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夜行
事情正如张顺所料那般,果然官兵一路上如同惊弓之鸟,愣是被贺锦率领的两千骑兵趁着夜色如同赶羊一般,驱赶着往华州逃去。
甚至官兵的情况比张顺想象的更加糟糕,陕西总兵官左光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不该这样下去,可是他也无法控制住队伍。
官兵连番受挫以后,士气不断跌落,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
于是,撤退变成了溃败。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往西逃去,甚至有些精明之辈开始偷偷的溜进南面的华山之中,偷偷的躲了起来。
左光先好容易聚拢了几百人,试探打个回马枪。
奈何贺锦麾下有两千骑,又都是生力军。
“左金王”贺锦又素来狡诈、骁勇,史载:“革、左之狡横不下于献、操”,左光先哪里讨得了便宜?
双方黑灯瞎火之下,一阵混战,官兵再度被贺锦击溃,左光先趁着夜色夺马而走。
义军不由一边继续追杀上前,一边大呼小叫道:“左贼,哪里走?”
喊了半晌,冷不丁的“左金王”贺锦大喝一声,怒道:“直娘贼,都给我住口!尔等怎生在骂老子一般!”
众将士这才反应过来,左光先固然姓左,那贺锦因为绰号“左金王”,也常被官兵称为“左贼”,大伙都不由乐不可支起来。
贺锦和左光先固然一追一逃,那张顺率领贺人龙部亦连夜行军,不曾有半分停歇。
“舜王,要不把部分火炮先留下来!”贺人龙苦着脸向张顺请求道。
“为何?”张顺奇怪的问道。
“太过沉重,占用战马太多,不如先让兄弟们借用一下,回头再还回去!”贺人龙叫苦道。
“不行,既然马匹不够,把我的坐骑留个需要的人吧!”张顺闻言皱了皱眉头,翻身下得马来。
“别别,我的爷,我的祖宗,您饶了我吧!”贺人龙一看张顺这架势,顿时下了一大跳,他连忙翻下马来,跪下求饶道。
旁边王锦衣、高桂英和洪承畴等人闻言也纷纷翻身下马,只有悟空这个憨憨,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众人。
开玩笑,上下尊卑有别。堂堂舜王都步行了,其他人哪个还敢骑马?
“顺营”所据河洛之地,由于地处中原,战马较少。
除了原先义军自有战马以外,还有投降官兵带来的部分战马、火并高迎降部署所获战马和从“闯将”李自成、“活曹操”罗汝才手中购买、换取了一些战马,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五千匹。
原本张顺还打算按照官兵三马七步的比例进行编制标准营,结果因为战马奇缺,不得不编制大量纯步兵营。
先前张顺东征之时,曾经抽调其他营马军,组建了一只近三千骑的骑兵机动部队。
后来也为了增强镇南将军萧擒虎的实力,分出去一千。
以至于,如今除了贺锦麾下两千骑兵,贺人龙、白光恩等营早没了马军,基本上失去了独立作战能力。
这贺人龙请求张顺留下火炮,倒也无甚私心。
那华阴至华州七十里,麾下步卒又是趁夜行军,一路上掉队不知多少姑且不提。
只是到了华州附近,万一遇敌,大家全都都筋疲力尽,无人应敌,难道还要束手待毙不成?
张顺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贺人龙的顾虑,他不由笑道:“今日无有舜王,唯有步卒!”
“洪先生年长,又是文人,当有代步!桂英身为女子,不比男儿,也当有坐骑。其他士卒,贺人龙你挑选一些骁勇果敢之辈,也暂且借用一下战马,和我麾下亲卫组成一个应急小队,谨防意外!”
“舜王!”贺人龙脑门都要冒汗了,“义军再缺,也不缺您这一匹马呀!”
“是不缺这一匹战马,但是义军上下却缺一个说法!”张顺斩钉截铁道,“白天你麾下士卒虽然并未应战,依旧列阵一天,大伙早已经困乏不堪。”
“我身为三军主帅,不但不能使众位兄弟按时休整,反倒要摸黑赶路,说不得明天还要和官兵苦战一场!”
“那我又有何面目骑着高头大马,吆五喝六,而大家只能埋着头,用那两块都快要磨穿的脚底板,日夜不休、往来奔袭?”
“哪个敢?”贺人龙眼见一瞪,蛮不讲理道,“让他找我来要说辞!”
“胡说八道,本王是那不讲理之人吗”传令下去,就说本王与大伙同甘共苦,不抵华州,誓不骑马!”张顺眉毛一挑,反瞪着贺人龙下令道。
“是!”贺人龙一看张顺发怒了,顿时不敢吱声了,连忙退下去吆喝起来。
“爹爹,差不多得了!反正天黑也没人看到,要不你骑我的马吧!”高桂英看着张顺黑乎乎的轮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她如今也知道张顺自小本是拈轻怕重的性子,哪里吃过这般苦?
“不必了,七十里路,本王也是走得的!”张顺咬着牙道。
关键时刻让别人卖命,自己却是高高在上,哪个心服?
张顺也是一个狠人,干脆舍了战马和其他步卒一般用两条腿赶路。
贺人龙来回奔波,吆喝了半晌,也不知道麾下士卒信也不信,又跑过了试图搀扶一下张顺。
张顺一把把他推开,自个向旁边的队伍喊道:“弟兄们,再加把劲!”
“今天多流汗,明天少流血!那陕西总共左光先也是一员宿将,前前后后和本王交手数次,都没有吃过大亏,弟兄们都受了不少累!”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想搁老子眼皮底下逃跑,回去重整士卒再战,本王能让他如意吗?”
“老子非要收拾他一顿,明天早上就要把本王的大旗插在华州城中。到时候,大家吃香的、喝辣的,每人赏赐二两,全营记功夺城一座!”
“舜王,真是舜王!”众人闻言不由惊喜道。
甚至还有人高喊道:“既然舜王那么精贵的身体,都能步行赶到华州,咱们这些大老粗还有什么好说?”
“就是,这座华州城我们夺定了!”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这支隐藏在黑暗中的队伍,像活过来一般,又有了一股昂扬的斗志!
第六百七十章 一鼓作气
七十里夜路,亦非一口气之功。
张顺根据自家体力的消耗情况进行估算,时不时安排士卒休整一番。吃些干粮,喝些饮水。
而路上又时不时遭遇到掉队的义军骑兵和溃散的官兵骑兵,张顺派人一发收拢起来。
其实,这个时代常规行军,步卒一天行军五十里。
贺人龙麾下的步卒本就是官兵精锐,虽然这一次走夜路行军七十里,在张顺的鼓舞和安排下,其实倒也可以做得到。
为了防止士卒掉队和逃跑,张顺还特意安排了贺人龙在后面收拢士卒。
等义军赶到华州附近的时候,重新清点了人数,仅仅缺少了二百一十三人。
张顺心里倒觉得这二百一十三人未必是尽是掉队之人,说不定是贺人龙借机吃空饷也说不准。
只是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顺便装聋作哑,只当他们全是掉队处理拉倒。
话说,当张顺率领贺人龙部到达华州城外的时候,彼时左光先的溃军和贺锦的追兵其实也刚刚到达华州不久。
张顺等人依靠两条腿走路,固然是磨破了脚皮。而那贺锦和左光先则耽搁在双方来回厮杀、绕道等一系列争斗动作上面。
话说那陕西总兵左光先一路败退到华州城外,先聚拢人马拼死击退了贺锦麾下的骑兵。然后赶快逃入城中,紧紧的关闭了城门。
华州城知州及城内副将等人听闻了音讯,便急急忙忙前来拜见陕西总兵左光先。
这几人一进门,顾不得礼节,便问道:“左总兵,华阴战况如何?”
“我等听说官兵大败,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还请将军为我等解惑!”
“胡说八道!”左光先闻言不由怒斥道,“哪个造谣言,敢编排本将军?”
“只是赵光远那个小人,居然当着本将的面,投靠顺贼,着实千刀万剐,亦不解本将之恨!”
“啊?华阴丢了?”华州知府和副将顿时面面相觑,半晌才试探问道,“可是舜王亲至?”
“没错,本将和‘顺贼’苦战于华阴城下,赵光远这厮不肯出城夹击此獠倒也罢了,竟然趁我等打的难解难分之际,公然投敌,以至于官兵士气大跌。本将不得已退回华州,再作打算!”
“那华州城能守得住吗?”华州知州迟疑了一下,心道:我听闻舜王仁义,与其他贼寇别有不同。若是实在坚持不足了,想来投贼也不是不成!
“如何守不得?本将留下守军犹有两千,我麾下骑兵亦有五千。”左光先面带不虞道,“这小小一个华州城,如何守不得?”
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一声炮响,把众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哪个在胡乱放炮!”左光先心烦意乱,不胜其怒,就寻思着要想稳定华州城形势,不得不捉几个人当众砍了立威才行。
不对!左光先话一出口,立马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原来陕地秦兵多擅骑兵,不善火炮。虽然后来陈奇瑜、洪承畴等人担任督抚的时候,加强了官兵的火器,但是大多数依旧是弗朗机、灭虏炮和大将军之流的小口径火炮。
而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身为宿将,战场经历颇多,单听这炮声,就觉得有点耳熟,隐隐约约和义军的火炮声有几分相仿。
“将军,这炮声不对!”不但左光先听出来了,那副将亦听出了其实蹊跷之处。
“出去看看!”正好左光先顾不得接下衣甲,如今倒也省事儿了。
三人在左光先亲卫簇拥之下,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府外。只见城内百姓乱作一团,不少人大呼小叫,收拾摊子、物件,一副要逃难模样。
左光先眉头紧锁,对华州知州指点道:“似这般人等,战时定然添乱。”
“你尽快安排人手,组织丁壮将他们都看管起来。除了抽调丁壮,其余人等各自撵回家中,不许随便外出,违者格杀勿论,以奸细论处!”
“对了,组织完丁壮以后,多拆些房屋、瓦射,把木头、砖石运输到城上,以作防守之用!”
“是是是!”华州知州一副老老实实模样,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文官,根本不用听他命令一般。
三人正计划着防守之策,又有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声传了过来。
城内顿时又是一片尖叫呼喊,左光先脸色更加难看了,连忙命士卒分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向城上赶去。
不多时,三人登上城楼一看,只见外面整整齐齐的分布着几个方阵。
有五个步兵小阵,亦有三五个骑兵小阵。更出乎左光先意料的是有十余门火炮,分布在阵前,炮长指挥下正在装填!
“这......这贼人哪来的火炮?”副将不由颤抖道。
“出息!”左光先怒斥了一声,扭头仔细看起,只见一杆大旗飘扬在义军中军之中,上面银钩铁画的书写着一个斗大的“帅”字。
“能值得舜王如此紧追不舍,左某也算得上官兵之中第一人了!”陕西总兵官左光先不由苦笑一声。
原来,这旗帜正是张顺的中军大旗。左光先和他交手多次,对张慎言这手好字印象十分深刻。
“走吧!”左光先不由怅然若失,长叹一声道,一时间仿佛老了十年一般。
“去哪?”副将莫名其妙的问道。
“左将军是要放弃华州城了吗?”那华州知州倒是清醒了许多。
“守不住了!咱们根本来不及组织防御!”左光先摇了摇头道,“官兵新败,谣言传的满城都是。人心不安,如何守之?”
“更何况汝为华州知州,当知当年‘地龙翻身’之事,这华州城墙看似高大、坚固,其实又能抵挡敌人多少火炮呢?”
原来在八十年前,嘉靖年间,以华州为震中,曾经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地震。
这场地震波及范围,西至甘肃、宁夏;东至山东、南直隶;北至山西、北直隶;南至湖广,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福建、两广犹有震感。
当时华州“惨不可言,山川移易,道路改观”,“压死官吏军民奏报有名者八十三万有奇,其不知名未经奏报者不可数计。”
更是“民庐尽倾塌无余”,“华郡城垣尽塌,疆域一荒墟矣”。
这华州的城墙也在这次可怕的地震中被摧毁,后来虽然得到了重建,但是旧城根据犹在。
谁有能保证这华州城墙能够抵御“顺贼”手中那可怕的“巨炮”呢?
原本陕西总共左光先还打算返回华州城以后,重新修补一番,姑且防守一试。
如今贼人逼迫甚急,又如何张罗的过来?
为今之计,恐怕之后暂且返回西安,再作计较!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调选文官
张顺也没想到攻取华州城会如此顺利,义军只是架起黄金炮和野战炮轰了一会儿,不多时就看到城上士卒匆匆忙忙的撤了下去。
那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素来顽强,与义军数战皆败,依旧能够重整旗鼓,十分难缠。
无论是收拢溃卒坚守潼关,还是依托华阴打防守反击,都打的有声有色。
张顺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对方居然闻风而逃,直接弃了华州城。
当他派出士卒试探攻击的时候,这才发现华州城早已经无一兵一卒防守。
“贺锦何在?”张顺拉着脸,厉声喝道。
“末将在!”贺锦没想到张顺不喜反怒,连忙上前老老实实应道。
“你与我带领两千骑兵,立刻向西追寻左光先主力,本王遂后率领大军就到!”张顺下令道。
“末将领命!”贺锦下意识应了,随即这才反应过来张顺也要跟上去,不由惊讶万分。
那贺人龙不面带难色道:“舜王,弟兄们一天一宿,水米未进……”
“一路上干粮、饮水不曾短缺,哪里来的水米未进?”张顺冷笑道,“这一次夺城之功姑且记在你营上!”
“传令士卒,于城外埋锅造饭,休整一个时辰!”
“贺人龙你带十几个弟兄入城,就说若想城中无虞,须士绅携带酒肉,前来犒赏三军。否则你贺人龙就要这华州城鸡犬不留!”
“为何是我?”贺人龙总觉得张顺这话怪怪的。
“因为你的名声比本王和贺锦二人要好上许多!”张顺笑道。
“哎吆,舜王殿下,你就别讥笑我了,我去还不成吗!”贺人龙哭笑不得,连忙讨饶道。
随即,贺人龙领着三五十个士卒,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华州城。
张顺这才对洪承畴下令道:“洪先生,还得麻烦你领一百士卒入城维持一下秩序,免得后方生乱。”
后方?洪承畴不由讶然道:“舜王殿下,难道您不入城休息一番?”
幕僚长洪承畴看张顺这架势,当然知道他要继续追击陕西总兵左光先,只是他没想到张顺还要亲自上阵。
自己如今也不过刚刚投靠与他,身处嫌疑之地,难道他就敢这样放自己出来?
“时间紧急,顾不了许多了!”张顺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道张顺不想把洪承畴死死的拴在自己身边吗?
这不是事儿赶事儿,赶到这块了,实在没有办法嘛。
原本张顺打算是自己先赶到陕西,率领士卒打开局面,然后再从河南调集文官进行治理、守御。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形势突转急变,顾不了许多,不得不暂且把洪承畴从自己手底下放出去,让他负责华州城的部分工作。
这洪承畴与那卢象升却有几分不同。
卢象升个人武艺高强,又有掌牧杨陆凯和仆人顾显为之羽翼,他本人又有募兵、练兵的经历,很容易拉出来一支队伍出来。
而洪承畴先后担任陕西参政、延绥巡抚、陕西三边总督及五省总督等职,其麾下人马多是从陕西诸边军、卫所之中挑选出来的猛将锐卒,本人并无募兵、练兵和建军的经验,所以张顺倒也不惧他突然翻脸,给自己造成巨大的麻烦。
等到洪承畴亦领命而去,高桂英不由担心的走上来,柔声问道:“爹爹,你的脚怎么样了,可还无恙?”
“你看这像无恙的样子吗?”张顺苦笑一声,抬脚让她看了看自己脚上早已经被磨烂的靴子。
这双靴子是李三娘亲手所制,前后一共耗费了半个月功夫。
底儿是千层底儿,面儿是棉布面儿,穿上非常合脚舒服。
张顺刚得到这双靴子的时候,也没少穿着到其他婆娘那里嘚瑟,顺带吃了不少白眼。.
结果不曾想李三娘辛辛苦苦半个月,张顺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就给她穿烂了,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如今若是被其他婆娘看到他这双靴子的下场,恐怕牙都会笑掉吧?
高桂英连忙一边扶着他坐到一个树墩上歇息,一边忍不住惋惜道:“哎呀,这布靴就是不经穿,不如皮靴耐用!”
张顺怀疑她在内涵李三娘,但是没有证据。
毕竟高桂英出身边地,也经常穿牧民样式的皮靴,偶然想起来对比一下两种靴子的优劣也是有可能的。
不多时,士卒将烧好的热水端了上来。高桂英就蹲下来,帮张顺脱那靴子。
“哦,好臭!”高桂英刚刚脱了下来,就不由一手扇着风,一手把靴子扔在了一边。
一口气走了七十里,能不臭吗?
说实话,张顺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有过一口气走七十里路的壮举,想起来还颇有几分自豪。
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张顺一边褪去了袜子,把脚往水里一放。
顿时他的脸色精彩了起来,原来他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之间脚掌已经磨破了好几处。
这一沾水疼了,他才发觉脚上的伤口。
这时候高桂英也蹲过来,就要伺候他洗脚。
“我自己来就行,你也去烫一烫吧!”张顺虽然身居高位,为人又懒,还是有点不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方式。
“爹爹说什么胡话?我一个妇道人家,洗什么脚啊?”高桂英白了他一眼,抓起他脚掌,给他搓揉起来。
你还别说,走了一天的路,被她这么一按摩,还挺舒服。
“你去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洗吧!”张顺摇了摇头,也不为己甚。
高桂英当然不是不洗脚的女人,只是依照这个时代的习俗,脚对女人来说是一个很**的部位,不能让丈夫之外的男人看到。
张顺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破规矩,但是也尊重高桂英的习惯。
高桂英笑了笑没吱声,反正她骑了一路的马,没有走什么路,倒也无所谓。
“王锦衣可在?”张顺一边闭目养神,享受着高桂英的按摩,一边突然问道。
“传我号令,挑选一伍机灵之辈,快马加鞭返回洛阳城,命令吕维祺携嵩县徐全、张履旋、董笃行、李际期以及‘嶰谷三才’温廷枟、张师樊、师佐三人前来见我。”
张顺一口气说出八个人来,皆是颇有才干之辈。
看来他这一次所图甚大,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英雄令
那嵩县徐全原本是嵩县的生员,只因当初为官兵汤九州所迫,被张顺诱入义军。
此人文武双全,倒是个好苗子。
张顺本打算培养他做参谋中的翘楚,将来接任洪承畴的幕僚长之职。
奈何此人听说五省总督洪承畴担任幕僚长以后,非常坚定的表示,“耻于彼辈同列,愿为一武夫,马革裹尸足矣。”
张顺写信劝说了几次,全无效果,不得已便遂了他的意。这一次便命人将他带过来,留在身边培养一下试试此人天赋如何。
至于张慎言之子张履旋,随着义军逐渐壮大,父亲张慎言又是义军重臣,也扭扭捏捏随了张顺。
而董笃行和李际期皆为无论心性能力,皆超乎众人之上。两人被张顺分别任命为县令数月,皆成绩斐然。
而‘嶰谷三才’温廷枟、张师樊和师佐,年龄较轻,又是自己幕僚。这一次张顺便把他们一并喊来,准备辅助吕维祺经略陕甘之地。
“末将得令!”王锦衣闻言知是大事,连忙低声应了。
下达完命令之后,张顺自己也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他也和张慎言、吕维祺、宋献策等人反复探讨过义军的战略问题。
如今义军虽然趁朝廷没有聚集起全部力量之前,占据了河南、南阳和汝州二府一州,实际上等地朝廷大军一到,皆成泡影。
义军在真真正正获得与官兵对抗力量之前,什么“种田”、“改革”,都不好使。
唯有以快打慢,尽快割据一方才是王道。
而割据方向当选择哪里为好?
唯有陕西三边之地,既有精兵锐卒,能够应付朝廷蜂拥而来的进攻,又能够最大限度减少对明金之间力量对比的影响。
当然,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关键就是张顺手里无兵,别看现在他手里拥有二十营六万人马,但是南阳之地、以及洛阳以东、以北都需要牵扯义军极大的力量去防守。
如此一来,三分两分,他能够拿出来一万多人马,已经是极限了。
开玩笑,任凭他如何用兵如神,张顺也不敢吹嘘自己仅凭一万人马,就能全据拥兵十余万的甘陕之地。
那该怎么办?
哪怕武侯再世,淮阴复生,也不能虚空爆兵呀!
不过,他们不能,张顺能。
那王锦衣得了命令,便去执行命令挑选信使去了。
而这时候张顺便对高桂英说道:“行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下笔墨纸砚,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
“哦!”高桂英应了一声。
随即,她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去挂在马背上的行李箱翻了翻,翻出来一双靴子来。
高桂英拿着往张顺面前一搁,笑道:“爹爹试试这个合脚不,刚巧我先前给我弟弟做了一双,大小好像差不多。”
张顺拿起来一看,是一双十层新的小羊皮靴子。
他穿上袜子,抓起羊皮靴子往脚上一蹬。
这双靴子十分合脚,而那羊皮又质地柔软,穿起来十分舒服,不亚棉靴半分。
张顺不由笑道:“你有心了,一会儿把那旧靴子也帮我收起来吧!”
高桂英撇了撇嘴,也没说啥。
她一会儿找出来笔墨纸砚来,把宣纸铺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又磨好了砚台,然后笑道:“爹爹这是要作甚?”
“既然有文书,为何刚才洪先生在时,却不让他写?”
“这个他写不了!”张顺神秘一笑,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挥毫写道:
“诸义军兄弟,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渑池一别,一载有余矣!当初三十六营兄弟合力,官兵为之逡巡,朝廷为之侧目。”
“不意义军分兵四定以后,大多朝不保夕,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将不能一日两餐之饱,士不能早晚一宿安睡!”
“何也?则敌众而我寡,敌强而我弱也!”
“兵法曰: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而今义军分如散沙,而官兵专若磐石,岂可得乎?”
“本王无能,覥居三十六营盟主之位,上不能击破朝廷,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下不能和合众人之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愧矣!”
“幸而苍天有眼,不负有心之人。本王自出伏牛群山之后,连战连胜,割据河洛、南阳之地,寥有立足之地。”
“茶饱饭余之时,思及当初同袍之义,得闻诸位朝不保夕之事,不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吾自起兵以来,上承天命,下应黎民,素来秉公行事,无有偏倚,复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遂被诸人推为盟主之位。”
“如今吾又率大军,有志于秦地。朝夕破潼关天险于前,破陕西总兵左光先于后,吾兵锋所值,莫不栗然。”
“但听吾之名,夫督抚辗转难眠,王室恐慌不安,百姓俯首称快,豪杰翘首以待。”
“吾念及昔日之情,虑及同袍之义,亟需诸位率众来归。如今义军气势正盛,复围秦王于西安,困官兵于甘陕。双方僵持南下,正当你我同心协力,同舟共济,驱逐官兵于秦地,报仇雪恨于竟时。”
“若果如我愿,我不吝粮草军饷,官爵厚位。有肯随我者平定天下者,许以将军、王侯之位;若不肯随我者,则好聚好散,宰割天下,各凭本事。”
“今后我若遇兄弟刀兵者,莫不退避三舍,以示其诚!”
“若此,诸义军兄弟又有何虑哉?何不与我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方不负人世间走这么一遭,岂不快哉!”
“三十六营盟主舜王谕!”
“爹爹?!”高桂英眼看着张顺一笔一画将这书信写完,不由大为震动,“您这是?”
“一人力寡,众人力强!”张顺笑道,“既然本王不足以单独夺取陕西,何不广发英雄令,借助义军兄弟之力,以求全胜?”
“那......其他义军首领会来吗?”高桂英迟疑了一下,不由问道。
当初他伯伯“闯王”高迎降何尝没有如此野心,结果机关算尽,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舜王虽然如今名声威望更高于他,可是能否降服这些如狼似虎,野心勃勃之徒,犹为未知也。
“事在人为!”张顺摇了摇头,吹了吹书信的墨迹,笑道,“不可胜在己,不可胜在敌。”
“这些人最讲义气,皆受我救命之恩。我不求个个都是关张忠义之辈,但凡有人记得我些许恩情,也不枉我白忙活一场。”
“更何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事乃千古未曾有之事。但等此令一发,定然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人人皆知矣!”
“从者义气之名,名留青史;不从者,忘恩负义之名遗臭万年。”
“更不要说,无论他们从于不从,朝廷岂肯干休,坐视他们汇集一处哉?”
第二百七十三章 加饷
“启奏陛下,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前来拜见!”王承恩恭恭敬敬汇报道。
“哦?快快有请!”满脸苦色的崇祯皇帝不由展颜道。
这些日子后金虽然暂且停止了进攻的劲头,然而诸贼纵横陕西、山西和河南三省,糜烂北方,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一宿三惊、噩梦连连。
给事刘昌不停的弹劾原兵部尚书张凤翼,策划无功,坐失州县,以致顺贼占据河洛、南阳及汝州二府一州,逐渐壮大。
初时,崇祯还不以为意。这些臣子的日常不是你攻讦我,就是我攻讦你,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张凤翼策划剿灭“顺贼”的方案,皆以破产而告终,也引发了崇祯皇帝的不满。
刚巧那给事中刘昌声称“兵部尚书张凤翼推总兵陈壮猷,纳其重贿”,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崇祯皇帝干脆将那给事中刘昌贬秩调外,将张凤翼外放担任宣大总督,而调任原宣大总督杨嗣昌任兵部尚书。
崇祯皇帝朱由检临危受命,自十七岁登基以来,无日不忧虑关外鞑虏、关内贼寇。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正处于王朝末期,如同年迈老人一般。行事迟缓,步履维艰。
朱由检空有一腔热血,面对一团乱麻似的政局,毫无头绪,却难以一展志向。
他亟需一员得力干将辅助自己。
其中杨嗣昌便是他精挑细选的助手之一。
那杨嗣昌乃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先后历任户部主事、员外郎、郎中、新饷司郎中等职。
后来他称病挂冠之后,开始留心边事,将自己在户部参与财政管理的经历编为《地官集》二十卷。
崇祯还未登基之前,刚好看过此书,颇为赞赏他的才能。
等到他登基称帝以后,先后历练他分巡汝州道、霸州道,整饬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海关)、永(平府)等处地方提督军务以及兵部右侍郎兼宣大山西三镇总督等职。
甚至连杨嗣昌父亲杨鹤在担任陕西三边总督其间,招抚神一魁失败,按律当下狱论死。
素来刻薄的崇祯,也在杨嗣昌的请求下,赦免了他的罪过,以改戍江西袁州代之。
如今杨嗣昌历练方成,虽然还有些许不足之处,只是形势危急,由不得他细细磨炼了。
那杨嗣昌年近五十,正值不惑之年。吃得圆滚滚、胖乎乎,可惜经历了许多风霜,却是黑了许多。
这黑胖子来到殿前,连忙前驱几步,叩拜道:“杨嗣昌得见天恩,不胜感激涕零,吾皇万岁!”
“爱卿平身!且莫说什么万岁,我正值年少,已经两鬓斑白,状如老者矣!”九五之尊朱由检不由有感而发道。
“若是群臣用命,君臣上下一心,百姓安居乐业。岂劳朕劳心劳力,心力憔悴耶?”
“死罪死罪,臣恨不能为圣上分忧!”杨嗣昌本来打算站起来,闻言不由又跪下请罪道。
“不干卿事,爱卿赶快起来吧!”崇祯连忙上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问候道,“边地风沙颇大,爱卿受累了,倒黑瘦了许多!”
“为主分忧,乃臣之本分,不敢言累!”杨嗣昌老老实实道。
两人客套了几句,朱由检不由迫不及待问道:“如今北有鞑虏,内有顺贼,内外扰扰,海内沸腾,为之奈何?”
“我听闻古人云: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盖其理一也。”
“夫天下形势,譬若人体。京师为其首,宣大蓟辽为其臂膀,中原之地为其腹心。”
“如今形势是烽火出现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
“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能忽视,因为它流毒于腹心,如果听任“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日就枯干。”
崇祯皇帝为人不由毛骨悚然,连忙求教道:“先生之言,切中要害矣!我欲重振旗鼓,驱逐不轨之徒,还天下一个安稳,不知当如何应对?”
杨嗣昌早就成稿在胸,闻言连忙高声应道:“臣有三策,以献陛下!”
“先生请讲!”崇祯闻言精神一振,连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道。
“一曰:攘外必先安内。夫鞑虏者,芥蒂之癣;夫顺贼者,腹心之忧。”
“自古以来,芥蒂之癣不足为惧,腹心之忧事关生死。”
“夫后金立国已已经二世,非一日之功可以断绝;而顺贼占据河洛不及一年,当趁其未稳,发大军一举荡平,以免其势大难制矣!”
“故而我建议陛下,当北和后金,以稳其心;专心致志,集中兵力,一举荡平顺贼!”
“哦?”崇祯闻言脸色一变,面带不愉道,“鞑虏杀我百姓官吏,占我土地,掠我财货,此愁不共戴天,岂有议和之论!”
“事急从权耳!”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闻言连忙劝慰道。
“待贼寇灭亡之时,便是对鞑虏开战之时!”
崇祯一听,不由皱了皱眉头道:“那你继续!”
“是,二曰:足食然后足兵。如今朝廷粮饷不足,虽有精兵悍将,难以尽数剿灭贼人。”
“待到粮尽,官兵反倒不得已退兵,实为咄咄怪事!”
“臣议选练精兵一十二万,其中步卒七万四千人,骑兵三万六千人,足以应当顺贼、鞑虏之患。”
“费将安出?”你话说得好,钱从哪里来?
崇祯又不是傻子,难道他不知道要选练精兵强将,应对鞑虏贼寇吗?
要做什么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去做。
“臣议加饷银二百八十万两,分别从均输、溢地、寄监学生事例、驿递四处打算。”
“若再不足,又当如何?”崇祯两眼一亮,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从御倭、御虏例,再行加派‘剿饷’、‘练饷’!”杨嗣昌斩钉截铁道。
“这……百姓会不会税赋过重?”崇祯迟疑了一下,他当初虽然立志要做尧舜之君,奈何形势比人强,登基不久便恢复了“辽饷”加派。
如今听闻杨嗣昌又要加派饷银,也有几分迟疑。
“事到如今,为不得已,也只好苦一苦百姓了!”杨嗣昌也叹息道,“我等一心为公,想必天下百姓也会理解陛下的苦衷!”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星火燎原
天下百姓究能竟理解九五之尊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苦心吗?
当然是不能!
“格老子的,老子马上就要饿死了,哪有那么多废话!”“八大王”张献忠抽出腰刀来,只一刀就把抱着自己大腿苦苦哀求的老者砍翻在地。
“老子这一刀怎么样?”砍完了以后,张献忠搁他衣服上擦拭了刀上的鲜血,扭头炫耀似的向三个义子问道。
“义父!”张文秀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就要上前劝谏两句。
张能奇连忙扯了他一下,提醒刘文秀面前这人可不是师傅张顺。
若是惹得义军不快,不但引起义父不快,甚至连身家性命都可能丢了。
他们三人之前拜张顺为师以后,在李三娘的照顾下,很是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他们都是半大孩子,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他们只是知道如今跟着“八大王”张献忠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很是怀念以前的快乐时光。
本来相互较劲的三人,也有点同仇敌忾的心思。
张可望连忙上前率先赞道:“义父好刀法!”
“单看此人和义父贴的如此之近,一个不小心就能伤及自身。”
“义父却能一刀断其血脉,而衣不沾血,实乃神乎其技!”
“直娘贼,你们读几本书,就是会说话,说的真他娘好听!”张献忠骂骂咧咧道,让人一时间也摸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心思。
“你们跟着舜王久了,倒学会扭扭捏捏了,像个婆娘似的,连杀只鸡、杀个人都不敢了,长此以往,让我如何能将重任交付尔等?”
那也没有必要乱杀人啊?张文秀心中不服气道。
但是,鉴于这厮根本蛮不讲理,他也不敢和张献忠硬顶,只好沉默以对。
张可旺一看气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道:“义父,你对舜王的英雄令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这贼鸟厮又想让老子替他卖命!”张献忠闻言张口就骂道。
“每次和他合营,准没好事儿!都是他吃肉,老子喝汤!”
张献忠正骂的起劲儿,刚好三五个士卒从死者的院子里钻了出来,抬出一口缸来,见了头领,他们连忙汇报道:“掌盘子,你看,他就是一个穷鬼,家里就只剩半缸粟和几条腌菜!”
张献忠正唾沫齐飞,闻言顺手揭开缸盖一看,只见里面只有小半缸黄澄澄的小米在里面。上面还扔着几条黑乎乎的咸菜,也不知酸了没有。
“晦气!就这点玩意儿还像骑了他老娘似的,给老子啰嗦了半天,真是该杀!”张献忠更是怒不可遏。
“算了,算了,今天喝稀的吧!”张可旺伸头看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头劝慰道,“其他几处收成也不好,没有办法!”
“直娘贼,我看就是这些穷鬼不肯给老子方便,一点破烂玩意儿还藏东藏西。你们再给我细细搜寻一番,一定还有藏私!”张献忠又不甘心心,骂骂咧咧道。
“义父,陕西这两年年景不好,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张可旺闻言苦笑道。
“若是献营实在坚持不下去,只能零想他途了!”
这张献忠素喜杀戮,又不能容人,所以麾下基本上没有什么文臣谋士来头。
即便是其他义军将领,也多和他不合,再加上最近好容易有点起色,又被川兵狠狠的刷了一波战绩,实在是内外交困。
好在三个义子经张顺调教以后倒有几分见识,暂且顶上了他将领文官不足的空缺。
“直娘贼,看来老子还得往西安走一遭了!”张献忠骂骂咧咧,虽然有几分不服气,奈何形势比人强,也无可奈何。
张可旺、张文秀和张能奇闻言心里一喜,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义父、师父虽然都是父,奈何嫌贫爱富本就是人之本能。
更不要说一个宽仁有度一个暴躁残酷,三人心向哪一个自是不提。
而在秦岭群山之中,李自成望着莽莽青山同样苦恼。
虽然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然而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填饱肚子。
如今刚到三四月份,山花烂漫、草木清翠,好似一副闲云野鹤仙山图。
奈何风景虽好,当不得吃喝。诸义军将士又不是餐霞饮露的修士,如何能抵挡住饥饿?
不多时,李过和刘宗敏率领十几个人赶了过来,愁眉苦脸的李自成连忙迎了上去,问道:“收获怎么样?”
“叔叔你看,打了几只羚羊、赤麂、一头野猪,还有金丝猴七八只、各种鼠类三五十只,雉鸡十余只,松果、栗子及野菜七八袋。”李过苦着脸指着士卒带回来的东西应道。
“粮食几何?”李自成一听,这些东西听起来挺多,但是往数千将士身上一匀,基本上一人也就喝口汤罢了。
“借得粟米数石,玉米、黑豆、黄豆等一两石,麸子秕糠千余斤……”刘宗敏嗫嚅道。
“麸子秕糠?”李自成差点都被气死了,虽然他重审了一下军纪,不由胡乱杀人,但是没说可以胡乱抢劫啊?
“你们抓几只猴子、松鼠、竹鼠,抢点豆类充饥也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个吃食。”
“那秕麸子和糠是什么玩意儿?喂牛喂猪的东西,也能拿来吃?”
“秕糠可以喂一下战马,麸子其实和野菜掺在一起,煮熟了味儿也不错!”顾军恩一看李过和刘宗敏被李自成训的抵不住了,连忙替他们解释道。
结果李自成听完,沉默了良久,不由仰天长叹道:“李自成啊李自成,你何以至此耶!”
他原本是大明驿站的驿卒,搁平民百姓眼里也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
虽然对地主老爷来说,也不过是伸手就能捏死的蚂蚁,好歹他也是个“蚂蚁头”。
他在“被裁撤”之前,好歹也算得上衣食无忧,也养过驿站的驿马,当然知道麸子、秕糠那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没办法,有的吃就不错了!”顾军恩安慰道,“如今陕西民不聊生,赤地千里,莫说是粮食,就是草也稀疏了许多……”
顾军恩作为湖广人,万万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荒凉之地,也不由大开眼界。
原来自万历末年,陕西就灾害连连,卖儿鬻女等闲事耳。
如今再加上义军起义,遍地烽火,这里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连贼寇都抢无可抢,其饥荒可知矣!
“‘将军’,要不咱们出陕西,或南下湖广,或东出潼关就食去吧!”他不由建议道。
“不,这一次我不能走!”李自成眉头紧锁,斩钉截铁道,“舜王既然想拿下西安城,本将就助他一臂之力!”
“陕西地方千里,岂有其一人独吞之理?只要我能有个安稳之地,天下之势,犹未可知矣!”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三策
不食人间烟火的崇祯皇帝和实诚君子杨嗣昌两人,哪里知道陕西早已经变成了一火药桶,只等张顺这个火星一迸进去,就会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两人还庙堂之上侃侃而谈,大放厥词,实在是可笑至极。
话说那崇祯皇帝听了杨嗣昌之言,不由拊掌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自朕登基数载以来,头次有人能把局势剖析的如此明白,实在是让朕信心倍增。”
“只是不知爱卿以为当如何对付当前之敌?”
“这便是臣的第三策,唤作‘南北对进,东西夹击’之计。”
“何谓‘南北对进,东西夹击’之计?”崇祯闻言不由连忙问道。
“南北者,山西、湖广也;东西者,南直隶、陕西也。”杨嗣昌闻言连忙建言道。
“我意四省巡抚各精选士卒一万,作为标营。其中陕西三边督抚五人,可得人马五万,再加上五总兵共抽调卫所精锐,计人马十万人。”
“山西命山西巡抚吴甡自练一万,宣大三镇则每镇抽调精兵一万,宣大总督自练标营一万,合计五万精锐。”
“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则抽调山东长枪手、开封府衙役,选练精锐一万。然后再汇集其他客军,人马在三万之数。”
“湖广巡抚熊文灿亦选调兵马万余,再加上原有精锐万余,合计共两万人马。”
“若此,共二十万人马,四面围击,定能一举剿灭此獠。”
“待顺贼一灭,天下太平,朝廷自有精兵强将,挥师北上,再一举荡平鞑虏。到时候,恢复太祖、成祖之功业非陛下莫属也!”
“好,好,好!听得朕都热血沸腾了!”崇祯闻言兴奋不已,不由站起来来回走动,颇有些跃跃欲试之色。
杨嗣昌闻言,却不喜反忧。他不由心道:难怪人常言圣上为人急躁,到底是年轻了些许。我这才提出几条对策,他就兴奋的不能自已了。
等到崇祯兴奋了片刻,他才继续道:“若仅做到如此,仍不足应对当前形势!”
“我不欲战,若鞑虏不肯,为之奈何?”
“这?”崇祯闻言一愣,本来发热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一些。
好在他也知道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既然提出这个问题,那么定当有应对之策。于是,他便问道:“以爱卿之见,理当如何?”
“我意以蓟辽五镇,辽东、蓟州、昌平、山海及真保镇为核心,各选练精锐一万,总计五万人马相互支援。然后以锦州、山海关、蓟州三处坚城为凭,以御鞑虏。”
“如此朝廷虽得二十五万精锐,其实除却诸镇挑选精锐以外,实际不过新练一十二万人马罢了,反倒剩下了不少饷银。”
“好!”崇祯这一次终于沉稳了下来,思虑了半晌,这才应道,“只是如今鞑子残破,多为虏寇所获,三边及宣大之地亦易为虏所侵,先生还是尽量调动内地人马前去剿匪才是。”
杨嗣昌一听,也颇为挠头。
二十五万精锐尚不足用,那又如何应对两面敌人?
好在他也有补救措施,不由应道:“朝廷九边一十三镇,其实亦有人马三四十万,守城本已足矣。”
“陛下所忧者,不过宣大和陕西三边罢了。若此,不若宣大少出兵两万,陕西少出兵一万,以备鞑虏。”
“陛下还尚可调动石柱土司秦良玉的白杆兵以及其他土司兵、川兵两万人,以补其不足。”
“虽说比臣原计划少了一万人马,亦足以呈泰山压顶之势,一举荡平贼寇!”
“好,就按照爱卿之计行事!”崇祯闻言便拍板道。
不多时,这经过内阁及诸部尚书讨论以后,便分发各处总督、巡抚、总兵以计行事。
这圣旨随即传到了陕西固原,刚刚到任的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差点被气吐血。
好家伙,自己刚到任,就来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
若说让他挑选五万人,那倒是小事儿。陕西地处边地,常年和前来劫掠的蒙古人作战,卫所官兵军事技能都保持比较高的水准。
若是朝廷有足够饷银钱粮,莫说五万十万,就是二十万大军又何惧哉?
可是朝廷有吗?朝廷没有!
杨嗣昌计划的二百八十万两白银,是需要至少一个财年的开源节流才能拨付出来,如今他哪里有这许多银两出来?
没办法,梁廷栋便拈轻怕重,先命令五镇总兵各抽调一万人马,以应付朝廷的差事。
刚巧五省总督洪承畴兵败身死,剩余残兵败将跟随陕西总兵官左光先逃往潼关,他这一万兵额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后其余四镇甘肃、宁夏、榆林及临洮总兵官则纷纷从本镇卫所中抽调人马一万人,作为政绩汇报了上来。
梁廷栋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道:“只要我有这五万精兵在手,虽说进取无力,但是也足以对付祸乱陕西三边四镇的诸多贼寇了。”
他正准备让士卒喊来其他四镇巡抚,共同商议剿匪之事。
不意早有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高声喊道:“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何事慌张?”梁廷栋深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作风,故而施施然问道。
“虏寇名酋多尔衮、岳讬等人率领大军进驻归化城,不知其目的如何!”
“什么?”梁廷栋心里一紧,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曾在崇祯三年至四年间,担任过兵部尚书之职,对后金的强悍耐战心知肚明。
梁廷栋本来以为这一次自己躲过了宣大总督之职,算是躲过了一劫。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来到陕西,结果虏寇也跟了过来。
怎么办?
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不由硬着头皮下令道:“着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死守潼关,务必使贼人不能进入陕西一步。”
“分别着宁夏、延绥两镇时刻警戒,凭城防守。一旦有警,必须尽快传递本督这里。”
“着甘肃总兵、临洮总兵尽快带领其麾下一万精锐,前来固原,随时随本督支援宁夏、延绥两镇,以防虏寇入侵!”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乱起
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好容易完成五万机动队伍的抽调工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随即有士卒前来汇报道:“报!军门,朝廷饷银到了!”
“啊?有多少?”梁廷栋不由又惊又喜道。
自天启以来,大明江山内乱四起,外患不断。朝廷连番用兵,凡军饷、抚恤及军粮都拖欠严重。
除了面对后金的宣大蓟辽四镇,由于处于战场一线,军饷得到优先保证,一切尚且还能勉励支撑。
就这还在崇祯元年,就因为缺饷导致关宁兵变,时任辽东巡抚的毕自肃愤懑难平,遂绝食而死。
而像陕西三边四镇之地,虽然同属于九边,奈何优先级不如另外七镇,那只好先欠着了。
甚至有的地儿欠饷一年以上,以致士卒卖儿鬻女,几如乞丐、流民。
所以灾情最重的延绥地区,才有“横天一字王”王自用、“紫金梁”王嘉胤、“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活曹操”罗汝才等一众义军,横空而出,掀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热潮。
而这些人虽然被后人冠以农民起义的义军,其实其首领、骨干几乎全部都是延绥边镇卫所低级军官或者士卒。
这些人大多都是因为因为朝廷拖饷,无以为生,不得不造反求活。
这也是为何有的义军走头无路投靠官兵以后,后来反倒成了围剿农民军的主要力量。
因为陕西出身的义军和陕西三边官兵本就是大明边军的一体两面,同出一源。
如果当今朝廷真个有钱有粮,及时如数如实发放粮饷,哪里还会有如今流寇四起的局面出现?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以明末每任督抚上任之后,第一件大事儿就是请饷。
这一次,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的请饷疏牍早已经备下,准备早晚派人送到京师,向皇帝和内阁哭穷。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请饷的疏牍还未来得及递交上去,朝廷居然主动拨付部分军饷。
这简直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乃古今第一稀罕事儿。
“当今圣上出帑金二十万两,以助剿饷,输于陕西,又留本省饷银十万两,以资军用。”那士卒依照朝廷命令,连忙汇报道。
“出太仆寺金十万两,以输河南开封;课盐二十万俩贮于淮阳,以资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之用;湖广省留一十九万饷银,资镇筸等兵。”
“这?这是朝廷要大用兵啊!”梁廷栋不由惊讶的感慨道。
这前后一口气发放了七十九万两白银,肯定要听见点水响才是。
与此同时,山西巡抚吴甡、湖广巡抚熊文灿、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等人皆接到了相应的饷银和征募士卒的圣旨。
那山西巡抚吴甡倒还好,大多人马从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中抽调便是。
而湖广巡抚熊文灿和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两人却作了难。
这两处不像九边之地,很多边民、乡勇大都掌握基本的军事技能,只要朝廷肯花钱招募,就很快能够形成战斗力。
湖广巡抚熊文灿便将尤翟文、许成名等将领招来一问,不曾想那许成名不由笑道:“军门却有所不知,我正是分守湖广镇筸参将。”
“下辖五寨长官司土苗,皆骁勇善战,不压‘毛葫芦’半分。”
“军门若想招募士卒,当以镇筸兵为首,余则次之!”
“哦?”熊文灿闻言一愣,顿时又生出许多想法来。
那许成名想的倒简单了,若是熊文灿全数招募镇筸兵,且不说成色如何,但只让镇筸兵坐大,就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好在许成名提出“毛葫芦”之事倒也提醒了熊文灿,郧阳附近山民众多,原本也属于“毛葫芦”之属,亦可招纳许多,充当剿匪力量。
除此之外,湖广巡抚熊文灿因为先后在福建、两广任职,对西洋战法和西洋火炮颇有心得,他不由心道:“贼人愚昧,焉知我红夷大炮的厉害!”
“我当遣人延请西洋教官,为我别练一营人马;再召还旧部,铸造红夷大炮若干,不管贼人如果勇猛,无有不克者!”
湖广巡抚熊文灿计议已定,便下令道:“参将许成名听令,着你速前往镇筸再招募筸兵三千,编练完毕,赶快前来应命。”
“末将领命!”许成名闻言一愣,连忙老老实实领命。
他原本以为湖广巡抚熊文灿要让他募兵万余,万万没想到只有三千之数,这中间一下子少了多少油水啊!
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成名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得领命而去。
等到许成名刚去,熊文灿又问道:“郧阳巡抚如今何人?可否到任?”
“回禀军门,前任郧阳巡抚卢象升失陷贼手以后,朝廷任命都察院右都御史宋祖舜担任此职,已经到任。”熊文灿身边幕僚闻言连忙应道。
“哦?此人履历如何?”熊文灿闻言端起茶盏,嘬了一口道。
他在福建任职了许久,特别喜欢喝那武夷山大红袍,此次上任湖广也携带了许多,时不时泡上一壶,品尝一番。
“也算得上知兵,听闻他颇懂些兵法,又在陕西、山西戍边多年,当有几分本事。”幕僚有条不紊的应道。
“好!”熊文灿闻言赞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当书信一封。”
“昔日卢象升到任,便道千难万难,还靠原来湖广巡抚唐晖救济过活,如今那宋祖舜到任,恐怕亦是有所短缺。”
“我意助他两万饷银,请他帮我选练‘毛葫芦’一营,余则留作自用,不知可乎?”熊文灿笑道。
“军门高见,如今不费一分心神,便白得六千精兵!”幕僚拍马道。
“值得什么?”熊文灿自信满满道,“朝廷与我一十九万银两,只让我招募万余人马,却是小觑了熊某!”
“我欲用剩余银两铸造红夷大炮大小八十八门,鸟铳两千支,长枪两千支,购买战马千余匹,招募人手六千人,别练一营,号称‘火器营’作为本督标营,定能一举荡平河南‘顺贼’诸部!”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乱起(下)
湖广巡抚熊文灿固然有自己的主意,那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亦有自己的办法。
湖广布政使司固然有镇筸兵这样的特色兵种,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治下也不是没有可用之兵。
朱大典兼职的这凤阳巡抚之职,实际下辖淮安府、扬州府、凤阳府、庐州府,和州、滁州、徐州,四府三州之地,基本上囊括了南直隶江北的所有地区,大致相当于淮泗地区。
这淮泗地区,又称两淮地区,亦是著名的精兵产地。
像南北朝时期的北府精兵,以及大明开国的淮泗集团都是其典型代表。
如今大明开国二百余载,淮泗地区承平日久,虽然早不复昔日精兵悍卒之盛,但是其地兵马仍不能小觑。
更不要说朱大典还担任漕运总督之职,负责总督统领颍州兵备道、徐州兵备道、淮扬海防道,中都留守司之凤阳等7个卫,洪塘守御所,南直隶之庐州卫、扬州卫、高邮卫、仪真卫、滁州卫、徐州卫、淮安卫、大河卫、邳州卫、沂州卫、泗州卫、寿州卫、宿州卫,海州中守御所等四府三州所辖所有卫所。
这些卫所几乎是大明开国精锐所在。明太祖之所以在此设置如此多卫所,一则为了拱卫当时的京师南京,二则是为了彻底掌握这里的军事力量,以防为他人所用。
只是后来靖难之后,朱棣居于南京寝食难安,遂迁都于北京,这些卫所因此失去了最大的用途,逐渐败坏难用。
虽然如此,若是让朱大典随意挑挑拣拣也能挑选出来一万精兵。
不过朱大典担心其人马不堪用,便依照朝廷命令派人前往山东挑选山东长枪手、前往开封府挑选衙役。
其实如今朱大典麾下能指挥人马却是不少,除却原本隶属于他麾下的李重镇、牟文绶及标营以外。
尚且有驻守汝宁的徐州总兵骆举、马爌及太监卢九德九千人,原本隶属于河南巡抚傅宗龙麾下的祖宽、左良玉、猛如虎、山西客将虎大威以及开封府宣武卫出身的陈永福等营人马,粗略算来已经三万有余。
然而由于嵩山以东,千里平原,一望无际,无险可守,不得不分散诸城和义军对峙。
而义军亦有赵鲤子、曹变蛟、李际遇、李信、张三百、蒋禾和柴时华七营人马两万余人与之相持。
双方一时间都打不开局面,只是义军攻略重点本不在这里,倒也不急。
然而官兵就不一样了,三万人马进不得退不得,与义军在这里徒耗粮草,是大明朝廷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局面。
更不要说,官兵一侧一马平川,不但不利于常年防守,更是处于被动状态。
朝廷的应对法子很简单,就是再增兵万余,形成局部优势,打开河南的局面。
先把顺营人马压回嵩山诸关口,然后集中兵马逐个击破。
至此,大明朝廷终于动用了其强大的力量,准备动员精兵二十万,彻底消灭盘踞在河南、南阳及汝州两府一州的义军。
一时间中原大地上风起云涌,一场决定义军生死的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只是由于这些计划都发生在千里之外,远远超出了义军的情报能力,张顺等人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道官兵的打算。
但是“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注意”。
只要张顺对当前形势有清醒的认识,就不会不知道如今大明王朝除了陕西三边四镇能抽调出大军以外,其余皆不足为惧。
宣大蓟辽四镇直面鞑虏兵锋,朝廷不敢擅动。
昌平镇和真保镇实力弱小,昌平镇又已经抽调了左良玉一营人马,真保镇又要守卫京师侧翼,再挤一挤也挤不出几两油水,哪里有人马可以调动?
这就是战略对战役、战术的碾压,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有什么,你的七寸在哪里。
这就是义军拿下南阳以后,张顺开始一门心思琢磨陕西的原因。
无论你大明谁上台,谁主持内阁,都无法脱离实际,虚空爆兵。
所以等到陈长梃拿下潼关天险,张顺立刻组织人马入关。
哪怕人手不足,哪怕义军主力犹在河南中部和官兵对峙,亦要入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战机稍纵即逝,若是慢上一步,那就会万劫不复。
等到义军在华阴击败陕西总兵左光先以后,张顺马不停蹄,亲率人马一路追赶过去。
从华阴的华州,从华州到渭南,从渭南到临潼,从临潼到咸宁,陕西总兵左光先煌煌如丧家之犬,一路败退到西安城中。
张顺亲率贺锦、贺人龙二营至西安城下,抬头望去只见西安城墙厚重高大,约莫有四层楼那么高。
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各有守备,城上又多旗帜士卒。
张顺命令士卒试探着轰了几炮,对庞大的西安城来说不疼不痒,毫无威胁。
张顺皱了皱眉头,对左右道:“陕西总兵左光先果然是员虎将,连战连败,犹能整顿士卒;而那陕西巡抚甘学阔也非庸人,虽无领兵打仗之才,做事却也井井有条,若非如此,西安非大明所有矣!”
“为之奈何?”贺人龙闻言不由问道。
他和麾下的士卒连番赶路,早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而那贺锦麾下骑兵的战马以多倒闭路旁,实在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縞。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呐!
张顺低头看了看自己疼痛难忍的双脚,想起了一句话“噙在嘴里是根骨头,吐出来是块肉”。
虽然他早穿上了高桂英亲手制作的柔软羊皮靴子,奈何没有长距离行军的经历,一双嫩脚早就被磨的血肉模糊,脚掌和袜子黏糊糊的粘在了一起,难受万分。
怎么办?是走,还是留?
当年关圣帝君关云长顿兵于樊城之下,遂有败走麦城之失;魏武曹孟德于乌巢陷入两面为难之境,一鼓作气攻入袁军营垒,活捉淳于琼,遂有官渡大胜。
自古以来,正反例子数不胜数,何则为对,何则为错耶?
张顺沉吟了半晌,心道:“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当五鼎烹!我自起兵以来,几乎处处是绝地,时时是绝境。”
“夫大争之世,利于进取,误于守成。本王如今虽然占据二府一州之地,与天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若我今日退缩,不知明日葬身何处矣!”
“与其如此,何不死中求活,奋力一搏。但能拿下陕西三边四镇,招募士卒,种田攀科技,天下何足道哉!”
他便一咬牙道:“传本王号令,大军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做长久之计!”
“此战若不能夺取西安城,本王誓不回洛!”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左右为难
张顺之所以命令士卒退后三十里安营扎寨,既有大军暂时和官兵脱离接触,以防被官兵骚扰之心,又有借助城外地形钉死西安城内官兵的打算。
先前义军追击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甚急,双方曾在西安城外三十里左右一处塬上交手了一回。
奈何官兵士气全无,一触即溃,左光先立足未稳,只得败退到西安城中。
然而,张顺倒对此处地形颇为有印象,这是一处在陕西较为常见的“黄土台塬”,而此处亦被当地人呼为“黄土台塬”。
然而,这处“黄土台塬”却不得了,刚巧夹在两河中间。
东北侧高出河面七十至一百丈不等,西南侧高出河面四十至六十丈不等,而南面又是巍峨高大的高山,这简直是一处天然的城池。
所以,既然义军无法短时间攻下西安城,那为何不能在西安城外再立一“城”,吸引官兵来攻呢?
张顺这一手叫做“战略上进攻,战术上防守”,颇得后世共和国南海填岛之妙。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张顺率领义军驻扎在西安城外,城中官吏、百姓自然是寝食难安,生怕一头睡下去,第二天连头都没了。
一看义军退走,西安城内顿时一片欢腾。
消息传到省衙之中,一位头戴王冠、年迈六旬的老者不由欣喜道:“全赖军门和将军之力。西安城才得以保全,百姓才安居乐业,本王感激不尽,定会尽快上书当今圣上,分说两位的功劳!”
“秦王说笑了,这本是我们二人分内之事。若是圣上能够记挂一二,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一个四五十岁身穿官袍的老者闻言笑道。
原来这二人分别是大明秦王朱谊漶和陕西巡抚甘阔学。
花轿人人抬的道理两人都懂,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事儿上报上去,就是一大功。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顺贼”是自走还是被击走呢?
“咳咳......”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连忙咳嗽几声,看左右无人,这才提醒道,“其实......贼人究竟如何退去,还有得说道。”
“当然,此战若非左将军拼死杀贼,居功至伟,我等尚不能取得如此大捷!”秦王朱谊漶和巡抚甘学阔闻言不由笑道。
“不是,两位大人,这事儿关键在于顺贼究竟走没走!”左光先苦笑一声,不由把话说透了。
你以为左光先连番战败,他不想找个由头“立功”吗?
然而,当初“顺贼”追杀甚急,一副要制他于死地的样子,怎会轻易退去?
若是贼人没有退去,自己等人反上报大捷,万一贼人又杀个“回马枪”呢?
“这……”甘学阔沉吟了半晌,用他那川味儿官话应道,“左将军言之有理,但是终不能让诸位弟兄白白劳苦一场。”
“以我之见,我们可以报一个‘小捷’,就说贼人气势汹汹而来,我等齐心协力击溃来犯之贼。”
“炮毙贼人一大头目,众贼大哭不止,遂用红布包裹而走。”
“妙,妙极,真是绝妙至极!”秦王朱谊漶不由拊掌笑道,并无半分因为朱氏江山被人挖却墙角的不快。
“我再补充一点,除此之外,还当及时派人向梁军门求援。就说官兵击毙贼人一大头目,担心其卷土重来,报复西安城!”
“好,就如此办!”陕西巡抚甘学阔闻言不由大喜道,“如此,贼人走亦大功,返亦大功,颇得其妙!”
三人商议已定,便各自行动起来,或遣人出城探查义军行迹,或上奏朝廷请功,或通知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西安军情,不一而足。
不多时,在固原主持大局的陕西三边总督梁廷栋便收到了秦王朱谊漶的亲笔信。
梁廷栋不由一愣,大开一看,不由脸色大变。
你道为何?
原来这陕西民变以来,群雄四起,号称“三十六营七十二家”,其实就张顺所见,别地儿也不过十几家罢了,其余义军哪里去了?
自然是都窝在陕西“打游击”呢!
原本历史上,这些义军被洪承畴打的立足不住,只好逃到河南、湖广等地,结果又被卢象升杀得屁滚尿流,所以不能成事儿。
如今官兵之中最为狠辣的洪承畴和卢象升两人为张顺所擒获,群龙无首,反导致义军在陕西坐大。
其中“蝎子块”拓养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本是“闯王”高迎祥四队闯将,在历史上曾经风头极盛,甚至曾和“闯王”高迎祥并称“闯蝎”。
奈何后来其数次受挫于洪承畴,实力大损,一度不得不降于孙传庭。
最终战死于函谷关,遂淹没于历史的滚滚浪潮之中,不如存活下来的李自成、张献忠声明显著。
然而,现在是崇祯八年,正是历史上“蝎子块”实力迅速增长的几年。
张顺固然想整合陕西义军,别人未必就没有瞅着便宜。
那新任陕西三边总督梁廷栋这边集中精力应对鞑虏的军事威胁,那边“蝎子块”拓养坤联合“混天星”惠登相聚兵三四万众,围了平凉府城。
这平凉府地处陕甘宁三地交界,是西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素有陇上旱码头之称,正是陕西三边总督梁廷栋所驻固原的府城。
平凉府城地处固原西南,而西安府刚好又处于平凉府西南,如此以来,便刚好切断了固原和西安的交通。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平凉府城内刚好又有一座韩王府,正是大明韩藩所在。
这韩藩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二十子朱松的封国,被封于辽东开原,乃是大明最北面的藩王。
靖难之后,明成祖朱棣放弃大宁三卫之地,开原太近边塞,无法让藩王居住,遂改藩于陕西平凉府。
这一改不要紧,就是二十百多年过去了,如今坑了新任陕西三边总督梁廷栋一把。
直娘贼,梁廷栋忍不住要骂人,这特么老朱家也太能生了。
平凉是韩藩,西安是秦藩,左右都是朱家人的血脉,可怜我堂堂三边总督手中仅有数万人,不但要防备北面的鞑虏,还要驱逐平凉的“蝎贼”、西安的“顺贼”,为之奈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蝎子块”
拓养坤绰号“蝎子块”,乍一听这绰号很是古怪。
蝎子是一种具有毒性的节肢动物,昼伏夜出,喜潮怕干,和出身延绥的义军生活习性很是类似,按理说他绰号“蝎子”、“蝎子王”或晚上者“蝎子尾”还让人容易理解。
但是,蝎子后面加个“块”字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块的本意就是指土块,后来延伸为成疙瘩成团状东西。
这个明显和蝎子的形象不符,这绰号听起来就更怪了。
原来这蝎子产了幼蝎以后,幼蝎会顺母蝎的附肢爬上母背。
蝎子一次大概产子三十左右,密密麻麻幼蝎的一坨依附母蝎身上,如同一整坨土块一般,便被延绥人称之为“蝎子块”。
这种状态的“蝎子块”最狠最毒,一旦食物短缺,牧蝎为了喂养幼蝎,甚至会六亲不认,吃了公蝎的脑袋。
拓养坤既然取这种绰号,自然是要表达某种决心和控诉。
老子饿急了,六亲尚且不认,其他牛鬼蛇神就更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了。
这一次“蝎子块”拓养坤真是饿急了,连平凉这样靠近固原重镇的州城都敢攻打。
“真个要打平凉?”“混天星”惠登相虽然绰号带个混字,其实脑子并不混乱。
“不打,哪里来吃的?”“蝎子块”拓养坤反问道,为了一口吃的,他什么都敢干!
“其实这几日舜王发出了英雄令,若是我等应召而去,想必以舜王仁义之名,必然不会亏待我们!”惠登相迟疑了一下应道。
“别人手底下有几个人,咱们手底下又有多少人?”拓养坤冷笑道,“世上岂有天上掉大饼之事?若是我等真个带兵前往,恐怕生死就由不得我们!”
“这……舜王素来仁义,想必……”“混天星”惠登相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蝎子块”拓养坤“呸”了一声,质问道,“君其忘了‘闯王’之事乎?”
额……“混天星”惠登相顿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当初“闯王”高迎祥在洛阳图谋张顺的兵马和地盘,结果却被张顺反将一军,借“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和“活曹操”罗汝才之手将他除掉了。
虽然张顺做的合情合理,奈何他是主,“闯王”高迎祥是客。
客人在主家地盘上出事儿,主家怎生脱开了干系?
那“蝎子块”拓养坤本是“闯王”高迎祥麾下四队将领,内心自然偏向高迎祥多一些。
他虽然不知其中详情,就一根筋认为是“舜王”张顺害了高迎祥。
至于传言中亲自动手的“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和“活曹操”罗汝才自然是被张顺这厮蒙蔽了。
这就是张顺相对于其他义军吃亏的地方了,由于他不是延绥出身,很难被乡土观念很重的义军当做自己人。
当然有一弊亦有一利,乡土观念过重的其他义军,会自然而然产生排外心理,不利于吸引外来人才的加入。
这也是为何张顺能更好的吸收河洛士绅,而其他义军却被人视作仇雠的原因之一。
“其实这事儿,也未必怪人家舜王……”半晌,那“混天星”惠登相才劝说道。
“我不管,人是在他地盘出的事儿,他敢说自己能脱得开干系?”“蝎子块”拓养坤一口咬定道。
虽然拓养坤曾经是高迎祥的部下,其实随着自己实力的发展,已经另立杆子,和高迎祥早无主从之别。
若非高迎祥出了意外,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还会有几分龃龉。
奈何如今“闯王”高迎祥已死,“蝎子块”拓养坤自然尽做大努力表达自己对高迎祥的忠义,以便借助高迎祥的威望,收拢其他义军。
这一战他想的挺好,一旦他能够拿下平凉,就可以借机利用胜利产生的威望,整合其他义军和张顺相抗衡。
“蝎子块”拓养坤想的挺好挺妙,奈何其麾下人马到平凉城下以后,数次进攻皆被官兵击退。
“直娘贼,这些狗娘养的,怎生龟缩在城里不肯出来!”拓养坤骂骂咧咧道。
“你手底下人太多了,打起仗来乱糟糟的,没啥大用!”惠登相闻言不由提醒道。
“韩信领兵,多多益善!你怎知我不是下一个韩信也?”“蝎子块”拓养坤眼睛一瞪,一副要吵架模样。
“韩信?韩信就这个打个城打了好几天就打不下的水平?”惠登相本也是桀骜不驯之徒,哪里惧他。
直娘贼,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拓养坤暗骂了一句,也知惠登相并不真心服他。
这拓养坤最喜欢裹挟百姓,以虚张声势。
虽然这一次他手下有三万人马,其实除却家眷老弱,丁壮亦不过其半,而拥有真正武器者再半之。其中真正精锐也不过三四千人罢了,其实力并不超出其他义军许多。
这“混天星”惠登相麾下不过**千人,其实精锐能战者亦有三千之数,当然不惧他不“蝎子块”多少。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拓养坤口气不由软了下来,问道:“兄弟,你以为此事如何?”
“这……舜王加入义军之前,素来有‘曹营善战,闯营善攻’,闯营剜城法乃是一绝,咱们何不请他前来,共商大事?”惠登相闻言笑道。
“这话也对!”拓养坤一拍脑门,心道:我怎生忘了这个兄弟?
他连忙书信数封,派遣十余骑去它出搜寻“闯将”李自成所在。
你道这平凉府为何难攻?原来这城内本设有平凉卫,下辖五个千户所。
而后来韩藩自辽东开原改藩此地以后,由于被没有参与靖难之事的恩怨,明成祖朱棣并没有对他进行削藩。
于是,朝廷便把其麾下的王府护卫“安东中护卫”也一并迁徙了过来。
这平凉正处于固原身后,同样面临一定的军事威胁,卫所中尚有堪用之兵,经过平凉知府和守备挑挑捡捡,好容易挑出来两三千敢于守城放铳之人,一时间倒也守的平凉城无忧。
不过,平凉知府、守备自家人知自家事儿,知道守不了多久。
那知府便与韩王联名书信一封,遣士卒夜缒而出,早早的向驻在固原的三边总制梁廷栋求发出了援请求。
梁廷栋一手一封书信,左看看右看看,不由掷于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八十章 梁廷栋的决断
当新任三边总制梁廷栋得到“蝎贼”围平凉,“顺贼”围西安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坏菜了。
后世军阀阎锡山说自己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其实他梁廷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鞑虏一个,“蝎贼”一个,再加上“顺贼”一个,甚至他面临的形势比后来的阎锡山还要严峻。
至少当时的“三个鸡蛋”只想要阎锡山的地盘,如今的“三个鸡蛋”不但要他的地盘,还想要他的命。
“看来是不打是不行咯!”梁廷栋看着面前极其简陋的地图,不由悲叹道。
无论是失陷宗藩还是失陷城池,都不是他一个三边总制能够担得起的。
如今他手中只有甘肃总兵柳绍宗和临洮总兵张应昌两人手中的两万人马。
至于其他宁夏、延绥人马只作防守鞑虏之用,不可轻动。
这梁廷栋原本担任兵部尚书之职,颇有一番见识。
他思来想去,觉得如今虽然情况险恶,并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三者之中,鞑虏势力最强,其次顺贼,最次蝎贼。
然而三者的决心也是不一样。
鞑虏虽凶,根据远在三千里以外的沈阳,顶多劫掠一番,不能长久占据陕西。
蝎贼虽弱,却断了固原和西安的联系,实在是当前第一大患。
顺贼虽然介于两者之间,实乃第一要命之人,不可不慎也。
三者若以疾病喻之,“蝎贼”便是是“君之疾在腠里,不治将恐深”;
而“顺贼”则是“君之疾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此三者并非不可治也。
若是假以时日,大明朝自然是“疾在骨髓,无药可医”矣!
但是,这又和他梁廷栋一个三边总制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能“柿子捡软的捏”,“人挑善的欺”。
于是,梁廷栋便拉着甘肃总兵柳绍宗和临洮总兵张应昌的手,声情并茂的说道:“朝廷将国家大事托付与本官,奈何本官文不成,武不就,束手无策。”
“如今贼寇汹汹,鞑虏虎视眈眈,本官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两位将军,还请你二人同心协力,忠心为国,随我一举破贼!”
话分两头说,且不说那三边总督梁廷栋如何打算,且说那“蝎子块”派遣信使寻找“闯将”李自成以后,几乎是望眼欲穿,眼巴巴等着李自成前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奈何这时代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效率底下,竟是过了好几天也没有个音讯。
这一日太阳刚过树梢,早有士卒前来禀报道:“掌盘子,我军......我军又败下阵来!”
“废物!都特么废物!”“蝎子块”拓养坤闻言大怒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难道三四万人马,还奈何不了城中几千守城官兵不成?”
我们是不是吃干饭的不知道,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您老是吃干饭的!士卒闻言无力吐槽,不由腹谤道。
“这一次带队攻城的是谁?着他来见我!”拓养坤余怒未消,不由上前一脚蹬翻了前来报信之人,心中暗骂道:直娘贼,就是你们这些蠢货太蠢,才拖累老子成不了韩信。
那士卒连忙连滚带爬的出去了,“混天星”惠登相连忙劝道:“都是自家兄弟,值得什么?消消气吧!”
“什么自家兄弟?老弟,须知军法无情,刑罚之下,没有兄弟!”拓养坤不高兴的道。
正说着,这时候一人掀开帐帘进来,问道:“舅舅,听说你要找我?”
“老子找你作甚?我他娘的找刚才带队攻城之人!”拓养坤闻言不由破口骂道。、
“别人想当我老子,虽然该杀,不过还要看我娘的意见!”来人十七八岁,闻言吊儿郎当的应道,“但是舅舅你要想当我老子,那是坚决不成!”
“直娘贼,难道你个兔崽子也嫌弃老子脸黑!”拓养坤气的抓其身边的笔架掷了过去。
惠登相连忙将他拦住,哭笑不得的解释道:“他老娘就是你姐姐,你还想咋地?”
呃......当老子没说!拓养坤悻悻坐下,这次骂不了娘了!
外甥见状,连忙讨好的凑到跟前,问道:“舅舅,这一次外甥作战不力,还请您原谅则个!”
“原谅?原谅个屁!是你小子误了我的大事?”拓养坤正气不打一处来,闻言可逮着把柄了,不由骂道,“拖出去打十军棍!”
“啊?舅舅,舅舅!我冤枉呐!”外甥哭着喊着求饶,奈何拓养坤就要拿他出气,竟是半句也不应他。
不多时,他外甥的惨叫声在外面传来进来。
拓养坤有几分懊悔,正想准备喊来士卒减免几棍,不意惠登相夸赞道:“蝎兄真是治军严整,军法无情,混某却是佩服的紧!”
经他这么一打岔,那边军棍居然就打完了。
拓养坤不由哼了一声,不快道:“哪个要你佩服?明日攻城,却是轮到混老弟了,不知你有何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这事儿看着容易做着难啊!”“混天星”惠登相苦笑道。
“我道那‘闯将’的剜城之术,也无甚出奇之处。我便让士卒分为数十队,让他们逐个上阵,但凡剜一捧土,刨一块砖,就算一功!”
“奈何这帮人闻令就乱糟糟而上,闻铳炮便乱糟糟而退,除了白白送了性命,竟然无甚建功之处。”
“若是野外浪战,兄弟们自是不用说,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汉,那怕官兵精锐,咱们也敢掰一掰手腕,只是这攻城一项,实在是摸不到其中窍门!”
“你说,我们使诈骗开城门,成不成?”“蝎子块”拓养坤琢磨了一下,征求意见道。
“成倒是成,只是这事儿蝎兄想起来未免太晚了!”惠登相一脸难受道,“若是义军到来之前,着兄弟装扮成百姓,前去诈城,也不是不成。”
“如今双方当面锣对面鼓,已经交手十余日。那平凉城不但四门紧闭,城内官兵更是怯懦,不敢出城,又岂能哄骗的他人?”
“兄弟你这就有点迂腐了,谁说官兵警惕了,就不能骗人了?”“蝎子块”拓养坤不由笑道。
“以我之见,城内官兵怯懦不肯出城应战,固然难办,又不是不能办!”
“我等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干脆诈称官兵援军,诈开城门?”
“我料定平凉城内官兵人心惶惶,担忧援军不到,城池为我等所破。若是突闻官兵援军已至,定然喜出望外,为我所趁!”
“嘿,你还别说,你这只臭蝎子还真有办法!”“混天星”惠登相闻言一愣,不由夸赞道。
但是,其心中不由暗暗警惕,心道:我还道这厮是个憨货,不意外憨内精,我还得防着点,谨防为其所骗才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诈城
“蝎子块”拓养坤和“混天星”惠登相两人商议已定,两人便分了工。
由于他外甥实在是不靠谱,又遭了军法,伤了屁股,两人便议定由“蝎子块”拓养坤进行佯攻,由“混天星”惠登相假装官兵诈城。
两人计议妥当,当夜便由“混天星”惠登相率领麾下精锐偷偷摸摸离了平凉,一路向西北方向潜去。
由平凉往西北而去五十里,便是三关口。
因为此地“风吹流水,常闻弹筝之声,故名弹筝峡。峡中原有寺庙,庙内供有金佛,故名金佛峡。”
又因由此往西北而去,历经萧关、瓦亭关和六盘关三关,故而又称之为三关口。
其实这条由西安经咸阳、醴泉、乾州、永寿、邠州、长武、泾州、平凉、固原的道路便是著名的萧关古道。
那关中原号称四塞之国,究竟是哪“四塞”?
其东为扼守崤函古道的函谷关,其南为扼守武关道的武关,其被为扼守萧关道的萧关,其西为扼守陇关道的大散关。
关中正位于这四关之内,故而其地又谓之“关中”。
而这三关口便是西安西北门户,萧关古代上的重要节点,更是固原和平凉之间的重要关卡。
那“混天星”惠登相也算知兵,当他带领士卒往西北而去,第一反应就是奇袭三关口,封闭固原到平凉的通道,然后再与“蝎子块”拓养坤合力夺下平凉府。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他一下子摁死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惠登相摇了摇头,自嘲道,“若是义军浑然一体,齐心协力,此策却是奇策。”
“奈何大家都是混饭吃的,又何必为他人拼命哉?”
若是自己率众在此地死命狙击前来支援道甘肃、固原和宁夏官兵,就会反倒让“蝎子块”率先入了平凉城。
到时候,这厮劫掠一番,扬长而去,岂不是白白误了弟兄们的身价性命,也落不了好?
想到此处,“混天星”惠登相便熄了心思,让士卒在平凉西北三十里往歇息一番,便派遣士卒携带伪造的文书向平凉府赶去。
这“混天星”惠登相、“蝎子块”拓养坤本就是陕西延绥边军,对军中文书、旗号、编制和流程都非常清楚,让他们去扮演官兵,几乎和官兵自己扮演自己也无甚区别。
刚巧他们在陕西流窜已久,也有许多其他地方的边军加入,那更是“如假包换”。
不多时,那士卒趁野赶到平凉城下,声称有三边总督梁廷栋命令传来。
双方对了暗号,验了真伪,这才将他用吊篮吊入平凉城中。
然后走了一大串流程,这文书才递平凉知府手中。
由于三边总督梁廷栋刚到任不久,整日忙于军务,无暇和诸巡抚、文吏扯皮,是以平凉知府虽然和驻守在固原的梁廷栋相邻,却也也不知其中真伪。
他连忙喊来韩王朱谊漶,将此事与他细细说了。
那韩王养在深闺之内,长于妇人之手,又如何知晓其中厉害?
他只好又使人喊来平凉卫指挥使和安东中护卫指挥使二人前来问询。
这二人才能不过中人,有无担当之心,往日浑浑噩噩混些日子罢了,又如何能判断其中真伪?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是毫无办法。
只是那平凉知府和韩王身份不同寻常,两人也不敢恶了他们二人。
好在这两人脑子还算活泛,突然灵犀一动,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
于是,一人说此令定然是三边总督所书,还请王爷、知府赶快准备迎接;另一个人则一口咬死,此令没头没尾,定然为贼人诈城所书。
两人各执一端,一时间争吵不下,只把韩王朱宜漶和平凉知府的吵的“一个头吗,两个大”,久决不下。
且不说那韩王朱宜漶和平凉知府如何决断,那固原和平凉之间如何风起云涌。
且说张顺率领众人退离西安城三十里以后,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横亘在面前,河流之后却是高低起伏的高塬。
张顺不由问道:“此何河也?此何地也?”
高桂英和王锦衣等人自然是面面相觑,一问三不知。
只是那“左金王”贺锦和贺人龙皆是秦人,又曾路过此地,连忙应道:“此河名曰浐河,乃灞河支流,与灞河相夹之地,乃白鹿塬也!”
“白鹿原?”张顺闻言一愣,只觉此名甚为熟悉,好像是前世一部比较热门的电视连续剧,只是可惜他没有看过,也不知道和此地有没有关系。
其实张顺的猜测没错,他前世听到的同名小说和连续剧便正是以此地为原型的作品,不过和本文无关,姑且不再赘述。
张顺看此地高塬起伏险要,又有河流环绕,却是当初陕西总兵官左光先阻击义军的险地。
他便问道:“此地颇险,不知当在何处立营,易守难攻?”
本来张顺就这么顺口一问,也没期望他们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没想到贺人龙和贺锦二人异口同声的应道:“若说立营扎寨,此地刚好有两处可供舜王抉择!”
“两处?”张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安营扎寨,都是张顺细细巡查挑选,哪有这般顺便?
更何况此次他驻扎下来,就不想轻易退去,自然更要精益求精。
“没错,正是两处!”两人信誓旦旦道,“这白鹿塬虽大,其实中间却有一条沟,唤作荆峪沟,将其切作两半。”
“其侧南塬又称炮里原,塬面平缓;右侧北塬又称狄寨原,高差较大。”
“而这狄寨原上又有一个狄寨镇,正是当年大宋‘面涅将军’昔日驻军之处。”
“‘面涅将军’?”张顺闻言一愣,心道:这是什么鬼绰号,我怎么没听说过!
“‘面涅将军’就是大宋名将狄武襄公!”高桂英也知道张顺“不学无术”,连忙上前低声解释道。
狄武襄公是谁?狄青?张顺心中迷糊不解,不过也知道如今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便又问道:“那另一处呢?”
“另一处也在狄寨原塄高处,唤作刘家营!”
“此地又有何典故?”张顺算是明白了,这次选址并非此二人精挑细选,乃是根据过去典故而谈。
他心下奇怪,什么人又能和当年大宋名将狄青其名呢?
“舜王可知,此地为何唤作刘家营?”
吆喝,你俩还卖关子,难道曾经有一个姓刘的名将在此扎营不成?
“这刘家营本唤作刘邦营,乃是昔日汉高祖刘邦从武关入关,攻入咸阳灭秦以后,还军灞上,驻军于此!”两人不由笑道。
哎呦我去,这不就是当年刘邦约法三章之地吗?张顺闻言一愣,不由大吃一惊。
第二百八十二章 灞上
《史记·高祖本纪》:(刘邦)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巿。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灞上,因其在灞水之滨而得名的。
历史上汉高祖刘邦曾率军攻破武关,攻占灞上,秦王子婴出降。至此,横扫六国的赫赫强秦一战而亡。
前世张顺不是没有学过这段历史,对“灞上”、“灞陵”、“灞桥”这些词也耳熟能详。
但是,由于年代久远,他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些地方有什么意义,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典故罢了。
直到今日他屯兵“灞上”,方知其中关窍。
应劭在注《汉书》中曰:“灞上,地名,在长安东三十里。”
《辞源?白部》:“白鹿原,地名,即霸上,陕西蓝田县西,灞水行经原上。相传周平王时有白鹿出现于此,故名。”
上,在古文中也做边、畔之意。
所谓灞上,即灞水之畔也,也即是夹在浐河、灞河之间,南抵终南的白鹿原。
此处两河相夹,依山临水,且又地形起伏高大,利于防守,堪称西安城东面门户。
若是从西安向东出发,途径此地,向东乃是崤函古道,沿灞河东岸趋向东南,则是通过武关的武关道。
南宋程大昌曾言其要害:“若夫霸上者,东距潼关,北望蒲关,又皆代郡、太原可犯雍之路也。”
反过来说,灞上作为西安的东面屏障,无论敌人是从东北、东面还是东南方向进犯,又都是必经之路。
一旦敌人攻占灞上,那么西安城无险可守,只能坐困孤城。
这也是当初为何刘邦率军占领灞上以后,秦王子婴不得不“白马素车,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向刘邦请降的原因。
也是为何有“灞桥送别”的典故,以及李广杀害灞陵尉的行为何其恶劣。
“灞桥”正建在灞河之上,乃是当初出灞上必经之路。
历史上长安作为都城,别离之人大多往富庶的东面而去。古人送别客人,多有送到路口的礼节、习俗。
刚好从此地出发,无论是往东北、东面还是东南方向,皆颇为便宜,故而汉唐时期常有“灞桥送别”之事。
而灞陵原本是汉文帝刘恒之墓,位于灞上北麓,刘家营以东地区,亦属于灞上范畴,汉代曾在此设灞陵县。
此地乃长安门户,那灞陵县尉自然是万分谨慎。
汉将李广只因为他严格执法,不许李广夜行,便在得势以后,借机斩杀了此人。
这简直是在挑战长安的安危,若是和汉武帝易地而处,张顺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轻易放过此贼。
闲话少叙,话说张顺率军到了白鹿塬,也即古之“灞上”之后,便亲自带人考察了狄寨、刘家营等地,发现此地确实是西安之门户,屯兵之良所。
这白鹿塬上不但有一大堆屯兵遗址,更是有数不清的遗迹、典故。
张顺综合其优劣之后,最终还是选定了昔日汉高祖刘邦所驻兵之地——刘家营。
此地西北两面临高崖,南靠深沟,皆高出河面三十至百丈不等,只有东面可以通原内,比最为雄险的城池还有雄险数倍。
堪称“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之地。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弓弩虽然式微,但是火铳、火炮盛行,防守之便,更胜弓弩十倍。
以至于张顺自信满满的认为,若是义军若驻扎于此,准备停当,抵挡十万官兵的围攻亦不在话下。
“舜王殿下,咱们已经到了西安城下,为何攻而不攻,走而不走,反倒驻扎在这里?”“左金王”贺锦安排完毕手中差事,不由前来请教道。
“你观此地如何?”张顺闻言笑着不答反问。
“金城汤池,浑然天成,乃险地也!”贺锦老老实实道。
“眼光不要局限于此,要往远处看!”张顺站在高塬至少,挥手一指道,“由此向西,凭高视下,一马平川,西安在望。”
“昔日汉高祖刘邦居于此,秦王子婴请降;黄巢克华州,唐僖宗西走,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数十人至灞上迎接其入城,盖此故也!”
“舜王的意思是等着秦王携陕西巡抚甘学阔和陕西总兵左光先请降?”贺锦不由疑惑道。
“屁!”张顺差点被他气死了,“秦唐之时,朝廷外无援军,内无战心,又失险阻,自然是不得已而降。”
“如今官兵虽失白鹿塬,犹有甘肃、宁夏、临洮和延绥兵可用,岂有不战而降之理?”
“那舜王的意思是?”贺锦有几分不确定的问道。
“等!”
“等?”
“对,我军要等陈长梃、白广恩等部,亦要等其他义军的动向。而官兵则在等三边总督梁廷栋的救援。”张顺笑道。
“待到朝廷大军一到,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胜则入城,败者溃走,如是而已!”
“兵法曰:先为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官兵自驻西安,我则驻守白鹿塬,足相抵也!”
“即便义军偶有小挫,亦可凭此防守,以待河洛援军是也!故而,我驻于此,即‘先为之不可胜’也。”
“若是三边总督梁廷栋不救,为之奈何?”贺锦思考了一下,不由提出疑问道。
“若此,西安城不战而胜矣!”张顺大笑道。
“西安城四十里,百姓不下百万,若禁闭城门数十日,其吃穿度用,从何而来?”
“若不闭城门,我距其仅三十里,马步半可日而至,岂可守哉?”
“这......舜王此计甚妙!”贺锦闻言思索了一下,不由赞道。
且不说张顺等人如何打算,只说自从义军退去以后,陕西总兵左光先松口气之余,也连忙派遣士卒,打探义军动向。
不意当夜便有探子汇报道:“将军,‘顺贼’退至白鹿塬,伐木垒土,安营扎寨于刘家营。”
“刘家营?”那左光先瞳孔不由一缩,他本是陕西总兵,对这附近地形如何不熟?
“看样子这些贼子是不肯走了!”左光先沉吟了片刻,目光一凛,喃喃自语道,“既然那留下来不要走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阴差阳错
话说那“蝎子块”拓养坤与那“混天星”惠登相分工合作,一人佯攻,一人诈城。
第二天,天还未亮。
那“蝎子块”拓养坤裹着条被子,还在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听到士卒喊道:“掌盘子,掌盘子!城那边打起来啦!”
拓养坤多年的流窜经历,造成他十分警惕。
他闻声打了激灵,翻身坐了起来,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掌盘子,寅时五刻了!”士卒连忙应道。
寅时五刻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凌晨四点,如今正值四月天,距离天亮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
“早了!”拓养坤闻言皱了皱眉头,原本他和“混天星”惠登相约定为卯时,怎么提前了半个时辰?
他连忙披上衣服,掀开帐帘走出去一看,只见外面天色有几分发白。
在天色的映照下,那平凉城犹自一团漆黑,犹如潜伏在黑夜里的一头巨兽一般。
而在那平凉城后,有隐隐约约的厮杀声遥遥传来。
拓养坤有心派遣外甥带几个骑手赶过去探查,又怕失了时机,反倒让城中有备。
想了想军中已经不多的粮草,以及昨晚粗粝难以下咽的黑豆野菜粥,他一咬牙下令道:“苏鹏何在?着他携带人马,赶快与我发起进攻!”
拓养坤话音刚落,正有一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紧着腰带,嘴里喊道:“舅舅,苏鹏在此,寻我何事儿?”
原来这苏鹏正是他的外甥,都是自家人,作战也算尽心尽力。
他连忙下令道:“你速与我挑选五百精锐,猛攻平凉东门!”
“末将领命!”虽然苏鹏没少给他闯祸,终究是自家人。
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顾不得腰带没有系紧,便转身前去挑选士卒去了。
“惠登相啊,惠登相,你到底想干什么!?”眼看着外甥远远的去了,拓养坤不由喃喃自语道。
他是想要抢功,准备率先入城劫掠?还是突发意外,不得已而为之?为什么你就不能按照计划行事呢?
平凉城将是他野心的起点,亦是他争夺天下的第一步,容不得半点意外。
正当拓养坤在平凉城外想起惠登相的时候,惠登相同时亦想起了拓养坤。
如今的他正骑着一匹劣马,在几十个骑手的护卫下,狼狈不堪的向东逃去。
“拓养坤啊,拓养坤,此事须怪不得我!天不遂人愿,吾亦徒呼奈何!”
你道怎地?
原来昨日惠登相便在平凉以西三十里,三关口以东二十里处扎营歇息。
当晚便有士卒回报,信使哄骗十分成功。
那平凉知府和韩王朱谊漶皆信以为真,回信说:定备下酒水、牛羊以飨士卒;备下美酒、羔羊和美女若干名以款待为三边总制梁廷栋。
“混天星”惠登相这才心安,便安排好士卒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惠登相猛然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着。
惠登相梦到了官兵突然袭营,自己猝不及防,被官兵杀了个尸横遍野,自己也深陷绝境,几乎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如今他已经醒了,仍然心有余悸,厮杀之声似乎就在耳边回荡……不对,是真有厮杀声!
惠登相打了个激灵,翻身下床,取了腰刀便出营查看。
只见帐外一片火光,慌慌张张从营帐跑出来的义军迎面遇到冲杀进来的官兵,顿时被如杀鸡一般,被官兵砍杀了一地。
我的护卫呢?既然遭遇敌袭,为何无人喊我!
惠登相心里一寒,顿时有不好的猜测。
他连忙借着火光,低头仔细一看,只见帐门口横七竖八的倒着十来个兄弟。
惠登相便逐个查验过去,直到第九个,他才发现一个活口。
“惠登将,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他一个近支族人。
他如今正和一具尸体滚在一起,只有近的气,没有出的气,眼见要不活了。
“老兄,我怕……怕是不成了!七……七哥造反,勾结……勾结官兵……”说着说着,那人就没气儿了。
“登将?登将!”惠登相连喊两声,眼见他不活了,这才反过来寻那“七哥”。
找不了半天,惠登相不由面色灰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原来经过他查验以后,赫然发现“七哥”和其他三五个兄弟居然真的要劫杀自己,结果被自己族人惠登将阻止了。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双方竟然拼了个同归于尽,若非如此,恐怕自己早已经见十殿阎罗去了。
“掌盘子,掌盘子,你没事儿吧!”惠登相来不及后怕,忽然听到有人呼喊自己。
他连忙将腰刀横在面前,抬头一看,原来打头的是自己另一个族人惠登科,他身后几乎都是自家近亲。
他不要松了口气,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惠登科哪里知道惠登相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便应道:“我也不知,只听见厮杀声响起,便聚集了族人,前来寻你。”
“如今被官兵得手,冲入营中,见人就杀,见营就烧,营地一片混乱。”
“掌盘子还请跟着我速走,明日再作计较!”
惠登相闻言哪里还待的住,连忙寻了几匹劣马,趁着混乱便往东面逃去。
而此时官兵亦不肯甘休,亦跟在后面驱赶着溃败的义军追了上来。
原来这事儿也合该“混天星”惠登相倒霉,那三边总督梁廷栋得到平凉被围的消息以后,决心要打狠打一仗,震慑一下陕西的“贼人”。
于是他便让临洮总兵张应昌带领五千士卒打头阵,自己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带领一万五千人马压阵而来。
这一晚官兵刚好赶到瓦亭关。从这瓦亭关顺着泾河河谷而东,十余里皆是峡谷,其出口附近便是三关口。
三边总督梁廷栋担心义军占了三关口,堵着官兵的出路,便派遣临洮总兵张应昌前去争地。
那张应昌轻松占据了三关口,发现并无“贼人”,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便一边安营扎寨,一边派遣夜不收探查义军动向。
好死不死,当夜“混天星”惠登相的人马就被官兵发现了。
临洮总兵张应昌当机立断,弃了三关口连夜进行突袭,顿时打义军一个措手不及。
惠登相抵挡不住,只好一路向东逃去。
从惠登相营地往东三十里,正是平凉城。
双方一追一逃,等到赶到平凉西面城外的时候,连夜靠两条腿逃命的义军筋疲力尽,便被官兵围住走不脱。
于是,这才有了令“蝎子块”拓养坤疑惑不已的“惠登相提前发动诈城”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