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城外见闻
如此过了三五日,卢象升便听从张顺之计,披挂整齐,便偷偷摸摸出了洛阳城“游山玩水”去了。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河洛地区虽非江南,去也早已经绿树成荫,杂花生树。
此地亦有洛阳八景,素来闻名,只要卢象升有心,足以轻轻松松玩耍数日。
只是卢象升刚刚被义军关了三个多月,又被张顺连哄带骗诳进了义军,如今哪里有什么心思玩耍?
“我听说那‘邙山晚眺’颇为有名,正在邙山平逢山上,老爷可要一观?”仆人顾显见卢象升郁郁寡欢,不由建议道。
“也好,反正也无处可去!”卢象升点了点头,脸上却是半点兴趣也欠奉。
顾显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气。
他只是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那舜王虽然说是个贼头出身,好歹对老爷颇为礼遇!”
“做个贼人固然难看,岂不知他日亦有发达之时?”
“此话怎讲?”卢象升不想吭声,掌牧杨陆凯不由接话道。
“岂不闻‘若要官,杀人放火受诏安’之语?”顾显笑道,“朝廷剿得了就剿,剿不了就诏,此乃正理是也!”
“好了,别说了!”卢象升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如今既然改换门庭,也不好背后评价“顺营”的义军如何。
不过他心中亦感激此二人伴随之义,又是为了开解自己。也不好直言呵斥他们,所以只好提前结束了这个话题。
杨陆凯和顾显亦知背后议论“顺营”不好,遂不再做声,只是默默的牵着马,伴随在卢象升左右。
河洛地区虽然多山,河洛盆地倒也颇为平坦。
卢象升等人出了洛阳城,抬眼望去,一马平川,田间庄稼整整齐齐,如同一块一块棋盘一般,密密麻麻的铺在广阔的原野上。
零零星星的村庄亦如同棋子一般,散布在原野之上,看起来好一副农耕原野图。
卢象升心情稍好,不由主动提议道:“随我去前面村庄走走吧!”
杨陆凯、顾显二人哪里有意见?其余跟随卢象升出城演戏的护卫亦无话可说,众人遂一路向远处一处村庄走去。
到了村口,卢象升翻身下马,正见一老农正坐在地头拿着一个瓢从水桶里舀水喝。
他便上前施了一礼,笑道:“老丈安好,可否讨口水喝。一发算钱与你!”
“你这人,要喝你就喝,不想喝就走!”老农怒道,“我看你也是个明理之人,怎生说出如此糊涂之言!”
“是我失礼了!”杨陆凯和顾显见这厮态度恶劣,正要上前呵斥,不意被卢象升伸手拦住,笑着赔礼道歉道。
原来先前卢象升担任郧阳巡抚之时,彼处穷山恶水出刁民,百姓多身兼民匪两职,令他颇为头痛。
往日莫说向他们讨口水喝,不被他们突然翻脸,擎出刀枪来趁机讨命,就算那卢象升运气好。
如今到了这民风淳朴之地,他还有点颇不习惯。
卢象升伸手抓起水桶里的水瓢,满满的舀了一瓢,一饮而尽,然后随手递给杨陆凯、顾显,笑问道:“老丈贵庚,如何见了我们却也不怕?”
“你们是官兵,还是咋地?”老丈不客气的道,“只要是舜王的兵,我又没得罪你们,如何怕你?”
“须问你们莫不怕舜王的军法不成,还敢来吓唬我老头子?”
“官兵如何,义军又如何?”卢象升闻言一愣,不由反问道。
“官兵如狼似虎,专杀我小民,掠我财货。早已迎风臭三丈,哭声闻百里!”
“而舜王的兵,不虐不杀,来如过客,走如行人,不声不响,从不扰民!”
“哦?”卢象升闻言一愣,他担任朝廷命官这么多年,也曾主管过大名府、郧阳府等地军务。
他什么样的**子没有见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队伍。
他不由奇道:“凡敢战之士,无不如狼似虎。舜王麾下士卒如此老实本分,岂是官兵对手?”
“我怎生知道?想必定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善恶到头终有报’吧!”老农也不懂这个,不由摇了摇头,随口猜测道。
那老农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日头,不由笑道:“我看你是个投缘的,稍等一下,老朽请你吃个好东西!”
说着那老农拎起手边的钉耙,走到地里挥动了几下,然后俯身挖出几块根茎样的东西来。
连续挖了几次,他便弃了钉耙怀揣着走了回来。
老丈随手挑出了一个,向卢象升献宝似的挥了挥手,笑道:“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番薯?”卢象升不由失声道。
“你也识得?”老农讨了个没趣儿,随手挑了一个,舀了瓢水洗去了泥土,咔擦咔擦的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让道:“你们自己挑两块洗了来吃!”
卢象升笑着捡了一块,看了看还没有拳头大,不由问道:“如何这就挖了?若是在长一两个月,当有这么大,岂不是可惜了?”
他一边问,一边顺手比划了一下。
“哟,看不出你还是个挺懂行的!”老农不由笑道,“这玩意儿产量大,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
“我等在舜王治下,吃喝不曾短缺,粮价又低于他处,此物又足以充饥,是以不甚珍惜。”
“你这是种了多少?不知赋税几何?”卢象升不由继续问道。
“家里聊有薄田,这番薯前后种了五六亩,如无意外,年中当产二百石!”老者笑道,“义军十五税一,当纳十三石左右。虽然交了不少,余下亦足半年之用。”
“这......这也不低呀?”卢象升奇怪道。
“确实不低,不过义军征收实物,不像官府那般,还需卖了银钱,再行缴纳,又折损了许多!”
卢象升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一下子明白了张顺的意图了。
他在郧阳也待了许久,荆襄群山之中的山民所种之物他也有所了解,只当做一件稀罕物罢了。
若非他今日亲眼见到此物移植于此地,竟然完全没有想起将此物推广到他处。
自古以来,生人活命善莫大焉。若是舜王一则大力推广高产之物,二则恢复国初征粮之法,却是稳定百姓的一大善政。
第二百五十五章 母子
数日时间,并不能走访很多地方。
好在河洛地区也不甚大,卢象升粗略的调查了洛阳、孟津、郾城等地的民情。
虽然这几次地方并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社会大治的地步,其中亦有诸多不公,义军劫掠百姓等事发生,但是综合看来,夸一句“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是没有问题的。
考虑到义军刚刚占据此地不足一年,又连番征战。
这对曾经呕心沥血治理郧阳,又同时面临“流寇”威胁的卢象升来说,深有感同身受之余,亦不由叹为观止。
郧阳系一府之地,河南亦是一府之地。
虽然河南府要比郧阳府富裕了许多,但是舜王和卢象升面临的困难却完全不一样。
卢象升到达郧阳以后,遍地皆贼,麾下可用之兵尚不过千,可用之饷则不过千,民穷财乏,山穷水尽。
若非有湖广巡抚唐晖接济,恐怕卢象升连饭都吃不上。
更不要说为了剿灭躲入荆襄山中的贼寇,卢象升不得不倚重各地客军。
然而客军个个闹饷,卢象升亦无可奈何。
推己及人,卢象升不敢想象刚刚占据河南府的舜王会面临如何困境。
一边是整装待发,时刻准备歼灭“顺贼”的朝廷大军;一边是骄悍难制的群匪,再加上嗷嗷待哺的百姓。
一个处理不当,就是兵败身死的下场。
结果舜王愣是连战连胜,不但打下了偌大的地盘,而且还能顾得上百姓的生活,实在是堪为神人哉!
不做事不知做事难,卢象升是做事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如何艰辛。
原本卢象升虽然投降张顺,却是和洪承畴一般,面服而心不服。只是老母亲已经“投降”义军,才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他“游山玩水”了数日,心态也难免有些变化。
诸义军之所以被称为“贼寇”,实在是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无论士绅百姓皆深恨之。
人先自辱而后人乃辱之,树先自腐而后虫乃蠹之!
诸义军自取其辱,以“贼寇”自居,故而百姓厌之,士绅恶之!
而张顺所率义军,饷粮如期,军纪严整,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呼欣喜,强似官兵百倍,岂会不得天下之望?
卢象升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忠孝节义之外,亦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
如今见张顺有明君之资,亦不免天人交战。
一边觉得忠臣不事二主,折节非义士所为;另一边则觉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要能够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明主,岂待朱氏也哉?
不知不觉到了约定之日,卢象升只得遗憾的放弃了“游玩”之事,施施然和杨陆凯、顾显及麾下亲卫返回了洛阳城。
是日,张顺也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便领着王锦衣和高桂英前去拜访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年纪大了,睡眠不多,天不亮就起床了。
卢王氏颇为孝顺,也早早的起了做了饭食,让老夫人吃了早饭。
如今卢象晋、卢象观已经随了魏知友前往宜阳、永宁募兵,家里也就只剩了她们两个人,有点无所事事。
卢老夫人便嘱咐道:“你且去歇息吧,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怪无趣的!”
“若是有了闲暇,你多去拜访拜访李氏。这婆娘是个有福气的,你也去沾点回来!”
“是,婆婆!”卢王氏应了一声,心里明白卢老夫人的意思。
她不由小心翼翼应道:“药我已经去药铺抓了回来,做成蜜丸了,就等当家的回来!”
“唉!”说起卢象升,卢老夫人不由叹息道,“我这个儿啊,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醉心于公务,无心私事,实在是让我这个当娘的头痛不已。”
卢王氏无言以对,只得沉默起来。
卢老夫人亦不再说,两人相顾无言。正当氛围越发尴尬的时候,突然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呀?”卢老夫人一愣,不由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李氏来访?”
“不会吧,她带着孩子,等忙活完了,都差不多中午了!”卢王氏一边应道,一边起身就要去开门。
“我去!”卢老夫人一听,不由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门前,拉开房门一看,赫然是舜王前来拜访。
卢老夫人不由施了一礼,致歉道:“如今屋里只有我和媳妇两个,多有不便,还请舜王见谅!”
“没事儿,我过来就是知会老夫人一声。我刚刚得到消息,卢将军将于今早返回,还请两位早作准备。”张顺面带笑容道。
“啊?我儿要回来了!”老夫人不由惊喜万分,“要不舜王你进来坐坐?”
“算啦,一会儿见吧!”呵呵,刚才谁防我像防贼似的,这会儿又好说话了。
张顺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你们母子相见,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明日,我备下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请老夫人和卢夫人务必到场。”
“这......这不好吧?”卢老夫人不由迟疑道。
“家宴,也就咱们两家人坐一坐,没有外人!”张顺笑着强调道。
“那......那如此就多谢舜王了!”卢老夫人应了一声,两人客套了两句,张顺便告辞离去了。
不多时,卢老夫人和卢王氏慌慌张张拾掇完毕,连忙便前往洛阳北门去了。
两人站在城墙之上,不多时就看到远远有一队人马,竖着旗帜,由远及近而来。
卢老夫人不由激动万分道:“我的儿,婆婆老眼昏花,看不仔细,你看看那可是建斗的旗帜?”
“啊,婆婆看错了,那是一队商队,好像是来买皮货的!”卢王氏用手搭了个凉棚,看了半天道。
过了一会儿,又有七八个人一群,施施然而来。
卢老夫人不由又问道:“这个可是我的儿?”
卢王氏又摇了摇头,遗憾的应道:“这次是山西前来购丝的丝商,那旗帜上写的是字号!”
“唉!我这可知道什么叫望眼欲穿了!”老夫人不由感慨道。
正说着,两人突然觉得脚下的城墙有点颤抖,不由正觉奇怪,只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两人抬头一看,正见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人,英姿飒爽正从北远道而来。
“我的儿!”卢老夫人不由心有灵犀,突然喊来起来。
不多时,那一群人马赶到了洛阳城北门跟前,两人在城上正看的明白。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从头到尾长约一丈,没有白点杂色的龙马,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我的儿!”卢老夫人不由大叫一声,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而卢王氏亦低声喊了一声“夫君”,只可惜无人知晓。
卢象升若有所感,抬头往城楼上望去,正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连忙翻身下马,跪拜于地,高声喊道:“娘,孩儿来迟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舜王之志
话说卢象升见了老母亲和妻子卢王氏以后,如何诉述离别之情不提。
第二天一早,他便神采奕奕前来拜访张顺,前来“交接文书”、“汇报战况”。
当时,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文书和战况,不过是糊弄卢老夫人和卢王氏等人的必要流程罢了,以免被识破了骗局,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
张顺有心向他打听一下“五子衍宗丸”的滋味如何,只是这涉及到个人**问题,只得作罢。
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却也无话可说,不由有几分冷场。
张顺正要寻个话题,不意卢象升稍微犹豫了一下,神情严肃的问道:“敢问舜王之志?”
“娶七八个婆娘,生一二十个娃娃,耕种百亩良田,居住千尺之宅,此生无憾矣,此乃我当初务农之志!”张顺闻言笑道。
“及后来起兵,其实只是脑子一热罢了。被官兵驱赶如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当时,我不过求一日三餐之饱,一生平平安安,兄弟婆娘无恙足矣!”
“及本王占据河南府,野心方大了许多。我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更多人而活,为天下而活!”
“不知卢先生以为,如今大明如何?”
“这......“卢象升不料张顺会反问自己,有几分迟疑道,“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治下虽有疥癣之疾,终究根基犹在。”
“哈哈哈......”张顺闻言眼泪都差点笑了出来,指着卢象升道,“卿何其迂也!”
“自古以来无千年之王朝,亦无万年之江山。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融天下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以期千秋万代。”
“不意始皇方薨,天下大乱矣,遂二世而亡!”
“至此以汉唐之胜,以晋宋之衰,天下不曾一统三百载矣!卿熟知大明国初之事,不知至今年岁几何?”
“二百六十八载矣!”卢象升沉默了片刻。
他仔细回想了历朝历代的历史,除非把西汉和东汉、北宋和南宋各自合并一处计算。不然自秦始皇起,确实天下无人坐拥三百年之江山。、
“此其一也!”张顺斩钉截铁道,“其二,大明自万历时起,用兵不断。先有万历三大征,再有‘奢安之乱’、‘辽东之乱’。”
“此二乱皆延绵数十载而不宁,随即又天灾**,饥民、乱兵复起于秦陕之地。”
“一时间如星火燎原之势,遍及北方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湖广及四川等地。”
“唯有山东尚无大乱,亦有白莲教徒之流,蠢蠢欲动,亦不得安。”
“如今吾又割据河洛、南阳等地,犹如人之腹心为人所剜,岂能活也?”
“若仅以兵马论之,大明所恃者,唯九边精锐而已。辽东之乱,则意味着大明蓟辽之事坏矣;陕西之乱,则意味着三边四镇之事坏矣。”
“除此二处,其余精锐,不过宣大而已。宣大之兵素弱,不及蓟辽与三边四镇之兵。”
“更何况,即便实力相若,以一敌二,岂可得也?”
“这......”卢象升闻言不由大为震动。
虽然说前面张顺论述了从来无三百载大一统王朝,但是如今大明才二百六十八载,其间稍有几十年变化,许多人都过完一生矣。
可是,当张顺分析起边地情形,倒让卢象升不寒而栗。
“大明龙虎将军”努尔哈赤不过建州卫指挥使而已,而‘闯将’、‘闯王’、王嘉胤及‘紫金梁’皆是延绥边军出生,如果再加上西南永宁宣慰司奢安明、水西宣慰司安邦彦,此皆为大明之臣。
如今既然多处动乱,想必定是这三地大事儿坏矣,非一朝一夕所能剿灭。
若是一处坏事,可以说是偶然;若是两处坏事,可以说是凑巧;若是三处俱坏,历经万历、泰昌和天启三朝,亦无可奈何,足见其中问题非大明君臣所能解之。
卢象升不由汗出如浆,连忙问道:“敢问舜王,可有解法?”
话一出口,卢象升就后悔了。此乃天下大计,舜王岂会轻信与他?
“此事易耳,以兵临之,讨伐不臣即可!”张顺闻言笑道。
“啊?”卢象升闻言一愣,心道:这不是废话吗?大明要是能打的赢,还有你舜王今日?
“不过言战容易,言胜难矣!”张顺摇了摇头道,“百丈之树,死于根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明有今日之事,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卢先生文武双全,当知有句话叫做‘工夫在诗外’。是以后人穷尽一生,难及李杜,非独李杜才出后人,亦是诗外工夫不及李杜也!”
“今用兵之法亦如之。大明开国之初,骑不过五万,铠甲武器亦不及今日之盛。然而追亡逐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天下无敢御之者,何也?”
“以道胜也!”张顺自问自答道,“何为道?上下一心是也!”
“如何上下一心?其利一也!百姓有田可耕,有粮可食,余则纳为税;士卒敢战,军食可足,有功则赏罚分明;将领身经百战,有能则上,无能则下。”
“明太祖自居庙堂,指点江山,无有不中。是谓君明臣贤,将智卒勇,而百姓乐为之用,故而以蒙古之勇,亦驱之塞北不得返也。”
“如今百姓无立锥之地,宗室士绅有弥望之田。百姓亦求一餐之饱,犹不可得,岂有赋税与国?”
“即便有二三子,朝廷勉励蓄养之。一旦战不利,岂可得也?”
“饥民流寇有百败而不惧一死,朝廷有一败,则一发不可收拾矣!”
卢象升闻言沉默了半晌,心里明白了张顺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国家的基石便是以户为单位的民,无论是征税、徭役还是征兵,俱从此中出焉。
如今大明立国近三百载,统计黄册、鱼鳞册二册,朝廷控制的人口、土地居然尚不及国初百业凋零、久经战乱之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如此之国早已经千疮百孔,入不敷出,勉力支撑而已。一石有风吹草动,譬如年过七旬老人,则一病不起矣!
见卢象升赞同了自己的判断,张顺这才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天下与之仿佛,本王亦不得不早作打算!”
“建斗,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耳!”
“本王欲扫除污秽,廓清环宇,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使百姓有所养,士卒有所用,工匠有所为,商人有所通。”
“无论男女老少,贤愚不肖,各有所得,如此吾心足矣!”
“汝可肯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重开一个煌煌盛世,可乎?”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选用奇兵
卢象升闻言沉默了半晌,不由躬身道:“敢不从命耶!”
“只是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象升虽勇,即便勉力搏杀数十人亦力竭矣。”
“如今舜王以兵事托付于我,我不敢有所懈怠。请舜王允许我选练精兵以备非常,杀敌立功以效舜王!”
什么叫做事儿之人,就便是做事儿之人。
既然接受了张顺的任命,卢象升不避嫌隙,立即提出练兵的要求。
“理当如此,此事建斗心中可有成算?”张顺点了点头,心中也不甚忌讳此人。
如今义军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张顺麾下本不拘他一营人马。如今既然卢象升已经投靠义军,焉有猜忌不用之理?
“我有两策,请舜王选用!”卢象升闻言拜道,“一则如义军其他将领常例,亦以三千正兵练为一营,人马、弓矢、铠甲、火铳、火炮齐备,三月而后成。”
“如此攻必克,战必取,一如其他总兵。只是如若这般,想必舜王麾下亦不缺如此一营人马而已。”
“哦?”张顺闻言大感兴趣,不由奇道,“莫非建斗又其他想法不成?”
“蒙臣宪牌前事,照得用兵贵在出奇,剿敌宜于夜袭。蓋贼人、官兵及鞑虏白日劫掠杀人,力且尽矣。”
“每到三四更时,则熟睡不醒。诚得勇敢兵丁、身躯矫健、举步轻捷、善于登高涉险、疾驰骑射,且昼伏夜出者。”
“夜潜其营,奋力砍杀,或暗取其马匹弓矢,或放火焚其营垒辎重,或鼓噪不止、乱其军心,此为制敌之良策,不可不为之备也!”
“但此等兵丁,岂可遽得也?”
“须平时挑选教练,务使手脚便利,胆气充足,心志坚强,呼吸灵应,以供临期之用。”
“我意别立一营,百里挑一,皆选用精骑,共约千余人,号曰:奇军。”
“其中年幼不足十四者不用,年长逾于四十者亦不用。有力壮而双目无神者,则汰之;有身躯高大而臃肿痴肥者,则汰之;有‘雀蒙眼’者,则汰之;有耳鸣耳背者,亦汰之。”
“务必使人人敢战,号令如一。上马则左右激突,势不可挡;下马则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夜出则鸦雀无声,轻如猫行;昼伏则如虎卧荒丘,潜伏爪牙,以待捕食之机。”
张顺一听,这特么不就是特种部队吗?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还有如此心思。
特种作战部队初建于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主要是从作战部队中临时挑选或者招募优秀的官兵,组成小规模突击部队,对敌人进行实施侦察、破坏、袭扰、绑架和暗杀活动。
当然,若仅仅如此,这特种部队也无甚特别之处。
中国从战国时期就有挑选精锐部队的传统,《孙子兵法》曾云: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军无选锋,曰北。
北即败北,可见至少在战国时间,擅长用兵的将领就有挑选精锐,对敌人关键部位进行突袭的习惯。
那特种作战部队和“选锋”究竟有何不同呢?那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部队,根据作战目标,进行严格特种作战训练,制造发放特种作战武器,形成特定作战任务和固定相应编制。
而卢象升这一次提出“建立奇军”的建议,虽然颇为类似于“选锋”和“家丁”之策,其实细细究来,赫然已经是一种以袭营、夜战和奇袭为特定目的的特种作战思想。
他不由笑道:“建斗所思所想,高于众人,实乃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其人员如何招募,部伍如何编制,而士卒如何选练,而奇军又如何作战,所费饷银又当几许?”
卢象升一听张顺这话,顿时颇有知己之感。
张顺虽然聊聊几句,句句切中实务,非亲身经历者,不知其中关窍。
他不由连忙应道:“奇军士卒,我正要请舜王之令。臣意欲于义军全军进行挑选,务必精益求精,亲自过问,不敢有一丝懈怠也!”
“部伍编制亦一如义军例,不敢有所变更也。待士卒已成,臣先遣夜不收四处探查军情,若知敌人果然无备,则趁夜袭之!”
“若一击不中,则远遁千里。静待下次时机,趁其不备,再袭之!”
“至于粮饷,我知义军如今月饷一两左右,马军月饷二两有余。我意每人每日再加银三分,合计一军多花白银三十两,每月多花白银九百两。”
“然其人数不过常营三分之一,皆以马军计算,亦不过两千之数。若是再加银三分,则一营月饷不过二千九百两罢了。”
“而常营步七马三,步卒银一两,马军银二两,合计月饷则有三千九百两白银。更胜我奇军一千之数矣。”
原来原本历史上,卢象升担任郧阳巡抚期间,指挥客军,多次大破农民军。随后,才向朝廷上疏,请求建立标营。
然而,其麾下标营亦以多以步卒为主。他不得不依靠祖宽、李重镇等边军骑兵,对抗农民军。
时值农民军连斩明军悍将曹文诏、艾万年,大败尤世威,五省总督洪承畴为之气馁。
时任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的卢象升便率领官兵,连破农民军于汝州、大破于确山。
于滁州斩杀义军首领“摇天动”,随后逐北五十里,积尸填沟委堑,滁水为不流。
复破“闯将”李自成于七顶山,将其麾下精骑几乎尽数歼灭,一时间名震天下。
这一系列作战,打的农民军如同丧家之犬,不得不躲入荆襄群山之中,充分体现了他用兵猛追猛打,行险出奇的特征。
然而,作为“救火员”的卢象升,几乎是哪里有困难,就调动到那里“救火”。
后来虽然向崇祯上奏了《选练奇兵疏》,从宣大三镇中挑选出一千五百“奇兵”。
惜乎皆分散于各卫所、军堡,并未单独编制。
以至于直到他兵败身死,其实依旧没有练出一支顺手可靠的标营出来。
如今卢象升降为义军所捉,受困于囹圄之中,闲暇之余,不由总结自己在郧阳“剿匪”经验,竟然比张顺前世历史上提前了两年,提出了“选练奇兵”之策。
“好,很好!”张顺闻言拊掌而笑道,“不过建斗却言之过易矣!”
“既然新练一军,务必将旧军暮气尽去,当新募士卒,重新编练,力求焕然一新才是!”
“这......奈何义军所辖之地多步卒,而少马军,为之奈何!”卢象升闻言不由叹息道。
“这有何难?人非生而知之者,及其初生,皆先以四肢爬行,而后改为两足而行,及有牛马,始知骑矣!”张顺不由笑道。
“卢氏、嵩县、唐县、邓州等地,民风剽悍,世以杀人为业。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使枪弄棒、开弓射箭,等闲事耳!”
“只是其地少马,是以不得骑也!卿何不以高跷选用敏捷合用之士,复购战马,教之以骑,而后其军可成!”
“日后若是平原遇敌,则仗其四蹄,践踏其营;若是山地遇敌,则弃马登山,等闲事耳。当杀得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此‘卢阎王’之名,当为天下所知矣!”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三边四镇
当张顺同意了卢象升建立“奇军”以后,卢象升便领了钱粮和张顺的手令,带着杨陆凯、顾显二人以及张顺派遣协助他的参谋傅于仁三人,前往嵩县、卢氏等地募兵去了,暂且不提。
那张顺暂时稳固了河洛的形势,这才携带刚刚休整完毕的白广恩、贺人龙及之前抽调出来的两千骑兵前往潼关。
而此时曹文诏正驻扎阌乡,王绍禹驻扎金陡关,陈长梃及李牟两营则屯潼关,与驻扎在华阴、华州的左光先对峙。
义军原本有四营人马,一万二千人,而官兵左光先则纠集了万余精锐。
当初潼关地狭,施展不开,双方虽然鏖战许久,其实伤亡并不是很大。
是以潼关陷落之后,左光先复据华阴、华州,前后相守,建立呈阶梯状两道防御。
而义军虽然人数占据优势,然而总兵王绍禹才能不过中人,麾下人马亦是土兵和降兵参半,新建不久,不耐苦战。
除了义军借助万斤红夷大炮和李牟奇袭之功,夺取潼关天险以外,其实双方实力依旧相当,皆无法奈何对方。
张顺到达潼关以后,第一件事儿便是调整义军部署。
首先调曹文诏驻守潼关,调王绍禹驻守阌乡,任命曹文诏兼职潼关守备。谨防黄河以北的山西巡抚吴甡偷渡黄河天险,从风陵渡偷袭潼关城。
其次,则召集陈长梃、李牟、贺人龙、白光恩和新降义军的洪承畴五人,于潼关商议入秦之事。
原来这洪承畴曾任五省总督之职,又通晓兵事,先后给义军造成了很大的损伤,张顺亦差点丧命其手。
如今此人虽然降于义军,但是其声望、才能超于众人,张顺亦难放手用之。
于是,他干脆新设一职,谓之“幕僚长”,使洪承畴任之。
古代称将帅幕府中参谋、书记等为幕僚。张顺所谓“幕僚长”,其实就是参谋长,主要负责协助主帅处理军队事务,组织谋划军队建设、军队行动等工作。
这个职务几乎相当于张顺在义军中的副手,但是却没有任何决策权。他除了具备建议权和谋划权以外,只能依照张顺命令行事。
这样既限制了洪承畴的权力,又最大程度上发挥了起谋划、指挥的才能。
其实在原本历史上,洪承畴虽然是一员出色的指挥主帅,但是一旦形势不好,他又有意志不坚,不够果决的一面。
最典型的的例子就是在他指挥下,曹文诏、艾万年和柳国镇三位悍将意外战死,官兵立刻处于极端被动局面。
若非时任五省总理的卢象升大发神威,连破“闯王”高迎降、“闯将”李自成等人,恐怕大明整个北方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而再到后来卢象升战死以后,洪承畴担任蓟辽总督,率领大明八位总兵,一十三万精锐出关救援锦州。
他作为三军主帅,既不能顶住朝廷要求出兵的压力,又不能赶在皇太极率领主力到来之前击退多尔衮,更不能在皇太极到达以后,认识到事不可为,当断不断。
这些皆暴露出他身为三军主帅,当遇到同样级别对手的时候,不够担当,不够果决的一面。
而这些优点和缺点,综合起了,刚好又是特别适合担任幕僚长一职。
果然军议一开始,幕僚长洪承畴便率先献出一图,道:“凡用兵之法,不知地利者,无异于盲人摸象。臣有一图,书画陕西三边四镇地理及各处险要、要冲,还请舜王观之!”
张顺命高桂英接了过来,摊在桌子上一看,不由直摸鼻子。
原来洪承畴这图纸虽然比较详细,其风格却很抽象。大致内容就是划一个方框,写上“西安”之类的地名,然后以虚线相连,写上至某处多少里。
其他山河,更是简略画几条线罢了。若无充分的想象里,很难将此物称作“地图”。
好在张顺也已经习惯了古代这种删繁就简的风格,粗略看了半晌,这才明白。
所谓“陕西三边四镇”,其中甘肃镇大致就是后世甘肃省范围;宁夏镇大致就是后世宁夏回族自治区范围;而延绥镇,又称榆林镇,大致就是后世延安及其以北的陕西地区。
这三处地方张顺但看其位置,一目了然,便知其重要之处。
只是唯有那固原镇,张顺有点摸不着头脑。此地和他前世记忆完全对不上,也不知道此地有何险要关键之处。
他不由笑道:“人皆云陕西有‘三边四镇’,这甘肃、延绥和宁夏三镇我固知之,只是这固原镇是怎么回事,可有人为我解惑?”
洪承畴如何不知这是张顺在问询自己?
他不由笑道:“此事臣略知一二,此所谓固原镇,即旧时陕西镇是也。”
“陕西地邻边地,有‘三大寇’之患。其北则套寇,其南则海寇,其西则松寇。此三者此起彼伏,久为陕西之患。”
“一旦有警,常有套寇从松山入,经庄浪卫等处越过,前往青海等处;海寇为患亦然,甘肃等镇遂无切断三寇入寇之力矣!”
张顺听力一会儿,这才明白了那套寇就是占据河套地区的部落,以蒙古土默特部为主;而所谓‘海寇’,并不是张顺以为的‘倭寇’,而是指占据青海湖沿岸的蒙古部落。
这两处水草丰美,利于游牧,有游牧部落盘踞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所谓“占据松山等地”的“松寇”是什么鬼?
“若论及此事,当从蒙古中兴之主达延汗说起。此人乃是一世枭雄,终生致力于讨平异姓诸酋。”
“彼时有异姓亦不剌与卜儿海为了避其锋芒,远走青海,西海有寇自此而始矣。”
“达延汗死后,其子俺答汗实力更胜,麾下精骑四万,甲骑两万,皆戴铁浮图、马具铠、长刀大镞,望之若冰雪。”
“时值嘉靖年间,朝廷不能制。俺答汗西征青海,先后覆灭亦不剌与卜儿海两部,命其侄宾兔据松山,其子丙兔据青海,西宁亦被其患。”
“此所谓松山,地处兰州以北,宁夏以西,至此,套寇、庄浪威以东大、小松山之地。至此,松寇及海寇轮番为患,遥相呼应,陕西士卒遂疲于奔命矣。”
张顺闻言,顺着洪承畴的指示,大致能看出来此地位于甘肃和宁夏之间,像一颗楔子顶入到两镇之中。这才明白,为何“松寇”能和“套寇”、“海寇”两者并列。
若是真让游牧部落占据此地,三者相互呼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陕西边患愈发严重。
“及万历中,经过‘湟中三捷’,彻底肃清海寇之患,朝廷遂出兵大小松山之地,一举荡平此寇,边患遂平。”洪承畴继续说道。
“而此处‘松寇’在时,三寇遥相呼应,而甘肃、宁夏、延绥三镇又互不统属,实难协调。”
“而彼时陕西镇守、巡抚高居西安省城,遥不可制。卒有虏来,乘其虚旁,则猝不及防。”
“故而命陕西巡抚、总兵驻扎固原,以扼其要害,调动三边四镇兵马御敌。久而久之,陕西镇遂化为固原镇矣。”
张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固原地区地形便利,利于统一协调甘肃、宁夏和延绥三镇御敌,所以军事重心,便由陕西西安,逐渐挪移到固原罢了。
张顺仔细搜寻了这固原镇半天,发现果然此地位置偏西,一方面正好阻挡“盘踞在大小松山之间松寇”进入内地的要道,同时又能够联通甘肃、宁夏和延绥三镇,端的是一等一的要地。
只是这以固原为核心,以三镇甘肃、宁夏和延绥为羽翼的军事防御体系,特意为边患而设。
当它面临从东部而来敌人的威胁的时候,官兵又当如何应对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左光先的难处
当幕僚长将陕西“三边四镇”大致地形地势及要地介绍完毕之后,张顺倒也没有直接提出什么看法。
他只是抬头看着陈长梃,说道:“陈将军,当前战况如何,还请为我解之!”
陈长梃闻言有几分羞赧。
自从上次张顺为他策划了奇袭潼关之策以后,陈长梃越想越妙,便依葫芦画瓢,一举击败陕西总兵左光先,夺取了险要的潼关。
然而,陕西总兵左光先不愧是一员宿将。官兵败而不溃,又复撤退到华阴、华州,依托城池而守,让陈长梃颇为难受。
他有心再度亲自上阵杀敌,一展勇武。
奈何旧伤未愈,不得不和左光先斗智斗勇,试图一举击破此獠。
陈长梃闻言不由苦笑道:“左光先这厮狡诈,当初他推到华阴、华州两地以后,我不曾识得他的厉害。”
“那华阴在前,华州在后。当时义军占据潼关以后,我便率领大军进击华阴。”
“结果华阴守军死战不退,待到义军稍疲,左光先便率领大军从华州倾巢而出,夹击义军。”
“义军不能抵挡,只得退回潼关。左光先不为已甚,依旧退回华州,待义军再度来攻。”
“如此反复再三,双方皆无可奈何。”
“哦?”张顺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句。
虽然陈长梃表现并不是特别出色,但是考虑到对手是和曹文诏齐名的左光先。
他能够以双方大致相同的实力,互有胜负,也算陈长梃有几分长进了。
不过,张顺当然也不会满足于此。
他不由引导性的问道:“此地地形如何,可有他策?”
“山北水南谓之阴,顾名思义华阴县城便位于华山北麓。”
“而华阴以北,便是渭河。华阴县地处两者之间,虽然称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若想潜越此地,着实难矣。”
“华阴城外地势开阔,周围动静尽收眼底。一旦义军有所行动,官兵便于城中点燃烽火,通知驻守在华州的左光先。不到一时三刻左光先便率领大军出现,与华阴官兵一起夹击义军。”
张顺一听,也不由大皱眉头。
华山作为五岳之一,自古以来以险著称。《水经·渭水注》曾载:“其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而望之,又若花状。”义军若想从此山中渡过,实在难矣。
而渭水作为黄河的最大之流,其水流量亦不可小觑。
虽然近年来,天多干旱。如今春季将去,渭水水量渐大,也不是很容易渡过。
这华阴县横亘在面前,确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张顺突然叹了口气道:“左光先是在拖时间呐!”
随即他又扭头向洪承畴问道:“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新任三边总制处理边患!”洪承畴皱了皱眉头,随即斩钉截铁的应道。
“去岁,后金汗洪太远征插汉儿虎敦兔憨,虎敦兔憨大败西走,复多次犯我宁夏等处边境。”
“臣亲率官兵主力,连战连捷,共斩其部六千余人。虎敦兔又败走青海,遂病死在大草滩。”
“经此一役,土默特与插汉儿残部群龙无首,正是朝廷......明金二国招降彼辈之时。”
“土默特距离后金千里之遥,若想与明国争锋,唯有以兵临之,方有胜机。故而以臣观之,当系后金汗潜兵而来,新任三边总制患其犯边,不得不调集兵马以备之,是以无暇他顾。”
“而陕西巡抚甘学阔,乃一介腐儒,不知兵,必然束手无策,唯有仰仗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和新任三边总制罢了。”
张顺一听,这洪承畴一会儿“插汉儿”、一会儿“虎敦兔”、又一会儿“土默特”也有点发懵。
遂细细闻之,半晌这才明白,那虎敦兔的插汉儿部原本放牧在张家口以北,大致位置就在后世锡林郭勒草原附近。
而土默特则位于后世河套地区,先前达延汗和俺答汗便是土默特部出身的首领。
前者乃是左翼蒙古,后者属于右翼蒙古。两者延续了蒙古人一贯的内讧传统,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结果被大明和后金趁机摘了桃子。
其实这时候真实情况,正和洪承畴猜测差不多。
去年察哈尔部林丹汗为了躲避后金的攻击,大举进攻左翼蒙古土默特部,双方两败俱伤,被皇太极趁机西征,坐收渔翁之利。
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皆元气大伤,今年为了彻底打垮这两部蒙古,皇太极又派遣多尔衮和岳讬率领万余精锐,准备彻底降服察哈尔残部和管理土默特部。
年初,张顺率领义军斩杀五省总督陈奇瑜,擒获新任五省总督洪承畴,阵斩临洮总兵官王承恩、副总兵艾万年、副总兵柳国镇、副总兵刘成功;降服甘肃总兵柴时华、参将贺人龙、白光恩一干人等,一时间陕西能臣干将及三边精锐为之一空。
如今新任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三边军务梁廷栋到达陕西之后,顿时捉襟见肘,千难万难,一时间他心中不知道骂了五省总督洪承畴几百遍。
若是仔细论来,这洪承畴挨骂也不算亏。
这厮自从担任延绥巡抚开始,行事便颇为霸道。他常常抽调选用三边四镇悍将精锐,尽归于己,以图建功立业,剿灭义军。
这洪承畴本就颇有指挥天赋,率领这些悍将精卒,一时间打的义军找不到北,堪称义军克星之一。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当他率领三边主力进攻洛阳的时候,被张顺一站而破,追杀百余里。
他自己被顺营俘虏姑且不提,其他总兵、副总兵及参将之流中,最为敢战者,从上到下损失个七七八八,顿时整个陕西为之一空。
这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到任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挑选将领,上奏朝廷充任空缺,然后才选拔士卒,重编三边精锐。
经过朝廷批准以后,方提拔柳绍宗充任甘肃总兵官,尤弘勋充任临洮总兵官。勉强搭起了三边四镇的架子。
而然,祸不单行的是新任三边总督刚刚捋顺陕西军政,后金亲王爱新觉罗·多尔衮和爱新觉罗·岳讬率领万余精锐以归化城为依托,四处征讨察哈尔残部。
三边总督梁廷栋哪敢大意?他连忙下令甘肃、宁夏和延绥三镇巡抚、总兵调集兵马,严阵以待,谨防女真人袭扰攻城。
只是如此以来,驻扎在潼关的陕西总兵左光先就难过了。
偌大个陕西,坐拥三边四镇,居然竟然只有陕西巡抚处还有余兵支援与他。而彼时陕西巡抚甘学阔又是个不知兵之人,麾下无兵无将,哪里有援军与他?
一来二去,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算是明白了,除非自己死挺到女真退去,不然朝廷是半点援军也无。
第二百六十章 陕西虚实
张顺自度觑破了陕西的虚实,不由笑道:“不知亨九可否为我细说,陕西军政人士有何人也?”
洪承畴何其精明,闻言顿时知晓张顺的打算。
他不由稍做迟疑,便率先声明道:“臣离职陕西已数月矣,其中变故未能尽知,唯凭借往日记忆,使舜王闻之。”
“陕西之地乃故秦地也,共分宁夏、甘肃、延绥及固原四镇。”
“其中宁夏巡抚王楫,字济川,乃山东泰安人氏。为人廉洁刚正,历任柘城、安邑知县,后升户部主事,司理军饷。”
“后迁固原县令,最终巡抚宁夏地方赞理军务。其人长于治理,短于军务,不足为惧。”
“宁夏镇守总兵祖大弼,乃辽东祖氏将门之后,辽东总兵祖大寿之弟。”
“其为人异常骁勇,作战之时,喜欢呼喝呐喊,人送绰号‘祖二疯子’,惜乎有勇无谋,早晚为将军擒!”
“甘肃巡抚张应辰,字环北,乃河南河南卫人氏,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先后历经济南府推官、御史等职。天启末,巡按广东,因为拒为阉党魏忠贤建立生词,差点遭祸。”
“七年,擢右佥都御史,代前任白贻清担任甘肃巡抚一职。其为人耿直,屡战屡捷,也算有几分本事。”
“哈,没想到还是个老乡!”张顺笑着评价了一句,不至于让洪承畴一口气讲解到底。
这下捡到宝了,不管洪承畴其为人如何,但就他本人对陕西军情、人情及地理的了解,就当得一个幕僚长的价格。
这不,双方还没有交手,张顺差不多把陕西大员的底裤都快给扒完了。
洪承畴闻言也有几分得意,不过他作为降臣,也不好表现在脸上。
洪承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遮掩一番,这才继续说道:“原本那甘肃总兵乃悍将杨嘉谟,六年被调往蓟镇担任总兵,几经轮换,如今总兵乃柳绍宗也。”
“柳绍宗虽非将门出身,却作战勇敢,用兵老练,亦不下当初杨嘉谟半分。”
“延绥巡抚张伯鲸,字绳海,扬州江都人也,乃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其先后知会稽、归安、鄞三县。天启中,调补卢氏。及崇祯二年,稍迁户部主事,出督延、宁二镇军储,颇有功。”
“盗起延绥,朝廷擢伯鲸兵备佥事,辖榆林中路。先后击破贺思贤,斩一座城、金翅鹏等人。”
“七年春,奇瑜迁总督,遂擢伯鲸右佥都御史代之。督总兵王承恩等分道击破插汉部长及套寇于双山、鱼河二堡,斩首级三百。”
“舜王若欲用兵陕西,三巡抚之中,此人文武双全,乃为大患!”
张顺闻言不由摸了摸下巴。
在目前所知三个巡抚之中,宁夏巡抚长于政务,短于军务,不足畏惧;宁夏巡抚章应辰有些本事,不过也中规中矩,算不得对手;唯有这张伯鲸文武双全,如此看来当慎重对待。
他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那延绥总兵如今又是何人?”
“乃俞冲霄也,亦是悍将。陕西地处三边,常年与‘三大寇’作战,自是无有庸将。”洪承畴连忙应道。
“宁夏总兵祖大弼、甘肃总兵柳绍宗、延绥总兵俞冲霄,再加上陕西总兵左光先,果然关西出将啊!”张顺不由感慨道。
他就知道攻略陕西没有那么简单,好在这几个人他在前世基本上都没听说过,不会是那么可怕的对手。
“不知三边四镇兵额如何?”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顺既然问过了将领,那么也该问一问士卒什么情况了。
“宁夏原额马步官兵七万一千六百九十三员,实则不过马步旗军两万四百一十三员。”
“甘肃原额马步官军九万一千五百七十一员。实则四万三千五百一十七员。”
“延绥原额马步官兵八万零一百九十六员,实则三万六千一百二十八员。”
“固原镇原额七万一千七百九十人,实则三万八千一百四十八员。”
“除此之外,临洮镇亦有马步一万九千二百七十五员。总计马步官军当有一十五万七千余员。”
张顺一听,差点给吓尿了。要是按照原额计算,朝廷差不多有三十多万多万人马,光堆人头都把自己给堆死了。
好在如今陕西人马,不及大明国初之半,但仍有一十五万人马,对义军来说依旧是庞然大物。
张顺正在反思自己意图一举拿下陕西之地这个战略,是否可行之时,不意听到洪承畴又说道:“说是一十五万人马,其实汰去老幼、空饷之流,实则不足十万矣!”
不是,你就这样三砍两砍,大明朝廷的三十多万大军就这么少了三分之二?张顺简直不敢置信。
“当初陈奇瑜征讨舜王,又抽去了八千。臣出潼关,亦率领四万精锐。前后损失怕不下三四万人,其实陕西只余六万人马。”
“刨却当面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所率万人,守御后金来犯人马两三万人,剩余两三万人既要防守四镇关卡险要及大明藩王,岂有余力哉?”
张顺听到这里,简直既惊且喜。
经过洪承畴这番计算,如今大明整个陕西除了左光先麾下万余精锐以外,竟然拿不出多余人马,实在是天亡大明也!
不过,经过张顺仔细思量,却发现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大明九边人马虽众,其实随着卫所制度逐渐败坏,军屯士卒几乎沦为军官的奴隶,哪里还有国初的精兵良将?
士卒吃不饱穿不暖,也不能坐以待毙,要么偷偷逃亡,要么寻机反抗。
这就导致一方面将领麾下士卒素质下降,人数骤减,不得不依靠少量精锐作战;另一方面兵变、兵乱不断,像王嘉胤、“紫金梁”、“闯王”、“闯将”、“八大王”等一系列义军首领,几乎全出自延绥边军。
如此以来,看似朝廷与义军之间是官兵与流民的战争,其实却是边军与边军的战斗。
再加上大明天灾**频频,百姓卖儿鬻女,不足一活。
那大明官兵岂不是越“剿”越少,越“剿”越弱。
一方面是军户流失严重,而另一方面是边将富甲天下。是以若是小规模作战,边将犹能依靠家丁、精锐,肆虐四方。
而一旦战争规模扩大,官兵吃空饷、将卒矛盾尖锐等矛盾便爆发出来,每战必殆!
这也是为什么在张顺前世历史线,大明抽调一十三万九边精锐,尽数托付给蓟辽总督洪承畴。结果松锦大战一场大败,明亡进入倒计时矣。
想通了此节,张顺不由哈哈大笑道:“如此,真是天亡大明矣!”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敲山震虎
话说当张顺听到洪承畴分析陕西仅有六万精锐的时候,不由欣喜若狂。
也难怪张顺有如此信心,如今义军虽然拿不出十万人马,但是他手底下马步军官亦有二十营之数,合计亦在六万之数。
虽然义军人马素质未必如三边精锐,但是至少张顺足食足兵,手底下没人敢吃大额空饷。
如此算来,足相抵也。
虽然如今张顺无法动员其他人马一起入陕,但是官兵亦需要分出很大精力防御驻守在归化城。
如此以来,双方又回到博弈的平衡点。义军要想打开局面,就必须用相差无几的人马,击败甚至全歼左光先,才能够占据优势。
张顺麾下如今有曹文诏、陈长梃、白广恩、贺人龙、李牟和王绍禹六营人马以及贺锦率领的两千骑兵共两万马步军官。
只是山西巡抚吴甡派遣士卒驻扎风陵渡,时刻威胁义军后路。
张顺不得不留守曹文诏和王绍禹两营人马,驻守潼关,谨防官兵突袭。如此以来,义军可以出战马步士卒不过一万四人员。
与当面宿将左光先麾下万余人相比,并无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办?义军将领和洪承畴等人都看着张顺,等待他的决断。
“打!”张顺大手一挥,底气十足道。
“舜王准备如何打?”洪承畴身为一员优秀的将领,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张顺应该十分作难。
如今义军通过狭窄的“函谷通道”进攻官兵,防守一方可以三种手段进行防御。
其一,防守谷口。历史上李自成败退潼关以后,曾经依托潼关天险,向清军发起主动进攻,可惜功败垂成。
其优势就是借助狭窄地形,可以减少防守一方受到攻击的面,让进攻一方即便有兵力优势,亦无法全部发挥出来。
其二,便是防守通道。历史上大多数雄关皆是此类,在类似“一线天”之类的险要地形设立关卡,双方只能依靠少量精锐在这里硬碰硬,来不得半点虚假。
之前陈长梃、李牟破金陡关、潼关既是此类。幸好义军出奇制胜,夺取了禁沟,才取下如此金城汤池。
其三,便是防守峡谷出口。咋一看,这手法不过是把第一种手段反过来使用罢了,好像是要将险要之地拱手让人。
其实则不然,夫用兵之法,地有主客,形有虚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昔日三国时期,蜀汉先主刘备出益州,顺流而下出巫峡伐吴。
刘备手下百战老兵,吴虽有天险而不能守。
东吴大都督陆逊便将大营设在长江三峡天险的出口夷陵之地,以至于刘备空有数万大军而不能出。
于是,吴军坚守壁垒不出,蜀军数次挑战无功。吴军便趁其疲惫,经水路奇袭,火烧连营七百里,至此蜀汉便被锁在益州而不得出矣。
如今义军所面临的情形,和当初蜀汉先主刘备的困境何其相像?
洪承畴看到义军如此形势,心里也不要称赞一声:好个陕西总兵左光先!
洪承畴若是自度若是由他率领这许多人马,恐怕也只有依靠自己优秀的指挥手段,一点点磨掉陕西总兵左光先的优势,舍此别无他策!
如今却是轮到舜王来指挥,他又会使出如何手段?
其实若说收拾当前陕西形势,张顺手段倒多的是。
比如命令已经潜入川北陕南的黄龙集聚“摇黄十三家”,配合占据南阳的萧擒虎主力,从武关入关夹击左光先、甘学阔二人。
再比如命令“河神”黄守才率领水师西进。然后义军借助水师之利,渡过渭河。反过来借助渭河阻隔,从河对岸向陕西省治西安进发。
一旦左光先按捺不住,出城追击,便可趁机进行伏击、夜战,一举击败此獠。
只是这些手段耗费时日,非十天半月所能见效。
如今张顺不仅与大明争夺天下,亦与后金争天下也!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陕西形势正有利于义军进取,若是虚延岁月,白白耽搁了胜机不提;若是再有意外变故,恐怕追悔莫及矣。
想到此处,张顺不由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陕西总共左光先固是宿将,奈何一败于洛阳城下,二败于潼关天下。”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官兵一败再败,早气衰矣!又有何德何能与我争锋哉?”
“我欲擂鼓而进,正面摧锋,一举破其于华阴城下,可乎?”
你特么疯了吧?幕僚长洪承畴看了张顺一眼,无言以对。
自古用兵,避实击虚。《孙子兵法·军争篇》曰: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岂有徒掷士卒性命的道理?
既然洪承畴无话可说,那陈长梃、李牟、贺人龙和白光恩之流更是提不出半点有用的意见。甚至有的人还拍手叫好,夸赞张顺用兵如神。
“好在何处?”张顺闻言,笑眯眯的看着诸将道。
“呃......”诸将相顾无言,心道:我等便是客套客套,舜王岂能当真?
“你你你你!”张顺用手指挨个点去,最后又重重的点了点洪承畴,这才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尔等若是赞同我,便说出理由来!尔等若是不明白,便问个一二三出来!尔等若是反对我,便说为何来!”
“本王素来宽仁,也不会怪罪与尔等。又何必行那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事?”
洪承畴闻言不由老脸一红,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舜王莫非欲威震陕西耶?”
“还是洪先生深知我心!”张顺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余诸将。
“唬之?”经洪承畴提醒,陈长梃不由有几分恍然大悟道。
“没错!”张顺笑道:“兵法本就有虚实之说,固然有避实击虚之法,自然亦有虚张声势,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之术。”
“陕地官兵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又有后金虎视其旁,若不能趁其未知我虚实之际,震慑彼辈,说不得便被人当软柿子捏了!”
“可是,可是,那还要打得赢才行......”陈长梃闻言弱弱道。
“如何打不赢?待明日,立我旗帜,携我金鼓,且待我击破此獠,再言其中道理!”张顺自信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正面摧锋(上)
话说张顺当场夸下了海口,要正面击败陕西总兵官左光先。
且不论诸将信与不信,他当晚安排好“夜不收”和岗哨,便命士卒早早休息去了。
华阴县虽然依山傍河,其实距离华山最近也有六七里脚程;距离渭河颇远,亦有十余里脚程。
那陈长梃行镖多年,风餐露宿惯了,对这安营扎寨颇有些心得。
这华阴地处“三秦要道、八省通衢”,自有其地形特点。
其南面六七里处乃是五岳之一的西岳华山,其北面十余里处乃是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河。
而在华山以北,华阴以东至潼关以西的三角形地带,乃是一片高高低低的黄土台塬,被称之为“孟塬”。
此地华山渭河二处,距离华阴城较远,皆不足为凭。
故而陈长梃将义军营地安置在孟塬最西端,距离华阴城约莫三四里的一处土塬之上。
华阴城小,周不及三里。左光先麾下万余人皆不足据,故而只分出兵马两千驻扎在华阴城中,其余人马皆在华州。
莫要看华阴城小,其实有句话叫做“大有大的难,小有小的难”。
若是城池宽大,固然能够容纳足够多的人马物资,但是遭到进攻方的攻击点也比较多,需要防守的人手也多,对守城方来说组织压力较大。
而若是城池狭小,固然容纳人马物资较少,但是能够被攻击的点也少了,只要城池不坏,防守则较为轻松。
三国时期,那诸葛亮颇识兵法,亦曾率领数万大军,攻打郝昭驻守的仅有千余人防守小城陈仓,二十余日犹不能下。待其粮尽,不得已而退,盖此理也。
而如此张顺麾下人马虽多,兵力虽盛,比之当初诸葛武侯,又能如何?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罢早饭,便在张顺亲自指挥下列阵而前。
张顺命李牟率众在前,白广恩在左,贺人龙在右,陈长梃率众据后。
各色火炮皆藏于阵中,而贺锦则率领两千骑兵藏于华山群山密林之中。另广布斥候,以待华州左光先主力。
此时驻守华阴城的乃是游击将军赵光远,历史上此人虽然不如左光先、曹文诏、白光恩、贺人龙出名,也是一员宿将,要不然也不会和陈长梃打的有来有回。
他早上得到士卒急报,连忙丢下饭碗,跑到城上一看,只见义军军容齐整,摆了一个一个中规中矩的五形阵。
东南西北四个军阵,分别持青、赤、白、黑四色旗帜,便于主帅指挥。
而张顺坐镇中军,出了他那标志性帅字大旗以外,亦立了戊己杏黄旗表示中央之位。
这四方五行阵倒也无甚特点,自从中国殷商时期便有记载。不外乎东南西北中四个分阵组成一个大型方阵罢了。
只是张顺这五形阵倒颇有特点,居然左右两营方阵皆由五个小型空心方阵组成分阵。
原来张顺准备增援陈长梃之前,特意做足了一番准备。
明末由于火炮犀利的火力,逐渐出现空心方阵这种阵型。不过,这些空心方阵多是大型方阵,和后世排队枪毙术时代的小型空心方阵截然不同。
张顺前世对空心方阵略有耳闻,其实并不知晓其中细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自己的军事实践经验,改进义军方阵。
于是,当时留在洛阳休整的白光恩、贺人龙两营便成了张顺实验的对象。
他便把这两营人马皆以司为单位,进行空心方阵列阵训练。然后,又配备灭虏炮、二将军等重量不超过五百斤的小型火炮,用车载之。
游击将军赵光远在华阴城上看的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些和自己无关了。
原来,义军列阵完毕以后,缓缓将阵型推进到华阴城外一里左右,然后推出大炮开始轰城。
那些“黄金炮”、“野战炮”还好说,威力不甚大,对华阴城池威胁较小。
但是那“擎天大将军炮”和“飞彪铳”实在是骇人听闻,一个是声威震天,犹如霹雳;一个是落地开花,弹片横飞。
别个不知道这火炮的厉害,那洪承畴如何不知?
当他看到义军推出来这两种大家伙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了出来。
“舜王?这红夷大炮从何而来?”他不由惊问道。
“自然是由我们的张都督亲手铸造而成!”张顺笑着指着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笑道。
洪承畴闻言不由惊疑不定的盯着那个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倒张都督倒有几分羞赧道:“舜王少往我脸上贴金了,若是靠我的本事,现在还在阌乡城外被炸的灰土脸呢!”
“此二炮实乃全赖舜王之力,一则用熟铁锻造而成,专攻其顶;一则用生铁铸造而成,一炮糜烂数十里!”
你道那洪承畴如何吃惊?原来这铸造红夷大炮之法,中国本无之。
只是后来明人从占据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手中学得,称之为“吕宋大铜炮”。再后来,又学习荷兰、葡萄牙和英国等国铸炮,遂统称为红夷大炮。
其实这所谓的“红夷大炮”本是欧洲诸**舰上的舰炮,其最大者不过是七八千磅的大鸩铳。其口径约在二百毫米左右,大致相当于六十磅滑膛炮。
而张顺所铸万斤红夷大炮,能够发射五十斤炮弹,几乎和六十八磅滑膛炮无疑。
更不要说由于“擎天大将军”较厚重的壁厚和更为合理的设计,还能够装填更多的火药,发射速度更快的炮弹,威力更在明人所见最大红夷大炮之上。
那五省总督洪承畴身为大明督抚,自然对当前火器的水平心知肚明。
他完全能够确信在如今大明天下,根本不存在一种比这两门万斤红夷大炮重量更重,火力更为强悍的大炮了。
难怪那陈长梃能够攻下潼关天险,也难怪舜王有信心一举攻下华阴县城,原来如此!
这下子,不但洪承畴明白了其中缘由,那站在华阴城上的游击将军赵光远亦明白了义军这一次为何大张旗鼓的发起了进攻。
只听得一声巨响,随即华阴城墙晃了一晃,站在上面的游击将军赵光远不由为之骇然。
他连忙高声呼喊道:“快,快点燃狼烟!快,快派遣信使,赶快让左总兵知晓贼人的厉害!”
赵光远话音未落,只听见又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处女墙刚巧被炮弹打了个粉碎。飞溅的砖块、泥块如同霰弹一般,顿时横扫城墙之上。
官兵顿时哀嚎一片,不少人连忙反身向后躲去,激得军法官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呼小叫,呵斥驱赶着他们返回防御。
这仗特么怎么能打?
第二百六十三章 正面摧锋(中)
红夷大炮的发明,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种最为可怕的武器。
不要看义军用那“擎天大将军”如此巨炮,犹不能正面击毁潼关天险,甚至短时间内也不能击毁这时代大多数夯土城墙。
但是相比较原来效率更为落后的投石车、冲车而言,这物件简直是攻城神器。
历史上曹仁守樊城,张巡守睢阳,吕文焕守襄阳,皆以巨大劣势挫败了正气势如虹、摧枯拉朽的敌人。
除了守将守御得法以外,更是因为投石车、冲车等攻城器具特别落后,无法对城墙造成有效的损坏。
等到后世,当明末清军掌握红夷大炮技术以后。
哪怕抗清名将阎应元死守江阴孤城八十一天,亦因为城池被红夷大炮损毁,不得不饮恨当场。
而实际上即便红夷大炮不能向后世榴弹炮那样,轻易击毁城厚重的中式夯土城墙,亦能直接摧毁城上防御设施,使得守城之人无立足之处。
那游击将军赵光远也算得上一员中规中矩的宿将,奈何遇到这种不要脸打法,实在是遭不住。
日头刚到正中,华阴城上女墙已经尽数为义军火炮所毁,士卒更是几乎无立足之地。
然后,义军士卒就开始扛着简易的梯子,在火炮掩护下就要强行登城。
那游击将军赵光远倒也并非庸将,见状便命令士卒伏于城上。等地义军翻身上墙,立足未稳之际,他便一声令下,亲自率领刀盾手将义军撞下城去。
义军试探几次,都不能在城上成功立住脚。
不得已,张顺便命令李十安挑选数十门火炮,按照“步炮协调战术”进行攻城。
原本义军这种“步炮、骑炮协调战术”用于攻打营垒和大阵,十分方便。但是用了攻城,其难度急剧增加了许多。
因为攻打营垒和大阵的时候,士卒和骑兵都是在平地行进,行军速度可以估算出来,不虞自相杀伤。
但是,若是用来攻城,那就要求炮弹落点必须精准,士卒登上城墙的任务必须在炮击结束以后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若是快了,难免遭到自家火炮轰击;若是慢了,士卒不上不上,正好遭遇到扑上来的守城士卒,又白白丢了性命。
李十安得到张顺命令以后也有几分牙疼,刚巧有了老炮手听了,便前来谏言道:“若想‘步炮协调’攻城,首先这炮要准、要稳,不能有任何意外。”
“是以唯有挑选义军之中精度最好的‘野战炮’,挑选准头最好的炮手,才有可能成功。”
李十安一听,还真是这个理儿,不由笑道:“此战若胜,汝为大功,我自为你请之!”
那老炮手闻言不由大喜,连忙拜谢了李十安。
他原本是曹文诏麾下的炮手,也曾操持过西洋炮。后来曹文诏投靠义军以后,这厮也有私下里逃跑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义军虽然军饷和赏赐都算不上高,但是都能及时足额发放。
更是有功赏,有过罚,纪律严明,便熄了逃走的念头。
就像这一次他主动向义军将领建言建策,就是知道李十安根本不会私吞自己功劳的规矩。
李十安得了计策,连忙亲自挑选了六什射击水准最好的野战炮命他们对城上官兵进行压制。
等到他和攻城队伍商议完毕,便下令让其他火炮连番开火,压制城上官兵。
华阴城上游击将军赵光远一看义军火炮又吐起火舌来,他连忙下令城上士卒隐蔽起来,以待义军。
不多时,义军的梯子“噗通”一声搭在了城墙之上。
游击将军赵光远暗自计数了一会儿,估计义军火炮快要熄火,便大手一挥,率领伏在城墙上的刀盾手再度冲了上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官兵刚刚爬起了,迎面就飞来两颗炮弹。
有一颗从官兵头上直接越了过去,然而另一颗却直接打入人群之中,有三四个官兵当场被打作两段。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随即又有几枚炮弹先后飞了过来,顿时十余官兵当场横尸当场。
城上官兵不由大乱,而游击将军赵光远看着刚刚擦身而过的铁球,也不由心有余悸。
正当这时,攀爬梯子的义军一跃而上,如狼似虎一般向官兵冲杀过去。
赵光远如梦初醒,连忙大喝一声,拎着刀冲上去,怒喝道:“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左总兵马上就赶过来支援了,到时候一定能杀尽这些狗贼!”
一听到“左总兵”,混乱的官兵这才又提起了几分士气,和登城义军战作一团。
登城义军皆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悍不畏死,双方鏖战了许久。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退下城墙。
然而城上的官兵,却个个脸色难看,没有半分欣喜。
因为义军这种战术既然能使用第一次,那就能使用第二次。那么下一次,官兵又该如何抵挡?
赵光远一脸绝望的看着城外巨大的“擎天大将军炮”,又扭头向西望去。
左总兵啊左总兵,你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兄弟我真要快坚持不住了!
就这么简单?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华阴城,陈长梃和李牟二人简直不可置信。
他们也曾用除了万斤红夷大炮“擎天大将军”以外的火炮,多次轰击过华阴城,结果根本啃不下来。
但等左光先主力赶到,义军就不得不退回潼关。如今到了张顺手里,居然手到擒来,莫非不等左光先赶到,就能轻取此城?
而幕僚长洪承畴却更是深有体会。
当初义军以火炮开道,让悍将曹文诏和悟空冲击官兵壁垒的时候,他已经见识到义军火炮的厉害,如今更是五体投地。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以堂堂之阵,摧锋折锐,正面进攻敌方要害,由不得你不不按照我的节奏交战!
“火炮乃战争之王!”张顺看着诸人笑道,“现今任何武器皆无此威力。”
“我们不能迷信武器,以为其无所不能。也不能轻视武器,以为只要悍勇,就不惧任何神兵利刃!”
“这些火炮威力巨大,非人力所能企及。故而需要诸位开动脑筋,畅想其妙用。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虽金城汤池何足惧哉?”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正面摧锋(下)
“快,快点!不要爱惜马力,损失的战马由本将军向朝廷请恤!”左光先一边使命的鞭打着身下的坐骑,一边高声嘶喊着,督促麾下骑兵加快行军速度。
华州距华阴七十里,刚好是骑兵一天的正常行军距离。
自从当初五省总督洪承畴败于张顺之手,被义军追杀几十里以后。
那两条腿的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所以其实败退的潼关的官兵多是马军。
只是当初官兵凭借潼关天险,马军无用武之地,所以没有显现出来。
而等到潼关陷落,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败走华阴、华州,其麾下骑兵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
这也是为何官兵一败再败,仍然能阻拦陈长梃、李牟不能寸进的主要原因。
因为只要游击将军赵光远能够抵挡一个白天,当晚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就能够携带五千骑兵前来支援。
而当时陈长梃和李牟二营不过六千人马,曹文诏和王绍禹两营又得驻守潼关,谨防山西官兵偷渡风陵渡。
人手不足,陈长梃吃过左光先骑兵的亏以后,又生怕失了万斤红夷大炮“擎天大将军”。
只能以“黄金炮”、“野战炮”作为攻城主力。而且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手,防止左光先的突袭,所以才面对小城华阴,无能为力。
左光先对自己这一手以坚城进行防守,骑兵押后支援的手法也颇为得意。
原本他以为,不耗费数月之功,义军根本无法奈何自己。而等到数月之后,后金兵退,官兵自然能够合力,击败当面之敌。
刚开始,事情正如他所料那般,义军一时半会儿无法奈何那华阴县城。
而等自己骑兵一到,义军就不得不撤回潼关。而官兵则可用趁机修补损坏的城池,以待义军的下次进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刚刚阻挡贼人十余天,今天早上他突然接到烽火示警,得到了“贼人集聚大量人马,攻城甚急,华阴城摇摇欲坠”的情报。
原来左光先退据华阴、华州,定下“以坚城疲敌,以骑兵激突”的方案以后,特意命令士卒在两者之间建立了简易的烽火台。
这些所谓的烽火台,其实就是一个用石头、土块堆成的简易火堆。
每十里设置一个,华阴到华州之间只需设置五个足以。一旦有警,这点燃干湿柴火,冒出滚滚狼烟,以传递消息。
这些烽火台所能传递的信息有限,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就和游击将军赵光远约定:如果有警则点燃一道狼烟;如果遭到贼人进攻就点燃两道狼烟;而如果形势危机,则同时点燃三道狼烟。
而这一次,他一大早就接到了三道狼烟的警讯。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要么赵光远遭遇到数倍敌人的围攻,要么出现了什么意外,危在旦夕。
左光先一边急切的往华阴城赶去,一边心里有几分懊恼。
当初官兵突然遭到义军李牟从禁沟的袭击,前后夹击之下,不得已退出潼关。
只是由于官兵一败再败,士气低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溃逃。
为了约束士卒,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只是如此一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就没有能够及时在华阴城以南的华山附近建立山寨,与其呈掎角之势。
若是真能如此,恐怕张顺亲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置华阴城于险地。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现在任凭左光先再如何懊恼也终究无济于事。
官兵又疾驰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先锋派遣信使斥候,前来请示道:“禀报将军,大军已经到达最后一处狼烟处。”
“而前方亦距离贼人不过十余里,随时又被贼人发现的可能,请问是否需要休整片刻,再行进军?”
“赵光远的信使先前怎么说?”左光先没有答他,而是反问道。
官兵大概在中午的时候,曾经撞到了游击将军赵光远的信使,声称“贼人火炮犀利,锐不可挡,若将军不能及时救援,恐怕华阴城有失矣”。
“其中......其中恐有夸大之辞!”那斥候闻言不由嗫嚅道。
”你给我告诉尤翟远,若是他胆怯避战,我可使他人代之!”陕西总兵左光先冷冷道。
这尤翟远乃是延绥将门“尤氏三将”尤世功、尤世禄和尤世威的从弟,亦是湖广巡抚唐晖麾下副总编尤翟文的弟弟,故而有几分桀骜不驯。
左光先乃是依靠勇武,从基层厮杀上来的将领,家中又颇有余财,哪里惧他?
果然,那尤翟远得到了斥候的回复,顿时老实了起来。
他不由破口骂道:“直娘贼,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尔等尽快驱逐截杀遇到的所有贼人斥候,务必在和贼人接战之前,不让贼人探得虚实!”
游击将军尤翟远无意中的一手,却给义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原来张顺为了大败左光先,便让贺锦率领骑兵藏于华山之中,以至于麾下骑兵斥候较少,很快就被官兵驱赶出去,无法探得官兵虚实。
不过,张顺也不至于成为“瞎子”至少在左光先麾下主力到达之前,也得到了官兵骑兵急速赶到的消息。
彼时,义军攻城主力正在火炮掩护之下,再度登上城墙,和官兵拼命搏杀。
众将闻讯不由大吃一惊,纷纷建议道:“左光先素来骁勇,如今又突然出现,还请舜王及时下令,让攻城将士暂且退却,以免为官兵所趁!”
张顺闻言笑道:“兵法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我在此等其良久,左光先何来之迟也?”
”如今义军攻城多时,已经探得城内虚实,果然无大炮来防。下令全军向前压进,距离华阴城一箭之地乃止,以接应攻城将士!”
“什么?”诸将不由大吃一惊。而那洪承畴更是惊疑不定,心中不由暗自摇头道:我听闻舜王素好行险,今知之矣!
你道张顺为何如此胆大?
原来他在幕僚长洪承畴分析了陕西虚实以后,已经意识到这是义军夺取陕西的胜机。
如果洪承畴所料不差,那么如今陕西只有左光先这一支人马作为对付自己的机动部队。
而其他官兵,要么被后金多尔衮、岳讬牵制,要么被虎敦兔残部牵制,要么被其他四处乱窜的义军所牵制,更无一个多余人手,前来对付自己。
而越是如此,义军越是就应该大胆进取,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越是认为局势暂时稳定,就越是应该尽快破坏当前稳固的局势,不然等明眼人发现这脆弱的平衡,很快就有突破点,那自己就陷入被动之地。
左光先,你来吧!让本王试试你到底斤两如何!
“什么?贼子敢尔!”于此同时,游击将军尤翟远早已经将义军动向汇报给陕西总兵左光先,左光先闻言不由大怒。
这些乱臣贼子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继续攻城,岂不是不把左某人放在眼里?
更不要说,那华阴城如今又摇摇欲坠。若是自己再稍有迟疑,恐怕城内军心动摇,自己日夜兼程前来支援也失去了任何意义。
“传我号令,命主力前往城南列阵。令别遣尤翟远率领千余骑,藏于华阴城后。待我军与贼人交手,打的难解难分之际,再从北而出,击其背后,一举歼灭此獠!”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交手
当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率领骑兵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张顺也不由吃了一惊。
官兵正如张顺所料那般,出现在义军的左侧,也即是华阴城的南面,靠近华山方向一侧。
由于华阴城地形右山左水,右高左低。从华山山麓向北至渭河沿岸,地势呈逐渐降低趋势。
那左光先率领骑兵占据靠近华山一侧,自然是为了利用该地地势较高的地形,借势向义军军阵进行疾突。
这些都在张顺的预料之内,但是他没预料到的是赶来的官兵骑兵竟然这么多。
原本张顺以为赶来救援的官兵能有三千之数,就算那左光先好本事。
兵法曰: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华州至华阴七十里,前来支援的官兵有一半能按时赶到就不错了。
而左光先麾下总共万余人,扣除掉华阴两千人,再留守两千驻守华州,那么左光先能够动用的也只有六千人。
去除掉一路上掉队的士卒,估计官兵也就有三千人到达。
然而,由于左光先麾下骑兵众多的缘故,这一次为了尽快支援华阴,一共出动了五千骑,打张顺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张顺也不算吃素的。自从发现左光先骑兵动向以后,他便决定先前推进战线,压迫华阴城,逼迫左光先在官兵疲惫的情况下和义军决战。
左光先如何不知张顺打算?他远道而来,若是避战,岂不是让城上早就人心惶惶的士卒更加惶恐不安?
如果游击将军赵光远一个坚持不住,当面降了“顺贼”,那他左光先还有何面目率领这万余人马?
须知自从大明出现督抚制度以后,总兵指挥权几近于无。除了前两年,宿将曹文诏回光返照,曾经担任过“督诸将”的差遣以外,再也没有武将有这种待遇了。
他左光先之所能能够率领这万余人马,除了五省总督洪承畴以外被俘以外,还有陕西巡抚甘学阔不知兵,新任三边总督梁廷栋而全力戒备后金兵马,才有他出头之日。
若非事急从权,这陕西总兵左光先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若是再让义军当面取了华阴城,会有什么后果,左光先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出击!压迫贼人左翼!”左光先皱了皱眉头,便大声下令道。
不多时,官兵分出千余骑,借助地势优势驰骋起来。
“呵!”张顺见状,不屑道:“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官兵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有何惧哉?”
高桂英闻言,顿时连忙复述道:“官兵已是强弩之末,又有何惧哉!”
其他将领闻言一愣,顿时连忙下令,让士卒齐声呐喊。
其实齐声呐喊也非易事,好在义军多次借此提升士气。所以早就挑选了一部分士卒,教以呐喊之法。
一人呼,而百人随。百人呼而千人随。如是再三,呼声顿时集聚一次,声震于天,更是借助华山之力,声音滚股,回音不断,如同九天号令一般!
官兵顿时相顾失色,左光先脸色一变,不由下令道:“好个贼人,倒有几分道行!诸将听我号令,事不宜迟,立即向贼人发起进攻!”
本来他还想骚扰一番,鼓舞一下城中士气,自己等人歇息些马力,再作计较不迟。
不意张顺很快喝破了官兵的虚实,陕西总兵左光先不得不以攻为守。
只要能够击退当面之敌,来日再较长短不迟!左光先亦知今日不是破敌之时,不得不默默念叨着这次的目的,生怕自己因为贪心不足,反误了大事。
“传令左军白光恩,变阵!”张顺见官兵果然上当,不由大声喝道。
兵法曰: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这本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由不得左光先有别的选择。
白光恩部地处南面,正用红色朱雀旗。
他一见官兵动作,就知道自己要有军令传来。白光恩扭头望去,只见中军大纛晃了一晃,随即一面朱红色的旗帜举了起了,按照约定的旗语摇动了起来。
白光恩连忙下令道:“散为五阵据敌,各阵速布下拒马、蒺藜和地雷,其他火铳、火炮皆装药待敌!”
白光恩部闻令,顿时如梅花绽开一般,以白光恩中司为核心,向四面分出四支小型方阵出来。
这五支方阵皆是小型空心方阵,其最外围架起了装填完弹药的火炮,其后乃是鸟铳、弗朗机、弓箭手,再其后乃是以长枪手组成的方阵。
方阵里面则藏有弹药、辎重,指挥战斗的司长和随时准备冲出去肉搏的刀斧手。
官兵第一阵骑兵很快就赶到了义军阵前,但是他们并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端起长枪,举起马刀,向义军军阵发起誓死无畏的冲锋。
而是怪叫着,挥动着套马索,准备套住义军布下的拒马,拖拽倒地,为后面的骑兵冲锋开道。
然而,当他们靠近能够套住拒马的地方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绊了一下马腿,随即一声声巨响想了起了。
顿时,官兵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地雷!是贼人的地雷!”官兵识得此物的厉害,不由纷纷大叫起了。
没错,这个时代已经有地雷这种火药武器了。当初张顺见到这些实物和相关资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以为早有人穿越过来,改变了历史。
和张顺前世“地雷战”类似,这个时代也出现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各式各样的地雷。
特别是“钢轮发火”的机发地雷,几乎和后世那种依靠踩踏引发爆炸的地雷原理相差无几。
张顺得到这种物件以后,顿时对它的用途有了很多的想法。
这一次就是特意制造了几千枚各式地雷,装载车上备用,用来对付官兵的骑兵。
这一次使用的绊发地雷,多是凿空石头制作而成。站前布置在预定战场之前,一旦敌人骑兵接近,就会引发地雷爆炸,扰乱官兵骑兵的阵型。
果然正如张顺所料,遭到如此打击,虽然无太大损失,官兵也不由调转马头逃了回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空心方阵(上)
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果然非浪得虚名之辈,其麾下骑兵虽众,却也没有直愣愣的冲了上前。
当前去清理拒马、蒺藜的骑兵被义军击退以后,他便立刻下令第二阵骑兵前去清理。
义军当即用火铳、火炮进行射击压制。
义军五个空心方阵成梅花形摆开,对当面官兵来说却是一个以白光恩中司为核心,以左右两翼为羽翼的三才阵。
所以,官兵骑兵先清理两翼,然后再清理中司阵前的障碍。
但是,当官兵试图清理中司拒马、蒺藜的时候,白光恩便命令中司及时顶住,让左右两翼交叉开火,射击官兵。
一时间前来清理中司阵前障碍的骑兵损失惨重,不得不再度败回阵中。
“将军,敌人火铳、火炮太猛,弟兄们顶不住!”败退回来的将领连滚带爬的跑到左光先面前,不由哀嚎道。
“废物!”左光先冷着脸一脚把他踢开,上前两步仔细端详了一下义军的阵型。
他这才展颜笑道:“贼人果不知兵,彼辈阵型外实内虚,实乃防备火炮之良方,奈何遇到我三边铁骑,实则不堪一击耳!”
“传我号令,命一、三、七,三阵骑兵沿城墙抵进,轮番进攻贼人右阵;命二、四、五,三阵骑兵骚扰迭进,伺机进攻贼人左阵。六阵、八阵,为其掠阵。”
“至于贼人中军,暂且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是救左还是救右!”
夫用兵之法,致人而不致于人!
莫要看张顺和左光先才刚刚交上手,其实两人早已经隔空斗智斗勇了不知道多少回合。
之前左光先率领败兵占据潼关,阻拦了义军进入陕西的必经之路,这是左光先反客为主,以守为攻的第一步。
结果,张顺一边造万斤红夷大炮,一边让让士卒绕道禁沟,前后夹击潼关,重新从左光先手中夺取了主动权。
然后,左光先退居华阴、华州,以华阴守城为盾,以华州铁骑为剑,再度迟滞义军的进攻。
张顺便以万斤红夷大炮开道,强攻华阴城,吸引左光先率领骑兵来攻,双方主动权再度易手。
而陕西总兵左光先到达华阴城外以后,占据地势较高的城南,向义军侧翼发起进攻,亦是准备从义军手中夺取丢失的主动权。
为什么这样?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
这是一种典型的围棋思维,既不争一城一池,又不计较一胜一败的得失。而是尽量削弱敌人,增强自己,最终一举达到自己的目的。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作为三军主帅,切忌不能动不动就当面锣对面鼓,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莽夫,说文雅点就叫“败兵先战,然后求胜”。
双就在这种尔虞我诈的过程中,陷入劣势一方不得不拿人命去填补劣势,以免全军陷入被动境地,以致三军倾覆。
像之前左光先占据潼关,义军就不得不硬啃潼关天险;官兵占据华阴城,义军就不得不硬啃华阴城,就是这般道理。
如今义军占据了主动,陕西总兵左光先若想保证华阴不失,自己的“盾剑防御体系”不破,就不得不主动发起进攻,填人命逼退义军。
左光先选择的进攻点,是白广恩营的右翼,也即是靠近华阴城池的一司人马。
不得不说左光先眼光毒辣,若是官兵轻松击退这一司人马,那么不但白广恩中司暴露在官兵的铁骑之下,而官兵和义军攻城队伍之间也仅剩一司之隔。
一旦最后一司也被官兵击破,登城士卒将直接暴露在官兵的兵锋之下,很可能被斩成两段,登上城池的官兵将退无可退。
“给老子冲!”官兵第一阵头目高举着大刀,指向白广恩右翼,大声下令道。
双方之间的障碍早已经被清除完毕,仅有靠近士卒跟前有一层简单的拒马、铁蒺藜,聊胜于无。
“炮手准备,装填双份霰弹!”义军右翼司长亦高声喝道。
你敢来,我就敢杀!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观测炮长高声报着敌人的距离,“放!”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七八门二将军、灭虏炮等中型火炮喷射出大量的霰弹。顿时,有十余骑应声落马,翻倒在地上,随即被密集的马蹄覆盖了过去。
“拉弦!”随着火炮发射完毕,在巨大的后坐力下,退回到空心方阵阵前,士卒连忙将它拖入阵中,赶快清理炮膛,继续装填弹药。而与此同时,义军还没闲着,司长连忙命令士卒拉响了最后的地雷。
原来义军这一次携带的地雷除了绊发雷以外,还有一部分拉发雷。
义军之所以留存这么久,就是为了扰乱官兵冲锋的阵型。
果然,巨大的响声突然从官兵骑兵群中响起,有几个倒霉蛋当场被炸翻在地。而其他也受了惊吓,有一部分载着背上的士卒,来回乱窜了起来,冲锋队形被搅的乱七八糟。
“放箭!放铳!”官兵骑马的距离愈发近了,大地都颤动着,巨大的马蹄声震慑着义军的心神。站在前排的士卒,脸都白了。毕竟人的血肉之躯吗,又如何抵挡千斤的碰撞呢?
指挥官适时下达了命令,弓箭手、火铳手和小型佛郎机手机械的依照命令或松开了弓弦,或扣动了扳机,或点燃了燃线,将矢丸投射到面前的敌人之中。
他们虽然木然的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好像没有任何情绪一般,其实他们颤抖的双手却早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这些士卒没有一个人敢转身逃去。因为只要转过身,就会被身后虎视眈眈的刀斧手当场执行军法。
说时迟,那时快。
官兵骑兵和义军的距离很快就由五十步,缩短到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甚至十余步!
“长枪手顶上,弓箭手、火铳手及小型佛郎机手退入阵中!”发号司令的司长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官兵一阵骑兵其实分为很多小队,以减少火力造成的伤害。
但是,对他们这种空心方阵来说,依旧足够要命。
其实左光先说的没错,对一个抵挡骑兵冲锋的步兵阵型来说,自然是阵型密集、厚重才能抵御足够的冲击。
但是,阵型足够密集、厚重的阵型,又是火炮杀伤的最佳目标。
对步兵阵型来说,抵御骑兵和抵御火炮,完全是两个自相矛盾的需求。
所以空心方阵应运而生,它既具备原本方阵的一些优点,又尽大可能的减少火炮对士卒造成的损伤。
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
既然空心方阵具有如此多优点,那么它抵御骑兵冲击的能力,就低于了大多数常规实心方阵。
可惜张顺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将白广恩、贺人龙二营所用新阵型训练娴熟,随意变幻。
这一战,到底是义军新型空心方阵抵挡住官兵三边精骑,还是三边精骑击溃义军空心方阵,结果究竟如何,请听下回见分解!
第二百六十七 空心方阵(下)
疾驰的骑兵,很快来到义军阵前。
双方毫无花哨的撞在了一起,有的官兵连人带马当场被串成了肉串;而有的官兵则被拒马绊倒,直接摔进义军阵中;更有许多骑术高超的骑兵,拍马越过拒马、铁蒺藜,挥刀劈砍了义军的长枪,砍杀了当面阻拦的义军。
一时间双方乱作一团,人仰马翻。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义军丧生当场,亦分不清有多少骑手人马皆亡。
抵住了!右翼司长看到面前的士卒被骑兵冲击的连退了好几步,终于稳住了脚步,不由大喜。
他连忙高声喝道:“刀斧手,刀斧赶快给老子上去!”
后世很多人受影视和游戏影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刀斧手能克制骑兵。更是觉得宋代所谓“大斧长刀”克制骑兵简直是不懂军事无良文人现编乱造。
其实不然,骑兵对阵列阵的骑兵,常常有一下几个战法:
一个是驰射骚扰,这个需要步卒用弓弩还射。
一个是直接冲阵,这个需要步卒持枪列阵,如同刺猬一般抵御骑兵的冲击。
而第三个则是接战肉搏,骑兵又不是坦克车,不可能一次冲锋就能够击溃当面步卒。
那么双方就会在骑兵冲击以后,有一个短暂的肉搏阶段。这个时候就需要刀斧手冲上前去,上砍骑兵,下砍马腿。
特别是骑兵居高临下,步卒难以仰攻,反倒是砍斫战马更为方便一些。
白广恩右翼刀斧手亦起到同样作用,一看到官兵骑兵停了下来,顿时舞动着大刀大斧向骑兵冲杀过去。
说是要砍马腿,其实战场之上哪里想得了许多?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力士,各个如龙似虎,见啥砍啥。有的一刀剁在马头是;有的一斧头砍在马身上。
反正只要伤了战马,骑兵被撂下马来就是胜利。
只要对方步卒下了马,任凭你如何武艺高超、力大无穷,只要乱刀乱枪杀去,无有不立即饮恨当场。
官兵骑兵也知此地不是久待之地,连忙一边拨打着义军的武器,一边调转马头,向侧面逃去。
刀斧手一看眼前失了官兵骑兵,哪敢久待?
他们连忙顾不得捡拾战利品,迅速逃回义军阵中。
不要小看这一个简单的战术动作,张顺在之前连番砍了七八个人头,晓谕全军,才勉强算是刹住这股妖风邪气。
现代生活富足的人群,无法想象这个时代对人命的定价。
一般的士卒战死,如果有老母妻儿,抚恤银也不过十两罢了。若是经过当官的克扣以后,说不得还拿不了这么多银子。
而战败官兵的战马一匹就价值十余两,甲胄视成色,亦值三五两不等。而官兵首级,更是请功的标准,不但有银两、田宅可以赏赐,更有机会升官一级。
而这些每一件都比自家身家性命值钱多了,更不要说万一战死沙场,家里老小还有棺材银和抚恤银可拿,那就更划算了。
针对这种“以首计功”的弊端,张顺除了严肃军法以外,最重要一个举措就是降低首级的作用,以最终战果计功。
改“伤首计功”为以“登城、破阵计功,首级、旗帜及缴获作为辅助的办法”进行计功。
如此这般,这些战马、武器、甲胄和首级不怎么值钱了,才约束住士卒,免得乱了阵势。
官兵第二波冲来的速度很快,刀斧手刚刚躲入阵中,骑兵便又撞在了长枪兵阵线上。
强大的冲击力,顿时压得义军阵线往里面凹陷了进去。
然后,刀斧手再度冲了上来,双方又是一阵混战。
如此经历了四五次,白广恩右翼阵型愈发不成样子。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连忙命令士卒摇动旗帜,让他们暂且退出战场。
“换阵!”右翼司长一看中司旗帜,不由大喜,连忙高声呼道。
同时,官兵右后翼司长也看到了这个命令,便连忙整顿阵型缓缓向前阵靠近。
这时候,陕西总兵左光先也看到了这个信号,怎么办?
当然是趁义军换阵的瞬间,“胜之不武”了!
官兵的骑兵再次呼啸而来,就在右后翼一司人马接近右翼人马的时候,就要撞入本来打算退却的人马之中。
“轰轰轰”就在官兵骑兵接近的瞬间,义军的大炮响了起来。
在极近的位置发射出大量的霰弹,直接横扫当面之骑。不少骑兵人马顿时被打的全是血窟窿,血雾和硝烟一下子弥漫了整个战场。
原来义军的火炮再度装填完毕,特意在离开之前,给官兵留了一个“大礼包”。
陕西总兵左光先远远望去,只见战场一片灰红色,也不知究竟战况如何。
而此时,亦不独他一个人紧张。那张顺和白广恩亦死死盯着那片战场,静静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如今他们三人深刻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作为一个指挥官虽然各自做出了自己最大极限的判断。
但是战场战况究竟如何,自己却也插不上手,只能看往日训练、奖罚、制度、编制等一系列积累优势的最终结果。
不多时,一阵风吹了过来,硝烟散去,只见战场之上,义军阵型依然完备、齐整,而官兵的骑兵却仓皇向左光先主阵方向逃去。
又失败了!左光先死死的攥着双手,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流了出来犹自不知。
原来义军的空心方阵中间有比较大的空间,后司支援上来以后,前司并没有借机后退,造成自相踩踏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后司官兵便从士卒之间进入到空心方阵的内部,填实了前司的空心。
这空心方阵仅仅和实心方阵有这一点小小的差别,竟然在关键时刻立了奇功。
以至于官兵这一次虽然冲散了前司前面的长枪手,仍然无法击溃刚刚被生力军填充的该阵人马。然后双方经过一阵激烈的肉搏以后,官兵又不得不再度退了出去。
然而,这一次的退场和其他几次又有所不同。
义军用自己严明的军纪,证明官兵骑兵对自己无懈可击。
哪怕轮换阵型这种脆弱的时机,官兵都不能占的便宜,那么后面作战,官兵就只能继续拿人命来填。
而义军一方既然可以当着骑兵的面,完成第一次轮换,那么就可以完成第二次轮换,第三次轮换,乃至只要全军生力军犹在,它这种新型的空心方阵就可以无限轮换下去。
以命换命,而且还看不到胜机何在,这才是对官兵士气最致命的打击!
一时间,陕西总兵官左光先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官兵一败再败,哪怕左光先铁石心肠,犹不免产生一种“官兵大事去矣”的思想。
第二百六十八章 轻取华阴
话说左光先刚刚心神动摇,而那华阴城上的游击将军赵光远更是肝胆俱裂。
赵光远虽然也算得上是合格之将,但是终究无逆天之能。
而那义军人多势众,更兼火炮犀利,炮石一发,石破天惊。他麾下仅有步卒两千,华阴小城一座,如何抵挡的住?
而今陕西总兵左光先又无法击退来犯之贼,难道自己是要葬身此地不成?
将固然是军之魂,军亦是将之体。
三军用命,则将领底气十足;三军败退,则将领亦难免心生迟疑。
“将军,我等实在是顶不住了!”士卒见城下官兵骑兵被击退,不由哀嚎道,“舜王素来仁义,定然不会为难我等。”
“与其坐以待毙,将军何不投靠舜王,最次也不失富家翁之位!”
“诸位兄弟都怎么说?”游击将军赵光远,闻言迟疑了一下,不由反问道。
贺人龙降了,白广恩降了,曹文诏也降了,洪承畴也降了。
大明文武诸将,现在反倒成了“顺贼”的中流砥柱,说实话游击将军赵光远也有几分艳羡。
跟着谁混不是混呢?只要钱到位,权力到位,地位到位,把命卖给谁不是卖?
“弟兄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手下士卒倒精明的紧,顺手一个高帽子给他戴上了。
妮玛,刚刚说好的“何不投靠舜王”呢?
游击将军赵光远无力吐槽,好在他也知道这种事儿谁做主谁得利,风险和收益呈正比。
若真是自己手下自作主张,那恐怕他们第一个便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向贼人请功!
想到这里,游击将军赵光远脖子不由凉飕飕的。
他连忙下令道:“我等为朝廷卖命十余载,尚且欠我等饷银五个月,口粮半年。”
“如今我等困华阴小城数日,屡次击退舜王,也算对得起朝廷了!”
“有不愿背叛朝廷的我等也不为难,大家一拍两散,各自安好便是。”
“若是有愿意随我投靠舜王者,大家亦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亦快哉!”
“好,说得好,我等愿降!”顿时有不少人纷纷响应了起来。
当然也有不和谐声音传来:“赵光远,你赵家世受国恩,如今偶有小挫,便要投贼,心里还有半分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不成?”
游击将军赵光远皱了皱眉头,不由高声喊道:“不愿降者据左,愿降者据右。”
“从今以后,大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各自安好便是!”
众人闻言迟疑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看城下如狼似虎,准备再度扑上来的义军,不由纷纷坚定立场,愿去左的去左,愿去右的去右。
等到官兵分立两侧,愿降的居然有四分之三之数,不愿降的仅有四分之一。
游击将军赵光远,不由高兴的喝道:”来人呐,赶快把降旗竖起了,准备投降!”
“至于尔等,既然愿意忠君报国,本将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忠心!来人呐,给他们一个痛快,也好让后人知晓以身殉国的光荣事迹!”
“混蛋赵光远!”那些官兵还以为游击将军赵光远真会放过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厮心肠是黑的。
他居然出尔反尔,屠戮其他不愿降官兵。
“和他们拼了!”不愿降官兵一看此事不能善了,也不能又惊又怒,持起刀和其他官兵战作了一团。
且不说城上如何,且说城下白光恩部遭到陕西总兵左光先麾下骑兵反复冲击,早已经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张顺站在中军高台上,心里有几分犹豫,不知是否应该让陈长梃顶上去一阵,让白光恩部退下来休整一番再说。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事,突然幕僚长洪承畴说道:“舜王请看,城上似乎出了乱子!”
张顺闻言,下意识往华阴城上瞄了一眼,赫然看到城上战作一团,杀声震天。
“这是谁的人马?这次如此勇武!”张顺不由感慨道。那李牟麾下虽勇,数次登城都不能建功,实在是殊为憾事!
“这......”原五省总督洪承畴无言以对。
高桂英连忙走近两步,低声提醒道:“爹爹,这一次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去呢!上面好像是官兵自相残杀!”
“回禀舜王,算不上自相残杀!”洪承畴闻言连忙提醒道,“你且看那城上旗子,这是官兵要降顺我军。”
“估计有不肯降之辈,是以起了冲突。还请舜王及时下令,让士卒登上城墙,早日安定大局!”
张顺闻言顺着洪承畴的指点一看,只见华阴城上的旌旗放倒了悬挂着,竟然和往日完全不同。
原来这就是降旗的悬挂方式,基本上和后世打不过举起白旗表达同一个意思。
“好!”命令登城士卒赶快登上城墙,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直娘贼!”既然张顺、洪承畴等人看到了华阴城上的降旗,没道理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看不到。
他不由目眦尽裂,怒骂道:“竖子敢尔,本将疾驰来援,反倒被他耍了!”
左光先率领精锐骑兵一路疾行,至此已经未时将过。他本以为再坚持半个时辰,等太阳偏西,姑且休整一晚再说,万万没想到华阴城里游击将军赵光远居然连这等不及了。
“全军撤退,赶快返回华州城中!”陕西总兵官左光先也是一个狠人,哪怕是怒火中烧,也及时下达了最准确的判断。
官兵在华阴的据点已失,自己麾下骑兵又人疲马惫,不得休整。
若是等贼人反应过来,恐怕自己想走就走不了了。
然而,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刚想到这里,只听见一阵喊杀声从背后响起。
他扭头一看,赫然是一股骑兵冲杀过来。
原来张顺判断到双方形势逆转,一锤定音的时刻就要到了,不由连忙按照约定信号,点燃了狼烟,通知埋伏在华山之中贺锦的骑兵赶快出战。
双方一个在山林之中休息了一天,一个从早到晚耗尽了全部马力和体力,那左光先如何抵挡的住?
更何况左光先本无战心,双方刚一交手,左光先率领麾下骑兵转身边跑。他一边跑,还一边下令让隐藏在华阴城后的尤翟远前来断后。
那尤翟远哪里肯理他?他本就是尤氏将领,又不惧朝廷责罚,便率领麾下千余骑生力军扬长而去。
张顺本正待华阴城下,入城安抚士卒百姓,结果一接到这个消息,不由兴奋的差点跳了起来。
“真是天赐良机!”张顺不由大喜道,“陈长梃何在?你和白光恩、李牟二营即刻占据此城,随即收拢其溃卒降兵,安抚百姓,务必使华阴城早日恢复正常!”
“贺人龙何在?速随我连夜疾行,前往华州捉那陕西总兵左光先去!”
“舜王!”高桂英和洪承畴闻言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高声喊了一声。
“不妨事!左光先如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更兼有悟空和王锦衣在侧,谁人又能伤我?”张顺不由自信道,“上一次割喉之仇尚未得报,如今我要让他加倍奉还回来!”
幕僚长洪承畴仔细琢磨了一下,张顺这种“趁你病,要你命”的打法,也不是不成,就是太过行险罢了。
他身为文官,素来打仗讲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儿倒不适应张顺这种,死缠烂打,不给对手一丝喘息之机的打法!
如果今日自己和陕西总兵左光先易地而处,难道还有办法稳住脚跟,杀一个“回马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