去郓州享享清福!
在送往洛阳的奏章中,身体一直很差的石敬瑭瞬间精神焕发,急召左右心腹们议事。石敬瑭先说了一段他自己杜撰的谎言:“我这次来太原之前,今天子当面对我说:国家北门就托付给你了,只要你活着都不会派人来替换!言犹在耳,怎么突然就自食其言,下这样的命令?”
然后,石敬瑭作出自己的判断,同时试探部下对自己的支持程度,说道:“我想,可能是去年忻州那几个乱兵闹事引发的猜忌。今年千春节,主上对公主说的那些话,杀心已现!而且,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重用外戚,信任奸邪,沉湎酒色,荒淫无道,不亡何待!当初,少帝出奔,我见人心大去,一时迟疑,没能扶危持颠,使少帝遇害!每想起此事,我便心痛难当,郁结于
胸,都快三年了。而今我本是不想造反的,朝廷却先要害我,我难道还能束手就擒,横死于路上吗?或者我先上表说病重不能上路,如果能放过我,我继续尊其为主,如果他一定要加兵于我,哪就怪不得我了!”
石敬瑭的部下们听闻上司这段半真半假的“脏腑之言”,知道他们都走到了人生最大的十字路口,有的人忐忑,有的人坚定,想法各不相同。当初在忻州劝上石敬瑭诛乱兵以洗嫌疑的幕僚段希尧不怕事大,说道:“不用试探了,直接说不去,朝廷能怎的?”石敬瑭笑笑,真是个直肠子。
节度判官赵莹却提出了明显不是石敬瑭想听到的意见。赵莹原是名将康延孝的手下,可能他对当年康延孝从叛乱到被杀的全过程感受太深,故反对石敬瑭起兵的想法。他认为李从珂要谋害石敬瑭的说法并不能肯定,只要听从诏令,放弃兵权,去郓州养老,让天子放心,多半就没有危险了。如果起兵,仅以河东一隅,如何挡得住天下之兵?那才是必死之道!观察判官薛融的看法与赵莹相同,不过他不敢说得这么直接:“我就是一个书生,不习军旅之事,帮不上忙。”石敬瑭相信他们对自己其实并无恶意,也不怪罪他们。
石敬瑭手下第一武将刘知远,自然是强硬的主反派:“明公您掌兵多年,深得将士之心。现在又占据了天下形胜之地,手下兵强马壮,如果举兵起事,传檄天下,则帝业可成!有这么好的基础在,岂能仅仅因为朝廷的一纸制书,便自投虎口?”
当然在所有建言中,水平最高,最具可操作性的意见,还是出自最聪明的桑维翰。他说道:“ 当今天子初登大位之时,明公您入朝晋见, 岂能不知道蛟龙不可以纵之于深渊的道理?但他还是将您送回河东,这不是人谋,而是天意要授公以利器,让您做一番大事!且现在明宗皇帝尚有遗子在人间,主上却以养子之身夺位,群情不服。您身为明宗皇帝的爱婿,自然被于心有愧的主上视做潜在大敌,这种猜忌,是不可能靠低头服软消除的,只能自救!”
怎么自救呢?光靠河东一隅的实力对抗朝廷,如果不再发生李从珂式的奇迹,恐怕希望不大。桑维翰不慌不忙,说道:“契丹之主曾与明宗皇帝约为兄弟,他们位置最近的部众就在云州、应州一带。如果您能与他们推心置腹,放低姿态,向他们称臣,一旦有紧急事态,那么早上求救,契丹援军晚上便可抵达,何必担忧大事不成!”石敬瑭接受了他的意见,决意造反。
五月十日,昭义节度使皇甫立紧急上奏:石敬瑭反了!没等朝廷做出任何反应,石敬瑭新的上表已经送到了洛阳:“明宗皇帝留下的社稷,自然应该留给明宗皇帝的儿子,怎么轮得到陛下来继承?既然做不到让众人心服,陛下最好还是主动退位,让给真正有天命之人。如许王李从益,本是
明宗皇帝爱子,自幼在皇宫中培养德行,您如果主动还位给他,也可免去世人对您残害兄弟的种种非议!”
看了太原送来的表章,李从珂勃然大怒。既然撕破脸,那就谁也别装了!后唐皇帝把表章撕烂,扔到地上踩两脚,然后下诏驳斥道:“我听说:父有社稷,传之于子;君有祸难,倚之于亲。你跟鄂王的亲缘不算疏远。当他落难到卫州之时,你落井下石干得那些事天下谁人不知。现在突然想起来要立许王了,要装先帝忠臣了,你想骗谁?英雄做事,有像你这样的吗!”
文斗自然代替不了武斗,李从珂经过与群臣的紧张商议,随即做出了一系列决定:五月十四日,正式下诏撤销石敬瑭的一切职务。十七日,任命北面马步军都总管张敬达为讨伐石敬瑭的诸军主帅,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加上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保义节度使相里金、彰武节度使高行周、右监门上将军武廷翰等各路军队,会攻太原!
石敬瑭并没有在举兵造反的第一时间内出师南下,或是向契丹求助。他可能想尝试一下自己舆论攻势和煽动策反,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效果?毕竟已经有李从珂的成功在前能够重演一次低成本的改朝换代,就没必要让契丹人掺合进来分肥了。
石敬瑭传檄天下的举动,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讨伐军副帅杨光远刚离开驻地定州,定州就发生了响应石敬瑭的兵变,但是他们迅速被镇压,没有对局势产生影响。
石敬瑭的秘使来到代州,劝说代州刺史张朗响应自己。张朗的心腹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也劝张朗说道:“石公是忠厚长者,我看他此次举事必能成功,我们不妨暗中响应。”但张朗拒绝,说道:“为人臣者怎么可以有二心!”然后将石敬瑭的秘使斩首!安元信后悔不迭,大概担心祸及自己,便谋划想袭杀张朗。但计划失败,于是他率数百部下逃出代州,投奔安国节度使安审琦的堂兄安审信。安审信与安元信可能在私下已有联系,两人会合后,便率所部骑兵阵前倒戈,投奔石敬瑭。
继安审信和安元信之后,张敬达统领的讨伐大军内又发生了两次倒戈:巡检使安重荣、指挥使张万迪,各率五百余人、一千余人投入太原。在云州,有个步军指挥使桑迁发动兵变,袭击了大同节度使沙彦珣。沙彦珣猝不及防,突围逃走,随后集结军队反攻,击败桑迁。桑迁欲南逃投奔石敬瑭,在途中被擒获,随后被押赴洛阳斩首。
在魏州,由于时任魏博节度使刘延皓是李从珂皇后刘氏的弟弟,弟假姐威,在魏博作威作福,强夺民财,克扣军饷,然后毫不掩饰地花天酒地,致使军心怨愤。捧圣都虞候张令昭乘机煽动兵变,赶走了刘延皓。不过张令昭的行动与石敬瑭没有直接关系,他在得手之后,上书李从珂,请求任命自己当魏博节度使。
第201章 唐军攻打太原城
李从珂当然不能同意,经过一番准备,命宣武节度使范延光为主帅,讨伐魏州。到了七月,范延光攻克魏州,将张令昭及其七名同党诛杀。
从石敬瑭起兵后,数月内发生的事可以证明:李崧、吕琦关于后唐军心不稳的判断是准确的。不过这一系列的兵变、倒戈也证明了另一件事:凤翔的奇迹是很难再发生的事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重演的。地方兵变都被忠于朝廷的军队镇压了,而四将倒戈,给石敬瑭增加的降兵不足三千,完全没有改变他被讨伐军压制的战略势态。
与此同时,石敬瑭在太原之外的亲属纷纷大难临头。一直在洛阳刺探情报的右卫上将军石重殷,与皇城副使石重裔,在得知父亲已经不管他们,举兵反叛后,立即弃职逃亡。但关卡重重,想逃回太原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只得东躲西藏,隐匿于民家。一个多月后,石家两兄弟在百姓家的井中被捕,随即被处斩,连帮助他们藏匿的那户人家也遭到满门诛杀!
差不多同时,沂州奏报:已将指挥使石敬德一家全数处决!石敬瑭的堂弟,彰圣指挥使石敬威在得知河东反叛后,自知不可能逃脱,只好叹气道:“有生便会有一死,世间又哪个人能躲得了?我哥既然要举大事,我怎么能偷生取辱,让人取笑呢?”随后自杀。
到了这个时候,石敬瑭和他的心腹们也都看清楚了:上天不打算再制造一次奇迹,如果再不去找契丹人帮忙,那他们失败的可能性很高。如果造反失败了,别说石敬瑭,就是他的心腹们,也别指望李从珂会宽宏大量。
石敬瑭不再迟疑,让桑维翰立即修书,向契丹求救。为了确保契丹人肯出手,石敬瑭与桑维翰决定不要脸了,给契丹开出一张足够丧权辱国的大单。毕竟和现实的性命比起来,骂名之类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桑维翰所撰写的求救信内容如下:如果契丹人肯出兵,帮助石敬瑭夺取天下,那么中原的新王朝将向契丹称臣;而且四十四岁的石敬瑭愿以侍父之礼,来事奉三十四岁的契丹皇帝;同时,除了金帛谢礼外,新王朝还将卢龙一镇及雁门关以北诸州县全部割让给契丹!
修书的时候,石敬瑭的另一心腹刘知远在一旁看着。还有些耿直的他,有点受不了这个跪着要饭的行为,忍不住开口反对说道:“向契丹称臣已经足够谦卑了,还要把契丹人当成父亲来事奉,是不是太过份了?多给契丹人一些钱,也可以要来他们的援兵,土地怎么能轻易割让?一旦割地,只怕将来契丹坐大会成为中国的大患,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石敬瑭只是苦笑了一下,现在是自己有求于契丹,不是契丹有求于自己。如果不开出高价,哪能要来救兵?石敬瑭相信刘知远对他是忠诚的,但不能接受其的意见,就像他不接受赵莹的意见,却依然信任赵莹一样。桑维翰
的书信写好,由赵莹担任密使,潜行而出,奔往契丹求救!
收到石敬瑭的那封求救兼认爹信,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大喜。虽然自契丹帝国兴起以来,卖身投靠的中原兵将、官吏、士人并不少,但顶多是卢文进、赵思温这一类的中、下层人物,对中原的影响力有限。如今有夺取天下可能的大人物,主动献媚要求当汉奸的,石敬瑭还是第一个!何况对于一直有心向中原扩张的耶律德光,石敬瑭的千里认爹,证明了心诚则灵,长生天终于听到自己的祈祷了,实在值得庆贺!
虽然千里之外有人要当他的儿子,但耶律德光自己也是当儿子的,如果得不到仍然掌握着权力的太后述律平同意,耶律德光能够直接动用的军队,只有总计三万皮室军。按照上次用兵的经验看,这次如果要深入中原救援石敬瑭,就不仅仅是边界上进行试探性攻击,兵力可能有些不足。
奈何述律平对汉人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顺道也就对南侵兴趣不大。于是耶律德光也想出了一个做梦的好主意。到了孝顺的契丹皇帝来给太后例行请安之时,耶律德光一脸纯真地对母亲说,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先是看见一个神仙从天而降,后面跟着十二只异兽,接着十二异兽中的一只黑兔突然一下蹦出队列,跳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就不见了。这时,神仙开口说道:“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太后,您觉得这是不是吉兆呢?
述律平也就没当回事,只是提醒儿子:睡前不要胡思乱想,梦做多了对身体不好。但耶律德光的梦是按连续做的,第二天去请安时,耶律德光口中的神仙又说话了:“石郎已使人来唤汝。”接着,有人适时来向太后报告,一个被皇帝偷偷隐瞒了几天的重要消息:“南朝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遣使来见!”耶律德光在母亲身旁又惊又喜道:“我还在奇怪这些梦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作为老狐狸,述律平不可能看不穿儿子的伎俩。但儿子毕竟已经是皇帝,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让自己做主了。于是,她没有再阻挠南下的计划。取得述律平的首肯之后,耶律德光让赵莹回去告诉石敬瑭道:“再坚持一下,等到了中秋,草长马肥之时,我当亲率倾国之兵,南下救援!”
这时,距张敬达统率的讨伐军进至太原城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攻城战事毫无进展。这也怪不得张敬达,毕竟攻克太原本身就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在他之前的氏叔琮,以及在他之后的柴荣、赵匡胤,都比张敬达不知要强多少倍,可一样也没能做到。
张敬达真正面对坚城,自然觉得强攻没把握,那还是不打无准备之战。所以,张敬达到达城下,先不急着攻城,甚至都没有围城,而是先在晋祠之南的晋安寨修筑了一个坚固的大本营,屯积物资,等待各路兵马到齐。
等各军汇合,一切准备得差不多
了,张敬达这才沿着太原城外修建长墙,深挖壕沟,打算断绝城内的粮草供应,用长期围困来困死守军。对于张敬达来说,这大概是他最可行的策略,毕竟几年前王晏球前辈攻定州,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成功了。
城内,石敬瑭登上城楼,鼓舞士气。已被升为太原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担心冷箭不长眼睛,万一把他伤了,咱们弄不好就提前玩完了。于是刘知远对石敬瑭说道:“我观察了几天,张敬达他们就知道高筑营垒,深挖壕沟,明显是打算长期围困,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策略。主公您用不着亲临,只要派出使者,四处布置便可。守城这种事,最简单不过。您就放心交给知远,一定出不了事。”
石敬瑭本人不能算是很优秀的统帅,单论军事才干,在五代开国之君中是垫底的。但他的优点是比较识人,听闻此言,高兴地握住刘知远的手,轻抚其背,好兄弟,军队就先交给你了!刘知远指挥守城各军,纪律严明,不问亲疏,一视同仁,因而军心稳定,将士团结。然后,刘知远不时派军队出击,破坏讨伐军修筑的工事,再加天气又不太好,围城的长墙多次被雨水冲坏,始终不能完全竣工。
石敬瑭回到府邸,他也没闲着,挖空心思,装神弄鬼,用一些虚的东西激励手下。牙城内一尊菩萨像据说突然头冒青烟,然后寺里和尚们一致作证:吉兆,以前庄宗皇帝即将得天下之时,这菩萨像也冒烟来着!
又有传说在某天深夜,有个一丈多高的金甲天神,突然降临城头,指点一番后,又消失不见。虽然大家多是听说,谁也没有亲见,但这还是一个很令人振奋的消息:这大概就是佛经中的毗沙门天王吧,看来天意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做完了这些工作,石敬瑭焦急地等待着中秋。等待着契丹皇帝许诺的,契丹援军到来的日子。毕竟太原城再结实,刘知远再可靠,守军再用命,也改变不了城中粮草会一天天减少的事实。说好的中秋节到了,石敬瑭站立城头,举目北望,有些怅然若失,他新认的契丹干爹,以及期待中的契丹大军,都还没有出现。
实际上,契丹的南下大军还在准备中。述律平固然没有阻挠,但也不怎积极支持儿子南征。耶律德光集结的军队只有五万铁骑,虽然不算少,但没有达到期待中的倾国之兵。与此同时,李从珂派来慰问讨伐军的端明殿学士吕琦,来到了太原前线。
吕琦代表皇帝,给各军发过赏赐,军营上下看起来一片喜气,似乎都对胜利充满信心。讨伐军的副统帅杨光远得意洋洋,当着吕琦的面夸下海口:“吕学士回去请启奏陛下,尽管放宽心,战事已尽在掌握中!贼兵如果得不到契丹军队援助,那么被平定不过是早晚的事;就算他们勾引契丹成功,张招讨和我也策划好了,咱们故意让开要隘,纵其深入,然后四面合击,一战可破!”
第202章 契丹军太原大胜
张敬达和杨光远的计划,有打大歼灭战的宏大气魄,听了很让人提气。不过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计划,成功的例子很多,失败的例子也不少。
张敬达初到太原城下的时候,带来了三万讨伐军。之后,被调动的各军陆续向太原城下会合,使得直接攻击石敬瑭的讨伐军,已经超过了六万,总兵力有八万之多。
另外,后唐集结完毕、可以随时投入作战的军队还有这些:身兼北面招讨使的卢龙节度使赵德钧部三万,由赵德钧义子,忠武节度使兼枢密使赵延寿部二万,天雄节度使范延光部二万,以及李从珂自己亲自统领的京城禁军三万。后唐军队合计,多达十七、八万。
对阵的另一方,石敬瑭拥有的军队,约有三、四万人。耶律德光的南下军队有五万,合计在八、九万,只相当于后唐军力的一半。而且从实际战绩来看,在十余年时间内,李存勖、李存审、李嗣源、王晏球都曾给过契丹军队一次又一次的重创,这些足以证明:中原的军队能打,除了马匹没有契丹人多,平原的机动性有所逊色之外,论硬碰硬的战斗力,中原军队丝毫不落下风。
至于高级将领方面,在梁晋争雄中锤炼出来的名将们已大多凋零,接替上来的新人将领,军事能力却差了不少。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中原独有,契丹在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为求权力稳定过渡,对契丹开国功臣进行了大清洗,同样也影了响契丹。
因此即使发生了石敬瑭的反叛,只要后唐的军队能够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话,整体优势仍然在后唐方面。这就是李从珂认为薛文遇削藩之策可行,以及张敬达、杨光远敢于不守险要,准备放契丹军队深入的底气所在。
通过吕琦的回报,张敬达与杨光远的自信也感染了李从珂。后唐皇帝大喜,看来胜利可期。不过李从珂还是比张敬达稍微谨慎一点,在得知契丹军队即将大举南下 的消息之后,后唐皇帝派人催促张敬达:尽快攻城,争取在契丹军到达前拿下太原,以免受到内外夹击的风险。
于是,张敬达不再仅限于修筑围城工事,也开始发动强攻。讨伐军建造五龙桥逼近城墙,用投石机压制城头,让军队使用大批云梯强行登城。但是城内守军在刘知远有效的指挥下,这些攻城努力统统被挫败。
眼看着讨伐军的围城越来越紧,攻城越来越猛,石敬瑭觉得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便策划出敌不意,来一次大规模主动出击,破坏讨伐军的工程。八月二十五日,太原城中杀出三十队骑兵,以及步卒三千,冲入长连城中。不想,这次出击遭到了唐军猛将高行周的迎头痛击。
在讨伐军的压力下,出击的叛军节节后退,纷纷被挤得掉入围城的壕沟。又因为这段时间多雨,壕沟内积满了水,身穿甲胄的河东叛军多被淹死!将军安小喜等一百余人,战马一百八十余匹被讨伐军俘获,这次出击遂以全败告终
,石敬瑭也不敢再轻易派军队出城。
张敬达虽然取得了一场小胜,但距离攻克太原的目标还差得远,战事继续僵持。到了九月初,石敬瑭的救星终于来了。为了夸大声势,吓唬对手,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声称自己带来了三十万大军!在行军时则多设旌旗,拉长队列,将五万骑兵绵延出五十余里,远远望去,颇为吓人。
契丹军队的虚张声势收到了效果,张敬达把代北地区的唐军都调空了。于是耶律德光在雁门以北的地区,如入无人之境,越过云州、应州、朔州,长驱直入,直抵恒山山脉。
这时,耶律德光最担心的,就是唐军在恒山一线据守险要,在雁门、扬武、楼烦要隘设下伏兵。那样一来,不擅攻坚的契丹军队将面对天险干着急,无法发挥所长。不过,契丹皇帝很快通过侦骑惊喜地发现,唐军在所有要隘都无一兵一卒把守,耶律德光就像五百多年前,轻松越过大砚山的刘裕一样,额手相庆道:“天助我也!”
于是,契丹大军从雁门关西侧的扬武谷翻越恒山,杀入平坦开阔的汾河谷地。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分别登城据守,契丹军队对他们毫不理睬,绕过两城,于九月十五日直抵太原北郊的虎北口,列下阵式。
耶律德光派使节入城,这是由于此时张敬达、杨光远还都没能完成合围。使节通知石敬瑭:“皇帝今天就要和南军决战,你准备好了吗?”终于等到契丹人的石敬瑭先是大喜,继而大惊。他暗想干爹是不是太年轻了,把打仗看得太容易?刚刚到达,不顾军队长途行军的疲惫,就要决战?与张敬达交锋,石敬瑭自己吃过亏,万一契丹干爹也输了的话,我到哪儿认第二个干爹去?
于是石敬瑭连忙派人出城,劝阻耶律德光道:“围城的南军实力很雄厚,不能轻视。要不让大军休息一日,等明天咱们再慢慢商议交战的计划?”然而石敬瑭派出的使节还没有到达虎北口的契丹大营,契丹军队与围城唐军的战斗已经打响!原来,干爹只是通知干儿子一声,并不是征求干儿子的意见。石敬瑭没办法,赶紧派出自己的王牌麾下刘知远,马上调集军队,出城支援,这一战千万可不能输!
第一轮交锋,发生在双方的骑兵之间。契丹先锋迫近唐营,张敬达为了让步兵赢得列阵的时间,派高行周、符彦卿率骑兵出营迎战。高行周、符彦卿都是唐军中最优秀的将领,契丹前锋与他们一接触,就不敌后退了,高、符二将追了上去,于是在交战伊始,唐军骑兵与唐军步兵渐渐脱离了协同。
张敬达没感到有什么不对,他看到了这一幕,心情大好,自忖道:和以往一样,契丹人果然不难对付!乘着好心情,张敬达与杨光远、安审琦等率步军出营,主动迎着契丹军队出现的方向,进至城西北的山下列阵。
唐军的阵形刚刚摆好,又有一支三千人的契丹轻骑兵攻了过来。这三千轻骑都没有穿盔甲,看
上去瘦小虚弱。一看对手如此,唐军更加骄傲,立即发起反击。这支契丹轻骑又是一触即退,唐军沿着汾河,奋勇追击。但步兵追骑兵,哪有这么容易追上的?这样一跑起来,唐军摆好的阵型先是被拖长,然后就被拖散。但张敬达和唐军将领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仍不以为意。他们甚至连契丹军队的主力究竟部署在哪儿,都还没有侦察清楚,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追击。
契丹轻骑退到汾河大河弯处,被河水堵住了路,纷纷涉水退往河对岸。唐军步兵因为速度不够快,没法及时追上,来个半渡而击。等契丹轻骑都过了河,他们才来到河弯处。没关系,渡河接着追!没想到第一批刚渡过汾河,一支埋伏在河对面的契丹军队就杀了出来,现在变成契丹军对唐军的半渡而击,在最前方的唐军迅速被打垮!
与此同时,耶律德光亲率的契丹主力终于从虎北口杀出,他乘唐军阵型已经沿着汾河被拉成了一字长蛇阵,挥动契丹铁骑,以无比迅猛地拦腰一击,瞬间便将唐军斩为两断!胜败在这一刻已成定局,唐军大乱,失去了有效的指挥与协调,无力组织起有力的抵抗,只能在契丹铁骑的砍杀蹂躏下,艰难逃命!
到了天近黄昏的时候,恶战渐渐平息,唐军在战场上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逃散的数量无法统计。出城配合契丹作战的刘知远也抓住了一千多名唐军俘虏,随后将他们全部处死。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收拾败兵,退回晋安寨大营固守。只有高行周、符彦卿表现稍好,他们打退了契丹军与刘知远军的两面夹击,将骑兵基本完整地带回了晋安寨。
张敬达、杨光远那个自大的计划,他们成功实现了计划的前半部份,契丹人确实深入了。但在后半部份的聚而歼之,他们表现得实在太差。从交战过程来看,唐军数量不比对手少,士气也不比对手低,且是主场作战,差得是糟糕的情报,和拙劣的指挥。如果张敬达有李存勖、李存审、李嗣源、王晏球等前辈一半的能力,唐军也不会一败涂地!
当天夜里,石敬瑭出城,叩谢耶律德光的救命之恩,并正式明确了两人的父子关系。耶律德光亲手握住石敬瑭的手,和颜悦色地将他扶起,表示与这个满脸皱纹的乖儿子相见恨晚。石敬瑭仿佛是最虔诚的信徒,遇到了最崇拜的神人,谄媚问道:“皇上远道而来,按理说已经人困马乏,为何在仓促间与南兵交战,还能大获全胜,有什么用兵的绝招?”
耶律德光得意笑道:“我率大军从北方出发时,最担心的事,就是南兵会事先阻断雁门等诸隘口,在险要处布置伏兵,使我军无法前进。可没想到派人一侦察,所有天险竟无一兵一卒把守!对手的无知程度超乎想像,我军士气倍增,知道此战必胜!我这才长驱直入,乘其不备,一鼓破之!如果拖延时间,让南兵了解我军虚实,胜负就不好说了,这不能用常规的劳逸之势来判断。”石敬瑭听罢,连连称赞道:“干爹果然用兵如神,天下无敌啊!”
第203章 李从珂御驾亲征
九月十六日,乘着大胜的锐气,石敬瑭叛军与契丹军队正式会师,将晋安寨内的唐军团团包围,并在比晋安寨更靠南的柳林设下大营。然后,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用比张敬达围太原时高得多的效率,在数日之内,围着晋安寨建起了一道沟壕,沿壕树立木桩,绑上系有铃铛的绳索,并派士兵带着军犬随时巡逻,哪怕一只兔子要出入封锁线,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九月十八日,张敬达乘封锁线还未完工,派出了最后一名使节冲出包围圈,向朝廷报告了战败的噩耗:契丹军突然出现,我军交战不利,损失惨重,被迫退入晋安寨固守。如今寨中还有兵五万,战马一万匹,但粮草不多,请尽快发兵来救!
前些天,李从珂接到的都是捷报,以及前方将领对战况的乐观展望。这下突然接到这份败报,仿佛是从幻梦中的天堂,一下跌入现实的地狱,这让后唐皇帝大惊失色。李从珂急忙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一是命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一支洛阳禁军先行进驻河阳,为自己亲征打先锋;二是让不久讨平了镇州叛乱的天雄节度使范延光,率所部西进,经青山口过太行山,逼近榆次,从东面威胁契丹军队;三是最关键的一路,命东北面招讨使赵德钧率所部出飞狐口,从北面逼近太原,威胁契丹军队的退路!
之所以说赵德钧一路最为关键,除了他的地位高、兵力强之外,更因为卢龙兵积极行动,正是契丹最担心出现的情况。耶律德光在这次出兵南下之前,述律平警告他道:“如果赵德钧大军出渝关,攻入我国,你就赶快回来,别管中原的事了!”同样,耶律德光大获全胜包围晋安寨之后,也在不断派轻骑侦察自己退路的安全。每天傍晚,契丹军队都会收拾好行装,以便一旦发现有归路被断的危险,能甩下干儿子及时北撤。
实际上,耶律德光与石敬瑭联军虽然获了一场辉煌的大胜,但直到此时,后唐并没有注定失败,整场战争的胜负,仍存着在巨大的不确实性。可以这么说,后唐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转败为胜,主要就看赵德钧现在的表现了。
赵德钧之前的用名是赵行实和李绍斌,他的养子赵延寿娶了李嗣源的女儿兴平公主,因此他是李嗣源的儿女亲家。不过,赵德钧得到提拔重用,接替李存审、李存贤坐镇卢龙,是李存勖当皇帝的时候。赵延寿的婚事,不是赵德钧受到重用的原因,而是他得到重用的结果。
赵德钧之前的事迹少有亮点,但他在战争中表现出了一定的能力,才得到了李存勖器重。赵德钧在守城上,有所专长。赵德钧担任卢龙节度使之前,阿保机已夺取营、平二州,占据渝关,控制了长城的东段。燕山天险在卢龙方面,已经开了一个大口子。契丹军队从平州出发,西进至幽州,一路上无险可守。因此契丹游骑连年骚扰,卢龙百姓苦不堪言,连名将李存审对
这些骚扰,都没有特别好的应对方法。
这种情况,直到赵德钧坐镇幽州之后,才有所改观。赵德钧在奏请征发河北民伕,在卢龙境内开挖了总长近两百里的人工河道,沿着河道修筑堡垒,组成一道水防线,代替了已经失去的东段长城,限制了契丹骑兵的优势发挥。
然而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开挖河道的条件,在水防线顾及不到的地方,赵德钧又修筑了军事要塞三河城,与蓟州相呼应,将幽州东面的防线补充完整。自此之后,卢龙镇的百姓“稍得樵牧”,不用天天担心被契丹游骑打劫杀掠了。因为这些功绩,赵德钧坐镇卢龙十余年,在当地颇得人心,官位节节上升,最后当到了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北平王。论爵位,比石敬瑭的赵国公高得多。
不过,除了守城和修建防线表现优异,以及在条件有利时出去打打落水狗外,他从来没有进行过一次野战,没有与敌军主力交战取胜的纪录。也就是说,赵德钧在军事上肯定不是一个蠢材。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能力严重失衡。
更糟糕的是,现在不管是要赵德钧北进契丹,还是西进断耶律德光归城,他都必须离开自己精心打造的乌龟壳,去与契丹大军争胜于野外,这正是赵德钧的短板。 赵德钧来了,不过,他是带着与李从珂的期望,以及述律平、耶律德光的担忧都完全不同的想法来的。
在赵德钧心里,这次出征首先要对付的大敌,不是契丹人,而是李从珂。如果严格按照后唐皇帝的诏令,他率本部军队出飞狐口,和之前来到雁门关以北的大同、彰武、振武等诸镇军队合会。但是这些军队全让张敬达调去围攻太原,现在不是被消灭了,就是被围在晋安寨了!换句话说,他是孤军深入。
由于阻断了雁门诸隘口,对耶律德光大军团的威胁太大,契丹皇帝很可能抛开晋安寨不管,全军北上与自己决战!这种舍己为人的蠢事,他是不会去做的!于是,赵德钧把诏令当废纸一扔,再派人与李从珂讨价还价,提出另一个对契丹人威胁小得多的作战方案。
赵德钧提出,自己已经率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部队“银鞍契丹直”为前锋,昼夜兼程,赶往镇州,打算经土门过太行山,从东面逼近太原。赵德钧在坐镇卢龙期间,收降了不少俘虏或主动叛逃过来的契丹战士,然后将这些契丹士兵编组成一支三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名为“银鞍契丹直”。
按照这个赵德钧先斩后奏,已在实施中的方案,他的军队将先到镇州。刚刚在镇州上任的成德节度使华温琪是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赵德钧可以先与他合兵,增强自己的实力。从东面逼近太原,更靠近范延光的友军,便于相互支援,可以大大增加安全感。这样一来,契丹大军将后路无忧,安全性同样大大提高。
接到赵德钧自作主张
的行动方案前,洛阳朝廷正在讨论李从珂亲征御敌的问题。九月二十一日,李从珂在朝堂上表示:自己打算亲自出征,与契丹人和石敬瑭决战!李从珂的次子雍王李重美说道:“陛下的眼病还没有痊愈,不宜冒着风沙远行。我虽然年幼,愿代替陛下北征!”李从珂听了儿子的话,非常高兴。
出自某种不祥的预感,也担心会重演李存勖最后一次亲征的惨剧,身经百战的李从珂其实并不真心想亲征,甚至他已对这次战争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只是不好当众说出口。
但让一个从没打过仗,在军中毫无威信的少年皇子担任主帅,去对抗强敌,又找不到像郭崇韬这样的人担任副手,这不是拿社稷的存亡当儿戏吗?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等大臣纷纷反对,都认为危难之际,除了陛下亲征,别无他法!李从珂话已出口,只得弄假成真。
九月二十二日,李从珂心不甘情不愿地率禁军离开洛阳北上。一路上,这支大军的士兵们经常不听长官招呼,任意胡为,主管军纪的符彦饶害怕发生兵变,根本不敢去管。李从珂更加忧虑,他对他任命的宰相卢文纪暗示道:“朕听说你有宰相之才,所以力排众议首先提拔了你,面对如此大的灾难,怎么不见你的好主意?”
卢文纪心领神会,大军渡过黄河,到达孟州,他便提出建议道:“国家的根基在于河南,陛下不宜太靠北。胡人的骑兵来去无常,飘忽不定,并不能在中国久留。晋安寨大营十分坚固,他们很难拿下。何况朝廷已经派出好几路大军去救援,可保无忧。河阳是天下重镇,陛下最好坐镇此地,可以兼顾大河南北,只需派一个重臣北上督战即可。如果真不能给晋安寨解围,陛下再北进也不晚。”
派哪位重臣北上呢?主管三司的张延朗正想将枢密使赵延寿挤出朝廷,便联合翰林学士和凝,就是那位当年在胡柳陂战后,救了梁将贺瓌一命的和成绩,一起推荐道:“赵延寿之父赵德钧正率卢龙之师勤王赴难,最好让赵延寿率军北进,父子同心,一定能团结协作,击破强敌!”李从珂接受了他们的建议。
几路大军派出去了,但前方再也没有传来过什么好消息,李从非常很担心晋安寨的守军能不能坚持到解围,只好再向群臣问计。吏部侍郎龙敏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契丹皇位的合法继承人李赞华不是在我们这儿吗?我们不妨策封李赞华为契丹皇帝,派卢龙、天雄两镇军队护送他北归西楼。同时布告天下,使人尽皆知。这样一来,耶律德光有了后顾之忧,还能不急着回去?”
李从珂一听,觉得是条好计,这确实也是契丹太后述律平最担心发生的事。然而,李从珂只是让手下讨论一下具体实施方法,却没有真正实施。李从珂最终没有采纳这个计划的原因,是因为如果执行这个计划,需要动用赵德钧、范延光二人的军队。
第204章 赵德钧心怀异志
范延光都不是李从珂的忠良之臣,更不用说赵德钧了,他已经在用行动证明了他不会听从指挥。要让赵德钧执行率军深入契丹这样危险的任务,肯定调不动他的!
在经过一番数百里加急的公文往来之后,李从珂发现赵德钧等人无视自己的皇权,而自己统率的中央禁军,又一个个无法无天,骄悍难制,于是变得对前景悲观绝望,完全不再有四个月前,与薛文遇定计削藩时的踌躇满志。李从珂于是一天到晚喝酒消愁,喝醉之后,便放声悲歌,不祥之声笼罩着怀州小小的行在。
有官员劝皇帝要振作一点,应该率大军继续北进,给诸军督战。谁料曾经身经百战,曾经被李存勖夸奖为骁勇敢战与自己相类的李从珂,竟然说出一句骨气丧尽,懦夫到不能再懦夫的话:“你们不要再提北征的事,一想起石敬瑭我心胆都堕地!”
当然,除了喝酒、悲泣、说泄气话外,李从珂也不是完全不做事。根据张延朗的建议,李从珂下诏强征民间马匹,同时让天下每七户人家必须出一人充当民兵,自备盔甲武器,号称“义军”,预定在两个月内集结训练完毕,参与作战。
这道诏令一下,天下纷扰,大量官吏借机发了横财,民众纷纷逃避,民间受到了很大破坏。最后,张延朗这个馊主意只凑起了几乎毫无作用的五千“义军”,外加两千匹马。另外,引爆了彰武镇的兵变。
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本就是一个贪腐之人,又严格执行了强征义兵和马匹的诏令,激起当地军民更大的不满。当杨汉章凑起一批军队,准备出师勤王之际,坊州刺史刘景岩觉得有机可乘,派人悄悄煽动即将出征的士兵:“契丹军队非常厉害,你们这一走是有去无回!”就在出征当天,士兵哗变,当场斩杀在检阅台上的杨汉章,拥立刘景岩为留后,李从珂也只得默认。
在这段时间内,打着勤王旗号的赵德钧正在一路南下,锱铢必较地为自己谋取每一丝能抓到手的利益。他经过易州,合并了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的军队,到达镇州,又合并了成德节度使医董温琪的军队。
按理来说,这时应该按照他自己提出的方案,西出井径去救援张敬达部了吧?可赵德钧变卦了,他提出自己现在的军队仍然太少,不足以和契丹人交战。因此他要求再往南,会合潞州方面的军队,也就是他的养子赵延寿所部。
十月十八日,赵德钧率部从吴儿谷穿过太行山,到达乱柳。不久,赵延寿的军队进至乱柳北面的西汤,然后立刻将这两万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养父赵德钧。赵德钧掌握的军队更强大了,但是他仍不满足,又贪得无厌地写信给正驻军于辽州的范延光,要求他率军南下与自己会合。
但是范延光不同于刘在明和董温琪,也不是赵德钧的干儿子。他当过明宗朝的枢密使,在后唐此时
的藩镇节帅中,是排得进前三名的重量级人物,岂能甘心充当赵德钧往上爬的垫脚石?于是,范延光宣称道:自己已经深入敌境,与契丹人对峙了,所以无法南撤与赵德钧会师。
赵德钧见范延光不肯将军队交给自己,非常恼火。于是他也不顾大局有多危险,就将大军停留在乱柳一带,摆出了得不到天雄军就不打仗的架式。
李从珂很着急,他既然不肯亲自上前线指挥,就只能向拥兵最多的赵德钧妥协,尽量喂饱他。于是李从珂下诏,任命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兼任东北面行营招讨使,范延光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赵延寿为南面行营招讨使,皆受赵德钧节制。
吕琦带着诏书和大批金帛,赶到赵德钧大营,传旨并犒军,同时催促他:晋安寨被围的将士们,在渡日如年地等待着朝廷的救兵!皇上已将天下大半兵马的指挥权交给大王,大王岂能再逗留不进,坐视不救?
赵德钧不得已,只好答应北进,做样子应付李从珂。当这位外表威猛,内心怯懦的都统,率领大军推进到晋安寨之南约百里的团柏谷的时候,再次停了下来,在这里扎下大营,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契丹军队和石敬瑭叛军的安全距离,避免发生交战。
大军集结,临敌却不战,是因为赵德钧没有胆量与契丹皇帝决战,只是借抗击契丹之名,夺取兵权和地盘。当然他其余的胆量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赵德钧在团柏谷期间,干了两件大事。首先,他不断上疏李从珂,上疏内容不是通报前线战况,也不是说明自己要如何给晋安寨解围,而是对藩镇的人事安排,提出建议道:“老臣这次不顾艰难的出师远征,把卢龙的军队都带来了,幽州因此非常空虚。老臣以为,可以让赵延寿出任成德节度使,坐镇镇州。这样幽州如果有危险,便于迅速接应。”
李从珂接到上疏,安抚道:“延寿身为大将,现在正在军中作战,哪有时间去镇州?这样吧,等到叛乱平定,我一定答应你的请求。”不答应?这下拖延不战有理由了!赵德钧于是无比关心起幽州的安危来,一封接一封的奏疏不断送到李从珂的案前: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要是再不同意,可别怪我因忧虑成疾,无心作战!
李从珂看到这一份紧似一份的要挟,气得直哆嗦,说道:“赵家父子非要得到成德,究竟是何居心?只要他能打退契丹人,就算要我的皇位也是可以的!如果只会利用强胡来要挟君主,就不怕猎犬与狡兔同死,白白便宜了别人?”
赵德钧听说了李从珂的表现,也很不高兴:都到这时候了,咱们皇上怎么仍然这么小气?真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象!与此同时,传来了一个让赵德钧怦然心动的消息,那就是契丹皇帝和石敬瑭之间似乎有些不和。赵德钧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派使
者去见契丹皇帝,看看他能不能争取到耶律德光的支持。
石敬瑭在第一时间得知,耶律德光接见了赵德钧的使臣直后,马上想到这是怎么回事,急忙派桑维翰去晋见耶律德光。石敬瑭的判断很准,赵德钧的使臣见到耶律德光后,表示:如果耶律德光愿意封赵德钧为中原的皇帝,赵德钧可以马上率全军倒戈,与契丹联兵,一起干掉李从珂!契丹该得的好处,一切都好商量,咱们赵大王决不是小气的人。至于石敬瑭,可以让他永镇河东,也不算亏待他。
由于之前赵德钧镇守卢龙的表现不错,他用兵能力的重大缺陷不为契丹人所知。现在耶律德光见赵德钧已集结重兵于团柏谷,晋安寨的张敬达又坚守不降。如果后唐这两个重兵集团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耶律德光感到并无必胜把握。
现在,赵德钧提出的合作条件,虽然没有儿皇帝石敬瑭的优惠,但实行起来没有风险,可以确保成功,好像也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耶律德光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踌躇间,明显有向赵德钧倾斜的样子。
桑维翰一看自己的主子有可能失宠,急忙不要底线地向耶律德光游说道:“大国这次发动义兵,拯救孤危,仅一战就让张敬达的唐军大败瓦解,残兵只能龟缩于孤营。现在他们的粮食将尽,兵力也将竭尽,已不足为虑。至于赵德钧父子,毫无忠心,也不讲信义。他们畏惧大国的军威,心怀异志,所以一到团柏谷就不敢再前进一步。这样首鼠两端、恃众观望之人,一看就是不会为国献身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大国不能轻信他的夸大其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弃即将成功的大业!”
看道耶律德光有所动心,桑维翰又说道:“如果我主得了天下,一定会刮空中原,来侍奉契丹!岂是赵德钧的那几个小钱能比的?”但是耶律德光并未因桑维翰的一句话,就下定决心。他说道:“你见过抓老鼠的吗?一不小心,都会被它反咬一口,何况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强敌呢。”
桑维翰道:“如今大国已扼住唐军的咽喉,他们哪里还有可能咬人?”耶律德光只好再敷衍说:“我不是要背弃对石郎的承诺,暂时答应赵德钧,只是一种兵家的权谋罢了。”桑维翰急了,他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与石敬瑭绑定,一损则俱损。他大哭道:“大国皇帝救人于危难的大信大义,四海之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为何朝三暮四,使大义不能有始有终?我深深为皇帝的美名受损而感到难过!”
耶律德光说不过桑维翰,只好请他先回去,容自己再考虑考虑。不想桑维翰干脆就不走了,就跪在耶律德光的御帐之外,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道:“皇帝要是不肯答应履行对我家主君的承诺,我就不起来了!”桑维翰哭到做到,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地哭泣。耶律德光一则是被桑维翰对主子的忠心所感动,二来也受不了他制造出来的噪音,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
第205章 五万后唐军投降
契丹皇帝召来赵德钧的使节,指着帐前一块大石头,对他说道:“我已经答应了石郎,除非这块石头烂掉,承诺才会改变!”
耶律德光这个看起来带有些冲动的决定,对于契丹而言,实际是出人意料的最好选择。赵德钧统领大军到达团柏谷后,不仅没有再前进一步,而且没有设法让被围的张敬达知道援军接近的消息。如此一来,后唐军的两路大军根本没有协同作战、内外夹击的可能。
吏部侍郎龙敏在他提出扶立李赞华的方案不了了之后,仍不死心。他对李从珂的一个心腹将领李懿说道:“你身为皇亲,社稷沦亡在即。你岂能默默无言?”李懿认为情况没这么严重,赵德钧已经统领大军到达前线,应该能击败契丹,挽救危局。
龙敏只能摇头说道:“我是幽州人,深知赵德钧的底细。他只是一个胆小的懦夫,没有什么出众的谋略,擅长的只有防守城池,修筑营垒,收卖军心这些事。如果遭遇大敌,要指望他奋不顾身,冲锋陷阵,肯定是不可能的!何况他现在名位震主,已存二心,更不能指望了!”
然后,龙敏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他说道:“现在怀州有护驾禁军一万人,战马五千匹。如果从其中挑选出精锐骑兵一千,由我和陈州刺史、勇将郎万金率领,乘着夜色沿介休一带的山路前进。冒点风险穿越契丹游骑的封锁线,只要有一半人冲到晋安寨,就可以成功。现在张敬达的几万大军陷于重围,得不到朝廷的一点消息,士气因而低落。假如他们知道救兵已到团柏谷,肯定会万众一心、死中求生,再结实的铜墙铁壁他们也能冲破!何况只是胡人的游骑?”
听了这话,李懿赶紧将龙敏的新建议奏报给李从珂。李从珂却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叹息道:“龙敏不愧壮士,可惜,太晚了。”李从珂觉得,要从现在这些骄悍不听招呼的护驾禁军中,挑出一千人,去执行这样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还要指望他们服从命令听指挥,根本是不大可能成功的事。于是,和龙敏的第一个主意一样,第二个主意也不了了之。
既然皇帝和北平王,谁都靠不住,晋安寨内的五万大军,渐渐陷入了无可挽救的绝境!在被围的数月中,高行周与符彦卿二将多次率骑兵出击,试图在包围圈上打出缺口。但各镇兵马人心不齐,每次突围都因寡不敌众,失败而归。随着时间推移,唐军自行解救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弱。原因很简单,胃口比人大得多的战马,将晋安寨中屯积的草料首先吃完了。
唐军骑兵为了不让自己的战马饿死,只好去淘洗马粪,捡出还没有消化的植物用来喂马。很快这办法就不管用了,毕竟饿着肚子的马也拉不出多少马粪。于是他们将木块削成细丝,冒充草料来喂马。即使最不挑食的战马也受不了这种伙食,它们饥不择食,互相啃食邻马的马鬃和马尾,等一匹匹战马都不再有漂亮的
鬃毛,马匹被大量的饿死。
随着战马数量减少,很多骑兵只好转成步兵。当然也有一些好处,大量马肉补充了粮食的不足,人的食物暂时是充足的。只是由于援军仍然没有一点儿消息,全军的士气渐渐跌至谷底。
眼见迟早撑不下去,副帅杨光远和安国节度使安审琦数次劝说主帅张敬达道:“要不我们投降吧,至少现在这几万将士还能活命。”张敬达虽然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骨气。他不愧“生铁”之名,坚决不降。他说道:“我受两代皇帝的厚恩,担任元帅却遭此大败,罪过已经够大。岂能再做出率众降敌的事?相信援兵迟早会来的,我们应该再等等。如果真的援兵不至,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天,你们可以砍下我的人头,出去投降,也不算太晚!”
听了主帅张敬达的话,副帅杨光远认为,他的提议不错,具有相当的合理性。不过既然愿意牺牲,干嘛要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早点做那事,不是让大家都能早点儿解脱吗?
但杨光远在早年与契丹人交战中折过一臂,自己不便动手。他马上给安审琦使眼色:你来,杀掉张敬达,咱们都得救!安审琦也有点迟疑,害怕当出头鸟,暗想:你作为大军的副帅,不自己去干,交给我来做这样的恶事。是想事情完了,好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吗?由于他们两人的相互算计,张敬达这一天没有出事。
此时要杀张敬达有一定难度,大将高行周知道军心不稳,担心有人刺杀主帅,便亲自带着一批精锐卫士,常常跟在张敬达身后,以防不测。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敬达却对他先起了疑心,对左右说道:“高行周最近老是跟着我,他究竟想干什么?”高行周听到这话,也不敢瞎积极了。杨光远等人则秘密联络同党,准备起事。
十一月九日晨,按惯例诸将要到张敬达的大帐开会议事。杨光远和安审琦等同谋都提前到达,乘着没有参与他们的高行周、符彦卿二将还没到,动手突袭,一举斩杀了张敬达!
张敬达死了,妨碍大家求生的障碍消除了。所有将领一致决定向契丹投降,连接着来到的高行周和符彦卿也没有异议。此时,晋安寨内的五万大军大多还活着,只是一万匹战马已被吃掉了五千。
敌方近五万大军倒戈,相当于双方的兵力对比一下子产生了十万人的巨变,到这个时候,可以说契丹与后晋的胜利,真正不再有任何悬念!大喜过望的耶律德光接见了各位降将,这些人中不少他都是久闻其名。于是耶律德光一一慰劳,每人赏赐契丹人的皮裘一件、毡帽一顶。众降将被迫穿戴胡服,供胡人皇帝检阅。
然后,耶律德光让众降将引路,进入晋安寨内视察,看到满地马骨,嘲笑道:“你们真是一群恶汉,都不用盐和酪浆当作料,就吃掉一万匹战马!”虽然实际被吃掉的战马只有这个数字的一
半,但没人敢说契丹皇帝哪里不对。
耶律德光来到张敬达的尸身前,命人好好收葬,并亲**香祭悼。随后,耶律德光当着众降将的面,对自己与石敬瑭的部下说道:“你们当臣子的,就应该学习张敬达这样,忠心事主,至死无贰!”
晋安寨大营中的五千匹战马,以及五万套兵甲被耶律德光接收,运往契丹。五万降兵、降将,耶律德光买要,全交给了石敬瑭,由这位后晋皇帝重新武装之后,充作后晋军队。
在完成这个安排之前,耶律德光又对这些投降的将军们说道:“好好侍奉你们的新主,不要再有二心了!”绝大多数降将都默默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忍辱偷生。唯有一个马军指挥使康思立羞愤难当,竟然气极攻心而死!
晋安寨里的后唐军队一投降,石敬瑭马上派出大量使节,前往各州劝降。太原以北的各州县,大多归顺了后晋,只有少数州县不从。代州刺史张朗杀了后晋的使节,继续向后唐效忠。
端明殿学士吕琦奉旨到前方犒军,这时正走到忻州。他遇到石敬瑭派来的使节,立即将使节斩首。然后,吕琦劝忻州刺史丁审琦说道:“之前胡虏经过城下,对城池都不多看一眼,可见其心不在小。等他们还师,全境必定不能保全!不如乘契丹人还没来,早点率全城军民撤走,经五台去镇州避难。”
丁审琦先是同意了,但临出发前,又反悔了,关闭内城,不肯离开。吕琦身边的军人想马上进攻内城,吕琦制止他们道:“国家都到什么时候了?咱们还要自相残杀吗?”随后,吕琦带着愿意离开的人们离开了城池。丁审琦等他们一走,当即投降契丹。
晋安寨的后唐军投降之后的第三天,耶律德光与石敬瑭稍稍消化了他们的胜利成果,实力大增,决定挥师南下,攻灭后唐。出征之前,石敬瑭准备让一个儿子留守太原。在干爹面前,他家是没有内政的。石敬瑭不敢擅自作主,特地让自己的儿子们站成一排,请耶律德光挑选决定,看哪个孙儿合适?
石敬瑭一共有六个儿子。其中长子石重殷和次子石重裔已在洛阳被杀,幼子石重杲夭折,留在太原的还有三个,分别是李皇后,也就是即后唐的晋国长公主,唯一的亲子楚王石重信,寿王石重乂,以及未成年也未受封的小儿子石重睿。除了三个儿子外,石敬瑭原本有个大哥叫石敬儒,已去世多年,石敬瑭收养了大哥的遗子石重贵,视如己出。虽然石重贵只是侄子,但却比几个亲儿子长得更像养父石敬瑭,此时他也一起站出来,接受干爷爷的挑选。
耶律德光一眼便看中了这个小一号的“石敬瑭”,指着石重贵说道:“就选这个大眼睛的孙子吧。”契丹皇帝大概没有想到,相貌相像的人,行为可不一定相像,有乖儿子不一定有乖孙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