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僵局
姬龙凤躲在敌楼之上,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城楼,进则不能,退则不甘。
敌楼距离明军的城楼有一百五六十步,霰弹几乎遥不可及。
安全自是安全了,只是如何进攻,他心中却是没有一点头绪。
只是他思绪未落, 又听到对面炮声连连响起,心中不由奇怪。
姬龙凤借着敌楼上牒牌的遮掩,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数十枚炮弹蜂拥而至,他不由连忙把脑袋一缩,惊呼道:“吾命休矣!”
随即一阵炮弹撞击砖石的声音响起,一时间碎石飞溅,惨叫连连, 不知道打死打伤了多少人。
好容易等到炮击结束了, 姬龙凤连忙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无缺胳膊少腿之事,不由暗自送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顾视诸人,发现除了几个被碎石击伤的士卒外,大多并无甚伤亡,不由惊讶万分。
你到怎地?
原来这平阳府久不历兵事,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平阳卫中善使刀枪火铳等艺者寥寥无几,更不要说专业程度更高的火炮了。
让这些人装填一些火药霰弹释放,反正不管准头,倒也无甚问题。
但是,若是让他们装填实心弹进行精确射击,可就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众炮手在副使李一鳌的指挥下,胡乱释放了一番,居然一个也不曾中。
姬龙凤看到明白,庆幸之余便准备带领士卒撤退。
可他转念一想,这一次劳而无功, 恐怕日后在舜王心目中的地位愈发不如悟空、王锦衣等人。
他不由思量道:“吾观明军士卒武艺平平, 难以接战。如今我攻不进去,明军未必能攻的过来,既然如此,我何不暂守此地,以待变化。”
想到此处,姬龙凤不由点了数十人道:“你们这些姑且随我留在这里,回头我会向舜王为尔等请功。”
“其余诸人姑且退到登城之处,以待战机。”
“若这座敌楼可守,尔等再前来助我;若敌楼不可守,尔等再视情况或撤回城下,或守御登城云梯。”
其他士卒都是“敢死之士”,听闻姬龙凤居然自陷险地,不过感动道:“将军不回,我等定然死守不退!”
“今日我等当同生共死,哪个敢弃同袍而去者,天下人共击之!”
姬龙凤见士气可用,便遣众人撤去,自率三十人躲藏在敌楼之内。
果然城楼上的官兵连续射击几轮以后,眼见无法射中敌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义军将士退去, 不由焦躁起来。
平阳知府王舜征不由急道:“怎么办?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意指挥使唐峣却不以为然,闻言笑道:“知府勿忧,这城上一无食物,二无引水,他待如何?”
“即便他们能够不吃不喝,就算待上一百年,又能如何济得事儿?”
王舜征闻言脸色一沉,只道他当众驳了自己的情面。
那副使李一鳌一看两人起了龃龉,连忙解释道:“指挥使有所不知,昨夜在你休息之时,我和知府刚巧接到岳阳知县求援书信。”
“那知县声称:有贼人突然出现在城下,正在勐烈进攻岳阳县城。”
“如果此事属实,容不得我等慢慢抵御......”
唐峣闻言一愣,随即明白副使李一鳌的意思。
如果真有贼人在勐攻岳阳县,那么说明自己等人很快就会被包围在平阳孤城之中。
自个孤城难守,若是真个落到那种局面,恐怕他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此处,唐峣皱了皱眉头,不由问道:“只是我平阳士卒比不得贼人凶悍,为之奈何?”
你们说的到好听,关键是肉搏打不过贼人,那又有什么办法?
“依......依我之见,不妨把火炮推出去,离近点打,或可解我近战之忧。”王舜征迟疑了一下,不由提议道。
“好,好,这个办法好!”唐峣闻言一愣,没想到素不知兵的知府还有这种急智,不由抚掌赞道。
副使李一鳌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方法不靠谱,见指挥使唐峣都应了,遂不再言语。
话分两头说,且不说城上如何对抗,且说张顺见义军敢死之士遭到明军火炮轰击,不由大为焦急。
他不由亲自跑到炮兵阵地所在,向炮兵官赵翼问道:“城上敢死之士进攻受挫,可否用火炮助他一助?”
“不好办!”赵翼摇了摇头道,“义军炮术皆源自殿下,殿下当知炮分直射、曲射两类。”
“如野战炮、擎天大将军炮等,皆为直射,一时半会儿打不穿敌人城楼;而黄金炮、飞彪铳之类,皆为曲射,又因为敌人城楼上下三层,无法透顶而入,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张顺这知道这般道理,不由大为挠头。
怎么办,怎么办?
“殿下,明军炮手不成,却是打不中!”正当张顺沉吟期间,借来张顺千里镜的赵翼观察了片刻,突然惊喜道。
“什么?且让我看看!”张顺闻言一愣,连忙接过千里镜一看,只见城上敌台居然安然无恙,不由大为惊奇。
随后张顺便看到城上敢死之士有序撤退,不由心里一松。
只是过来半晌,却不见姬龙凤从那敌楼里走出来,他不由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怎么回事,难道姬龙凤没了?
不过,在张顺看到撤退的士卒驻守在云梯口的时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定是姬龙凤驻守在敌台,准备伺机反攻了。
这能成吗?
张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做些什么:“飞彪铳准备,先装药装弹入膛,目标敌人城楼!”
“舜王殿下,这样徒劳无功啊!”炮兵官赵翼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劝谏道。
“先等等,我准备看看城上有没有什么变化!”张顺也知道哪怕威力巨大的飞彪铳攻顶,也不可能打穿三层城楼的屋顶和底板。
既然姬龙凤想做些什么,那他身为指挥官必须给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而曲射弹道的飞彪铳便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城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它都能提供及时的火力支援。
张顺一边思索着,一边用千里镜死死的盯着城上的情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张顺眼睛都开始流泪的时候,终于让他看到了动静。
“好,动了,终于动了!”张顺不由拍着大腿笑了。
“舜王殿下,究竟什么情况?”赵翼闻言一愣,他在城下看不真切,不由艳羡的看了一眼张顺的千里镜问道。
“让飞彪铳准备,目标敌人城楼西侧门口!”张顺不由冷静的下令道。
“是!”赵翼连忙向左右口述一遍,让飞彪铳炮手调整角度和火药,随时准备听令射击。
第二百零八章 破敌
“快点,快点,都给我动作快点!”唐尧手里拿着鞭子,厉声喝道。
在他面前是一群唯唯诺诺的卫所士卒,正吭哧吭哧的死命推拉着一门门的火炮。
这些火炮乃是明军营中常见的红夷炮型灭虏炮,重五百斤左右,口径大概在一寸六分至两寸二之间。
大多载以四轮小车, 一般以鹅卵大的实心弹或者百枚小铅弹为主要打击手段。
因为明军并没有像义军那边建立科学健全的炮兵体系,故而这种较为轻便的火炮被其广泛应用于攻守城和野战之中。
义军在和明军作战多年,也曾缴获了不少。
皆被张顺分发下去,权作营兵自用火力,不归“第二炮兵团”直辖。
这种火炮的优点自然是轻便,易于机动;缺点则是口径较小, 威力堪忧。
就拿这一次姬龙凤等敢死队骤然遭袭的情况来看, 伤亡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虽然惨重,但并不至于丧失战斗力。
若是同等情况, 换作义军三寸八的野战炮,恐怕这一炮下去,也不知死伤多少。
这也是为何姬龙凤等人敢于躲在敌楼的主要原因之一。
毕竟这种形制的火炮哪怕击中了敌楼,也不能轻易摧毁。
唐峣督促卫所官兵推着灭虏炮前行五十余步,距离敌楼百余步。众人畏畏缩缩,皆不敢前。
他这才命令士卒就地列炮,射击敌楼。
距离近了不少,命中情况好多了,连续三四发集中了敌楼,打的外面的砖石碎裂飞溅。
然而敌楼之中并无半分动静,让众官兵不由为之愕然。
“指挥使,是不是贼人刚才都逃走了,其中里面根本没有人啊?”左右不由奇怪道。
那唐峣其实心中还有此怀疑,刚才放炮不过是打草惊蛇之计。
眼见“草”被自己打的“哗哗”直响,不见一条“蛇”出来, 唐峣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为了谨慎其间, 他不由下令道:“你,你还有你, 你们各领一什人马,前去探查一番。”
卫所兵还是旧编制,和现在流行的营兵制却不相同。
那三个什长得令,便持了刀枪战战兢兢往前摸去。
“将军,咱们就这样干等着吗?”就在明军三什卫所兵摸过来的时候,敌楼里义军士卒也早按捺不住,不由催促姬龙凤道。
“不急,敌人火炮太勐,咱们放近了打!”姬龙凤冷笑一声,巍然不惧。
其实为了迷惑敌人,敌楼里的义军士卒根本不敢伸头观望,并不知明军虚实。
如果这一次来的是大量明军精锐,或者炮兵抵近射击,明年今日恐怕就是他们的祭日。
不过,姬龙凤先前和平阳城的守军交过手,他坚定的认为守军无武艺不精,作战怯懦,定然不敢和自己等人肉搏鏖战, 故而一直咬牙坚持继续等待。
随着守军距离敌楼越来越近, 姬龙凤终于在嘈杂的战场上听到了敌人的脚步声,不由为之一喜。
没有车轮声!脚步声也不多,那么就没有火炮靠近,也没用大量敌军靠近,果然赌对了!
他不由低声下令道:“火铳都装填好了吧?一会儿敌人接近以后先不要放,准备肉搏。”
“等敌人被击退以后,再用火铳击杀溃兵!”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一个个抓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明军步卒。
而与此同时,城底下炮兵官张翼也不由焦急的问道:“敌人已经到了敌楼跟前,炮兵发还是不发?”
“不发!”张顺一口回绝道。
“既然姬龙凤等人没有动手,咱们也不要动手!”
“如果他们打赢了,咱们的炮弹为他开路;如果他们打输了,咱们的炮弹为他断后!”
“你下令让六门飞彪铳设置为开路角度,剩下六门飞彪铳为断后角度。”
“一旦开打以后,剩下一半还可以有时间进行调整。”
“好!”赵翼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他这一次算是领教了舜王和姬龙凤这两个人的战略定力。
眼见守城士卒慢慢围上了敌楼,仍然不见动静。
其中一人忍不住伸头往里一看,结果迎接他的是一摸雪亮的刀光。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随即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噜落到了地上。
“啊,有贼!”众守军为之一惊正要杀将进去,却见三五条长枪勐地伸了出来,分别从门口和窗口刺杀了三个士卒。
这些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向敌楼里杀去,只是敌楼作为专门的防御设施,门口颇小,一时间挤不进去,只被里面的人一枪一个,连续戳翻了数人。
众守军不由又惊又惧,这种不能打人只能挨打的局面,谁遭得住?
不知道谁喝了一声“退后放出来打”,结果众人一退便止不住了,反倒变成了溃败。
“诸将士且随我冲杀!”姬龙凤得势不饶人,不由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其他义军士卒见姬龙凤勐如饿虎,哪里按捺的住,不由纷纷随其冲了出去。
“放炮,放炮!”那唐峣哪里见过这般情景不由大急道。
那些炮手见突然有敌人冲杀过来,来不及思考,也连忙点燃了火炮。
那些火炮为了轰击敌楼,大多数装填的都是实心弹,这一点不要紧,顿时七八颗鹅卵大小的炮弹飞了过去。
那些溃退的明军顿时被打死了三个,义军也有两个倒霉蛋被炮弹直接穿死。
众人吓的为之一顿,万万没想到唐峣竟然如此凶残,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姬龙凤心中也为之一季,只是当他看到对面好像也吓傻了,不由灵机一动,大声喝道:“火炮已发,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炮弹已经打完了,再次装填需要时间。
“冲啊!”这一下子无论敌我都反应了过来。
特别是刚刚被义军击溃,又遭自家人炮击的卫所兵,更是拼命往回跑去。
唐峣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高声大呼道:“他们只有二三十人,怕个鸟甚!”
“有胆敢冲阵者,不分敌我,格杀勿论。每杀一人,赏银五两!”
姬龙凤等到这道军令,不由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坏了,他下令让士卒用火铳射击。
只是七八个火铳,如何是列阵而战步卒的对手?
当此之时,原来被姬龙凤派去防守云梯,距离太远,根本无法支援过来。
怎么办,难道我姬龙凤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吗?
他仰头看了看天,真是不甘心呐!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阵沉闷的炮声响起,姬龙凤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两颗大铁弹从天而降,正落在对面阵中,然后发生了勐烈的爆炸。
第二百零九章 尧天舜日
当姬龙凤攻入明德门城楼的时候,已经锁定了这场战斗的胜局。
虽然平阳知府王舜征、兵备副使李一鳌及指挥使唐峣带领士卒拼命抵抗,但是那止得住?
明末内地卫所兵稍做训练,若是用来守城倒也堪用,但是用来近战肉搏,那就不够看了。
姬龙凤以一敌十,犹能击杀其七, 如今又有士卒护卫左右,那更是如虎添翼。
所谓“十步杀一人”,完全不足以描述姬龙凤的凶残。
与大多数人的直觉相反,狭窄但是又有能够让长枪腾挪的空间反倒更利于长枪的发挥。
姬龙凤以自己为失锋,以敢死之士为羽翼,三步出一枪, 一枪杀一人。
一时间勇不可挡,只杀得当面明军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指挥使唐峣见姬龙凤如此嚣张, 怒不可遏, 不由持枪上前来战。
那姬龙凤已经杀顺了手,气势如虹,眼见唐峣拦在面前,不由把枪一抖,一式中平枪直扎过去。
“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
格枪与格刀剑不同,无非拦拿二法而已。
但是无论拦还是拿,都必须先得两枪相较,然后方有拦拿之谓。
故而扎刺之时,无论上平枪还是下平枪拦拿之时,都容易形成大夹角,容易防守。
中平枪则不然,其法直来直去,即便拦拿也很难形成较大的夹角, 故而最难防守。
那唐峣本是卫所出身, 家传的武艺倒也没有落下。
眼见姬龙凤一枪刺来, 只把长枪一抖就去“拿”它。
所谓“拿枪”,便是敌人直刺时由外向内抖枪防守,动作和翻腕抓拿东西颇为相似,故而被称之为“拿枪”。
你莫要看这“拿枪”不过是很基本的技法,长枪用法攻防一体。
若是姬龙凤这下子被唐峣拿实了,丢了中线,那么下一步敌人就要发枪夺命,毫不容情。
只是唐峣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拿却没有拿实,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就要向后退去。
只是哪里还来得及?
唐峣只觉得左手一疼,不由惨叫一声,弃了长枪跳出了圈外。
“好枪法!”唐峣举手一看,只见左手掌竟然已经被姬龙凤扎透了,在鲜血汩汩的伤口处隐隐可见森白的手骨。
姬龙凤这一手唐峣当然也知道,自然也使得出来。
然而,高手过招本就是生死一线,快一线则生,慢一线则死。
姬龙凤看了看已经跳了出去的唐峣,不由遗憾的咂了咂嘴。
原来这这一手唤作“凤点头”,由调枪和凤点头两个动作组成。
其中所谓调枪之法, 即是你拿我拦,你拦我拿,大家顺着一个一个方向转动,防止自己的长枪为敌人所拦拿。
这个法子在别的流派中又称之为“闪赚”。
“所谓闪赚者,如敌人一枪扎来,我用拿开进步,竞技中平而入。敌见我枪至彼,彼必一拿,我即审敌拿力收半,便将枪一闪,串彼圈外,扎敌一枪,彼必不能救。里外皆同,故曰最胜。”
其实说白了就是先以虚招诱敌将招数使老,然而伺机发枪克敌。
具体到姬龙凤这次,就是先用中平枪虚扎,等你来拿。
你若来拿,我则顺势调枪躲过,然后枪头转至你长枪上方时往你握枪的前手一点,便破了你的枪势。
本来这一招还有一个后续,等你伤了敌人前手之后顺势往前一扎就能要了敌人性命。
只是这唐峣也不愧是卫所官兵,多少也有点本事,眼见事情不对,急忙跳了出来。
这一次虽然被姬龙凤伤了左手,倒也不至于被人追上一枪,丢了身家性命。
“走!”眼见事不可为,指挥使唐峣向副使李一鳌使了个眼色,就待弃城而走。
不意李一鳌摇了摇头笑道:“你和王知府先走,我来断后!”
那唐峣本来对知府王舜征颇有微词,见李一鳌护着他,只好卖他个情面,无奈道:“那副使你好自为之,唐某去也!”
只是说要走,哪有那么容易?
就在姬龙凤攻入城楼的时候,义军其他敢死之士也先后赶到,而城下的义军也借助云梯等器械纷纷登上城楼。
“平阳陷矣!”张顺站在城外,望着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城墙,不由欣喜道。
“全赖舜王指挥之功!”张天琳、张汝魁自知这一次表现不佳,不由连忙拍马道。
“自家兄弟,何分你我?”张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他心中早已经悄悄把张天琳、张汝魁两人降低了一个等级,仍然不动声色安慰了一番。
“后续扫尾事宜还请舜王交与我等,舜王请回尧庙稍歇!”张天琳和张汝魁相视一眼,也不知道张顺心里是何打算,两人不由主动请缨,聊以弥补一二。
“好吧!”张顺也不为己甚,又警告了几句道。
“不过军纪务必给我看严实了,若是有人胆敢建银劫掠,你们要是不处理,那我就替你们处理!”
那两人日后不知舜王军法森严,哪里还敢有小动作,连忙一一应了。
眼见形势差不多了,张顺自觉待在此地无用,反倒让张天琳、张汝魁两人行事畏首畏尾。
他便留下孙传庭作为“监军”,自率宋献策、徐子渊、雷翀等人返回平阳城外营地。
昨晚到达义军营地的时候,天色已晚,张顺不曾看得真切。
这一次张顺返回此地,这才发现这营地并非凭空而建,而是以一小片建筑为核心扎寨而成。
张顺走到昨晚中军大帐所在,抬头一看,却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那门楣当中正写着两个大字“尧庙”!
张顺不由为之一愣,随之释然。
平阳乃是尧都,此地建有尧庙也是理所当然。
“此乃天意,还请舜王祭拜一番为好!”不意张顺思绪未落,宋献策早笑道。
“此话怎讲?”你也不能让本王见庙就拜,这样和愚夫蠢妇又有何区别?
“舜都蒲坂,或言平阳及潘者也。”宋献策闻言笑道。
“昔日尧帝都于此,舜帝亦曾都于此,盖禅让之故也,此非大德乎?”
宋献策的意思很简单,“尧禅舜”,仅此一条理由就值得张顺祭拜。
“那好吧!”虽然如此,张顺也不可能像祭拜舜帝那般进行大祀。
他只是命士卒寻来祭肉、香纸等物,来到尧像面前,草草的祭拜了一番。
只是张顺这厢刚拜完,那厢突然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宋献策皱了皱眉头,不由走出门外喝道:“外面何事喧哗?”
“尧天舜日,尧天舜日!”不曾想原绛州知州雷翀也指着天象惊叫起来。
“此话怎讲?”宋献策不由一愣,奇怪道。
“先生有所不知,在晋地,尧为天,舜为日。尧天舜日之词又特指苍天为乌云所罩,然后太阳从乌云缝隙出现的景象。”雷翀连忙解释道。
宋献策闻言一愣,抬头一看,只见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露出来金灿灿太阳,一束阳光自上而下笼罩了平阳城。
此情此景,让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义军在历山舜王坪祭拜舜帝的情形。
原来这就是“尧天舜日”啊,宋献策不由大骇,他不由连忙扑倒在地,高声喊道:“尧天舜日,天下大治;舜王之德,此天警之!”
原来尧天舜日在典籍中,指代像尧舜在位那样的太平盛世,具有和天下大同的理想社会一样的地位。
舜王一祭舜帝于舜王坪,“尧天舜日”;二祭尧帝于平阳,又是“尧天舜日”,此非天意乎?
第二百一十章 霍州警报
“什么尧天舜日?”张顺听着外面呼声震天的声音,不由偷偷的扯了扯宋献策的衣袖问道。
“尧天”他知道,那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其首领唤作明世隐,其成员主要有公孙离、杨玉环美女等。
但是“舜日”是什么鬼?
难道是指尧天组织的美女,都由我张顺来……吗?
宋献策闻言连忙喊来原绛州知州雷翀把“尧天舜日”的意思向张顺解释了一遍。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张顺也斜了两人一眼, 根本半分不信。
什么神神鬼鬼,肯定是你们两个老家伙编出来骗人的。
特别是宋献策这厮,有很多前科,根本就是个惯犯。
与其相信你这个,还不如让我相信这句话欲兆着尧天组织的美女都归我呢!
那宋献策和雷翀两人一看张顺那眼神,哪里还不明白张顺根本不相信自己?
那雷翀自认为自己一个老实人, 好容易说了两句吉言,就被人认为“幸侫小人”,实在是气不顺,不由开口欲解释一番。
不由宋献策扯了扯他衣袖,不由笑问道:“舜王既然被人尊称为舜王,可知舜帝何名?”
“这可难不倒我,那舜帝乃姚姓,一作妫姓,号有虞氏,名重华。”张顺先前为了寇死普雷,自然也下过一番功夫。
“这不就结了,重华重华,舜王尚犹不解其意乎?”宋献策微微一笑道。
“此话怎讲?”张顺和雷翀两人不由一愣,奇怪道。
“重者再也,华者光也。天色再光,岂非尧天舜日乎?”宋献策不由轻轻甩了一下拂尘道。
张顺和雷翀闻言一愣,顿时心中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要说巧合,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重这个词有再次的意思, 而华也有光华的意思,天空再次出现光华岂不正是山西人所说的“尧天舜日”吗?
张顺听了宋献策这话, 差点真想去十殿阎罗那里翻一翻生死簿, 看看自己前世究竟是不是舜帝转世,要不怎么那么巧呢!
“若天意果然如此,吾甘为舜帝矣!”张顺沉吟良久,不由慨然长叹道。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若天意执意如此,吾只好勉为其难为舜帝矣!
宋献策和雷翀闻言相视一眼,便悄悄退了出来,一发命令士卒高呼:“尧天舜日,天下大治;舜王之德,此天警之!”
这四句话朗朗上口,更兼山西百姓世世代代对“尧天舜日”天象的认知,一时间便传遍了很多地区。
特别是犹在抵抗的平阳城明军,听了这声震九霄的呼声,再想一想“顺贼”的绰号,哪里还有战心?
可怜兵备副使李一鳌本来正指挥着士卒和姬龙凤苦战,突然听到这般呼喊,麾下士卒一跑而光。
那李一鳌本非山西人, 哪里明白其中因由, 一愣神功夫, 被姬龙凤上前一枪刺死当场。
那指挥使唐峣本是平阳卫人氏, 本来已经互送平阳知府王舜征到了城外,听到这般呼喊不由脸色大变。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半晌,不由低声道:“王知府,唐某就互送你到这里,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这……这是为何?”王舜征还道唐峣犹再怪他,不由连忙解释道。
“先前是我不是,咱俩同朝为官,往日多有得罪之处,我也是对事不对人,还请指挥使多多包涵!”
“不干你的事儿!”唐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尧天舜日,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平阳知府王舜征虽然如今已经没了平阳府,但是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往北面霍州方向逃去了。
那唐峣则席地而坐,眼睁睁的看着王舜征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视野;眼睁睁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士绅拖家带口的离开了平阳,眼睁睁看着一股又一股的百姓背井离乡。
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用做。
也不知过来多久,突然有个人“咦”一声,奇怪道:“你不是逃走了吗,怎生还坐在这里?”
指挥使唐峣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刺伤自己左手的姬龙凤,他不由站起来整了整衣服道:“来了就好,我送你一桩功劳,带我去见舜王吧!”
你特么,说王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姬龙凤怀疑他是故意的,有点想收拾他一顿。
不过看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最终没有纠结这个小问题。
“走吧,且随我来!”说实话姬龙凤也有几分佩服这个人,能在中了他的“凤点头”的时候,还没逃得,性命,也不是一般人了。
等到唐峣跟随姬龙凤进了平阳府以后,城内已经部分恢复了秩序。
这在这种时代,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唐峣似乎并无一丝意外。
他只是催促道:“城中情形差不多稳固了,舜王殿下也该到了吧?”
也不知道他催了几遍,只听见北面一阵喧哗,遂远远望见一人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来。
“那……那就是舜王?”唐峣不由看了姬龙凤一眼道。
“没错!”姬龙凤出于尊重,不由上下其手,将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遍,这才道,“跟我来!”
不多时,姬龙凤吃力的分开了众人,这才把唐峣引到张顺的面前。
“大明平阳卫指挥使唐峣,见过舜王!”唐峣不由上前拱了拱手道。
“大胆,见了舜王,为何不跪!”舜王身边一个年轻的军模样,上前呵斥道。
唐峣冷哼一声,正待讽刺两句,不曾想那舜王张顺却伸手拦了那人,然后笑道:“我便是张顺,江湖人抬爱,送我一个‘舜王’的绰号,愧不敢当,不知你寻我何事?”
“好,果然不愧是舜王!”唐峣闻言一愣,一切好像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由躬身拜了拜道:“唐某腆为明臣,就不合以君臣之礼拜见舜王了。”
“不过唐某感舜王之德,为了城中百姓少遭战火,有一事不得不汇报于舜王。”
“唐将军请讲!”张顺闻言倒也不恼,反而平和的示意道。
不曾想唐峣一番话,竟然是石破天惊:“就在今天早上,我等刚刚接到信使来报:左督师朱燮元派遣五千精骑前来助阵,预计再有两三日功夫便能赶到!”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争地
如果单从数量上来讲,如今张顺所率人马有十万之数,明军派来五千精骑能抵得什么?
然而古代真正的战争,却不是这般计算胜负。
义军人马虽多,并不能保证在某个时间点,全部投送在一个地方。
毕竟真实的战争并不像张顺前世玩游戏那般,鼠标一圈就能拉来几十万人马, 靠人数堆也堆死了对面。
在真实的战争中,人员牲畜需要吃喝拉撒,大军调动需要道路和空间驻扎,指挥命令需要金鼓旌旗和塘骑信使进行传递。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定的场地和空间,由此便产生了一个战场容量的概念。
《孙子兵法》有云:“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
“地生度, 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
这其中“度”便是预估,“量”便是计算,“数”便是数量。
也即是指指挥官可以根据战场的地形地势,评估计算出可以容纳军事人员的数量。
然而再根据这些“数量”,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对比,决定双方决胜需要投入多少力量。
最终结果自然是投入数量适宜的一方取得胜利,投入力量不适宜一方惨遭失败。
如果在霍州附近作战,究竟能够容纳多少人呢?
据闻霍州“太岳镇其东,汾水经其西,据山川之胜,为扼要之所,争衡于太原、平阳间, 未有不以州为孔道者也”。
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太岳山在其东面,汾河在其西面,霍州占据了山川兴胜之地, 扼守要害,是处于太原和平阳之间的“孔道”。
根据张顺多年的行军作战经验,单听这地形描述,他就知道这是一处地形狭窄的要地。
其战场容量应当在一万人左右,顶天达到一万五千人,根本不可能达到两万。
如果霍州被明军五千精骑占了,因为战马耗费的资源更多,基本上代表着整个霍州城附近都要被明军塞满了。
到时候,即便义军有十万大军,恐怕也只能顿兵于坚城之下,只能凭借红夷大炮一点点啃霍州的城墙,然后用精锐死士一次次登城肉搏。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这里恐怕将会成为义军的噩梦。
兵法曰: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劲者先, 疲者后, 其法十一而至。
而如今平阳距离霍州就有一百四十五里, 中间又搁着洪洞、赵城两县。
如今张天琳、张汝魁和党守素三营战斗力堪忧,而原本计划在平阳陷落以后发起第二阶段进攻的满天星张大受、射塌天李万庆两营不但尚未来得及赶到平阳。
哪怕这一次义军轻舟疾行,利用汾河水运优势,恐怕也难在两日之内赶到。
那这该怎么办?
一时间张顺头疼起来,绞尽脑汁不知如何是好。
而就在此时,忽然见一人推门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张顺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自己安排负责规劝指挥使唐峣的孙传庭。
“先生赶来甚急,不知所为何事?”张顺不由开口问道。
原来唐峣那厮虽然为义军提供了关键的情报,却是死活不降,声称要归隐山林。
说实话,张顺对他这种“蛇鼠两端”的行为十分不理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借机要价,还是真心要归隐山林。
既然不理解,他就找个能理解的人前来帮忙,于是这重任便落到了原山西巡抚孙传庭身上。
张顺还道孙传庭急急忙忙赶来和唐峣之事有关,不意孙传庭却道:“刚刚唐峣提供了一个重要消息,有一营义军人马出现在岳阳。”
“按照原本计划,当是李信部下,只是不知是何人领兵,如今战况如何。”
“只是军情紧急,我赶快汇报与舜王参详。”
“好!”张顺闻言不由精神一振,追问道,“岳阳距离此地几何,又距离霍州几何?”
孙传庭哪里不明白张顺的意图,不由汇报道:“岳阳距离平阳九十里,距离霍州百十里。”
原来岳阳县在平阳府东北,而霍州则在岳阳县西北。
如此拐了半圈,反倒又多出五十五里脚程出来。
“如此这般,即刻派遣士卒,一人三马,来回轮换,连夜把军令下达岳阳义军所在,让其轻装疾行,两日内给我赶到霍州城!”张顺不由下令道。
“着满天星张大受、射塌天李万庆即刻启程,且不管洪洞、赵城两地,不惜一切代价直扑霍州!”
“着其他尚未来得及赶到的队伍,加快进军速度!”
“这......这其中的风险也太大了吧?”孙传庭闻言不由迟疑道。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其实张顺这一次属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兵家大忌行为,实在是过于行险。
“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张顺轻轻摇了摇头道,“只此一争,不知省却多少功夫。”
“李信为人慎重,所遣之将领定然为实诚可靠之人。”
“就算这一次争地不成,还能退守赵城,倒也无甚危险之处。”
孙传庭仔细一想,别看明军遣骑兵而来,但是数量远远低于义军。
若是霍州城为明军所据,明军将领断然不会冒着丢失霍州这种重大风险追击义军。
所以这事儿还真是“低风险、高回报”,完全值得一试。
“那......那这一次舜王是否还是打算亲自?”孙传庭犹豫了一下,不由又问道。
“不了,这一次你代我走一遭,我且稳住平阳再作计较。”“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张顺自知此次争夺霍州风险极大,故而两手准备,想亲自把已经占据平阳城稳住再说。
孙传庭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领兵的机会。
他不由认真的看了张顺一眼,发现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才深深的拜了三拜,心悦诚服道:“人常言舜王恢宏大度,知人善任,今方知名不虚传。”
“流贼”他敢用,“降将”他也敢用,“闯将”他敢用,洪承畴、孙传庭他也敢用,果然不愧舜王之名。
张顺闻言自得一笑,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其实心中却是暗自苦笑。
你道他不想任用自己人吗?
奈何义军在他带领下,发展的如火如荼,不知道天下多少能人异士却根本跟不上自己的脚步,为之奈何?
张慎言、吕维祺虽然颇有才华,奈何河南、陕西乃义军根基,轻易动弹不得。
陈长梃、萧擒虎有勇有谋,智勇双全,奈何距离带领大兵团作战仍然有很大的差距。
是以他不得不大胆启用降官降将,以求尽快统一北方,彻底从整体实力上压倒明金两国,为天下一统最最后的准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争位
“魏总兵,那狗官已经剁了,细细的切碎了喂了狗!”魏知友刚刚从从卧室出来,早有士卒上前汇报道。
“好,如此甚好!”魏知友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是陕西义军“闯将”李自成麾下将领,还保持着早期义军的凶残习性。
不过当然,乱杀无辜, 建银掳掠之事不敢做了,但是架不住他们私下里处置一下让他们痛恨不已的人物。
比如这岳阳县知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原本魏知友带领三千士卒从逆沁水而上,通过先前山西巡抚宋统殷以诏安之名“围困”义军的旧县镇。
这些道路大多数都是当初魏知友跟随“闯将”李自成和“擎天柱”张顺走过,倒也熟悉。
他一路上翻山越岭三百里,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好容易来到了岳阳县境内,结果一头撞上了誓死抵抗的岳阳知县。
凡事有果必有因,这一个岳阳县城之所以准备如此充分,正是因为当初宋统殷在岳阳县境内“诈称诏安”失败, 使得当时的岳阳知县一夜三惊。
俗话说:不怕贼头就怕贼惦记。这岳阳知县无权无势,也不知送了多少礼,求了多少情,依旧无法调离此地。
最终只好退而求其次,从此以后齐备武器火铳,日夜操练丁壮、弓手,以防不测。
魏知友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日夜磨刀”的一根筋,顿时撞到了铁板上。
义军一连攻打了好几天,才把这岳阳县城打下。
魏知友一则也做不来屠城、劫掠等报复之事,二则也怕张顺的责罚。
奈何义军士卒翻山越岭、连日苦战,胸中这口恶气如何弥消?
最终他想了一个“温和”的办法,就是命士卒把岳阳知县砍了以后,剁成肉泥喂狗,一解胸中那口怨气。
你还别说, 这招还真好使,果然只过了一宿, 士卒便精神焕发起来。
魏知友又不是舜王, 他才不管那岳阳知县冤不冤。
只要看到将士用命, 士气可用便心满意足了。
眼见自个完成了“奇袭岳阳”的任务,魏知友就开始盘算着派遣士卒前往平阳方向探查义军动向,准备修整两天等待新的命令。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魏知友刚想到舜王的军令之时,突然有士卒跑进来汇报道:“将军,舜王信使到了。”
“快快有请!”魏知友闻言一愣,心道:舜王真是料事如神,能掐会算。
我昨晚刚刚攻下岳阳县城,今早军令就到了。
不多时有几个士卒牵着几匹大汗淋漓的骏马,两腿打颤的见过魏知友,这才把书信递了上来。
魏知友打开一看,张顺熟悉的字迹便迎入了眼帘。
“来将听令,本王命你舍弃岳阳县城,轻装疾行,全力以赴即刻霍州方向进军,不得有误!”
“如果霍州不能下,则尽快占据要地待援;如果霍州能下, 则尽量占领霍州城待援。”
“明军有骑兵一营, 大概两三日后赶到。还请你营人马不惜一切代价, 赶在明军骑兵之前到达霍州。三月一十八日。”
魏知友看了这军令半晌, 不由大笑起来。
“总兵何故发笑?”左右闻言一愣,不由奇怪问道。
“果然舜王还是信得过本将,但有重要紧急军务,还想着我老魏!”魏知友不由笑眯眯道。
霍州军情紧急,舜王麾下勐将如云,谋士如雨,哪个都不派,反倒派遣我魏知友。
这意图难道还不明显吗?这分明是舜王要栽培我魏某人!
当初他投靠张顺的时候,还有几分迫不得已。
如今见义军气势如虹、势如破竹,那心气自然也就上来了。
单从义军南路军将帅情况来看,有多少人不是刚刚被舜王擢拔升职?
南路军主帅洪承畴乃降官也,左帅李信乃逃亡之徒,右帅曹变蛟乃是前明降将。
更不用说其他李辅臣、赵鲤子、黄朝宣、张先壁一干人等,哪个不受舜王栽培提拔?
如今让他魏知友疾行一百一十里夺取霍州,难是难了点,不难怎么显出他魏知友的手段?
他不由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携五日之粮,铠甲器械。”
“其他粗笨辎重一切物件皆不用带,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发,奔袭霍州城!”
“啊?”众人闻言大吃一惊,不由忧心忡忡道,“且不说士卒翻山越岭、连日苦战。”
“若是只携带五日之粮,到霍州没得吃了,可是如何是好?”
“怕个鸟甚!本将为一营之主都不担心,你一个小卒操这心做甚!”魏知友不由训斥道。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如果真个没得吃了,难道我们还不能打下霍州来,抢官仓吗?”
“这……”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您是总兵您说了算,要是真个让我们饿了肚子,就休怪我们哗变了。
众人遂即弃了辎重等粗笨家什,跟着魏知友一路向霍州城奔去。
且不说魏知友等人如何奔袭,且说那平阳府城刚刚为义军所占,却也恢复了秩序。
平阳百姓第二天一早起了床,如同寻常一般前去买菜逛街,结果刚巧看到菜市口贴着一纸公告,正围着一群人看公告。
众人不由好奇的紧,不由纷纷围了上前,只听见有人念道:“兹有原绛州知州雷翀,为人忠厚,治理一方有功,又常捐献俸禄以赈济灾民,堪称‘父母官’是也。”
“今舜王欲敕令其为平阳知府,希望其再接再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然而有担心耳聋目瞽,为人所蔽。故而公示三日,以听民声。若有对此有异议者,请于三日内告知府衙,特此公示。”
“哎幼,雷知州升官啦!我就说他是个好官,你看连舜王都这么认为!”那诵读告示之声刚落,果然就有人议论道。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话还是等等再说。你没看到就连舜王也要听取咱们黎民的看法吗?”也有人闻言辩驳道。
“若我说,要是谁手里有他的小辫子,赶快告知府衙,也强似让一个贪官污吏就职……”
“你可别胡说,雷知州怎会是那种人?”其他人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了,也开始反驳道。
且不说那些升斗小民如何议论纷纷,却早被平阳府一众读书人听到耳朵里。
“什么?雷翀升任平阳知府!”好多人闻言不由大惊。
雷翀什么人?
无论是文章学识,还是德行才华(人脉关系)都不甚出色。
如果没有意外,绛州知州就是他这辈子所能做到的最大官职了,他何德何能能升任平阳知府?
“不行,我要去告知府衙,断然不能让这样的幸侫小人担当要职……”早有人咋乎起来。
“等等,等等,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大明举子?还是大明平阳府通判?”
平阳府乃山西第一大府,哪怕在全国也是纳税额第二的大府,这个职位如何不让人眼红?
一听到“舜王”已经准备任命原来的“小人”雷翀担任知府,顿时不知道多少人坐不住了。
原本他们还安坐在家中,等待“顺贼”礼贤下士,顺便训斥几句“贼寇”,以邀虚名。
不曾想再这样做下去,那些肥缺要职,都有被那些没有骨气的“贰臣”瓜分殆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国家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是时候匡扶正义,涤荡腥秽,让舜王殿下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是的君子,谁才是真正的小人,谁才是真正的贤臣,谁才是真正的奸佞的时候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舜典
就在平阳府城内群情激奋之时,东城外正谊书院亦是高朋满座。
这正谊书院乃是平阳府府学,在座的都是平阳府内生员。
原任大明首辅、现任舜王太傅韩爌正正襟危坐在高台上,声音清朗的诵读道:“......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
四书五经在明代科举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五经中的《尚书》在明代乡试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世异则事异,如今舜王当政, 恐怕《尚书》的地位就要提升了。
那饱读诗书的韩爌不用人教,也知道这一次受邀书院讲读该讲些什么。
韩爌讲的便是《尚书》中的《虞书·舜典》一篇。
讲的人知道自己该讲些什么,听的人自然也心知肚明。
果然那韩爌刚读了两句,早有生员开口问道:“先生,不知‘正月上日’这句何解?”
来了,韩爌暗道一句,不由笑道:“大儒马融有云:上日, 朔日也。”
“大儒郑康成亦曰:帝王易代,莫不改正。”
“尧正建丑, 舜正建子。此时未改尧正,故云正月上日。”
所谓“建丑”乃夏历十二月丑月;“建子”乃夏历十一月子月。
尧当政之时以十二月为岁首;舜当政以十一月为岁首。
而后世所谓的正月,肇始轩辕,确定于两汉。
根据《宋书·礼制》推度:轩辕、高辛、夏侯氏、汉皆以十三月为正。
所谓“十三月”,即是“建寅”夏历一月寅月。
《白虎通义》云:正朔有三何?本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
所以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这三个月因为能够选为正朔,故而被称之为“三微之月”。
在座诸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如何不明白其中含义哪里还用韩爌饶舌?
之所以有人如此问询,其实就是试探义军的志向。
韩爌所谓“尧正建丑,舜正建子。此时未改尧正,故云正月上日”云云,其实就是隐晦的表示“舜王如今称王而不称帝,正如当年舜帝奉尧正一般,未到其时”。
众生员闻言不由心满意足, 纷纷盛赞“舜帝之德”。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心思更缜密一些,想的更为深远,不由笑道:“请问先生, 不知‘受终于文祖’何解?”
“太史公云:文祖为尧大祖者,尧与舜同始祖,故受终于其庙。”
“王制疏引稽命徵云:唐虞五庙,亲庙四,始祖庙一。”
“则黄帝为尧四世祖,此太祖不知何人。舜祖黄帝,则亦同太祖矣!”
什么意思呢?
韩爌引太史公司马迁的观点,认为所谓“文祖”就是尧大祖,也就是尧太祖。
而黄帝是尧帝的四世祖,不知道太祖是何人,而舜帝亦以黄帝为祖,所以两人是同一个太祖。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炎黄子孙”的概念,韩爌说出这番话来,几乎否定了张顺与朱氏之间的继承关系,这是要作甚?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道:韩阁老又不是愣头青, 如何说出这种话来?
果然韩爌又讲述道:“大儒马融认为:文祖, 天也。天为文,万物之祖,故曰文祖。”
“荀子礼论云:王者天太祖,尧之祖黄帝,亦必以配天。”
好吧,第二种解释又来了。
帝王以天为太祖,所谓“文祖”,其实就是指代“天”。
然后,韩爌继续讲述道:“郑康成曰:文祖者五府之大名,犹周之明堂。”
“《史记》索隐引《尚书·帝命验》曰:五府,五帝之庙。”
“苍曰灵府,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元矩。”
“唐虞谓之天府,夏谓之世室,殷谓之重屋,周谓之明堂,皆祀五帝之所也。”
好家伙,三段话三种解释。
司马迁认为文祖就是尧太祖,马融认为文祖就是指天,而郑康成认为文祖就是赤帝。
“那......那先生认为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众人迟疑了片刻,干脆也不装了,直接开口问道。
你就直说吧,舜王道统从哪里来,准备如何正名?
“王者天太祖,故而尧太祖即天也!”韩爌微微一笑道,“天即上帝,上帝即五府之帝。”
“唐时盖以黄帝配之,明堂既为五府之总称,又为南向室之尊名也!离火文明,故曰文祖。”
“正如《白虎通义》所云:王者受命必改朔何?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
“故而尧舜虽曰禅让,实乃天命耳。郑说与太史公、马氏俱同义。”
韩爌这几句话就高端了,什么意思?
就是说帝王的太祖是天,天就是上古时期所谓的上帝。
上帝又是指什么呢?就是指五府里面祭祀的苍、赤、黄、白、黑五帝。
唐尧之时,以黄帝配天,故而明堂成为了五府的总称,又是南向室的尊名。
当时,南向室祭祀的正是赤帝文祖,故而又称之为文祖。
说白了,所谓“舜帝”“受终于文祖”,其实就是受命于天。
而黄帝作为唐尧之祖,实际上是配享五府进行祭祀。
故而无论司马迁认为的尧太祖,马融认为的天和郑康成认为的赤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韩爌看似讲述《尚书·舜典》,实在在借古讽今,以文载道。
看似在说“唐尧禅让虞舜”的典故,实则在言“以秦代明”之事。
大明或许有不少忠臣义士,自然也有很多“见利忘义之徒”。
如今义军势如破竹,已经攻克平阳,自然有不少人见大势所趋,起了转换门庭的心思。
只是义军所谓的“天象”、“天命”并不为正统儒家所接受,故而这些人在试图谋取一官半职之余,又不想背负“贰臣”之名。
所以他们希望能够了解义军道统的构建,能够成为“新朝功臣”,而不是“前朝贰臣”。
刚好前明首辅韩爌如今就任义军太傅,博学鸿儒,又要为自己“降舜”之事辩解一番,这才有了他今日讲读之事。
众人在一问一答之间,瞬间明了了几件事儿。
第一,张顺暂时会继续“奉尧正”,行帝王之实。
第二,“以舜代尧”,乃天数使然,舜王自然要“改正朔”,建立新朝。
第三,新朝不会大肆宣扬“尧禅舜”,而是辩明“以秦代明”乃天数使然、承天应命之举。
第四,舜王自比舜帝之德,那定然会“行仁政,纳贤才”。
看似这几点不甚重要,其实却关乎众人百年之后声誉问题。
特别是如果义军认定“尧禅舜”,那么新朝的法统就来自前朝。
那么义军一旦承认前朝法统,那么就不会把前朝批倒批臭。
如果前朝没有被批倒批臭,那么他们这些转换门庭的人又算什么?
如今得了前大明首辅韩爌的保证,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由纷纷问道:“先生所言甚是,不知明日是否还有讲读之事?”
韩爌闻言一愣,顿时不由大喜起来,连忙笑道:“如果诸位有心,从今日起,我会在正谊书院连续讲读五日,有意者可前来听讲。”
第二百一十四章 霍州城
“走,快走!”魏知友嗓子都喊哑了,依旧大声驱赶者士卒前进。
从岳阳县至霍州一百一十里,按照明军内地行军条例,步卒一日五十里,应当有两日脚程。
然而且不说明军正常行军能不能达到这个标准,就说魏知友等人从岳阳至霍州其实是按照战斗标准进行行军。
所谓战斗标准, 即是斥候前出巡逻,士卒披甲持械,随时由行军阵型变换为战斗阵型。
当然,一营三千人马全部按照战斗标准进行行军,也有些不现实。
魏知友只是把麾下人马按司分开,每司轮换披甲持械而行。
岳阳至霍州并非径直路线, 实际上从岳阳县出发先向东而行, 越过太岳山,也就是霍山,到达洪洞县广胜寺镇,然而再逶迤向北,经赵城县行唐寺、霍州陶唐峪,最终到达霍州城外。
当义军刚刚穿过陶唐峪不久,很快就看到一条河流横亘在面前。
魏知友捉了附近樵夫一问,才知道这条河唤作南涧河,全长五十余里,乃是汾河的之流之一。
这霍州城东依汾河,南临南涧,北依韩信领,西接太岳山,端的是险要之地。
怎么办?
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霍州城中敌情不明,士卒疲惫, 要不要强攻?
如果这一次带队的将领是其他人,可能会考虑此事,但是对陕西义军出身的魏知友来说, 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不由笑着向樵夫问道:“最近城中不知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知可否说给我听?”
那樵夫闻言欲言又止,魏知友不由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来,递过去道:“若是能说出几桩来,这一吊钱就是你的了!”
那樵夫闻言大喜,连忙抓过钱来塞到怀里,这才笑道:“若说其他大事没有,倒是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听说平阳知府带领三五百士卒,慌慌张张从平阳府逃了出来,昨日刚到霍州。”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没有?”魏知友不由笑道,“比如打北面来了什么人没有?”
“北面?北面没来什么人呐。”那樵夫不由奇怪道,“要是什么打尖的,卖药的,我哪里晓得?”
魏知友不由乐了,感情官兵骑兵没有到!
好,好,好事儿啊!
且不说那魏知友如何打算, 且说那平阳知府王舜征好容易逃到霍州, 见了霍州知州魏权中, 两人不由一阵唏嘘。
两人议定,遂以平阳知府王舜征带来三五百卫所士卒为主干,发城中百姓丁壮五七百人以备义军。
两人刚刚忙活完毕,突然有士卒前来汇报道:“王府君,魏太守,城外突然来了三五百骑军,自称太原援军,不知如何计较?”
两人闻言一愣,反倒那霍州知州魏权中先道:“这伙骑军打哪儿来,状况如何?”
“骑军打北而来,气喘吁吁,人马大汗淋漓!”士卒连忙应道。
“善,想必是左督师派遣援军前哨,快快有请!”魏权中闻言不由欣喜道。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平阳知府王舜征如同惊弓之鸟,不由连忙阻拦道。
“贼人最为奸猾,若是彼辈为贼人所假扮,我等且死矣!”
“那......那此事如何计较?”魏权中不由皱了皱眉头道。
“且让他驻扎在城外,登上几日再作计较!”王舜征闻言冷笑道。
“若是官兵,顶多抱怨几句也就罢了。若是贼人定然以外为我等识破,忍不住暴露本来面目,攻打与霍州城!”
魏权中一听,知府王舜征此计倒是甚妙,不由连忙如此下令行事。
那士卒得令命令,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霍州北面拱极门,向下喊道:“知州有令,命尔等暂且驻扎城外,以免扰了城中百姓......”
“好个狗官,居然看不起兄弟几个!”没想到那士卒话还没说话,下面那军官张弓搭箭,一箭射在了城门牌匾“拱极”两字正中间,怒骂道。
“既然如此,我等回禀将军便是。就说霍州城一切安好,用不得我等......”
那城上士卒闻言不由脸色一白,连忙劝说道:“稍待,稍待,还请军爷稍待,我这就回禀知州。”
如今霍州城中正因平阳知府王舜征带来的消息,大肆征调丁壮,搞得上下人心惶惶,哪个不怕?
好容易来了援军,却被知州气走了,这算什么事儿?
这士卒便自作主张,稳住了援军,再作计较。
城下那军官听了,不由鼻子里出气道:“哪个叵耐烦等你?”
“要去就去,若是晚了,休怪爷爷头也不回的就去了!”
那士卒不敢怠慢,连忙一路小步快跑返回州衙。
只是刚到州衙门口,只见里面乱哄哄一片,不知怎地。
他不由连忙拦住一个人问道:“发生何事,怎生都忙乱了起来?”
“贼人来啦,贼人来啦!”不曾想那人惊慌失措道,“刚刚听士卒前来汇报道,城南南涧河边出现了大量贼人,旗帜如云,一时间不知来了几万人马......”
那士卒闻言一惊,连忙赶紧去一看,只见霍州知州魏权中正大声呵斥道:“慌什么慌,不过来了两三千贼人,值得什么!”
原来这魏权中之前担任知县之时,刚巧陕西义军攻打县城,是以颇知兵事。
虽然魏从义命士卒广张旗帜,还是被他一眼看出虚实。
然而看出虚实也没有什么用,城中没有精兵,上下难免一阵恐慌。
其实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小股精锐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提振一下士气,然后霍州城才能死守。
只是魏权中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平阳知府王舜征带来的三五百卫所兵守一守城还行,但是用来出城野战,却是万万不能。
如今城中人心浮动,该怎么办?
“知州,刚刚城外骑军听到不让他们进城,都鼓噪了起来,声称要回去……回去汇报主将,说……说咱们这里并无贼踪,不需要……不需要援军。”那士卒小心翼翼上前汇报道。
“好胆,居然敢威胁本官!”魏权中闻言怒不可遏。
“哎,魏太守何必生气。”王舜征闻言眼睛一亮,不由提议道。
“既然他们想进城住宿,何不让他们先破了城外贼人,再入城休息?”
魏权中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
难道还是当初三五百官兵就能撵着好几千贼人跑几百里的崇祯四五年间吗?
魏权中沉吟了片刻,不由道:“这样吧,我去见见那骑军将领。”
“以我之见,既然贼人已经到现于城外,又何必多此一举诈城?”
王舜征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贼人真想诈城,肯定隐藏山中,趁霍州不备而入城。
如今外面闹得人心惶惶,哪个还敢轻易放人入城?
他不由点了点头道:“如此,不妨同去!”
“我也须见过贼兵,应该略有心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占先
话说霍州城正为义军所围,平阳知府王舜征携霍州知州魏权中等人不由登上拱极门城楼。
拱极是古代城池北门常用之名,意为拱辰。
典出《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
后来便以此比喻拱卫君王或四裔归附之事,由是得名。
这王舜征、魏权中二人且不论本领如何, 却也有拱极之志。
等到两人登上城楼往外一看,只见城外三五百骑各拥旗帜,分为是个小队。
除了士卒一人一马以外,犹有百余备马留在阵后。
“如何?”魏权中看了平阳知府王舜征一眼,率先问道。
“或为官兵援军!”王舜征沉吟了片刻,不由不确定的回答道。
“贼人马肥,官兵马瘦,以今观之,似乎非贼人风格。”
魏权中闻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你道为何?
原来义军在加入张顺麾下之前,常年征战,多有不敌之虞。
故而皆将坐骑养的膘肥体壮,以便于骑乘逃命。
而官兵不同,这些军官“兵血”犹喝得,“马血”又如何喝不得?这才有了肥瘦之别。
且不说王舜征如何看法,魏权中不由登上城楼,高声喝道:“我乃霍州知州,听闻尔等闹事,是何道理?”
“大人说笑了,我等贼配军如何敢闹事?”城下那军官笑道。
“只是我等千里迢迢而来,这门子不但将我们拒之门外不提,还要让我们在外面过夜,是何道理?”
魏权中闻言有几分不喜, 斥责道:“让你们留在城外,是怕你们惊扰百姓,犯了该死的罪过。如何称得上拒之门外?”
“大人若是这般说,我等却是无话可说。”那人闻言也不敢迁怒与他,只好赔笑道。
“若是霍州无贼,我等原也不须进城。既然霍州城金贵,我等回还便是。”
好一个以退为进,顿时让魏权中脸色难看,颜色犹如猪肝一般。
这群骄兵悍将,我早晚必参之!
魏权中暗中在心中发了狠,脸上却笑道:“你们想入城,倒也简单。”
“城北刚好来了一伙贼寇,尔等若能胜上一阵,我便带领城中百姓,敲锣打鼓,请尔等入城,然后好酒好菜招待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人!”那城下军官不由面带愠色,质问道,“我等疾行一日,人马疲惫, 如何能接战?”
“既然大人觉得兄弟们无用,那还请文书一封,咱们就此别过。”
那魏权中如何肯给他文书?双方有唇枪舌战一番,城下那军官竟是恼了,拍马就走。
魏权中这才知道错怪了他们,连忙下了城,选了几匹快马,亲自追了上去。
他上前致歉道:“我等实在是被贼人诈城诈怕了,刚才试言耳。”
“如今霍州城危在旦夕,还请将军救我们一救。”
“这一次能入城了?”那军官也斜着问道。
“能,一定能。”魏权中一口应道。
“这一次不需要先战贼,然后入城了?”那军官继续道。
“不需要,不需要,都是试言而已!”魏权中连忙赔笑道。
“好吧,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我们再走这么一遭!”那军官明显犹有余怒,只是得罪不起一方知州,只得忍气吞声认了此事。
不多时,众骑军一边随魏权中返回霍州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的问话。
“听将军口音乃河南人氏,不知河南何处?”
“原是嵩县人氏,只因家乡遭了贼,所以滞留京营。”
“这次前来支援的主帅何人?”
“将军乃名将董一元三子董用文是也!”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已经赶到了拱极门门外。
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声响,拱极门为之大开。
魏权中连忙借机看了这将官一眼,却不见他有任何神情,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随后众人进了拱极门,穿过了翁城,走过了北大街,这才抵达州衙。
三人分定主次坐下,上了茶水,魏权中这才笑道:“我来介绍一下,主座这位乃是平阳知府王知府,在下乃霍州知州魏权中。”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身居何职?又打算如何破贼?”
“在下姓魏,乃与知州同宗,唤作知友二字。”不意那人笑道,“以吾之见,只许将两位五花大绑,送于城外义军,自然平息干戈!”
“魏将军开什么玩笑!”魏权中闻言一愣,还道他在生自己两人闷气,不由解释道。
“此乃正事,不能……”
“哪个与你开玩笑!”不意那魏知友抽出腰刀来,勐地往桌子上一剁,大喝一声道。
“来人呐,把他们给我绑了!”
魏知友话音未落,顿时冲进来三五个大汉,粗暴的摁着王舜征、魏权中等人三下五除二绑了个结实。
“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魏权中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知州果然好手段,可惜再狡猾也狡猾不过本将!”魏知友哈哈大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先用激将法,观我虚实,然后又埋伏士卒于翁城,诱我动手吗?”
“既然我能入得城,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真是机关算尽,反落到我手里!”
“佩服,佩服!”魏权中闻言哪里好不知道自己中了贼人的诈城之计。
他不由把心一横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千万勿伤了我城中的好百姓……”
而此时的王舜征早已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魏知友这才笑道:“什么你的好百姓?那是舜王的好百姓!”
“尔等在城里耀武扬威,欺男霸女的是吧,怎么没想到你的好百姓啊?”
“不过杀本将倒不会杀你们,本将也不会枉杀百姓。”
“你们给我好好看看,本将要如何破了那名将之子董用文!”
原来那官兵援军的情报由平阳卫指挥使唐峣透露给张顺以后,张顺已经通过书信告知魏知友。
所以魏知友知晓官兵虚实,这才有了假装官兵援兵诈城之事。
只是无论张顺还是魏知友都不知道,神枢营左将董用文之所以行军如此缓慢,反倒让魏知友领先一步,却是因为麾下骑兵战马不齐又多赢弱,故而行动迟缓,误了军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孙传庭的野望
当孙传庭督义军将领满天星张大受赶到霍州城的时候,义军魏知友和神枢营董用文鏖战正酣。
原来为了赶路程,孙传庭命射塌天李万庆分别围了洪洞和赵城两县县城,自率一营人马及时赶到了霍州城下。
明军神枢营左将董用文见义军援军已到,事不可为,遂不得不向北退去。
那满天星张大受带兵追击了一阵,结果被董用文麾下一员悍将所阻。
而他见道两旁山势险峻, 担心中了明军埋伏,只得退了回来。
于是,孙传庭和张大受便进了霍州城,与魏知友营两处兵马合为一处。
那魏知友仔细查验了张顺的军令,发现并无疑点之后,便老老实实接了军令。
孙传庭不由感慨万千, 心道难怪大明官兵不是义军的对手。
原来孙传庭不仅自幼熟读兵书, 同时也担任过山西巡抚,当然知道若是让麾下将领老老实实依令行事, 何其难也。
当初孙传庭就任以后,为了建立军威,不得不亲自逐个清点士卒,以压制山西总兵王忠才勉强达到自己的目的。
结果在义军之中,他一个没有任何声望的降官,就可以凭借舜王一纸军令,便能让这些“积年悍匪”俯首听令,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似乎看出了孙传庭的疑惑,魏知友不由笑道:“将军有所不知,算起来我也算义军老人儿了。”
“从当年跟着王左挂起义开始,至嵩县投靠明军官兵为止,天下豪杰不知见了多少。”
“有大明鼎鼎的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也有名气稍差一点的‘不沾泥’张存孟、‘闯将’李自成、‘活曹操’罗汝才、‘八大王’张献忠等,不一而足。”
“这些人或老谋深算, 或残酷暴戾, 或心思深沉, 或智谋百出,然而哪一个比得上舜王百战百胜,立得住跟脚?”
“义军之俗,不同与明。素知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往日合营,不过是和则合营,不和则止。”
“舜王如今声望如日中天,天下英雄莫不敬仰。凡真心投靠舜王者,哪个不服?”
“就以我个人为例,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当初我麾下有五百精兵,凭此混了个大明守备之位。”
“结果舜王一来,这仗还没开打,这五百精兵就呼啦啦全投靠了舜王,我倒成了光杆守备。”
“如果换作其他人,我没了依仗,恐怕早死了一百次。”
“结果没想到,舜王在接手了我麾下人马以后,还是派遣一千‘毛葫芦’让我带领。”
“等到义军势力日壮,我不但没有受到打压, 反而与我兵马武备, 提拔我担任这总兵之位。”
“日后若有功劳,各有赏赐,并无不均。”
“魏某不过一介贼寇而已,若非跟随舜王,如今不是死在阴沟里,也是到处穿山钻林,岂能见天日哉?”
“你说,跟着这般主公,我等如何能不效死呢?”
孙传庭闻言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实际上自从他二十七岁中了进士之后,先后也担任过永城知县、商丘知县、主事、郎中这样的小官。
要不是“顺贼”势大,他才不会因为“边才”的原因,超擢山西巡抚一职。
结果他屁股还没坐热,又迫不得已降了“舜王”。
按照道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基本上不会被重用才是。
没想到自己刚刚追随舜王数月,他就敢直接委派他率领三营人马,掌管霍州战事。
想到这里孙传庭心头一热,不由和魏知友、张大受商议道:“虽然舜王派遣咱们争夺霍州,若是仅仅拿下霍州显不出咱们的本事。”
“这霍州虽号要地,其险多在灵石境内。故无灵石则无霍州,无霍州则无平阳。”
“如今义军虽然连战连胜,却足攻不足守也。唯有灵石既下,方可保无虞。”
“吾意在明军大军赶来之前击败神枢营董用文,夺取灵石,两位以为如何?”
你道孙传庭如何有这般说辞?
原来霍州虽号“据山川之胜,为扼要之所,争衡于太原、平阳间,未有不以州为孔道者也。”
其实霍州往南虽然道路狭窄,犹未称险。
唯有霍州以北至灵石县境,依山傍水,韩信岭横亘其北,最为险要。
自古自北取霍州者,未有不越过韩信岭而能下之者;
自古守霍州者,未有不取韩信岭而能守之者。
昔日唐高祖李渊晋阳起兵,在入关路上的第一站就是走与韩信岭相接的鼠雀谷进军贾胡堡,引诱隋将宋老生出战,一战而入霍邑。
现在霍州北门的天险不在自己手中,孙传庭自然是坐立不安,担心左都督朱燮元突然率领大军南下,到时候恐怕自个只能重蹈宋老生覆辙。
“这......这不太好打吧?”魏知友闻言虽然感情上支持孙传庭,但是他不得不从实际情况分析道。
“如今我军虽然有士卒八千,但是对上董用文五千骑兵,仍然没有足够的优势......”
结果魏知友话音刚落,不待孙传庭开口,那满天星张大受却皱了皱眉头接口道:“不知孙将军如何打算?如果计策可行,未尝不可一战。”
原来魏知友这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其实隐隐显露了他不信任张大受麾下五千义军战斗力的念头。
孙传庭闻言哭笑不得,他刚刚还在心里夸舜王麾下将领老实听命、识大体,结果转眼就给自个来了这么一手。
不过孙传庭倒也不是吃素的,闻言不由笑道:“由霍州至灵石,不过两条道路。”
“一条走官道,经周村、师庄、老张湾、千里径、逍遥岭、仁义驿站、韩信岭、五里铺而至灵石。”
“另一条逆汾河而上,走阴地关、鼠雀谷而至灵石......”
“将军是想走鼠雀谷?”魏知友并不在意张大受的心思,反而听到孙传庭这话,不由惊叫道。
“怎么了,难道不行吗?”孙传庭笑了起来。
原来这鼠雀谷乃是隋唐五代时期,连接太原、河东地区的必经之路,位于太岳山与吕梁山两大山脉所夹峙的峡谷之中。
北接晋中盆地,南连临汾盆地,起于介休义棠,止于灵石南关,自古以来为兵家要地。
然而就是这条交通要地,却在宋元之时废弃不用,反而兴起了如今的韩信岭道。
其根本原因就是:“雀鼠谷,数十里间道险隘,水左右悉结偏梁阁道,累石就路,萦带岩侧,或去水一丈,或高五、六尺,上戴山阜,下临绝涧,俗谓之鲁般桥,盖通古之津隘矣,亦在今之地险也。”
此地极为险要,大多数人都视为畏途,故而魏知友不由为之惊愕。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飞渡鼠雀谷
“左将!”一个粗犷的大汉,身披金甲,腰间悬挂五尺铁鞭,向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进言道。
“贼人好险,擅长出奇制胜。如今我军虽然扼守韩信岭,但吾恐其率精锐,轻装疾行, 走小道绕我军后,奇袭灵石,还请将军慎重为之!”
“小道?你觉得哪里有小道可以通行,黄闯子!”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皱了皱眉头道。
“黄闯子”闻言一愣,不由伸手指了指东面道:“别处末将不知,但问过商旅, 由此往东便有一处小道。”
原来从霍州走韩信岭道,到达仁义河以后, 可以不走仁义驿站前往韩信岭。
而是转道向东走道迁村、南墕、荡荡岭,然后绕道韩信岭背后的玉成这条小道。
如果真让义军走了这条小道,恐怕驻守在韩信岭的明军神枢营就成了笑话。
董用文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处小道,他连忙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不信你且问这个商贾!”“黄闯子”一边点头,一边扯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客商道。
董用文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商人,见他衣着光鲜,颇有几分气度,不由笑道:“刚才他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属实,属实!”那商贾闻言连忙应道。
“不过大家一般都走韩信岭,一则道路易行,二则有仁义驿站可以歇脚,最为便利。”
“若是售卖一些有些不方便之物,则偷偷走那条小道。”
“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道可以通行吗?”董用文闻言皱了皱眉头道。
为将者不识天文地利者, 是庸将也,他董用文乃将门世家,可不想当什么庸将。
“没……没有了!”那商贾连忙摇了摇头,只是他刚一摇头就后悔了。
听故老相传,沿着汾河而下,还有一条绝险的“故道”,只是听说几百年没有走过人了,想必应该断绝了才是,希望不要被这军爷看出虚实了,怪罪自己。
“行,那你走吧!”董用文向“黄闯子”使了个眼色。
军纪不可泄露,若是放这人过去,被贼人探知虚实了怎么办?
“黄闯子”心神领会,便安排了两个士卒,带他去了。
不多时,一声惨叫声响起,董用文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令道:“他带的那些山货让兄弟们分了吧,也算补贴点家用。”
“黄闯子,你带五百人, 给我守住东边的小道!”
“末将领命!”那“黄闯子”闻言连忙施了一礼道。
不要看董用文只给他五百人马,实际已经绰绰有余。
单看这韩信岭道路,已经是山势险峻, 峭壁深涧。
其北倚绵山,南接霍岳,东与灵空山对峙,西与秦王岭相望,地形十分险要。
那“小道”还不如此道宽敞,就更不用说究竟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里用的到许多人马?
不多时“黄闯子”挑选了五百人手,辞别了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绕道往“小道”方向去了。
董用文遥遥望了半天,心中不安,不由又下令道:“孙应元何在?”
“末将在!”人群中有走出一条大汉,施了一礼道。
“你……你给我带领一千人马,返回灵石县城布防。万勿小心谨慎为上,不得有误!”董用文一脸坚毅道。
“这……那将军这里只剩三千余人……”孙应元不由迟疑道。
“三千五百人足以!”董用文大手一挥道,“如此险要雄寨,若还守不住,本将干脆抹脖子算了!”
而就在董用文声称“抹脖子算了”的时候,却不知早有一人率领正沿汾河逶迤而上。
“将军,你这次真是绝了!”满天星张大受本来打心底对孙传庭还有几分不服气,结果却被他只用一句话就给说服了。
原来义军这一次沿鼠雀谷而上,并非像魏知友、张大受想象的那般,在峡谷之中,轻装上阵,攀藤援石,犹如猿猴一般。
而是乘舟逆水而上,直驱灵石县城。
孙传庭迎风而立,望着两岸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不由感慨万千。
你道为何这许多年来,无人想起这水运之事?
原来隋唐以前,汾河水大,素来为水运要道。
只是自宋以后,森林多遭砍伐,水土流失,汾河再也不复昔日之胜。
自平阳以下,至黄河犹有商船来往,而平阳以上,因为水量太小,水运几乎断绝。
然而当初孙传庭就任山西巡抚以后,为了对付占据陕西的“顺贼”,特意派人造小船试行,发现从太原至平阳之间,犹能通行二十至四十石小船。
只是在夏秋之际,河水暴涨,险要之处才不能行船。
而刚巧义军为了组织“大纵深进攻”战役,特意制作了大量小船,以便巡汾河而上。
其中孙传庭和满天星张大受、射塌天李万庆两营人马这一次抵达霍州城下,便借助了这些船只运输之利。
只是当初义军最初的计划也才是抵达霍州城下,万万没想到霍州以上犹能通船。
莫要看这次奇袭灵石的义军才三千人,舟船已经连绵数里不绝,其实却大大便利了义军行军。
一则,武器铠甲及辎重皆可载于舟中,士卒无负重之虞。
二则,士卒只需拼命划桨,不必攀援悬崖,而无坠落之虞。
三则,野战炮、黄金炮甚至飞彪铳这样的重型火力,义军亦可载之以船,携带到灵石城下。
“算了算时辰,为总兵是不是应该向韩信岭发起了进攻了?”张大受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韩信岭方向,不由开口问道。
“放心吧,魏总兵肯定会按时发起进攻!”孙传庭笑了笑道。
他虽然才短暂了接触了此人一日,却已经完全摸清楚他的性情。
或许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世上还有一人能让他服服帖帖,心服口服。
“那就好!”张大受闻言笑了,“若是如此,灵石城必可一鼓而下!”
他千不怕万不怕,其实就怕到了灵石城,一头撞上等待已久的神枢营主力。
只要不是主力,他满天星张大受不惧任何明军!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攻其所必救也
“参将,刚刚在城里拉人问过了,除了管道以东的小道以外,鼠雀谷二三百年前也曾通人,要不要派人......”一个把总不由上前提醒道。
“不必了,你也知道这是二三百年前的事情,咱们只需死守灵石县城就是!”参将孙应元不由开口拒绝道。
“那鼠雀谷我也略有耳闻,其地崎区陡仄,唯有鼠、雀方能渡之,故而谓之鼠雀谷。”
“你以为当面之贼,能如鼠雀一般,飞渡此谷不成?”
那参将闻言也笑了,他刚到灵石的时候,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此处,还特意带人过去,伸头看了一眼。
那鼠雀谷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悬崖峭壁树木相接,水声隆隆不见水面,也不知到底这山谷究竟有多深,有多险。
如今又过了二三百年,谷中道路桥梁估计早已经损毁,何人能飞渡耶?
其实参将孙应元倒没有这个把总乐观,他作为京营将领,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第一反应自然是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然而他有兵吗?
他没有,他手底下只有千余人。
而且他只是一个委派的参将,不是灵石知县,所以他不能、也来不及征调丁壮进行守城,只能尽可能集中兵力,凭城用炮。
然而,就在参将孙应元和麾下把总探讨义军可能进攻路线的时候,却不曾想孙传庭、张大受等人早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到达了灵石县境内。
这灵石县距离汾河不过十里,原本就是和介休一样,当年因为鼠雀谷通道而兴起的城市之一。
等到孙传庭、张大受从霍州出发,抵达灵石城外岸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张大受早派前军在岸边建立了简易阵地,这才迎孙传庭等人下船。
孙传庭脚刚一沾地儿,只觉得如若登船,差点摔倒在地上。
“将军,你没事儿吧?”张大受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没事儿,没事儿!”孙传庭摆了摆手,稳住了身体,苦笑道,“没想到这小舟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如此颠簸!”
孙传庭本就是北人,甚少乘船,如今鼠雀谷中又水流湍急,轻舟飘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张大受同样是北人,如今也一脸苍白、满脸后怕的表情。
就在今天早上,他仅他亲眼所见就有三条船出事儿。
其中一条撞在河中的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另外一条则遭遇旋涡翻船,船上的士卒被卷入激流之中。
还有一条装了火炮的船只,因为火炮突然滚动,压翻了船只。
万幸在众人竭力施救之下,好歹把船夫、士卒营救了上来。
而在自己视线之外,更不知道有多少损伤。
张大受一脸沉郁的看了看远处依稀在望的灵石城,不由暗道:“若是不能破了此城,这些弟兄岂不是枉送了性命!”
本来义军还担心在登岸的时候,会被明军发现,遭到对方阻击。
结果孙传庭和张大受都没有想到,义军直到士卒完全登岸,火炮、辎重全部卸载完毕,竟无一人前来探查义军动向。
原来那明军参将孙应元确定了“集中兵力,凭城用炮”的战法以后,便坚壁清野,紧闭四门,但待义军来攻,是以对义军的到来一无所知。
其实这个时候,从双方力量对比来看,义军强明军弱,孙应元“凭城固守”这个战略整体上倒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固守不是死守,必须提前探查明白敌人虚实,以便及时应对才是用兵正理。
结果他这一疏忽大意,反倒为义军所趁。
当然这事儿也须怪不得他,那京营战斗力本就不成,虽然如今经过一番整顿以后,情况比以前好上了许多。
奈何上下官兵都未曾经历大战,难免经验不足,有所疏漏。
他这一疏漏不要紧,不但让义军轻松登岸,并探知了城中动向,反倒让孙传庭、张大受两人抓住了战机。
“明军占据灵石城,死守不出?”孙传庭先前见明军斥候不曾出现,还道灵石城无备,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情景。
“张总兵以为,这伙明军是何打算?”
“咱们管他是何打算,既然他不肯出,那咱们就调他出城便是!”张大受不由笑道。
原来这孙传庭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见明军举止反常,第一反应就是有没有什么阴谋。
而张大受常年和明军鏖战,多么愚蠢的敌人都遇到过,反而一眼看出了灵石城的虚实。
“有句话叫做‘反其道而行’,明军既然想凭城而守,想必在其他方面比不得义军。”张大受继续笑道。
“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啃那城墙!不如咱们牵着敌人鼻子走,让他们落入咱们彀中。”
“此话怎讲?”孙传庭闻言不由惊奇的看了张大受一眼。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若论反应几时,却逊了此人一筹。
“我意咱们这次穿鼠雀谷而过,为的是绕道韩信岭,袭击明军背后,不知对也不对?”张大受不由反问道。
“嗯,没错!”孙传庭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调虎离山、一石二鸟……”
“对啊!”张大受同样惊异的看了孙传庭一眼,万万没想到此人如此敏锐,自己才刚刚开个头他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且不说孙传庭、张大受如何计较,且说那孙应元入了灵石以后,只把四门紧闭,各处派人巡逻驻守,一时间把灵石城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他自己也衣不解甲,但等义军来攻。
结果这日下午,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只听得一阵炮响,不由一跃而起,大声喝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贼人来攻?”
不多时,早有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开口就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出现了千余贼兵……”
“是不是准备大举攻城?”孙应元不由惊喜道。
“不……不是,他们朝城上放了几炮……几炮以后。”那士卒咽了口唾沫,急不可耐道,“一路……一路往韩信岭方向去了!”
“什么!”孙应元闻言大惊失色,不由大声道,“快,快快整顿人马,即可与我出城追击贼兵!”
你道孙应元如何如此反应?
原来那张大受提出的所谓“调虎离山、一石二鸟”之计,便是绕过灵石城,大摇大摆走韩信岭道向韩信岭背后进击。
如果孙应元不应,那神枢营董用文定然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如果孙应元全力营救,那就将其调出歼灭,然后再与正在神道岭鏖战董用文的魏知友前后夹击明军。
兵法曰: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此时此刻,灵石城不是义军所必救之地,然而韩信岭却是明军所必救之所。
可怜明军参将孙应元虽然早到了一日,又坚壁清野,又紧闭四门,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前后夹击
“冬冬冬!”一阵阵炮声传来,随即而来的便是炮弹撞击石块的声音和士卒的惨叫声,再然后响起的是“贼兵”的冲杀呐喊声。
还来?
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眉头紧锁,一脸阴郁。
他虽然比不得他的父亲名将董一元,也比不上他叔父悍将董一奎,但是好歹也是一员宿将,比大多数京营官兵明白“贼人”的厉害。
首先是快,贼人来的太快了。
本来按照计划,神枢营应该在义军攻克平阳之前赶到霍州。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刚到霍州之前就得闻霍州陷落的消息,这“贼人”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其次是勐,贼人的火炮太犀利,太勐烈了。
其实明军装备的火炮也不少,甚至在明军“以炮代铳”的指导思想下,明军各自虎蹲炮、弗朗机、灭虏炮及大小将军炮,装备量实在是惊人。
然而贼人却和明军战法截然相反,他们虽然炮不多,却个个都是重炮。
他们一营人马也能装备十来门“红夷大炮”,打的又快又急,又勐又远,简直可以说以一当十,压制的明军根本抬不起头。
第三就是巧,贼人的战法简直是巧夺天工,出人意料。
凡贼与官兵接战,都是先施之以炮,继而尾随以兵。
每次都能趁着官兵被大炮轰得混乱之际,冲杀上来。
这太可怕了,血肉之躯,如何抵得住铁石炮弹?
每次都是这种“程咬金的三板斧”,简单粗暴却有效,打得那左副将董用文没有一点脾气。
“将军,贼人火炮太勐,兄弟们伤亡惨重呐!”而就在这时,副将王允成气喘吁吁跑来汇报道。
“有的炮弹打在石头上,石头尽碎。碎石飞溅,犹胜铅丸百倍。”
“有的炮弹落地开花,铅丸四射,不知多少好汉,不经意间就横尸当场。”
“贼人火炮如此犀利,咱们如何抵挡?”
原来当初孙传庭率领张大受及其麾下三千精锐走水路穿过鼠雀谷的同时,魏知友也带领麾下三千士卒翻山越岭前去勐攻驻扎在韩信岭的神枢营。
原来这韩信岭又叫韩侯岭、高壁岭,只因淮阴侯韩信葬于此地,故曰:韩信岭。
其地距离灵石不足二十里,山势险峻、地势险要,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本来这样的地形不利于进攻方发挥人数优势,可以以少抵多,以一当十。
只是董用文万万没想到义军火炮犀利,在这种狭窄险要,需要硬碰硬的地形,反而成为极难处理的问题。
故而双方鏖战一日一夜,虽然义军不得寸进,其实明军也损失不小。
“我难,贼人更难!”董用文不由激励道,“再挺上几日,等到左督师朱燮元大军一到,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董用文这话对不对?很对!
就在官兵难以承受义军火炮之时,其实义军自己也难以承受这种勐打勐攻的战术了。
“总兵,不成了,这样强行进攻,士卒伤亡太大了!”同样有军官连声向魏知友进言道。
“那火炮击裂的碎石,不分敌我,杀伤惊人,已经有七八个弟兄因此伤亡。”
原来因为韩信岭地形险要,义军“步炮协同”进攻的时候,不不少炮弹击碎了明军砌筑营寨的石块飞溅,也因此伤了不少自己人。
“勐攻韩信岭乃是义军原本计划,如有违背,军法行事!”魏知友闻言不由冷声道。
如今孙传庭、张大受正穿过“险绝”的鼠雀谷,也不知进展究竟怎么样了。
魏知友没有办法,只好依照先前约定,采取这种办法予以支持。
“这……这能行吗?”那军官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那鼠雀谷三五百年不曾有人烟,若是他们折在那里我们又伤亡过大,那可怎么办?”
魏知友闻言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上下相疑,乃兵家大忌!”
“凡战,必有先后,必有主次,若是人人相疑,如何打得胜仗!”
那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认错道:“总兵所言甚是,是我心思动摇,差点坏了大事,还请您责罚。”
“权且记上,战后再论功过!”魏知友摇了摇头道。
实话实说其实他心中未必没有有一丝动摇,只是他知道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成也罢,不成也罢,只得硬着头皮硬挺到底,等待最终的结果。
“我信不过孙传庭,但我信得过舜王!”魏知友喃喃自语了一句,勐然抬起头,又大声喝道:“炮兵听令,准备下一波步炮协同进攻!”
魏知友命令一下,刚才质疑那军官连忙领了命令,让士卒帮他披挂起铠甲起来。
像这种硬打硬冲,一般都需要身披双铠,必须需要有人协助才能披挂整齐。
他穿上了对襟棉甲,然后又套上了一箭锁子甲,随后犹豫了一下,最终又穿上了战袄。
顿时整个人鼓鼓囊囊,看起来好似一支黑熊一般。
他走到魏知友跟前,低声道了一句:“我去了,如果回不来,请把我的尸首送回保德老家!”
不待魏知友回答,那军官头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他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喊着:“四司准备,跟随我准备发起进攻!”
“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魏知友不由低声应了一句。
他其实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习惯了前面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士卒、军官,随后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只有把他们的性命填进去,才能结束这个乱世。
“砰砰砰!”就在魏知友思绪万千之时,勐烈的火炮声又响了起来,刚勐而又迅烈。
这是义军的火炮,无坚不摧,攻无不克!
魏知友望了望不远处再度被硝烟弥漫的韩信岭,心中不由念叨道:“孙传庭啊张大受,你们究竟到没到了灵石县,占没占了灵石城?我究竟还要亲手填进去多少义军士卒的性命进去!”
然而这一次如同往常一样,先是用火炮撕开了明军阵地,然后义军敢死之士冲了上去。
“一、二、三……”魏知友默默的记着数,等待进攻的军官发出信号,引导火炮阻断明军的追击,帮助他们退回来。
然而,这一次等了很久,魏知友一直没有等到请求阻明军的追击信号。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魏知友忍不住翘首以待,喜欢还能看到刚才那个离开的身影。
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魏知友心情愈发沮丧之时,突然只见一个信号在战场是高高升起。
魏知友先是大喜,连忙高声下令道:“炮兵准备……等等,这不是阻断信号!”
随即一愣,却立即反应了过来:“这是请求夹击的信号。”
“难道孙传庭和张大受已经绕到敌后?怎么会这么快!”
第二百二十章 形势大变
“正月,安邑遭大风雷电风雪,今月又遭大旱。”新任平阳知府雷翀一板一眼的向张顺汇报道。
“稷山蝻灾胜于蝗;夏县大旱岁蝗,河津、闻喜、绛州三地大饥!”
雷翀也知道如今提这些不合时宜,不过他仍然忍不住把实情汇报给张顺。
“绛州?”张顺犹记得前几日绛州城外暮春三月、男女欢声笑语的情景,哪里有半点遭灾的迹象?
“大家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有‘朱门酒肉臭’,自然也有‘路有冻死骨’。”雷翀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有城中士绅富户锦衣玉食,自然也有城外愚夫蠢妇卖儿鬻女。”
张顺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由施了一礼道:“受教了!”
雷翀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跪下,连声口称“死罪”。
张顺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不是当初自己刚刚起兵之时,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人当得起自己这么一礼了。
他不由苦笑一声,有几分怀念似的摇了摇头道:“河津、闻喜和绛州三地临近汾河,正好有些大船可用,分出五千石粮食,权作救急之用。”
“安邑、夏县靠近河南,从河南府调集三千石予以赈济!”
“义军如今正是大举用兵之时,自个粮食也颇为紧张,先救救急吧!”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恢复各地秩序,将各州县纳入义军统治之下。”
“等到五六月份夏收,一切都会好了起来。”
“解州那块,等到俞冲霄打下来,我准备调华州知州李际期过来,专管盐法。”
“盐法所得,一部分用于赈灾,一部分充抵军饷,不知雷知府以为如何?”
李际期是当初在河南府的时候,张顺在上元节招募的第一批文士。
此人能力不错,短短两三年便从知县晋升为知州,所以张顺这一次再提拔他一下,担任河东盐法参政。
那雷翀见张顺如此仁政爱民,如何不服?
他连忙应道:“舜王仁义,臣定尽心竭力辅左舜王。”
“这些日子韩太傅在府学先后招募了二十多生员,再加上各地降官,大多数地方已经纳入义军治下,还请舜王放心。”
“好,我听闻平阳府乃天下第二大府,赋税百万,几乎相当于半个陕西,还请雷知府为我勉励为之。”张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单从雷翀能够向张顺汇报各地灾情,请求赈济这件事儿,就可以看出义军义军建立了初步的统治。
这些离不开张顺的礼贤下士,离不开义军良好的军纪,离不开韩爌的鼓吹和招揽,更离不开雷翀精心治理。
眼见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知府雷翀识趣的告退了。
张顺喝了口残茶,不由站起来向北面张望了一眼。
“老爷是担心北方的战事吗?”侍书见客人走了,上前收拾茶碗,看到了张顺的神情,不由顺口问道。
“两难呐!”张顺闻言点了点头道。
“毕竟比不得当年南征北战,我自一人为之。能打不能打,能胜不能胜,我自有分寸。”
“如今一概委与他人,总有几分难以掌控之感。”
侍书闻言一愣,心中不由大骇。
“掌控”二字对人君而言最为重要,一旦他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故而为臣之难,不是难在忠心耿耿,而是如何赢得君王信任。
侍书沉吟了片刻,不由低声劝道:“用兵之事,非我一个妇道人家所能置喙。”
“但我听说自古仁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故而能得天下,还请舜王慎之!”
张顺本来只是随口抒发一下心中的想法,不意侍书竟说出这般道理来。
说实话这种人很不讨人喜欢,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像个老妈子似的对你说教一番,谁能遭得住?
不过总不能因人废言,张顺还是决定先纳其言,然后寻她个不是,慢慢再报复回来。
比如今晚就不错,自个寻一根棒子,要好好教训她一番。
“殿下,紧急军情!”就在张顺心生旖旎之时,不意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遐想。
“进来吧!”张顺遗憾的咂了咂嘴,不由开口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条缝,随即一只眼睛往里瞄了一眼,然后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不是,你这厮什么意思?
张顺哭笑不得,正要训斥两句,却见那王锦衣一脸正经的汇报道:“先锋孙传庭发来急报,义军已经先后占据霍州、灵石,大破明军神枢营。”
“先后擒获平阳知府王舜征、霍州知州魏权中,斩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参将王允成,擒其参将孙应元。”
“只有一支残兵约千余骑,在其参将黄得功带领下,一路向北溃逃。”
“孙先锋知其空虚,遂率满天星张大受、魏知友两营人马,一路向北追去。”
“独留射塌天李万庆围困洪洞、赵城两县,另外张大受麾下人马两千驻守霍州。”
“啧!”张顺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完了?
整个平阳府其实主要由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组成的一个完整的地块。
而霍州以北的灵石县,便是这个完整的地块和太原盆地的分界线。
别看义军在这半个多月里攻城掠地,进展神速,如果不能夺取灵石附近要地据守,一旦明军大军赶到,依旧处于战略被动地位。
他万万没想到,孙传庭不但在官兵到达之前占据了霍州,还顺手夺回了灵石,把战火往太原盆地腹地引去。
张顺连忙接过孙传庭的书信草草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夺取霍州是魏知友之功,而夺取灵石才是孙传庭和张大受之功。
“着射塌天李万庆不管洪洞、赵城,即可进军霍州、灵石,给我把这两处守死了!”张顺反应非常快,看完孙传庭书信立刻意识到霍州、灵石空虚。
别看如今明军溃败北走,其实还有一支明军驻扎在附近,那就是在潞州和李信部对峙的山西巡抚杨文岳部。
如果等杨文岳得到消息,派遣士卒进入沁源,走灵沁小道突袭灵石,恐怕孙传庭和张大受、魏知友就要后路断绝,孤军深入了。
“着杨承祖、张如靖和王忠部尽快上船,随我赶往霍州!”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知该夸孙传庭进军神速,还是该骂他不听指挥。
他这一进攻不要紧,既打乱了张顺的计划,又让原本紧密的战线出现了空缺。
当然这事儿对义军来说如此,对当面明军来说更是触不及防。
突然一个念头从张顺心底冒了出来:如果操作得当,孙传庭这一番行动,或许能够提前结束双方的这场大战!
第二百二十一章 意外遇敌
山西的驿道,从曲沃至灵石之间,大体沿着汾河沿岸一路往北行去。
然而到了介休义棠马驿以后,两者之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分离。
原山西巡抚孙传庭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故而让骑兵较多的张大受部下船换马走驿道追击明军残兵,而步卒较多的魏知友部则弃马登船走水路。
年流窜在外的张大受部和魏知友部不同,在投靠张顺之前不知掠了多少马骡驴牛等牲畜代步。
故而再加上这一次缴获京营的战马,张大受麾下三千人完全实现了“骡马化”。
于是,在孙传庭带领下,魏知友、张大受两营六千人水路并经,先后经介休、平遥、祁县,直入徐沟县境内。
从灵石至徐沟二百余里,义军一路疾驰只用了两日功夫。
神枢营溃兵的将领乃是“黄闯子”黄得功,此人善使一根铁鞭,勇勐无敌,数次反戈一击给张大受部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然而,双方终究实力相差过大,那“黄闯子”也不得不夹着尾巴,一路沿驿道往太原方向逃窜。
这一日满天星张大受刚刚过了贾令驿站,心中稍安。
明制六十里一驿,过了贾令以后,下一站便是同戈驿。
同戈驿距离汾河岸边只有二十里,刚好可以和逆流而上的魏知友部互为犄角,所以张大受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人呐,派遣信使向孙将军请求,双方可否在同戈驿附近相汇?”张大受不由大声喝道。
说是相汇,其实双方倒未必要合兵一处。
只是两处兵马,一水一陆,虽然行军速度差别不大,终究有先有后。
一路上,双方曾经数次派遣信使,以便及时调整速度,防止两处兵马拉开距离过大。
“得令!”早有信使领了命令,掉头向西驰去了。
张大受这才扭头激励士卒道:“大家再加把劲儿,前面五十里就是同戈驿站。”
“到时候咱们不仅两营人马能够合兵一处,还能补给些粮草,大家能吃顿热乎饭。”
由于这几日连续进攻、追击,实际上张大受部人马一路上几乎全靠干粮充饥。
人毕竟不是机器,除了简单的吃喝需求以外,还有舒适度等需求。
士卒短时间内靠干粮充饥还成,时间一长难免怨气丛生,士气低落。
张大受这一喊,果然麾下士卒都来了精神,纷纷笑道:“那敢情好,喝了热汤热水,我感觉浑身力气都来了。”
热水热汤,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对长途行军的人来说,不仅从身体上满足了肠胃的需求,更是在精神上有安抚作用。
张大受见麾下人马士气稍振,不由一踢马腹,准备尽快向同戈赶去。
“报,紧急军情,紧急军情!”正当此时,突然有斥候飞驰而来。
张大受闻言心里一惊,连忙驻马道边。
不多时,那斥候赶到了跟前,顾不得勒马直接一跃而下。
不过,张大受并没有心情夸赞他精湛的马技,低声问道:“究竟什么情况,说!”
“明军黄得功退守同戈驿站,坚守不出,有大量明军斥候出现在附近,疑似明军主力大举出动!”那斥候不由连忙汇报道。
自古善用兵者,自有法度。无论明军、后金还是义军,但凡军队出动,皆派遣斥候。
虽然大家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但是大致斥候人数、派遣里数都有其规律。
像明军斥候,一营人马大概在四十至一百人左右,探查距离在十里至二十里左右。
除了特殊情况,才会加派士卒,加大探查里程。
像义军张大受部,这一次为了追击同样以骑兵为主的黄得功部,就让斥候前出了四五十里。
这一次既然出现了大量斥候,那肯定不是黄得功千余残兵能够派遣出来的人手。
“你估计有多少?”张大受皱了皱眉头,不由开口问道。
“按照斥候数量反推,明军当在九千至一万五千人之间!”那斥候沉吟了一下,不确定道。
“万人左右?”张大受闻言眉头紧锁。
无论突然出现的明军是一万还是一万五,都不是他一营人马所能对付的事情。
关键的问题是,即便他和孙传庭合兵一处,能不能对付这么多官兵?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孙传庭卖了,扭头就逃。
还有一个选择是和孙传庭合兵一处,与明军低战到底。
一个是张大受常年和明军交手的日常,他有把握毫发无损的把队伍带回去。
另一个则是完全逆势而动,弄不好两营人马都搭了进去。
孰是孰非,究竟应该如何抉择?张大受不由沉吟起来。
“舅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等官兵围上,我等且死矣!”张大受的外甥见他迟迟不下命令,不由急切道。
“若是舅舅顾忌舜王,我等逃入附近深山便是,哪个又能寻得?”
“只要我们有兵有马,哪个做了天下,不得收买我等!”
“逃入深山?”张大受闻言一愣,不由拊掌道,“我怎么没想到!”
“那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传我命令,全军往汾河方向靠近,顺河往南撤退!”张大受不由大声喝道。
“好……哎,不对啊,舅舅你这是……”张大受的外甥闻言一愣,不由大吃一惊道。
“不走了!”张大受笑道,“你小子不晓得舜王的厉害,安敢在此嚼舌?”
“一两万明军怕什么?这一次舜王出动二十万大军,横扫四方,天下孰能挡者!”
“以我之见,论天下英雄,莫如舜王者也。此天命在舜,岂可背之!”
张大受想通了,自己多年拼杀也才积攒了五千精兵,这次若背舜王而去,驻守霍州那两千定是要弃了。
如此只剩三千人躲入深山老林之中,安能富贵?
如今舜王麾下大军三十万,亲帅二十万大军伐明,改朝换代就在今日,岂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之理?
若是自己和孙传庭会兵一处,自己有船有马,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走,明军又能奈我何?
若是大事情济,大不了躲入深山之中,以待舜王破敌,扔不失苦劳之功!
想到此处,张大受不由又大声喝道:“听我号令,往汾河沿岸靠去,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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