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识地利
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武侯诸葛亮!
右督师杨嗣昌和漕运总督朱大典都是饱读兵略之人, 当初读到《三国志》中曹魏名将于禁大营为水所淹没,难免忍不住嘲笑一番。
只是今日轮到自家,这才发现自个恐怕也得划分到“庸才”的行列。
你道为何?
原来这怀庆府城东北正是沁水流经之处,其中从泽州蜿蜒而来的丹河又在怀庆府东北与之交汇,以至于沁水河水波涛汹涌,不可轻涉。
先前义军在府城之中只有王定榆林营一营人马,那杨嗣昌、朱大典并未意识到地形的危险,便渡过沁水去围攻府城。
只是如今义军主力突至,本来打算和义军决战的杨嗣昌、朱大典等人等探查完地形以后,才发现万余明军落了个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的下场,实在是左右为难。
“如今我们有两个选择:一则东进,咱们退往清化镇再作打算;二则北上,咱们依托太行山坚守。”漕运总督朱大典不由建言道。
“北上不成,乃死路也!”杨嗣昌闻言不由摇了摇头苦笑道。
“延之有所不知,我在清化镇驻守这几日,早探得贼人派遣一营人马占据了天井关。”
“可笑我当初还嘲笑贼人不知兵,分兵四向,乃兵家大忌,如今看来却是对方棋高一着,我倒是贻笑大方了!”
“咱俩大意啦!”朱大典闻言也不由自嘲的摇了摇头。
“那贼人主帅真是好胆略,先下一手闲子,然后断了咱俩的念想。如果实在不成,那也只能往武陟县去了!”
沁水河流呈西北、东南走向, 从怀庆府府城东北角穿过以后,折而向东,一路往东南方向的武陟流去。
如果明军在义军威胁下, 实在无法渡河,沿着河岸往东南退去也不失一个办法。
“这样!”杨嗣昌沉吟了片刻,决定暂时不再考虑接战之事,反而提议道。
“你先率众渡河,我率领部分士卒断后。一旦事不可为,我便率领溃兵逃往武陟,而你则退往清化镇。”
“若清化镇不可守,你再退往修武。这样你我一南一北,互为犄角,将河内三府且为东西两段,力争把敌人阻挡在怀庆府一府六县之内。”
那修武、武陟两县正是怀庆府最东面两县,正好可以截断义军东进之路。
“这样也好!”朱大典闻言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补充了几句道。
“你是督师,焉有让督师为我断后的道理?”
“不如这般,还请督师先渡河退往清化镇,我自断后,然后顺流前往武陟。”
“先前我奇袭孟县之时, 曾在那温县城里预留了一司人马,当可助我一臂之力。”
“那武陟正好地处黄河北岸,与黄河南岸的河阴县隔河相望。若是贼人从荥泽渡河攻取原武, 则我定然腹背受敌。”
“故而我退到武陟以后,尚需派遣一支人马,驻守原武。如此四地,若是再连上黄河南岸的中牟等地,庶几可以抵挡贼人,使其不得寸进矣!”
朱大典不亏是老于兵事之人,顷刻间便把其中形势、利弊剖析的明明白白。
如果按照他的布置,明军从南到北一字排开,分别在修武、武陟、原武和中牟布防,四地互为犄角,形成一字长蛇阵,基本上也稳住了河南河北两岸形势。
不过杨嗣昌也不是浪得虚名,他闻言沉吟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守有余而攻不足。
不过,他还是一言而决道:“好,就依次行事!”
原来经过朱大典提醒以后,杨嗣昌突然发现若是按照朱大典想法进行布防,那么驻守在最北面修武的杨嗣昌其实远离了战场。
这对要居中协调、指挥四地战事的杨嗣昌来说,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一口应了,为什么?
原来对杨嗣昌来说,除了亲自指挥作战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亟需要做。
只见他迎着朱大典惊讶的目光,认真的解释道:“我感觉到,单凭咱们两人的兵力,根本无法剿灭这股贼寇。”
“所以我决定利用靠近修武的优势,准备书信一封,请求左督师朱燮元发兵与我等合击此贼!”
好个兵部尚书杨嗣昌,虽然不如朱大典老于兵事,但是由于升入中枢,提升了眼界、见识,倒是让他想出来一个更好的应对之策。
“这......”朱大典闻言一愣,差点想问道:听说你与那左督师朱燮元不合,怎生又低头求他去了?
那杨嗣昌虽然没有听到朱大典的疑问,但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他不由苦笑道:“此乃国事耳,嗣昌如果敢因私非公哉!”
“好,若公果然一心为公,此战朱大典死而无憾矣!”朱大典闻言不由大为诧异,也不由慷慨激昂道。
两人商议已定,便先由杨嗣昌率领麾下标营祖大乐一部渡河,而朱大典继续率领麾下人马在沁水西岸布阵警戒。
然而就在杨嗣昌、祖大乐渡了一大半的时候,突然有士卒快马加鞭赶来汇报道:“报~李总兵战败,还请督师早做打算!”
“什么,这么快!”漕运总督朱大典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那李重镇虽然在和“贼人”的交战中损失惨重,至今尚未来得及补充,好歹麾下还是关宁铁骑,如何不济得事儿?
原来就在杨嗣昌、朱大典商议退兵之事,那李重镇早和“马鹞子”李辅臣交上了手。
这李辅臣虽然年轻,果然不负“马鹞子”之名。
那李重镇欺他年幼,就拍马上前挑战,那李辅臣哪里按捺的住?
他早擎了一支长枪在手,翻身上马前来应战。
双方连连交手三合,李重镇战他不下,心中焦躁,早被李辅臣卖了个破绽,骗他进来。
待他招式使老,即将刺中李辅臣之际,不意李辅臣“见肉分枪”,早一枪拨开了李重镇的长枪,一枪将他刺落马下。
明军众骑兵见失了将军,连忙拍马来救,那李辅臣不由大喝一声,下令道:“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那明军骑兵虽然众于义军,奈何无人指挥,顾头不顾腚,早漏了破绽,哪里抵挡的住?
双方战了半晌,侥幸被救得性命的李重镇一看大事不好,连忙一边边战边退,一边遣士卒汇报军情,让杨嗣昌、朱大典早做打算,这才有了士卒报信之事。
“废物,废物!”朱大典闻言不由怒不可遏,连骂了数声,这才下令道:“全军听令,沿河列阵而下,且战且退,遇贼不可恋战,不得有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围追堵截
“什么?明军沿着沁水,一路向东南去了!”洪承畴带领正带领大军往怀庆府城方向赶去,不意突然听到了这个情报。
原来当日李辅臣击退了李重镇的骑兵之后,义军的斥候得以渗透过去,终于探查到了明军的动向,便汇报了过来。
“不好,看样子明军这一次又准备要跑路。”深受其苦的洪承畴终于认识到对手“转进如风”的本性, 不由判断形势,当机立断道。
“看其动向,明军应该是准备逃往武陟布防。”
“传令兵听令:着李辅臣紧紧的给我吊在后面,千万不能失了明军的踪迹;着李友、赵光远两营紧随其后,伺机追杀;请左帅李信即刻北上,切断明军后路, 不得有误!”
不得不说洪承畴果然用兵非常老练,敏锐的发现了战机。
无论是杨嗣昌, 还是朱大典计划的挺好,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明军驻扎的温县,却早已变幻了旗帜。
俗话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漕运总督朱大典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失误,最终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不过朱大典哪里知晓自己的失误?
早在他领兵沿着沁水向武陟退却的时候,他早派遣了信使前往温县通知自己留守在温县的把总。
那朱大典不但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凶险,反倒对此颇为自得。
“若非本督先前预留一司人马在此,恐怕今日束手无策矣!”他不由得意洋洋道。
“这一手就叫做‘闲子’,看似无用,在不打紧处落下一子,关键时刻却足以分定胜负!”
“高,实在是高,非军门这样的国手,不足以下出如此妙招!”参将张士仪闻言连忙拍马道。
其他将领见被一个小小的参将抢了先,不由一万个不服。
于是也纷纷表达了对漕运总督朱大典“妙手”的惊叹之情, 只把一场退让夸的如同打了一场大捷一般。
且不说这伙明军,上下如何互相吹捧, 且说这信使领了军令,早快马加鞭赶到了温县城, 声称要见留守把总。
温县知县听了,连忙把他迎入城中道:“不知阁下何事惊慌,如果方便的话告知我转达把总也成!”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听军机!”那信使闻言不由冷笑道。
“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以免自误!”
“这……这事儿我也不想如此。”那知县遭了大头兵训斥一番,却也不恼,反倒解释道。
“只是那把总正沉醉在温柔乡之中,宿醉未醒,不知阁下如何打算?”
“这……”这信使这时候才不由正眼看了面前的知县一眼。
看样子那把总早被这知县打点满意,自己须留几分情面与他,以免无缘无故得罪了上官。
想到此处,那信使不由改了口气,和声问道:“不知那把总在何处,可否请知县领我见他?”
“见不得,见不得!”那知县闻言苦笑道,“你也知他脾气。”
“如今宿醉在温柔乡,哪个敢去喊他?”
“这……可是军情紧急, 难道他还敢违背军令不成?”那信使不由一个头两个大。
军情如火, 若是误了军机, 那可如何是好!
“按成例来说,自然如此;只是若事事都依成例,世上岂有这许多腌臜事儿?”温县知县笑了。
“那……那这怎么办?”信使闻言不由急了。
“额……不知阁下可有文书?实在不行,由本官转交他也成。”温县知县笑眯眯道。
“这……如此也好!”那信使犹豫了半晌,自度书信上有泥封,量他也不敢擅启。
待到那信使把朱大典的军令奉上,温县知县这才急急忙忙去寻那把总去了。
只是等这知县一出了房门,却不曾想他把手里的书信“刺啦”一下撕开,打开里面的书信一瞧,顿时又惊又喜。
“左帅,究竟是什么情况?”须发花白的邢如虎不由开口问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非功夫!”原来这温县知县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糊弄朱大典等人的假知县真义军李信。
“那朱大典在怀庆府待不住了,带领万余大军沿着沁水往武陟逃去!”
“他担心义军在温县方向的动向,一则命令那把总汇报军情,二则希望他及时归队,一同退往武陟。”
“那他还去的成吗?”邢如虎不由笑道。
“就算他去的成,恐怕朱大典也不敢见他啊!”李信闻言也不由笑了。
原来自洪承畴带领大军北上,命令他和准备渡河的马进忠、左勷汇合以后,插入怀庆府和修武之间,断了官兵的归路。
他便趁着自己标营赶来的机会,骗出来那把总,让邢如虎一刀剁了,并了他手底下的五百士卒。
死人当然不能再和朱大典汇合了,但是活人却未必不能。
“邢如虎听令!”李信不由笑道,“我明你挑选五百士卒,单独成军,打着那把总的旗号前往沁水沿岸和明军朱大典汇合!”
“这……”邢如虎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李信要送给自己一份军功,顿时不由万分感谢。
“不用感谢,这一次就由你带一带我的堂弟李洋,你俩好好建功立业一场,日后少不了你俩的好处!”李信不由提点道。
如今义军正是大举用兵之时,人才、兵马奇缺,这两位都算得上可靠之人,若是静心培养一番,少不得能别领一营人马。
两人商量已定,那邢如虎便返回屋中,一刀剁了那信使,然后兴高采烈的挑选起麾下的人马来。
他的弟子和李洋带来的李氏子弟是他们两人的亲信,自然优先留在自个身边,除此之外,李信麾下标营的人马个个英勇健壮,也差点挑花了两人的眼睛。
好容易凑齐了五百人,分出亲信子弟充当伍长、什长,整编了队伍,这才换了官兵的衣甲旗号,一路向沁水沿岸赶去。
而李信亦舍了温县城,只留下两个可靠之人传话,根本不等马进忠、左勷二人,竟一路往朱大典约定地点东南方向去了,竟是要断其归路,准备一举歼灭此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怀庆府大捷
“捷报,捷报,义军在怀庆府大破漕运总督朱大典,获甲首三千,斩杀溺死不计其数!”
这一日张顺正院子里在帮李三娘锛地,便接到了这个消息。
“终于来了!”张顺放下了手中的三齿钉耙,揉了揉磨的生疼的手掌, 不由笑了。
“我说不让你干,你非要干,是不是手上起泡了?”李三娘见状不由奚落,一边拿出来一根针道。
“别,别啊,你干嘛?啊~啊~”张顺一愣, 只见李三娘伸手把他的手拉过来,熟练的把他手掌磨的泡给挑开了,只疼得张顺哇哇叫。
前来报喜的王锦衣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而竹儿和侍书一个抱了一个孩子,只站在旁边吃吃的傻笑。
原来这些日子出征的准备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但等时机一到,义军就准备大举进攻。
暂时闲了下来的张顺,也不再有大的举动,反而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一陪众女。
近些日子,张顺收获颇丰,除了红娘子、马英娘和王奇瑛三人怀孕以外,最近大夫查出来原唐王妃曾氏也有了喜。
这四人因此被迫养胎,一时间张顺的后宫倒安静了许多,使得他也能够享受一番普通的夫妻生活。
李三娘可谓是他的青梅竹马,对他最了解不过。
所以,虽然因为三女照顾两个孩子,忙的不可开交,让张顺享受不到双栖双飞的快乐, 他也时不时来小憩一番。
不多时,李三娘挑开了水泡,又给他上了药,张顺这才接过捷报一看,战况果然正如自己所料那般。
虽然其间细节颇有些出入,大是大致结果不出当初筹划之外。
原来当初义军筹划怀庆府之战的时候,张顺便对洪承畴提出来“两点一线”战略。
所谓“两点一线”,一个点指遏制渡口的孟县,一个点指怀庆府府城,一线则是指天井关、府城和温县三个支点,行成的战线。
义军进入怀庆府第一步就是夺取渡口,全据孟县。
第二步就是趁敌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直扑怀庆府城,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府城,像一个钉子一般死死的钉在怀庆府。
而第三步,在夺取怀庆府城以后,分兵分别占据天井关和温县,把怀庆府切为两段,压缩明军腾挪空间。
实际上,由于郑王世子朱翊钟的倒行逆施和张顺在此地的良好声望,第一步、第二步进展都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第三步进展的关键时刻,主帅洪承畴脑子犯了浑, 居然异想天开,妄想指挥刚刚渡过黄河的义军主力和朱大典决战。
以至于战略要地怀庆府城空虚,若非王定等人拼死抵抗,几为杨嗣昌所得。
只不过无论是张顺,还是洪承畴都不知道。
在张顺前世的历史线中,也有一支军队打着同意的主意,攻入到怀庆府附近,他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北伐军林凤祥、李开芳部。
当时太平军从温县渡河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抢攻武陟,完全没有把怀庆府当回事儿。
然而等到进攻武陟受挫,这才开始猛攻怀庆府城。
只是当时太平军给怀庆府城留足了反应时间,再想攻克,哪有那么容易?
双方在怀庆城下大战六十余日,结果太平间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绕道垣曲西行。
只是如此一来,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延耗时日,失去了战略突然性,给清军的防守留足了时间,为后来北伐军的失败提前蒙上了一层阴阳。
好在洪承畴及时反应过来,在王定等人苦战多日以后,突然率领大军赶到怀庆府城,导致杨嗣昌、朱大典的攻城计划无法继续。
至此,义军以天井关、怀庆府城和温县三个支点组成的“一字长蛇阵”彻底成型。
杨嗣昌、朱大典二人无力回天,不得不退走卫辉,遂为义军所趁。
张顺草草的看完了捷报,心中稍安,不由感慨道:“甲首三千,看样子明军主力也遭受了重创!”
行军打仗,若是一方能够缴获三千甲士的首级,那意味着什么?
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以外,损失“甲首三千”的一方,基本上又上万人失去了战斗力。
除非有其他明军来援,不然杨嗣昌、朱大典二人几乎失去了有效的进攻能力。
说实话,在义军捷报传来之前,张顺心中也不免忐忑不安,早晚牵肠挂肚。
只是他是三军统帅,虽然有百般本事,也做不到事必躬亲,故而许多事,必须假手于人。
南路军作战计划制定完毕以后,他所能做的事情只能是相信自己委任的统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八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特别是在自己眼中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被委托人笨挫的折腾了许多时日,还没有捷报传来。
实在是让人心焦,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过,张顺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只能默默以待,趁着气等待南路军的最终结果。
其间他想了很多,南路军胜了固然可惜,如果败了又当如何收底?
好在其间虽多波折,洪承畴依旧顺利了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里,张顺伸手又往信封里一摸,果然又掏出来几张纸来。
张顺打开一看,果然是洪承畴写的请罪书,如实承认了自己在指挥过程中犯的错误,请求张顺进行处罚。
张顺不由哈哈一笑,遂向侍书讨来纸笔,挥毫写就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早定河内三府,以待大业!”
“锦衣,你让信使给他捎回去吧!”张顺写完晾干,这才递给王锦衣道。
“啊?就这些,没有军令?”王锦衣不由奇怪道。
“作战计划和战略目标早已经定死,本王又何须多致一辞?”张顺闻言笑了。
“若是洪承畴问起有何命令,你就让他说,按照原计划行事便是!”
王锦衣闻言这才去了,李三娘见状不由上前,轻轻问道:“胜了?”
“胜了!”张顺点了点头,老夫老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那就好!”李三娘松了一口气,可见其实她心里并不是像她平常表现的那般轻松。
“如果我所料没有的话,过些日子你也要出发了!”李三娘沉吟了片刻道。
“不让让侍书跟着你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呃……如此也好。”其实前几日张顺分别答应了黄氏和大朱氏,万万没想到李三娘提出这些要求来。
不过她是家中大妇,张顺还是对她足够的尊重,倒没有驳了她的情面。
第一百八十章 朱燮元的判断
“杨嗣昌大败?”年近七旬的左柱国、左督师朱燮元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暗道:坏了!
那朱燮元不愧是经略西南五省的名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怎么了,督师?”新任山西巡抚杨文岳一看朱燮元这神情,不由奇怪道。
“事情不对!”朱燮元不由摇了摇头,断言道。
“那杨嗣昌虽非名将,好歹也历经州县, 又就任中枢,有一番见识。对上一般贼人,即便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
“而那朱大典先后担任山东巡抚、漕运总督多年,历经登莱之乱和夺回凤阳之战,也算的久经兵事之人,怎会一战损伤泰半?”
“据闻杨嗣昌、朱大典等人猛攻怀庆府不下, 忽闻贼人突至, 两人不得已分路别走。”杨文岳闻言不由解释道。
“那杨嗣昌渡河返回清化镇, 而朱大典则沿沁水往武陟退却。”
“不意忽然有贼酋率兵断其归路,而贼人大军亦到,遂被围沁水岸边。”
“官兵背水列阵,苦战至晚,贼不能破。”
“不意贼人红夷大炮已至,以炮击之,无不碎裂。又有士卒哗变于内,内外夹击,遂致官兵大溃。”
“贼人趁机掩杀三十里,官兵尸体枕藉,沁水尽赤。我自失陕西以来,未尝有如此大败。”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朱燮元摇了摇头,提醒道。
“先前杨嗣昌说贼人率精兵万元,渡河而觑山西。如今看来, 此话也不尽然!”
“哦?此话怎讲?”杨文岳闻言一愣,不由奇怪道。
“任凭那贼人如何凶悍,又岂有以一当十之理?”朱燮元闻言皱了皱眉头,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杨文岳还没听明白其中含义?
“以吾度之,贼人之数,并非万余,理当在三四万之数!”
“这......”杨文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大变,“督师,你是......你是说......”
“贼人有夺取山西,甚至北上京师顺天府之意?”
“此吾所以为国家虑也!”朱燮元这才不由长叹一声道。
“昔日吾与杨嗣昌争,非惟利也。唯虑顺贼‘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若此,此战必不在小,此兵必不在少,其图必不在河内, 其志必不在晋豫!”
杨文岳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朱燮元什么意思?
“你......你是说,贼人意欲破山西,围北直,直取京师?”
“没错!以吾度之,贼人将动用大军十万,与我争山西之地。”朱燮元眉头紧锁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可是要支援右督师等人?”
“如今大举进攻之贼,不过一偏师耳。当有六七万大军虎视眈眈,伺机准备犯我山西!”
“这……这可如何是好?”杨文岳闻言不由急了。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新任山西巡抚杨文岳就职一来,如何不知山西镇实情?
在宣大三镇之中,以宣府、大同两镇为重,山西镇不过是二线边镇罢了。
然而就这么一处边镇又刚刚经历了前任山西巡抚叛逃、山西总兵降敌之事,愈发虚弱起来。
经新任巡抚杨文岳清点核实以后,山西镇实在籍万余人,大多数都分布在偏头、宁武和雁门三处要地。
再除去驻守在风陵渡、蒲坂渡和禹门渡三地的两三千守军,杨文岳麾下竟无一兵一卒。
即便再加上朱燮元麾下标营及罗向乾两营、保定总兵刘国柱一营,总计也不过两万之数,如何对付得了六七万之贼?
“一个要赶快加快城池修葺,这个由你负责;一个要请宣大总督张凤仪尽快率兵支援,这个由我负责;还有一个需要支援杨嗣昌、朱大典等人稳固形势,我准备派遣保定总兵刘国柱前往。”朱燮元心中早有成算,不由一一叮嘱道。
“好,如此甚好!”山西巡抚杨文岳闻言思索了半晌,发现自己竟不能置一辞,不由对朱燮元佩服万分。
然后就在杨文岳对朱燮元佩服万分的时候,却不知朱燮元私下里对“贼酋张顺”也同样佩服万分。
还是不成,顺贼选择的时机太好了,官兵根本来不及调动足够的兵马。
以至于河东和河内两地空虚,让朱燮元十分难受。
“张凤翼啊,张凤翼,这大明江山恐怕就在你一念之间咯!”朱燮元沉吟了半晌,依旧是捉襟见肘,不得不寄希望于宣大总督张凤翼。
说实话,如果不是义军在开封府、怀庆府挑起争端,大明朝廷以防万一,又新设了保定巡抚一职,宣大总督张凤翼便是三镇兵马天然的主帅。
然而就在左督师朱燮元寄希望于宣大总督张凤翼时,张凤翼自个却也左右为难。
你道为何?
原来宣府大同两镇虽在籍兵马二十万左右,实际不过十五六万耳。
就在这十五六万兵马之中,还有数万调往辽东充当客军,大多数又要驻守堡垒、城池,实际能动用之不过两万而已。
而就这两万机动兵力,宣大总督张凤翼还需要防备鞑子、北虏两处威胁,实在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故而朱燮元请求支援的书信他收到以后,迟迟未能回复,实在是左右为难,难下决断。
“报~左督师朱燮元再度来信,声称‘贼人’欲大举进犯,夺取山西全镇,请求军门率领大军,尽快南下支援,迟者悔之晚矣!”就在这是又有幕僚急急忙忙闯进来汇报道。
“知道了!”张凤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他有他的难,我亦有我的难!朝廷十余万大军尽聚蓟辽,谨防后金,岂有余力哉!”
事情就是这么可笑,堂堂大明,如今除了各地驻守兵马以外,实际能抽调出来的野战兵力,恐怕也就十万之数。
而就这十万之数,也像撒胡椒面似的,分散在河南、南直、保底、登莱、宣大三镇以及蓟辽、昌平等地。
一时间无法聚集在一起,大明朝廷欲与贼人一较高下,决一死战亦不可得。
“回复督师朱燮元,告诉他我已经编练了两万精兵,随时可以南下。”张凤翼不由冷静道。
“前提是我要见到人,见到贼人大举进犯,然后方可用兵,否则一切免谈!”
张凤翼担任兵部尚书多年,大明朝野什么情况,心里早跟明镜似的。
就在他回复左督师朱燮元的同时,早书信一封呈到御前,向崇祯皇帝朱由检请求:随时准备调用驻扎在蓟辽等地防备后金的客军入关,参与随时可能爆发的山西大战,一场最终决定大明最终命运的决战。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势如破竹
且不论秦、明两国如何反应,且说那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在沁水河畔遭遇大败,只好一路逃往武陟县。
然而主帅洪承畴、左帅李信两人得理不饶人,紧随其后,一路追击至武陟县城下。
是时夜色已深,义军疾行百余里,疲惫不堪, 不得已安营扎寨进行修整。
那朱大典站在城上,望见义军营地灯火通明,深以为忧,遂趁夜偷渡沁水,北上修武。
原来这时代沁水正经武陟县城以北一里处折而南向,刚巧截断了退守武陟明军向东向北两个方向的退路。
而其西正是气势汹汹的义军,其南则是河水滚滚的黄河,若是武陟县城再被义军围死, 朱大典麾下这五六千败军定然插翅难逃。
那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也颇有几分决断,眼见义军正在城外安营扎寨,便下令城中士卒简单吃些吃食以后整装待发。
待到丑时四刻,义军人困马乏,早已经睡下。
朱大典连派人前去探查、骚扰都没有,直接人衔枚、马勒口,悄无声息渡过沁水逃回了修武城。
漕运总督朱大典刚到修武城,便遇到了心急火燎的郑王朱载壐。
“朱军门,你们可回来了!”朱载壐一脸焦急道,“刚刚从获嘉传来消息,有贼人突袭了新乡县城。”
“如今新乡城陷知县死,我军后路断绝矣!”
虽然这朱载壐心疼自己的儿子朱翊钟,但是相对于自家身家性命面临的威胁来说,明显他更心疼自个。
原来这几日功夫,高一功率领一营人马昼伏夜出,如今终于绕过明军的境界穿插到位,一举夺取了几乎无备的新乡城。
后路被抄,不要说漕运总督朱大典, 就连丝毫不懂兵法的朱再璽都看出来其中的危险。
“卫辉府保不住了!”朱大典一听到这个消息, 顿时如遭雷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凶险。
“来人呐,快与我前往清化镇,将此军情告知督师!”
“属下领命!”随着朱大典一声令下,早有幕僚一口应了。
那朱大典又接着下令道:“晓谕三军,稍作歇息,准备出发!”
虽然说卖队友、卖上司,殊为不智,只是和自家身家性命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报~兵部尚书兼右督师杨嗣昌携援剿总兵祖大乐一到城外,还请军门前去迎接!”正当朱大典心生愧疚之际,不曾想几十里外的杨嗣昌等人居然也赶了过来。
“好,如此甚好,我这便迎他!”朱大典闻言不由大喜,遂携带郑王朱再璽,前往修武县西门迎接杨嗣昌。
两人再度见面不由一阵唏嘘,当初两人本以为分兵别走, 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看来结果并无区别。
“损失怎么样,尚能战否?”杨嗣昌早从流窜的败兵口中知道了朱大典战败的消息,不由连忙开口问道。
“别提了,损失惨重!”朱大典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忙道。
“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请督师赶快和我撤往辉县!”
杨嗣昌闻言一愣,顿时脸色大变道:“究竟怎么了?”
谁都不傻,按理说朱大典虽然遭此大败,也不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其中必有缘由。
果然,杨嗣昌又听到朱大典解释道:“贼人奇兵已经占据新乡,吾恐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不好,万万不能让贼人占据了此处!”杨嗣昌闻言不由失声叫道。
“可......可是咱们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心有余而力不足矣!”朱大典闻言不由苦笑道。
杨嗣昌如何不知朱大典心思,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遂不辞辛劳和朱大典等人一起向西北退去。
其实杨嗣昌官至兵部尚书,虽然战阵之上未必比得过朱大典,但是眼界却更胜他一筹。
原来那新乡不但是“卫漕”的集散地,更设有广盈仓在此。
若是被“贼人”所据,不但人白白丢了许多粮草,断了“卫漕漕运”,更有可能被贼人沿河而进,攻大名克临清,再度断绝南北漕运。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搞笑。
虽然张顺已经极力避免断绝大明南北漕运,可是起自辉县的卫河漕运,本是原来的大运河的一部分——永济渠,北宋时称作“御河”。
只是自明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命工部尚书宋礼重新疏通会通河,京杭大运河再度通航,原本的“卫漕”才衰落了下来。
但是,“卫漕”优良的水道,依旧是河南赋税集聚运输的通道。
义军夺取了此地,不仅获取了大量粮食,更是可以沿河向东北威胁大名、临清,由不得杨嗣昌不心惊肉跳。
当然,杨嗣昌、朱大典等人并不知张顺现在并无意切断漕运,以免引发大明北直和整个蓟辽、宣大边军崩盘。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事,吾不取也!
而就在杨嗣昌、朱大典离开修武县的同时,左帅李信的兵锋也已经抵达修武附近。
主帅洪承畴麾下虽然有数万精兵,却也因为人数众多、行动迟缓,反而让一心逃跑的杨嗣昌、朱大典等人逃出了生天。
“直娘贼!”等到洪承畴接到杨嗣昌、朱大典退走,李信占据修武空城的消息以后,不由暗骂了一句。
直到这个时候,洪承畴才不得不承认当初自己轻率的离开怀庆府城是一个错误。
按照当初张顺提出的计划,义军在占据怀庆府城、天井关和温县以后,应该死守府城以待明军疲惫。
等到明军锐气已失,再出大军破之,然后让王定的骑兵营趁机掩杀,方可彻底打垮杨嗣昌、朱大典等人。
如今义军虽然在沁水河岸大破明军,却因为骑兵力量不足,始终无法扩大战果。
不过,洪承畴本身也是好本事,懊恼的心情一闪即逝,随即不由下令道:“着左帅李信即可东向夺取获嘉,和占据新乡的高一功连成一气。”
“着魏知友东向,夺取原武县,北接新乡,南胁中牟。”
“其他人等随我大军东进,驱逐杨嗣昌、朱大典之辈,全据卫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起兵
河横金螭,津回白马,滑台险扼中原。隋埠柳烟,明堤夕照,纤声远渡征船。
————李葆国
“嘿呦,嘿呦!”三五成群的汉子光着膀子赤着脚,只穿了一条犊鼻裤, 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如同爬行一般拉着肩上的纤绳。
时值初春二月,隆冬虽去,天气犹寒。
然而,他们早已经浑身上下**一片,一时间让人分不清那些到底是汗水还是河水。
“一二三四加把劲啊!”
“嘿呦!”
“兄弟们啊齐用力啊!”
“嘿呦!”
......
这些纤夫人虽不多,视漕船大小,各有七八人、十二三人不等。
每支拉船的纤夫设一船头,用号子鼓舞、指挥着其他纤夫一起用力。
而每五支纤夫又设一夫头, 专管自个招募来的这些纤夫,向朝廷领取工食银。
“好了,已经过了内黄界,我们就拉到这里了!”一个精瘦伶俐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纤绳,不由跑到管事面前汇报道。
“不成,不成!”那管事闻言摇了摇头,命令道,“都给我继续拉。”
“内黄那边没有来人接手,咱们给他们送到大名府去!”
“黄管事,那边不归兄弟们管了啊!”那年轻人不由据理力争道。
“再说如今年景不好,兄弟们家中缺衣少食,还指望拿着工食银回去救急呢!”
“不就是钱吗?”那管事闻言鄙视的看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不由冷笑道。
“工食银每人每天再加二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纤夫每人每天工食银三分六厘银子,若是再加上二厘,合三分八厘, 倒也不差。
那年轻人闻言犹豫了一下, 不由又低声开口问道:“黄管事, 不知道兄弟们的工食银什么时候能结?”
“着什么急啊?难道朝廷还能欠你们几个的工食银不成?”“黄管事”闻言傲慢道。
“再等等,等朝廷平了这股贼寇,少不了你们一丝一毫!”
“朝廷金山银山,哪里缺我们这点银子!”那年轻人闻言连忙应和了一句,然后迟疑道。
“只是......只是兄弟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要......要不,您开开恩,先借给我们点买米钱......”
结果那年轻人还没说完,那“黄管事”不由勃然大怒:“袁时中,你在教我做事!”
“别以外自己长的像个人,就算是人了,别给你脸不要脸!”
“都给老子听着,要钱没有,我看你们哪个敢走?”
“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这一次你们要敢走了,下一次别想再来,也别想在老子这里拿走一分钱!”
“都给老子听清了没有!”
“黄管事,黄老爷!”那年轻人被“黄管事”这一通骂, 明显有点懵。
他不由哀求道:“皇帝还不饿差兵, 兄弟们出来干一个多月了,就连去年工食银还欠着两个月。”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兄弟们真的快顶不住了......”
“呵呵,顶不住?我看你们拉纤的时候不是挺有劲儿吗?怎么就顶不住了!”黄管事闻言冷笑道。
“皇帝不饿差兵?皇帝当然不饿差兵了。”
“差兵干造反,你们敢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若是有胆,只管往这里砍!”
“黄管事”仗着身边站了七八个兵丁,胆气十足,根本软硬不吃。
也难怪“黄管事”有如此胆气,这些纤夫所谓的“工食银”其实一个月才一两八分银子。
若是再算是“黄管事”每天的“抽成”和“孝敬”,其实实际到手不过五六钱银子而已。
然而就这五六钱银子,好多人求爷爷告奶奶,打破头还挤不进来。
而这些挤进来的纤夫,个个上有老下有小,皆是良民。
既然都是良民,欺负也就欺负了,哪里有什么胆子造反?
果然“黄管事”目光所至,这些纤夫都畏畏缩缩的低下了头,竟是比牛马还听话。
“走吧,还站着干嘛?”“黄管事”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袁时中”,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道。
“有本事,你走啊!”
然而“黄管事”却不知道,就在他说出那句“你们若是有胆,只管往这里砍”的时候,袁时中已经开始盯上他的脖子了。
“若是有胆,只管往这里砍!”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边,在袁时中的脑海里不断重复。
虽然说如今大明朝野钱粮两缺,但是“黄管事”也不至于如此。
然而他这一次却如此不留情面,除了杀鸡儆猴之外,还因为袁时中这几个月的“孝敬”没有呈上来。
原来袁时中作为夫头,不但有朝廷发放的执照,更是享有每日五分九厘九毫四丝的工食银。
按照常例,纤夫的工食银被管事抽成以后,夫头还要再抽一次,然后拿出来一部分作为“孝敬”讨好管事。
然而,由于这两年年景不好,袁时中带来的纤夫日子也不好过。
袁时中这人颇为讲究,为了维持手底下纤夫的生活,他不但不抽一分,反倒把自己的工食银也搭了进去,哪里有余钱与他?
原本袁时中以为,等去年九十两个月工食银发放了,再补给这“黄管事”。
不曾想如今不但那两个月没有,还又倒欠了一个多月,这让袁时中如何不怒不可遏?
“‘黄管事’,朝廷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吗?”袁时中不带一点情绪的又问道。
“要死,一边死去,你威胁谁呢!”“黄管事”闻言一愣,随即不高兴道。
“好!”袁时中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黄管事”不由得意一笑,吓唬谁呢?
爱干干,不干滚!
哪曾想那袁时中走到岸边,突然一手抓了一根长蒿,猛地冲了过来。
那“黄管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声便被他敲在头上。
“你敢打我?”“黄管事”不敢置信,连忙下令道。
“快,快给我杀了他们,他们要造反!”
“黄管事”扣帽子扣惯了,本来还以为能吓阻袁时中。
不意他这么一喊,反倒吓得他身后七八个兵丁一大跳,哪敢上前?
袁时中本来是年轻气盛,准备教训这厮一番拉倒。
哪曾想他这么一喊,竟无退路可走。
他不由高声喊道:“这贼鸟厮竟如此狠毒,若不杀他,我等一家老小如何保全?”
其他纤夫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这厮不是个好鸟,若是这次袁时中不曾杀了他,被他诬蔑了一个“谋反”的罪名,那大家伙都不用活了。
可怜“黄管事”哪里想得到,良民固然“逆来顺受”、无端忍让。
但是一旦祸及其家小,那恐怕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中路军
“什么?”张顺再度收到洪承畴的书信的时候,不由又惊又喜。
“大名府滑县饥民起兵,攻占滑县、开州?真是天助我也!”
张顺明末历史一团稀烂,根本不知道原本历史上有个袁时中曾在滑县起兵,建立了大名鼎鼎的“小袁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判断这件事对义军东征的积极意义。
“殿下,要不要让左帅带兵往东收编此人, 然后顺卫漕而上,夺取大名府、临清等要地?”新任幕僚徐子渊不由提议道。
“不用,不用!”张顺开怀的笑了起来。
“恐怕你还不知道,高一功夺取了新乡,意外的在广盈仓中发现尚未来得及解运的粮食二十三万石,南路军的粮草一时间无忧矣!”
“这......这可真是承天应命, 天助我也!”徐子渊闻言一愣, 顿时不由大喜。
你道为何?
原来义军南路军粮草虽然由洛阳供给,但是仍然入不敷出。
为此张顺和洪承畴商议了两个方案:
一个是义军占领河内三府以后,合兵一处攻克开封府,然后让两淮商人程贾通过淮颍水系运到朱仙镇,然后再路运怀庆府。
还有一个是在明军大势一去的时候,实时顺卫漕而上,夺取四大漕运城市之一的临清,作为义军的粮草基地。
没想到如今广盈仓中尚有粮食二十余万石,限制南路军战术、战役的问题就少了很多。
“传令洪承畴,让他率领主力驱赶杨嗣昌、朱大典等人,全据卫辉府,和滑县义军连成一片!”既然义军少了后顾之忧,张顺的选择也就大胆了起来。
“尽量和滑县义军结盟,稳住卫辉府、开州附近形势,伺机而动!”
其实滑县义军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实力,哪里有资格和义军结盟?
这只不过是张顺为了东征大军, 暂时笼络他们罢了。
“是, 属下领命!”徐子渊闻言连忙奋笔疾书, 将张顺的军令转为文字, 然后呈上来让张顺查看。
“好,就这样吧,不用啰嗦太多,洪承畴能够明白本王的意图!”张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
“着左帅李信率麾下人马北上天井关,夺取泽潞两地,不得有误。”
“着马进忠一营西进,夺取垣曲,随时准备进入河东之地。”
“这......”徐子渊闻言一愣,顿时不由激动起来。
“舜王殿下,您......您这是打算......”
“没错,晓谕全军,准备三日后渡河,全力进攻山西!”张顺不由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属......属下领命!”徐子渊激动的手都开始抖动了起来。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义军大举进攻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原来自义军占据陕西以后,张顺一直在思考一个事情,那就是进攻还是防守!
大半个陕西外加豫西豫南两府一州之地, 根本无法养活义军二十多万大军。
如果义军激进一些, 就要跳出陕西,在后方根基尚未完全稳定的情况下猛攻猛打,趁着官兵连战连败损失惨重之际,夺取更多的领土和民众。
如果义军保守一些,那就要裁汰老幼,尽量把手中的兵马降低到二十万以下,这才能够在陕西改革、种田。
两种战略各有利弊,第一种风险大、收益也大。
如今正是官兵连战连败,人心浮动之时。
由于这时代落后的通信技术和低下的组织能力限制,依照张顺估算,如果大明提前防备,顶多只能聚集十万精兵;
如果大明无备,恐怕五六万便是极限。
对坐拥二三十万的义军来说,绝对有一波平推的机会。
第二种看似稳妥,其实也有不足之处。
一则战乱年代,裁剪兵力,解甲归田是一件有很高风险的事情。
二则,义军在改革种田的同时,大明和后金同样会有所应对。
留给自己时间,同时也是在留给大明和后金时间。
若是另外两股势力也整军备战,统一战争延绵日久,未必不会重现汉末三国故事。
所以张顺思来想去,最终冒险扩军三十万,准备一击而定鼎天下。
这一次,张顺派遣平东将军洪承畴担任南路军主帅,大举进攻怀庆府要地,便是这个战略的第一环。
义军原本第一环的任务,先是右帅曹文诏大举进攻开封府,吸引兵力不足的大明兵力齐聚于此,然后由主帅洪承畴、左帅李信偷渡黄河,奇袭怀庆府。
怀庆府既下,威胁山西、北直隶,大明朝野上下不得不救。
义军趁机决战,歼灭大明东面主力,吸引山西、北直隶主力南移。
如今第一环计划虽然中间有一些枝节变故,但是大体仍然圆满的达成了目标,那么第二环计划就应该及时展开了。
义军第二环的计划是张顺率领义军主力十万人,分别从蒲版渡、风陵渡和禹门渡三处渡口同时渡河,向山西河东府地区推进。
为了防止推进不顺,张顺特意准备了两个后手。
第一个后手是调动南路军左帅李信麾下马进忠一营进入垣曲,随时可以向西进攻夏县、安邑,和义军大军一起夹击解州、蒲州地区的明军。
第二个后手则是进入泽潞地区的李信部万余人马,随时可以大举西进,侧击平阳府驻军。
有了这两处后手,义军夺取山西的计划才会万无一失。
“征北将军卢象升还是不愿意担任征明先锋吗?”眼见这个宏大的计划就要展开了,犹自不死心的张顺不由又问了一句。
徐子渊闻言摇了摇头道:“九台自云:身为明臣背叛故主已是十恶不赦,岂有再刀兵相向之理,还请舜王殿下责罚。”
“算了,顾念旧情,乃人之常情,本王岂有强迫之理?”张顺摇了摇头,不由叹了口气道。
“要不......要不,调镇西将军陈长梃担此重任?”徐子渊犹豫了一下,不由建议道。
“不必了,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昭武将军曹文诏足以担此重任!”张顺闻言摇了摇头,一口回绝了徐子渊。
其实张顺不是没考虑过带领自家义兄陈长梃出征,只是陕西、豫西乃义军根本,除了陈长梃、萧擒虎两人以外,张顺实在信不过别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蒲坂津
农历的二月总是十分短暂,从义军南路军攻入怀庆府起,到大破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
再到大名府滑县袁时中率领饥民起兵,一直到洪承畴攻克卫辉府城,将杨嗣昌、朱大典驱赶至彰德府止,时间终于来到了三月。
明崇祯九年三月初二,蒲坂渡春风和煦、翠柳碧波相映成趣, 到处一副春机盎然景象。
然而,驻守在此地的参将郑嘉栋望着如此良辰美景,心中却没有半分旖旎之情。
往日热闹非凡的蒲坂津,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寥寥几叶扁舟漂沉浮在浪涛之间。
蒲坂津,又称蒲津关、大庆关, 地处蒲州西门外四里,与陕西隔河相对。
自古天下有事,争雄于河、山之会者,未有不以河东为噤喉者也。
河东乃陕山之噤喉,而蒲坂乃河东之噤喉。
故而此地对于东征的义军来说,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对驻守山西的明军来说,则是扼其险要之处。
在历史上,黄河东岸谓之蒲坂津,黄河西岸谓之夏阳津。
后来黄河西岸陕西境内的夏阳津改称作临晋关,大庆关。
原本这两地渡口之间,设有浮桥供人通行。
结果在宋嘉佑五年河涨桥坏,遂不能用,只能用船摆渡。
而到了万历二十六年,河溃岸西徙,原来的河关竟留在河东,以至于陕西不得不新立河关,重新恢复河运。
不过,也因此导致了陕西同州朝邑县有一块飞地, 遗留在黄河东岸。
而如今的参将郑嘉栋,正站在这块遗留飞地沿岸,望着滚滚黄河发愁。
“将军, 最近半个月,贼人境内粮草、兵马频繁调动,恐怕这几日便要有大动作!”早有探子急急忙忙的汇报道。
“知道了!”郑嘉栋沉着脸,点了点头,多余的废话一句也没有说。
这个时代虽然通信技术落后,但是并不代表交战双方都是聋子瞎子。
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都在敌方境内设有间谍收集情报,一旦一方有所异动,另一方便能早作准备。
当初义军刚开始动员的时候,诈称“欲伐汉中”,多少迷也惑了山西上下的判断。
但是随着距离义军举动越来越肆无忌惮,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义军就是准备大举进攻山西,哪里还哄得了人?
如今蒲坂渡守军也只有千余人,如何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义军?
“将军,要不要……要不要上报给新任巡抚?”左右早已经肝胆俱裂,忍不住建议道。
“早已经报过了, 不用费事了。估计不等个十天八天, 根本不会有结果!”郑嘉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个时代调动、动员兵马的速度十分缓慢,且不说腐朽的大明如何, 就连义军策划此次出征,前后也准备了三四个月。
如今郑嘉栋等人即便把紧急军情上报上去,又能如何?
大明朝野上下谁能有本事突然变出十万大军来,把“顺贼”堵在黄河西岸?
“传令下去,加强黄河沿岸警戒,谨防贼人偷渡。其他人整理好甲胄,磨亮了刀枪,随时准备战斗!”郑嘉栋想了想,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工作。
左右闻言不由大惊失色,失声道:“将军,若是贼人大举进攻,单凭我等千余人,这如何挡得住?”
“放心吧,贼人虽多,奈何有黄河阻隔,岂有飞渡之理?”郑嘉栋闻言笑道。
只是话音刚落,他生怕引起众人不满,又补充道:“如果真到万不得已之时,郑某也不会以卵击石,还请诸位放心!”
郑嘉栋又不是傻子,他不为自己前途着想,也得为自个身家性命着想。
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自个手底下就千把人难道还想抵挡“顺贼”十万大军不成?
所以听左右追问,他只好提前作个口头保证,以免到时候被人“借人头一用”。
且不说驻守在蒲坂津的郑嘉栋如何思量,且说就在这个时候镇西将军陈长梃千里迢迢赶回到西安城。
“舜王殿下!”一路风尘仆仆尚未来得及接风洗尘的陈长梃,率先拜见张顺道。
“义兄,快坐下歇歇!”张顺不由欣喜的问道,“不知伤势可好了一些?”
“不......不妨事了!”陈长梃闻言不由尴尬的摸了摸脖子道。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回来张顺说叨他。
西征之前,张顺千叮万嘱让他不要以身犯险,结果自己头脑一热又冲了上去,差点小命都给留在了那里,如今又有何颜面面对张顺?
“没事儿就好!”张顺这一次倒没有发火,反倒温和的笑道。
“我嫂嫂也为你生儿育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你不是喜欢带绿帽子吗?再这么玩,我就给你带一顶真绿帽子,看你还莽不莽?
陈长梃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连忙告饶道:“舜王殿下,我却是改了,你饶过我这一遭吧!”
他夫人王氏又老又悍,陈长梃当然不认为妻妾成群的张顺会贪恋她的美色。
“真是服了,我都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喜欢刀口上舔血之人!”张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罢了,不和你扯这个了!”
“曹文诏带领前锋已经到了同州,估计今晚或者明早就会发起进攻,本王也该率领大军出征了!”
“我意让你和吕维祺留守陕西,不知你意下如何?”
“舜王放心,臣一定协助吕先生把陕西替你打理的井井有条!”陈长梃担任留守将军之事,张顺也早已经和他沟通过,他自然是一口应了。
其实按照陈长梃的心思,义军东征,即使他不能担任一路主帅,至少也合该担任中路军先锋。
只是张顺手底下实在是没有亲信可用,只能把这陕西之地托付给自己的义兄。
“如今吾所虑者有四,一曰:境内前明余孽暴起;二曰:土默特、袄儿都司鞑子入侵;三曰:甘镇诸土司及前明边军作乱;四曰:明军从汉中北上,望卿慎之!”张顺不由嘱咐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袭
三月初二深夜,繁星满天,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只闻黄河流水溅溅,偶尔鸟雀一声鸣,万籁寂无声。
而就在这般夜晚,突然响起了一片水声, 打破了夜的宁静。
“总兵,前面不远处就到了东岸!”一个声音突然响彻了夜空,却是把自个吓了一大跳。
若是仔细向声音发出处望去,只见夜色中隐约有一片黝黑的身影正伏在河面上。
人非鬼怪,又如何能伏在河上?
原来却是有三五十渡船,正在用长蒿悄悄摆渡过来。
“怕什么?若是说几句话就能被明贼发现了, 那也是咱们合该命丧于此!”那“总兵”毫不忌讳, 大喇喇道。
不多时,那渡船“砰”的一声撞到了岸边。
那“总兵”不由一跃而下,低声道:“下船集合,清点人数!”
原来这“总兵”不是别人,正是曹文诏的部下孙守法。
此人喜欢使一根铁鞭,颇有勇名,故而和曹文诏、曹鼎蛟三人一起成为曹文诏麾下“三雄”。
如今随着义军实力的迅速提升,这“三雄”跟着昭武将军曹文诏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三雄”之首的曹变蛟已经成为一路右帅,手底下有万余精兵。
而曹鼎蛟、孙守法两人虽无此天资,如今正在曹文诏麾下也升任一营总兵之职。
今天孙守法的任务便是夺取这蒲坂渡,接应曹文诏所率前锋人马渡过黄河。
此次偷袭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三百余人,不过个个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好手。
孙守法手下将官一边清点人数,士卒也一边穿戴铠甲。
不多时,士卒穿戴整齐,早有将官汇报道:“总兵,经属下清点,三百一十五人, 一人不差。”
“好,铠甲是否都穿戴整齐?武器是否已经齐备?”孙守法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由又问道。
“一切皆已备齐,但等总兵下令!”将官连忙应了。
“好,人衔枚,且随我鱼贯而行!”孙守法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把一根小木棍横着咬了,牵着绳索便走在了前面。
义军这一次夜袭,并非直接登陆蒲坂渡,反而在其不远的一片草木茂盛的岸边登陆。
这样既能避开明军的探查、巡逻,又能提前披甲、列阵,倒是一个很细节的策略。
只是初二这晚,并无月色,固然有利于遮蔽义军的行动,但是也给义军渡河、行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于是,孙守法便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自个牵了一根长绳,然后让后面的士卒牵着这跟绳索鱼贯而行。
众人摸黑行了一里有余,果然看见前面灯火数点,不由精神一振。
“前面就是蒲坂渡的守军,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准备动手!”孙守法取出嘴里的木棍, 抓出来别在腰间的铁鞭道。
众人本来想应一声,结果发现口中还衔着木棍,只得作罢。
不多时,众人赶到了跟前,只见十多个士卒扛着长枪,早脱了棉甲,正蹲在那里烤火。
孙守法不由为之一喜,不由拽过了几个哨官,低声下令道:“看到了另外两处火光了没有?”
“一会儿,你们各带一哨人马,等到杀声一起,都给我冲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左右哨官闻言应了,连忙各摸起绳索,牵着自己那一哨的人马分别向左右摸去。
眼见两哨人马去了,孙守法这才喊来二十个弓箭手,分别指点了,命两人“照看”一个,以免有误。
随后,他又叫来三十来个好手,安排道:“两个打一个,晓得不?”
“你们两个对付这个,你们两个对付那个,还有你们两个......”
孙守法又不耐其烦的安排完毕,脸上这才露出了冷笑。
曹文诏被称为“忠勇冠时,称明季良将第一”,不仅仅因为他个人的勇武,更是因为他手底下将官具有良好的战术素养。
好容易逐个安排完毕,孙守法这才带领众人慢慢的向前摸了过去。
等到近敌三十步,孙守法料定其他两哨也应该潜伏到位,这才一声令下道:“弓箭手准备,射!”
随着孙守法一声令下,顿时二十支箭唰的一下齐射了出去。
孙守法看都没看弓箭手的战果,连忙一跃而起,大声喝道:“给我杀!”
而就在这时,三十步外的敌人惨叫数声,顿时倒下了三四个。
其他人骤然遇袭,连忙抓起手中的武器就要反抗,扭头却见一员猛将率领三四十甲士冲了过来。
“敌袭!”守夜的明军顿时发出了惊慌的叫声,试图喊来其他士卒帮忙。
只是这般时刻,大多数士卒早已经入睡,哪里还来得及?
孙守法猛的冲上前去,不管不顾敌人刺来的长枪,一鞭磕开,然后猛地往前一敲。
“啊~”当面之敌惨叫一声,凹陷下去的铁盔下面血水泉涌而出。
不等孙守法再去寻敌,其他士卒纷纷冲上前去,各种寻了自个的目标,一个一个戳死在当场。
就在他解决当面之敌的时候,其他两哨也先后解决了对手。
这时候驻守在蒲坂津的明军营地早已经乱作一团,孙守法不由高声下令道:“杀进去,一边鼓噪一边放火!”
奇袭战、野战和阵战不同,利用对手慌乱的心思,一边鼓噪一边放火,虚张声势才是最好的选择。
杀人未必一定用刀剑,有时候恐慌和混乱反而是更好的武器。
“好!”其他士卒听了,连忙寻了柴草,在火堆上引燃了向明军营地冲去。
“杀!”众人刚刚赶到营地门口,早见有十多个士卒正在防守。
“着!”孙守法嘿嘿一笑,把手中的铁鞭头部在旁边的火上燎了一下,然后向前一指。
“砰!”孙守法只觉得手中铁鞭一震,一个明军头目身上顿时多了一个血洞。
“雷火鞭?雷火鞭!”对面明军不由惊叫了起来。
雷火鞭是一种冷热混合武器,它看起来是一支铁鞭,实际也是一支铁鞭。
但是其实它这鞭杆却是中空,里面早装填了火药弹丸,可以做火铳使用。
随着孙守法雷火鞭响起,身后弓箭手、火铳手不由纷纷射击了起来。
而他和身边的其他士卒连忙冲上前去,取了刀斧连番劈砍猛剁,不多时砍断了营门门闩,众人一拥而进。
第一百八十六章 蒲州与何复
“杀,杀,杀!”无尽的杀声遥遥传了过来,把参将郑嘉栋从沉睡中勐地惊醒了过来。
终于来了!
白白担惊受怕了这许多天,本该惊恐万分的郑嘉栋,没想到自个却突然心安了起来。
“外面什么情况?”郑嘉栋一边草草的披上衣服,一边开口向匆匆忙忙闯进来的侍卫问道。
本来惊慌失措的侍卫, 见参将郑嘉栋如此胸有成竹,顿时安心了叁分,连忙汇报道:
“贼人摸过来了,见人就杀,见营就烧,一时间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赶快替我披上铠甲!”郑嘉栋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军,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模样。
明末的常见铠甲样式, 一般都是棉甲和明甲, 其实都属于后世所谓的布面甲。
这种铠甲可能在防御方面未必比得上札甲、链甲和板甲等样式, 但是却穿戴简单、穿着舒适,便于将士应敌。
那参将郑嘉栋也不例外,他早备有一身制作精良的冷锻青面甲留作作战使用。
在左右亲卫帮助下,郑嘉栋如同穿衣服一般,叁下五除二便披上了这件铠甲,心中不由又安心了几分。
左右又取了铁臂手,要为其绑上,却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穿上铁甲是为了保命用,绑上铁臂手是为了搏命用。
如今他只想保命,不想搏命。
郑嘉栋抓起凤翅盔往头上一戴,把腰刀往腰间一挎,便下令道:“且随我出帐!”
等众人领了军令,和他一起出了中军大帐。
只见外面一片火海,照的黑夜如同那白昼一般。
营地里早充满了厮杀声、喊叫声和惨叫声,果然是不知道“贼人”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郑嘉栋不由眯起了眼, 扫视了一圈道:“走,咱们收拢些队伍, 先往退守蒲州再作计较。”
依照这些年的作战经验,他敢断定这一次前来偷营的“贼人”不会太多。
如果这个时候组织起人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郑嘉栋并没有打算继续死扛,而是选择退让一步。
为什么?
因为这没有意义!
郑嘉栋作为一员宿将比别人更明白,自己手底下只有千余人,即便拼光了,又能抵挡“顺贼”几时?
现在打又打不过,降又容易被别人借人头一用,既然如此,何不以退为进,再作打算?
随后,他收集了叁五百士卒,击退了前来骚扰的义军,便一路往蒲州赶去。
蒲州治河东县,城周八里,距离蒲坂津不过四里而已。
郑嘉栋突破义军阻拦,一口气便奔回到蒲州。
参将郑嘉栋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凭借蒲州城防守, “贼人”一时间奈何自己不得。
那么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可以随时投降,当可万无一失。
不曾想郑嘉栋刚刚入城,却是惊动了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顺的故人,原嵩县知县何复,字见元。
之前因为在嵩县“御贼”不利,惨遭贬谪戍边,后来经人举荐,才得以起任。
何复起任以后,官声斐然,不久便升任蒲州知州。
何复到任以后,一边劝课农桑、修葺城池,一边寻访壮士豪杰,谨防义军东进。
这一日他正在沉睡,忽闻城中一阵聒噪,连忙一跃而起,擎剑而出,高声喝道:“外面何事喧哗?”
“老爷,外面官兵打了败仗,要退守城中,守兵不许,是以起了冲突。”早有仆人连忙上前应道。
“龙凤何在?且随太守前去查看!”何复话音刚落,早有一个大汉应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此人不过叁十叁四年纪,八尺左右身高,脸瘦须长,目光如电,手持一根丈二大枪,顶天立地。
原来此人正是何复招募过来的壮士唤作姬龙凤,乃山西蒲州诸冯人氏,善使一杆大枪,有飞马点椽头的本事,故而被人唤作“神枪”。
椽子乃是古代房屋压在檩条上面的承重结构,一般压在瓦片的下面,在房檐处露头,故而有“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俗语。
那椽子一般不过两叁寸粗细,本就不容易被击中。
此人能够飞马点椽头,足见其枪法精湛。
故而那何复得此人之助,喜不自胜,常携其左右,以为心腹。
话说姬龙凤领命以后,带领叁五十好汉护着何复赶到了蒲州城西门,果然望见城下溷乱一片。
经过蒲州知州何复再叁确认,这才将那参将郑嘉栋放入城中。
话说郑嘉栋入了蒲州城,把事情一说,本以为定然吓破了面前文士的胆子。
不意何复却当机立断道:“此必‘顺贼’欲大举犯我蒲州,非一人所能敌也。”
“宜连夜延请韩相主持大事,延请蒲州千户张赏助我等一臂之力!”
参将郑嘉栋闻言有点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便被蒲州知州何复把此事办了。
原来这“韩相”不是别人,正是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官至内阁首辅韩爌韩象云是也。
此人乃是万历二十年进士,先后历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建极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等职,无论是声望还是资历,名震一时。
待到崇祯二年,因“己巳之变”遭御史攻讦,韩爌不得已叁次上疏称病,辞官归乡。
参将郑嘉栋职位卑微,任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蒲州城中还有这位“大神”,一时间都惊呆了。
当然,若是仅仅如此,郑嘉栋兵权在握,自然巍然不惧。
只是何复延请那蒲州千户张赏,倒是熄灭了他最后一点心思。
明朝开国之初,便在蒲州城东北设立一处千户所,唤作蒲州防御千户所。
虽然这千户所自设立之日起,至今已经近叁百年,早已面目全非,难当大任,那何复如何不知?
故而,等他到任以后,便协同分守河东道管平阳府副使整顿军务、打造铠甲、兵器,和现任蒲州千户张赏一起精挑细选了五百人作为守备。
如今刚巧遇到战事,何复如何不动用此兵?
好家伙,一夜之间,蒲州城有兵又有将,赫然将那蒲州城打造的固若金汤一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纵深进攻战术
原大明内阁首辅韩爌,如今已经年近七旬以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 一副富家翁模样。
他望了望城外林立的旗帜和黑压压的人群,面无表情。
“韩大人,这能抵挡的住吗?”参将郑嘉栋见城外“贼人”众多,忍不住开口问道。
“挡不住也得挡!自古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堂堂朝廷命官,岂有降贼之理?”韩爌闻言不由呵斥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
虽然说这老头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但是仍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电。
在他的注视下,郑嘉栋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好像暴露在日光下一般,无所遁形。
“大人说笑了,有大人在此指挥,哪个敢不效死?”郑嘉栋有几分畏惧道。
“如今‘贼势’甚大,士卒、丁壮多有畏惧。不知大人有何方略,也好让弟兄们心中有些底气。”
“无他,唯死守耳!”蒲州知州何复一口应道。
“先前下官在嵩县任职,曾对上‘贼酋’,其为人狡诈,最喜诈城,还请韩相慎之!”
他先前和刘江月两人多次击退“闯将”李自成等人,自以为知兵。
结果后来被张顺诈开城门,让何复至今犹自心有余悸。
“不妨事。”韩爌闻言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由何太守带百余人, 负责城中察奸巡逻之事, 不知如何?”
“下官领命!”何复闻言连忙恭恭敬敬应了。
韩爌这才笑道:“蒲州城得何太守修葺,固若金汤,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即便‘贼人’有百万大军压境,又能如何!”
且不说韩爌如何自负,却不知他自以为坚固的蒲州城,不过是义军前进路上一个较大的绊脚石罢了。
话说自从孙守法夺了蒲坂津以后,昭武将军曹文诏携曹鼎蛟、“花关索”王光恩等迅速渡过了黄河。
然而,曹文诏、曹鼎蛟和王光恩叁人渡河以后,并不恋战,反而逆涑水河而上,分取临晋、猗氏,直扑闻喜。
而于此同时,左翼在右帅张凤仪的带领下,渡过禹门渡,夺取河曲、稷山,直扑绛州。
右翼在左帅俞冲霄带领下,渡过风陵渡,夺取芮城、平陆, 然后越过中条山直扑解州。
驻扎在垣曲县的马进忠也适时西进,分别攻取夏县、绛县。
而南路军左帅李信进入泽州以后,受阻于潞州,转而西向,分兵攻取阳城、沁水两县,急驱岳阳。
短短数日,义军兵锋所向,明军无不望风披靡。
一时间河东最为富庶的临汾盆地城池,七成城池落入义军之手。
这就是张顺根据前世“大纵深作战理论”,制定的“全取山西之策”。
“大纵深作战理论”是由张顺前世苏联元帅米·尼·图哈切夫斯基提出,经苏联军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浴血实践而形成的一种作战理论。
他和当时**德国的“闪电战”颇有相似之处,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大纵深作战理论”的创立之初,是打算通过一系列连续的战役来消灭敌人,其实质是在实施前面一场战役的同时,就开始考虑准备下一场战役的展开。
它是通过一系列战役的组合,形成“组合拳”形势的战役。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在深度、广度和速度叁个方面形成了“宽正面、大纵深、高速度”叁个维度的“大纵深”体系,故而称之为“大纵深作战理论”。
从攻防上来讲,它包括“大纵深进攻”和“大纵深防御”两个方面。
从实施上来讲,它包括“突破集团”和“机动集团”。
由于这个时代的技术限制,义军不可能做到前世苏联那种战场宽度叁四百公里,战场深度二百公里的水平。
但是架不住张顺利于这个时代的步兵、骑兵和炮兵集团,形成自己的“大纵深作战计划”。
具体到这一次作战计划方面,张顺把自己的大军分为“突破集团”、“机动集团”、“拔除集团”、“支援集团”和“治理集团”五个方面。
其中前锋曹文诏部、左翼张凤翼部和右翼俞冲霄部为义军战略“突破集团”,而张顺率领的主力则是“机动集团”和“拔除集团”,南路军李信部则是义军的战略“支援集团”。
至于“治理集团”,则是张顺计划以孙传庭为首,以山西降官为辅的官吏,准备接收已经被占领的区域,形成初步的治理架构。
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突破集团”、“机动集团”和“拔除集团”。
而除了义军整体划分以外,“突破集团”自身也分为突破、机动和拔除叁个部分。
以前锋曹文诏部为例,其中负责突袭攻取蒲坂津的孙守法营便担任突破任务,而曹文诏、曹鼎蛟、王光恩部则是担任后续机动任务。
而前锋曹文诏部担任拔除任务的则是以义军“黄金炮”、“野战炮”为主体的机动炮兵。
故而义军的进攻节奏就是一点突破,然后机动力量蜂拥而上,若是遇到难啃的敌军,这留给后续机动较慢的野战炮兵力量。
若是后续机动炮兵无法攻克,则交付给张顺所率领“机动集团”和“拔除集团”解决。
如果张顺所率力量依旧无法短时间拔除敌人据点,甚至可以利用义军兵多将广的优势,围而不打,等待战局已定以后,再作计较。
而如今的蒲州城正是义军当初预想的“钉子户”,一时间不能骤拔,故而让孙守法部围困起来,等待张顺主力到达以后,再作计较。
当然,张顺并不会让他们等待太久。
就在孙守法部攻克蒲坂津的同时,张顺也早登上了船,从西安城顺水而下,经叁河口进入黄河。
此时此刻,张顺正站在船头对身边的宋献策、孙传庭卖弄道:“大纵深作战和闪电战完全不同。”
“后者精兵锐卒,隐而不发,伺机而起,暴起发难,犹如闪电,故而称之为‘闪电战’。”
“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待其师老兵疲,早晚为敌所擒,此小国之策也!”
“而我大纵深,纵横数百里,一旦敌不能御,则会被我撕开防线,直入敌境数百里,孰能御之者?”
那张顺侃侃而谈,对宋献策来说倒也没有什么,反倒是那孙传庭听得浑身战栗、悚然而惊。
他作为前任山西巡抚,本来就制定了防御义军的详细计划。
然而如今听得张顺的作战计划,才发觉自己当初的设想的坚固防线,简直如同纸煳的一般。
这时代有很多将领的思维还停留在点对点作战方面,如果更进一步,学会迂回包抄、展开战线攻防,已经是名将之资。
如果再进一步,考虑到前线、二线和后方,那往往是一两代人用血泪摸索出来的成果。
然而这些,在如今的张顺面前通通没有任何作用。
只要战线宽度足够,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理论多点突破,然后生生撕开战线,让你完全来不及布置下一道防线。
一瞬间,孙传庭突然发觉了张顺的可怕。
他一直以为,义军兵分叁路,是为了减轻张顺的指挥压力。
毕竟自古以来,能指挥十万兵马作战者已经颇为罕见,不意“舜王”居然从指挥数万人马直接一跃而起,开始指挥二十万大军作战。
没错,孙传庭这才意识到南路军洪承畴部其实也纳入张顺指挥之下。
这场战役从开始就是“大纵深”,第一次战役开始于开封府,第二次战役却开始于怀庆府,而第叁次战役则开始于河东。
叁场战役,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为的就是发挥义军人数优势,从几百里宽广的战线上发起了相互联系的战役。
开封战役是为了调动明军,给怀庆府战役创造条件;
而怀庆府战役也是为了调动明军,给河东战役创造条件。
而这叁场战役除了为其他战役创造条件以外,它本身也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总之一句话,从开封府到怀庆府,再到风陵渡、蒲坂津和禹门渡,这一千余里的战场上,从很多人眼中它分别是叁场战争,其实它依旧是一场战争。
并且这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起始,它后续究竟还要拓宽多少战场宽度,还要突击多少战场深度,孙传庭不敢想,也不能想。
天降此人,或许这大明真是到了该亡的时候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舜都
“报!昭武将军曹文诏遣使来报,义军已经抢占蒲坂津,分别向临晋、猗氏进军,不日即将抵达闻喜。”徐子渊站在穿上,认认真真向张顺汇报道。
“明军果然如舜王所料,猝不及防,不意战火这么快就能燃到后方。”
“许多城池骤然之间无法组织防御, 山西军民大震,望风而降!”
“只是……只是蒲州知州何复携参将郑嘉栋死硬到底,据城固守,拒我王师。”
“为了不影响义军作战计划,现命总兵孙守法带一营人马看守,还请舜王示下当如何处置!”
“好, 知道了!”张顺听徐子渊汇报完毕,点了点头, 开始思索起解决之策来。
“秦王殿下,以我之见,调用十门‘擎天大将军’,一鼓作气打下来便是,何必纠结?”孙传庭闻言不由谏言道。
他作为新降之将,如今又即将被张顺委以重任,如何不献计献策,显露一番自己的手段?
本来义军铸造了大量的万斤红夷大炮,就是为了攻克坚固的据点。
而且战前,义军也得意为此作了详尽的计划,孙传统的提议本就是理所当然。
只是张顺对原来的嵩县知县何复颇有好感,并不想看到他兵败身亡,所以才有几分犹豫。
“舜王殿下,老道倒以为此乃天意,还需殿下走一遭才是!”不意孙传统话音刚落, 老道士宋献策却神神叨叨起来。
“此话怎讲?”张顺闻言一愣, 不由奇怪的问道。
虽然说他感情上倾向于拐这么一道, 但是理智告诉他兵贵神速, 尽快利用河运将义军主力送达绛州城下才是正理。
“舜所都也,或言蒲坂,或言平阳!”宋献策闻言不由笑道。
“今舜王东征,首登晋地蒲版,此非天意乎?”
宋献策话音一落,张顺不由愣住了,孙传统、韩霖、徐子渊以及张顺的次妃黄氏、大朱氏,侍姬侍书一干人等全都愣住了。
舜都蒲版,而好巧不巧,义军主力向山西发起进攻的第一个地点正是蒲版。
而且在当初制定的作战计划中,“舜王”根本不可能路过此地。
可结果正如命中注定一边,偏偏要把他“拉”向此地。
“大军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本王总是要走这么一遭!”张顺笑了笑,最终一言而决道。
“舜都蒲版”,这已经不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新王沿着旧帝的路线,走向他的王座!
无论是意外的巧合,还是精心的策划, 它都是一个让普通人充满联想的路线。
对已经拥兵叁十万众的义军来说, 军事问题固然是一个关乎生死的大问题。
而“天命所归”显然更是一个关乎义军法理的大问题。
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之下, 军事问题为政治问题做一个小小的让步,倒也让人不难理解了。
“好,好!”就连这几天有些鄙视宋献策神神叨叨的孙传统,这一次也无话可说。
数万大军的运输和进攻,并不是一蹴而就。
张顺固然相信自己耽搁得起这两叁日功夫,其他人自然也是同样的看法。
“前军以张天琳为首,着张天琳、张汝魁、党守素等前锋到达稷山以后,尽快合围绛州。”张顺不由冷静下令道。
“着韩霖前往游说绛州士绅,能说则说,不能说则攻,万万耽误不得,不得有误!”
至于其他部属,张顺没有说,其他人也没有问。
因为等解决蒲版问题以后,估计其他大军还未来得及到达绛州。
一切事宜商议已定,张顺这才下令道:“大纛东去,转往蒲版!”
从叁河口到达蒲版并不需要许多功夫,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对岸。
张顺刚刚下了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只油光铮亮的大铁牛,每座大铁牛旁边还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铸铁人。
张顺不由一愣,不由奇怪的问道:“蒲州竟如此富庶,还有余钱铸造大铁牛哉?”
“此乃镇河铁牛,昔日盛唐之时,铸此为墩,以连浮桥铁索也。”孙传统闻言连忙解释道。
“黄河对岸当还有四尊,只是年岁已久,浮桥毁坏,不复用矣!”
“若是本王得了天下,咱们一定要修复浮桥,恢复大唐之胜!”张顺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向左右保证道。
这句话是说给左右听的,也是说给晋地士绅百姓听的,更是张顺说给自己听的。
大家既然喊我“舜王”,那就由我开启“叁代之隆”吧!
“蒲州军情如何?”张顺这才扭头向孙守法问道。
“能战之数,千五百人!”孙守法皱了皱眉头道,“其中丁壮不可胜数,顷刻之间难下。以吾之见,非得用红夷大炮不成!”
“城中知州何复请来了致仕在家的大明首辅韩爌、参将郑嘉栋、千户张赏等人,上下同欲,是以极难攻克!”
张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扭头向宋献策问道:“宋献策动辄以天命教我,不知天命何在?”
“天命在蒲州东南五里蒲版城,城中有舜帝庙、舜帝宅及二妃坛!”宋献策不由笑道。
“不知是否让士卒寻些祭品,好让舜王前去祭拜一番?”
“不必了,祭品本王自为之!”张顺嘿嘿一笑,然后往蒲州城靠近了一些,大声喝道,“蒲州知州何复何在?故人来访,可否出来一见?”
且不说张顺如何,且说张顺刚刚赶到蒲版津,城上明军早发现了义军动向。
“报,城外蒲坂津突然来了一伙贼军,并立了‘帅’字大旗一杆,不知是何来头!”早有士卒报于城内,引得韩爌、何复、郑嘉栋一干人等忍不住登城观望。
众人还未观望明白,突然见到城下一人靠近城墙几分,突然大喝一声,喝得蒲州知州何复不由脸色大变。
“怎么了?”原大明首辅韩爌对知州何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表现颇为欣赏,他本道大明朝臣后继有人,怎生见他又突然神情大变起来?
“舜......舜王来了!”何复不由面色复杂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祭(上)
“他怎生到了这里?”人的名,树的影,哪怕是两任大明首辅,主持剿灭山东徐鸿儒白莲教起义的韩爌,但是一听到张顺的名头,心底仍然忍不住泛起一股寒意。
“这……这恐怕和我有关。”何复闻言苦笑一声道,“我且问问他是何道理!”
“也好!”韩爌点了点头, 且看“顺贼”如何打算。
何复这才站到女儿墙处,高声应道:“何复在此,不知舜王有何见教?”
“一日不见如隔叁秋,数年不见肝肠寸断!”张顺闻言不由嬉皮笑脸道,“何卿,我思君兮君不知,君何决绝以至此?”
妮玛, 果然就不能搭理这厮,不然他就要蹬鼻子上脸。
何复老脸一黑,扭头就要走。
原来明末养娈童之风颇盛,据说洪承畴最近就恩养了两个清秀的小厮,人不以为怪。
故而张顺这一席话,顿时让何复“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一时间众人八卦猎奇之魂熊熊燃起,都竖起耳朵来,欲听个端详。
“嗨,别走,别走,有正事,这一次真有正事!”张顺一看何复急了,连忙劝阻道。
喔!众人不由恍然大悟:“这一次真有正事”,那么“前几次”恐怕就不怎么有“正事”了。
“舜王若是再满口胡吣,休怪何某不留情面!”何复虽然无奈转回,但是看着周围人的申请, 仍然忍不住辩驳道。
张顺闻言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俗话说:在家靠父母, 在外靠朋友。”
“本人初到贵地, 手头难免有些短缺之虞。”
“现如今想向何兄借几样东西,不知何兄能否周济一番?”
那蒲州知州何复闻言一愣,顿时明白张顺所图非小,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借,不借!”
开玩笑,你要是借我首级一用,难道我还能借给你吗?
张顺闻言不由愕然:“我与何兄多年交情,怎生如此不留情面?”
“那......那舜王想要借些什么?若是涉及国事,那还请恕何某决绝无情了!”何复闻言犹豫了一下,不由摇了摇头道。
“嗨,不曾想原来何兄这般看待张某!”张顺哂然一笑,不由嘴角上翘,也学着何复摇了摇头道。
“张某不过想向何兄借牛一头、猪一头、羊一头而已!”
“什么?”众人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舜王,冒险来到城下,低声下气却只为了借叁头牲畜,这让人如何不大吃一惊?
“此话当真?”何复不由惊问道。
“何兄这叫什么话?”张顺闻言不由笑道,“张某身为兄弟,何曾哄骗与你?”
“这......”何复犹豫了一下,不由看向了身边的原大明首辅韩爌。
韩爌皱了皱眉头, 心道:“若说贼人为了断绝我城中粮草,不过一牛一猪一羊而已,也值得不什么!”
他便点了点头道:“借与他吧!”
“嗯!”何复闻言扭过头去,高声应道,“既然舜王开了尊口,那本官做主借与你便是。”
“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何某卖舜王一个情面,也希望舜王也能卖何某一个情面,早点撤军罢兵为好!”
好个何复,居然借坡下驴,趁机反过来将张顺一军。
众人闻言急了,正要插话,不意被张顺挥手阻止了。
他嘿嘿一笑,大声对何复道:“何兄何其愚也?”
“若想让义军退兵,早点给我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半晌,端的是个不爽利之人。”
“这……这么说舜王是应了?”何复闻言不由惊喜道。
“应了!只要两家罢兵,你还做你的何太守,我还做我的舜王便是!”张顺哈哈一笑,居然一口应了。
“这……这……舜王你莫要欺我……”城中诸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复也不敢置信。
军国大事,非是儿戏,岂有说罢兵就罢兵的道理?
“欺你做甚?”张顺闻言不由笑了,“本王正要再向你借些桌桉香烛等物,还请何兄不要吝啬!”
“问他做甚!”韩爌眉头紧锁,半晌想不出这厮究竟是什么手段,不由提醒了何复一声。
“你要些牲畜,还能说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如今又要些桌桉香烛做甚?”何复不由怪道。
“祭祀啊,这都看不出来吗?”张顺不由反问道。
祭祀?
众人闻言一愣,顿时反应过来牛猪羊叁只牲畜正是所谓的“太牢少牢”。
古代礼节隆重繁琐,但凡用“叁牲”者,必然是大祀。
所谓大祀,即由天子祭祀昊天上帝、五方上帝、宗庙、孔子先师及日月等祀。
如今的天子正在紫禁城之中,哪里来的大祀?
韩爌和何复闻言不由勃然变色道:“舜王这是何意,其奈太牢何?”
你究竟拿太牢想干什么!
“你都喊我舜王了,还不知本王何意?”张顺闻言哈哈大笑道。
“蒲州之地人杰地灵,能人辈出。昔舜帝生于诸冯,都于蒲坂。”
“本王自借其名号,得天下百姓抬爱,送我舜王之称。今既路过此处,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
好个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
城上韩爌、何复闻言不由脸色铁青!
这两人一个是蒲州人氏,一个在蒲州任职,如何不知圣王舜帝在
平阳府的地位如何?
世人愚昧,这山望着那山高,皆盼圣王降临,开太平之世。
而“顺贼”的传奇经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迎合了愚夫蠢妇的大多数想象。
再凭借这一句“舜王祀舜帝,岂不理所当然”,恐怕“顺贼”已经尽得平阳上下之心矣!
“要……要不咱们不……不借给他了?”参将郑嘉栋见韩相和何太守为难,不由试探着提议道。
“不,该借还得借!”大明前首辅韩爌一口拒绝道。
开玩笑,“顺贼”是差那一头牛、一头猪和一头羊的人吗?
他是在隐晦的劝降,同时也是在隐晦的警告。
山河之固,在德二不在险。
你有城池之固,我有尧舜之德,孰能御之?
何复和韩爌相视一眼,同时意识到“顺贼”这是欲“彰法理,正名分”,实在是有鲸吞天下之心。
何复不由冷笑一声道:“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舜帝以德化天下,舜王以兵临天下,何以以舜帝以自嘲?”
这时代人认为德化要高于刑罚兵戈,故而张顺既然采取了“逆取”这种行为,究竟如何有脸以圣王自居,还是一件有待研究的事情。
张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蒲州城道:“德披百姓,刑及逆凶。”
“故而以舜帝之德,犹惩罚奸佞,流放四凶。”
“今我虽不及舜德,岂能德贼而祸及天下之理也?”
“尔其助纣为虐,耳聋目瞽,故而只见兵戈,不闻仁德。”
“若是将能把耳朵竖起来,将目光放长远一些,你们就会发现芮城、平陆、解州、临晋、猗氏、闻喜、河曲、稷山、绛州、夏县、绛县及岳阳等地,皆望风而降,喜迎王师!”
“本王今日至此,非特为诸位而来,而是为祭祀圣王舜帝而来也。”
“故而何兄提议两军撤军罢兵,吾实以为然也!”
“吾军所至,天下百姓无不望风归附。独蒲州擅动兵戈,以抗王师,实在是大逆不道之间至!”
张顺骤然爆出来蒲州之外的军情战况,顿时吓得韩爌、何复、郑嘉栋等一干人心乱如麻,面如死灰。
以至于张顺在其中所夹带的私货,都被众人无视了。
难道短短数日之内,除了蒲州城之外,平阳府大多数城池都已经沦陷了?
一时间连颇为自信的韩爌、何复心中都不免动摇起来。
义军进展若果如“顺贼”所言,再过些时日,莫说平阳府,恐怕整个山西,乃至整个顺天府恐怕皆非明庭所有,那么他们坚守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第一百九十章 祭(中)
张顺并不知道在自己穿越以后,前世网络上又兴起了一个新的名词叫做“认知作战”。
所谓“认知战”,是以人的意志、精神、心理等为攻击目标,通过物理域的行动,信息域的运用,认知域的攻防,不断摧毁敌方认知基础, 达成攻心夺志的战略目的一种心理战争。
其特点是以物质改变为基础,以信息媒介为纽带,以价值判断为关键,以意志摧毁为重心。
张顺虽然并没有听过这个概念,但是深受前世“舆论战”熏陶以后,并不妨碍他结合这一世的实践, 使用出类似的手段。
张顺能够发起“认知作战”的基础就是手底下有叁十万大军。
实际上, 按照不包括汉中的陕西加上豫西二府一州两地产出能力估算,义军顶多能够养兵二十万。
如果再去除了各处守军, 义军至少在两叁年内只能拉出来十万大军进攻是大明朝野上下的共识。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当初张顺力排众议购买五百万石粮食的决策。
而这个决策,却在关键时候保证了义军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出超过陕西和豫西承载能力的大军。
一步错,步步错。
大明和后金上下在关键问题上判断失误,自然就会在战略问题上措手不及。
而张顺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措手不及”的物质基础上,无限放大对大明朝野的原本认知的冲击。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认知和现实出现巨大偏差的时候,下意识会往反方向进行修复,这就给“认知作战”预留了空间。
张顺针对蒲州城的“认知作战”十分简单,就是利于城内城外之间的信息差,突然爆出城外明军望风归降的事实,把城中守将的原本的“认知”撕个稀碎。
果然城中众人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一块重如泰山的石头压在了心头。
“会不会......会不会他在诈我们?”何复闻言不由慌不择言道。
本来何复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以为自己已经不怕“舜王”, 结果没想到“舜王”一出手,便击中了他的要害。
“不会!”原大明首辅韩爌沉着脸摇了摇头,低声道。
“蒲州城虽然被围, 又不是密不透风, 只要派几个人打听一番,就会得知真相。”
“顺贼虽然奸滑,想必不会在这种很容易戳破的事情上撒谎!”
终究韩爌经历丰富,人老成精,脑海里还保持几分清明。
原来义军总兵孙守法虽然围困了蒲州城,奈何他手底下仅有叁千之数。
那蒲州城城墙八里有奇,义军又如何能围得死?
只是蒲州城太平已久,骤遭兵火,不少市民连忙逃难而去,出城者多,入城者近乎于无,故而韩爌、何复等人不曾闻城外消息。
“那现在怎么办?”何复见韩爌并不支持自己的观点,不由,你乱如麻道。
“先应了他叁牲及桌桉香烛等物,等到查清敌情再作计较!”韩爌眉头紧锁道。
且说众人应了张顺,连忙派遣斥候、探子前往附近城镇,探查义军动向。
情况紧急,由不得他们细细探查,只是随便走访了附近州县, 却得闻纷纷传说义军神兵天降,夺了某州、某城。
当这些信息纷纷汇集一处,竟是四面皆敌。顿时让韩爌、何复目瞪口呆,心中震动可想而知。
这就是“认知作战”中的“以信息为纽带”。
无论是张顺主动透露军情,还明军被动探查,都会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方圆数百里全是“贼军”,城池陷落不计其数,吾道孤矣!
当然若只是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自古以来,独守孤城者不计其数,谁有能断定韩爌和何复就一定是个例外呢?
然而就在斥候、探子探查义军军情的时候,不但部分证实了张顺所言,还听说愚夫蠢妇纷纷言说:“这‘舜王’本是上古圣王舜帝,只因见不得百姓疾苦,故而下凡转世,拯救世人!”
本来这些话,不过在愚钝之人胡乱联想,为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找理由而已。
然而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就传遍了半个山西,顿时让韩爌、何复二人无言以对。
这件事看似只是一件小事儿,然而在关键时刻却是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因为这事儿正好涉及到“认知作战”中的“以价值观判断为关键”这一项。
无论韩爌也好,何复也罢,他们都是读书人,更准确的说是儒家信徒。
儒家信徒虽然强调君君臣臣,但是同时也认同上古“叁代之治”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言论。
如今相对应官场黑暗的大明来说,充满理想主义和传奇色彩的“舜王”明显更符合他们的认同。
人可以反对任何人,但是却无法反对自己。
那儒家素来宣扬叁代之治,宣扬仁孝结义,无数充满理想主义的儒生为此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然而这一切撞上了以仁义自诩的“舜王”,一个近乎儒家理想中的君王,一切好像都乱了。
这就是现在韩爌、何复面临的困境:一方面是君臣大义,而另一方面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其中孰轻孰重,究竟该如何拿捏?
到了这种地步,连韩爌都开始迟疑了起来。
若是仔细论起来,忠孝节义也罢,君君臣臣也好,除了出生以来的习惯以外,归根结底大多数都是为了青史留名罢了。
然而,现在韩爌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若是自个真个守节而死,恐怕这一回连忠节之臣的名声都未必有了。
虞舜的典故,作为一个博学多才之人,韩爌早已经耳熟能详。
上古圣王舜帝固然以德治天下,但是犹有“惩奸佞,逐四凶”之举。
若是如今的“舜王”最终真落个上古圣王的贤名,那自己等人的举止究竟算个什么?
飞廉恶来为商尽忠,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助纣为虐”的恶名?
那何复哪里想得到身为四朝元老,两任首辅的韩爌心中竟然已经动摇?
他纠结了许久,终于把心一横道:“舜王势大,吾诚不能与之争锋也!”
“如今蒲州城早已经四面楚歌,愚夫蠢妇又多为所祸。”
“以吾计之,唯有趁其祭祀之时,派敢死之士,一举杀之,然后天下乃安,不知韩相以为如何?”
“这……”韩爌闻言一愣,心中不由计较道:若是其果为何复所杀,盖有运无命,天意如此罢了;若其果然逃过此劫,那定然是天命所归,人岂能胜天哉?
想到此处,原大明首辅韩爌不由笑道:“何太守果然好计谋、好胆略!”
“人常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然何太守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当为何太守壮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祭(下)
祭祀,特别是大祀在古代有很多讲究。
一个是祀分四时,《礼记·王制》云:春曰礿,夏曰褅,秋曰尝,冬曰烝。
这四祀分别在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个正时的进行。
另一个是赶早不赶晚, 正轨祭祀一般都在上午或者早上举行,不能放在下午或者晚上。
最后一个是祭祀之前,需要沐浴更衣,以示心诚。
这些复杂繁琐的礼节,张顺是半点不懂,甚至就连孙传庭、徐子渊等人也似懂非懂。
但是刚巧义军之中有一人正好专业对口, 他便是老道士宋献策。
原来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试图让儒生掌管祭祀。
结果发现大多数儒生都似懂非懂, 不得其要。
无奈之下,朱元璋便试用精通祭祀乐舞的道士主管,结果一试之下出乎意料。
于是,在洪武十二年设立神乐观,重新恢复元末以来衰落的国家祭祀。
也正因为此,明代乐舞生、协律郎大多数都由道士担任,甚至有不少道士也因此担任太常寺官吏和礼部尚书等职。
也正是明代这一套独特的祭祀系统,让大多数道士潜心研究了祭祀的乐舞和礼仪。
那宋献策虽然是个野道士,多少也曾涉及过一些,是以懂得其中门道。
当然,张顺一不是天子,本来就有僭越之意;二来事出仓卒、条件简陋,故而一切从简从权。
第二天一大早,张顺早在侍书服侍下沐浴更衣,然后带领孙传庭、徐子渊、悟空及王锦衣一干人等前往蒲坂城,祭祀虞舜。
祭祀的流程也非常简单, 不外乎众人就位以后,先是号角爆竹齐鸣, 继而由张顺敬献高香, 然而奉上三牲祭品,最有由张顺诵读孙传庭帮忙草拟的祭文。
文曰:
吾本山野之民,生而重瞳,身长八尺有奇,皆与圣王相类。
生平所愿,惟孝父母、悌兄弟而已。
不意天道失常,凶佞并起,天下屡遭兵戈、灾荒。
吾愤而揭竿,欲效法先王。
起元、恺,逐凶、佞,还天下一个太平。
及天下大治,吾愿去位归乡,为一农夫,与百姓共享太平。
此物此志,永矢勿谖。
皇天后土,实鉴临之。
呜呼,尚飨!
祭文既罢,本当有乐舞告祭。
仓促之下, 义军哪里寻来乐舞?
后来经宋献策提议,干脆改成锣鼓齐鸣,将士舞戈,聊作替代之意。
结果,这乐舞还未开始,早急坏了一人。
你道这是何人?
不是别人,正是趁夜从蒲州城潜出的蒲州知州何复!
原来昨晚何复和原大明首辅韩爌商议已定,便决定亲率姬龙凤等人督参将郑嘉栋前来截杀“舜王”张顺。
那何复虽然不知道义军举行典礼的具体时间,但是大体流程他还算明白。
故而今天天一亮,早带领二三百精锐藏在蒲坂城中,伺机而动。
本来那何复正躲在不远处的房内,查看动向,结果一听到张顺这祭文,顿时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道为何?
原来张顺这祭文皆有所典,根据上古典籍所云,舜帝天生双瞳,身高八尺有奇,曾躬耕于历山。
又因为他能够对迫害、虐待自己的父亲瞽叟和兄弟象行孝悌,故而以德出名。
张顺这篇祭文生拉硬套,处处提点两人相同之处,就差直接搁自个脸上写了五个大字“吾乃舜帝也”,这让何复如何能忍?
你是舜帝了,谁是贤臣“八元”“八恺”姑且不提,那究竟谁是“四凶”,这就不好说了!
这哪里是祭文?
这分明是檄文,讨伐大明的檄文!
“给我射杀他!”何复不由指着张顺,对身边的郑嘉栋下令道。
“好!”参将郑嘉栋连忙取出弓箭了,只听见“唰”的一声,正中张顺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树干。
“敌袭!”就在在箭刚刚射中了大树,义军骤然反应了过来。
本来打算舞戈的将士,连忙纷纷列阵在张顺之前。
“直娘贼,你故意的不是?”何复气了个半死,不由拔剑指着郑嘉栋道。
“何太守,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箭法臭!”参将郑嘉栋脸色煞白,连忙开口解释道。
“好,我且信过你这一遭!”何复闻言冷笑道,“你给我下令,让所有士卒听从姬龙凤之命,前去讨伐‘顺贼’!”
“舜王”啊,“舜王”啊,对不住了。
两国交锋,各为其主!
今生何复辜负了你的知遇之恩,若有来世,何某做牛做马,再来报答!
形势比人强,郑嘉栋哪里还敢再搞小动作,只好如何复所言那般下达了命令。
“老爷?”姬龙凤得了何复的命令,不由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舜王偌大的名头,杀之不详!
“去吧,去吧!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复长叹一声道。
“舜王明君也,杀之不义!”姬龙凤闻言皱了皱眉头,最终对何复一拜道。
“老爷对我恩重如山,今日姬某不得不为之。今日过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文人有文人的风骨,武人亦当有武人的骄傲!
“舜王殿下,纳命来!”得了何复的保证,姬龙凤这才挺枪跃马,大喝一声道。
张顺闻言不由一愣,心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人手持丈二大枪,一枪一个,竟如入无人之境,连连点翻数人。
“好枪法!”王锦衣见状不由开口赞道,“悟空,你护住殿下,我且去会会他!”
他号称“枪挑黄河两岸”,如今见到如此高手,如何不见猎心喜?
张顺抬头一看,只见王锦衣飞身上马,手持长枪丈四前去战他。
他眼光何其毒也,只一眼便看得出来袭之人虽众,其实威胁最大者只此一人而已。
其他人虽然也堪称精良,但是和张顺麾下千挑万选的精锐比起来,只能说是不足为虑。
故而,王锦衣单枪匹马前去应战,张顺倒也没有阻止。
“好身手!”孙传庭远远看了,只见王锦衣与那来将战作一团,那真是“长枪一横花飘零,两点寒星如游龙”,他不由开口称赞道。
“你看得懂?”张顺闻言一愣,心道:你一个文官,搁这里凑什么热闹?
“某家振武卫人氏,世代居住山西代州边地。”孙传庭闻言不由笑道,“某在进学之余,也曾学习过骑射之术,堪堪学个左右驰射而已!”
妮玛,张顺差点想躲到一边画圈圈去。
简简单单一句“左右驰射”,好像没有什么,但是在内行人眼中却不一般。
原来一个人若是能“左右驰射”,基本上就代表着他可以只用双腿控马,然后解放出来的双手随意使用弓箭、长枪、关刀等大多数马战武器。
别看他张顺身高八尺,那孙传庭也身高八尺,若是双方骑战,十个张顺也不是人家一个人的对手。
“不意孙先生也是个高手,何不助他一助?”张顺闻言不由乐了。
战场之上,他才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正所谓:“能群殴,何必单挑?”
“好说,好说!”那孙传庭正有此意,闻言便取了弓箭,一把拉开,大喝一声,“着!”
那姬龙凤正和王锦衣斗得难解难分,哪里有闲心顾及其余?
顿时应弦而倒,被孙传庭一箭射落马下。
来袭之敌见将领落马,顿时士气大沮,义军连忙趁机掩杀,不多时擒得三人,五花大绑带到张顺面前。
张顺仔细一看,不由苦笑道:“何先生,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他先前和何复有过交往,自以为义军兵锋所至,何复必然来降,不曾想今天来袭之人居然是以他为首。
“舜王殿下,我以为你也是懂我的!”何复摇了摇头,苦笑道。
“自古忠臣无二主,节妇无二夫。舜王殿下若是真个看得起我,请速杀我,勿使我有背主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