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数马以对
要建骑兵,首先要有马。
连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都说过:“昔人问国之富,即数马以对者何?”
“盖事在戎。其戎始轩辕,其马载甲士,代涉劳,备边御辱,足折冲,斯力之大,斯功之美,可不爱育乎?”
“所以古人先马而钱粮,故数马以对。马之功不但备戎事耳,若使君有道,则马之力牵犁耜驾粪车,辟土沃田,其利甚焉,所以古重之者为此也!”
啥意思?就是说先前的人问一个国家的财富,先算一算拥有战马有多少匹。
所以,张顺决定建立骑兵以后,便向洪承畴问道:“敢问甘陕战马几何?”
“明之马政始于洪武,成于永乐,其先后设陕西、甘陕行太仆寺,最盛之时设六监二十四苑。”洪承畴闻言不由从头讲述道。
“其中上苑牧马一万匹,中苑牧马七千匹,下苑牧马四千匹。分别设恩军、队军牧养。”
张顺一听顿时口水都下来了,这莫不是有十几万战马?
目前他麾下也就十余万士卒,不说一人分得一马,但就组织十万精骑,天下又有何人能挡?
“及弘治年间,马政大坏,只剩二监六苑,原草场一十三万三千七百余顷,只剩六万六千八百余顷。”洪承畴又继续道。
“后经名臣杨一清整治,陕西行太仆寺下辖长乐、灵武二监,共督七苑马场,常牧战马三万三千五百匹。”
“一共三万三千五百匹?”张顺不由一愣。
“对,一共三万三千五百匹!”洪承畴肯定的道。
妮玛,张顺眼睛都绿了。
原来二十四苑马场,按照中位数七千匹计算,尚且有十六万匹战马,结果现在连零头都没有了?
“至正德初,清点陕西诸苑马寺共马并驹一十一万八千余匹。及正德十年,只剩马、驹及种马一万一千六百余匹。”
“及嘉靖初,官马已不足用,不得不发太仆寺银买马。时置灵州大小盐池及花马池盐池,‘不劳人力,水泽之中雨水少,因风则自然而生矣’,‘为利甚博,取之无穷’,遂辅之以茶盐易马。”
“故而嘉靖十四年,三边固原镇全用骑兵。及至隆庆五年,马政大坏,陕西行太仆寺战马拢共不足八千匹矣!”
随着洪承畴的述说,张顺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听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由打断道:“旧事暂且不提,你就说现在还能收拢出来多少战马吧?”
“估计......估计不足一......一营之数!”洪承畴不由吞吞吐吐道。
张顺闻言不由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这妮玛,大明开国之初仅陕西之地便能养马十六七万,难怪能追逐漠北,五伐蒙古。
现在官营马场特么连一营骑兵都组建不起来,难怪你们能让李自成、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义军纵横北方四省数千里,无人能制。
感情战马都被你们霍霍完了,两条腿当然跑不过人家四条腿!
其实张顺不知,这还多亏他这一次来早了。要是真等到崇祯十四年攻入陕西,就会出现以下奇景:
“陕西七监原牧丁一万六千余,至今不满三千。黑水苑原有马七百五十二匹,今剩七匹;开城苑原有一千零九十二,今剩二十六匹。”
以至于整个陕西的七处养马苑,不过剩余百余匹而已。
张顺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道:“原本请先生为我推举人才,恢复西安府秩序,如今此事已大体完毕,不知可否请先生为我重整盐马二务,恢复昔日之盛?”
恢复昔日之盛?洪承畴闻言脸差点也绿了,你这是多看得起我?
明初陕西养马近二十万匹,这特么谁能做到?
洪承畴嗫嚅了一下,不由应道:“秦王有令,臣当勉力为之。”
“奈何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吾恐未必能及昔日之数。”
好吧,特么现在一营人马都组建不起,还说什么十万二十万之数?
张顺连忙劝慰道:“那只是将来之数,若是数年之内恢复杨一清清理马政之数,吾心足矣!”
好吧,这么一听,这事儿还成!
洪承畴暗自盘算了一番,如今官营草场应该有五万顷之数,而诸藩王早已经被义军驱逐屠戮,不足为惧,当有可收回万顷之数,若是再清理大小士绅、官宦,估计怎么也能凑足八万之数。
想到此处,洪承畴连忙点头应了。
长远的打算暂且定了下来,只是当前紧缺的战马怎么办?
张顺皱了皱眉头,开始盘算如今义军手里还有多少银两可以用来充当买马银,不以却看到洪承畴欲言又止。
他不由奇怪道:“洪先生不知何以教我,为何又吞吞吐吐?”
“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洪承畴看来一眼屏风后面,试探着问道。
张顺何其精明,顿时明白了洪承畴应该是有什么顾虑,不由笑道:“唯有马氏在此,别无他人。”
马英娘出身在洛阳,虽然执掌军校,其实和陕西本地利益无涉。
果然,那洪承畴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道:“其实舜王若要用马,何不寻你那老丈人?”
“榆林将门资财丰厚,每家怕不是有三五千匹良马,奈何来路不正,不能深究!”
“喝兵血?”张顺顿时反应了过来。
“虽不中矣,亦相差无几!”洪承畴不由点头道,“除了侵吞战马以外,其实边墙亦多马场。”
“大明国初,军力之盛,鞑虏不敢南下而牧马,皆为边军牧地。”
“及后边患不断,袄儿都司部侵入河套,边墙牧地遂废。另外宁夏镇灵武所辖诸苑因为逼近胡虏,多被盗抢,先后裁撤、废除,亦是一大草场。”
“故而多有将门侵吞此处草场,私下放牧,蓄养马、驹数千不等。”
张顺听到这,眼睛都红了。
我去,原来榆林将门这么肥?
我看他们没有吞并多少屯田,还以为他们比较清廉呢,结果搁这等着呢!
若不是自己在陕西实在没有根基,张顺恨不得亲自提刀,一刀一个,把这榆林将门杀个干净。
到时候夺了他们的草场\战马,好歹自己也能组织万余骑兵出来。
第四十三章 巡狩
原本张顺还因为自己占据了陕西三边四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踌躇满志,结果幕僚长洪承畴一通“大明马政故事”,把张顺彻底打醒了。 这天下不会因为换个太阳就能风调雨顺,这陕西也不会因为换个新“头目”就能国泰民安。 谁也挡不住他们损公肥私,谁也挡不住他们贪得无厌。 是肿瘤就要及时做手术切除,万万不能等到晚期,只能躺那等死。 “我要巡狩!”等送走洪承畴以后,张顺不由冷着脸对马英娘道。 《孟子·梁惠王下》: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 “什么守?”马英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你要离开西安?” “不行,这太危险了!” 虽然说在张顺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之下,义军暂时以西安府为核心,以延绥为侧翼,稳固了陕西的形势。 但是,实际上还有很多大明官僚士绅隐藏在暗地里,随时准备反扑。 此时,对张顺来说,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待在西安城秦王府每天处理处理公务,玩一玩女人就是最大的称职。 但是,张顺要是称职就不会有今天的舜王了。 他当初就应该勤勤恳恳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或者应该战战兢兢为了李百户的粮食死而后已; 或者做一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尽显最后疯狂的流寇。 然而以上职业他都不称职,所以也别指望他现在就能老老实实的称职。 好巧不巧,有史记载的最早巡狩出自《尚书·舜典》,其云:“虞舜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 当天下午,刚巧“混天星”张天琳又传来消息,汇报击退来犯官兵。 张天琳当然不知道对面的将领叫甘良臣,但是并不妨碍他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那甘良臣也称得上一员良将,突袭大散关一举成功,随即猛攻宝鸡城。 然后驻守宝鸡城的却是绰号“夜不收”的王文耀。 这王文耀和李自成、拓养坤一般,皆出自“不沾泥”张存孟麾下“老八队”。 其中拓养坤是四队首领,王文耀是七队首领,而李自成是八队首领。 自古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据闻这王文耀本就是延绥镇夜不收出身,为人更是机警。 多年的流亡生活,让他如同神经质一般,时不时就会产生被人袭击的错觉,所以王文耀喜欢不定时检查岗哨是否有懈怠之事。 这固然搞得轮值士卒苦不堪言,但是相应的在甘良臣突袭宝鸡的时候,起到了及时预警的作用。 偷袭不成的甘良臣只好改为硬攻,然而王文耀又不是不知兵的菜鸡,宝鸡城哪会轻易被他攻克? 等到驻守凤翔的张天琳得到消息来援,那甘良臣与战不利,便只好退回陈仓道之中。 张天琳便带兵追了进去,只是因为里面山高谷深,生怕中了埋伏。 等到他入谷十余里,不见官兵踪迹,不得已而退。 至此关南兵备副使樊一蘅的进攻完全被击退,而他自己的噩梦却即将到来。 眼见最后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的事情尘埃落定,张顺终于下定了“巡狩”的决心。 “什么?我不同意!”红娘子闻言第一个反对到。 如果说张顺准备出征作战她自无话可说,如今好端端的平稳了下来,做什么劳什子“巡狩”,她是万万不干的。 “这一次带上你!”张顺不由笑道。 “啊?那个…那个,你说这个也不能收买我。”红娘子开始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听说舜王有时候会和高桂英做上一天,我也好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啊,呸呸呸,我这是琴瑟和谐、夫妻和睦,对,就是这样。 “你……你们……”马英娘闻言顿时脸上阴晴不定。 “这一次你也去!”张顺嘿嘿一笑道。 “呸,谁稀罕!”马英娘啐了一口,但是看她神色明显稀罕的紧。 张顺笑了笑,也不理她,反而扭头看向李三娘和高桂英道:“这一回,你们守家!” “好,张生,你要万事小心!”李三娘不等高桂英抗议便一口应道。 好吧,大娘子都同意了,她这个“二娘子”能有什么意见? 张顺看着高桂英嘴都撅了起来,不由低声安慰道:“我之所以留你在家,就是怕三娘不懂兵事。” “若是事发突然,还得靠你扛大梁!” 高桂英闻言心里不由一喜,连忙点头应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证让你的婆娘,你的西安城稳如泰山!” 红娘子隐蔽的看了她一眼,心下里好笑。 当初自己好没有和顺哥儿“鬼混在一起”的时候,那李三娘就开始带领士卒平定泽州之乱。 后来有战王朴、倪宠,活捉郧阳巡抚卢象升,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比你强? 不过如今她正是“胜利者”,当然是看破不说破,心里偷着乐便是。 至于李香、柳如是,由于孩子还小,自然是不能出发。 而曾氏、黄氏及大小朱诸女,不通武艺,自然也无法跟随。 最终张顺便钦点了红娘子、马英娘和王奇瑛三女。 而护卫除了王锦衣和悟空带领的二百骑以外,又分别从当初卢象升那里借调的一千骑,王奇瑛带回到榆林将门一千骑及俞冲霄、左光先各一千骑中,各挑选一半,共计二千骑充当护卫。 而剩下那两千骑则交付高桂英带领,以防万一。 等这些工作都完成了,张顺这才将洪承畴、吕维祺、张伯鲸、汪乔年、祝万龄五人召集了过来,宣布了此事。 果然众人不由大哗,纷纷反对此事。 张顺不由笑道:“我来陕西,自然是不能就换了个‘土皇帝’拉倒,终究是要做一些事儿。” “第一,我听说延绥大旱多年,我总要亲自看看究竟如何情况,以便于日后救灾之事的展开。” “第二,榆林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要不亲自去挽个结,岂不白瞎了那么多粮草?” “第三,陕西马政大坏,我要亲眼看一看,究竟还有多大潜力,还能养出来多少战马,这关乎到义军的未来!” 诸人闻言不由傻了眼,虽然他们很想说这事儿“交给我”就成,奈何其中涉及的利益盘根错节,没有张顺大力支持和深究到底,万万不能成事。 想到此处,众人只得作罢,只是千叮万嘱,张顺一身身系“天下安危”,请求他千万不可冒险行事。 张顺笑着一一应了,并指明一旦有变,请五人协商定策,并报王后李三娘同意以后执行。 那洪承畴和吕维祺还好一些,而那张伯鲸、汪乔年和祝万龄顿时吓了一跳。 这可是“留守监国”,这三人何德何能能受此大任? 又如何不热泪盈眶、千恩万谢?
第四十四章 三原知县
出了西安城,红娘子如同脱缰的小马驹一般,兴高采烈的骑着快马在张顺前后来回驰骋,竟然看不出往日温顺柔弱的半点影子。 她还时不时开弓射猎,射翻一些路边的鸟雀和兔子,然后俯身拾起,一把扔给身边的护卫道:“拿好了,一会儿烤给舜王吃!” 一时间张顺后宫那么多奇女子,竟然哪个也不及她如此英姿飒爽。 那马英娘和王奇瑛艳羡的看着红娘子,不由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去吧,去吧,想玩就去玩一会儿!”张顺看到了,不由宽容的笑道。 两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移动半分。 两人笑着解释道:“算了,如今夫君出门在外,千钧之躯,容不得半点差池,唯有我等亲自护卫在左右,方可心安!” 张顺闻言哭笑不得,我这身边精骑两千,莫说一般土匪流寇,即便是朝廷大军赶来,打不过也能跑的过,何来心安不心安之说? 原来,那马英娘不精骑射,倒练就一把好手铳。 只是若是用来射鸟,却大材小用。 鸟雀应声而落,无不立碎者,难以食用。 而王琦英虽然练就一手好弓箭,但是比不得红娘子那般双带两鞬、左右驰射。 若是强行东施效颦,不过是自讨无趣。 是以两人不想自曝其短,干脆以退为进,趁机给红娘子上了一通眼药。 张顺如何不知二人心思? 他不由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张顺看着那红娘子意气风发的模样,莫名的想起来一句话: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像她们这样的出色女子,若是只能关在后宅之中供自己银乐,为自己生儿育女,实在是辱没了这一身才华。 等等......怎么这样一想,好像更让人兴奋了! 西安至三原县七八十里,张顺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先后穿过了渭水和泾水两条河流,等到了晚上终于赶到了三原县。 三原县,顾名思义,只因县境有孟侯原、丰原、白鹿原三原而得名。 其地处于渭水以北,西北高,东南低,大体可以分为南部平原、北部台原和西北山原三个部分,乃是西安的北大门。 当众人赶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晚,而那三原县知县张缙彦早安排人手“出警入跸”。 所谓“出警入跸”,也即是清扫道路,禁止行人随意通行。 张顺本身不是帝王,又没有把福王府那一整套复杂的仪仗带出来,他本人又不是很喜欢繁琐的礼节,自然也不需要什么隆重的仪式。 等到张顺到了城门口,张缙彦见过了,他便下令道:“其余士卒在城外安营扎寨,只需要安排我和二百护卫的住宿即可。” “至于百姓士绅都且散去吧,不得惊扰百姓!” 那张缙彦连忙点图哈腰应了,挥散了跪拜在两侧,“瞻仰圣颜”的百姓。 张顺和红娘子、马英娘、王奇瑛、俞冲霄、左光先、悟空、王锦衣等一干人等于是便在三原知县的带领下,来到了建忠驿站。 这驿站本是前明所建,原本熙熙攘攘入住了不少不三不四之人。谷 只是“改朝换代”以后,昔日的士绅官吏哪里还敢来占便宜? 是以驿站空旷了许多,挤一挤完全住得下他们这二百余人。 这张缙彦本是前明三原知县,籍贯河南卫辉府新乡县人士。 当初义军攻克西安,招降诸县的时候,他还要死要活,躲入北面的林中不肯出仕。 结果等到义军兜了一大圈,把榆林、宁夏、固原和甘肃等处全部占据,他眼见大势已去,这才相应洪承畴的号召出仕秦王。 张顺只道他是见风使舵之辈,只是能替自己支撑起陕西的政权结构,倒也不甚在意。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 众人吃喝差不多了,张顺心里惦记着要把“千里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就有点想赶人了。 他不由笑道:“感谢张知县盛情款待,今日菜品十分丰盛!” 那张缙彦闻言不由老脸一红,什么“盛情款待”? 其实除了泡油糕、蓼花糖两种当地特色以外,也就是简单的两荤几素而已。 只是如今三原收成不好,又遭兵灾,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 那三原知县张缙彦闻言客套了两句,然后犹豫了一下,不由拱手道:“臣有一事,欲禀报舜王殿下,还请殿下细思之!” “哦?请讲!”张顺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长篇累牍。 虽然心里骂了他一百遍,但是张顺也知晓军政民生大事,由不得自己半点任性。 “夫天下之大计,莫过于水利。水利兴,则润泽一方,沃野千里;水利败,则堤堰摧决,民弗蒙利!”张缙彦见张顺应了,不由大喜道。 “昔秦王政修郑国渠,则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魏惠王凿鸿沟,连通黄河、济河、淮河等水路,则中原四通八达,车水马龙,魏国遂霸诸侯。” “说正事!”张顺听了他铺垫了半晌,早不耐烦了。 他不由心道:难怪昔日有人上书朱元璋,洋洋洒洒万余言,不入正题,气的朱元璋只打他板子。 其实现在张顺也生出打这张缙彦一顿板子的心思,有事说事,废话少提。 “啊?”张缙彦闻言不由有几分尴尬和为难。 张顺不让他讲客套话,猛然之间,他竟然有点不会说话了。 “臣请开吊儿嘴,引泾灌溉农田!”张缙彦半晌这才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那红娘子、马英娘和王奇瑛三女听的有趣,差点都要当场笑出声来。 “讲清楚点!”张顺眉头一皱,你这厮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你将你就滔滔不绝,不入正题;不让你讲,你就蹦出来一句话,是不是故意拿本王寻开心? 其实张缙彦说完这句话,脑门也不由激起了一头冷汗,只是事到临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舜王容禀,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从头说起!” “说吧,别啰嗦就成!”张顺也是好耐心,见他说起公事来,倒也没有因为不合时宜而打断他。
第四十五章 引泾与断泾
“大明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洪渠堰早已经年久失修,堰纪渠塞,不堪使用。洪武八年明太祖遂使长兴侯耿炳文疏通渠道,由是泾阳、三原、醴泉、高陵、临潼五县大获其利。”张晋彦不由解释道。 “及洪武三十一年,洪渠堰堵塞,长兴侯复疏浚之。” “如此,及成化初,渠口渐高、山势渐狭,水流欲激,水利日微。陕西巡抚项忠遂穿山为腹,凿石渠一里三分,引泾水入渠。” “其后又有余子俊、阮勤继之,共历经一载,渠乃成,灌溉良田八千余顷,谓之广惠渠。” “其后渠道常常堵塞,每十载、二十载恤疏浚一次。而泾水日浅,渠高不能引。” “至万历二十八年,临潼水绝不通,只余四县。” “不意仍屡修屡塞,及天启四年,仅灌溉农田七百五十五顷五十亩。” “而今竟有渠无水,仅存虚名而已。” 张顺听了似懂非懂,只是大概明白了张缙彦的意思。 大致是说有个广惠渠原来能灌溉五县八千顷良田,现在坏了,浇灌不了田地了。 修渠?这是好事儿啊,不由问道:“那不知张知县何意,是否要征发百姓重新疏浚广惠渠?” “重整河渠本是正途,只是其中有两桩难处,不得不报于舜王裁决!”没想到张缙彦摇了摇头道。 “这广惠渠之难有二。一曰:淤沙。自古以来,泾渭分明,渭水清而泾水浊。” “是以,引泾灌溉,不免有泥沙淤积之虞。故而广惠渠每十年二十年疏浚一次,劳民伤财,实不得已!” 好嘛,原来这就是泾渭分明这个词的由来,我说这河名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张顺暗自吐槽了一句,心道:“如今义军刚据陕西,若是简单疏浚一下河道,能保十年无虞,也算一大功!” 如今张顺刚到陕西,听闻各地大旱不断。 如果不需要费太大的功夫,就能保证广惠渠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活人无数,当然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处,他不要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泾水日浅,渠口渐高,有水而不能引。” “什么意思?”张顺有点懵了,难道这渠口建在喜马拉雅山不成,每年还能抬高几毫米? “臣前些日子亲眼所见,河水几与渠口平齐,泾水难以入渠矣!”张缙言其实也有点不明就里,只好实话实说道。 “好吧,既然有此二难,张知县又准备如何打算?”想不明白的事儿暂且不提,张顺心想你今天故意提及此事,不会就想给我抛出个难题吧? “自秦开郑国渠始,泾水渐低,历朝历代皆自泾河上游高处引之。”张缙彦闻言不由苦笑道。 “及至明朝,积至石山,不得不穿山入腹,耗费一十七载为之,不意今又低矣!” 好家伙,张顺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感情引泾水灌溉这事儿每朝每代都在做,引水处低了不要急,重新再从上游凿开新的引水口便是。 结果轮到大明的时候,不幸的是从泾河的引水口已经排到石头山上了,开凿困难,所以那项忠、余子俊和阮勤三人前仆后继,历经一十七年才开凿完毕。 如果现在新开渠口引水这么困难的话,这事儿还真得等一等。 义军要真是在这里耗费十几二十年开凿一渠,恐怕洪太要高兴的笑掉大牙了。 “故而如今又两种看法,其一便是重‘开吊儿嘴引泾’,一劳永逸,确保数十年渠水不绝。”张缙彦不由苦笑道。、 “其二,拒泾引泉,细水长流!” “哦?此话怎讲?”张顺闻言一愣,你把泾水断了,你这广惠渠哪里还有“细水长流”之事? “昔日项忠等人开凿石山之初,便发觉山中本有天然泉眼,故而束而引之,与泾水同归广惠渠。” “如今泾水既不得引,便有人提议继续开凿泉眼,干脆以泉代泾,彻底解决淤沙和水位渐低之虞!” “哦?二者有何优劣?”听起来第二种很靠谱,为何还会起争论?想必其中必有蹊跷。 “若开凿吊儿嘴石山,工程浩大,得不偿失,估计不及百年,又一广惠渠矣!”张缙彦不由苦笑道,“只是此渠一成,灌溉沃野八千余顷,实在是获利颇丰!” “而拒泾引泉,虽然一劳永逸,奈何泉水如何如泾水哉?每年浇灌七百余顷,聊胜于无!” 其实张顺哪里知晓,张缙彦给自己提及之事,竟是绵延明清两朝的一桩公案。 一个方案工程繁耗,投入大,见效大,但是很可能步入广惠渠后尘。 后一个方案倒是省时省力,却只能灌溉七百余顷耕地,还真是聊胜于无。 张顺想了想,不由下定决心道:“这样吧,今日已晚,暂且休息不提。明日我与你亲至广惠渠引水处查看,再作计较不迟!” 既然他主动“巡狩”,那总不能像乾隆下江南一般,只顾吃好喝好玩好,总得查验问题,解决问题才是。 那张缙彦闻言一愣,随即不由大喜,连忙叩拜道:“得秦王如此厚爱,三原百姓莫不感恩戴德。” 你道如何,原来那“拒泾引泉”因为引水太少,故而只利泾阳一县,其余三原、醴泉、高陵及临潼等县自是与无水可用无疑。 这张缙彦虽然以中立的角度向张顺诉说了此事,大抵心底还是希望能够引泾入渠,这样也能惠及三原及其余诸县。 他见张顺对此事如此重视,故而对义军的观感好了许多。 其实张顺不知道这张缙彦在原本历史上也算得上名人,他先后任延安清涧知县和三原知县,和当时的义军周旋了许久,也立了一些功劳。 他并不像张顺想象的那般,动不动去觍颜事敌的无骨之辈。 那张缙彦后来也曾先后历经户部主事、兵科都给事中和兵部尚书等职。 一直等到李自成攻陷京师,张缙彦见大势已去,这才和大学士魏藻德一起率百官表贺迎接义军。 等到清军入关,许多官吏又立刻改换门庭,投靠新主。 而他却直接逃归故里,反而接受南明官职,受封总督河北、山西、河南军务。 一直等到多铎平定河南、江南,他才不得已躲入六安州商麻山中,直到被洪承畴派人招降,这才不得已投靠满清。 此人既不是慷慨赴死的汪乔年、张伯鲸,又不是折节投敌、助纣为虐的洪承畴。 与他们相比,他更想是在一个大厦将倾之下的普通人。 有些坚持,但是又不能坚持到底。 不过他比其他人幸运的是,后来虽然因为“文字狱”被流放宁古塔,他反倒在此地给后人留下了具有很高研究价值的专著《宁古塔山水记》等一系列文献。
第四十六章 河渠
有句话叫做“孤枕难眠”,其实共枕亦难眠。 其实在李香到来之前,张顺最宠爱的女人非红娘子莫属。 只是后来一则有李香、柳如是二人争宠,二则张顺女人渐多,两人聚少离多,颇有几分生分。 幸好如今张顺羽翼渐成,有张慎言、吕维祺、宋献策、洪承畴一干人等为其分忧,红娘子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坐镇后方,这才有了这一次跟随张顺出行之事。 红娘子的孩子早已经托付给箭儿照顾,是以轻装上阵,当晚和张顺战个痛快。 这两人,一个是男中豪杰,一个是女中丈夫,互不相让,誓要分个高低深浅出来。 他们从床头战至床尾,又从床尾战至床头,犹自不分胜负。 及至天刚朦朦亮,张顺终于觑了个破绽,一枪将她挑落下马,这才结束了这场无休止的争斗。 此时此刻,张顺虽然早已经两股战战,但是看着两眼翻白、面若桃花的红娘子,也不由对自己的男儿气魄感到无比自豪! 为了节省时间,张顺这一次并没有绕道泾阳县城,反倒直接从三原出发,直驱仲山西邸瓠口。 那所谓的“仲山西邸瓠口”,就是原郑国渠的引水处,也就是所谓的渠首。 三原距离瓠口五十里,众人虽然早早出发,等到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秦王殿下,这里就是仲山西邸瓠口了。”张缙彦为张顺指着前方道。 “泾河这一侧唤作张家山,另一侧醴泉境内唤作九嵕山。” “这两山皆是仲山余脉,对峙耸立,形成谷口。” “泾水由此谷口而出,由窄到宽,状若葫芦,故而称之为瓠口。” 张顺顺着张缙彦手指一看,见那山势果然如此,不由奇怪问道:“这郑国渠又与这广惠渠有何干系?” “秦王容禀!”张缙彦闻言拱了拱手道,“昔日秦王政开郑国渠,勾连泾、洛二水,此诸渠之始也。” “至西汉太始二年,赵中大夫白公增建新渠,印郑国渠水向东,至栎阳注于渭水,唤作白渠。” “此二渠名为二,实为一,故而被称之为郑白渠。” “时有歌谣云: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函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你还别说,这张缙彦歌喉不错,随意清唱了几句,还颇有一番功底。 张顺哪里知晓,这厮在历史上乃是连发配宁古塔都要带上歌姬十人之人,对歌曲颇有一番研究,自己唱起来当然也有一定水准。 只可惜随行之人,除了会唱几句陕北民歌的红娘子以外,偏偏其他几个没有一个通达乐理之人。 而那红娘子却也因为“一路风尘,身体疲乏”,今日留在了建忠驿站歇息,不曾跟来。 所以那张缙彦清唱了几句,发现众人连个表示都欠奉,只好尴尬的停了下来。 “过去看看!”毫无审美水平的张顺,不知道自己竟然错过了“明末张学友”,只是兀自下令道。 不多时,众人来到泾水岸边,张顺仔细一看,却发现滚滚泾水河岸分别有两处渠口,皆高出泾水河面一丈有余。 “这是怎么回事?”张顺不由奇怪道,“这渠口如此之高,难道还能筑坝拦水不成?” 张顺之所以有如此底气前来,就是因为他前世曾经参与过大坝的建设,觉得实在不行,在泾水建一座拦河大坝,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知秦王所言大坝是何物?”张缙彦闻言摇了摇头道,“以吾度之,此地渠口原本低于河面,只是千年以降,河面日沉,以至于渠口高耸,盖与今日广惠渠无疑矣!” 张顺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已经数次听到张缙彦说起河水下沉之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滚滚的泾水看来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了:难道是河水下切? 其实若不是张顺前世从事建筑工作,刚巧参与过一座小型河坝的建设工作,他定然想不到其中的奥秘。 事实也是如此,正是由于泾水从山谷中奔流而出,流水较快,所以会不断的侵蚀河床,以至于出现河水河面逐渐下降的情况。 等到后世,郑国渠引水口已经高出泾水河面五到七米,以至于一度有人认为早在战国时期,中国就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拦河大坝。 “走,去上游看一看广惠渠渠首!”张顺心里琢磨了半晌,觉得自己也无法可施,不由下令道。 于是,众人便沿着泾水河岸一路向张家山走去。 不多远,果然又见一引水渠口,张顺不由问道:“这便是广惠渠渠首了吧?” 不意张缙彦居然摇了摇头道:“此乃唐代三白渠引水口!” 于是众人又复行数百步不等,又见一渠口。 张顺这一次吸取了教训,不由问道:“此为何渠?” “此为宋代利丰渠!”张缙彦叹了口气道,“郑白渠口废,复掘三白渠,三白渠口废,复掘利丰渠,如今广惠渠口又废矣,为之奈何!” 张顺闻言也不由心有戚戚,千年以降,泾水不断的下切。 而关中五省的百姓为了灌溉农田,一代又一代的人竟然沿着泾水往上游一路开凿过去。 这种人定胜天的精神,实在是让人感慨不已。 众人行进了数里,果然又看到一处引水渠口。 “此乃广惠渠渠首也!”这一次张缙彦终于肯定了张顺的猜测。 只见那渠道不过两米宽窄,在张顺看来几乎毫不起眼。 甚至它和千年以前的郑国渠引水口相比,都狭窄了不少。 张顺默默的走近一看,却见此渠朴实无华,只是河渠两岸皆是被河水冲刷光亮无比的石壁。 若是不仔细分辩,这渠水竟然好似嵌在石山上一般。 “由此往下,又有大龙山、小龙山两处石洞。”张缙彦不由解释道。 “因其山中石顽如铁,工作甚艰。五县民夫,日用炭灸醋淬,乃举凿焉,故名铁洞!” 张顺伸手摸了摸渠岸黑白相间的岩石,不由大皱眉头,难怪这里被称为“石顽如铁”。 按照他前世的工作经验来看,这是一种非常坚硬的沉积岩,搁前世非得上炸药不可。 然而这个时代只有黑火药,拿这种坚硬的岩石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像张缙彦所说的“炭灸醋淬”这种热胀冷缩的办法,已经是最好开凿的办法了。 摇了摇头,张顺又走到泾水岸边,看着更加汹涌澎湃的河水和几乎快要和河面平齐的渠口,不由扭头问道:“张知县,你说若是在这渠口下面的河道里建一座大坝,蓄为水库,以铁闸开关,则何如?” 这是张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虽然这时代没有水泥,但是如果用石块堆砌成重力坝,抬高水位,蓄成水库,这样就能把泾水引入广惠渠了。 张缙彦闻言摇了摇头,说出了两个字:“淤沙!” 或许张缙彦并不懂什么叫“大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推测出这种拦河蓄水的结果。 张顺低头看了看浑浊的泾水,随即反应了过来。 且不说泾水流速如此之快,哪怕就是拦河大坝建成了,仅这巨大的含沙量,沉淀下来就足以淤塞水库。
第四十七章 冲淤平衡
既然来了,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张顺在看完了广惠渠渠口以后,又让张缙彦带领众人往那“吊儿嘴”走一遭。 等到张顺走近山中一看,这才明白这“吊儿嘴”究竟是如何形势。 原来所谓的吊儿嘴,竟是泾河出山口上游峡谷里的一座山包。 其处河水淼淼,水量颇丰。 “故老相传,打开吊儿嘴,灶房旮旯都是水。” 张缙彦不由指着那山包对张顺道:“由此向北,开凿石洞,不及里许,估计数年而成。由此引泾水灌溉,以利万世!” 你特么逗我? 张顺闻言差点笑出声来,那广惠渠历经一十七载,不过开石渠二百七十九步,石洞二百八十八步,两者相加尚不及一里半的工程量。 你现在告诉我挖穿这个直径一里多的山包,数年而成? 好歹张顺前世是建筑行业出身,对工程量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如果搁前世,直接上机械和炸药,莫说这一个小山包,你就是让他把整个张家山给平了,只要资金到位,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别说盾构机,就是连挖掘机、残土车都没有,你拿什么开凿这一里多的山洞? 就是依托人力,耗费近二十年光阴把这山包挖穿了,焉知泾水不会继续下切,再度废弃? “不成,不成!”张顺摇了摇头道,“白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过数十年又是一广惠渠矣!” “若是构筑大坝,则能彻底解决水位问题,但是又怕淤沙。” “那如果建立围堰,用束缚水道的办法来抬高水位呢?” “也不成,河水愈急,下切水道愈快!” “等等,一抬一切?” 张顺不由灵光乍闪,竟然径直蹲在地上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前世上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述过中国古代一个经典的水力工程都江堰。 由于年月日久,其中细节张顺几乎全忘了。但他却记住了都江堰的一个基本原理:“四六分水,二八分沙”。 实际上由于地理、地势不同,哪怕张顺知晓其中所有的细节,也未必能再复制一个都江堰出来。 但是张顺却从其中借鉴到一点东西出来。 既然河水快了下切,河水慢了淤积,那如果河水不快不慢,形成冲淤平衡呢? 正当张缙彦等人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张顺写写画画,说着似懂非懂的话来,一时间都懵了。 正在这是时却突然听到张顺问道:“这广惠渠哪一年正式通水灌溉?” “成化十七年建成,距今约一百五十余年。”张缙彦掰着手指算了半天道。 “一百五十年计下切六尺有余,每年计下切四分。竟然下切如此厉害,难怪广惠渠百五十年而废!”张顺得到了数据,口算了一遍,不由摇了摇头苦笑道。 “其理我已经尽知矣,解决之道在河而不在渠,若是尽在渠口作文章,哪怕再耗费五县百姓近二十年,也是枉然!” “此话怎讲?”张缙彦闻言不由愕然。 这引泾和拒泾之争并非由张缙彦一人而起,实际上早在嘉靖十一年理学家马理就提出从“铫儿嘴”“凿而渠,以下达广惠”。 而万历年间泾阳知县袁化中则专门写了《开吊儿嘴议》,否决了开吊儿嘴方案,主张“拒泾引泉”。 至此,双方争论不休,以至于在原本历史上到了清朝乾隆年间,几度论证,最终由乾隆皇帝裁决以“拒泾引泉”为正确方案。 结果张顺张嘴就来一局“在河而不在渠”,如何服众? 张顺不由笑道:“泾水有二短,故为引水患。” “一曰:水急下切,不数年河面低于渠口矣。” “二曰:多沙,引水日久便淤塞渠道,不得不重新疏通。” “此二者皆泾水之病,非渠水之病也,君以为然否?” 那张缙彦闻言沉吟了片刻,不由拜服道:“秦王真天人也,臣惜惜思量,与往日所见所听两相对照,果然如此!” “只是不知此事当如何解决,以利万世?” 无论你说的再好听,关键就是一句话,如何解决? “那河流下切,渠口抬高之事我已有对策。”张顺闻言笑道,“不外乎‘沉沙补切’四字而已。” “何为‘沉沙补切’?”张缙彦不由为之愕然。 “泾水由山谷而出,上下落差太大,河水流速甚急,故而切入河道,积年累月以致河床下沉。” “故而当缓水积沙,以补河床下切之不足,使之平衡而已。” “这……这……秦王真乃神天神下凡,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张缙彦本身也颇识水利,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从郑国渠千年以降,人皆以河水下沉为患,以净水沙多为患,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想到以沙止沉,以患攻患之法。 “若是如此,岂不是要凿宽河面,以缓水势?”张缙彦闻弦而知雅意,立刻便想到了具体解决办法。 “没错,只是如此一来,河沙依旧入渠,堰塞渠道,十余年尚需要清理一次。”张顺不由遗憾道。 “无妨,无妨,只要不重新开凿吊儿嘴,秦王之法已经善莫大焉!”那张缙彦闻言不由高兴的合不拢嘴,些许瑕疵,哪里还放在心上? 只是张顺左思右想,却也无法解决水沙分离的问题,最终只得悻悻作罢。 其实张顺却不知道,原本历史上郑国渠的开凿并不是灌溉那么简单。 而是秦国故意“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 所谓“卤之地”,即后世所谓盐碱地。 郑国渠最早的作用是引来泾河洪期的泥沙,改善原本的盐碱地。 原来这泾河流经黄土高原,所携带泥沙本就具有一定的透气性和肥力,秦国借助郑国渠集灌溉、施肥和改善土壤为一体,一举三得。 以至于在数百年以后,人们吃饱了撑着以后,一部分张顺的拥趸者坚定的认为: “秦王渠”之所以没有像都江堰那样“四六分水,二八分沙”,就是“秦王”张顺深刻的认识到泾水泥沙的透气性和施肥作用,故而故意设计如此,就是为了解决灌溉引起的盐碱化问题。
第四十八章 解决方案
张顺能够提出来理论依据来,并不代表就能立即解决问题,但是三原知县张缙彦犹自兴奋不已。 因为以前“引泾”派在和“拒泾”派辩驳中总是处于下风。 那“拒泾”派代表了泾阳本县的利益,故而引泉入渠,对泾阳影响也不是很大,且易于实施。 但是对泾阳下游的三原、高陵喝临潼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好端端的渠水没有了,原本上好的良田可能都不得不变成中田,甚至下田,这让以张缙彦为代表的“引泾”派如何接受? 别人不知,那张缙彦如何不知?从那“吊儿嘴”凿山引水难度何其大也。 所以和其他不同,张缙彦虽然也鼓吹“引泾”,但是对凿开吊儿嘴,其实并不报太高期望。 “引泾”派除了鼓吹开凿吊儿嘴以外,竟然无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如何不落入下风? 但是当张顺提出来的“沉沙平切,冲淤平衡”以后,事情便朝着“引泾”派有利的方向发展。 因为它从根本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不断开凿新的引水渠问题,彻底堵住了“拒泾引泉”派劳而无功、得不偿失的“谬论”。 其实若是仔细论起来,在山谷之中拓宽河面,所需工程量未必就比凿穿吊儿嘴小多少。 但是拓宽河面,实现冲淤平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比凿开吊儿嘴切实可行,故而张缙彦不由异常兴奋。 本来最好实行张顺“沉沙平切,冲淤平衡”的地点正好是郑国渠渠首。 此处泾水刚出山谷,只需要挖掘两岸泥土,便能实现拓宽河面的目标,最为简单易行。 奈何如今郑国渠引水口高处河面太高,已经不具备实行的现实条件。 若是退而求其次,走广惠渠渠口,则需要开凿两岸河石,工程量也颇为庞大。 “非得凿开两岸河石不成?”在返回的路上,那张缙彦念叨了半晌,不由忍不住问道。 “我何时说非要凿开河石了?”张顺闻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 “毕竟本王日理万机,实在无法沿着河道上下考察测量。” “咱们需要的只有两点,一个是减缓水流,另一个是抬高河面,引入广惠渠。” “如果有别处可以实现这两个目标,那自然亦无不可。” “若是实在不成,我倒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你要不要听一听?” “哦?秦王殿下,您请讲!”经过此事以后,那三原知县张缙彦明显对张顺尊敬了许多。 “当务之急,双管齐下,一则拓宽广惠渠渠首位置,二则在广惠渠渠首取水下游设立围堰,束水抬河!”张顺不由建议道。 “最后能凿两岸河石,积为围堰,一举两得,不费二力!” “进而使河沙自淤,若水高则减围堰,若水低则增围堰,如此一增一减,使河面高低如常。” 什么意思呢? 张顺建议不如干脆就在广惠渠引水口处拓宽河面,然后凿开的石头也不用运出去,就在引水口下游堆积围堰。 围堰在引水口下游收窄了河道,自然会把围堰上游的水位抬升,形成一个类似水库的宽大河面。 这样以来,因为水流在这个类似水库的位置减缓流速,那么河沙就会自行淤积在这里。 河沙的淤积会自行抬高河床,进而抬高泾河在此处的河面,正好可以把原本下沉的泾河水引入广惠渠之中。 只是如果年积月累,河床不断抬高,很可能冲坏了两岸堤坝。 这个时候,就需要拓宽被围堰约束的河口,让水流把淤积的河沙冲下去。 如此以来,河沙多了就把围堰缺口开大一些,河沙少了,就把围堰缺口缩小一些,最终形成动态平衡,勿须调整围堰,泾河在此处“水库”就能形成冲淤平衡。 “妙哉,妙哉!”张缙彦闻言不由拊掌道,“如此以来,这岂不是正如一支水瓶?” “那围堰所束既是瓶口,那拓宽的河道即是瓶肚。沙少则束瓶口,沙多则扩瓶口,如此水沙可控矣!” “不过数年,冲淤平衡,而不劳五县百姓,实在是妙不可言!” 只是说着说着,张缙彦声音不由低了下来。 “不对,不对!”他不由皱着眉头道,“秦王殿下有所不知,这泾河本有枯水、涨水二期。” “如今正是雨季,故而河流暴涨;等到旱季,则河流暴跌。如此一涨一跌,河流水位如何控制的住?” “这......”张顺闻言不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所设计“冲淤平衡”的模型有问题。 自己知考虑到静态河流问题,没有考虑到动态河流问题。 “你且等一等,待我仔细琢磨琢磨!”张顺摆了摆手,不由眉头紧锁。 雨季水量大,旱季水量小,一涨一跌...... 等等,一涨一跌? 有了! 张顺想了半晌,不由微笑道:“此事易耳,不过须控制围堰高度罢了!” “这些围堰堆积之时不须太高,枯水时自然束水,等到河流暴涨,自然会漫过围堰,流淌如常!” 张缙彦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感慨道:“秦王殿下做事真乃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令我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得秦王如此,乃泾阳、醴泉、三原、高陵、临潼五县百姓之福也,亦是陕西百姓之福也,更是天下百姓之福也!” “得明主如此,濂源何敢不效死哉?” 濂源?张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张缙彦的字。 原来这厮虽然投靠了义军,做事也算可靠,但终究却应了魏征那句话“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心不服”。 只是经过张顺这番表现以后,那张缙彦是真的口服心服,“乐为之死”。 “此法只是我的一个提议,终究如何还需要细细考证才是!”张顺闻言也不由心里一喜,随即又叮嘱道。 “既然濂源有心,这事儿就交付给你了。” “还请你在完成日常工作之余,仔细探查泾河与广惠渠沿岸情况,将出现的一应问题和解决方案编制成册,一并汇报与我。” “万务考证仔细、万无一失,再拨付粮银、征发民众,一举解决广惠渠灌溉之事,不得有误!” “臣领命谢恩!”那张缙彦闻言不由连忙翻身下马,扑倒在地,高声应道。
第四十九章 耀州
当晚义军赶回了三原县驿站,那张缙彦连忙又安排人手,热情招待一番不提。 到了第二天一早,张顺等人便在张缙彦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下,离开了三原前往耀州去了。 “夫君为何不在停留三原几日,彻底将那广惠渠的问题解决了再走?”红娘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一日就安静了许多,不由老老实实跟在张顺左右,有几分奇怪的问道。 “我这一次出门是为了巡狩,而不是为了替各地官吏打工,若是把他们分内之事我替他们做了,那还要他们作甚?”张顺闻言不由笑道,“能够发现问题兵找出解决方案,已经是我身为上级所能做到的极限。” “具体如何解决,如何操作,还得等地方按照流程提交方案,然后提请吕维祺等官员仔细审核以后,我再拍板才是正经。” 一个好的将军既不是代替先锋官亲自冲锋陷阵,也不是运筹帷幄之中,遥控千里之外。 而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通盘考虑,找出关键所在,再发号施令,这才无往不利。 而广惠渠的问题就是在河而不在渠,如果张顺高坐明堂之上,恐怕也会和“引泾”派、“拒泾”派一样,喋喋不休,纠结于广惠渠到底该从哪里引水的问题。 “我看你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当主公倒是当的得心应手!”红娘子闻言不由抿嘴笑道。 张顺不由哈哈大笑,随即反而摇头道:“要说当主公如何,恐怕也就是堪堪合格而已。” “还有一桩,我却是比当主公还要得心应手!” “哦,不知是哪个?”王奇瑛见他俩说的火热朝天,忍不住插嘴道。 “当然是做夫君啦!”张顺嘿嘿一笑。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奇瑛俏脸一红,不由啐了一口道。 就这样众人又疾行了六七十里,便到达了耀州城。 虽然那耀州耀州城不甚大,不过周六里有奇,城门有四,甚至比城周九里有奇的三原县城还小了一圈。 但是其地“面凭大阜,北负高原,漆水东经,沮流西绕,控鄜邠之道,联同华之原,厚长安之肩背,为邠岐之指臂!” “隗嚣凭此以窥三辅,曹魏据此以保秦陇。” 啥意思? 如果说三原县是西安城的北大门,那么耀州可以说是整个关中平原的北大门。 耀州地跨渭北高原和渭河平原两地,一旦耀州有失,关中便会门户大开,无险可守。 所以若非三原县张缙彦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之喜”,其实张顺原本计划第一站便是这耀州。 众人来到耀州城北门,那新任耀州知州宋企郊正孤身一人,身着孝服麻衣,伺立在耀州城外。 “秦王殿下!”宋企郊规规矩矩施了一礼,老老实实立在一边问候道。 “竖子无礼!”王锦衣根据三原县招待情况前后一对比,顿时不由怒道,“焉敢如此羞辱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恕罪,如今州内佐贰官短缺,事务繁杂,顾不得这许多琐事!”宋企郊木着脸道。 “繁文缛节,无甚用途,勿须理会!”张顺闻言摆了摆手,反而问道,“且走且说,现在官吏几何?”谷 那宋企郊闻言便伸手牵着张顺的战马,一边引着往耀州城里走去,一边应道:“州同知、州判官皆有其人,只是无人担任吏目。” “如今陕北旱灾连连,贼人四起,多有盗贼藏匿在耀州以北诸山之中,难以翦灭荡平,还请舜王派遣大军剿之!” 张顺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剿灭贼寇非一日之功,还是需要精干吏目为之。” 明代吏目乃是知州下面掌管文书的幕僚,但是它和知县下面的典史一样都演化为掌管刑狱和剿匪的武职,颇为类似秦汉的州尉、县尉之职。 “咱们身边有没有机灵一点的,留一个给宋知州担任吏目吧!”张顺想了想,不由扭头向王锦衣问询道。 这耀州先前张顺也来过,知晓渭北高原上高山耸立,贼人众多。 不过,都不成什么气候。 小则三五成群,大则二三十人而已。 只需一员知兵悍勇之人,完全可以在征发当地弓手、丁壮以后剿灭彼辈。 “这......”王锦衣沉吟了一下,不由低声道:“咱们卫队里有位旗长颇为机灵精悍,只是先前跟随刘指挥探查情报,被人捉了割掉了一只耳朵,故而得了个‘一只耳’的绰号。” “舜王若是有心,何不留他在此,也算是体恤一番。” 张顺一听,这才想起来当初在卢氏的时候,刘应贵带领十余人去抱犊寨附近探查,被那抱犊寨寨主陈淘金捉了。 而那“一只耳”就是被陈淘金割了耳朵,放回来向自己“索要赎金”之人。 “是他?倒也智勇兼备!”张顺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道,“宋知州,我想你保举一人,担任耀州吏目,剿灭此地贼寇,不知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宋企郊闻言大喜,连忙致谢道。 不多时,众人到了顺义驿站,分定主次坐下,张顺便命王锦衣喊来“一只耳”,问道:“壮士绰号本王闻名已久,不知如何称呼?” “小的姓班,因为为人机警,时人皆唤我作仓鼠,舜王您喊我班仓鼠就是!”“一只耳”闻言连忙应道。 “耳朵没事了吧?”张顺闻言不由温和的问道。 “没事了,就是左右不太对称!”班仓鼠挠着头不好意思笑道。 哈哈,众人闻言不由哄堂大笑,张顺也不由莞尔。 “要想对称,你是不是准备把另外一只也割了?”张顺不由笑道,“我找你却是有正事儿,这耀州贼寇猖獗,正合缺了一个从九品吏目。” “王锦衣给我说你智勇双全,堪当大任,不知你可否愿意留下来为本王分忧?” 张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一只耳”班仓鼠哪敢不应? 他连忙笑道:“莫说舜王赏识我,让我担任这吏目,就是舜王想要我另外一只耳朵,小的也立马割下来奉上,绝无二话!” “好,有志气!”张顺闻言笑道,“只是剿匪与军中不同,一应人手丁壮,须你自个招募训练。” “万务不可麻痹大意,如若不然,恐怕你这一次丢掉的就不是一只耳朵咯!”
第五十章 十里窑场
等到张顺为耀州知州宋企郊推荐了“一只耳”担任吏目以后,宋企郊便欲告退。 他不由施了一礼道:“下官有孝在身,素不能奉陪,还请秦王勿怪。” 如今宋企郊虽然被义军夺情,仍然需要素服办公,不能参加吉礼,所以一会儿为张顺的接风宴他就不能参加了。 “宋知州莫急,一会儿宴会先让他们参与便是,我有些事情想向你咨询一下。”张顺不由扯着他来到偏房道。 “耀州地位非同一般,不知此地有何难处,又有何特产?”张顺心道:我来了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考察民情,如何什么都没有,那我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那宋企郊还道张顺嫌弃自己失礼,借故索要礼物,他不由沉吟了片刻道:“由此往北二十里,有一处唤作黄堡镇,自唐代以来专产瓷器,久负盛名,号曰:耀州窑。” “秦王若感兴趣,臣明日便陪你走一遭!” “耀州窑?”张顺闻言一愣,没想到陕西还有产窑之地。 “耀州产瓷器,据闻曾为天下六大窑之一。如今虽然景德瓷名满天下,耀州窑依旧不倒,陕西人皆乐用之!”红娘子本是米脂人,对这耀州窑也颇有耳闻,不由插话解释道。 “成,那你明天陪我走一遭!”看样子规模不小啊,张顺心道,反正正好要北上延安,不如顺道看一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宋企郊便牵着一匹瘦马前来和张顺一干人等汇合。 张顺见了皱了皱眉头,对王锦衣道:“一会儿把备用马给他挑一匹,顺便让‘一只耳’也跟过来。” “这附近多山,又有贼人出没。等他回来的时候,真有个万一,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随即众人吃罢早饭,便一路向北赶去。 二十里对一众骑兵来说,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到了。 这黄堡镇地处渭河冲积、洪积平原与关中北部土石山区过渡的黄土台塬区。 漆水河纵穿其间,形成了东、西台塬,中部川道的地形格局。 由于长期的流水切割,完整的塬面被切割成破碎的倾斜台塬,裸露了大片大片的黄土出来。 “水土流失!”张顺皱了皱眉头,一个词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不过这世道还是以活命为第一要务,张顺只好按捺下心思,和众人一起走近黄堡镇。 刚到黄堡镇附近,张顺就远远望见大大小小的窑炉,不一而足,罗列在道路两旁。 等众人走到跟前,只见有的在外面用石臼和碾盘在研磨原料,有的在借着学徒拉轱辘之力,正在拉胚。 还有的在窑洞里面正在给胚胎上釉。 窑洞外面摆着大大小小上百件各色瓷器,有盏、有碗、有瓶、有杯、有壶、有盘,还有一干日常用具。 张顺顺手拿起一个碟子来,问道:“师傅,这个怎么卖?” 正在拉胚的老师傅,见张顺发问,连忙放下手中的伙计,在围巾上擦了擦手道:“贵人说笑了,若是要,只管拿去!” 开玩笑,一看这人衣着光鲜,又有许多人携刀带铳,几文钱的玩意儿哪敢要价? “秦王殿下,这些都不值钱!”宋企郊见状不由笑道,“你且随我来,这里有一次老窑,保证能让你满意!” 眼看这么多人,自己套不出什么话来,张顺使了个眼色,让王锦衣派几个人逛一逛,自个便跟着宋企郊走了。 “这耀州窑以黄堡镇最为出名,号称‘十里窑场’。这些年附近的陈炉镇、立地、玉华村、上店村也各有所长,延绵数十里。” “这耀州窑先前最出名的乃是青瓷,时至今日,则以白地黑话瓷最为出名。” “秦王殿下,您小心点,这里就到了!”那耀州知州宋企郊一边解释,一边试图搀扶这张顺走近一处窑洞。 “不必了!”张顺年力壮,又有几分功夫,哪里用他扶?谷 他沿着凸凹不平的道路,连跳几下便跳到了一处窑洞门口。 陕西多窑洞,其实主要分布在陕北。 像三原县那样的平原,虽然也有地窑这种特殊的窑洞,但是终究不是主流。 而到了黄堡镇附近,在这些黄土台塬上已经是遍布窑洞了。 不多时,有一位老者打开了窑洞大门,奇怪的看了众人一眼。 “老师傅,今天开炉了没有?”宋企郊不由开口问道。 那老者闻言摇了摇头道:“半年不开张,来张吃半年,现在距上次才过来五个月零八天,不着急!” 哟,这是个高手啊! 张顺不由眯着眼,心中感慨道:这年月就懂饥饿营销,不得了啊! “废话少说,这一次来了一个贵客,把你那上好的珍藏都拿出来吧,他看中哪个我就要哪个!”宋企郊不由财大气粗道。 “若是卖的好了,你下半年也不用开张了!” “好嘞!”那老头闻言连忙开门将众人迎了进去前,沏了壶好茶,给众人敬上。 然后不多时拿出七八件瓷器出来,请张顺鉴赏。 张顺顺手抓起一只青色的碗来,端详了半天,好像是前世网购的餐具一般,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青釉牡丹碗!”那老者连忙卖弄道,“你看这色泽,你看这花纹,标准的耀州青瓷。” “这是几百年前的技术,现在除了我这家,没人能做的出来了!” “仿古董?”张顺一愣。 “咳咳咳……”顿时宋企郊、红娘子一干人等差点被张顺呛死当场。 “什么仿古董!”红娘子不由哭笑不得道,“宋代耀州青瓷名驰天下,只是后来遭遇兵戈,大多失传。” “老人家这一手不得了,卖的是人无我有!” “多少钱?”张顺眉头一皱,他才不相信什么越老越吃香。 依照他的心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既然那耀州青瓷大多数不存于世,明显是被淘汰的技术,有甚稀罕? “一……一两纹银,盖不还价!”那老者一愣,不由伸了跟手指道。 多少?外面那些才值几文钱,你这一下子翻了几百倍,拿我当冤大头呢? “不要不要,无甚稀奇,又不中看!”张顺懒得理他,找了个借口不要了。 那老者一连拿出来七八个群,张顺竟然一个也没有入眼。 那老头不由急了,一把抓起茶壶盖,把那刚才倒茶的茶壶提起来道:“那你看看这一个呢?” “咦?”张顺不由一愣,下意识问道,“壶盖粘上去了?” “青釉倒流壶!”老者不由笑道,“此壶无盖,水从底部注入,而不流出,故而称之为倒流壶!” “贵客您要是要这一套,需要三两纹银!”
第五十一章 一举三得
“你要给我三两,我就要!”张顺闻言不由笑道。 “......”众人闻言顿觉无语,见过讲价的没见过这么讲价的。 “阁下身份尊贵,又何必戏耍与我?”那老者闻言果然怒目而视。 “秦王殿下,这钱我出!”宋企郊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果然贼就是贼,买个雅致的玩物还要硬抢。 “听我把话说完!”张顺闻言不由笑道,“按理说我本不该要这钱。” “莫说三两,就是三十两,三百两本王也曾不看在眼里。” “只是在商言商,我不能坏了规矩!” 那老者听闻张顺提到“规矩”二字,知他是个懂行的。 他不由抑制住怒火,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可能你已经听出来了,本王便是新占据陕西三边四镇的舜王是也!”张顺闻言不由笑道。 “我一不偷,二不抢,直言说与你听。” “若是你将此物与我,我便将它放到存心殿,专门用来招待来往客人之用。” “对了,我不要这一套,你再给我烧制一套新的,务必打上你的字号!” “本王所招待之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文人骚客,经这些人一吹捧,莫说你这个小小的窑场,恐怕整个耀州窑都要风靡一时,畅销陕西。” “这......”那老者闻言一愣,随即一咬牙道,“好,那小老儿就且信秦王一次!” “我这就准备开炉烧瓷,定然选一套巧夺天工的珍宝奉于秦王殿下!” “好说,好说!”张顺不由咧嘴而笑。 他果然懂得其中的门道,自己替他打广告,他给自己支付广告费,理所当然! 不多时,众人走出了窑洞。 张顺把那老者支付给自己的“广告费”顺手递给红娘子道:“你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从你跟了我也没赚什么便宜,这三两银子算是我这辈子挣来最多的钱财,且与你吧!” “凭什么?”正当红娘子愣神的功夫,马英娘和王奇瑛闻言连忙阻拦道。 “偏生她是‘嫁汉’,难道我俩不是吗?” “那......那你们三个偷偷分了吧,可别人其他人知道哦!”张顺闻言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不管什么你们都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出来。 而与此同时,那耀州知州宋企郊听到这里,哪里不知张顺是“讹”那厮银子,也不由摇了摇头,劝谏道:“秦王富有三边四镇,岂在小民一分一毫哉?” 这是个只知空读圣贤书,却不知经济学问的家伙。 张顺摇了摇头,也不接话,反而问道:“我看这这黄堡镇瓷业发达,不知有作坊几许?” “这......”宋企郊闻言沉吟了一下,不由摇了摇头道,“不曾仔细数过,怕不是有百余家!” “交给你个任务,把手中杂事且放一放,你亲自带人过来,给我挨家挨户注册登记一下。”张顺不由下令道。 “何谓注册登记?”宋企郊闻言不由一愣。 “这注册登记便如鱼鳞册一般,写明作坊字号,作坊所有人,作坊雇佣人员几何,每年产瓷器多少件。”张顺不由笑道。 “日后哪家做得好,别人冒用字号者,就要赔偿处罚。哪家做的不好,不能如约交割合格产品,依旧依法处置。” “这......”宋企郊迟疑了一下,总觉得“秦王”有什么目的,不由直接问道,“不知秦王何意?”谷 执行这些倒不难,关键是耗费人力物力,总得有个说辞吧? “仅黄堡镇一处既有作坊百余家,若是在加上陈炉镇、立地、玉华村、上店村等处,怕不是有三四百家。”张顺图穷匕见道。 “若是每坊征银三五两,一年怕不是能收千余两,足抵田赋三四万亩矣!” 明代田赋正税很低,一亩才征收三升三合五勺,三万亩足额征收也不过征收千余石。 “这么多?”宋企郊闻言顿时也吓了一跳。 那耀州本是小州,除了本州以外,只辖同官一县,每年田赋亦不过两三千石而已。 张顺张口就要从耀州窑收刮千余两白银,难怪吓耀州知州宋企郊一跳。 虽然宋企郊也很心动,不过多年的儒家“仁义”教导驱使着他连忙谏言道:“如今天下动荡不安,陕西又天灾**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秦王据天下之大义,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如今秦人尚未闻秦王之仁德,秦王怎么能反而先计算利益得失呢?” 张顺闻言不由哭笑不得,指着宋企郊道:“腐儒之见!” “我吃不过三餐之饱,衣不过五尺之布,住不过丈余之宅,又有何求哉?” “盖收此税赋,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 “如今陕北旱灾连连,饥民遍地,大明朝廷不思赈济,故而灾情愈演愈烈。” “而今陕西已归义军所得,当发银粮赈济。这银从何来,粮又从何而来?不取于此,既取于彼矣!” “大明增饷,每亩先后增收三厘五毫至九厘不等,以至于天下百姓困顿。” “吾思彼作坊每年烧制瓷器千万件儿,获利不下数十万不等,我征有余以补不足,又有何不可也?” 那耀州知州宋企郊闻言一愣,不由看着张顺问道:“原本这作坊每月都征收门摊税,又当如何?而新增赋税又有何名目?” “哦?”张顺心道,前世不都说大明不收商税吗?怎么还有个门摊税来着? “这个门摊税每月征收多少,又有何名目?” “这门摊税耀州一年拢共征收二十多两,凡临街摊贩、门店一概征收。”宋企郊不由解释道。 “你这是商税,我这是工税!”张顺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你一年也征不到我的零头,算什么税收? “凡挖掘山林矿藏、制作物件发卖获利者,皆以其值征收,故而称之为工税。” “其法视其作坊大小,制作物件多少,按字号一体征收。” “其所得税赋暂用来雇佣陕北灾民,以工代赈。使其输瓷器于西安等地,携米粮而归,其中一往一返,不劳二力。” “这......”宋企郊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人常说一举两得,秦王这是一举三得啊。 先通过登记注册耀州窑炉作坊字号,作为纳税基础。 然后征得赋税便用来雇佣从延安府等地逃难的灾民,把耀州所产瓷器运输到西安等地销售,再用销售所得,购粮返回耀州。 这样既征收了赋税,又赈济了灾民,同时还免除了征发劳役输运粮食之苦。 “好!”耀州知州宋企郊不由抚掌应道,“秦王所思甚是巧妙,宋某拜服矣!” “若是果能如此,某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秦王促成此事。”
第五十二章 工商法
宋企郊之前只在扬州担任过推官,并无担任一州主官的经历,所以对赋税这块不甚敏感。 依照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儒家经典的“苛政猛于虎”的印象上。 故而,经过张顺这番说辞,顿时大受震动。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取有余而补不足,以工代赈,一进一出,活生民何止万千? 这一桩桩新理念,顿时让他茅塞顿开,内心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然,你要以为张顺止步于此,那真是小瞧他了。 张顺前世曾经兼修过法学专业,虽然学是的囫囵吞枣,好歹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拿破仑民法典》。 按照张顺前世教科书的说法,这是一部资产阶级法典。 为什么叫做资产阶级法典?是因为他以调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法典。 如果再具体一点可以说是调整以企业为核心的生产关系的法典。 而相对应的中华法系,或者说中国传统法系,这是一部典型的封建主义法典。 其呈现出“诸法合体,民刑不分,以刑为主,民事为辅”的特征。 比如如今施行的《大明律》,除了大多数刑法条文以外,涉及民法和商法的内容几乎寥寥无几。 其只要作用是为了调整以土地为核心的封建生产关系的法典。 前者的主要生产单位是法人,或者称之为企业。 而后者的生产单位是户,所以户籍制是重中之重。 但是以土地为生产资料,以户为生产单位的《大明律》显然无法满足新时代工商业的管理。 其典型特征就是明代工商业极度发达,然后朝廷既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管理,亦无法对其征收合理的赋税。 其主要表现为两点: 一个是朝廷对陕山商人向塞外、后金的走私无法禁止; 一个是大明朝廷对工商业征收到赋税远远低于工商业在经济中实际占据的比例。 所以,张顺这一次整顿耀州窑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不但要借此征收税赋,赈济流民,更要把耀州当作一个实行工商法的试点。 虽然他并没有本是背诵下相应的法律条文,但是只要掌握了相应的法律理念和观点,便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逐步完善具体措施。 而他对工商法能否成功的关键就看三点: 第一个是能不能建立起以企业为主体的法人体系。 第二个是能不能征收与工商行业体量相适应的赋税。 第三个是能不能能不能依法控制工商业健康合理的发展。 这其中对义军政权来说,最直接的厉害关系就是能不能征收到合理的赋税。 其实,大明朝廷也不是真的不想征收商税。 只是大明的商税如果仔细论起来,可以分为两种,即过税和住税。 所谓过税即是过境税,像设立关卡收取的厘金、城门税等皆属于此类。 而所谓住税,即是在货物落地、售卖的征收的税种,如前面宋企郊提到的“门摊税”、住税和房店税等税种。 而明代对工业,包括工矿和手工业征税基本上却聊胜于无。 其中万历等人不是没有派遣太监征收矿税,结果因为不得其法,不但经常激起民变,更是被上下官吏骂了个狗血喷头。 其中关键在哪里?就在万历根本不掌握矿税的税基数据,只能强行摊派,闹得天怒人怨。 所以张顺对此事颇为谨慎,并预留了足够的耐心。 他不由叮嘱耀州知州宋企郊道:“其中关窍,首在登记,务必登记明白了,这才好征收赋税。” “宋知州可以特设一登记司,专管窑炉登记事宜,限期多少日内,无登记者,一发不许烧制瓷器。” “这作坊字号和所有人都好办,只是那作坊雇佣人员几何,每年产瓷器多少件,我担心作坊主不肯如实相告。”宋企郊不由担忧道。 “此事简单!”张顺笑道,“耀州窑炉虽多,恐怕坩子土却不过数处出产。使人务必给我看严了。” “产瓷多者多领,产瓷少者少领,此其一也。” “及征收工税以后,宋知州雇佣灾民运输瓷器,亦按照作坊申报多寡进行运送。” “多报多送,少报少送,一切皆以登记为,此其二也。。” “如有愿意扩大或减少规模者,一律报登记司核实以后,再行变更登记,此即是税基也,万万不可有差!” 耀州知州宋企郊闻言顿时听的满头大汗,连忙寻了个碳笔,拽出衣衫来,搁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张顺见状瞳孔不由一凝,借着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待字号登记完毕以后,复令每个字号须设会计至少一人,专门记录买卖、用工及纳税之数,谓之账册,以便日后查验。” “比如耀州岚记今年纳银五两,课税司须出具带有双方印章和签名的纳税证明一式三份。” “一份留档,一份交付省内,剩余一份则留给耀州岚记钉入账册待查。” “若耀州岚记已经缴纳,课税司欲加征或复征,耀州岚记便可以此为凭借状告课税之人。” “若耀州征收工税三千两,却上报省内两千两,自用一千两。那么省内便可召集作坊,逐一查验,以防其监守自盗。” 那宋企郊听到这里,哪里不知张顺早有打算? 历朝历代,课税乃第一艰难之事。 课少则朝廷入不敷出,课多则祸患生于腋肘。 故而课税第一要务便是掌握税基数据,然后方可课税。 而课税之时,最怕欺上瞒下,随意摊派。 你课一他敢征十,你课十他敢征百,一旦难制,则天下乱矣。 而张顺此法甚妙,一式三份,相互制约,不至于纲纪败坏。 若是官吏上下其手,不能出具纳税凭证,那么商户自知其私吞之事。 若是威逼太过,自然是鱼死网破,层层上告。 若是官吏胆敢出具纳税凭证,那么一旦上下核对,自然知其贪污受贿之事。 既然如此,宋企郊当然知道张顺自有打算。 若是自己把此事办的漂漂亮亮,自然是前程似锦。 他连忙表态道:“秦王殿下放心,臣定把此事办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第五十三章 意外之喜
等到张顺千叮万嘱了耀州知州宋企郊半晌,这才好似无意的问道:“宋知州这捡的是什么,书写起来还挺方便。” “哦,这个啊?”宋企郊不由伸着乌七八黑的手对张顺解释道,“此乃矸石,乃是煤炭之中夹杂的杂物。坚硬不燃,无甚用途,因为沾染了煤屑,正好用来聊作笔用。” “煤炭?”张顺先前路过过山西,对此物并不陌生。 没想到这黄堡镇也产此物,不由颇为惊讶。 “这煤炭普天皆生,尤以燕、齐、秦、晋为甚。”宋企郊见张顺颇为好奇,不由又道。 “不用风箱鼓扇,以木炭少许引燃,炽达昼夜,是以此地以此烧瓷,更胜木炭远矣!” “我秦地以同州韩城煤最为出名,其物顺黄河而下,再转渭河,可直达西安,用来取暖、烧饭之用。” “韩城?”张顺这才恍然大悟当初西安城被自己围困以后,为何会缺乏薪柴。 原来那韩城在西安府的东北角,临近黄河。 当初义军从东而来,连续占领潼关、华阴、华州、临潼等地,封锁了渭河,导致韩城煤无法运入,所以西安城内不得不打柴做饭。 而义军占据陕西以后,和官兵搁黄河对峙,这也导致了韩城煤炭难以再运入西安。 想到此处,张顺不由问道:“这附近都有何处产此物?可否取代韩城煤炭,售与西安等地。” “别处不知,仅附近黄堡镇和陈炉镇皆盛产此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耀州知州宋企郊闻言不由应道。 “好,不知可否带我前去一观?”张顺心想:这陕西植被破坏严重,若是长此以往,恐怕会影响耕地数量。 如果能推行以煤代柴,不但另有一番收入,也能减缓当地环境压力。 黄堡镇的煤矿和窑炉一样,都位于漆水河畔。 本来那窑炉依山就势半埋入土中,从外面看去,和当地居住的窑洞相差无几,已经让人难以分辨,张顺万万没想到采煤的矿井也同样不起眼。 矿井,顾名思义就是掘井采矿。 在那矿井上头,架了一个硕大的轱辘。 在那轱辘旁边堆积了一堆黑漆漆的煤炭,又有七八个人一身漆黑坐在旁边,摇着个蒲扇歇息。 原来古代的水井都是人工挖掘的而成,因为要容纳挖井人下井,所以实际直径要比现在水井大的多。 这矿井的形制几乎和这时代水井无意,若非吊人和煤的轱辘硕大了许多,大多数人都未必能分辨出来。 张顺先前看到这轱辘的时候,还以为同官人实在,水井轱辘做的坚固耐用而已。 “老师傅,歇着呐?”张顺不由上前主动问道。 “哎呦,冲撞了贵人,还请勿怪!”时值**月份,天气正热,这几个人都光着膀子,他们一见张顺衣着华丽,身后还有女眷,不由连忙请罪道。 由于这时代织布不意,赶到干活和热天的时候,大多数平民男人都会光着膀子。 红娘子、马英娘出身底层,早已经见怪不怪。 而王奇瑛出身稍好一些,奈何身边有多是武夫莽汉,也文雅不到哪里去,故而也不为怪。 至于张顺,还没有到自家婆娘看到别的男人光着膀子,就责怪人的地步。 三女稍做回避,张顺这才笑道:“不妨事,却是我们过来,耽误了你们片刻功夫。” “不知你们这采煤的活计辛苦不辛苦,何人可以做得?” “何止是苦?”众人闻言不由苦笑道,“若是运气不好,怕是命都没了。” “有人在‘刨根’的时候,煤炭突然‘落垛’,直接活埋在里面;有人刚进矿井,毒气升腾,熏死在井中。”谷 矿井坍塌和瓦斯?张顺虽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只是他毕竟不是这专业出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何谓‘刨根’,何谓‘落垛’?”张顺不由请教道。 “进入矿井以后,若是全靠人力挖掘,多费力气,所以一般都从根部掘煤,谓之‘刨根’!”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工人不由向张顺解释道。 “等到刨完以后,用‘捅枪’将上面的煤捅落下来,谓之‘落垛’。” “正常情况下,一切无事。只是在刨根的时候,万一煤层坍塌,那人就要被砸死或者活埋了。” 众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阵铃铛声响起。 原本坐在地上歇息的众人连忙纷纷起身,一侧站了三个人,在那个年龄较大的口号下,开始吱吱呀呀的转动起模轱辘来。 随着轱辘上的绳索卷了一道又一道,不多时井下的物件被众人吊了上来。 张顺伸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荆条编制的大筐,筐内装了慢慢一筐煤炭。 众人合力把那一筐煤炭抬在一边,看了看上面的记号,喊道:“三号筐一筐,今天第三筐。” 随后,众人又取出了一个筐子系在绳上,对着井下喊了两嗓子,然后便抛了下去。 如此反复,一直取了慢慢十筐煤炭,这才干休。 于是,刚才推轱辘之人便各自寻了一个煤筐,兀自挑拣起来。 “老师傅,您这有什么门道?”张顺也不长眼色,不由同样蹲过去向那岁数大的问道。 “没啥门道,就是挑拣一番。”那老师傅手中活计不停,口中解释道:“这煤炭分为明煤、碎煤和末煤。” “明煤最贵,专供富贵之家。碎煤又称饭炭,专门用来做饭之用。末煤又称自来风,需要用黄泥活之,调成饼状,售卖。” “老师傅,看你懂得挺多啊!”张顺闻言不由笑道,“不知你是这工头,还是矿主?” “工头也是我,矿主也是我!”那老师傅闻言不由笑道,“家里没了田地,刚巧祖宗积德,院子里打井挖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每日能产多少,卖价几何,方便说吗?”张顺闻言不由又低声问道,“老师傅莫恼,你告诉我这么多,回头我还有一桩好事儿回报与你!” “哪个要你回报?”那老师傅闻言摇了摇头,低声应道:“我这十六个工,矿工每日给银四分,小工每日给银三分,日计耗银五钱八分。” “每个矿工日挖煤六七筐,每日计挖煤六七千斤。” “煤炭每百斤卖价一钱三分至一钱五分不等,计卖银九钱左右,每日差不多有三四钱利!” “咦,你这价格便宜啊!”张顺不由惊奇道,“木炭一担尚需三五钱银子,一担木柴则需六分到一钱左右。” “虽然那木柴便宜一些,但是却不如你这煤炭耐烧......” “没想到你倒是个懂行的!”那老师傅闻言,不由捻了捻手指道,“我可是把家底儿都透给你了,不知那好处......” “哈哈,你这人可没给我说实话!”张顺嘿嘿一笑道,“你往里面掺的黄土可没给我算进去。” “不过算啦,我设计了一款煤炉和打煤球机,便于烧煤,昼夜不熄。” “今日来的匆忙,不曾携带。我且画图与你,老师傅可以自行寻铁匠打造。” “这......这算什么好处?”不多时,张顺画完了煤炉和打煤球机,递与那老师傅,他不由喃喃自语道。 “这不叫好处?”张顺笑道,“一则这煤球皆是碎煤、末煤制成,二则此炉日夜不熄,煤球岂不是大销?” 那老师傅这才反应过来,若是依照张顺的方法,不但可以光明正大的掺土,而且可以煤炭大卖,不由连忙站起来弯腰谢过了。
第五十四章 饥民
煤炉和打煤球机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即便张顺对这两个物件不甚了解,但是凭借固有的知识,也能推测出其结构和原理,所以能够轻易就画出了这两个的图纸出来。 这两个物件看似简单,其实胜在一个创意,一个改变人们生活习惯的创意。 这时代由于物资极度匮乏,实际上连柴火都是市场上的紧缺之物。 平日来个客人烧水沏茶,以及洗澡、洗漱之用,都需要点火烧灶,费一番功夫。 还记得当初张顺和马英娘成婚之日,两人劈柴烧火洗澡,差点折腾了一夜,实在是不堪回首。 如今有了这煤,更有了这煤火炉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则煤价不是太高,二来煤比较耐烧。 若是能打出蜂窝状的煤球来,使用这种能够保持热量的炉子,基本上就能保证炉火不断。 既可以冬天用来取暖,还可以烧一壶热水,满足日常茶水之用。 由于这时代耀州并不产铁,而附近产铁的韩城县,早在宋朝时期几乎开采殆尽,所以张顺并没有太过关注此事。 他只不过又复制了一副图纸,交给王锦衣,让他派人快马加鞭传给蓝田负责冶炼的张都督,让他试制此物罢了。 诸事已毕,张顺又私下里叮嘱耀州知州宋企郊道:“这采煤井居然日掘六七千斤,年入一二百两不止。” “三十税一,一口井犹能岁入五两纹银。” “吾观同官采煤井甚多,怕不是又能增收千余两,望君一并为之!” 那宋企郊见秦王都掉进钱眼里了,又有何话可说? 不过经张顺这般调教,倒让知州宋企郊大开眼界。 耀州下辖一州一县,年入赋税不过两千多石,换算为白银亦不过一两千两。 结果,秦王走这么一遭,轻轻松松就“榨”出来三四千两赋税,而民不觉苦,实在是“奇人”一位。 且不管宋企郊如何寻思,张顺安排完毕“征税”、“赈灾”等事宜以后,便辞别了宋企郊,继续一路往北而去。 从黄堡镇北行三十里便到达了同官县,彼时同官知县暂缺,一切事务皆有耀州知州宋企郊代理,张顺也不打算在此耽搁功夫。 但是,有一人张顺不得不见,于是又在这同官耽搁了一些时辰。 原来在这同官县城以北有一处济阳寨,这济阳寨正是之前祝万龄曾经给张顺推举过的苏州知州寇慎。 其实他出不出仕倒无所谓,张顺表达的就是一个态度。 这一次他亲自携带礼物上面拜访,也吓了正在济阳寨守孝的寇慎一跳。 张顺毕竟不是李自成、顾君恩那两个憨货,怎么能逼迫正披麻戴孝的寇慎出山? 双方客套了一番以后,张顺这才辞别离去,急急忙忙往延安府宜君县赶去。 耀州至延安府鄜州一百八十里,距离宜君县差不多九十里左右。 本来路程就较远,路上又先后在同官黄堡镇和济阳寨耽搁了些时日,张顺等人不得不加快速度,准备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到宜君县驿站住宿。 结果出来济阳寨,又行了十余里,前面堵道了。 “王锦衣,前面究竟怎么回事?”张顺心里纳闷,难道古代也会堵车不成? 刚刚亲自探查完情况,前来汇报的王锦衣连忙应道:“回禀舜王,前面是三关口,又叫金锁关。过了三关口,就到陕北境内了。” “据闻关口以北有大量饥民,欲渡关南下。魏知友将军生怕扰乱关中,早派人拦着,不许随意通关。” “咱们前面是魏知友派人护卫的运粮队,有牛马车辆百余辆,丁壮士卒二三百人。” “因为关南地势平坦,关北地势高峻,通车不便,正在使人推拉着通关。” “哦?俞总兵、麻烦你带人前去帮帮忙吧!”张顺想了想,便对俞冲霄下令道。 反正他麾下这两千骑兵担任护卫足够了,分出来五百人帮忙也影响不大。 如此又忙活了半晌,眼看那太阳偏西,再也无法按时赶到宜君县住宿。 张顺想了想,干脆下令让众人入住金锁关巡检司。 明代巡检司一般都建有城堡,这金锁关巡检司算不上大,好歹也占地有四五百平米。 虽然张顺麾下两千人不可能全部入住,但是也能住下数百人,甚至比往常入住驿站情况还要好一些。 眼看着众人正在安营扎寨,张顺便带着王锦衣、悟空等人走出了巡检司,查看先前王锦衣所说“饥民”。 张顺率众北上这条道路被称为咸榆道,亦即是咸阳至榆林的道路。 而这金锁关地处陕北高原与关中平原的过渡地带,正好是卡在咸榆道的一处关塞要地。 金锁关周围三山雄峙,北面曰女回山,东面曰马栏山,西面曰仲家山。 又有柳林河与漆水河在女回山下交汇南流而去,故而此地又被人称之为“三关口”。 那些“饥民”因为无法潼关,都躲在女回山山脚下歇息。 有的怕晚上天冷,拾了些柴火点燃了一堆篝火。 有的则寻了些干草,做了一个草窝卧着。 张顺一路看去,一个个都瘦弱嶙峋,神情麻木的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以节省体力。 “行行好,行行好,老爷给点吃的吧!”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十多个半大的孩子,拦在前面无主的哀求道。 张顺看他们可怜,不由看向王锦衣。 结果他还没开口,红娘子率先开口赶人道:“去去去,都一边去,别挡道!” 那些孩子见乞讨不得,这才纷纷散去。 张顺一愣,红娘子这才连忙解释道:“你要是一开口,那跑过来的就不是这十多个人了!” 张顺这才扭头望去,只见路边的“饥民”个个都眼睛发绿的盯着自己,好像自己只要心一软,他们就会扑上来似的。 “这......”张顺不由心意难平道,“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这里不成?” “我们那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红娘子不由淡淡道,“天要杀人,孰能救之?” “他们这时候有舜王,我们那时候的舜王又在哪里?” 张顺闻言一愣,不由盯着红娘子红润的面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她冷血无情,还是应该怜她受尽磨难。 “老爷,老爷,你要了我吧,我能生儿子,能识字记账,能做活计,能端茶倒水暖被窝......”正当两人愣神功夫,突然有一人扑倒在张顺面前,如同说单口相声似的,难为她一口气说了十多句话。 眼看张顺看过了,她这才怯生生的伸手一根手指道:“只要给我老爹老娘一袋米就成,我就是你的了!” 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吧?知道什么叫生儿子吗? 张顺看着面前浑身上下脏兮兮、瘦怯怯的如同猴子似的孩子,不知怎地,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不行,我必须得救他们!”
第五十五章 石长生
“想赈济灾民?还是先问问问问你的王妃答应不答应吧!”红娘子皱了皱眉头,把王奇瑛拉了过来。 “这干我何事?”王奇瑛不由莫名其妙道。 和其他人不同,她跟随张顺最晚,又刚巧是义军势力颇盛之时,所以对张顺最不了解。 “咱们当家的要大发善心了,可是这粮又能从何来?还不是要动用榆林的粮饷?”红娘子不由笑道。 “啊?”兹事体大,这让王奇瑛怎么接话。 虽然说她代表榆林将门和张顺联姻,其实就是张顺表明一个态度而已。 有句话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奇瑛其实也是起到类似的作用。 张顺身边有榆林将门“自家人”,方便他们掌握“朝中”的动向,也有人能帮他们上通下达,不至于鱼死网破。 但是若说王奇瑛说话能抵什么用,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干她的事儿,百十石粮食,我还是能做主的!”张顺大手一挥道。 以张顺现在的身份地位,哪个势力敢因为百十石粮食给他上眼药? 怕不是半夜三更打灯笼去茅坑,找死! “小女失礼了,不慎冲突了大人,还请勿怪!”正在这时,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儒衫的中年人上前施了一礼道。 言毕,他连忙弯下腰去拉他那女儿。 只是那女孩哪里肯听,居然死命的挣扎起来。 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 “我要回去了咱们都得死,不如让我跟了老爷,享福去,你和娘亲、弟弟还都能活!” 那中年人闻言也不由泪流满面,一把抱住孩子,喊了一声:“我的儿,都怪你爹爹没用……” “爹!”那女孩闻言也不由扑在老父亲的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半晌,那女孩死劲挣脱了老父亲的怀抱,再度跪到张顺面前道:“老爷,求求你了,你买了我吧,我做什么都可以,还不如一只羊值钱!” “好了,好了!”张顺闻言不由蹲下来把她扶起来道,“傻丫头,你懂什么?” “一会儿都有吃的了,用不着卖自己了。” “真的?你不要骗我,我们都饿的胃里直泛酸水,好几天没吃饭了,哪里有吃的?”那女孩不由睁着一双大眼睛,怀疑道。 “我说有就有!”张顺肯定道。 “王锦衣,传我号令,把运输的粮食先留下十车来,缺少的下次给他补上!” “是,末将这就去办!”王锦衣闻言不由领命而去。 “谢谢大王,谢谢大王!”那中年人闻言顿时激动万分,哪里还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张顺做主。 “别着急,先坐下来说!”张顺也没什么架子,自顾席地而坐,伸手招呼了那中年人道。 “哪里人啊?怎生到了这种地步?” “我乃安塞人,家里有十来亩薄田,前些年收成不好,就向大户接了高利贷。”那中年人闻言不由有几分拘谨道。 “结果去年收成不好,依旧没还上。幸好我乃安塞廪生,每月可支米六斗,尚可维持。” “不意今年岁考未过,第降一等成为增生,没了每月的廪米和廪饩银,入不敷出。” “更雪上加霜的是今夏田里几乎颗粒无收,更是无以为食。” “先前借贷的大户日夜催讨不已,要拿我家喜儿抵债。我如何肯依?” “于是,我们便连夜逃走,走到路上吃光了米粮,只好跟着流民一路掘草根,扒树皮一路往南边走来,才到了这里。” “喜儿?”不是,你这是为了骂我是黄世仁,故意给女儿取这个名字吧? “对,小名叫喜儿。这位大王若真的看上了小女,领领回去给口饭吃,就算你积德行善了!”那中年人嗫嚅了半晌,不由一咬牙道。 “我看你也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怎么动不动就卖儿鬻女?”张顺闻言不由呵斥道。 “我看你也须识得几个字,不知道若是让你管理这些灾民,发放粮食,你能成吗?” “能……能成!”那中年人闻言一愣,顿时喜极而泣道。 “只要老爷信得过,我保证给你发放的妥妥当当!” “行,这些交给你了!”张顺不由笑着站起来道。 刚好王锦衣领着十辆牛车赶了过来,张顺便示意他去接手。 “在下信石名长生,字中珠,这是小女墨希,不知大王如何称呼?” 石墨烯?张顺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差点笑出声来:你特么真会给女儿取名字! 他不由笑道:“以前人家都叫我舜王,现在呢,我自称秦王!” “啊?见过舜王殿下!”那石长生闻言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拜道,“人常言舜王仁义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好了,好了,客套话都别说了,一会儿都有饿死人了,你赶快发放吧!”张顺挥了挥手,不由笑道。 那人闻言不由千恩万谢的取了,不多时喊了十来个青壮,个个拿着木棍守在了粮食旁。 那石长生不知在哪里掏出来了笔墨,寻了一块破布,摊在旁边的一块青石上,让一个妇人在那里记录。 然后,他才喊来几个老者,让他们招呼众饥民排着前来取米。 没有秤,也没用什么容器,那石长生就用手捧着给人发放。 壮男三捧,壮女及老人两捧,小孩一捧,如数发放。 那石长生早饿得不行,发放了一会儿顿时累的气喘吁吁。 他女儿石墨烯,哦,不,是石墨希不由心疼道:“爹爹你歇一会儿,让叔叔们帮忙发放吧?” “不成,有的手大,有的手小,发放不均,我不能辜负了舜王对我的信任!”石长生不由摇了摇头道。 “爹爹,你捧米放进来!”那石墨希听了,不由拿个瓦罐道。 “一捧画一条线,两捧画一条线,三捧再画一条线,比你手量的还要准!” “哎,对啊!”那石长生闻言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借来几个瓦罐,量好刻度以后,分成四处同时进行发放。 “这个人也不简单啊!”张顺不由笑了起来,“看样子在饥民中还颇有些威望。” “知道了?”红娘子闻言不由冷笑道,“说不定他早知道你是谁了,刚才故意演戏给你看呢!” “演戏也罢,真事也罢,都是细枝末节,不甚重要!”张顺摇了摇头道。 “关键他们确实是快要饿死的灾民,那就足够了!” “若是我眼看不到,而听不到,还能当做不知道。” “如今既然我亲眼所见,岂有坐视不理之道?” “你啊,就是喜欢滥发善心!”红娘子不由恨铁不成钢的说了他一句。 只是看她那眼里的笑意,说不得她到底是生气,还是自豪。
第五十六章 石墨希
“回禀舜王,饥民计有壮男四百三十一人,壮女计有二百七十九人,老弱四十三人,孺子六十二人,计有八百一十五人,共发放粮米两袋半,还剩粮米一百九十七袋半。”那石长生拿着那张破布,前来汇报道。 刚刚喝了点稀粥,石长生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一些。 “不错!”张顺不由点了点头,“既然你也是个读书人,此地刚好缺一知县,不如为我为担之,不知可乎?“ 昨天天耀州知州宋企郊还向自己抱怨耀州和同官事务一应由他打理,实在是忙的脚不点地。 刚巧这石长生也是个读书人,看他发放粮食也颇有章法,张顺便有心招他做事。 那石长生听说要“从贼”本来还有几分犹豫,随即转念一想若非舜王相救,自己饿死也就罢了,恐怕妻女及儿子下场不堪设想。 他不由连忙拜道:“舜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有驱驰,无有不从!” “哎,你这人!”红娘子闻言不乐意道,“我家夫君救了你全家老小性命不提,还抬举你坐了一县之主,你还扭扭捏捏,不情不愿!” “夫人教训的是,是石某不对!”石长生闻言不由有几分羞赧,连忙致歉道。 结果石长生话音未落,他那女儿不由拦在了父亲面前,高声辩驳道:“我父亲愿与不愿,乃公事耳!君子岂能因私恩而坏公义?” “舜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自以身相许,又与我父亲何涉?” 别看这石墨希年龄不大,倒是尖牙利齿,那句“君子岂能因私恩而坏公义”之语,颇有指责红娘子挟恩图报的意思。 不是,你还赖上了咋地? 红娘子哭笑不得,这才多大,就知道抢男人了? 她本来装恶人,想提点一下张顺对他们一家的恩情,结果现在反倒把自己套了进去。 “什么烂七八糟的?”张顺摆了摆手,指着红娘子道,“看到没有,要长这么漂亮,才有资格做我的女人!” “你骗人,她旁边那两个男人婆不也是你女人吗?”小女孩不服气道。 马英娘和王奇瑛两人正在旁边看笑话,没想到躺着也能中枪。 “这熊孩子,眼瞎也就算了,嘴巴怎么也那么毒!”两人不由怒不可遏。 一个恨不得一铳打穿她的心脏,一个恨不得一鞭砸烂她的狗头。 “行了,行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别和她一般见识!”张顺连忙一手揪着了一个,生怕她俩冲过去把她生吞活剥了。 “我真的能生......”那石墨希又张口嚷嚷道,结果被他父亲石长生一把捂着了嘴巴。 这时代人最重出身,莫看石长生全家老小快要饿死了,但是仔细算起来,却是一户世代清白、书香门第之家。 别小看这两条标准,那也是不得了。 但就家世清白一项,就要求五服之内没有违法犯罪、从事贱业之人,几乎就能筛掉明末五成以上家庭。 若不是他家遭了难,石墨希莫说与人做妾,就是适龄的时候遇到帝王选妃、藩王娶妻,她也完全有足够资格参选。 所以当初石长生欠人高利贷无法偿还,宁可弃家而走,也不肯让女儿给人做妾,就是这般道理。 我穷也是个清白之家,你富不过是个商贾之徒罢了。 至于张顺,若非占据了陕西之境,施行仁政,被一帮人吹嘘为“舜王在世”,恐怕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贼寇”罢了。 迫不得已之下,做张顺的“妾室”倒不算丢人。 只是作为一个女子,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那丢人就丢大了。 所以当石长生见女儿口不择言,便连忙阻止了她。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既然想留下来,那你就留下来吧!”红娘子见状不由摇了摇头道。 “你......”张顺和马英娘、王奇瑛三人闻言一愣,难道人家隐晦的夸了你一下,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好歹也是个良家女子,若是闹将起来,传出去夫君面上须不好看!”红娘子看三人神情,不由解释了一句道。 好吧,不知为何,张顺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南阳的时候,大朱氏身着嫁衣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事。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便点了点头应了。 好吧,就当自己养了只宠物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顺安排好新任便宜“老丈人”兼同官知县石长生收拢流民的工作以后,便离开了金锁关,一路向北赶去。 只是刚入宜君县境,就看到流民成群。 有的正在蹲在草丛里用木棍挖草根、野菜,有的则拿着刀子围在树边剥树皮,还有的半大小子则骑在枝丫上,采摘青涩的果子。 “这......这能吃吗?”张顺哪里见过这个。 书上经常说什么“岁大饥,以草根树皮”充饥云云,还真有人去吃这个? 他正要翻身下马前去问询,不意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那草根是茅草根,吃起来甜甜的。” “那菜叶是刺蓟菜,用开水煮了,是难得的美味。” “那树皮乃是榆树皮,是一等一的好物件。磨制成面,黏如糯米,不下豆麦。” “其中杨树叶最难吃,吃了浮肿......” 张顺扭头看去,只见她正和红娘子共乘一马,神气活现的点评着路边的草、花、树、果等一应事物,句句不离开吃喝二字。 她虽然早已经洗漱干净,但是却瘦弱的紧。 尤其是穿了红娘子的一件旧衣服,却是宽大了许多,显得身子更加瘦弱了。 你倒是刀子嘴豆腐心,张顺看了红娘子一眼,不由暗暗叹道。 昨晚轮到马英娘值班,所以这丫头就交给了红娘子处理。 结果一晚上就给她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换了身衣服。 只是张顺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人居然能够如数家珍一般,随意点评路边常见植物的口感、味道、烹饪的方法以及吃后症状。 数千年前,神农尝百草,以治病救人。 而今却有饥民食百草,以求片刻活命。 他看着路边那些或凶狠,或怯懦,或机警,或憨厚的面孔,又看了看瘦的脸都凹陷了进去的石墨希,脑海里不由蹦出来两个字:“活着!” 是的,无论他们性情如何,本事如何,手段如何,只有一个简单的目标:活着。 一如当初张顺和两千多人被洪水困在汉光武陵一般,只差一个张顺似的人物,登高一呼延安府就会遍地皆反。 哦,错了,实际上已经有很多个这样的人物! 张顺突然这才明白,原本历史上为何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屡败屡起,剿不尽,杀不净。 “王锦衣何在?”他皱了皱眉头,不由下定决心,一刻也不肯耽误。 “末将在!” “传我命令,让吕维祺从运来的粮食里面分出一些来,发到延安府救灾,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