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歼灭战(上)
当京营总兵官王朴和倪宠赶到帐外的时候。他们伸头往外一望,只见官兵营地左前方一处高地上旗帜招展、火炮轰鸣,正是贼人炮兵阵地所在。
他们二人不由大吃一惊,连忙喊来士卒问道:“那贼子哪里来的火炮?”
原来京营也经常操练西洋炮、红夷大炮,只是这些火炮沉重难以移动,多做防御之用。京营在内地剿匪的时候,把这些都留在了京师。
虽然他们战斗力一般,好歹也曾多次与义军交手,知晓义军手中并无太多大口径火炮。
只是如今听其炮声沉闷有力,观其落点石破天惊,当不是小口径火炮所为。更兼炮声隆隆,想必其火炮不下二十门之数、
王朴连忙喊来士卒,下令道:“速寻一两枚炮弹与我,我要看看轻重!”
不多时,那士卒便用破布兜着一颗炮弹跑了过来。王朴打开一看,只见那炮弹圆滚滚、黑黝黝,用手摸了摸,犹有余温。
王朴和倪宠两人提起来掂量掂量,约莫有二十余斤。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心中骇然。
原来依照这个时代范式铸造的红夷大炮,能射十斤炮弹者当重达三四千斤,能射二十斤炮弹者当重达六七千斤。
按照后世习惯换算的话,大致分别相当于口径在120mm至125mm之间和口径在145mm至155mm之间的重型火炮。
王朴和倪宠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义军,居然能够一口气拿出来二十余门六七千斤红夷大炮轰击官兵营地。即便是此数减半,京营官兵亦危矣。
一念至此,王朴连忙对倪宠说道:“却是我失算了,我本以为贼寇虽擅野战,却不擅攻城。不曾想贼人早已铸下如此重器。我等若是坐以待毙,死无葬身之地矣!”
“为今之计,唯有拼却了性命,将贼人火炮夺走销毁,方能安守营地。”
也难怪王朴和倪宠着急,京营的营地仓促修筑,本就简陋,只能用来欺负张顺所率义军兵马少,火力弱罢了。
如今义军“二十余门六七千斤红夷大炮”一出,不要说一个简陋的营寨,哪怕是一座城池,恐怕以京营的本事也难以进行守御。
其实这倒是王朴和倪宠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义军所用大炮并非是六七千斤的红夷大炮,反而正是当初张顺设计改进的“黄金炮”。
当初张顺经过长时间的试验,才设计出重约千斤,口径五寸,倍径十倍的“黄金炮”。只是因为义军手中缺乏铜料,才没有继续铸造。
等到后来张顺占据洛阳城,张都督搜刮了洛阳城白马寺等寺庙的佛像金装,凑够了五千斤;李际遇血洗了千年古刹少林寺,又夺取了万余斤铜料,如此才能凑够继续铸造“黄金炮”的铜料。
只是当初张顺射击此炮的时候,一切数据皆以极限计算,留下余量过少。
张都督担心火炮关键时候发生炸膛之事,才报张顺同意,将那“黄金炮”口径缩至四寸八分。并将火炮药室设计为漏斗状,以便发射“开花弹”。
经过张都督这番改进以后,“黄金炮”用途更加多样化,重量反倒稍微减少了些许。这“黄金炮”也正好可以发射二十斤实心铁弹,或者发射十五斤“开花弹”。
在利用张顺所设计火炮炮架载之,以六匹骡马拖拉,翻山越岭奔跑如飞。既不用担心遇到城池以后无攻城之器,又不用担心拖累义军机动转移。
当然,“黄金炮”能够取得如此良好的性能,除了采用性能更好,价格更高的黄铜以外。相对于动辄二十多倍倍径的红夷大炮而言,“黄金炮”特意减少了火炮的倍径一半还多,大幅度消减了火炮的炮长。
只是如此一来,这“黄金炮”的精确度和射程也降低了不少。经过张顺实际试射试验,“黄金炮”平放有效射程在五百三十余步左右,远低于六七千斤红夷大炮的七百步。
不过,有得有失,终究是利大于弊。“黄金炮”虽然损失些许射程和精度,但是只要能够及时赶上战场,一切皆是值得的。
果不其然,京营这次便吃了这“黄金炮”的亏。那王朴和倪宠只得弃了坚守营地的念头,派遣麾下的骑兵试图夺取义军炮兵阵地。
张顺计划已久,哪能让他如愿?他早已经在火炮阵地之前,布下了萧擒虎的“孩儿营”作为阻拦,又布下了贺锦和贺一龙的骑兵在阵地左右游荡遮蔽。
官兵骑兵共分为三部,约莫有一千六七百骑左右。虽然他们也不想和义军死磕,奈何这一次总兵官王朴和倪宠都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务必拖住义军,给官兵步卒争取布阵的时间。
张顺远远望见官兵全军出动,顿时不由大喜。自己百般算计,万般琢磨,将大网撒了出来,终于引出了这条大鱼,捕捞的时刻开始了。
他连忙一边命令隐藏在山坡后面的张三百、魏知友、曹变蛟、乱世王、治世王诸人准备停当,随时发起进攻,一边命令李十安暂停火炮轰击营寨,迅速更换上霰弹,准备对付即将而来的骑兵。
其实李十安手中并没有那么多“黄金炮”。虽然义军手中铜料有一万五千斤,只是那“倭铅”一时间却缺的厉害。
张都督前后依照法式,总共也才铸造了十门。为了歼灭这两股京营官兵,张顺下了血本,干脆便让李十安把这些一并带上了。其余十门其实则是锻铁打造能够发射十斤铁胆的野战炮罢了。
那京营的骑兵从山坡下分为三股,踱着马步,先慢后快,疾驰而来。不过他们也不敢硬碰硬,先是在义军阵前来往奔腾,进行试探,震动的大地都在颤动。
“孩儿营”的孩儿兵都是初次遇到骑兵,顿时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手脚发软。
没有直面过骑兵的人,很难想象几十骑冲锋而来是什么景象。更何况对方共有一千余骑,奔跑起来,山呼海唤、天崩地裂尚不足形容其疾驰的威势。
萧擒虎也不由有些嘴唇发干,高声骂道:“怕什么?手下败将,也敢嚣张!”
只是任凭他如何声如惊雷,却也被呼啸而来的马蹄声掩盖了。
萧擒虎有些焦急,下意识扭头就去看张顺。却只见张顺老神在在的坐在战马之上,丝毫不为官兵骑兵的声势所动。他只好强忍着转身而跑的念头,强行支撑下来。
萧擒虎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亦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孩儿兵能够坚持多久。他只希望官兵的骑兵冲锋上来的时候,自己麾下的孩儿们能够撑的久一些。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歼灭战(中)
张顺本就是战场之上厮杀出来的将领,他如何不知萧擒虎和其麾下“孩儿营”的压力?
只是“玉不琢,不成器”,他故意借机锻炼他们一番罢了。
张顺老于兵事,深知官兵亦有顾虑,不会不经试探,就鲁莽的发起进攻。
所以他端坐不动观看了半天,心中估算着“孩儿营”还能够承受多久。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张顺这才下令道:“着贺锦、贺一龙率领麾下骑兵出击,遮蔽阵地两翼!”
张顺麾下的幕僚孙承宗得令以后,他连忙举着军令一路小跑到号旗跟前,把军令传达了过去。
那旗手得令命令,连忙先摇动中军大旗,示意众将听令。然后他才拿出两把较小的旗帜出来,向两侧示意摇动。那两面旗帜正是代表贺锦和贺一龙麾下的两部骑兵。
不多时,位于左右翼的贺锦和贺一龙部骑兵骑手看到了军粮,亦摇动手中的旗帜,示意各自接到了军令。
孙承宗这才又要回军令,返回张顺跟前前去交令。而贺锦和贺一龙早已经得了命令,便拍马行动起来。
他们呈一左一右,向疾驰而来的官兵左右翼包抄过去。官兵也不甘示弱,分别分出来一部骑兵,一左一右迎了上去。
这时候官兵的骑兵只剩中军一部,约有五百余骑。而火炮阵地与京营骑兵之间,横亘的便是萧擒虎的“孩儿营”。
那骑兵将领便一声令下,再度向“孩儿营”疾驰而来。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向之前那样在一箭之地外徘徊恐吓,而是迅速接近到“孩儿营”阵前。
萧擒虎见状一愣,连忙按照以前训练习惯,下令道:“放箭!”
顿时一波箭雨“唰唰”的飞了过去,落入到官兵骑兵人群之中。虽然大部分箭支不是射在骑兵身后,就是被骑兵的铠甲挡了。
但是总有一些倒霉蛋被射中了身体,翻身跌下马去。而有的则被射中了战马,战马要么当场翻倒在地,把身上的骑兵狠狠的摔了出去;要么战马一惊,在骑兵阵中横冲直闯起来,引起了小范围骚扰。
幸好骑兵与骑兵的间隔比较大,些许混乱,并不影响官兵骑兵的冲锋。
京营骑兵冲到“孩儿营”阵前十余步,望着树的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的长枪阵,倒没敢一头撞上去。
他们反倒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横向从“孩儿营”阵前掠过。与此同时,顺带用手中的三眼铳、弓箭、快枪向“孩儿营”进行射击。“孩儿营”猝不及防,顿时被官兵射翻了十余人。
好在那任继荣反应较快,见没有军令下来,连忙自作主张的喝道:“此时还不还射,更待何时?”言毕,搭弓射箭,当场射翻一名骑兵。
其余孩儿兵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效法任继荣纷纷还射。好在这些人都是张顺精挑细选的好手,无语高强,箭法精准,当场就射翻了官兵骑兵二十余人。
等到官兵骑兵撤离出去,清点人数之后。双方步骑对射,官兵竟然还亏了二十余骑。
那骑兵将领不由又惊又怒,连忙下令麾下骑兵调整阵型,整顿完毕以后准备再度冲锋。
而萧擒虎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不由赞许的看了任继荣一眼,心道:“枉我往日胆大,今日却被敌人骑兵吓破了胆子。下一波我要仔细思量,万万不能丢了主公的颜面!”
官兵骑兵第二次冲锋,这一次用纵队队形,分为两列如同两条长蛇一般,疾驰而来,扑向“孩儿营”。
这一次萧擒虎倒是按部就班的下令命令,却因为官兵阵型原因,双方接触面积较小,基本没有能够射落几个骑兵。
这一回官兵骑兵到了阵前,倒没有向之前那样继续射击。反倒一勒缰绳,一左一右,如同两条长蛇一般,掠过了“孩儿营”阵前。
这一次骑兵和孩儿兵距离较近,不在拿出火器、弓箭进行射击,反倒用手中的长枪斜刺了过来。
这不是直接的冲锋,而是横掠而过,用长枪试探“孩儿营”的虚实。
原本“孩儿营”第一次遇到骑兵,还有几分惧色。结果经过上一合交手之后,发现官兵骑兵不过如此,反倒士气高涨了起来。
他们见到骑兵掠来,萧擒虎一声令下,纷纷拿起手中的勾枪去勾那战马上的骑兵。
官兵骑兵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顿时有不少人一时大意,被孩儿兵用勾枪勾中了衣甲,当场扯下马来。
这些人“扑通”一声跌到地上,顿时被摔的七荤八素,甚至有的人还被摔闭了气。
不等这些人站起来,孩儿兵乱刀乱枪砍杀过去,顿时没了性命。
等到官兵再次脱离战斗,骑兵将领清点人数,更是失了三四十人,不由大惊失色。
他再扭头看看官兵营地,步卒几乎列阵完毕。此人顿时便失了和“孩儿营”交手的心思,连忙一声令下,便带领麾下骑兵往官兵阵地退去。
他这一退不要紧,张顺觑的战机,连忙一声令下。山坡后面张三百、曹变蛟、魏知友及乱世王、治世王诸人率领人马杀将出来。
若说追倒是追不上,只是这一股声势下来,反倒吓得阵前的官兵骑兵纷纷掉头便跑。
官兵骑兵这一跑不要紧,便把马屁股在贺锦和贺一龙骑兵跟前露了出来。
贺锦和贺一龙岂是好惹?顿时两人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策马追了上去,一顿好杀。直杀到官兵阵前,被王朴和倪宠释放了一通火铳恐吓之后,方才退了回来。
官兵失了第一阵,顿时士气低落。王朴和倪宠在山坡下看的明白,义军虽然在骑兵交锋中获得了优势,却是步卒混乱,有机可乘。
他们连忙一声令下,让布阵完毕的步卒缓缓向义军阵地逼了过去。
李十安早已经装填完了霰弹,结果却没有用上,十分郁闷。他见官兵步卒猖狂,连忙又下令士卒将霰弹掏了出来,改换为实心弹,对山坡下的官兵进行射击。
李十安亲自调整了校炮的角度和药量,然后试射了一下。结果因为角度过高,射到了官兵阵后。
李十安有连忙调整了第二门校炮的角度,一发射入官兵阵中。连续打烂了五六个人,才不知踪影。
李十安不由大喜,连忙命令其余火炮皆按照如此角度进行射击。顿时十几枚炮弹飞了过去,在官兵阵中犁出了十余道血沟。京营哪里吃过这种亏,顿时阵中一阵骚乱。
王朴不由大惊失色,心道:“贼子营中居然有高人指点,红夷大炮竟打的如此之准,此战凶险矣!”
“为今之计,唯有一鼓作气,趁着贼人步卒立足不稳,冲上前去夺了火炮,才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歼灭战(下)
“咚咚”的战鼓声再次响起来了,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义军的战鼓声,而是官兵一方的战鼓声。
无论是陈奇瑜还是王朴、倪宠,他们都失算了。他们以为无论义军战斗力如何强悍,只要不具备一定的数量优势,就无法拿下坚守的京营。
可是是义军很少有使用火炮的记录,使得他们下意识忽略了火器对战争胜利的天平带来的影响。
《孙子兵法·谋攻篇》:“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依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只有一方具备较大的兵力优势,才能够攻打围歼另一方;而另一方只有不具备太大的兵力劣势,就可以凭借城池、营地进行坚守。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义军手中有如此数量众多,威力巨大的火炮。
细节决定成败,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本来十拿九稳的官兵顿时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今京营的王朴和倪宠并不知晓,新上任的河南总督陈奇瑜已经撇开了他们,准备“直捣黄龙”,攻下洛阳城。
尚未收到总督陈奇瑜回复的王朴和倪宠,这个时候本来有战、逃二策。
只是无论王朴还是倪宠,都认为只要再坚持一口气,陈奇瑜的大军就会赶到,到时候前后夹击便能击破义军。
如果京营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倒损兵折将而逃的话,这两人的总兵官也就做到头了。
思量至此,两人便决定冒险赌一把,准备和义军再纠缠些时日,以待陈奇瑜率大军赶来救援。
官兵距离义军炮兵阵地约有**百步,传统的密集阵型在遭到火炮不间断的攻击之后,自然是损失严重。
王朴和倪宠无奈,等到骑兵撤退回来,就连忙下令步卒向山坡上仰攻。
王朴亲自擂鼓助威,驱赶官兵尽快向山上行进,以求在义军步卒列阵完毕之前和义军短兵相接。
张顺在山上也看的明白,不由哂然一笑,便下令贺锦和贺一龙继续骚扰官兵左右。
而李十安则坚守炮兵阵地,继续向官兵阵中发射实心炮弹。二十斤的实心铁弹看起来与十斤的实心铁弹大小相差不是很大,但是打入阵中的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十斤的实心铁弹可以轻轻松松打穿官兵的一个百人纵队,而二十斤实心铁弹却几乎可以打穿它停止之前的所有阻挡在它面前的士卒。
人体的脆弱性在这一刻尽情显露出来。这些炮弹可以无情的切开阻挡在它前面的一切**,无论是脑袋、胳膊还是腿,甚至连人体的躯干都能被它“炸”成两截。
万幸的是李十安的炮手射速并不快,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能够射击五六次;再加上火炮的精确度也不是很高,二十门炮齐射的时候,约有五六颗炮弹会飞的找不到地方;哪怕剩余的炮弹都落入到官兵阵斩,也有一半以上的炮弹并不会打水漂似的弹起来。
当然,虽然有种种不足,官兵的士气仍然低落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虽然官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火炮凶猛的敌人,至少崇祯二年他们防守京师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和后金的精锐交过手,依旧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现场。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一旦被打中就是缺手断脚,甚至身躯两段的下场。
刺鼻的火药味儿,浓郁的血腥味儿,再夹杂着身边大量的残骸和飞洒的血浆,挑战着这股官兵的神经极限。
贺锦和贺一龙作为骑兵,对敌人士气的变化最为敏感。他们见状,连忙加进了对官兵两翼的骚扰。
好在京营骑兵虽然败了一阵,其实损失不是很大,再加上骑兵速度较快,很难被这个时代的实心炮弹击中,倒是士气尚可。
京营骑兵依仗着数量优势,堪堪抵住了贺锦和贺一龙的一次又一次的侵袭。
七八百步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不多时官兵终于接近了山坡上的义军。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义军早已经整顿好阵型,在山上翘首以待了。
张顺自起兵以来,素来重视对队伍的训练,特别是队伍队列训练、行军训练和阵型训练。
这些优点平时还显现不出来,等到了关键时刻便起了作用。
当满怀希望的官兵,好容易爬上山坡看到了整装待发的义军之后,巨大的心里落差可想而知。好在官兵心中还憋着一口气儿,倒没有因此直接崩溃。
双方接近到一箭之地,都开始用弓箭、鸟铳相互射击起来。遂后接近三十步,双方便摆下虎蹲炮、弗朗机,一阵乱射。
其中官兵还携带了名为“一窝蜂”的火箭,点燃以后,像烟花一般带着尖啸乱射到义军营中。义军猝不及防,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
再至十几二十步,双方又拿出三眼铳、快枪一阵乱射。然后,不管三七二一,官兵便发动了白刃相接的冲锋。
只是官兵却万万没有想到,义军阵中突然冒出来十余门黑洞洞的炮口出来。
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冲到跟前的官兵如同收割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下来。
李十安玩这一手也早玩熟练了,先用一部分火炮虚发,让对方误以为义军火炮已经射击完毕。
其实他早预留了部分火炮装填了霰弹,但等官兵靠近,一时俱发,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
倪宠和王朴一看官兵攻击受挫,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也没了办法。
好个总兵官倪宠,见状不由大喝一声,便率领着身边亲卫带头向前冲去。
惊魂未定的官兵,见此士气稍振,才赶上前来与义军进行短兵相接。
一时间双方倒打得有来有回,王朴和倪宠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义军居高临下,又士气旺盛,官兵如何抵挡住义军?王朴和倪宠私下里也是焦急,只是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求总督陈奇瑜早点到了。
正当此二人忐忑不安之时,突然又听到数声炮响从背后响起。两人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官兵营地早已经插上了义军大旗,那营地跟前更列了一队人马向官兵背后袭来。
王朴和倪宠不由心中一个咯噔,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贼人置洛阳城于不顾,在此地和自己纠缠数日,原来竟然想要一口将自己吃下。这是要打歼灭战的节奏!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贼子好大的胆子,双方兵力差距并不是很大,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有以同样的兵力歼灭官兵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断路
占据官兵营地的人马不是别人,正是李三娘和陈长梃率领的抱犊寨人马。
当初张顺倍道兼行,提前一日占据永宁县城以后,相对官兵便富裕出来一日的时间。
张顺利用多出来的这一日时间,做好了永宁县周围的训练和探查工作,提前一日发现了京营的动向。
张顺便利用多出来的这一日时间翻山越岭,向抱犊寨通报军情,要求陈长梃带领麾下人马,准备截断官兵退路。
遂后王朴和倪宠在张顺手下吃了亏,第二天一早才拍出信使联络河南总督陈奇瑜,这又耽搁了半日时间。
而又因为义军阻断了官兵从永宁县身后才三乡、雁翎关通往陕州的道路以后,官兵信使只得绕道二百余里。
这二百余里的脚程相对于义军信使翻越熊耳山到达抱犊寨的一百五十里路程而已,又多耗费了一日时间。
也即是说,当河南总督陈奇瑜接到京营王朴、倪宠遭遇义军主力的时候,抱犊寨的李三娘和陈长梃已经提前两日半接到了张顺阻断官兵后路的命令。
其中更是因为张顺提前一天占据永宁县城,也给抱犊寨多争取了一日整顿兵马物资的时间。
遂后义军和官兵两三日的纠缠,其实就是张顺等待李十安的火炮赶来和陈长梃截断官兵后路的时间。
这一番复杂的操作,张顺把统筹利用时间的手段发挥到极致。不要说河南总督陈奇瑜准备倍道兼行前去奇袭洛阳,就是按照计划花费两三日时间绕道雁翎关包抄义军后路,黄花菜也早就凉了。
李三娘和陈长梃在抱犊寨附近已久,早已经知晓从白土向北翻山越岭,走硖石沟便能到达洛水河谷。
虽然因为山地难行,好在他们也没有携带太多的辎重、粮草,麾下士卒又多是本地出身,翻山越岭纯属寻常事儿。
他们用了三日时间,出了硖石沟,偷偷的渡过了洛水河,便点燃了狼烟,向张顺报告到达了指定位置。
于是,张顺便率领李十安的火炮营离了永宁县,占据官兵营地外的山坡开始向官兵营地进行炮击。
遂后,事情像排演好的一般,按照张顺的剧本出演了起来。
王朴和倪宠都是老于兵事之人,如何不知中了张顺的计谋?
那王朴连忙拉着倪宠说道:“事到如今,我等皆落入瓮中矣。若想活命,恐怕唯有断尾求生了!”
“我观占据我军营地的贼人数量较少,火器全无。若是我能率众抵得贼人大军,倪兄便可逃出生天矣!”
总兵官倪宠一听,不由甚为感动,连忙客气道:“王老弟高义,只是愚兄如何忍心弃老弟于不顾,苟且偷生耶!”
“倪兄真乃仁人志士也,既然如此,那只好麻烦倪兄阻拦贼人大军一个时辰,老弟定然将这股贼人拿下,夺回官兵大营!”王朴闻言一喜,连忙接口道。
......
倪宠顿时哑口无言,哪里不知上了王朴的当了。在他怒目以示的情况下,王朴率领着麾下二三千人,飘然而去。
倪宠刚刚说完客气话,哪里收的回来?更何况王朴率兵这么一走,顿时倪宠部压力大增,随时又崩溃之虞。
总兵官倪宠没有办法,只好提了把刀,咬着牙喊道:“兄弟们,今天前有贼人,后又阻拦,唯有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我等但等坚持一个时辰,王总兵便能夺回营地,打通撤退之路!”
其他士卒也知如今是危急之时,稍有犹豫便是被人屠戮的下场,连忙纷纷齐声喝道:“愿随倪总兵效死!”官兵士气稍振,堪堪又抵住张顺的进攻。
而此时列阵原本官兵营地之前的人马正是李牟的五百人马和陈长梃麾下的五百人马。
陈长梃命李信率领麾下人马居左列阵,李牟率领麾下五百人马居右列阵。
魏从义带领麾下二百骑兵,与李三娘、张履旋、吴先、姬蛋、陈长梃等人居于中军。
好在那王朴没有无耻到极致,除了麾下二三千步卒以外,只携带了一部骑兵,剩余两部骑兵则留给倪宠护住了军阵两翼,不给义军可乘之机。
官兵步卒未到,骑兵先至。王朴只道占据营地的义军麾下没有骑兵,便欺负义军人少,先派骑兵上前试探一番。
就着山坡奔驰而下,官兵的五百骑兵气势更胜。
面对疾驰而来的官兵,李牟麾下的士卒有三四百老兵倒是好一些,没有太大波动。
只是李信率领的陈长梃麾下的五百士卒,多是从康家庄招募训练的新卒,不由都变了脸色。
李信见状不由下令放平了长枪,防止敌人骑兵冲阵。自个却弃了队伍,反而拍马冲了上去。
不等官兵骑兵接近,李信搭弓射箭,先是一箭射中了一个骑兵的面门。然后又换了长枪,端着枪冲了过去。
官兵见有一骑反冲了上来,不由又惊又喜,连忙将那三四根长矛刺了过去。
那李信如同一条泥鳅一般,滑不留手,身子一扭便躲过了三四个骑兵的刺击,反手一枪便挑落了一面官兵骑兵。
官兵骑兵经此骚扰,阵型有些混乱,只是草草的在义军阵前射了一轮箭,便疾驰而去。
等到官兵骑兵散去,众人只道那李信没了性命。特别是那吴先有几分叹息的对李三娘说道:“好个汉子,只是可惜了!”
不曾想,这时候李信便尾随着官兵骑兵出现了,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物,身后还跟了一匹战马。
义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李信不但单骑冲阵不说,还擒获了一员小官。顿时义军士气大振,纷纷高呼道:“将军威武!”
那吴先也不由变了脸色,低声喃喃自语道:“不意贼人之中亦有如此猛士,真是可惜可怜可叹!”
李三娘听得不痛快,不由骂道:“直娘贼,一个大男人在哪里嘀嘀咕咕作甚?若是有胆,你便去上前厮杀一番,若是无卵,且在老娘身后苟且偷生便是!”
吴先闻言不由涨红了脸,连忙分辩道:“你是贼,我是官,岂有官杀官的道理?”
第一百六十章 激战
“你是官?”李三娘乜斜了吴先一言,不由冷笑了一声。
她从张顺和张慎言闲聊之中得知,那吴先不过是南直隶一名游侠儿罢了。只是得到冀南兵备道王肇生看中,才允了他“募兵剿贼”。
那王肇生倒是做的好买卖,又许他功成之后,举荐他做一个小官,因此收买的此人效命。
左右不过一个攀龙附凤之辈罢了,有什么骨气?
吴先见李三娘对他甚是不屑,不由又羞又恼,恨不得把自己心肝剖了出来,诉说衷肠。
只是吴先本就担任过一段时间的领兵将领,深知军法无情的道理,是以不敢擅动。
官兵骑兵多次骚扰义军的步兵阵型以后,均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
这个时候,官兵步卒终于赶到,双方一个要走,一个要拦,顿时战作一团。
官兵人多,义军人少。陈长梃早已经依照地形,将队伍部属完毕。
当义军阵型受到官兵挤压的时候,两翼向后收缩了些许,背靠官兵营地,呈半月形展开。
这个防御阵型既可以算作圆阵的变体,又可以看做名将刘裕“却月阵”变体。
官兵无论步卒还是骑兵,皆因为营地的阻隔,无法绕道义军阵后发起攻击。
所以官兵虽然人多却也无法攻破义军阵型,义军人少依旧能够防御官兵的进攻。
义军阵型背后正是官兵营地的大门,王朴在阵后看到真切,不由大为焦急。
他自知总兵官倪宠吃了他欺骗,才不得不留守断后。若是义军攻的急了,难免会出现一些变故。到时候,自己恐怕生有三头六臂也在劫难逃。
稍作犹豫,王朴便发了狠。他对骑兵将领说道:“如今后有追兵,前有阻拦,若是不能及时打开道路,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为今之计,唯有拼死一搏,击败当面之敌,才有一线生机。”
“我观贼人阵型严整,唯有正中乃是两阵相交之处,最为薄弱。一会儿我会下令让步卒左右散开,流出一条通道来。你便率领麾下骑兵,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一条生路来!”
“此战若胜,死者体恤银每人多加十两。伤者赏银八两,其余骑兵一并赏银五两。此次我王朴以自己的人格保证,绝不虚言!”
众骑兵一听到银子,不由眼睛都红了,个个嗷嗷叫道:“单凭王总兵吩咐,怕死的不是好汉!”
不多时,义军正在苦苦支撑的时候,突然感到面前一松,敌人竟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却。
李信麾下阵型与李牟麾下阵型交界处,一时间官兵为之一空。和官兵交战许久的义军,失了那口狠劲,不由身子一软,坐下来喘了喘气儿。
结果这气儿还没喘匀,突然却赶到屁股下的大地震动起来了。这些士卒抬头一看,只见刚刚官兵空出来的空地外,一股骑兵如同泥石流一般翻滚了过来。
众义军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试图用手中的长矛进行抵御。
前三排士卒皆顺势坐下,将那长矛尾端抵在地上,用一只脚踩住枪根,斜指向官兵骑兵。
而后面三排的士卒,皆放平长枪,平指着敌人。再后面则是刀斧手,咽了咽口中的唾液,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刀斧,随时准备冲杀上去。
义军刚刚布阵完毕,弓箭火铳都来不及使用,官兵骑兵第一波便冲了进来。
远看密集的长枪阵,在骑兵冲锋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明明骑兵犹在丈外,士卒还没来得及把枪尖对准敌人,身体便被骑兵手中的锐利长枪刺穿了。
而有些骑术高超的骑兵,甚至拍马一跃而起,避过了长枪,直接踩踏在坐在地上的士卒身上。顿时那些士卒被踩踏的筋断骨折,不成人形的在地上哀嚎着,令人毛骨悚然。
有些士卒侥幸刺中了骑兵的战马、士卒,却依旧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了手中的长矛,整个人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官兵骑兵连人带马,如同投掷在池塘中的石头一般,横冲直闯。直到连续撞透了四五层步卒,这些骑兵才堪堪停止了下来。
义军步卒顾不上悲伤和恐惧,连忙利用手中的长矛向马上的士卒进行刺击。而那阵后的刀斧手,也连忙大喝一声,快步上前。他们冲上来,上砍士卒,下砍马蹄。
冲入义军阵型之中的官兵骑兵也不示弱,连忙一边用手中的长矛居高临下,反击蜂拥而上的步卒,一边操控坐下战马,准备脱离战场。
双方纠缠了一阵,官兵的骑兵留下几十俱尸体以后,好容易才脱离了战场。
而义军同样是损失惨重,练习四五排的步卒都被撞击、踩踏的不成人形,又在纠缠之中被杀了几十个长矛手和刀斧手。
不等好容易抵住骑兵冲锋的士卒庆贺一番大难不死,官兵骑兵的第二波冲锋又滚滚而来。
如同一把铁锤一般,再次狠狠的捶在义军的阵型之中。这一次稍微恢复了一些阵型的步卒,几乎被骑兵一次打了个通透。
甚至官兵骑兵已经能够看到义军身后的营地大门了,只是那李牟和李信早看到明白,亲自率领十几个敢死之士,从左右增援过来。双方又是一阵厮杀,这才打退了第二步骑兵的冲锋。
然后,第三次骑兵冲锋又来了。连李牟和李信脸色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任凭李牟和李信如果勇武,仅凭皆个人武力,又能够做什么呢?
这一回义军依旧拼死抵抗,可是却被官兵最后一波骑兵轻轻松松打了个对穿。
阵型被撕裂了,防御失败了?
李牟和李信擦了擦脸色的鲜血,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一时间,恐惧、茫然和木然交杂在一起。
只是义军还没有来得及崩溃,官兵的骑兵还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
只听见同样一阵马蹄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传来的方向却是义军的背后。
李信、李牟扭头看去,只见陈长梃一马当先,魏从义、李三娘和姬蛋等人紧随其后,率领义军仅剩的二百余骑冲杀了过来。
官兵骑兵由于义军步卒的阻拦和自己的麻痹大意,早已经停止了战马的疾驰,准备掉转马头,从背后再度冲击义军阵容。哪成想,陈长梃咬紧牙还留下这么一股奇兵?
李三娘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盘龙棍,一边还不忘扭头对张履旋和吴先喊道:“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别不小心死掉了,老娘没法向我家的死鬼交代!”
吴先早憋了一肚子气,哪肯理她?只是拍马超过了李三娘,高声喊道:“哪个要你管?怕死的不是好汉!”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夺旗斩将
骑兵的威力在于速度,失去速度的骑兵,甚至还不如普通的步卒。
官兵的骑兵如今就面临着这个恶果。王朴从大军之中带过来五百骑兵,被他分为了三波对义军阵型进行冲锋。
每一波虽然只有一百五六十骑左右,不过对付没有骑兵护卫的步卒已经足够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长梃在兵少力弱的情况下,手中还握着二百精骑。
当最后一波骑兵停下了下来,掉转马头的瞬间,陈长梃率领手中最后的筹码杀了出来。
官兵骑兵猝不及防,顿时成了立在战马上的靶子,被义军骑兵的长枪、马刀轻轻松松收割了五六十人的性命。
这一波冲锋,义军骑兵直接打穿了官兵的骑兵。官兵的骑兵损失惨重之余,顿时也四处乱窜起来,失去了约束。
可是义军冲过去以后,并没有放慢脚步,再度反冲过来。反而在陈长梃的带领下,通过了被官兵打穿的阵型,继续先前前进。
此事官兵第一波和第二波骑兵刚刚撤出战场,正在阵外整顿,还来不及重新投入。
陈长梃不由大喝一声道:“骑兵们,听我号令。誓死冲锋,斩杀总兵王朴!”
原来,打穿官兵骑兵以后,视野瞬间开阔。陈长梃一抬头看的明白,那总兵官王朴正带领百余人在不远处观战。
此人只道是义军麾下缺乏骑兵,为了指挥方便,便只带领较少人马靠前查看战况如何。
陈长梃见了胜机,如何不喜?
如今义军阵型已经残破,官兵无论步卒还是骑兵皆多于义军。若是等张顺等主力赶来,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
一念至此,陈长梃也不由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刘成冲阵便能斩杀山西巡抚宋统殷,我“二关公”陈长梃又如何不可?
陈长梃这一喊不要紧,倒把吴先吓了一跳。他本是将领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风险。
陈长梃若此无法拿下王朴,恐怕失去了主帅指挥的义军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当然,若是王朴身死,或者溃走,恐怕当面的官兵亦要全面崩溃。
夫站勇气也,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战竟是演变为双方将领勇气与勇气的碰撞,武艺与武艺的较量。
双方一战定乾坤!
王朴本来看到骑兵迭次冲锋,终于冲破了义军阵型,不由大喜过望。他笑着对左右说道:“‘顺贼’技穷矣,此战我等逃出生天,回头定要向他讨回本钱利息!”
只是他刚笑了几声,笑容便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一股骑兵从义军阵型缺口出杀了出来。初时,他还以为是官兵骑兵杀透了敌阵,又反杀了回来。
只是当他看到这一股骑兵向自己冲了过来的时候,顿时醒悟了过来:这是贼人的骑兵!
杀进去的是官兵的骑兵,杀将出来的是贼人的骑兵,官兵骑兵的下场可想而知!
“好个贼子,胆敢上前送死!”总兵官王朴怪叫了一声,连忙下令道:“速速与我拦阻此辈,回头其余两处骑兵赶来,定叫他一个不能走脱!”
左右闻令,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策马向陈长梃阻拦了过去。那王朴也不敢孤身逃脱,只好尾随在亲卫身后。
陈长梃见官兵来拦,巍然不惧。他不由大喝一声叫道:“来得好,王朴何在?可敢与我较量较量!”
陈长梃胯下枣红马,手中偃月刀,身穿金甲,披了绿袍,长髯红面,好一副关圣帝君模样。迎风而来,端的是威风凛凛,勇不可当!
那王朴不敢失了气势,连忙高声喊道:“吾宁斗智,不斗力!”
“哈哈哈哈!”陈长梃长啸一声,不屑笑道,“汝拥士卒三千,备于我军。如今却被我逼的不得不亲身死斗,何来智慧之说?”
魏从义一听,连忙接话喊道:“王朴小儿真无能,失了智来又无勇!”
其余众人听了,亦纷纷应道:“王朴小儿真无能,失了智来又无勇!”
王朴一看,麾下士气要崩,连忙高声应道:“好胆贼子,但来一战!”但是他本人更是往后缩了缩,不敢上前应战。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相向而行,瞬息便至。好个陈长梃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偃月刀,碰着伤,砍着亡,手下无一合之敌。
那魏从义虽有些心思,一生本事倒没话说。他左右呼呼的盘起手中的马槊,亦是如同风车一般,所到之处,所向无敌。
而李三娘虽是一个女流之辈,却是使得一手好棒法。只见她那盘龙棍,左劈右打,毫不容情!看似没有陈长梃和魏从义声势浩大,却也是一棒一个,犹如场上敲打谷子一般,举重若轻!
吴先看的眼热,生怕被人嘲笑尚不如一女子,连忙快马加鞭赶了上来,左劈右砍,厮杀起来。
王朴无必死之心,无对阵之勇。他麾下亲卫虽然精锐,奈何“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何能对付的了陈长梃的虎狼之军?
眼看义军要杀穿了官兵,陈长梃、魏从义、李三娘和那吴先,连忙眼巴巴的寻那王朴。
但凡见到一个军官模样,衣甲鲜明之辈,四人便一拥而上,乱刀乱棒打去。
众人皆不识得王朴,没有办法,只得向中军大旗杀去。陈长梃左右劈砍,杀散了人群,一把夺了王朴的中军大纛!
那王朴在后面看到明白,早吓得肝胆俱裂,哪个应战?他连忙掉转马头,转身便逃。他不逃不要紧,义军还寻他不得。他这一逃,便被众人发觉了动向。
陈长梃便收了手中偃月刀,但把弓箭拿了出来,只一箭便把王朴射落马下。
李三娘看的真切,远远望见陈长梃并没有射中要害,连忙拍马上前,取了那厮狗命。
不曾想,吴先恼她看不起自己,早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李三娘甲胄俱全,马速便慢了些许。而那吴先只是着一身紧身装,倒是轻松了许多。
那王朴被陈长梃射落马下,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喘了口气,好容易挣扎起来,正要翻身上马。
不曾想李三娘盘龙棍没有来得及打下,那吴先斜刺里杀来,只把手中的宝剑轻轻一抹,便旋下了王朴的狗头。
李三娘一棒打个空,不由大怒。她不由破口大骂道:“直娘贼,胆敢坏老娘好事,早晚要你好看!”
吴先这才发现惹恼了李三娘,连忙拍马赶了回来。他亲手割了王朴的脑袋,追了上前,血淋淋的递个过去道:“给,这个给你!”
“滚!”李三娘眉头一挑,只蹦出来一个字。
直娘贼,老娘这一次本来想给张生一个惊喜。如果这么拿过去,岂不是只有惊,没有特么喜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军万马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本来当陈长梃率众断了官兵退路以后,官兵就只剩下“打通义军阻拦、逃出生天”这最后一口气吊着。
如今王朴已死,这口气哪里还在?王朴部见主将身死,顿时大乱,四向奔走而去。
而王朴部的混乱,很快便引发了拼死拦截张顺大军的倪宠部的混乱。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倪宠一个人哪里管的住?大家都不傻,深知如今官兵已经没了半点希望。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官兵。
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这场战斗最终的胜利。
张顺见状大喜,连忙下令士卒只管堵住洛水河谷两头,遂后再派人铺天盖地的进行搜索抓捕。
众人忙活到天黑,双方才得以见面。
张顺率领众将,入了被义军占领的营地。他上前正要和激战多时的陈长梃打个招呼。不曾想,突然蹦出来一个人,笑魇如花拦在他面前。
张顺一愣,这才认出来当面这位身着铠甲,甲缝里还塞着血污的女将军,竟然是李三娘。
她笑嘻嘻看着张顺道:“想不到吧!我也来了。”
李三娘一直不是击中了张顺好球区的女人,何况如今她沾满污垢的脸庞更看不出多少美来。
但是,张顺仍然觉得鼻头一酸,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不由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红娘子不是让你待在抱犊寨吗?”
“她说的话,难道我就要听吗?”李三娘有点不服气,不由撇着嘴道。她本来以为张顺一定会训斥他两句,结果他温声和气,她倒有几分不习惯。
张顺也不和她计较,更不顾众人在场,只是轻轻的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该跟我来,跟我过来只会遇到战争和危险。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安安稳稳就好!”
张顺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红娘子之所以把她留在抱犊寨,是希望给自己留个后吗?难道要告诉他自己随时可能兵败身亡,让她离自己远远的吗?
依着李三娘的性子,恐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后,非要时时刻刻黏在自己身边不可。这不是自己希望她应该承受东西!
李三娘心思单纯,也听不出来张顺的话到底指的是她当初不该“千里追夫”,还是指如今她不该离开抱犊寨赶来参与战斗。
李三娘直白的低声应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暂时的分别,就是为了长久的团聚!”张顺低声笑道,“不要担心,回头稍微安稳了,我亲自去接你。”
这个时代虽然比清代开放一些,终究是封建社会,礼教大防,开放的有限。
其余众将只好有的仰头观天,有的低头查地,有的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好意思盯着这两人卿卿我我。两人诉说衷肠了好半天,这才分开。
张顺脸皮厚,只当做什么事情没有发生,大大方方的招呼起众人。李三娘终究面皮薄一些,羞红了脸,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铠甲上绢布。
张顺也顾不上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对陈长梃说道:“叨扰义兄了,如今京营王朴、倪宠二部尽数被义军歼灭,成就大功。非义兄带队,不能如此也!
“只是我率全军精锐倍道兼行赶来,洛阳城空虚,久必生变。我准备命士卒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率领士卒返回。”
“战场后续诸事,还得麻烦兄长费心了。还有我那娘子李氏,有时候难免有些任性,还请兄长多担待担待!”
李三娘听到张顺说起自己,不由撅了撅嘴,不过没有好意思插话。
陈长梃听了,不由笑道:“主公何必客气,这本就是长梃本分之事。”
“令夫人却是贤惠,只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我才自作主张把她带了过来。希望你不要怪罪我才好,兄弟之间还说什么担待呢?”
双方哈哈一笑,此事也就过去了。张顺这才问道:“我听说总兵官王朴被义兄砍了,不知可皆其首级一用?”
“哪啊!”陈长梃闻言不由苦笑一声,“我虽然自负武艺高强,却有那个心,没那个命。此次取王朴首级者,乃是游侠吴先是也!”
“吴先?”张顺一愣,疑惑的问道,“这是哪位青年才俊?”
“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吴先听闻陈长梃推荐,连忙提溜着包裹站了出来,结果听到张顺这话,只好自嘲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由不得将军不识得吴某!”
“哎呀,原来是吴将军呐!恕罪,恕罪!”张顺打了个哈哈,连忙解释道,“并非张某不记得了,实在是没想到竟能得吴将军相助!”
“当初我对吴将军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的行为记忆尤深呐!只道将军是个大将之才,不曾想将军身手武艺,也是非同一般!”
好家伙,张顺一张嘴,死人也能给他说活了。更何况只是小小的失误,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圆了回来,还反过来捧了吴先一通。
吴先倒也实诚,被张顺夸的有些遭不住了,连忙把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道:“此事也有陈将军和李氏的功劳,吴某不过捡一个现成的便宜罢了。将军想要,且拿去吧!吴某留此物,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能有什么用?”
呃,你这厮话说的,难道老子偏要拿来王朴的头颅煮汤吃不成?
张顺何等机敏,听其言观其行,见此人前倨后恭,便知此人略有所求。
他不由笑道:“不妨事,这个姑且不着急。我观吴将军武艺高强,又治军严整,何不与我同去,搏一场富贵出来?”
这本就是吴先所想,他如何不肯?要不然他在李三娘跟前卖弄什么,嫌弃自己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吗?
吴先连忙应道:“谢将军不追究吴某抗拒义军大军之罪,又派人为我治伤,如今我已经痊愈矣,理当追随以报效万一。”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感情就是给贼人当狗啊!”张顺还没来及的接话,不曾想有人阴阳怪气起来。
“张兄,我这是......”吴先一看出口之人乃是张履旋,不由有几分尴尬的解释道。
吴先话还没说完,张顺便笑道:“原来是兄长在此啊!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再演戏了!过犹不及啊。”
“哪个是你兄长!”张履旋闻言不由又羞又恼,连忙辩驳道,“不知哪里来的贼酋,也敢攀附我阳城张氏?”
张顺哈哈一笑,对务吴先拜了一拜,说道:“大户人家,两面下注,想必吴兄也是能够谅解的!”
吴先闻言顿时脸色一顿青一顿白。他本来和文人墨客交往久了,也素有忠义之心。
只是他在抱犊寨养病久了,闲着无聊,难免就会多想了一些。
那张履旋每每以忠义自居,家中父老却是张顺麾下重臣。到时候,无论胜败,张氏皆能得利。而他一个无牵无挂的游侠儿,又非大明之臣,何来忠义之说呢?
如今张顺突然一口说出实话了,吴先自觉之前一两年,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不屑的看了张履旋一眼,心道:亏我还把他当做正人君子,不曾去他却拿我当个憨批看待!
吴先一念至此,连忙对张顺拜了三拜,下定决心道:“大明天子非吾君,吾非其臣,何来忠义纲常?如今我愿追随将军,虽百死亦不悔!”
张履旋见吴先神情不由又气又恼,还要分辩,早被陈长梃下令命令,被几个士卒上前摁着,拖了出去。
在张履旋一声声“狗贼”、“乱臣贼子”的骂声中,张顺欣喜的扶起来吴先,笑道:“今日吾不喜破京师二营兵马,唯喜得吴将军也。有吴将军在此,敌人纵有千军万马,也不须我亲自动手矣!”
张顺又连忙问道:“吴将军文武双全,又多和文士交往,不知可有字号?”
“不曾有字!”原本吴先为了交友方便,私下里给自己取了个字。只是张顺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他把痛痛快快把那个无人知晓的字给吃了下去。
“如此甚好!”张顺不由笑道,“吾得一吴将军胜过千军万马,不如将军字‘千军’可好?”
吴先,字千军,如何不好?吴千军连忙谢道:“将军谬赞了,吴某当不得如此!既然我已入将军麾下,自当出生入死,唯将军之令是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危如累卵
自张顺离开洛阳城以后,其实洛阳差不多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红娘子和张慎言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官兵突然袭至洛阳城下。到时候,恐怕大事去矣!
赵鲤子听说了,不由笑道:“夫人和张公勿忧,小子本是主公麾下的斥候出身,若是让官兵无声无息摸到城下,岂不辜负了主公的信任!”
红娘子和张慎言听得有趣,便微微一笑道:“若是你真个能够提前探查到官兵动向,洛阳城未必不能守!”
一语成谶,当张顺刚离开洛阳城十日左右,那赵鲤子便发现了河南总督陈奇瑜率领大军穿过新安县,越过函谷新关厮杀过来。
于此同时,孟津附近也早有斥候前来汇报,孟县的官兵不知何时竟没了踪迹,只剩下空营一座。
消息传到赵鲤子那里,赵鲤子不敢怠慢,连忙亲自汇报给红娘子和张慎言。
红娘子和张慎言虽然早有此顾虑,闻言也不由皆大吃一惊。好在张慎言老成持重,连忙对红娘子说道:“为今之计,唯有早做打算。洛阳城要守,便立即征发城中丁壮,安排守御之事;若是要走,便要赶快收拾细软要物,早走为上!”
红娘子听了也不由头皮发麻,好半晌想起来张顺临行之时的话来。说什么要把这场祸乱终结在他自己手里。若是能够守住洛阳城,恐怕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一念至此,她才一咬牙道:“我听闻当家的说,那张都督、韩霖和欧逻巴人高一志皆是守城高手,不如请他们前来,议一议是否可守!”
张慎言闻言哪里还不知红娘子的意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智也!”
你道那曹文诏部哪里去了?原来,当初河南总督陈奇瑜听从了山西巡抚吴甡的建议以后,便下令让曹文诏依旧督睦自强、张全昌两位总兵,携大军向东行军至陈长梃的老家温县。遂后曹文诏率众渡过黄河,到达了汜水县。
汜水县里有个旋门关,便是前番张慎言所言洛阳八关之一。乃是从豫东平原的开封、郑州方向,进入洛阳盆地的要道。
若说旋门关,可能很多人还不曾听闻过。但是若说汜水关和虎牢关,恐怕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所谓的汜水关和虎牢关本就是一个关卡,乃在汜水县旋门关以西,起到和旋门关同样的作用。
此地南依嵩岳,北依黄河,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说渡过此关,其余巩县、偃师至洛阳之地,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当初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即走此路。故而董卓派遣吕布、华雄守御此地,方有“温酒斩华雄”和“三英战吕布”的故事。
等到虎牢关已破,洛阳自然无险可守矣。董太师便不得不烧毁洛阳城,迁都长安,一避锋芒。
其后四百余载,隋朝末年枭雄王世充占据洛阳,为大唐兵马所围困。王世充走投无路,只得向占据河北的窦建德求助。
窦建德率领麾下兵马三十万,从开封、郑州方向赶来救援。李世民深知虎牢关的重要作用,一旦虎牢关被窦建德攻破,围困洛阳城的唐军只得撤退。
李世民亲自率领三千五百精锐,占据了汜水县虎牢关,窦建德三十万大军不得入。及至窦建德河北兵攻城疲惫,李世民玄甲铁骑一出,一战而擒二王,至此大唐一统天下之势定矣。
哪曾想,现如今陈奇瑜东出函谷关,曹文诏西出虎牢关,洛阳城早已危如累卵,命悬一线矣!
若是此时从遥远的高空向下鸟瞰,只见两路大军冲出崇山峻岭的阻挡,一西一东,齐头并进,如同两把尖刀,直插向洛阳城这颗柔弱的心脏!
而守护这颗心脏的坚固盾牌,依旧在洛水河谷清理战场。
原本此战当有三把尖刀刺来,只是幸好张顺先发致人,依附在河南总督陈奇瑜旁边的一把暗刀——京营,率先废了。
不多时,张都督、韩霖和高一志皆被红娘子和张慎言喊来,把其中情形一说。
韩霖和高一志无知之无畏,反复声称:“洛阳城防御设施皆按照西式城制所建,坚不可摧,固若金汤,此城可守!”
唯有张都督皱了皱眉头,走到红娘子和张慎言跟前,低声说道:“那韩霖和高一志犹善西法,当不虚言。只是自古以来,困守孤城,皆是覆灭败亡的下场。”
“守城之法,首在内外齐心,方曰可守。其次,城不可死守,唯有主动出击,骚扰敌人,才不会坐困城中。其三,外无援军,城不可守!”
红娘子和张慎言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其实张都督三句话说的都是一件事,要是短时间守住洛阳城,倒是不难。难就难在,短时间守住洛阳城以后,如何退敌!
你能守住十天,守住二十天,甚至守住一个月、一年,那又能如何呢?
张顺麾下的兵马不过五千左右,城外官兵一旦围困了洛阳城,早晚便能调集数万、数十万的人马出来,你如何解困?
无论怎么说,还是当初张顺提出的“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乃是兵法正途。
张慎言闻言便看向红娘子,红娘子一介女流,也顿时心乱如麻。
别看她往日威风凛凛,杀伐果断,一切皆有张顺在背后支持她,为她兜底。若是让她自个单独决断如此大事,心中压力可想而知!
一旦判断错了,不但自个身家性命不保,甚至整个义军、乃是数十万百姓的洛阳城都要跟着毁于一旦。
正当红娘子沉吟不觉的时候,不曾想一个老者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闻:“老朽虽老矣,如此大事,焉能不闻?”
红娘子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赵鱼头。原来之前张顺撤走了孟津守备的萧擒虎以后,生怕官兵借机渡河,便留守赵鱼头寻了数百孟津渔夫、舟子,每日敲鼓、摇旗,迷惑当面之敌。如今官兵不知去向矣,赵鱼头便返回到了洛阳城。
此人乃是从龙老臣,红娘子哪敢得罪与他?她连忙陪笑道:“不曾想赵老先生返回,红娘子考虑不周,还请恕罪!只是如今洛阳城危在旦夕,不知赵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赵鱼头早已经听闻官兵前来围剿的消息,不由笑道:“主公天纵奇才,逢凶化吉,我能有什么看法?想当初不过孟津一处洪水,主公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两年成就如此一番大事,天下之事又有何不能为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挫其锋芒(上)
老年人或许没有年轻人那么有激情,却因为经历的太多,遇到事情早已波澜不惊。
张顺于崇祯五年六月初起兵,如今是崇祯七年十一月中旬,前后不过两年五六个月罢了。
当初张顺不过是个落魄的少年,如今早已经成为一方巨枭。
红娘子和张慎言对他的传奇经历虽然赞叹不已,终究是半路入伙。不如赵鱼头这样完整经历了张顺起兵的全过程,目睹了张顺从无到有的全过程,来的震撼。
赵鱼头看似说了一通废话,红娘子和张慎言皆听出来了赵鱼头对张顺的信任之情。
是的,只用了短短两年便能搅动天下风云,还有什么事情对张顺来说是不可能的呢?
若是他们能够在此地坚守数月,依照他们对张顺的了解,天下之事犹未知也!
红娘子犹豫了半天,终究舍不得洛阳城的基业。她便银牙一咬,直接下令道:“守!”
新任河南总督陈奇瑜自潼关而出,行军四五百里,便赶到了函谷新关。
函谷新关其实便是汉函谷关。汉武帝时期,汉武帝册封名将杨仆的时候,对他说道:“关内的土地已经都分完了,你就做个关外侯吧!”
家在原来函谷关以东的杨仆不想做个被人耻笑的“关外侯”,便向汉武帝建议道:“我愿意出钱为国修建新关,成为关内人氏。”最终汉武帝同意了,杨仆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关内人”。
只是这汉函谷关距离长安较远,地形有没有原本的函谷关险要,后来重要性便渐渐降低了起来。
不过,对于洛阳来说。因为距离较近,这函谷新关便成为了扼守“北崤道”的西大门。
如今函谷新关虽然早已经废弃,却被官兵轻松占领了。陈奇瑜不由大喜过望,高兴的对左右说道:“从此东出,洛阳再无险要。如今贼人大军又在永宁和京营僵持,此天赐良机也!正合一鼓作气,夺下洛阳城!”
“副总兵杨化麟!此计乃你所出,我命你亲率两千精骑,倍道兼行,奇袭洛阳城。我自率大军压后,为你掠阵。此战如若有失,唯你是问!”
杨化麟闻言不由大喜,正是因为他是陈奇瑜的亲信,又甘于替他背黑锅,才得此人如此看重。
河南总督陈奇瑜此次率领八千人马之中,骑兵仅有二千四百人左右,几乎把麾下所有的机动力量都交付了出去。
杨化麟深知陈奇瑜的期望,他连忙保证道:“督师且把心放在肚里,末将定然长驱直入,拿下洛阳城!”
双方都没有说“立下军令状”的胡话,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万一事有不谐,岂能行那“挥泪斩马谡”之事?
函谷新关至洛阳不过五十里,那杨化麟率领二千精骑,不过半日功夫便赶到了洛阳城下。
彼时,张慎言与韩霖、高一志正在西门丽景门;红娘子与张都督、赵鲤子正在北门旺喜门。
官兵两千骑自洛阳西北而来,每五十骑为一小队,持一小旗。共分为四十小队,列横阵而来。
众人远远看去,只觉得旗帜林立,马踏如雷。既如同一道铜墙铁壁迎面压迫而来,又如同一条精钢铁链向洛阳城锁了过来。
临近洛阳城一二里外,那杨化麟便命麾下骑卒五步一喊,十步一呼,高声叫道:“朝廷大军一到,乱臣贼子快快受死!”
城上众人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只觉一股无可抵抗的威势迎面扑来,一时间皆面露惧色。
城上的这些义军嫡系老臣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训练未毕的两千“毛葫芦”和张慎言临时征招的丁壮了。这些人没有见敌而溃,已属万幸!
赵鲤子见此不由皱了皱眉头,连忙向红娘子请战道:“敌人嚣张,且让我出城去,挫一挫官兵的锐气!”
红娘子虽然先后跟随“闯将”和张顺,造反资历颇老,终究没有上过多少战场,经历过如此大阵仗,不免有些犹豫道:“赵将军不得鲁莽,城中率领兵马之事还要烦劳赵将军费心,岂能轻至险地?”
“若是有个万一,不等官兵攻城,我军自溃矣!”
赵鲤子闻言便是急了,还要分辩。不曾想,有一人却站了出来说道:“既然赵鲤子不便出城,那便由我前去骚扰一番!”
红娘子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竟是马英娘也!她素来听闻此女骑术高超,又在战场上救得自己夫君性命。
只是她终究是女流之辈,力气弱于男子,如何破得了军,杀得了敌?
此女觊觎自家夫君已久,死了伤了本也是极好的。只是红娘子终究少了几分狠心,便低声拒绝道:“我军男儿众多,战场之上何用女子?”
马英娘一看红娘子犹犹豫豫,不由急了,连忙说道:“夫战勇气也,洛阳城兵弱将少,士气全无。若是再耽搁片刻,不等官兵攻城,我恐怕就有人开门献城矣!”
“到时候,无论男女,欲求一死,怕不可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休得犹豫,奴家若是伤及性命,只怨命运不好,须怪不得夫人!”
马英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红娘子又能如何?她只好趁着官兵距离城门尚远,便下令打开了城门,让马英娘率领张顺留守在洛阳城的五十亲卫前去出城挑战。
话说那副总兵杨化麟只道率领骑兵到洛阳城下扬武耀威一番,便能吓的贼人自缚请降,万万了不得竟然还有人敢出城应战。
他远远的看到马英娘率领几十骑出城,不由笑道:“来着何人?莫非是向我请降不成!”
马英娘曾多次跟随张顺出入战场,对这一套倒也熟练。她不由娇笑道:“如此堂堂男儿,没想到却好白日做梦!想要入城,倒也简单!须胜过奴家手中的长枪,方才好说!”
杨化麟一听来着竟是个女郎,心中不由有几分火热,高声笑道:“哈哈,没想到洛阳城中竟也无人,竟然派一个娘们出城!城中男儿无卵,想必你也是饥渴的紧。一会本帅便火捉了你,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马英娘本就是卖艺出身,污言秽语听的多了,也当不得什么。她心中虽然暗暗发狠,嘴上却也不饶人道:“堂堂一军统帅,嘴上的功夫倒也了得,只是不知身上的本事到底如何!”
“别到时候磕碎卵子,折断了长枪,只能哭哭啼啼的跑到崇祯小儿宫中做了个中官。日日看着皇帝老儿风流快活,自己却有心无力,倒也可笑可笑!”
如今刚好张顺不在跟前,马英娘倒也不必再装淑女,自然是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挫其锋芒(下)
骂战喜欢往下三路上引的家伙,自然也最忌讳别人攻击他的下三路。
副总兵杨化麟被马英娘一通痛骂,不由又羞又恼,不由破口大骂道:“臭娘们,待会儿老子就要你好看!”
言毕,便想弃了左右,前去战那马英娘。幸亏左右连忙拉着道:“将军身为一军统帅,岂可与一个娘们一般见识?但凡派一员勇士,将她活捉了回来,还不是任凭将军尽心随意!”
杨化麟一听,这才怒气稍消,挑选了一个自己麾下最得意之士,下令道:“只要活的,不要死的,老子不要她有半点损伤!若不能辱她千遍万遍,老子不能消这口心头之气!”
此人那厮杨化麟麾下家丁,素来以武艺著称,杨化麟以五份饷银养之。
此人亦深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连忙立下军令状道:“将军且放心,我定当拿的这婆娘毫发无损的回来,不然请将军斩我狗头!”
“我不要你的狗头,老子要那个臭婆娘!”杨化麟怒吼道。
此时张慎言、韩霖、高一志、宋献策等人也赶到了北门丽景门,往下一看。
只见千军万马乌泱泱的一片,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更有刀枪如林,铁甲如镜,照耀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城外面更有商铺店家,见到朝廷兵马到了,皆跑了出来,大呼小叫、不知死活的看起了热闹。
而那马英娘却只能孤零零的带着几十人,阻拦了城门之外,颇有一种蚂蚁阻拦大象的悲怆景象。
见别人都不吱声,张慎言便倚老卖老道:“如何让这女子出城去了?官兵成千上万,岂不是自寻死路!”
红娘子知道张慎言的意思,也面色难看的说道:“非是红娘子携私报复,只是此女反复要求,红娘子没有办法,只得放他出城。城中只有夫君所留一百亲卫,我与她五十人,已是极限!若是出城的人马再多了,损伤过大,此城更不可守了!”
张慎言一听,便知道自己错怪红娘子了,只好长叹一声道:“难得世间有如此奇女子,却是老夫小看她了!”
众人闻言皆心情沉重,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以对。
话说,不多时官兵阵中拍马走出一骑,此人身材魁梧,身着双凯,走上前来大喝一声,如同晴天响了个霹雳道:“臭娘们,快快下马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洒家辣手摧花了!”
马英娘也着了一身铁甲,虽然比往日臃肿了许多,身材依旧纤细娇小。
她亦拍马上前,但把手中长枪一挥道:“废话少说,赢得老娘手中的这杆长枪,方是好汉!”
那人久经战阵,亦知单凭言语,无法说降此人,便只好一抖手中长枪,拍马冲了过来。
两人两马一交,分别长枪一抖,两杆长枪便交在了一起。马英娘本是女流之辈,力气不如人,枪法又练习不久,比不得彼辈沉浸在此物上面数十年功夫。
那人长枪一抖便把马英娘震的几乎捏拿不住手中的长枪。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见马英娘才这点水平,不由心中一喜,便收了长枪,伸手便要把马英娘夹在腋下。
可他哪里想到,马英娘骑术高超,岂是如此好对付之辈?
此人伸手捕捉马英娘瞬间,突然便失了马英娘身影。不待此人反应过来,却见一把雪亮的枪头,唰的一下从下而上,直扑此人咽喉。
任凭此人身着双铠,咽喉终究是脆弱部位。哪怕这一枪扎不透了护颈,亦有可能击碎此人喉结。
好个汉子,虽然一时间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依旧下意识脑袋往后一仰。
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头上被人一扯,然后视野亮堂了起来。脑门上一头冷汗,被冷风一吹,此人这才反应过来。
对面那婆娘刚才这一枪,差点要了自家性命,差之毫厘之间,居然一枪“取”了自己的头盔、护颈。
原来马英娘仗着自己骑术高超,在千钧一发之间,使了个蹬里藏身,躲过了此人的锋芒,然后顺势用长枪一挑,刺中了此人的护颈。那护颈本与头盔相连,便被马英娘一枪挑了下来。
马英娘挑下此人的头盔、护颈,倒没有把它挑飞,反倒故意挑起了,耀武扬威的在城下来回驰骋。
这一合交手,看似复杂,其中兔起鹘落之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围观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不由大喜,不由自主的高声喊了一个“好!”
那赵鲤子本也是武将,自然知晓其中的难度,跟着张顺久了,更是习惯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
他连忙高声笑道:“哈哈,这官兵派来的是什么玩意儿,居然连一个婆娘都打过,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吧!”
赵鲤子这一喊不要紧,城上城下顿时觉得可乐,纷纷嘻嘻哈哈嘲笑了起来。
副总兵杨化麟不由又羞又怒,骂了声“废物”。然后,他才高声下令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日。若是败于娘们之手,你就不用回来了!”
那武士本就是骑战好手,如今失了颜面,顿时羞愧难当。他不由心中暗暗发狠,再度挥舞着长枪,冲了上来。发誓哪怕拼着受罚,也要把这婆娘杀了,以报今日之辱!
马英娘见他再度杀来,巍然不惧,只把长枪一挑,把枪尖上的头盔、护颈掷了过来。
那人连忙伏下一躲,躲过了头盔、护颈,不曾想马英娘早已近前。
只听得她娇喝一声“着”,一枪正刺在此人胸前。只听见“刺啦”一声,长枪刺不能入,溅出来几点火星,划过了敌将的护心镜,把一旁的衣甲挑开了一块。
那人不由又是一惊,幸亏他身着双铠,不然这一枪便戳他个透明!
他也连忙把手中长枪刺去,马英娘只把身子往后一倒,使了个“铁板桥”躲过了此人的杀招。
周围围观百姓真是开了个眼界,纷纷大呼小叫道:“好,好本事!”“都快赶上刘班主里的马戏了!”
众人所谓“刘班主”,其实就是以前马英娘所在的马戏班子。只因为马英娘的马戏最为出色,在洛阳享有盛名。
众人不知道以前的马戏表演者,其实就是面前的这位女将军,下意识便拿她自己来和自己做对比了。
官兵派来的那武士倒也颇有经验,见两次拿马英娘不下,知晓这婆娘滑不留手,到底不简单。
他眼睛不由骨碌骨碌一转,便心生一计:人常道,射人先射马,此女子骑术高超,我却胜她不得。我何不先伤了她的战马,再活捉此人?
一念至此,他又再度拍马上前。马英娘只道他黔驴技穷,哪里想到此人大枪一挥,径直向她坐下黑马刺来。
此黑马虽然原本是马戏班子的表演马,却也高大神俊,颇通人性,马英娘骑乘已久,和她最为契合。
马英娘心中如何舍得?她只好把枪一抖,将那时的长枪拨开。结果那厮得理不饶人,再度杀来,又是一枪刺向马英娘座下战马。
如此反复几次,甚至还有一次他突然变枪,差点刺伤了马英娘。
马英娘不由又气又恼,见那厮再度冲来,只是立在那里不闪不避。她只把张顺之前送与她的手铳拿了出来,等到那厮接近,伸手就是一铳。
众人本来见这厮耍赖,不由纷纷讥讽道:“好一个男儿,打不过一个婆娘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耍无赖!”
等到反复几次,马英娘无计可施的时候,围观群众更是破口大骂,不绝于耳。
此时官兵早失了耀武扬威的心态,见此人无赖至此,反倒羞愧不已,士气跌落。
那杨化麟如何不知?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只能指望此人擒了马英娘之后,死命折辱一番,以提振官兵士气。
只是众人万万没想到,马英娘不讲武德,突然一铳打翻了这厮的战马。这厮身着双铠,一下子便被摔实了,半晌都喘不过来气儿。
马英娘见左右没有其他官兵威胁,干脆跳下马去。她上前一步踏住此人胸口,擎出腰间双刀,三下五除二便隔断了此人系着裙甲的带子。
那人一看不好,便死命的瞪着两条腿,要挣扎起来。马英娘哪里容他逃脱?只一刀,便隔着衣服断了此人的是非根。
于是,寂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一声凄惨的叫声响了起来。围观众人一愣,不由纷纷拍手大笑起来道:“这下子果真没了卵子,这人正好去宫中做个中官,也好去伺候那皇帝老儿!”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三策守城(上)
虽然是官兵一个斗将之人失了卵子,但是他作为副总兵杨化麟手下最为勇武的代表,和整个精锐骑兵失了卵子也差不多。
特别马英娘割了此人是非根以后,并没有当场斩杀此人,反倒翻身上马,把他驱赶回官兵阵中。
此人一路跌跌撞撞,胯下鲜血淋漓的走回阵中以后,官兵士气跌落到极点。
副总兵杨化麟面如寒冰,憋了好半晌,差点说出一句:“丢人的玩意儿,有何面目返回阵中,自裁了吧!”
只是他作为一军主帅,若是真个说出这种话来,难免让人心寒。
见此人如此不识相,杨化麟差点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悔不当初。
当初马英娘出城之时,他就该不管不顾,直接下令大军压上。即便失了些许风范,也好过如今丢人现眼。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谁让他杨化麟当时色迷心窍,非要调戏调戏对面的小娘子不可呢?
没有办法,事已至此,副总兵杨化麟只好一声令下,让麾下的五百骑兵弃了战马,试探着进攻一下旺喜门。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以为骑兵只会骑马作战。实际上身为骑兵基本上都是精锐,这些人上马是重骑兵,下马便是重步兵。骑马与否,只看战场需求。
五百骑兵弃了战马,列出一个方阵来,便缓缓向城门方向压去。
马英娘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纠缠下去,除了损兵折将,也是无益。
她连忙向城上呼喊了两声,让红娘子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准备返回城中。
这洛阳城外的城壕深五丈,阔三丈,换算为后世数据大概为深一十六米,宽十米左右。
平日这城壕之内并无太多积水,以免泡坏了城池。只是因为今年来兵灾日多,才引附近洛水的支流之一瀍河的河水进来,将城壕变作护城河。
既然有了护城河,那么城门外设立吊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绞盘的转动声响起,沉重的吊桥沉闷的砸在护城河外的地上,溅起了一阵扬尘。
不待马英娘诸人蹬上吊桥,杨化麟见状大喜。他连忙一边下令五百步卒发起进攻,一边命令左右家丁二三十骑冲了过去,试图缠住马英娘诸人。
马英娘听得身后马蹄声,扭头一看,只见官兵二三十骑疾驰而来。她不由冷眉一竖,便要率领麾下诸人反身杀去。
城上的张都督看到明白,连忙拼命的喊道:“只管进城,不要耽搁,其余诸事由我们谋之!”
马英娘其实有点将信将疑,不过好在她从张顺那里得知,张都督也是守城宿将。她且姑且信之,便连忙拍马上桥,向城门奔去。
马英娘麾下带领了五十张顺留守的亲卫,吊桥狭窄,一时间渡不了许多人。
好在大家都是老兵,倒也不慌不忙。好容易刚刚过桥完毕,官兵的骑兵便奔驰到吊桥跟前。
吊桥沉重,急切之间哪里能那么快拉了上去?不过,张都督、韩霖和高一志丝毫不慌,反倒相视一笑。
只等官兵赶到吊桥跟前,只听见一阵炮响,瞬间有十余人被扫倒在地上。甚至有些战马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当场倒毙。
而那些精锐骑兵身上的铠甲更是和纸糊的一样,竟然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副总兵杨化麟不由大吃一惊,这才发现那奇奇怪怪的城门左右居然暗藏了数门重型火炮。
火炮的射击距离是如此之近,又发射的是霰弹,官兵自然是无法抵御,只得慌乱的撤了回去。
原来这洛阳城城门经过韩霖、高一志提议以后,在城门口左右两侧各增加一座锐角敌台。敌台后面各开有射击孔,可以形成左右交叉火力。
杨化麟之前只遇到各自马面、城楼等防御设施,不曾遇到过敌台,一个照面便吃了暗亏。
其实官兵单挑失败以后,被马英娘一番羞辱,早没了士气。副总兵杨化麟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抱着为了给总督陈奇瑜一个交代的心思,才又勉强进攻了一回。
既然骑兵奇袭失败,再次进攻又受挫了,杨化麟只能怀着愤恨的心情,撤退到三里以外,开始安营扎寨。
城上众人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宋献策捋了捋胡须笑道:“我等所虑,不过是怕城中守御一触即溃。”
“如今既然官兵稍挫,只要加强防备,想必一时半会儿,官兵也难拿下这洛阳城了!”
红娘子这才意识到,昨天商议事情慌乱之下,居然忘了请宋献策参与了,她连忙向他致歉。
宋献策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事,老道士本就不擅长这些。文不成,武不就,只是有点小伎俩罢了。”
“如今我在城上观战了半天,倒是有两点小心得,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红娘子闻言便知宋献策因她深得张顺喜爱,故意借机出谋划策一番,以消除自己芥蒂之心,以免搅和进去众女争宠的漩涡。
她便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了一下。不曾想宋献策一番话说出来,众人皆是赞不绝口,甚至连张慎言都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早知宋先生有大才,不曾想今日方见识到。”
原来宋献策第一策便是夜袭官兵。
冬日天短,到了申时天色已暗。申时又名哺时,相当于后世的下午三点到五点,正是这个时代人吃晚饭的时间。
河南总兵王绍禹正在家中吃面条。突然听闻亲兵来传,外面张慎言张公、宋献策宋先生携赵鲤子赵将军求见。
王绍禹不由暗骂一声“晦气”。如今年景不好,像他这样的官员,也已经不能顿顿吃白面了。
这几个得罪不起的瘟神来了,少不得又得让下人多备几碗面来。更何况这两日,城中大户没少派人向他传话,若是有一言半语传到“贼人”耳朵里,恐怕自己要落不得好。
没有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得整理下衣衫,连忙应了出去。
几人客套一番,方被王绍禹迎到客厅。张慎言低头一看,只见桌子上正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面条,不由笑道:“倒是打扰王总兵吃饭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策守城(中)
原河南总兵官王绍禹闻弦而知雅意,连忙请张慎言、宋献策和赵鲤子坐下,这才高呼道:“快快再备几碗面,我要请三位贵客吃饭。人手一碗,厅内的一碗再加一块羊肉!”
“啊?如此我等就却之不恭啦!”宋献策闻言率先应道。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王绍禹心里不高兴,却也不好表现在脸上。
宋献策这才笑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三人也不是闲着无事,为了王总兵这碗面而来。如今城外,我义军正和崇祯小儿的逆军交战,不知王总兵可有耳闻?”
怎地没有?王绍禹心道,老子对这可熟悉了。这两天城中大户都快踏烂了我家门槛,一个个正鼓动我“反正”呢。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只好尴尬的笑道:“待罪之人,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三人成虎!”
“哎?王总兵这是哪里话!”宋献策不高兴道,“既然主公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过,我们都是兄弟,何来待罪之说?”
“我家舜王向来宽宏大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阁下既然有意摸黑舜王,莫非是貌服而心不服?”
“啊?”原河南总部王绍禹差点给跪了,他连忙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连声解释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每日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坏了舜王的大事!”
这时候仆人已经做好了面,热腾腾的端了上来,宋献策倒也不为已甚。
他老神在在的抓了筷子,挑了挑面条,然后端起来“哧溜哧溜”喝了两口热汤,舒舒服服的哈了一口雾气,这才说道:“这天气,喝了口热汤,真是叫得劲儿!”
张慎言看了他一眼,依旧没吱声。这时候,宋献策才笑道:“王老弟,愚兄痴长几岁,你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不敢,不敢!能和宋先生称兄道弟,是王某的荣幸!”王绍禹也不知道宋献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心虚的见招拆招。
“那就好,愚兄有件功劳想送给你,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吧?”
王绍禹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坏了,图穷匕见!不过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能点头哈腰的应道:“先生但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
“今天下午,有官兵来攻我城池。劳师而无功,反倒被我军数挫锋芒。贫道掐指一算,今夜有西北风起,合当劫营!”
嘛麦皮,哪个冬天不刮西北风,还用的你老掐指一算?忽悠人也要有诚意一些啊!王绍禹简直要疯了。
“只是如今义军主力不在,其余将士皆在守城,腾不出人手来。贫道思来想去,唯有王总兵麾下有精兵一两千人,合当一用!”
“不不不,宋先生,我麾下人马都是乌合之众。他们既不是精锐,又都是吃空饷之数,其实不过三五百人罢了!”为了活命,王绍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要是真有一两千精兵,当初赵鲤子麾下就那点兵马,怎能攻下福王府?
“哦?”张慎言闻言不由脸色一肃,厉声问道,“王总兵在舜王麾下,居然胆敢吃空饷?难道不怕杀头的罪过吗!”
“啊?不不不,我没吃空饷......我......”王绍禹慌不择言,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了。
既然张慎言装了白脸,那宋献策连忙装红脸道:“王总兵切勿惊慌,所谓袭营,也并非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今夜你率众去官兵营地附近鼓噪一番,成与不成,皆是大功一件!”
王绍禹闻言不由心中一喜,原来如此!我若是带领三五百人马,出城随便逛一逛,外面黑灯瞎火的,城中又识得什么?
一念至此,他连忙问道:“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宋献策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小弟舍命陪君子,就走这么一遭!”王绍禹胆气回来了,豪情万丈的应道。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献策笑道,“来人呐,给王总兵抬进来两千两银子来。”
不多时,三四个大汉,抬进来两个大箱子来。王绍禹打开一看,皆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不由眼都绿了,连忙问道:“这是?”
“这是事成以后的赏银,我先命人给你抬过来了。只要完成任务,这些银子都是你的了!”宋献策接话道。
王绍禹闻言不由大喜过望,连忙一边下令清点人马,一边下令仆人赶快埋锅造饭以飨士卒。
好容易挨到夜半之时,在宋献策、张慎言和赵鲤子诸人的监督下,王绍禹率领五百士卒,个个衔枚出城。
十一月中旬的寒冬,几乎滴水成冰。士卒手中的钢刀如同凛冽的西北风,身上的铠甲如同护城河里的寒冰。
王绍禹扭头望了望城墙之上暗淡的灯火,也看不清宋献策、张慎言诸人所在,不过他知道那些人应该在看着自己的动静。
王绍禹心中颇有些忐忑,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寒冷的冬夜,哪个傻子不回营休息?
自己只需再往外走个一里许,城上看不真切了,只需把锣鼓鞭炮一通鸣放。即便官兵反应了过来,恐怕等到穿上铠甲,骑上战马,自己早安安稳稳的跑回洛阳城了。
“为了银子!”王绍禹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连忙催促着士卒继续向外走去。
众士卒黑灯瞎火的摸索了半天,也不知走了多远,王绍禹正觉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
突然,寂静的夜晚一声炮响,斜刺里火光尽起,只见一队人马杀了过来。
为首一人还高喊道:“小娘子,哥哥等你久矣!今日定要说到做到,好好怜爱你一番!”
王绍禹不由打了个激灵,顾不得他人,自个转身便跑。他一边跑,还一边暗暗骂道:我就知道这牛鼻子老道没安好心!神特么“哥哥等你久矣”,此人莫非是个好男风的?洒家须里的远远,切莫落在此人手中受辱了!
原来深夜埋伏在此处之人,不是他人,正是那副总兵杨化麟。
话说昨晚杨化麟退兵以后,越想越气。居然被一个小娘皮所辱,真是岂有此理!
这厮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在他本就是个宿将,愚者千虑,终有一得。
他突然想道:“贼人胆大包天,若此今晚袭营,我军岂不是酒囊饭袋?”
一念至此,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便连夜把士卒喊了起来,顾不得冬天喊来,直埋伏到营外一两里的地方。没想到他苦等了半夜,还真被他猜着了。
话说那王绍禹麾下本就是乌合之众,又失了将领指挥,哪里是杨化麟的对手?
顿时被杀得大败,四散而逃。杨化麟炮黑夜折了马蹄,只用步卒来追。
官兵一路追杀到洛阳城下,杨化麟在城外又扬武耀威的呼喊了一圈,方才得意洋洋的返回了营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策守城(中下)
很可惜没能够抓到白天羞辱自己的小娘皮,杨化麟心中略有些遗憾,只好孤独寂寞的入睡了。
不多时,他正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左右喊道:“将军,我们已经捉到那个婆娘了,还请将军及时享用!”
他抬头一看,只见左右亲兵押着一个盖着红盖头,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身材妖娆、模样俊俏,端的是一流的风流人物。
杨化麟虽然看不到她本人的面貌,亦无缘无故的知道她便是白天羞辱自己之人。
他心中火热,连忙挥退了左右。不等甜言蜜语一番,便猴急的把自己身上的上衣一扯,扑了过去。
那女子果然毫无反抗之力,一下子被他扑倒在地。美人在怀,杨化麟不由色眯眯的笑道:“小娘子,如今你落到老子手里,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一边说着,杨化麟一边伸手扯去新娘子的盖头来。
谁曾想,盖头下面竟然不是原本姣好的面目,反倒赫然崩出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孔来。不等杨化麟反应过来,那怪物猛的张口血盆大口,露出白亮亮的獠牙来,兜头向杨化麟反扑过去。
杨化麟怪叫一声,挣扎不得,正道:吾命休矣!不曾想,自己却一个激灵,猛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原来他正躺在中军大帐之中。
杨化麟正惊魂未定,却听到帐外亲卫一掀帐帘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将军,怎么了!”
被帐外的冷风一吹,杨化麟不由自主的打个个哆嗦。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惊了一身冷汗,浑身衣衫都湿透了。
他连忙应道:“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给我再拿套衣衫来,这身衣服都湿透了!”
亲卫应了,便掀开帘子出去了。又是一股寒风吹了进来,杨化麟又打了个哆嗦。他不由破口大骂道:“直娘贼,掀来掀去,老子都要感风寒了!”
不等杨化麟骂完,突然寂静的夜晚一声尖啸响起。随即厮杀声和爆炸声、火铳声响起。
杨化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又是一股寒风进来,然后一个士卒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高声汇报道:“将军,不好啦!贼人袭营了。”
杨化麟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一跃而起,高声喊道:“速速助我披上铠甲,待我出帐来看!”
不多时,冰冷的铠甲披在了杨化麟湿漉漉的衣衫上,他连忙跨了腰刀,慌慌张张的走出了中军大帐。
他抬头望去,只见营地四处火起,人叫马嘶、各行其是,官兵营地乱作一团。
他连忙带着亲兵上前,砍了两个来回乱窜的士卒,厉声喝道:“各级将官,速速约束士卒回营。其余亲卫,且随我弹压乱兵!”
关键时刻,杨化麟终于展现出大明将领应有的水准。他敏锐的判断到,贼人既然先耍了“花枪”,再来袭营,定是兵力不足。
更何况,从白天和官兵交锋的情况来看,贼人除了少数骨干以外,应当没有多少人手。
一念至此,杨化麟也不再想方设法驱逐前来袭营的义军,反倒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约束士卒和灭火之上。
来回折腾了一个时辰,杨化麟终于约束住了士卒。来袭义军见事不可为,便趁着夜色偷偷退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杨化麟如愿以偿的感染了风寒。他脑袋昏昏涨涨的,也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风寒引起的。
鼻涕还流淌不止,他只好斜躺在座椅上,一边用手绢擦拭,一边听从麾下幕僚汇报昨夜的损失。
“士卒损伤三十一人,失踪一十三人,战马丢失二百三十三匹,烧毁营帐七副,粮草损失十余石!”
“混账!昨夜火光冲天,才损失十余石粮食吗?你这是骗傻子呢!”副总兵杨化麟闻言大怒。
“呃......是卑职看错了,实际损失一百二十石有奇!”幕僚从善如流,连忙改口道。
“还有战马三百三十匹!好吧,就这样吧!赶紧埋锅造饭,准备攻城!”杨化麟补充了两句,便也不再深究,继续下令道,“督师率领步卒,理当今日赶到。你们要卖力进攻,不要丢了我的脸面!”
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进攻,除了抛下十几具尸体以外,当然是再度攻城无果。
杨化麟见没有办法,只好下令道:“再试探试探其他门,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如此折腾到中午,河南总督陈奇瑜才率领麾下步卒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陈奇瑜抬眼望去,见洛阳城不动如山,不由面色难看起来。他特意将麾下骑兵交付亲信副总兵杨化麟带领,就是期望他能够打义军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拿下洛阳城。
没想到这杨化麟烂泥扶不上墙,居然没有半点进展。陈奇瑜抑制着怒气,把他喊道跟前问道:“怎么回事?洛阳城怎生还在贼子手中!”
“贼人早有防备,备下了诸多防御措施,且火炮凶狠众多,急切之下,着实难攻!”杨化麟找借口的水平倒是一流的。
“废物!”河南总督陈奇瑜才不管他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开骂道,“若是这两日洛阳城再攻不下来,休怪我军法无情!”
“对了,曹文诏部何在?距离我军尚有多远?”陈奇瑜恨铁不成钢,只是木已成舟,没有什么办法。反正曹文诏以来,大军围上,谅他一个小小洛阳城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啊?”杨化麟自顾和马英娘置气,却是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好在此人也颇有急智,连忙应道:“曹文诏部行军缓慢,尚需两日!”
原本河南总督陈奇瑜就是倍道兼行而来,曹文诏迟上两日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陈奇瑜有点等不及了,便下令道:“速派人与他,通知他尽快赶到。他麾下携带有从宣大借调过来的红夷大炮,若无此物,不便攻城!”
杨化麟连忙应了,姑且不提。陈奇瑜稍作休整,便亲率大军抵到洛阳城下,把洛阳城西丽景门和北旺喜门围了起来。
还未等陈奇瑜下令攻打,突然听到城上响起了歌声。
歌曰:
大明精骑气汹汹,千里来到洛阳城。
孰料城坚攻不下,与个婆娘逞英雄!
点子扎手战不得,英雄未成成狗熊。
成了狗熊跑不得,失了卵子做净兵。
大明精兵个个净,一起保卫北京城。
城中三千美娇娘,崇祯日夜忙不停。
净兵有心分君忧,有心无力不能行!
陈奇瑜一愣,不为问左右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左右这才有点尴尬的给他解释道:“昨天杨总兵派人致师,不幸落败,为贼所辱!”
“真他酿的废物!”陈奇瑜差点吐血,不由厉声喝道,“给我立即攻城!”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策守城(下)
陈奇瑜刚刚下完命令,左右士卒开始动弹起来。不曾想,城上突然有人高呼道:“福王有谕,河南总督陈奇瑜听旨!”
陈奇瑜闻言一愣,不由大怒,正要阻止左右听宣。却看到城上站出来一位圆球似的人物,他左右高声宣读道:
“本王本是神宗皇帝后裔,母后原为皇贵妃郑氏。因父皇偏爱,临崩之际,封母妃为后,本王当为嫡子!”
“朝臣无礼,欺我孤儿寡母。故而立光宗,而弃本王。光宗朱常洛者,本恭妃王氏之后,当为庶子。”
“以庶夺嫡,违逆朝纲!本王原本孤立无援,不得不忍之。”
“如今有义士舜王,愿为本王讨回一个公道。我欲效法成祖,‘清君侧’,除乱臣,还请诸君勉之!”
陈奇瑜等到城上宣读完“福王口谕”,眼前一黑,差点栽下马来。
你道怎地?原来经过那兵部尚书张凤翼的谏言,崇祯皇帝对于张顺提出的所谓“嫡庶之争”,丝毫不予以回应,只当不知。
如此一来,倒是大大减缓了这些“谣言”的传播速度。
那陈奇瑜本在陕西一心剿匪,虽然偶尔听到些风言风语,倒也没放在心上。
他哪里想到,当官兵兵临城下的时候,福王突然来这么一出,顿时头皮发麻。
蠢夫愚妇或不解其言,陈奇瑜饱读诗书,又曾任五省总督,他如何不知这套言辞的厉害?
这简直要把大明光宗、熹宗至崇祯三代帝王的根子都给刨了,他如何不惊?
陈奇瑜当然知道其中有强词夺理的成分,不过大明王朝有成祖朱棣成例在前。
正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陈奇瑜本身就有“三百万白银”的麻烦在身,难免有些犹豫不决。
既然如此,今日不是用兵之时。河南总督陈奇瑜大手一挥,下令道:“姑且退往三里外立营,修整半日,明日再作计较!”
等城市诸人远远望见陈奇瑜大军有序的向后撤退,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红娘子这才连忙下令道:“赵先生、马姑娘和王总兵,还是麻烦三位把福王请回府中!”
三人闻言连忙应了,让左右扶着体重三百六十斤的福王殿下,一步三喘的下了城楼。
那王总兵正是昨夜袭营的王绍禹,没想到这厮命大。他麾下士卒折损了一百多人,自己却毫发无损。
左右此人纳了投名状,再也无法在义军和官兵之间观望了。红娘子大大方方命人把那两千两赏银付了,河南总兵王绍禹心中美滋滋,丝毫不知竟然被老道士宋献策坑了。
红娘子盯着王绍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笑着对宋献策道:“宋献策真是足智多谋,有此三策,洛阳城固若金汤矣!”
“不敢,不敢!”宋献策连忙客套道,“都是些雕虫小技,幸得张公补全,才勉强起点作用罢了!”
原来义军这一路骚操作下令,竟然全是宋献策的计谋。
这第一计便是“一石二鸟”,他先哄骗河南总兵王绍禹出兵夜袭,果然如他所料被官兵所败。
然后,他便利用官兵麻痹大意的心里,让赵鲤子亲率张顺留守的一百亲兵,前去鼓噪劫营。
那杨化麟果然大败王绍禹以后,以为万无一失,便早早的休息了,被赵鲤子打个了措手不及。
这一策既削弱了城中不安分力量,又骚扰了城外官兵,提升了守城士卒的气势。
这一手是如此的漂亮,令张慎言都不由刮目相看。他私下里不由暗自嘀咕道:依照风格来看,这手法倒和张顺那厮如出一辙,莫非自家主公其实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这第二策倒也简单,当时宋献策笑道:“自古以来,有‘四面楚歌’之说,我亦略作歌曲一首,明日令士卒传唱,以弱官兵士气。”
宋献策当场唱了一遍之后,张慎言嫌弃不少言辞太过粗鄙,又帮他稍加润色,才在陈奇瑜面前唱出了那么一首歌曲来。
此歌一出,无论官兵知与不知。官兵单挑失败的丑行,明日便会传遍全营上下,士气就会受到影响。
至于第三策,便是请福王出马,招降城下的官兵。
张慎言虽然老于官场,由于头次遭遇作战之事,难免有所焦虑,考虑不周。
经过宋献策提醒,张慎言倒是豁然开朗,他连忙笑道:“皇家之事,岂能一言而决?那陈奇瑜身为朝廷重臣,必不为所动。”
“依我之见,当挑起嫡庶之争,让他陈奇瑜心疑即可。将乃军之胆,主帅心中有疑虑,麾下将士必然不用命!如此洛阳可全,主公可待!”
遂后,张慎言便草拟了一封“王谕”,便把福王请了出来,在城上宣读了一番。果然陈奇瑜如同张慎言所料,心中惊疑不定,只好退兵立营去了。
话说那河南总督陈奇瑜立了营地,便把其余诸将赶出帐外。自己在帐内反复踱步,低声反复念叨道:“副总兵杨化麟误我!尚书张凤翼误我!陛下亦误我!”
也难怪陈奇瑜如此残念,本来好端端的剿匪之事,怎么就变成了“嫡庶之争”了?
有成祖朱棣成例在前,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想参合这种事情?胜败乃兵家常事,朱家人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何必参与呢?
当初建文帝的大臣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人不但被处以磔刑,还株连九族。其家中女眷亦都被送去军营,日夜不停的“转营奸宿”。被摧残至死了,便被抬去喂狗。
如此凄惨的下场,哪个大臣还敢公然站队呢?不要说如今崇祯皇帝势大,当初建文帝势力岂不是更大,结果是什么下场呢?
河南总督陈奇瑜哪里知晓这些传言亦多有不实之处。只是“三人成虎”,口口相传,再加上老朱家素来寡恩狠毒,倒是让人先入为主的信了七八分。
陈奇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接旨的时候,兵部尚书张凤翼夹带给自己的书信来。
“万务以剿灭‘豫贼’为是!”
“豫贼”!为什么是“豫贼”?这下子陈奇瑜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兵部尚书张凤翼早已经知晓其中关窍,特意嘱咐自己“剿灭‘豫贼’”,不可伤及“福王”!
这其中利害关系,第一便要站队崇祯皇帝,不可动摇;第二便要护得“福王”周全,既不能使崇祯皇帝背负“伤叔之名”,亦不能使自己背负伤及皇家宗亲之名。
第三才是剿灭“豫贼”。何为剿灭“豫贼”?豫地无贼,即为剿灭罢了!
第一百七十章 驱众攻城
第二天一大早,洛阳城外的屠夫王一刀,还在梦乡之中。
这几日由于官兵攻城的原因,肉铺的生意并不好。他昨晚还准备今天吃罢早饭以后,继续前往城外围观打仗。
大明内地承平日久,很多百姓还没有见过打仗什么样,大家都十分稀罕,百看不厌。
突然,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从门外响起,王一刀被吓了一大跳,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随即在自家婆娘的尖叫声中,院子的大门便被人砸开了。
王一刀顾不上穿衣服,连忙走出房门一看,只见院子里涌进来三五个披甲持刃的大汉。
王一刀大吃一惊,正要问询一番。没想到这些大汉如狼似虎一般,不由分说便把一家男女老小抓了起来。
王一刀看其服饰,识得正是昨日攻打洛阳城的官兵。他连忙高声呼道:“小人虽然经营着这肉铺,每天也就挣两个辛苦钱。每日吃喝拉撒,也剩不下许多。更何况家中婆娘也又肥又丑,当不得诸位军爷惦记!”
结果还没说完,便被领头的军官粗暴的打断了,那人怪笑道:“哪个要你钱财、婆娘,但与我攻城去吧。”
啊?王一刀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驱赶自己全家去攻城啊!他连忙大呼小叫,恳求官兵放了自己一家,结果那官兵理都不理。
他反倒派了两人士卒进屋摸索了一番,卷了一些细软出来,方才干休。
王一刀心如刀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汗钱被掠走,没有一点办法。
遂后,等到王一刀一家老小被押出院外,这才发现外面乱哄哄一片,都是被抓捕的街坊邻居。
还有些侥幸逃脱的,正如同逃窜的兔子一般,被后面的官兵撵的一阵鸡飞狗跳。
官兵这边在城外抓捕百姓充当炮灰,那边消息便传到了红娘子、张慎言、宋献策等人耳中。
众人连忙登上城楼,往外一观,只见城外依附在洛阳城外的庄铺、房屋一片火光。惨叫声、哭喊声遥遥的传了过来。
“官兵在城外作甚?”红娘子皱了皱眉头,奇怪的问道。
“抓壮丁,准备驱赶攻城!”赵鲤子咬牙切齿的解释道。
“可否如昨日一般,骚扰一番?”红娘子倒也聪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经过昨天的战斗,好歹有点心得。
“末将愿往!”赵鲤子闻言大喜,连忙应道。
红娘子点了点头,由他去了。这才向左右问道:“若是官兵驱赶百姓攻城,如何应对?”
众人沉默了半晌,张都督皱了皱眉头,站出来说道:“如官兵攻城例,以铳炮击之!”
张都督说的简单,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说白了,管他什么官兵、丁壮,只要敢攻,我就敢杀!
但是人终究是感情动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粗暴的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更何况这些人多多少少和城中百姓有所牵扯,甚至可能本来就是一家人。若是谁下令射杀了,恐怕也要承担骂名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将士早做准备。一体击杀,休得手软!”红娘子眉头一竖,杀气腾腾的下令道。
“夫人?”张慎言闻言不由一愣,红娘子原本可以模棱两可,不需要如此直白。他还道红娘子没有意识到这点,连忙提醒道。
“勿须多言!但有功过,我一体承担。”红娘子坚定不移的应道。
其实红娘子心中不是没有心虚和犹豫。不过此事终究是张顺的家事,如今张顺不再,若她不能站出来承担骂名,又能够让谁替张顺承担骂名呢?
当张顺临走之时,有句话说的很好。“如今既然成了反贼,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了。”
这几日,红娘子反复思量,才突然明白。原来这造反之事,无论谁都有回头路,唯有他们张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既然如此,你要维持明君形象,那么骂名就由我这个“贼婆子”承担吧!
到了中午,赵鲤子浑身浴血的返回到了城中。虽然他的骚扰取得了一定效果,奈何官兵太多,受害者百姓太多,救不胜救。义军人马体力将尽,赵鲤子只得无奈回城休息。
遂后不久,官兵果然驱赶着百姓前来攻城。
率先上阵的多是洛阳城外的丁壮,每人抓着箩筐、木盆,甚至一块破布、烂衣服等器具兜着一兜土,在官兵的驱赶下,畏畏缩缩的向洛阳城移动了过来。
众人在城上看的明白,官兵是要驱赶这些人填埋洛阳城的护城河。
护城河宽三丈,深五丈,哪里有那么好填?下令攻城的陈奇瑜也是一个狠人,这到底要仍下多少尸体,才能够填满一截护城河来?
更何况护城河之前,又有原来河南官员设立的丈余高围墙,和张顺特意命人挖掘的战壕、护卫坡等设施。
陈奇瑜心狠,那红娘子更是手辣。只要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有多少人来,我就杀多少人去,奉陪到底!
当第一波丁壮穿过了城外的土墙,爬上了护卫坡顶,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义军的火炮面前。
红娘子一声令下,顿时敌台里面的火炮齐发,那些丁壮身上瞬间爆出一阵血雾来,然后如同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一头栽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那些丁壮昨天看官兵攻城还看得非常欢乐,哪里想到今日轮到自己是这个下场了?
很多人顿时被吓破了胆子,要么如同鸵鸟一般一头扑在地上,撅着屁股瑟瑟发抖,要么弃了手中的泥土,大呼小叫的转身逃去。
丁壮身后的官兵见状,连忙驰马而来,连续砍翻了十余人,驱赶着他们继续向护城河跑去。
这些骑兵一边砍杀,还一边高声喝道:“贼人火炮已响,还不速速冲上去!难道还要等到贼人火炮再次装填完毕,你们再上去送死吗?”
好半晌,这些丁壮在刀枪的压力下,不得不忍着恐惧继续向前。
然后,迎面又遭受了义军的一通火炮射击,再次丢下了几十具尸体,转身逃去。
反复几次,副总兵柳国镇实在看不过去了,连忙谏言道:“督师大人,如此这般,恐怕从早送到晚,从今送到明,把这些丁壮的性命全送了,也济不得什么事儿!”
“那就再把老弱妇孺送上去!”陈奇瑜冷冰冰的道,“我倒要看看是我的人多,还是贼子的弹丸、火药多!”
柳国镇闻言心中一寒,不过依旧坚持道:“贼人所恃者,铳炮罢了,若是短兵相接,十不敌我官兵一也!督师大人何不让丁壮在前骗其火炮,精锐在后趁机掩杀,理当一举夺下城门!”
“只要那城门一下,大军跟上,洛阳城不难破矣!”
河南总督陈奇瑜思量一番,觉得这也倒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如一试。
不过“督师大人”好歹是读书人,手法焉能如此粗糙?
柳国镇这番言语,倒是提醒了陈奇瑜:洛阳城中贼人兵少兵弱,何不四门其攻,但有一门可下,洛阳城便在我指掌之间矣!
陈奇瑜这一变阵不要紧,竟然要四面齐攻。倒是给红娘子、张慎言等人造成了很大麻烦。
因为洛阳城中,不但士卒不够,将领也不够。没有办法,经过众人简单商议之后,只好分别任命赵鲤子、马英娘、张都督和王绍禹分别负责一座城门。
其中,高一志协助赵鲤子;韩霖协助马英娘;赵鱼头协助张都督,宋献策协助王绍禹。而红娘子和张慎言着坐镇中军,率领张顺所留亲卫作为奇兵,随时支援四门。
而官兵的进攻同样有序,河南总督陈奇瑜坐镇中军,携带麾下二千精骑进行支援。其余副总兵杨化麟、柳国镇、参将贺人龙和刘迁分别负责一座城门的进攻之事。
特别是那杨化麟色心不改,当和义军接触以后,特意打听了马英娘城门所在,要求要和其他将领更换攻击地点。
差点把总督陈奇瑜气吐血了,他不由破口大骂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若是洛阳城下,区区一个女子当得了什么,值得如此?”
那杨化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忙向陈奇瑜讨价还价道:“既然如此,还请陈公恩准,城破以后,将此女赏赐与我!”
陈奇瑜点了点头,敷衍似的答应了。只是他心中不免有些犯嘀咕:这厮多次求要此女,想必当时国色天香之辈。若是此女果然为我所擒,我何不自取之,焉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念至此,陈奇瑜复又问道:“此女何名?我也好分辨一番!”
杨化麟只道是陈奇瑜应了,不由大喜道:“据闻此女唤作马英娘,乃是贼酋的小妾,还请督师多多费心!”
陈奇瑜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传令下去,得马英娘者赏银五百两!”
原来这厮也有一番计较,若是有人捉了马英娘,正好捆来领赏。若是真个貌美天仙,吾自纳了;若是钟离无盐之辈,卖他个人情,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