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攻城(下)
“紫金梁”失了两座箭塔之后,士气大跌,虽然他不甘心的又发动了几次进攻,皆无功而返。只好鸣金而退,放弃了继续攻城的打算。张顺本以为这脸色难看“紫金梁”要大发脾气,结果这厮居然哈哈大笑道:“这张道浚果然有几分本事,看来捉拿此人与宋统殷谈判,却是正好合用。若是窝囊废物,恐怕还要不上价钱!”
张顺听了,心道:这“紫金梁”还算有几分本事,知道强颜欢笑,激励士气,不然这仗就不用打了。果然“紫金梁”笑罢,连晚饭都没管,让前来观战的“擎天柱”“老回回”“八金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张顺倒无所谓,但是他还是本着“贼走不落空”的原则,临走之前派了悟空寻找半天,将那窦庄发射出来的鸳鸯弹找了出来,拿回去研究去了。
结果,张顺高兴没多久,刚回到营地,便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自己新鲜热乎的炮兵队长张武浩战死了。这真是前脚笑人,后脚人笑,张顺没办法,只好询问怎么回事。
原来“紫金梁”在西门作战的时候,张顺麾下的士卒在东门也没闲着。他们按照张顺的计划,一边让魏从义前去叫阵,一边让张武浩带着炮队慢慢轰击窦庄城门,让大伙练练火炮技术,增加点火炮经验。
结果窦庄见东门火炮众多,误判了形势,生怕这里是主攻地点,便派重兵把守。早上的时候,太阳从东方升起,守城方逆战不利,被火炮打的抬不起头。
于是,便有家丁头目私下琢磨着:“守久必失,不如抓个机会,突击对方一下!”
那魏从义犯了和“紫金梁”之前一样的错误,没有打过攻城战,下意识忽略了阳光的影响。等他们耀武扬威了半天,人马都懈怠了,太阳也升的高高的,结果城门打开,几十个人就冲向了火炮所在。
魏从义反应很快,立刻判断到这是敌人要抢火炮或者要毁坏火炮,便连忙下令救援,而自己则单枪匹马冲入敌阵。他左右挥击,如同虎入羊群,来回冲刺。每个回合必击倒数人、刺死一人,连辽东出身的张家家丁都不由喝彩道:“好个吕奉先,真是骁勇无双!”。
可惜魏从义的骁勇,反倒给张武浩造成了麻烦。由于他的松懈,当时火炮刚发射完炮弹,便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他既没有悟空的勇武,有没有张顺的急智。他才能不过中人,幸好能够中规中矩的做出反应。
他立刻一边维持着炮手不散,让其赶快装填,一边及时派出护卫抵挡敌人片刻。等到炮手将霰弹装填完毕,准备发射之时,结果却发现魏从义正在敌阵来回冲刺,顿时没了主意。
如果发炮,打死了主公面前红人魏从义,自己定然难逃罪责;如果不发炮,魏从义部属还没来得及赶来,自己派出的十来个护卫有抵挡不足,这如何是好?
如果指挥火炮的是魏从义,定然直接下令开火,管你什么人闯进来,正是开炮的最好时机。如果指挥者是陈长梃,定然下令火炮撤退,自己带人亲自冲入敌阵抵挡敌人进攻。
若干指挥者是张顺,如果觉得魏从义可以冲出来,就会喊道“从义且来救我”。等魏从义赶了过来,数炮齐发,将敌人直接消灭掉。
如果张顺觉得魏从义在人群中冲不出来,便会喊道:“从义且待我片刻,我便来救你!”等敌人团团围住魏从义以后,便数炮齐发,将敌人消灭掉。至于魏从义,我已经为你争取了这么多人肉盾牌,你还活不下来,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魏从义命数如此。
可惜这张武浩既没有魏从义的狠辣,也没有陈长梃的老道,更没有张顺的狡诈,只能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结果被敌人冲上来团团围住,直接数刀砍死拉倒。可怜张武浩好好的小旗不做,跑出来挣些私钱,结果钱没挣到,人没了。
魏从义见失了张武浩也大感吃惊,连忙催促部下赶了上来,杀退了张家家丁奴仆。然后一点人数,却是损失了五六个护卫,三四个炮手和一个炮兵队长张武浩。不幸中的万幸是火炮未失,皆抢了回来。
等魏从义禀告了张顺,把张顺气的够呛。便着人将魏从义铠甲扒了,狠狠的杖了十下。不过这种张顺改良版的杖刑虽然十分疼痛,却不伤及筋骨,魏从义无甚大碍,第二天还得戴罪立功。
魏从义本来有点担心张武浩是张顺手下老臣,怕其让自己抵命,结果小惩大诫,反倒松了一口气。
张顺惩罚魏从义完毕,却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把炮手都喊了过来,除去护卫,还剩二十多人。张顺便一一喊来谈话,进行考察。结果大多数庸庸碌碌,虽然比普通人机灵一下,却并无出奇之处。
只道进来一个二十来岁伙计打扮的小子,张顺看他眼睛清澈灵活,手脚麻利,便生了三分好感。于是张顺便问他放炮有什么心得技巧。那小子便把张顺之前教授的先左右对齐方位,再调整上下角度的方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张顺见其理解很是透彻,觉得他意犹未尽,便继续问道:“如果敌人藏在城墙的垛口后面,应该怎么射击?”
那小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我没试过不知道成不成。如果非要攻击垛口后面的敌人,我觉得可以将大炮炮口使劲往上调高,让炮弹从天上落下去,去砸敌人更好一些。”
张顺闻言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弹道或者说抛物线的原理吗?明代的普通人能想到这个,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了。便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这倒是不难,我小时候喜欢打鸟巢玩。有一次有个鸟巢筑在粗壮的树枝之间,我弹弓老是打在树枝上,无法击中那个鸟巢,我便想了个办法,用石头往上投掷,等它落下时砸那鸟巢。我看这火炮和我投掷石头区别不大,应该也能砸垛口后面的敌人。”
第四十九章 距堙炮击
张顺听了这小子的话,非常高兴,便问其姓名来历。他回答道:“我叫李十安,本是洛阳人士,跟着掌柜的做伙计。因为在孟津遭了灾,便跟着将军到了这里。”
吆呵,具有首义之功,这还根正苗红啊!张顺高兴的问道,“你做伙计多久了,擅长何事?”
“七八岁便被父母卖给了老掌柜学艺,先是打杂出力,熬了十来年,才有机会学得算账抄写。却不曾想还没有用上,便被洪水冲坏了货物,大家都四散而逃了,怕东家算后账。我早已经记不清父母是谁了,无处可去,便随将军。”
张顺听了很高兴,这还是技术型人才。既然会算账,那么数学也应该不错了,正好可以指挥管理炮兵之事。便下令道:“好小子,我看你很不错,干脆当我这炮兵队的队长吧!”
那李十安听了,有些不安的说道:“我父母给我取名叫十安,是希望我能十世为安,苟且偷生下去。我不想做这个危险的头领,将军你可以换个人吗?”
“哈哈,那当然是......”张顺笑道,“不行!”
“你要不听我命令,我马上让人砍了你,让你苟且都苟不下去。还想十世?这一世都没了。”
李十安一见张顺发火了,连忙跪下磕头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我做这炮兵头目便是了!”
张顺本来想纠正他一下,自己可不是什么土匪,哪来的头目?后来想了想,便作罢了,只是说道:“如此甚好,原来的炮兵队伍作战不利,被我裁撤了。现在新组建的炮兵队伍就叫‘第二炮兵部队’吧,简称二炮,你便是二炮队长!”
那李十安哪敢不依,立刻老老实实答应了。于是,张顺便派他继续去东门每天试炮骚扰窦庄守军。只是这一次吃了亏学了乖,张顺特意安排魏从义派遣士兵保护炮兵;又特意划拨五十个人作为护卫,归李十安直接指挥,才算心安。
这几天“紫金梁”恼羞成怒,一边自己加紧进攻,一边命令“老回回”“八金刚”和“擎天柱”一起进攻。张顺趁机利用这个机会,一边指导着李十安练习炮术,一边时不时抽调麾下武将去观摩其他几家如何攻城,学习攻城技巧。
结果,就这样坚持了几天轮番攻城,除了送了一些人命之外,攻城还是没有太大进展。这一日张顺正准备继续划水,却接到了“紫金梁”的命令,便赶快赶往“紫金梁”营地。
张顺到了西门一看,却是大吃一惊。不知何时,“紫金梁”竟然在西门对面用土堆了一个小山出来。原来这窦庄也算运气不佳,本来它这地形依山靠水,方便防守。却不曾想谁给“紫金梁”出了个主意,想出了挖跟前山上的土石,堆积成山,以之攻城的策略。
《尉缭子》有云:地狭而人众者,则筑大堙以临之。即攻城一方人员众多,却因为地形狭小无法展开,可以堆筑土山居高临下进行攻城。
《孙子兵法》也说:距堙,又三月而后已。意思是堆积土山,需要三个月。可是由于这次地形的原因,“紫金梁”使人日夜加班,居然几天时间便堆积了一座小小的土山。
“紫金梁”等张顺观看完毕后,说道:“‘擎天柱’小兄弟,我想借你炮兵一用。我们居高临下,以炮击之,必破此城。”张顺听了,思索了一下,发现这个办法非常赖皮,便同意了。命令陈长梃带着李十安的炮兵前来助战,让魏从义继续围困窦庄东门。
到了中午,三十门大小虎蹲炮皆布置完毕,张顺站在土山上往城中望去,只见窦庄房屋方方正正,其间人员调动清晰可见,不由心想:这场漫长的攻城战,恐怕到此为止了。
果然,“紫金梁”一声令下,土山上三十门大小虎蹲炮便对窦庄进行射击。窦庄没有办法,只得将火炮架在城墙上,与义军对射。这个时代火炮本来准头就差,再加上双方炮术又不高明,结果各自释放了几十炮,罕有损伤。
原来这义军占有地利,却因为火炮形制落后,炮膛又没有经过铣床铣过,粗劣不堪,准头太差。而那窦庄火炮虽然先进,却因为义军炮位设在土山,炮弹打到上面皆被泥土吸收了动能,无法产生弹跳。
如果要想打掉义军火炮,只能直接命中才行,这种几率却是太低了。再加上“紫金梁”特意挑选太阳西斜的时候轰击,使得逆光而战的窦庄炮手非常被动。
双方各自冷却了火炮一段时间后,正准备再次对射,张顺奇怪的问道:“二当家,既然大家都打不中对方火炮,何不直接轰击庄内人员房屋?”
“紫金梁”一听,恍然大悟,才发现他自己进入了思维误区。便连忙让炮手不要管对方火炮,直接轰击窦庄城内人员物资。张顺出了这“损招”以后,这下子窦庄坚持不住了,顿时窦庄城内哭声叫声一片。
过来观战的张慎言看到后,心中不忍,低声劝道:“那‘紫金梁’左右不过一个贼头而已,与你何干?你何必出此损招,害那城中无辜百姓?”
张顺闻言诧异的说道:“这贼头好歹是我们的贼头,两军交战,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老大人怎么如此幼稚?若是窦庄来降,我定扫榻相迎。现在他顽抗到底,我总不能自杀伏诛吧?”
张慎言无言以对,“紫金梁”从半下午轰到天黑,方才罢休。只是为了射到窦庄庄内,多采用实心弹。看似酣畅淋漓,实际对窦庄心理伤害远大于实际伤害。
这时候天色已晚,“紫金梁”在自家营中大摆宴席庆攻,招待前来助战的“老回回”、“八金刚”等人,只待明天破了窦庄,活捉那张道浚。
张顺等人虽然手中粮食不少,却久不见荤腥,腹中早已馋的不行。借此机会,各自都大吃大喝起来。特别是那张顺不要面皮,特意抓了个猪肘子,吃了个满嘴流油。
第五十章 顿兵坚城之下
张顺等人吃饱喝足了,便向“紫金梁”告辞离开。“紫金梁”再三挽留张顺等人,让他们“坐等窦庄陷落,大家抢粮抢钱抢娘们”。张顺总觉得“紫金梁”攻城决心不坚定,生怕被卖,便执意要走。“紫金梁”挽留不得,才放他们回去。
本来众人被如此挽留,都不太好意思离开,结果张顺不但好意思,反而连李十安和他携带的火炮也要一起拉回去。“紫金梁”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脸都黑了。当时,众人都觉得张顺也太不讲情面了,甚至张慎言都开始琢磨要不要寻个机会离间一下“紫金梁”与张顺的关系。
没想到,张顺巧言令色道:“二当家!一则,我部人马皆是新手,如果被窦庄袭击,没了火炮,怕是顶不住敌人进攻。所以夜间需要此物威慑敌人。二则,此番进攻此城全是您的功劳,我‘擎天柱’略尽绵薄之力,当不起如此好处。我且约束部下回营,若是明天攻破窦庄,可令贵部先行,给我们留点汤水即可。”
“紫金梁”见张顺说的也是实情,并承诺不去抢他们的“战利品”,倒是对张顺观感有所改观。觉得他是一个很会做事的人,不但不再挽留他,反倒派人帮他往营地运回大炮。
而那二炮队长李十安也是惜命的主,听到张顺的命令以后,也不怕麻烦,高高兴兴的命令士卒将自家大炮装到车上,在“紫金梁”部下的帮助下,将大炮又运回了营地。倒是张顺麾下几个武将心有不满,觉得张顺小瞧了他们,不过张顺一张好嘴,哪里担心他们?只是在回来的路上说道:“大家都是名将之资,切不可阴沟里翻了船,为天下笑。夫用兵之法,防守则求全责备,进攻则一鼓作气,这是古时圣贤的道理啊!”
这一群大老粗,哪里听说过这种“圣贤道理”,纷纷表示佩服。只是张慎言、陈经之心中纳闷,这是那本书里的用兵道理,却是讲的通透。却不曾想到,这是古今中外第一圣贤“沃兹·基彼岸德”的道理。
是夜,本来张顺将一切警戒守卫都安排完毕,准备美美睡个好觉。没想到当天夜里,窦庄里面的庄户、奴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多次出东门袭击张顺营地。虽然每次都被张顺部下魏从义击退了,但是也折腾的张顺一宿也没休息好。他好容易趁着天色未明,想补个回笼觉,却不料“紫金梁”一大早就亲自赶了过来,把张顺给喊了起来。
张顺惺忪着双眼,打着哈欠忍住困意前来拜见“紫金梁”,问道:“二当家何其急也?有事儿通知我‘擎天柱’便是,竟然亲自大驾光临。可是破了窦庄,邀我一起进城?”
“紫金梁”闻言,满脸晦气道:“哪里破了窦庄?却是昨晚倒了血霉,被对方夜袭土山,竟然将我那大炮火门给钉死了。”
原来那张道浚也不是吃素的,便趁夜派出家丁死士,奇袭了土山上的火炮营地。“紫金梁”久攻窦庄,见其龟缩不出,不曾防备,竟然被窦庄死士冲上了土山,钉死了火炮火门。
“紫金梁”虽然颇懂兵法,可是哪里了解这个?本来见张道浚夜派死士冲上土山营地,杀死了一部分自己的炮手,却没想到被自己兵马团团围住,全军覆灭。“紫金梁”亲自检查了一下自己换来的那些“铁疙瘩”,发现完好无损,还嘲笑张道浚好大的虚名,只会人麾下英雄白白送死来着。
结果第二天天亮,“紫金梁”的炮手才发现,自家火炮火门全被钉子钉死,根本无法使用了。“紫金梁”这才大惊失色,连忙来到张顺营地,请求张顺拍火炮前去支援。
张顺等人草草的吃了口早饭,便连忙带着火炮赶往了土山。等张顺登上土山往窦庄一观,却是大惊。原来不知何时,窦庄城内居然也靠着城墙起了一道土山出来。之前土山不够高大,因为城墙遮挡,竟然没有被发现。如今土山已经高出城墙,这才被张顺等人发现。
张顺这边安装火炮,对方也在对面土山安装火炮。这一回,义军这边火炮少,对面窦庄那边土山较低矮,双方互有所失。结果张顺这边的火炮在往窦庄城中射击的时候,受到了对方干扰比较大,甚至有几个护卫和一个炮手被对方的炮弹所伤。
张顺对这事甚为忧虑,并将此事说给“紫金梁”听,可惜“紫金梁”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请求张顺赶快帮忙修复火炮。张顺又狠狠的讹了“紫金梁”一批棉甲,才心满意足的让营中工匠把被钉死了的火门,重新钻开。当然,由于人工钻孔,进展缓慢,过了好几天才终于将所有火炮的火门钻开。
结果这时候,对方也将土山修建的和城外的一样高大,双方距离变近,又没了高度差距,顿时双方火炮的威胁变大起来。本来前几天还是偶尔伤人,这几天已经互有损失,甚至张顺还被对方击毁了一门火炮。不过还好“紫金梁”居然损失了两门,张顺心里平衡了一些。
张顺一看这炮战不能继续下去了,只好再来找“紫金梁”,商议办法。对方的火炮精度高,炮手技术娴熟,一旦处于同等条件,自己根本压值不住对方火力,这仗没法打了。
实际上,这一次“紫金梁”也失了心气,犹豫的问道:“要不‘擎天柱’小兄弟,你再铸造几门更大的火炮,来压制对方的火力?”
“再铸什么样的火炮都可以,关键是我们还能坚持多久?顿兵于坚城之下,即不能克,又不想走。等到物资耗尽,人员疲惫的时候,我担心如果山西宋统殷带兵前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张顺劝谏道。
“紫金梁”思索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擎天柱’所言甚是,你的兵员且撤回东门去吧,且等数日,必有消息与你!”
第五十一章 请降
张顺等了数日,果然“紫金梁”再次派人来请。张顺到了“紫金梁”大帐,见“老回回”“八金刚”皆在。本道是大家准备商议退兵事宜,结果没想到“紫金梁”语出惊人道:“诸位皆在,那我们便商议一下招安事宜吧。”
“自从大当家死后,我们群龙无首,大家推举我为二当家,掌管咱们三十六营人马。如果加上‘擎天柱’小兄弟,便是三十七营人马。现在,其他人马皆在别处就食,我们几个且议一议吧。有了决定,再通知其他人等。”
“诸位可知?自从我成为二当家后,我夙兴夜寐,不敢有一刻懈怠也。我等皆是陕西饥民,无依无靠,但求一活。而今大明气数未尽,我等兄弟死伤者不计其数。”
“先不说之前的王二,大当家等人,连举人‘点灯子’都被杀了。咱们也惶惶若丧家之犬,流落四方。我曾想,咱们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呐?我们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即便是我们就这样东躲西藏,躲过了一世,难道我们子子孙孙也要这样一世世的躲下去吗?”
“这是我的谋主韩廷宪,他是宜川的举人,乃是有大学问的人。他给我说‘若想做高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我想想,我王自用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大家衣食无忧,有个出路也不枉大家信任我一场。”
“本来我打算打下这窦庄,活捉了这张道浚,使其向山西巡抚宋统殷说情,招安了我们即可。结果不成想,围攻了月余,这窦庄纹丝不动,可怜天要亡我等。”
“昨晚我思索了很久,觉得其实即使捉不住张道浚,也可以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忠义之名,将来也未必不能受招安也。不知道大伙意下如何?”
张顺听完大惊,自己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义军,为的是大明的万里江山,可不是陪你们玩过家家的。可是他又吃不准其他人意见,自己又是新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果然那“老回回”立马赞同道:“二当家说的是,若是二当家有门路,我‘老回回’没有异议。”
那“八金刚”闻言,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招安可靠吗?我听说陕西义军投降被杀者不计其数,我们可不要自投罗网!”
“放心吧,‘八金刚’,我王自用你还信不过吗?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个山西巡抚宋统殷和洪承畴那狗官不同。他之前淮安知府,颇有政绩,平定白莲教之乱,从来没有做过杀降之事,是个可信之人。”
“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但听二当家调遣。”“八金刚”闻言,也不再反对。
这时候“紫金梁”也看向张顺,问道:“不知‘擎天柱’小兄弟意下如何?”
“二当家,一切皆请您做主。我年纪轻轻,没什么见识,一切以您为主!”张顺一看便知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只好心中嘛麦皮,嘴上笑嘻嘻了。
“既然大家皆无异议,明日我便约见那张道浚,为大伙寻个出路。”“紫金梁”见大伙都接受了自己的想法,便高兴的下决定道。
旁边的务虚道人,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根本劝也不劝,也好像和张顺并不认识的模样。
张顺回到营地,将此事说于众人听。其他人还没回话,反倒是一言不发的张慎言高兴的说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也。”
张顺乜斜了他一眼,心想:这厮指不定心里怎么琢磨回到官场,怎么用自己擅长的手段收拾我呢,真以为我傻不成?
这时候大家陈金斗率先反对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主公身居帝王命格,注定要登基大宝,奈何为人臣子也?一旦有了人臣之分,他日端坐金銮殿,却是名不正,言不顺!此事万万不可!”
呃,张顺真心想说,陈金斗,你这比我都有信心。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都考虑到将来得国正与不正的问题来,真是想的太远了。不过率先发言,值得鼓励。
这时候,陈经之一看,这是要表忠心呐,说不得将来主公赏赐自己一个年轻的美女,便连忙说道:“陈老所言甚是,我观帝星飘摇,不能久矣。主公紫微星起,代其位当在数年之间。怎么可以丢弃了金银珠宝,而选择砖头瓦块呢?”
好吧,这一个也是信心十足的主。
这时候,赵鱼头已经思索完毕,对张顺拜了拜,说道:“我听说古代武王伐纣的时候,武王占卜不利,便准备放弃伐纣。结果姜太公劝谏道‘枯骨死草,何知吉凶。人心向背,早已分明。合天道者,自得天佑,何用占卜?’于是,周武王进军朝歌,牧野一战而得天下。”
张顺听了,明白赵鱼头所说的意思。当年武王动摇的时候,姜太公劝谏道,这些占卜没有什么用,都是烂骨头烂草。真正有用的人心向背,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这是符合天地的道理,自然会得到上天的保佑。这是委婉的劝谏自己,现在大明已经岌岌可危了,已经大失民心,正是自己进取之时。
其实,不用他们劝谏,张顺也不会投降。投降之事,有三不利:一则生死操纵与人手,不能自主;二则自己根基初成,麾下将士皆被自己或胁迫或利诱而来,若是失去了外面官兵的压力,很可能一哄而散;三则,张慎言这样的三品大员对自己虎视眈眈,一旦自己脱离了自己擅长的环境和麾下将士的支持,自己离开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候陈长梃、张三百、魏从义、萧擒虎也纷纷表态,誓死追随张顺。于是,张顺思索了一下,对此事不置可否,而是说道:“大家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明天我且和那‘紫金梁’走一遭,到时候,一切事宜便知分晓。”
众人听了便纷纷退下,张顺孤独的一个人坐在账里,一言不发,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第五十二章 下跪何人
第二日一大早,“紫金梁”果然派人来请张顺,张顺想了想便带着悟空、赵鱼头和张慎言前去赴约。张慎言还算谨慎,特意换了衣服打扮,防止被张道浚认了出来。
四人到了“紫金梁”营地,汇合了“紫金梁”王自用、韩廷宪、务虚道人、“老回回”、“八金刚”诸人,一起前往窦庄城下,前去会见张道浚。
到了窦庄城下,众人站在一箭之地外面,等待张道浚的到来。张顺站在那里,看了看窦庄,只见窦庄城堡外面的房屋皆已经被焚毁。只剩下黑咕隆的残垣断壁和粘在上面的暗红色血迹,还有那不知横七竖八的何人尸体,被烈火烧得半焦,发出一阵阵焦糊的味道。
张顺强忍着恶心,心想:这“紫金梁”还在做白日梦呢,把人家打成这样,却没能最终打下此城来。现在来此处卑躬屈膝,岂不是扇了人家左脸两巴掌,再指望着人家把右脸伸过来打?你以为他张道浚是信仰上帝的狂信徒吗。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一人年近四十,身穿甲衣,登上城墙,立在城墙垛口跟前。他笑道:“你焚烧了我的房屋,再不离开,我也会将你也焚烧成灰烬!”
“紫金梁”闻言也不恼,反倒高声问道:“城上可是故都督同知张公?”
“正是本官,乱臣贼子,意欲何为?”张道浚轻蔑的问道。
“紫金梁”连忙小步快行几步,扑通跪下道:“原来是张公当面,某即‘紫金梁’也,愿得一语!”
“哦?汝有何事?”张道浚也不再自持身份,傲慢以待,反倒对左右说道,“切勿放枪放炮,且让他前来说话。”
“紫金梁”闻言大喜,连忙把头盔取了下来,用左手抱着。他往前膝行数十步,撅着屁股对城上的张道浚拜了三拜,说道:“某原名王自用,自幼出家学道。误从王嘉胤,遂至此耳。”
张顺闻言,顿时恶心的不行。先不说他那撅着屁股,一副躺倒任人捶打的模样,像极了后世李雪健老师演绎的宋三郎,让人恨不得对着他屁股踢上两脚。
再说他那脱了头盔以后疤痕未消的光溜溜脑袋,还口口声声自称自幼学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天下卑躬屈膝之事,莫过于此也。
也不知道城上张道浚什么感想,只是厉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从贼的的错误,何不早日投降?反而这么猖狂凶恶。”
“紫金梁”王自用闻言,连忙像磕头虫一样,连忙“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辩解道:“我来到此处,便是特意前来商议投降之事。”
“胡说八道!”张道浚怒道,“尔其围我月余,昼夜攻城不止。冲车、箭塔、土山、火炮轮番上阵,毁我房屋,杀我百姓,伤我士卒,天下岂有如此投降之事?你王自用难道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不敢不敢,死罪死罪!”王自用连忙叩首道,“此事皆是前番小厮们大胆妄为之过,我赶到之后,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只求张公原谅,我即刻下令收营撤走。”
“既是小厮们枉作,你且指出此事乃是何人所为。且为我惩处此人之后,始可言降!”张道浚笑道。
“紫金梁”闻言大惊,不知所措,只得扭头看望前来诸人。“老回回”“八金刚”等人皆口观鼻鼻观心,无甚言语。等到“紫金梁”王自用看望张顺的时候,张顺心里一个激灵,心想:“这厮不是好鸟,可别狗急跳墙。我根基浅薄,又无情义与他,万万不可被他拿来背锅。”
于是,张顺大摇大摆向前走了几步,笑道:“阁下何其愚也,王头领既已请降,自是已经扑杀此人,以示诚意。阁下何必咄咄逼人哉?允或不允,但有一言而已。若阁下允许我们投降,理当诚心诚意,以示朝廷招抚优厚待遇,免去山西之地的兵灾;若是阁下不允,大家伙各自收拾兵马,各凭本事而已。何必喋喋不休,似个娘们一般!”
“你是何人?为何见本官不跪?”张道浚见此人气度非凡,不卑不亢,便有意压一压他的气势。
“我乃‘紫金梁’麾下‘擎天柱’也,既非汝臣,汝非吾君,汝何以使我跪之也?”张顺笑道。他心想,我还未来得及迎娶汝母,万万不可先乱了辈分,使你将来不好做人。
“你的头领‘紫金梁’都跪了,你还不跪?不怕得罪与我吗?”张道浚也笑道。
“邹忌曾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王头领跪你,非是跪你也,乃是跪山西苍生耳。此一跪,乃是大诚心大德行,汝何敢受之?今我无欲无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以跪汝也?何以跪天下也?”张顺哈哈大笑道,一番说辞不但说的城上张道浚一脸懵逼,连城下王自用也一脸懵逼:我特么有这么高的德行吗?我王自用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张道浚站在城墙之上,反倒觉得自己矮小了许多。此番舌战大败亏输,张道浚被张顺一顿大义压了下来,再不有所表示,传扬出去,却是臭了名声。所以他只好,也取了自己的头盔,对“紫金梁”回拜了三拜,说道:“竟不知王头领高义若此,此道浚之失也。”
“你且释放了你俘虏的民众百姓,归还你掠夺的财物,遣散你的部众,我为你请予抚军,言说你的大义,宽恕你的死罪!”
“紫金梁”王自用闻言且惊且喜,本以为张顺这般嚣张,事有不谐矣。他却没有想到事情瞬间有了转机,不由喜极而泣,连番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感谢张公高义,我且为麾下将士感谢张公活命之恩。”
张道浚闻言,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王自用不过自守之贼,早晚可擒之。只是那‘擎天柱’却是个尖牙利嘴,须得小心应付。万万不能给他留下可乘之机也。”
第五十三章 务虚务实
且说张顺一顿忽悠,为“紫金梁”王自用争取了些许脸面,还拿到了诏安投降的口头保证。他心中不由喜不自胜,对张顺好感大大提升了,同时也对“老回回”“八金刚”产生了不满。
他心想:“两个老货,我平日待你们不薄,结果关键时刻,你们居然还没有一个外人好用,我真是瞎了一双狗眼。”
且不说这“紫金梁”如何埋怨另外两个部下,却是那名为“务虚道人”,实在“马道长”。他自从辞别了张顺,进入到“紫金梁”麾下,万事艰难。真应了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马道长”跟着张顺之时不显,只觉得诸事顺利,张顺对他也长长言听计从。可是,只从这“务虚道人”跟了“紫金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忽悠水平下降了。除了开局之时惊艳的忽悠了“紫金梁”,使他将自己收为军师心腹之外,自己每出一言,每出一计,都会受到“紫金梁”原有军师韩廷宪的搅和。
这厮是个读书人,一肚子坏水,动不动就给“紫金梁”出一出馊主意。这“紫金梁”也是个没出息的,每次被他这馊主意坑的不浅,也不长半点记性。
那当初“紫金梁”进了张顺夺取的阳城,自己劝谏他约束士卒,不要扰民,以示天下之志。结果这厮却听从那“狗军师”韩廷宪的言语,说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明日首级还在否”,然后把阳城搞得一团稀烂,根本无法作为一方基业。
再到“紫金梁”攻打窦庄,自己劝谏他说:“我们被称为‘流寇’,不是我们比官兵能打,而是我们到处流窜,官兵追之不上。如今死磕此城,却是舍长就短也。”
结果韩廷宪那厮说什么“大明江山气数未尽,将军需早做打算。而今张道浚贬谪在此,此乃天与将军也。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理当攻破窦庄,擒获张道浚。效法当年宋三郎擒获高太尉而诉说诏安之志的故事,以为长远打算。”
务虚道人闻言都无话可说了,那高俅何许人也?离开梁山,回到朝廷离开变卦之人。韩廷宪以此比喻,不详至极,那“紫金梁”却仍不在乎。竟一心一意要擒获张道浚,准备以之换来诏安之事。
结果呢,战局不利,务虚道人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没想到那韩廷宪说什么“其实擒获不擒获张道浚也无关紧要,只要他肯传递消息,劝说山西巡抚宋统殷即可”。然后,这厮又屁颠屁颠跪拜张道浚去了。
这个真把务虚道人气的牙痒痒的,恨不得化作猛虎一口咬死他拉倒。本道这次“紫金梁”吃了大亏,便会回心转意了。结果自家主公上来一顿忽悠,居然把那张道浚忽悠晕了。务虚道人差点一口鲜血没吐出来:特么你还是主公呢,不仅不过来帮忙,反而落井下石是什么鬼?
说实话,务虚道人投靠“紫金梁”以后。这“紫金梁”既有名分大义,又兵强马壮,务虚道人若说没有转换门庭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这务虚道人跟着这厮许久,早已经摸清楚了他“草包”的本质,反倒对张顺更加死心塌地起来了。连“紫金梁”这样的人都能搅的大明半壁江山如同鼎沸,那张顺这样的“真命天子”恐怕真能天地反覆了。
这时候务虚道人也彻底死了一点辅助“紫金梁”王自用的心,便继续琢磨怎么给张顺谋些好处出来。结果还没想出来呢,那王自用就傻乎乎的跑了出来,嘴里念叨着;“王头领跪你,非是跪你也,乃是跪山西苍生耳。此一跪,乃是大诚心大德行,汝何敢受之?哈哈,说的真好啊!”
务虚道人闻言无语了,心想:你要是给张顺做了部下,肯定是最会拍马屁的那个。
且不说“紫金梁”王自用如何“溜须拍马”,那务虚道人倒是趁机进言道:“二当家,不论招安成与不成,皆需有自己的心腹。经此一事,‘老回回’、‘八金刚’不可靠可知矣,不如多多赏赐扶持‘擎天柱’小兄弟。一来表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规矩,二来平衡‘老回回’和‘八金刚’的影响力。”
这“紫金梁”不涉及招安之事的时候,智商又回来了。闻言连声称是,并说道:“看来这‘擎天柱’是和韩廷宪一样的实诚人,我得多帮衬帮衬他。这样吧,他缺兵器少铠甲,我且给他补足吧。”
“另外......”“紫金梁”把尾音拉了半天,才一咬牙继续说道,“我给他再送五十匹战马,助我‘擎天柱’小兄弟一臂之力。”
务虚道人知道这战马对义军来说,是第一重要之物,上次张顺拿大炮来换,也才换得十匹战马,这一次“紫金梁”也算是出了血本了。不过,如果和他手中的那一千左右的精锐骑兵比起来,这又算抠门到家了。
且不说务虚道人怎么想,那张顺平白无故得了五十匹战马,高兴的做梦都笑醒了。自己耍耍嘴皮子而已,左右都是赚的。张顺得了战马,这次反倒没有分发下去的打算。他上次见到“紫金梁”骑兵冲锋的威力,眼馋的紧。此番得了战马,便产生了组建骑兵队的打算。
很多人以为骑兵要成规模才有威力,其实不然。在隋唐之前,单骑冲阵,甚至数骑数十骑冲阵,也是重要的战术。只是到后来,战争规模越来越大,火器运用越来越广泛,才逐渐退居次要地位。
但是,哪怕到了清末太平天国时期,太平军曾天养还单骑冲阵,刺死了清军将领塔齐布的战马,若非马蹶而坠,便完成了关公当年单骑斩颜良的事业。
于是,张顺便把麾下叫来商议一番,计议已定。便令陈长梃从全军选取善马者,结果才选取了十来个人。于是张顺亲自上场,他琢磨着骑兵对力量要求不高,反倒需要敏捷属性。于是,他便利用走高跷,沿木杆等,测试麾下士卒平衡能力,又选取了四十来人,进行训练。
第五十四章 骑兵训练
那陈长梃本就武艺高强,又是张顺结义大哥,正是合适的骑将人选。于是,张顺便命他将手中士卒交付于自己,全权负责骑兵训练事宜。
陈长梃对张顺收取自己手中士卒的行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对张顺“胡乱”选人的行为颇有微词。只是这陈长梃一上手,却是发现张顺精选的人员学习骑术进度惊人,不由惊叹张顺的惊人眼光。
其实这却是陈长梃误会了,后世有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就是通过这种方法选取骑兵和训练新兵的。只不过张顺前世偶尔看过相关史料,自己记不清了而已,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说起冷兵器时代的王者兵种——骑兵,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把“核动力蒙古马”和手持“蒙古脱壳尾翼稳定穿甲箭”、身穿重型铠甲的精锐士卒结合起来,便是无敌天下的“核动力”骑兵部队。
这优秀的骑兵部队,第一条便是选马。东亚地区的马匹和世界其他地区明显不同,蒙古马作为牧民的生活资料,在恶劣的草原环境下并不是越高大越好,反倒逆向淘汰成为食量相对较小的马种。
而骑兵所用马匹却是要求高大强壮,和牧民作为生活资料的要求刚好相反。而作为历代培养战马的马场却因为改朝换代、战乱和各种非专业人士的胡乱指挥,一次次被庞大的蒙古马群冲淡了优秀的血统、基因。
所以第一步便是挑选肩高四尺以上,体重五百斤以上的公马作为战马。第二步便是对这些挑选出来的马匹进行训练,使它适应骑乘,变成合适的战马。
而第三步才是新兵接触战马,先学会伺候战马,喂马、刷马、铡马草等日常工作,和战马熟悉起来。第四步则是新兵从高跷、木马之类的工具练起,练习骑马技巧。然后再学习骑乘真正战马,练习基础马术。
第五步,才开始练习马上劈刀、用枪等武艺,甚至还包括马上射箭、马上火铳等技巧。到第六步则是练习队列,一般包括冲锋队列、包围队列、骚扰队列等。
万幸的是张顺接手的是训练完毕的战马,虽然肩高、体重都不是很满足优秀战马的标准,但也勉强可以作为战马使用了。
张顺听完陈长梃这么一顿说辞,顿时头都大了。朝廷招安就在这数日乃至十数日之间,若有变故发生,自己还想把这些骑兵派上用场。他琢磨了半天,向陈长梃问道:“那般武艺,骑兵能够最快掌握,形成作战能力?”
陈长梃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非三眼铳莫属!”
“三眼铳?”张顺表示怀疑,他记得后世看论坛贴吧,简直把三眼铳喷的一钱不值。
“对,三眼铳!”陈长梃再次肯定道,“此武器威力不大,却是简便,不需要太多训练。遇敌二十步以内,以铳射之;遇敌近身,以铳锤之。既长于刀剑,又长于枪矛,其所惧者,唯有弓箭鸟铳等物而已。”
这陈长梃莫非看过《明朝那些事儿》不成?张顺暗暗吐槽道。不过,听陈长梃这么一分析,他还真发现这玩意作为简易武器,还真不错。如果对方骑兵步兵拿着长矛作战,三眼铳就可以在二十步以内喷他们;如果对方骑兵步兵拿着刀剑作战,三眼铳就可以拿来锤他们。以长制短,却是妙的很。至于些许缺陷,以后再说。目前来说,有总比没有强。
张顺想到这里,便下令道:“好,我去舍了面皮,求二当家给我们拨付一些三眼铳来,你尽快让士卒学会骑马和简单队列。等武器到来,只练习马上射击,马上对战和锤击步兵三种武艺即可。”
陈长梃得令以后,也不管前面新兵喂马、刷马、铡马草等事宜,全部交给五六个老兵带十多个辎重兵处理,自己直接带领新兵从骑马开始练起,稍不如意便是鞭杖伺候。
而那张顺去和“紫金梁”讨要三眼铳,这三眼铳在明边军之中的名声也不太好。“紫金梁”不仅一口答应了,反而还劝张顺道:“‘擎天柱’小兄弟,此物就是听个响,算不得什么火器。打起仗来,还得是火炮威力巨大。要不是我们被官兵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我们早携带一些常见的虎蹲炮、弗朗机之类的火炮作战。幸亏你这个小兄弟竟会铸炮,回头哪怕投靠了官府,也定会被重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顺根本不看好招安事宜。大家都看《水浒传》,可是得出的结论并不相同。“紫金梁”觉得死去的王嘉胤当是“托塔天王”晁盖,自己合当是那“孝义三郎”宋江。当年宋江之所以招安不成,是因为所托非人。如今自己投靠山西巡抚宋统殷门下,理当飞黄腾达才是。
而张顺深受后世思想影响,草率的认为招安就是“革命不坚决”,是投降主义作风。作为反动势力的代表大明官府,是不会放过农民起义军的,投降就是自投罗网。所以,张顺一边和“紫金梁”虚与委蛇,一边整军备战。
张顺求得三眼铳五六十杆出来,挑选品相好的,分发给骑兵使用。有些统杆不好的,也一律换成新的。那陈长梃也是好本事,只用了几天便把这群新兵练的骑马无虞了。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陈长梃便让士卒练习队列和练习三眼铳一起进行。其中本来以为最为艰难的骑兵近战却最为简单,因为三眼铳柄杆较长,无论锤马下步兵,还是锤马上骑兵,都比较方便。唯一比较麻烦的竟是马上射击,本来路上射击中与不中至少还算安全可是这马上射击,竟然常常引起战马受惊,有好几次便把马背上的新兵掀了下来,还摔伤了人,幸好没有死亡之事发生。
那些受伤的士卒,暂时无法参与训练,便纷纷一瘸一拐的前来找到张顺,痛哭流涕,头都磕破了,请求张顺处罚陈长梃虐待众人之罪。
第五十五章 招安(上)
且不说张顺如何整备军队,训练骑兵。等“紫金梁”依据和张道浚的约定,归还了一部分掠夺的财物给窦庄,释放了一部分俘虏的百姓,退回到阳城地界,那张道浚才深松了一口气。
原来别看张道浚胸有成竹,其实也心中忐忑。别看这窦庄固若金汤,其实也不过一个较大一些村庄罢了,村民庄户毕竟没见过大世面,被贼人围困这么久,也是人心惶惶。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出现叛乱也为未可知,更何况守城作战中,损失不小,物资也有所缺乏了。
等到贼人退去数日,张道浚派人反复确定没有危险了,才亲自带着几个家丁,化妆而出,快马加鞭前去拜见那山西巡抚宋统殷。张道浚将自家守城情况和义军请降情况详细告诉了宋统殷,并把自己的表现多方美化了一番。
那宋统殷听完后,沉吟未定,便问道:“深之,你深知兵事,又和贼寇多有接触,你以为此事如何?”
“依我之见,贼人狡猾,未必可信!”张道浚闻言下定论道,“我听闻陕西之地,此西贼叛了降,降了叛,狡诈反复视为寻常之事。抚军无论纳与不纳,皆不可失去警惕之心!”
“深之老成谋国呐!”山西巡抚宋统殷夸赞道,“你所言甚是,可是无论纳与不纳,有一件事必做不可!那就是及时派遣使者,前去贼营交涉。”
“一来能安贼寇之心,以防贼人狗急跳墙;二来,可以探查贼人虚实,获取贼人情报。”
“抚军,果然成竹在胸!”张道浚拍马道,“不过,晚辈再补充一点。我不信贼人皆是一心,可寻其中忠义之士作为内应,亦可寻其中野心之辈挑拨离间。”
“妙!此计甚妙。”山西巡抚宋统殷拊掌笑道。
果然过了几天,“紫金梁”便接到消息,山西巡抚宋统殷派遣使者前来接洽。“紫金梁”喜出望外,连忙召集“擎天柱”“老回回”“八金刚”前去迎接。
来人不过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倒有几分文人气质,其后跟了一个随从,身材魁梧,应当是他的护卫,他见了“紫金梁”也不倨傲,拱手道:“见过王头领,我乃山西巡抚特使刘伟,以后请多多关照。”
“紫金梁”闻言对其顿生好感,连道不敢,并邀请其坐上座,两人推脱一番,最终特使李伟坐上座,“紫金梁”在下首陪着。其他义军颇有不平,奈何此人态度端正,“紫金梁”自己又不介意,便不了了之。
张顺和务虚道人皆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坐观“紫金梁”与山西巡抚特使互相吹捧。等到几人酒饱饭足之后,方谈起正事。
那刘伟正色道:“山西巡抚口谕:尔等既已真心招安,理当归还占据县城,以示招安诚意!”
“紫金梁”看了看麾下几人,见均无异议,便笑道:“理所应当,我们回头便撤离这阳城县城,另外我还会下达命令与三十六营,如有已经占据的城池,皆退还官府;如果没有占据城池的,皆不要再进攻城池。”
特使刘伟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俘获百姓,所掠夺财物,皆要归还!”
“紫金梁”想了想,招安之后便是高官厚禄,何必在乎这些东西,也不和众人商议,便满口答应了。
刘伟见这一条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限尔等半月之内,齐聚岳阳县旧县,接受招安事宜。”
“这......”“紫金梁”也有些犹豫了,他本来以为自家三十六营到处都是,朝廷招安了自己,还得靠自己约束这散在各地的义军,没想到山西巡抚宋统殷这一招把他打懵了。
“怎么?王头领无法约束麾下头目?”刘伟笑道。
“哪里哪里,只是四散而去,联络不便,怕不能及时赶到,误了督抚的大事。”“紫金梁”陪笑道。
“没事儿,宽限几日也在情理之中。”特使刘伟倒是通情达理,说道,“只是我这回去却是不好向抚军交差,若是抚军问起几日能联系上?多久能齐聚旧县?我就无法应对了。不如这样吧,我且在你这里打扰几天,等你联系完毕,确定了日子我再回去禀告我们抚军。”
“紫金梁”闻言,也甚是高兴,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要特使不嫌弃我们这里简陋,嫌弃我们粗鄙就好。”
两人各自客套一番,各自休息不提。“擎天柱”张顺冷眼从头看到尾,心中冷笑道:这“紫金梁”利益熏心,将自家生死交付于他人之手,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更把敌人使者留在营地,岂不是被敌人觑的虚实?要知道后世所谓的大使馆,其实便是情报机构,文官收集经济政治情报,武官收集军事技术情报,基本是各国之间的默契了。这“紫金梁”还天真的以为使者就是使者啊?
且不说别人如何,这刘伟到了休息之处,便送走了“紫金梁”。如此数日,在“紫金梁”招待下,刘伟和“紫金梁”麾下喝的高兴,也混的脸熟了。
这一晚又醉醺醺回到休息之处,却不曾想有人正在卧室等他。刘伟吓了一跳,点灯仔细一看,竟然是“紫金梁”麾下军师韩廷宪是也。刘伟不由笑道:“夜已经深了,韩军师不去休息,来到我这里作甚?我可不喜欢兔儿爷。”
“特使说笑了。”韩廷宪点头哈腰道,“我本是宜川禀生韩廷宪,因为贼人劫掠家乡,不幸为贼寇所掳,身在贼营不得脱身。今日特意冒着风险前来,便是为了向特使诉说我的忠义之心,我愿意誓死接受抚军大人的约束管辖。”
“哈哈!抚军大人何许人也,你也配被他看上一眼?”特使刘伟笑道,“若是有心,听从都指挥佥事张公的命令即可。张公受抚军大人之托,全权负责此事。”
韩廷宪闻言大喜,连忙对特使刘伟拜了拜,发誓定会听从都指挥佥事张道浚的命令,并塞给刘伟金银百两。刘伟掂了掂金银,两人相视而笑。
第五十六章 “数来宝”
且不说因为二当家“紫金梁”的愚蠢操作,义军之中野心家皆蠢蠢欲动,其权力危在旦夕而不自知。“紫金梁”还兴高采烈地派出使者,发出“盟主令”,令义军退出所占城池,集合到岳阳县旧县镇接受招抚事宜。
由于义军四散,又各自相机而动,一时间并不能联络齐全,“紫金梁”麾下诸人顿时闲了起来。张顺见此情形,便向“紫金梁”辞行,说道:“二当家,你们家大业大,招安之前已经攒下来丰厚的家底。我‘擎天柱’年纪轻轻,尚未娶亲,刚加入义军,又没什么外财。马上就要被官府招安了,不能做这没本的买卖。我趁着机会,再去挣点外快,作为自己将来娶亲之用。”
“紫金梁”听了哈哈大笑道:“小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前些日子你既不抢女人,又不抢财物,如今后悔了吧?可惜这附近都被咱们兄弟过几道手了,理应不剩下什么了。要不你去远一点的地方,打一打秋风吧!”
“哎呀,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张顺做懊悔状,说道,“早知道我抢几个漂亮的小娘皮,连这娶亲钱都省下来了。”
“哈哈!”“紫金梁”见张顺悔不当初的样子,开心的紧,一副过来人的长者模样指点道,“你且不要让巡抚的特使刘伟知道了,我告诉你,你去那郭峪村。那村子距离窦庄不远,该村子自成化年间以来,中举、进士者不计其数。官侍郎、巡抚、翰林、台省、监司、守令者尝不绝于时。其村中娇妻美妾、大家闺秀任君采撷,还怕没有女人吗?”
张顺闻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赶忙拜别“紫金梁”,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急模样。正好出门,却被务虚道人喊住了,那道人也一副猥琐模样,说道:“‘擎天柱’小老弟,磨刀不误砍柴工,切勿着急。老道士我早年练了几颗红丸,且送你一粒,助你鏖战许久。”
张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将那务虚道人的药丸捧在手中,小心仔细放好了,方辞别众人而去。这时候韩廷宪才姗姗来迟,过来拜见“紫金梁”,劝说他尽快完成招安事宜,以免夜长梦多。
那张顺回到营地,立刻将那药丸捻开,果然见其中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谨防韩廷宪!”
原来这马道人在“紫金梁”营地也没吃白饭,他虽然没有见到韩廷宪与刘伟勾结之事,却从两人看似疏离、实则亲近的动作上,猜测二人或有阴谋诡计,便警告于张顺。
其实张顺对这些并不是很关心了,不管你什么计谋,总归是要做过一场,自己要尽快增强自己的实力。于是,张顺立刻召集众将即可拔营而去,离开了阳城一路往西而去。
结果,张顺并没有奔向更西一点的郭峪村,反倒走到润城附近便驻扎下来了。原来张顺特意赶到此处,继续铸造火炮以自保。
张顺到了此处,却是因为义军来回劫掠的原因,之前一片繁华景象的润城早就已经变得冷冷清清。也就只剩一些无处可去的穷苦百姓,在这里嗷嗷待哺。
只见有十几个闲汉在润城脚下,围在一起听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在打快板。张顺一听这明快的声音,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响起了:“竹板这么一打,别的咱不夸!咱夸一夸天津的,狗不理包子!”
其实这倒是张顺误解了,这打竹板的历史可要比天津卫还早。这打竹板,又叫“数来宝“,也叫“顺口溜“、“流口辙“、“练子嘴“。是从乞丐的“莲花落”发展过来的,所以他们供奉祖师乃是当今大明王朝太祖朱元璋。
那打快板的汉子一边打一边唱道:
“想青天,盼青天,结果来了个贼青天。
贼青天,威名大,专杀狗官和恶霸。
当官不为民做主,杀了不如一条狗。
恶霸专欺压百姓,砍了不如一畜生。
贼青天,美名扬,大家请你当皇上。
官做匪,匪做官,自古以来来回翻。
而今又是改朝事,不如请你坐金銮。
狗官恶霸全杀尽,天下百姓真喜欢!
真喜欢!”
张顺带着军队过来,一听却是夸赞自己的“数来宝”,便将后面的军队挥下去,自己和几个护卫在那里驻足倾听。那汉子背对着张顺没有注意到张顺的到来,其他人本来想提示这汉子当前情形。却见张顺等人虎视眈眈,又怕惹了大祸,不敢吱声。
不一会儿那汉子唱完了,正要继续,突然听到有人鼓掌道:“好!唱的好!”
那汉子转过身来,本来准备自夸几句,却回头一看是一群强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丢了快板,磕头虫一般磕头道:“大王饶命,我身无分文,乞讨为生。来到此地,无以为食,只好唱几句‘数来宝’逗大家高兴,换口饭吃。大王饶命,我再也不敢唱了!”
张顺跳下马来,连忙扶起他,顺便把丢在地上的快板捡起来还给他道:“会唱你就多唱点,少爷我喜欢听你这快板!”
“啊?”那汉子傻眼了,这到底是好话歹话,自个也分不清了。要是分辨错了,那大王一刀下去,自个脑袋就没啦。那汉子正在纠结期间,却突然听到又有人喊道:“成班主?哎,还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还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啊?你是张三百?你们刘班主呢。你怎么从了......”幸好那“成班主”反应及时,立马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从了什么?”张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啊?从了......从了军!”成班主一拍大腿道。
“哈哈!”张顺笑完,向张三百问道,“可是旧识?唱的真不错!”
“是,主公。这是也是一个马戏班子,这班主实力较弱,在孟津表演说学逗唱为生,不曾想却轮落到这里了。”张三百也笑道。
“啊?对,咱们是自己人。话说,我唱这个没问题吧?”成班主诚惶诚恐的问道。
第五十七章 招安(下)
没事,当然没事了。这么拍张顺的马屁,拍的那么舒服,怎么可能有事儿?当然,张顺是没事儿了,那成班主却是有事儿了。
这成班主原来叫成渔,是孟津渔家子弟。自幼喜欢听《忠义水浒传》,最崇拜入云龙公孙胜,曾经四处游历,学习“仙法”。结果仙法没有学成,反倒在路上乞讨过程中,练的一手好“莲花落”。
这成渔成仙失败后,便心灰意冷,借着自己讨饭练就的“莲花落”本事,在孟津组了一个小小的成家班。不曾想,这事业刚有起色,便被这一场大洪水,冲了个一干二净。
成渔没了家业和事业,只好一路沦落到这山西乞讨。前几日由于躲避从窦庄撤回的“贼寇”,不小心摔伤了腿,只好窝在这里给穷苦百姓唱由“莲花落”改编的“数来宝”为生。
大家见他可怜,便接济他一些吃食。他便听从大家的要求,“夸一夸阳城的‘贼青天’”,却不料被张顺听个正着。张顺见他唱的好,有意收留此人,便问他是否愿意跟随自己。
那成渔倒是没张三百心大,便婉拒道:“我腿脚不好,跟不上大王脚步。若是大王恩准,我还是留着此处唱‘数来宝’吧。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贼青天’竟然是大王您,我一定在此处宣扬大王您的威名,使天下百姓知晓。”
张三百听了,生怕张顺生气,本想替他说几句好话来着。却不想那张顺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只是需要小心官府走狗才是。回头我让三百兄弟联系你,你帮我留意一下附近官兵的动向,流寇的情况和百姓的想法等事即可。”
那成渔闻言大喜,以为脱离了“贼寇”的掌控,连忙夸赞了好几句,保证一定多编写关于“贼青天”的“数来宝”。张顺听了,也乐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带着队伍到附近驻扎,继续自己的火炮铸造事宜。
如此折腾了十数日,张顺又铸造了十来门三寸口径虎蹲炮。为此还铸造失败了几十门火炮,不过原材料都是就地筹措,不值什么钱罢了,张顺也不甚可惜。
这一次张顺吸取上次所铸火炮使用经验,发现口径越大,火力越猛。左右三寸虎蹲炮重量超不过二百斤,张顺手中又有牛车不少,便以此为标准进行铸造。
这时候,“紫金梁”终于联系上所有义军,大多数都表示听从二当家“紫金梁”的盟主令,唯有八大王、闯塌天等五营不受。“紫金梁”甚为恼怒,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忍了这口气。于是他便听从特使刘伟的指挥,带领大伙前去岳阳县旧县镇集合。
这岳阳县却是和岳阳湖无关,只是位于太岳山山麓南面而被称为岳阳县。这太岳山乃是位于太行山与吕梁山之间,与太行山、王屋山围出来长治盆地;与吕梁山围出来太原盆地与临汾盆地。
这旧县镇正位于潞州与平阳府之间,是两府跨越太岳山的交通要道。这旧县镇原本是县治所所在,由于千年以来,此地县域或分或合,是何旧县治所,已经不可考。只是才百姓口口相传才知道,此地原为旧县城所在。
虽然此地失去了行政职能,却因为连通发达的平阳府和潞安府,依旧繁荣兴盛。“紫金梁”他们到了之后,此城富户已经迁走不少,但是大多数贫困百姓因为经济原因无法迁徙。只得躲在屋里,不管门外“贼寇”齐聚。
“紫金梁”在此处等了数日,前来汇合的义军也就几支,其他义军到底在什么地方,“紫金梁”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山西巡抚宋统殷和张道浚反倒着了急,不断通过韩廷宪催促“紫金梁”早日投降受抚。“紫金梁”见手下人员未齐,心中不安。既怕要不上价格,又怕官府反悔,犹豫不决。
那宋统殷和张道浚如何肯依?一则,生怕夜长梦多,二则,生怕剿贼不利,为崇祯皇帝所责罚。于是,二人商议已定,便分领士卒。张道浚从平阳进攻,宋统殷从潞州府发兵,将义军两路堵死,网罗在太岳山中。
可怜“紫金梁”不知死期将至,还做着招安的美梦。是夜,官兵轻骑突袭,义军大乱,被官兵驱逐砍杀者不计其数。还好张顺早有准备,营地坚固,又提前发现了官兵的袭击,便固守营地待援。
那官兵皆是轻骑突袭,手中没有火炮攻坚,对张顺的乌龟战术无能为力。到了天亮,官兵才纷纷撤走不提。那“紫金梁”衣衫不整的跑到张顺营地,惊慌失措的喊道:“‘擎天柱’这可如何是好?宋统殷这狗官居然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张顺虽然鄙视他愚蠢,但也知道此时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齐心协力,才能逃出生天。便厉声对“紫金梁”说道:“二当家何须如此?咱们和官兵周旋千里,什么亏没有吃过?这点挫折算什么!”
“如今官兵骑兵退走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兵马过少,只能趁着夜色骚扰一番而已。若是秦兵已至,我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矣!由此可知,这番人马左右还是山西本地人马,其战力如何,相信二当家比我还要清楚。如今我们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正如瓮中之鳖。可是兵法有云,‘围三阙一,以防鱼死网破也’。今我等身处死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
“二当家何不召集全军,重整队伍,上下一心,与官军拼个鱼死网破!”
“紫金梁”闻言幡然醒悟,此人政治水平有些水,军事能力却非同一般。经张顺点醒,瞬间便想到了此战关键。官兵贪心过重,竟然想一口气围死义军,不给他们留半点后路。
这正是兵家大忌,左右是个死,正好可以借助外面压力,整顿队伍,一举破围而出。想到此处,“紫金梁”恢复了枭雄本色,大呼一声道:“号令全军上下,随我向东进攻。如今我等身处死地,防守是死,进攻也是死,只有攻破当面官兵,方有活路!”
第五十八章 死战(上)
旧县镇往东的道路,是沿着一条山间小河流的谷地行进。“紫金梁”他们也不得不沿着河流谷地向东进攻。山西巡抚宋统殷顿时措手不及,本以为“紫金梁”等人是瓮中之鳖,只待捕捉。只是布置了进攻阵型,却没有布置相应防御阵型。
一时间被“紫金梁”等人打个了措不及防。本来前来袭扰的轻骑袭营结束后,按照宋统殷部属,在旧县镇数里外歇息。结果被“紫金梁”等人集中骑兵,打了个反突袭。
宋统殷前锋骑兵措不及防,被打了个一败涂地。只得一路向来路逃去,结果来路正好遇上宋统殷的准备支援骑兵的数千步卒。等官兵步卒发现敌情,列阵完毕,便被义军驱赶着溃败的骑兵冲击了阵型。
官兵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家骑兵。结果被后续追赶而来的义军起兵趁机突击,一举打崩,掩杀数里。这时候,山西巡抚宋统殷刚刚带领主力一万余人刚刚到达谷口,准备入谷擒贼。
却不曾想溃败的骑兵事先退回,宋统殷便得到“贼寇俱反”的消息,连忙将士卒布于谷口,阻拦义军出谷。等“紫金梁”等义军冲出谷口,便被宋统殷所部迎面堵上,一阵枪炮轰击,便把义军压回了谷口。
张顺的队伍里因为有牛车、火炮等物,行动迟缓,尾随在“八金刚”之后。等他到了谷口附近的时候,只见前面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张顺上前一问,才知道义军被堵在谷中出不去了。
“紫金梁”知他足智多谋,连忙将他请来参详一番。张顺跟着“紫金梁”“老回回”“八金刚”等人往外一看,只见山西巡抚宋统殷人马一字排开,正好堵在谷口。
对方占据平坦之地,阵型适合展开;而义军占据山谷,人数虽然多于对方,却无法展开阵容。只能采取添油战术,一个一个去送人头。若是官兵稍有不支,便稍稍退却,然后纵骑踏之,义军又是大败。
张顺这下明白了,这种地形,若是义军防守,官兵来进攻,则义军只需少量人马便能使官兵进不来;但是,反之则义军人马再多也出不去。这正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义军形势一时间岌岌可危。
张顺思量了一下,对“紫金梁”等人说道:“要破此阵容却是不难,难在缺少弹药和火炮。若是火炮弹药足够,我可以为大家破之。”
“紫金梁”闻言大喜,连忙将之前从张顺手中换来的火炮还给张顺。不过由于之前情况紧急,路上丢弃了几门,只能还给张顺十一门火炮,八门二寸,三门三寸虎蹲炮。
于是,张顺加上自己原有火炮,新铸造火炮,一共拥有火炮三十六门,其中十八门二寸口径,十八门三寸口径。张顺又向大家讨要了许多火药弹丸,才心满意足。
他命令麾下诸人将火炮皆载与牛车之上,环车为阵,骑兵殿后,以车阵向宋统殷大阵冲了过去。宋统殷见此,连忙下令用火炮进行轰击。
只是宋统殷行动仓促,没有来得及带更多大口径火炮。手中火炮也多是虎蹲炮、碗口统之类的火器,对有车辆防御的张顺队伍来说,威胁并不是很大,只有个别不幸者为火器所伤。
反过来,张顺并不着急下令开火,只是命令士兵跟着阵型进行压近官兵阵型。宋统殷一看事情不妙,赶快下令弓弩火铳射击。张顺队伍前排士卒多有棉甲等铠甲防护,不少人中了火铳弓箭,却基本没受到多少伤害,只有一部分被当场打死打伤。
张顺手下毕竟都是新兵,这下子都慌了神,有些动摇了。张顺一看事情不好了,连忙下令五门二寸口径、五门三寸口径虎蹲炮用实弹对宋统殷大阵进行轰击。
宋统殷军阵还是传统布法,阵容较为密集,被张顺实弹打进去,顿时伤亡了不少人,甚至有个别倒霉的士卒,直接被实弹串了一串。这下子张顺部下士气大振,反而宋统殷士卒开始一阵骚乱起来。
山西巡抚宋统殷见张顺的“乌龟火铳阵”实在不好打,又见他已经释放完火炮,便立刻抓住战机,下令骑兵冲阵。官兵骑兵不少,但是因为地形不利于展开,只派遣了五百余骑前来冲阵。
由于张顺手中士卒众多,牛车仅仅百十辆,并不能紧紧围住士卒,中间空隙较大,所以官兵并不担心张顺用车辆阻止骑兵冲击。五百骑兵听起来不多,但是一旦冲锋起来,丝毫不亚于千军万马的气势。
很多人对骑兵的认识多停留在文字和影视作品上,但是当真正直面骑兵的时候,才能够真正理解为什么骑兵是冷兵器时代的主宰。
战马体重一般皆不低于六百斤,士卒体重不低于百斤,铠甲武器加在一起由不低于百十来斤,总共加在一起有八百斤往上,约合后世千斤的重量。
这千斤的重量移动起来,本就不是人力所能阻挡,更何况数百个千斤的重量移动起来。顿时地动山摇,马蹄声震耳欲聋;骑兵高度又远高步卒,迎面而来,压迫的士卒皆胆战心惊。
张顺虽然已经算是胆大之人,也不觉两股战战,几欲逃亡。他咬着牙,勉强压制中心中的恐惧,高声喝道:“第二组火炮准备,其余火炮不许射击!”
正在这个时候,有几个恐惧道极点的炮手,试图颤抖着用手中的火把点燃面前的火炮。被张顺冲了上去,一脚踹翻一个,一鞭打倒一个。这时候张顺也不讲什么道理章法,只是吼道:“不听我命令,不许开炮!”
其他人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皆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张顺的命令。张顺这时候想起了刘应贵,大声喝道:“军法官何在?速与我站在阵后,有敢逃亡撤退者,立杀无赦!”
那刘应贵“啊”了一声,似乎也刚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答了一句:“主公,应贵在此!”便连忙抽出刀了,踢了左右几脚,命他们皆拔出刀来,跑到阵后督战。
第五十九章 死战(中)
刘应贵的军法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等人不用面对对面疾驰而来的可怕敌人,便高高兴兴的跑到阵后,持刀而立。而其他人才回过神来,这时候跑也跑不掉,防御也防御不了,心中都泛起绝望之感。
这时候官兵骑兵已经近了,基本能看到对面的狰狞的面目和凶残的眼神。这时候张顺大喝一声:“第二组开炮!”炮手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把手中的火把往火炮火门上一抽,只听见“呲呲”的火药声燃起,然后一阵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那些眼看要冲到脸前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不待众人细看,皆备火炮的硝烟弥漫了视线。再然后,那些可怕的敌人从硝烟之中冲了出来。众人大惊,来不及反应便被砍翻了三四个人。
众人正待逃跑,却突然发现冲进来的敌人只有零七八碎的几个人。顿时,张顺手下士卒胆子又回来了,大家一拥而上,用长枪大刀斧头一阵劈砍刺击,解决了那些不要命的骑兵。
众人这时候才有机会观察那已经散去硝烟的战场,只见刚才狰狞凶狠的敌人和他战马的尸体被轰击的残缺不全,横七竖八的分布在面前不远的战场上。
更多的敌人则是骑着座下的战马,丢盔弃甲,仓皇而逃。宋统殷远处一看,却是眦呲尽裂,牙都快要咬碎了。这张顺竟然用第一组火炮欺骗巡抚宋统殷,让他以为“贼寇”火炮已尽。骗的骑兵近前,一顿霰弹射击,只打的官兵骑兵损失惨重,粗略估算竟已经少了五六十骑。
当然,到这种地步官府的骑兵不是没有办法击破张顺阵型,只要利用张顺火炮用尽的空档,不惧生死,一鼓作气,照样能完成任务。奈何面临如此惨烈的伤亡,他们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勇气,而部分还有勇气的就是刚才冲进阵里,被张顺部下乱刀乱枪打死的骑兵。
实际是战斗进行到现在这个地步,山西巡抚宋统殷已经骑虎难下了。自己失信反复,好容易逮着机会,却依旧被敌人逃了出去,他真的不甘心。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这些“贼寇”流窜出去,会疯狂的报复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可以缓和的余地,搞不好自己官帽子都要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宋统殷也下了狠心,趁着张顺第二组火炮射击空档期,立刻下令一个千户步卒对张顺进行进攻。
张顺见此,连忙下令魏从义、张三百和萧擒虎率队抵挡。原来刚才张顺将手中的火炮分成三组:第一组两种口径虎蹲炮各五门,第二组两种口径虎蹲炮各七门,第三组则是两种口径虎蹲炮各六门,依次进行轰击。
结果第二组射击之时,炮手在紧张情况下,大多数都进行了射击。张顺盘点一下,手中只有三门火炮未进行射击。张顺自己估计这三门是属于炮手被吓傻了,忘记射击而已。
张顺命令魏从义居中,张三百据左,萧擒虎居右,一字排开,和官兵接战。而牛车载着火炮分列左右两侧,以防御官兵骑兵。虽然那些火炮已经没了炮弹,不过官兵刚刚丧胆,也不敢前来骚扰。
被宋统殷派上了的一个千户,自知毫无胜机,却也有必死之心。他便亲自带领队伍向张顺所部攻来。张顺部下多是长枪手,除了棉甲竟是没有一点防护。官兵到了三四十步的时候,纷纷进行射击。
张顺部下手中又没有其他远程武器,只能被动挨打。张顺无奈,只得命令士卒主动发起进攻。那千户见此,心中一喜,觉得张顺战力不过如此,便也下令进攻。
双方快要接近之时,只听得一声炮响,那千户阵型顿时被撕裂了三个口子。原来张顺早已命人将剩余三门火炮藏于阵中,使人抬着前进。待到双方接近,直接大药量霰弹轰击,一下子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那魏从义、张三百、萧擒虎趁机掩杀,将那千户杀得大败。那千户气急败坏,一边试图约束士卒,一边命令亲卫随自己进攻。却不料被右翼的萧擒虎远远望见了,他拉起虎筋弓,只一箭便射翻了那个勇敢的千户。
左右护卫见失了千户,不由大呼小叫,喊得人尽皆知。顿时士卒没了一点战心,一哄而散。张顺本待命令三将趁机掩杀,利用敌方溃卒冲阵,却望见宋统殷已经命令五六百骑兵在左右掠阵,似有冲锋之意。张顺不敢让自己手下步卒离开牛车火炮的保护,只道下令撤退。
于是,一时间战场反倒安静了下来。张顺趁机下来将火炮冷却一下,清理了炮膛内的火药残留,再次装填火炮。由于这一次不知道敌人会采用哪种战法,张顺便按照明军的习惯,采用“公领孙”装弹法。
所谓“公领孙”便是装完火药以后,先装入霰弹,再装入一枚实弹将炮口压实。这样可以适应大多数战场情况,不必因为敌情变化更换实弹或霰弹。
这时候宋统殷其实也颇为头疼,因为事出突然,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自己准备不足,竟然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之类的重型火炮、弗朗机和仿西炮之类的中型火炮,才让张顺猖狂一时。
不过,他深知张道浚在西面一定是倍道兼行,尾随“贼寇”而来,只要自己再拖延一段时间,定然会将“贼寇”团团围住,全部剿灭。当然,宋统殷知道此事,那张顺等人也同样知道此事。张顺拖延片刻,只是为了火炮装弹罢了,哪里肯继续等待?
只待片刻,张顺又命令车阵移动,向前压迫宋统殷的阵型。宋统殷一看敌情,却是明白了此战自己却是不得不战。如果自己稍有退却,便是把山谷的其他“贼寇”放了出来,正好他们可用从张顺车阵背后冲出来,合理攻破宋统殷当面大阵。
这一次,双方都没有太多花样可用玩了,只能真刀真枪做过一场,才能定下这场胜负。
第六十章 死战(下)
当然,说是真刀真枪做过一场,也是讲究技巧的,不能白白送了性命。那宋统殷见张顺队伍火炮犀利,瞬间便想出了对策:便命令一队人马成“疏阵”进攻。
所谓“疏阵”,顾名思义就是阵型里面的士卒距离较大,能够减少火炮霰弹射击的伤亡。如果广义来将,西方的空心方阵和后世人民军队的“三三制”也是这种思路的延续。
当然,宋统殷肯定没有这种水平,只是简单的将普通阵型疏散展开而已。但就仅此而已,也对张顺造成了巨大压力。因为张顺深知自己手下士卒都是什么德性,几个月前还都是孟津的灾民饥民,一个月前武器还没配齐。
说好听点这叫做士卒未练,说难听点就是农夫拿了杆枪而已。若不是手下陈长梃、萧擒虎等人武艺高强,说不得肉搏起来连点比较凶狠的土匪都不一定打得过,更何况经过军事训练的官兵呢?虽然宋统殷手中的官兵并非边军精锐,可是好歹也算精挑细选的卫所士卒,不是张顺手下这些一些生活技能点满的百姓可比的。
可是若是现在释放了火炮,不但取得不了杀伤敌人的效果,反而失去了对敌人的威慑,方便对方趁着火炮装填的间隙冲上来和己方部队进行肉搏战。
张顺想到此处,便偷偷下令,让中军让开道路,留出足够宽的通道出来。等到阵型中间空了出来,只有前面的魏从义部还挡着通道。不过,魏从义本身统领能力就强,手下老兵又多,很容易便让士卒向两边散开,打通了通道。
而对面官兵因为惧怕张顺火炮,皆小心翼翼前行。虽然说自己这方布置起“疏阵”出来,减少了火炮的伤害。可是对官兵个人来说,只要打中了就没了性命,周围其他官兵死多少并不重要。
于是,利用官兵进攻舒缓的节奏,张顺将阵型中间打通了通道,让陈长梃带着新鲜出炉的骑兵疾驰而出。那陈长梃手持虎筋弓,身骑枣红马,一马当先冲出阵来,只一箭便将一个小旗官射死当场。
这时候其他骑兵也跟随陈长梃奔腾而出,好似从山涧奔腾而出的洪水一般,瞬间卷向正在缓慢进攻的官兵。官兵由于为了防护火炮,早已经摆下稀疏的阵容,哪里抵挡的住骑兵的突袭?
张顺的菜鸟骑兵,在陈长梃的带领下,笨拙的点燃起手中的三眼铳,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指向距离自己等人十几步外的官兵。只听得一阵火铳响起,官兵如同被割下的麦子,一片片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那三眼铳虽然威力较弱,准头也不行。奈何陈长梃让骑兵在铳里皆装入三四个弹丸,又三眼一起发射,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就是神仙也难以躲开。不少官兵身上穿的是偷工减料的棉甲,甚至里面连铁甲片都没有,哪里防御的住?顿时死了一片。
陈长梃本来还较为忐忑,此时见状不由大喜,大喝一声,放下虎筋弓,换出青龙偃月刀来,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其他骑兵也纷纷将手中三眼铳抡了起来,对着右侧的官兵锤去。
以步制骑,一是考验勇气,二是考验经验,三才轮到武艺装备。那骑兵人马加在一起本来就高于士卒身高,不利于步卒进攻。更何况马速很快,很多人看到骑兵举起武器,以为攻击还没来到,却不曾想骑兵一个挥舞,丈余距离瞬间而过。
山西本就是二线边镇,很少直接和北方套虏鞑靼野战,即使有所冲突,也多数以守城为主。当面官兵也算经历过战阵,却很少经历骑兵冲锋。更何况他们阵型疏散,那里抵挡的住骑兵冲锋?当即被陈长梃所带领的骑兵一下子凿穿而过,如同犁子犁地一般,直接犁过去数道血淋淋的“血路”。
宋统殷一看攻击的队伍大乱,然后不少骑兵凿穿阵型而出,不由大恐,只道堵在山谷的义军已经释放出来了。惊慌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下令弓箭手、火铳手进行射击。
那陈长梃等人刚刚冲了出来,就面临着黑洞洞的铳口和张开的弓箭,不由大惊。陈长梃连忙一边掉转马头,一边命令骑兵跟着横向移动,试图躲避官兵的射击。
可是哪里容易躲避,有五六个骑兵当场被打下马来,还有三四个着被打中射中马匹,被掀了下去,也没了活路。但是更惨的是刚刚被他们突击而过的他们身后官兵。
前面刚去了狼,后面又遭了虎,被自己人一顿弓箭火铳伺候,顿时死伤不计其数。这些官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攻击,顿时大乱起来。
张顺一见此情此景,哪里会放过这种好机会?不管到底怎么回事,连忙命令魏从义、张三百、萧擒虎发起进攻。这些官兵已经损失惨重,本就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抵挡,只被张顺部下发起的冲锋声一吓,顿时掉头就跑,乱糟糟的奔向官兵本阵。
这宋统殷虽号知兵,可是哪里当场指挥过万人以上布阵野战的战争?顿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败军。不等部下参将跑过来,建议直接格杀勿论,溃军便已经冲击到本阵。
张顺一看大喜,连忙大声喝道:“官兵败了,官兵败了!”张顺部下听到,也纷纷相应,高呼:“官兵败了!”这战阵之上,本来就是人挨人,人挤人,根本看不清战局形势。这也是古代指挥官喜欢在高地指挥,或者设立望楼查看敌情的原因。
官兵士卒不知“贼寇”深浅,只知道刚才几番进攻,皆吃了不小的亏,此番败了也是理所当然。顿时大官小官大兵小兵掉头就跑,正所谓“团战可以输,小命不能丢”是也。
张顺一看面前官兵一乱,相互践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命不该绝?他连忙兴奋的登上牛车,拿起鼓槌,对着之前从孟津县衙抢来的鸣冤鼓,拼命的擂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破围而出
正所谓“一鼓作气”,又有军法云“鸣鼓而进,鸣金而退”。张顺亲自擂起战鼓,果然张顺麾下士卒以一当百,只把对面官兵打的丢盔弃甲而逃。当然实际情况是张顺手下这些菜鸟,依靠追击恐吓,白捡了一些人头。
但是,张顺以手中千余兵马,大破山西巡抚宋统殷万余官兵,这一下子要扬名了。虽然张顺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场战争正儿八经不算自己将对面击败的,反倒是宋统殷指挥无能,让自己麾下官兵乱了阵势,自相践踏而败。可是别人哪知道这些?只道是张顺天命在身,用兵如神,以一当百,以千破万,真乃当世战神,唐宗复生!
且说张顺仍在战阵之上,官兵人马众多,仍然对自己具有极大的威胁。张顺一边使麾下士卒驱逐追赶官兵,一边留出通道让“紫金梁”等人赶快出谷参战。
依照张顺本心,肯定是想自家趁机逃走,留下“紫金梁”等脑残之辈在此地受死。奈何官兵虽败,损失却小,只需稍微整顿,便可再次出击。自家舍不得自家牛车上的粮食和火炮,只得捏着鼻子把其他人救出来,大家彻底击败官兵再行离去。
谁曾想,“紫金梁”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对张顺高喊道:“‘擎天柱’小兄弟,风紧扯呼!张道浚携大队人马正在后面追击,晚了就走不掉了。”
张顺闻言,一拍脑门:这个傻鸟!对面官兵正在混乱期间,只需要后面义军阻挡片刻,纵骑践踏,便能大破宋统殷主力。然后,回兵上谷,全歼张道浚所部,自此山西上下再无机动兵力,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结果这厮一句大嗓门,把事情全坏了。那“紫金梁”也不愧是久经战阵之人,一看当前情形,当场一愣,便知道张顺竟然已经击败宋统殷主力。连忙便带着千余骑兵,前去突袭宋统散乱的队伍。
可是宋统殷虽然指挥能力不行,但是他手下参将千户皆具有正常水平。他们本来就已经开始收拢部队,再加上听到“紫金梁”之言,不由高声喊道:“援军已到,我等正好合围,全歼贼寇!”
不管事情真假,竟是一时间稳住了士气。谷口往外不远处乃是沁水河流过,原本谷中的小溪亦在丰雨期汇入该河。此河正在宋统殷大阵背后不远,刚才张顺击破宋统殷大阵,许多官兵皆退到河边。
不少阵型尚未来得及收拢的队伍,被“紫金梁”骑兵一冲,竟是无路可走,只得跳河而逃。大多数士卒身穿棉甲,被水一湿,顿时沉重如铁石一般,活活沉到河底,淹死河中。
但是,还有不少官兵竟然背河而战,“紫金梁”三冲不动,不得不先行避开,以免被这些官兵纠缠。等到张道浚所部赶到,自己便走不得了。
而张顺则指挥车阵沿河向河流下游攻去,溃散到此处的官兵也是既有队伍散乱之人,也有阵容聚拢之人。好在张顺兵种齐全,他便命令陈长梃带着骑兵冲击队形散乱的官兵,自己带领车营轰击阵型整齐的官兵。顿时官兵不能抵挡,纷纷溃败而逃,甚至有逃跑不及者,或跳河求生,或跪地投降。
众人之中魏从义最为凶残,便要将这些降兵砍死。张顺连忙阻止了他,说道:“杀降不详!”
“可是,只需稍等片刻,等官兵收拢败卒,此辈皆为仇雠了,主公!”魏从义痛心疾首道。
张顺闻言,却是心里一思量,便对跪在地上的官兵说道:“尔等沾染义军鲜血,本是该死之人。若想活命,需加入我军,成为赎罪军,等罪行赎尽,方可成为义军将士!”
这些官兵基本是第一次和张顺交战,和义军交战也不是很多,哪里有什么“血债”。只是形势比人强,只得低头答应。张顺大喜,连忙令他们捡起武器,列于阵前,向原来的同袍官兵杀去。
他们背后却是张顺的车营,黑洞洞的火炮对准他们的后背,一旦他们想转过身来,便将他们撕个粉碎。结果别人越打越少,张顺队伍反倒越打越多起来。
等张顺击败南面溃败的官兵,竟然收拢了四五百人投降官兵。这些人竟然达到张顺士卒的三分之一左右,若是反噬起来,恐怕诸人皆在劫难逃。此时已经逃出生天,陈金斗便建议张顺道:“主公,此辈皆是朝廷鹰犬,家眷俱在卫所。若留身边,早晚反叛,不若皆杀之!”
说完,他还瞪着贼眉鼠眼,咬牙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张顺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说道:“人家说过河拆桥,咱们这河都没过完,还就要拆桥不成?老陈何其急也?”
这“老陈”本来还待劝说,却听到张顺喊自己“老臣”,顿时喜笑颜开,心想:“俺和牛鼻子老道两人最先入伙,如今没了老道士,俺可不就是老臣了嘛!”
想到此处,他便也不在驳了张顺的颜面,只是低声说了一声“主公小心为是”,便不再言语。
张顺也不再管他,只是下令改变阵型,让投降官兵列阵后面,自己车阵布置在前面。然后转身对着来的方向,缓缓顺着河流向沁水下游退去。
张顺等人刚刚撤退不久,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于此同时赵鲤子派来的斥候赶来禀报道:“二当家‘紫金梁’撤了出来!”不久便看到“紫金梁”千余骑兵和千余骑马步卒赶了上来。至于其余人马,皆折在山谷之中,来不及出来了。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紫金梁”喊道:“‘擎天柱’小兄弟,你这牛车何其慢也?快快随我退走,不然一会儿大队官兵人马赶了上来,就走不得了。”
张顺闻言,问道:“二当家,我众敌寡,宋统殷主力已破,如何仓皇而逃。不如我等重整队伍,义军合力击败此贼?”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义军聚在山谷。被张道浚一攻,顿时挤作一团,编制早已乱了。幸好我麾下骑兵靠近谷口,才得以保全建制。如今我等人马虽多,却不能战矣!”
第六十二章 撤退
张顺再次深刻的感受到骑兵的重要作用,那“紫金梁”一马当先带着两千人逃了。虽然失去了几千部下,对他来说无所谓,只要手中这些精锐在,顷刻之间,又可以再次组建万余兵马。毕竟对现在的大明来说,到处不缺活不下去的百姓。
可是张顺没办法,他只有几十个勉强可以称为骑兵的“骑马民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在特殊时刻当做撒手锏使用一下。他的根本,还是他麾下的车营,那里承载着他的粮食、他的火炮还有他所有的梦想,
无奈之下,张顺只能列阵缓缓而退。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一片喧哗,赵鲤子派人报告道:“义军溃围而出,四处逃散,请主公注意溃兵冲阵之事。”
张顺刚刚赚了官兵败兵冲阵的便宜,哪里会不警惕此事?连忙下令殿后投降官兵道:“若有人冲阵,不论官兵义军,当场格杀勿论!”
过了一会儿,果然一股股人流冲了过来。既有义军,也夹杂着一些被席卷而来的官兵。那些官兵本来是被张顺击溃四散的宋统殷部下,结果被溃逃的义军席卷进来,也不敢反抗,更不敢逆人流而动。只好跟着逃跑,并暗暗祈求“贼寇”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会将自己等人拉了下来。
这帮人本来就跟着本能在逃命,哪里控制得住方向,不少人就直挺挺的向张顺阵型冲了过来。那些投降的官兵一看这架势,哪里敢放水?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群踩踏而死,那才是憋屈的紧,白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于是,投降的官兵纷纷挥刀刺枪,格杀冲阵的人群。可是他们手中都是冷兵器,哪里厮杀的过来?甚至有一些投降的官兵反而不小心被冲过来的人流所杀。
一时间防线岌岌可危,这些投降的官兵眼中出现了绝望之色:抵挡是抵挡不住了,可是若是反身而逃,说不得要被身后张顺的火炮轰个稀烂。
张顺一看情形不对,也不敢逼迫过甚,连忙命人推出两门炮来,对准蜂拥而来的人流点燃了火门。那些站在人群前排的眼睁睁的看着张顺的炮手点燃了火门,不由惊恐万分,破口骂道:“‘擎天柱’,我透你......”
话还没来得及骂完,只听见两声震耳欲聋的的巨响,顿时战场安静了许多。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人群之中出现了条血路,竟然直接被装填了霰弹和实弹的火炮轰出来一片倒箭头型的缺口出来。
那倒着的箭头形状是霰弹打出来的结果,地上的尸体被打的像马蜂窝一样,到处都是空洞;那箭头连接的箭杆形状则是实心炮弹轰出来的一条线,这条线上到处都是残肢断骸。死去的人都血肉模糊的死去了,没死的人都倒在地上呻吟着,惨叫着,一副地狱的场景。
逃亡的人们,无论义军还是官兵,也算是久经战阵,见惯了尸体的,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密集的人群,被直接怼了两炮,竟然如此凶残。不少人忍不住恶心,趴在旁边干呕起来。一时间敌我双方竟然惊呆了。
过来一会儿,背后的厮杀声又响起来,这些人才意识到自己悲惨的境地,连忙乱糟糟的又奔走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们都长了记性,一个个离张顺阵型远远的,连看都不敢正眼看他们一眼,好像生怕自己被沾染上瘟疫一样。
张顺也不管周围恐惧的眼光,自顾安排部下列阵撤退。不过,虽然没有人赶来阻止他们,速度仍然很慢。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浑身浴血赶来过来,张顺使人上前一问,竟然是“老回回”等义军头目,他们带领着三五百骑兵,皆狼狈不堪。
见了张顺,他们也顾不上喘气,只是撂下一句:“‘擎天柱’你好自为之,官兵已经追赶上来了!”
众人听了,皆恐慌不已,连忙建议张顺轻装急行,弃了辎重牛车,赶快逃跑。其实这时候张顺也纠结的紧,一方面担心被官军围上,不但辎重牛车保不住,恐怕还失了性命;另一方面则担心,若是弃了辎重牛车,自己还剩下什么?没有物资笼络士卒,部下四散而去。岂不是一县尉便能将自己缚了,然后交送京师将自己千刀万剐一番?
想到此处,张顺也不由发起狠来:左右是个死,拼死一搏,或许还有生路!若是失了这些部众,自己岂不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想到此处,张顺大声喝道:“‘紫金梁’等人皆有马匹可骑,我等皆是步卒,若是弃之,岂不是皆落得杀头的下场?”
“诸位兄弟,多是孟津跟我而来。大伙离家数百里躲避洪灾,便是为了富贵一场。如今事情稍有不顺,我岂可弃之,自顾苟且偷生哉?山西巡抚宋统殷,庸才也。其立万人大阵,我即可破之,岂会不能破其第二次欤?我誓与兄弟们共存亡!”
张顺麾下士卒闻之,士气大振。那四五百投降官兵闻之,相顾失色。
果然又等了许久,张顺等车阵方撤退了十来里,又见一队骑兵冲了过来,结果还没等张顺派人前去询问,却见那骑兵两翼席卷而上,竟然将那中间的骑兵围困起来。原来竟是又一股义军在溃逃,结果不幸的被官兵围了起来,没能够逃掉。
在那骑兵混战期间,竟然又有许多步卒,跟随上来,竟也是官兵队伍。张顺大惊,一边令麾下士卒做好防守准备,一边派遣陈长梃前去打探情况。
陈长梃骑着枣红马,提着青龙刀,形象鲜明。那些官兵见是这个杀神,皆退避三舍,不敢上前。陈长梃趁机问道:“前面何人?可否冲杀出来?”
被围困那人听了,喜极而泣道:“你是‘擎天柱’部下吗?可否救我一救。我乃‘八金刚’也,为了义军给断后路,被这些狗官兵缠住走不掉了。”
陈长梃闻言,竟是一个义士,便有心救他一救。可惜他深知自己等人势单力薄,也是无能为力,只道含糊回答道:“长梃无法做主,需向主公请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