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一石二鸟
也难怪李际遇怒气冲冲,当时百姓对读书人还是非常尊敬,以为是“文曲星”下凡,将来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
如果当初兴盛的嵩阳书院还在,家乡在此地的李际遇、陈金斗等人多少也能沾点光。甚至如果能稍有家产,家里孩子再有点天分,未必不能借机入院读书。
李际遇最早的愿望倒和明太祖朱元璋差不多,老婆孩子热炕头。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若是妻子诞下男孩,他一定竭尽全力送他去嵩阳书院读书,将来好做个大人物。
好家伙,先是热炕头没了。再后来孩子没了,到现在甚至连嵩阳书院都要没了,也难怪李际遇和陈金斗急了眼。
陈金斗见张顺踟躇起来。毕竟天下无论谁人坐江山,都离不开读书人帮忙治理天下。他生怕自家主公听信了李际遇的“妖言”,拿自个祭旗收买人心。
他连忙解释道:“际遇老弟误会了,我这不是要毁掉书院,反而是保护书院呐!”
“如今任辰起兵于禹州,战火早晚也要烧到这里来。那任辰你我皆知,他本是凶残蛮横之辈,岂能如我们主公这般爱民如子,不扰百姓?到时候,恐怕那嵩阳书院才是毁于一旦。”
“与其如此,不如我等先把嵩阳书院的学子请到主公麾下做事。一来保全嵩阳书院的读书种子,以便将来再复书院之盛。二来他们也可以混个从龙之功,立德立言,省却了科举之苦。”
张顺闻言倒是对陈金斗刮目相看,不曾想这厮这些日子倒也有这般进步,难能可贵,竟然说出这般言论。
巧言令色,那李际遇哪里是陈金斗的对手,一时间反倒讷讷不语。
张顺见此倒是心生一计,便笑道:“这一回倒是陈金斗有几分道理,李际遇你也不必生气。”
“本来我打算亲自去嵩阳书院一趟,拜一拜‘二程祠堂’,访一访书院山长,以示尊敬之意。如今既然际遇兄有如此雅兴,不妨代我走这么一遭,为我请来书院文人学士,当计一大功。”
“那陈金斗做事太过粗鄙? 我意属其人,又生怕他惊扰了诸位学子。唯有际遇敬重读书人,此番前去我才放心。你若是做的好此事? 足以证明你堪当重任,可独领一方兵马。到时候? 驻守嵩山之事,亦非你莫属也!”
李际遇闻言暗自苦笑一声? 哪里不知道这是主公对他是又打又拉,又拉又防。
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驻守嵩山的重任,只是需要他前去把这嵩阳书院的山长、教师及学子“劝过来”一大批为主公做事。
这些文人墨客虽然没有几分武艺? 却多是又臭又硬的骨气。此番过去? 少不得动用武力? 到时候恐怕他李际遇在这嵩山地界的名声和那余大忠一般无二,逆风尚且要臭十里。
日后若想做下大事? 哪个肯跟随与他?幸好李际遇志不在此,他尚有其他事情要做,便一口应了。
遂后? 那李际遇便点校五百精兵,明刀精甲冲向了那嵩阳书院。
嵩阳书院正位于嵩山南麓、太室山脚下。其地坐北朝南,东、北、西三面峰峦环拱,溪水围合,唯有南面开阔平缓? 为学子出入之地。
这嵩阳书院倒也传奇? 最早为嵩阳寺,乃是僧人居所。等到隋朝大业八年,此地又改名嵩阳观,反倒成了道士炼丹之地。
及至唐高宗、武则天之时,又曾先后两次以嵩阳观为行宫,进行改建营造,并更名为奉天宫。
待至五代,方为太乙书院,后又更名为嵩阳书院,盛极一时。
前后千余载,竟然先后历经释儒道三家和帝王行宫的变迁,也是一奇。
不知幸也不幸,历经千载沧桑,如今这嵩阳书院又成了清净之地。
这一日,天气炎热,山长正卧在席上假寐,随便听一听学堂里的读书声。
山长,即山中长老之意。因为书院多依名山大川所建,故曰山长。
山长之名,起于五代,肇于宋代。宋代以山长为学职,故而流传至今。
这山长又有洞主、堂正、院长别称,乃是掌管院务的最高执掌人,颇为类似后世的校长身份。
其下又设“讲书”“经长”和“堂长”等职,讲书多有教师担任,负责讲解经书之事。经长则在学子中选取精熟经籍者担任,负责为生徒解疑释惑。
而堂长则类似后世班长之职务,负责学子督课考勤、课堂记录、收集诸生问题等闲杂事务。
那山长早已年迈,夏日困乏,不知不觉之间迷迷糊糊起来。正要入梦,突然听到书院内一阵喧哗,他一个激励怕了起来,怒骂道:“堂长何在?怎生不督促学子读书,反倒聒噪起哄?”
不多时,只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呼小叫道:“不好啦,山长......”
那山长闻言益怒,当头喝道:“我往日如何教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若是遇事不能平心静气,如何能够养吾浩然之气,行煌煌正道?”
那堂长裂了裂嘴,有几分畏惧的指着外面说道:“山长,院里来了一伙土匪,要把我们绑过去做帮凶!”
那山长闻言一愣,不由打了个哆嗦,低声训斥道:“事急从权,你何不早说?”
言毕,竟然东张西望,直到寻得一处可藏身之处,方才爬了过去。
那堂长惊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连忙问道:“山长,如今人心惶惶之时,还请你前去主持正道。你如何往床底下钻了过去?”
“蠢材,你给我小声点。圣人尚且说:大杖则走,小杖则受。面对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土匪呢?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那堂长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应道:“山长教训的是,学生这便记下了!”遂后,他竟也撩了衣服,一同钻入到山长的床底下。
话说,那李际遇带了精兵,轻轻松松便攻入到嵩阳书院院内。
这书院内都是些文人墨客,倒也没有几分本事。即便有几个精于弓箭武艺之徒,没有组织,也挡不得什么事儿。
只是片刻之间,李际遇便控制了这帮文人。只是前后清点一番,共计七十一人,除去请假及外出未归者,独独少了书院的山长和堂长。
李际遇生怕张顺怀疑自己不尽心尽力,又连忙一边命令士卒前去寻找,一边准备拷问书院的书生。
好容易忙活了半天,这才从山长床下把这两人拖了出来。
那山长已经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他让众人帮他寻了半天,方发现缠绕在头发上的几根蜘蛛网。
待到他整理完毕衣冠须发,这才镇定的笑道:“人已经都齐了吧?齐了咱们就出发吧!”
言毕,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声向李际遇问询道:“大王,不知是否还需要我等携带点什么?”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那李际遇也觉得事情有点出乎意料,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义军应有尽有,倒不须携带其他物件。”
“只是老先生,您这无耻有点多,能不能稍微少携带一二?”
第八十二章 左冷禅
李际遇口中虽说义军之中应有尽有,其实也舍不得这书院里的藏书及笔墨纸砚。
虽说嵩阳书院不及往日之盛,好歹也有四书五经及其他杂书三四百本。
李际遇命麾下士卒寻了些口袋,一并装进去背了。这才押着山长、经长、堂长及学子七十三人返回登封县城。
结果刚刚出了嵩阳书院,那山长突然“嗷嗷”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书生又如何惹了你们?毁我书院,抓我师生,是何道理?”
李际遇本道此行如此顺利,哪里想得到又起了幺蛾子。
念在前番答应了张顺要对这嵩阳书院的师生学子以礼相待,只得强忍着怒气,低声喝道:“你这老山长又要做什么?”
那山长畏惧的看了李际遇一眼,见他动口不动手,颇有君子之风,这才诚惶诚恐的低声解释道:“我好歹也是嵩阳书院的山长,若是这就么老老实实被你们抓了,面上须不好看。若是被官府知晓了此事,少不得给我书院师生一家老小,各自按一个从贼的罪名,毁家灭族亦在不远。”
“我寻思反正一路上左右无事,老朽也就干嚎两嗓子,值不得什么。你们权当看戏罢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际遇闻言哭笑不得,堂堂书香圣地,怎生出了这么一个老流氓无赖。
只是他想了想这些书生学子的家人,倒是有几分理解,便由他去了。李际遇还特意安排士卒道:“他哭任他哭,只当卖红薯;他叫任他叫,只当路人笑。”
李际遇安排的倒挺妥当,结果一会儿自己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这老头子一哭闹起来,其他人顿时学有学样,个个也哭天喊地,好像死了爹娘一般。
这下好了,一路吵吵闹闹不说,那李际遇的“恶行”差不多也“从契丹到爱尔兰,无人不知”了。
李际遇和他麾下五百精锐,被人一路指指点点,大家都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特别是李际遇本来就是登封人士,路上竟然也有人识得他,更是指名道姓,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拉出说道说道。
李际遇知道张顺本意如此,只好当着没看见。他心中虽然破口大骂这老山长缺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厚着脸皮生受了。
一路无事,好容易到了登封县城,李际遇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他见到张顺以后? 赶快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将这群混球交付给了张顺。
张顺本来以为李际遇能够抓回来十来个学子就心满意足了,哪成想这厮几乎把人家嵩阳书院给端了过来。
张顺十分高兴的称赞道:“际遇做事果然令我放心,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李际遇只道是张顺夸他路上让这些书生文士嘶吼? “自污其名”呢,只得苦笑以对? 顺便又把这老山长的品相和张顺述说了一番。
张顺听了也不觉心中怪异。他之前遇到的儒生文士,要么像张慎言、何复这样刚烈? 要么就如同韩廷宪那样人在曹营心在汉。
至于像“点灯子”这样的书生起兵? 张顺也仅仅是听说罢了,却不曾见得。像这种没有半分骨气的文人? 倒是甚是少见。
张顺这才转身拱了拱手问道:“感谢老山长率众来投? 敢问姓名?”
那老山长知这才正主? 连忙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道:“小老儿姓左,名烈,字孤忠。只是因在山中独立支撑教书之事,如同僧人在冷僻之地参禅悟道一般? 又给自己起了个雅号,唤作冷禅!”
张顺竟然一下子被他噎住了? 这厮左不左尚且不知,反正他肯定既不烈,也不孤忠,更不冷禅!
陈金斗嘴坏? 闻言便讥讽道:“公为嵩阳书院山长,当以身作则,以家国天下为务,如何竟无......”
说到这里,陈金斗自己都说不出口了。虽然这厮没有半点骨气,好歹也带来了七十余人书生文士,对主公的助力却是非同凡响。更何况此计出自于自己之口,若是自己再说三道四,岂不是打自己脸了吗?
“这位大王是说骨气是吧?”那左冷禅闻言倒也不恼,反倒嬉笑着向张顺解释道,“这并非古圣先贤的本意。”
“昔日叔孙通曾经侍奉过项梁、楚怀王、项羽及汉王,前后十主,儒学方始大兴,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又有孔圣人之后,金来降金,元来降元,得封衍圣公至今,历经百代数朝恩典而不衰,天下何人能及也?”
“我左孤忠效法古圣先贤,以兴文教,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我院下弟子皆有父老妻儿,若是刚烈而不知进退,反倒丧了性命,我又如何向他们交代呢?”
“我身为一院之长,不能教他们荣华富贵也就罢了,又岂能让他们或坏了性命,或坏了名声?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如此,何不由我下令投降,他们也不得不从。这样好歹也能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和名声,只是由我这个将要入土之人做一个小人罢了!”
张顺听了大为惊讶,端详了这厮好半天,也没能看出来他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找借口糊弄自己。
不过,终究自己得到了一大批能够读书识字的书生文吏,也不必苛求于人、计较许多了。
他只是叮嘱道:“如此甚好,我倒小瞧了山长!既然如此,以后山长还是唤作左冷禅吧。”
那山长自知自己已经配不上“孤忠”二字,也只好依言应了。张顺也不知苛求其他,便命人带领这些学子准备些衣服物件,准备出门远征。
原来张顺见此事已毕,留在此地别无其他好处,少不得多时就有官兵来攻,便心生离意。
他便命令李际遇带领五百精锐留守嵩山附近,一来发展些兵马,与义军在抱犊寨遥相呼应;二来监视一下任辰的动向,随时准备支援、配合或者接收其麾下人马。
百般准备停当,义军正要出发。突然悟空领得一人进来,那人刚一进门,便扑通跪了下来,高声呼道:“主公,我可寻到你了,还请你速发大军,救下我兄长的性命!”
第八十三章 困厄
来人竟是失散多时的赵鲤子,元老赵鱼头的孙子。
原来当初义军被围困在怀庆府附近要暗渡黄河,以求一线生机。只是河上船只全被官府或损毁了,或收缴了,或看管了,义军不得渡河。
那赵鲤子主动请缨,寒冬腊月,夜渡黄河去寻那“河神”黄守才,希望借助此人威望和关系找来一批船只助义军渡河。
赵鲤子劳苦功高,日夜不眠方赶到了偃师寻得了黄守才,找来了大量渔船。
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当夜寒风大起,气温骤降。那黄河是夜结冰,义军趁机渡河攻入河南岸的渑池境内。
义军借助这股寒潮绝地求生,转危为安。而那赵鲤子和黄守才就被这鸟天气坑惨了。他们的船只被河面的结冰冻的前进不得,亦后退不得。
事关义军身家性命,当时赵鲤子不知道义军已经有了渡河办法,不由大为焦急。
反倒黄守才甚有经验,不由笑道:“此吾等不幸,乃舜王之大幸也。只此一夜,河水必定结冰,堪堪可渡人马,却不需要我等船只了。”
虽然这时候义军解除了危险,赵鲤子和黄守才他们的危险却来了。他们深知自己等人若是被官兵所侦知所在,众人皆是通贼的死罪。
无奈之下,黄守才只好对跟随而来的船夫说道:“大伙都散了吧,这次是我老黄坑了大家,还请大家见谅。只是如今船只皆留在这黄河之中,犯了官府的禁律,若不弃了船只,我们皆在劫难逃。”
众舟子闻言皆大声道:“‘河神’说哪里话?前番黄河泛滥,后来朝廷又下了禁令,片板不得入水。我等衣食无依,若非‘河神’救济,我们早已经饿死岸边了。
“如今莫说跟随你做这犯禁之事,哪怕是‘河神’想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也要助你一臂之力!更不要说只是弃了区区船只罢了。”
黄守才闻言又感动,又愧疚的说道:“诸位谬赞了,这些钱财本是舜王所助。若非舜王仁义,我浑身上下都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要谢大家就谢舜王吧,我黄守才当不得大家如此。”
众人闻言纷纷感慨道:“这舜王是个好人? 我们‘河神’也是个好人? 与我们都有救命之恩。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又哪里有什么不满呢?”
“不要说这是舜王的事情? 就是别人的事情,但凡‘河神’说一声,我们亦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黄守才见大家没了意见,这才让大伙各自返回偃师家中? 而他则和赵鲤子一道? 前去寻那舜王。
两人没有马匹? 更不能乘船? 只得步行一路向西? 前往渑池寻找义军。
结果两人没想到兵贵神速? 等到他们赶到渑池的时候,义军早已经散去。
两人多方打听? 有说去陕州、灵宝,有说去了宜阳、永宁? 还有说去了伊阳、汝州的。
他们没有办法,又逐个寻了? 皆有义军路过的消息? 却也都不能确定哪一路是舜王的队伍。
好在赵鲤子担任侯正颇久,颇为擅长从蛛丝马迹之中寻找踪迹。他对黄守才说道:“众义军之中? 唯有舜王最仁,必不会劫掠百姓。”
“我观这几路兵马之中? 西路前往陕州、灵宝最乱,南路前往宜阳、汝州的人数最众,唯有逆洛水而上,前往永宁县城的义军军纪最为良好,当为舜王所部。”
黄守才闻言大喜,便道:“舜王助我良多,如今又未能为舜王做些什么,还请让我和你一道拜见舜王。即使我不能报效于万一,也理应当面道个谢!”
赵鲤子虽然年轻,却也是张顺身边的老人,深知张顺有拉拢此人入伙之意,哪里不应?
于是,两人便逆洛水而上,直入宜阳、永宁两县。
他们一路上倒也顺利,只是这山势渐高,水流欲急,又有野兽出没。两人一路上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所闪失。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路上倒没有什么闪失。反倒他们路过永宁县以西的崇阳镇巡检司的时候,被当地的弓手拦了。
这些人向他们讨要二两银子的过路费。二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差不多能够购买两石粮食,相当于一个老弱妇孺的一年的口粮。
对赵鲤子和黄守才来说,这些小钱也当不得什么。只是赵鲤子为了渡河,早把身上的钱财物品一并留在了义军之中。
而那黄守才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平日身上也没多少银两。更不要说两人这些日子又来回探查,一路上吃食和住宿,更是花费了许多。
一分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二两银子呢?
两人拿不出银两来,那黄守才只好说道:“我是‘河神’黄守才,在这洛阳附近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守财,守财,我看你却取了个恶名。自古以来,有钱就方便,没钱就不方便!你但做个守财奴,只进不出,那就给我去大牢里待着吧。”那巡检闻言冷笑道,“我看你们两个贼眉鼠眼,定然不是好人。说不得就是贼人余孽!”
且不说那赵鲤子相貌清秀,黄守才更是英气勃发之人,哪里有什么贼眉鼠眼之相?
若但有武器在手中,赵鲤子年轻气盛,少不得当场刺杀了此贼,以解心头只恨。
只是他顾虑到黄守才安慰,只得低声下气道:“官爷但行个方便,我等都是路过的行人,身上哪有这许多钱财?”
那巡检司见他是个孩儿,那肯理他?只命弓手将两人绑了,投入牢中。
赵鲤子和黄守才反抗不过,便被捉了。赵鲤子见事不可为,连忙说道:“官爷稍松一松绑,我等虽非富贵出身,多少也有点积蓄。若是把我们一并绑了,哪里有钱财与你?不若,你放开我们一人,让他回去拿了钱财来赎,岂不两全其美?”
那巡检听了心头一喜,便笑道:“你这娃儿倒也乖巧,既然如此,你且回家拿些值钱的物件过来换人,我们把你家大人留了。”
就这样,两个人倒霉催的陷入到困厄之中。
第八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鲤子侥幸得脱,只好暂且离了崇阳镇巡检司。
拿钱是不可能拿钱的,如今赵鲤子手中只有几百文钱,哪里找来钱与他?
赵鲤子和黄守才所熟识之人,要么在洛阳以北的孟津,要么在洛阳以东的偃师,等到赵鲤子回去取了钱来,恐怕黄守才都不知被关多久了。
夜长梦多,赵鲤子也不敢耽搁太久。
其实这个时候,赵鲤子只要逆流而上,到达卢氏县内,就能够轻易和义军接上头,再返回来营救黄守才不迟。
只是从永宁县去往卢氏县需要先后路过崇阳镇巡检司和高门关两处巡检司。
赵鲤子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下一处巡检司再有了类似情况,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只好退回到永宁县城内,摸了摸沉甸甸的褡裢里,装的不过是几百文钱罢了。
明末铜钱与纹银兑换比例为七八百至一千钱不等可换得一两银子,赵鲤子手中这些铜钱恐怕连一两成色不足的纹银都兑换不得。
没有办法,赵鲤子只好在城内询问,看看是否有赚钱的短工可做。
这时代不像后世社会那样分工协作,大多数人仍然习惯自给自足,赵鲤子找了半天,也没能够找到一个短暂而又有人愿意支付一两纹银以上的工作。
赵鲤子正在长吁短叹之际,一位老者见他可怜,便指点道:“小子,城西有家铁匠铺,里面的师傅几次想收两个学徒,皆不能成。想必也是人手短缺的,你前去问一问,说不定能成。”
赵鲤子急病乱投医,便谢过了那老者,一路向城西寻去。
走了百余步,便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赵鲤子抬头一望,只见一间颇旧的铁匠铺就在街头,那铺子门口还挂着镰刀、斧头等物。
赵鲤子走到跟前,那铺子敞着门,里面热气腾腾,一个四十来岁的师傅正在那里卖力的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块。
他便问道:“师傅,招短工吗?我能吃苦,能遭罪? 身子有把子力气。”
“招!”那打铁师傅抬头望了赵鲤子一眼? 说道:“一天十文? 包吃包住,一月一结。”
赵鲤子心算了一下,一个月也才六百文,根本不够? 便讲价道:“能高点吗?你这也忒少了。”
“能? 一天一两纹银,日结日清!”打铁师傅冷冰冰的应道? “这铺子盘给你,我来坐帮工!”
赵鲤子年轻,一下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觍着脸笑道:“师傅好大的脾气? 我这不是手头有点紧嘛!不知短刀可曾打的?”
那师傅闻言眼睛一瞪? 喝道:“就这脾气,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你打把短刀是什么意思?谈不拢就玩硬的?”
“咳咳咳!”赵鲤子被这厮惊到了,他这么臭的脾气? 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 足见有两把刷子!
“哪能啊!”赵鲤子连忙解释道,“我本想去山里寻亲,只是听闻山中多土匪大王? 生怕有失。”
“便着人问了问,寻个护卫镖师需要一些银两。如今看实在凑不齐钱财,只好琢磨着打造一把短刀防身。”
“这样啊,可是我打不了!”师傅直接拒绝道。
赵鲤子只道这师傅看出来门道,有几分心虚的问道:“这是为甚,有生意不坐,不曾听闻过。”
“最近有客户订购了许多镰刀、斧头,我起早贪黑都打造不完,哪里有时间与你打造短刀?”那师傅笑道。
原来当时义军正在开荒,农具工具奇缺,便着人到处购买订购。这永宁县距离卢氏县不远,农具和工具价格开始上涨,铁匠打造不及。
赵鲤子哪里知道这是自家主公做的好事儿,把自个给坑了。他只好央求道:“家中亲人岁数大了,耽搁不得,还请师傅担待点。”
赵鲤子好说歹说,才用自己在铁匠铺里帮忙几天的代价,换来这师傅给他打造短刀一把。
于是,就这样耽搁了三四天,赵鲤子好容易拿到了这铁匠师傅打造的一把解腕尖刀。
所谓“解腕尖刀”,一说是用了分解手腕粗细物件的尖刀,一说解腕就是没有护手的意思。
总之这解腕尖刀具有尖长、背厚、刃薄、柄短的特点,便于随身携带,长约一尺至一尺二之间。
它形似匕首,却只有一面开刃,是一种利于刺击和分割,却不便于劈砍的武器。
这玩意儿即可作为日常工具,又可以杀人越货,和朴刀的性质颇为接近。
赵鲤子踹了这把尖刀,又寻了块破布包裹了几块石块,便返回到了崇阳镇巡检司。
他本就年轻气盛,又在义军待了久了,见寻常办法无法营救“河神”黄守才,顿时起了杀心。
等他到了崇阳镇以后,正好远远的看到了那巡检,便招了招手让那厮过来。
那巡检不知有诈,识得此人是那黄守才同党。他一边招呼了两个弓手,偷偷的跟着,一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赵鲤子见他来了,伸手入怀低声说道:“官爷,我这银子备齐了,何时释放我那朋友?”
那巡检贪那钱财,连忙走近说道:“且把银子给我,我这便使人把‘河神’放了!”
赵鲤子闻言一惊,伸手掏出刀来,一刀便扎在那巡检腿上。那巡检猝不及防,又无铠甲武器,便吃了个结实。
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弓手见巡检受了伤,吃了一惊便要赶过来营救。
哪还来得及?那巡检顿时就被赵鲤子挟持了。他厉声问道:“你这贼鸟厮把黄守才怎么了?若有半句虚言,我便要你狗命!”
那巡检闻言大吃一惊,不知何处出了纰漏,连忙抵赖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这厮不讲道义,坏了规矩!”
赵鲤子冷笑道:“之前黄兄自报家门,你尚且不信。如今你既然喊他‘河神’,想必已经信了。既然如此,那黄兄和县里府里的官爷颇有故旧,你又何胆也敢拿他?”
这时候,这巡检才知道自己那一句‘河神’的称呼漏了底细,知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流寇,连忙哀求道:“不干我事儿,只是此事本来是我和那知县五五分成。结果我报上去以后,那知县说那‘河神’乃是通缉要犯,需押解到府内受审。”
“遂后,县中典史亲自带领衙役提走了‘河神’黄守才,一路往县里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此人是被押到县中,还是已经押解到府里。”
“若是你们兄弟情深,还请速速前往。且勿伤了我的小命,以免耽搁了路上行程,救援不及,坏了‘河神’的性命。”
第八十五章 救与不救
赵鲤子恨他无事生非,以致“河神”黄守才遭受此厄,哪里容他?
干脆便把他挟持到洛水河边,一刀刺死了此贼,然后夺了他的褡裢,一头扎入到洛水之中。
此地洛水正流经山谷之间,水流湍急,赵鲤子自恃水性出众,便借助水势游了回去。
跟上来的几个弓手面面相觑,不敢跳入河中追击,只得作罢。
那赵鲤子吃了亏倒也学了乖,等他赶到永宁县城以后,先抓了把灰把脸弄花了,这才进城打听消息。
永宁县小,赵鲤子轻轻松松就打探到县中典史两天前带领这一队衙役,押着一个重犯送往府城去了。
赵鲤子只好又追到河南府城,结果到了那里,他一个乡下少年无依无靠,摸不到半点门路。
他只好再返回偃师,找到“河神”黄守才的朋友寻求帮助,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黄守才等人把船只弃了以后,官府按图索骥便追索到偃师伊洛河边。
可是这事情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众渔夫舟子哪个敢说?他们只说前两日大风,吹散了船只,至今不知去向,就是不肯承认。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那河南巡抚樊尚燝如今犯了“纵寇入豫”,正想为自己开罪,哪里肯依?
他只是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寻得这些“勾结匪类贱民的罪证”。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官府大力追讨之下,亲自负责此事的河南府推府在一处赌坊里发现了一锭打着官印的银两,这却是张顺当初赠送给黄守才银两中的一锭。
张顺做事素来细致,却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他手中的银两有从官府内缴获的,有从泽州城讹诈的,还有从义军手中换来的。
总之来源复杂,就有了疏漏之处。这官银多存放在银库之中,很少流到百姓手中。
那推府便趁机捉了那赌鬼,一番大刑伺候之后,才吐露了这银两乃是“河神”黄守才所赠。
其实黄守才虽然救济附近渔夫舟子,又如何会给这赌鬼银两?但是终究有了牵扯,官府立刻下令巡捕文书捉拿黄守才归案。
可怜那黄守才自负自己有治河之才,又与官府老爷素有往来,本来又应当走到卢氏来到义军之中。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一错再错,最终被官府捉拿到府中大牢。
还没等赵鲤子想出主意,没想到那推府又带了三五百士卒,挨家挨户捉拿和黄守才有关的渔夫舟子,声称:“黄守才已经招了,尔等皆是从贼之人。速速束手就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赵鲤子没有办法,只得再次跳入河中,向东逃去。
他这一逃不要紧,正好逃到了轘辕关附近。当时驻扎轘辕关的正是张顺派遣过来的“乱世王”。
这“乱世王”赵鲤子倒也识得,见了他不由大吃一惊道:“舜王不是领兵西向了吗,如何有来到了东面?我等找主公找的好苦啊,如今主公何在?”
“乱世王”知赵鲤子和张顺亲近,便连忙派了士卒把他送到了登封县城。
当时张顺正要率军返回,正好遇到了赵鲤子。
那黄守才本来就年长于赵鲤子,两人相处日久,赵鲤子常以兄呼之,如今情急之下,便喊出来请张顺救其兄长之语。
张顺问的明白? 不由眉头一皱。那河南府府城乃是洛阳县附郭? 因在洛水之北,故名洛阳。
其城墙周约九里,有四座城门,分别唤作:东建春? 西丽景,北旺喜,南长夏。
崇祯四年,由于农民起义的原因,朝廷又在城壕边筑拦马土墙一匝,高一丈。并且把土墙延长三十三里,引瀍水入壕,以防御义军。
这洛阳城又是宗藩福王府所在,更有河南卫在城中,即便朝廷不派遣重兵把守,张顺又如何能攻取此城?即便攻取了此城,又当如何防御蜂拥而至的官兵?
一念至此,张顺便问道:“诸位以为此事如何?”
众人闻言皆皱眉头,唯有陈金斗谏言道:“那黄守才不过是一个舟子罢了,虽然曾试图协助义军,终不能成。洛阳乃大城也,急切之间岂可攻取?依我之见,不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其实就是弃之。
赵鲤子闻言大怒,他这些日子和黄守才多有接触,对他仗义疏财的品性颇为敬佩。他见陈金斗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恶向胆边生,就要上前撕打那陈金斗。
张顺见状连忙喝止了赵鲤子,训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鲁莽也就罢了。正常议事之时,当以理服人,如何就当着我的面动起了拳脚?”
赵鲤子畏惧张顺,犹自不服,却也只好跪下来请罪。
张顺这才亲手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知你救人心切,你这一路行来,还没有半分长进吗?”
“遇事当以冷静为上,仔细剖析其中利害,然后才有解决之道,以后万万不可再对同僚拳脚相向。更何况陈金斗年龄又长,与你爷爷同岁,好歹也要懂得尊长爱幼的道理。”
一番训斥之后,赵鲤子老老实实的应了,却有欲言又止。
张顺也不理他,只是对陈金斗说道:“那老山长左冷禅左右无事,你且帮我喊来,也帮我出出主意。”
陈金斗也老老实实应了,不多时把那颤巍巍的老山长左冷禅带了过来。
张顺命赵鲤子把黄守才之事说了,这才问道:“先生大才,不知何以教我?”
左冷禅闻言不由吹胡子瞪眼,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家伙如何知晓?他连忙应道:“我年事已高,脑子读书又读僵化了,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
张顺闻言笑了一笑,给那陈金斗失了个眼色。
陈金斗其他本事没有,拍马溜须,急主公之所急的本事还是有的。他连忙嘀咕道:“这么说这老家伙也没甚用,反正他的学子学孙已经全部在此,带着他一路颠簸怕不是坏了身子骨。不如杀了此老贼,以免浪费义军粮食!”
那老山长左冷禅闻言打了个哆嗦,连忙接话道:“虽然如此,好歹我吃的盐比年轻人走的路都要多,多少有些经验,成与不成,还请大王恕罪则个!”
第八十六章 师徒默契
“此事起于巡抚樊尚燝,亦当终于巡抚樊尚燝。”那左冷禅颤巍巍的说道,“‘河神’黄守才何须人也?以老朽隐于嵩山之中,犹能听闻他的大名。”
“他虽是白身,却能担当治理黄河重任,驯服水患,乃是万家生佛一般的人物。岂是寻常布衣白丁,说拿你就拿的?那巡抚樊尚燝虽然是一方大员,却无甚功绩,无凭无据之下,如何敢拿此人?”
“不外乎他河防不力,让义军渡过了黄河,又祸及河南,怕圣上怪罪。只能狗急跳墙,试图拿个人顶罪罢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那孙推府不管情不情愿,也得依令行事。只是不曾想,这黄守才之案尚未做死,这巡抚樊尚燝却已经撤职查办,由现任巡抚玄默接任。”
“如此情形之下,那孙推府便骑虎难下。人已经抓了起来,他是放也不是,判也不是,正是左右为难之时。”
“若是放了黄守才,岂不是正好说明此人擅长拍马奉迎,乃是小人罢了。白白恶了‘河神’黄守才不说,还惹人耻笑。”
“若是强行判了,却又估计黄守才声望正高,受其恩惠者,从官吏到百姓不计其数。万一激起民兵,他亦是脱不开干系。”
“这就是为什么‘河神’黄守才虽然被抓,至今洛阳城内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原因。”
张顺为人处世虽然颇为刁钻,只是毕竟年轻,又不曾在官场做过,如何懂得这其中弯弯绕绕。
依照他的本性,硬的玩不了就玩阴的,总之脱不开软硬兼施罢了。
不曾想,这老山长虽然年迈体衰,毕竟经常和府里省里官吏打交道,习惯他们的逻辑和做事方法。
结果居然不用动刀,不用动枪,便有法子营救出“河神”黄守才? 张顺不由大喜,连忙拜道:“先生说的好生透彻? 不知当如何行事?”
那老山长左冷禅也有几分得意,捻了捻下颌是的胡须笑道:“此事易耳,若是有人识得这河南新任巡抚玄默,只需一纸书信便能救得黄守才性命。”
“这玄默最是嫉恶如仇? 曾任怀庆府推官,掌理刑名、赞计典? 弹劾不法。只因忤逆了魏忠贤? 才被罢官回乡。”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 诛杀魏忠贤? 寻访山野遗贤? 玄默方得复官。遂后? 他步步高升? 才得接替樊尚燝,担任这巡抚之位。”
张顺闻言寻思了一会儿? 心道:只有义兄陈长梃、陈经之和李信等人出身怀庆府,或许与此人有所交集。奈何这些人身份较低? 如何能搭得上玄默这条线?
或许张慎言与其有一面之缘,只是如今张公“从贼”之名天下皆知。若是没有书信黄守才尚且保得性命? 若是张慎言书信一封,恐怕黄守才即刻便成刀下之鬼。
于是张顺问道:“不知左老先生可有熟识之人?若是没有? 又当何论?”
那老山长闻言稍微皱了皱眉头,也摇了摇头道:“此人到任以后,一心剿......剿灭义军,先是带领诸将驻守汝州,防止义军东进。”
“已而,又驻扎卢氏,协调五省总督陈奇瑜围剿商南义军,至今未归。老朽虽有几分薄面,亦未曾得见。”
“不过,此计不行,吾另有一计。黄守才治理黄河有功,孟津、巩县百姓皆受其恩,偃师县又是其家乡所在。可以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带我书信前往,劝说这三县知县上书府中,恳求释放‘河神’黄守才。”
“另组织这三县百姓若干,写万言书请愿,一并递交孙推府之处。此人做事心志不坚,巡抚施压便唯唯诺诺。若是舆论四起,他定然不敢硬扛。正好借此迫其让步,以全黄守才性命。”
张顺一听,这不就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嘛,想必当初《五人墓碑记》之时,也是这般手段。
张顺知宋献策倒是好辩才,只是如今他不住身边,若是再把他喊来,平白耽误了功夫。
这老山长老奸巨猾,既然提出如此计策,当有实施人选,不妨问他一问。
张顺便笑道:“不知先生可有人选,为我办理此事?”
果然那老山长左冷禅笑道:“若是舜王麾下无甚人选,倒也可以由我的弟子代劳。”
言毕,他便把他那“堂长”喊了出来。把事情给他一说,让他前去说服孟津、巩及偃师三县知县,为“河神”黄守才主持公道。
那“堂长”不由面露难色,不知所措。老山长左冷禅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三人都是我的故交,只需看我的薄面便能做成此事。他们性情如何,我已尽知。你且把我当成他们三人,分别前来拜见,我为你指点不足之处。”
那“堂长”无奈,只好装作拜访知县的模样,向老山长施了一礼,便把来意说了。
那左冷禅皱了皱眉头,冷冷的指出了“堂长”三四处失误之处,这才假装孟津知县接待了他。
如此,两人如同演戏一般,左冷禅把三县县令如何问询,“堂长”当如何应答解释的明明白白。
张顺看的清楚,也不由叹为观止。他心道:“这老山长能把人心琢磨的如此通透,端的是个人物。虽然他有些圆滑,只要为我所用,终究也是值了。”
初开始两人你来我往,大家看到还十分有趣。只是时间一久,看两人争争吵吵,也有无聊了起来。
最终,那“堂长”记住了前面的话语,却忘了后面的话语,记住了后面的话语,又忘了前面的话语,把左冷禅气的够呛。
他实在受不了了,不由破口大骂道:“你个蠢材,舜王好容易抬举你,你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那“堂长”也急了眼,硬着脖子反驳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我本就不擅长言辞,又如何做得了此事?”
“那我看你往日和我犟嘴,倒是言辞犀利!”左冷禅讥讽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少不得舍了老脸和舜王说句实话!”
“所谓我认识三县知县云云,全是谎话。只是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姓黄,名德清,只因家贫,往日正事不干。他只是偷偷模仿其他弟子笔迹哄骗与我,只是为其他弟子写作业挣钱罢了。”
“往日为了教授学子书写公文,我也曾收集了附近县城文书,是以知这三位知县笔迹。本来我还想抬举他,让舜王刮目相待。不曾想朽木不可雕也,枉费了我如此心机。”
......
张顺半晌无语,枉我感叹了半天,你又费了这么多口舌,其实就是为了造几份假文书罢了!
第八十七章 书信
人都说“老奸巨猾”,张顺只道这老山长如何狡猾,也在自己预料之中。他哪里想到这厮就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居然像真的一般,演了半天戏给自己看。
也幸好他那弟子“堂长”黄德清“图样图森破”,才暴露了他本来面目。
不过,张顺也没有打算追究此事。用人之道,使其长,避其短。此人虽然老奸巨猾,好在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更何况此人又是这七十余人学子的山长,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打了杀了,未免失了这些人才的心。更何况此人已久年老体衰,说不定哪天就蹬腿去了,自己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一念至此,张顺便笑道:“既然如此,还是有劳德清为我书写几份文书,递与府城。”
说是文书,其实这本来就是属于半公半私的勾当,也不适合拿来公开说道。
所以,那左冷禅也就拿出这三位公文,让黄德清模仿着写了三份书信。
张顺亲自对比了一下笔迹,发现还真有**分相似,若非专门对比,哪怕是熟人也很难分辨出来两者之间的区别。
特别是不但形似,而且十分神似。三份书信,三种字体风格,端的厉害。
由于是当场写就,张顺又亲自检查了一番,没有找到其中有什么暗语隐词,这才放心下来。
这书信已经有了,至于请愿的万言书和前去情愿的百姓倒也好找。那赵鲤子本就是孟津人氏,黄守才又在偃师很有威望,此事交付给赵鲤子处理便是。
话说那孙推府自从担任了推官以来,向来秉持“法则刑也,不可擅用,唯上,唯利”的原则。
他为人圆滑,素来喜欢“一团和气”,但凡有人递了状子,动辄便和稀泥了事。
当初巡抚樊尚燝要他捉了“河神”黄守才,处他一个“勾结匪类,以至祸及河南诸府”的大罪。
他权衡利弊,心道:不怕官就怕管? 更何况巡抚樊尚燝既是官又是官,我岂能抹了他的面子。虽说那黄守才名声虽盛,却无甚实力? 但等落入我手,只能任我拿捏。
两相权衡,孙推官便上了巡抚樊尚燝的贼船,一边下令捉拿那:“河神”黄守才,一边派人去寻那黄守才的罪证。
也算那黄守才手脚干净? 虽然遗弃在河里许多船只,就是没能抓到直接证据。
孙推府派人去偃师抓了渔夫舟子来问? 都推说“前几天天气突变? 寒风凛冽,不意吹走了船只? 至今未曾寻得。不意竟在此处,感谢官老爷帮忙找回!”
孙推府知道这话就是胡说八道? 那些渔夫舟子当然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可是“河神”黄守才毕竟名声太大? 不像普通平民百姓,找个由头屈打成招便是。
若是反过来被他抓住了把柄? 说不得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好容易孙推府把人也抓到手了? 还找到了可以作为证据的一锭官银。结果巡抚樊尚燝被革职查办了,孙推府简直是欲哭无泪。
自己忙前忙后? 白白得罪人不说? 结果后面的主谋倒台了? 这可怎么办?
要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黄守才剁了,这孙推官也没那胆子呐。
如今流寇四起,且不说流寇会不会打着给“河神”黄守才报仇的名义,来找自己的麻烦。就是不小心把那些受过黄守才恩惠的渔夫舟子逼反了,就没有自己好果子吃。
没办法,孙推府只好硬着头皮把黄守才关在牢里,好吃好喝的供奉着,生怕有个闪失。可他又不敢把他放出去,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一日,他一边让家里的丫鬟给自己扇着扇子,去去暑气,一边头疼此事。
突然他听到小厮来报,外面先后来了二三个信使,送来了下面知县的书信。
孙推府只道是哪个知县又私事求他,便命他们进来了。等到这三人把书信呈了上来,孙推府打开一看,不由大喜过望。
原来这正是孟津县知县的书信,上面写着:黄守才治河有功,活万人性命,不是官吏,胜似官吏。且不说此人无有造反动机,即便有过,小惩大诫也就罢了,不然若是下次黄河决堤,又该找谁去治理黄河呢?
再拆开一封,却是偃师知县的书信,上面写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河两岸,素来有百姓以渔渡为业,黄守才在其中素有清名。
若是孙推官想兴大狱,需调来兵马,谨防有变。若是仅仅和黄守才有仇,打一顿板子出出气也就罢了,有何必逼的这些人狗急跳墙呢?
而最后一封则是巩县知县的,大体意思也差不多。不过这巩县知县特意提到:黄守才治河有功,素有雅望。如今三县百姓听闻黄守才被抓,欲上万言书,请求孙推官及时判决黄守才无罪。
三地官员或劝说、或威胁、或建议不一而足,却同时向他表态黄守才动不得。
说实话三处知县之前寂寂无名,这时候却突然为黄守才说情,不得不说其实十分奇怪。
可是孙推官根本不以为意,他反倒认为如果不是这样才奇怪。很明显这个时候有人要保黄守才,才故意联络官员士绅一并求情。
孙推官怀疑背后的推动者不是别人,正是新任河南巡抚玄默。
他倒不是怀疑玄默与黄守才有什么交情来着,反而巡抚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
自己之前站位前巡抚樊尚燝,新任巡抚估计有所不满,故意借此事探一探自己的态度。
特别是如今“流寇”在陕南豫西十分猖獗,估计新任巡抚也不想因为自己捉拿“河神”黄守才之事,引起不必要的动荡,所以借机敲打自己。
想到此处,孙推官心中已经起了妥协退入之意。他便喊道:“来人,准备车马,我要去拜服知府大人!”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儿说难办难办,说好办也好办。他只需等到请愿的渔夫舟子及士绅过来以后,将这些事情一股脑推到原来巡抚樊尚燝身上便是,难道那樊尚燝还能过来和自己理论不成?
第八十八章 夺门
过了七八日,果然有数百人操着孟津、巩县及偃师口音,涌向洛阳城。
洛阳繁华,又是福藩重地,城郭虽然周围九里,依旧不能满足市民生活需要。是以,在洛阳成为,亦多有民居、集市等建筑。
请愿之人,多为渔夫舟子,故而多为壮年青壮。由于天气炎热,再加上渔夫舟子多无田产,生活较为艰难,故而这些人多仅穿了一条牛犊裤,光着黑黝黝的上半身赶向洛阳城内。
城外百姓甚为稀罕,不由围在两侧纷纷围观起来。有些大姑娘小媳妇,猛地见到这么多光着膀子的汉子,不由啐了一口,羞红了脸。
这些人举着旗帜,拉着一条长长的布帛,上面签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识货之人,向周围百姓解释道:“你们看,这就是万人请愿书了,上面全都是当地百姓的签名。”
众人闻言皆惊叹道:“如此说来,那黄守才倒是一个好人,府里的推官如何捉了此人?想必也是一个奸臣贼子!”
众人议论纷纷,正是孙推官想要达到的效果。他之前和河南知府勾兑了许久,吐出来好大一块利益,才将这帮人放入城来。
他要当着众人之面,把这口黑锅盖到上任巡抚樊尚燝头上,以洗白自己的恶行。
听闻请愿的渔夫舟子已经赶了过来,孙推官连忙让下人拿出官服,穿戴整齐,戴上了乌纱帽,一副威严模样,这才大摇大摆的领着众人出了府邸。
等到孙推官行至北城门旺喜门附近,果然看到乌乌泱泱一群人乱糟糟的赶了过来。
孙推官强忍着不适,高声喊道:“诸位切勿冲撞了城中百姓,我便是河南府推官,尔等有何话但与我说,我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
孙推官想的挺美好,他准备等这帮请愿之人喊出“黄守才冤枉,为官府所捉,打入大牢。还请大人明断秋毫,还他一个清白。”
到时候,他就可以应道:“诸位误矣,这黄守才并非由本官所捉,实乃是前任巡抚樊尚燝所为。如今我已经尽知此事,哪怕拼着我的乌纱帽不要了,也有还黄先生一个清白!”
到时候,自己既得名? 又获利? 还能买好信任巡抚玄默。一举三得,实在是高!
只是他哪里想到,他此话刚刚落地? 只听得那些渔夫舟子高声喝道:“便是此贼捉了黄先生。黄先生治河有功? 能活万家性命,如今被此贼嫉贤妒能? 捉到牢中一番拷打? 试图屈打成招。大伙休得和他废话,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
言未毕,这伙人伸手往裤子里一掏,竟然皆掏出一把解腕尖刀出来。
孙推府猝不及防,不由大吃一惊。他本道这是安排好的剧本? 大家相互卖个好罢了? 是哪个无耻之徒,居然不讲武德!
他转身便要逃跑,可是哪里跑得掉?众人冲了上来? 只把那解腕尖刀刺来,数刀便刺死了孙推府左右。
孙推府跑不及两步,便被人一把捉了过来? 一刀插在他的心窝子? 当场了解了他的性命。
其余百姓? 本来都是围观吃瓜,万万没想到事出突然,兔走隼落之间孙推府便命丧当场。
众百姓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高声尖叫道:“杀人啦,杀官啦,造反啦!”
顿时一哄而散,有跑往城中家中躲避的,有跑往城外避祸的,不一而足,顿时在旺喜门附近乱窜起来。
杀死那孙推府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鲤子。他抹了摸被孙推府喷到脸上的鲜血,如同恶鬼一般喝道:“速速随我夺下此门,迎接舜王入城!”
原来当初老山长左冷禅定下了“伪造”官意、民意的办法之后,颇为敏锐的张顺突然想到:既然孟津、偃师和巩县的百姓可以借机入城,那为何不能让士卒假扮百姓,趁机夺取洛阳城城门?
为了迷惑孙推官等人,张顺还特意命令赵鲤子分别去孟津、偃师和巩县招募部分丁壮,其余一二百人皆挑选军中壮士,连夜打造出一批解腕尖刀,藏于牛犊裤中备用。
果然那孙推官只道是百姓上书,继续依照原有规则行事。哪里想得到“这帮泥腿子”也懂得官员之间的潜规矩,竟然借此骗入城中,胆大包天的要夺取洛阳城。
旺喜门的守卫本来也在看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突然直转急下,看戏之人却成了戏中之人。
赵鲤子及其所带领二百壮士皆光着膀子,手持解腕尖刀。他深知自己等人无论武器还是防御皆不如官兵,唯有靠一股血气之勇,快速夺下此城城门,方才有一线生机。
于是,赵鲤子一马当先,率领带领众人冲向旺喜门的门子。这些人虽然手持长枪,身披铠甲,其实都是样子货罢了。
他们说好听点算是门卫,其实不过相当于后世“看门大爷”罢了。
哪个人看大门,还要身穿铠甲?外面看着光鲜,其实乃是用布制成的样子货。他们更是没有见过血之人,如何敢应对如狼似虎的二百壮士。
等到赵鲤子冲了上去,伸手捉住了一根长枪,用力一拉将其中一个门子拉到跟前,一刀搦死。其余门子顿时一哄而散,如遇恶鬼一般,逃跑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反抗。
赵鲤子连忙留下了三四十人,自己捡起了门子丢弃在地上的武器,又带领剩余之人,顺着城门后面的台阶杀向了城上。
这城上尚有守卫二三十人,哆哆嗦嗦的持着长枪便要反抗。
赵鲤子连杀两人,早已经浑身浴血,他高声喝道:“舜王率十万大军已到,还不速速投降?若有顽抗,格杀勿论!”
赵鲤子言辞方毕,只觉得城上一阵震动,如同地龙翻身一般。便听到一阵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众守卫相顾失色,扭头一看。正好登高望远,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三支骑兵成品字形从东北方向驰骋而来。望其旗帜,遮天蔽日,如林之盛。山呼海啸一般,呼啸而来。
有不少人瑟瑟发抖,便弃了手中长枪,跪地而降。有七八个顽抗着,在赵鲤子冲上去一枪刺死了一个之后,其余人等一拥而上,当场乱刀戳死。
第八十九章 洛阳
洛阳又名“雒阳”,别称洛京、洛邑、神都。周代商以后,周朝原本国都镐京偏西,无法控制殷商旧地。于是周武王就命令周公寻找新址,营建新都。
周朝之前,天人照应思想流行。帝王们认为神居于天中,帝王应当居于地中。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便是这种崇拜“中”的思想的反应。
夏之初,禹都阳城,号为天下之中。及至周公,复测量天下地中所在,认为洛阳之地才是天下之中,遂在此地营建洛邑。
又因为洛阳盆地四周皆山,又有伊洛河从中穿梭而过,正如同一个“中”字一般,故而此地又被称为“最早的中国”。狭隘的“中国”含义,便是指的这河洛之地。
洛阳之地虽非关中那样的天险,却也外有八关守护,内有高城深池。虽设立有河南卫,早已不堪使用。
更何况新任巡抚玄默为了配合五省总督陈奇瑜消灭盘踞在豫西陕南等地的义军,早已经把能战之士抽选完毕,亲率大军驻扎在卢氏以西朱阳镇巡检司附近。
当赵鲤子夺了洛阳北门旺喜门以后,张顺亲率刘成、贺锦和贺一龙三人及其麾下一千五百余骑赶到,这偌大一个洛阳城便落入到张顺手中。
张顺来时,特意携带着赵鲤子所率领二百壮士的铠甲武器。刚入旺喜门以后,张顺便一边喊来赵鲤子等人,让他们赶快穿戴铠甲武器,一边命令刘成、贺锦和贺一龙三人,分别夺取洛阳东建春门,西丽景门和南长夏门。
赵鲤子见张顺身边士卒尽去,不由担心道:“主公,还请留下一二百士卒,以防万一。”
张顺闻言不由笑道:“有你这个‘常山赵子龙’和二百壮士在此,即使身处龙潭虎穴,我又何惧焉!”
赵鲤子闻言不由大为感动,连忙拜道:“得主公信任如此,我赵鲤子哪怕只有一口气,必不使宵小之辈伤及主公一根汗毛。”
张顺闻言哈哈一笑,赞许道:“难得你有如此赤胆忠心,我听赵老爷子说你不曾入学取字。古语有云:鲤鱼跃龙门,你既然能够冬夜渡过黄河寻那黄守才,也算是奋力一跃,脱胎换骨了,不如就唤作‘子龙’吧!”
明末市井之中《三国志演义》话本最为流行,“一身是胆”的赵子龙素来是少年们崇拜的对象? 那赵鲤子亦不能免俗。
他闻言不由大喜? 连忙跪拜道:“谢主公赐字,我必不使此字受辱也!”
张顺连忙把那赵鲤子扶了起来,拍了拍他坚实有力的肩膀? 笑道:“既然如此? 且让我为赵将军穿上铠甲,等待你为我杀个七进七出!”
赵鲤子连道不敢? 正要拒绝,张顺哪里肯依?他发觉赵鲤子虽然年轻,经过多番培养和这次历练,本事增长了许多。
张顺有心抬举他? 一来可以提升老陈赵鱼头的地位? 二来也可以分一分义兄陈长梃的兵权。
他本来就有借机笼络人心,只是笑道:“刚刚说完要效法赵子龙,赤胆忠心,怎么连主公这点命令都不依了?”
言毕,张顺便亲手挑选了一件质量优良的铠甲? 为赵鲤子披挂身上。
张顺为赵鲤子所挑选的是一身后世最为被人熟悉的经典明光甲样式:头戴凤翅盔,身着前胸后背带着明光护心镜的身甲,两肩披上披膊,腹部先束缚上类似枕头似的“抱肚”,再挂上兽吞腹甲和腿裙,才基本算穿戴完毕。
等到赵鲤子穿戴完毕,果然看起来威风凛凛,有几分常山赵子龙的风范。
赵子龙把手中的解腕尖刀往腰间一别,便持了长枪护卫在张顺左右。
张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笑道:“守卫之事,有悟空和姬程、姬蛋也就够了,你既然穿戴完毕,速与我整顿人马,随我取了那城中的王府。”
原来这洛阳城虽大,却并非仅仅是百姓的居所。大明万历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朱常洵经历了十五年的“国本之争”,终究没有能够立为太子,继承了家里的皇位。
心怀愧疚之下,万历皇帝便把他分封在洛阳为福王,希望他能够享尽天下之福,也不枉来世间走这么一遭。
为此,万历皇帝不但赏赐了朱常洵许多财物,还特意御批白银三十八万两,于洛阳城中营建福王府。
福王府规模宏大,占据洛阳城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面积。它东至县前街,西至十字街北,南至察院街,北至莲花寺。
四周修筑丈余高围墙,分仿造京师紫禁城,分内宫、外宫两部分。王府共开四门,皆建造府门楼,分别是南面正华门,西面西华门,东门东华门和北面望京门。
张顺携赵子龙诸人从北面而来,正赶到北面望京门。北门为福王府后门,门前建有一丈余高,三丈余宽的照壁。朝南雕刻有二龙戏珠浮雕,朝北书写“皇恩浩荡”四个大字。
张顺虽然是后世之人,来到这时代已久,也一定程度上了解这个时代礼制森严。
只看这气势恢宏的福王府和照壁,也不由赞叹道:“好一个‘皇恩浩荡’,北面望京。一个藩王如此猖狂,朝廷竟然也不敢制,足见其地位超然。”
那福王府听闻义军入城,早已紧闭四门。张顺也不以为意,只是命悟空上前喊道:“舜王起兵,本为百姓。如今入得洛阳城,不曾拜见福王,甚为遗憾。如今你家福王是个王,我家舜王也是个王,闭门不纳,此何故也?”
府内人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道:“这天下皇位本当归我家福王所有,奈何被宵小阻挠,方才屈尊为王。莫说这天下之地,周王、赵王、沈王、宁王皆亚于我家福王,你一个流寇土匪,也敢称王乎?”
张顺闻言怒极而笑,亲自接口道:“死到临头,也敢嘴硬?我倒要看看你这福王到底为洛阳百姓带来何福,待我攻下此府,是非功过让天下百姓评说!”
第九十章 攻防
也须怪不得张顺发怒,只因今年天旱,粮食产量大减。他从登封至洛阳一路行来,道路两旁多有饿死之辈。
入了洛阳城,又多见百姓面有菜色,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此事多少与福王有所牵扯。
张顺本来出生豫西陈州,距离洛阳怕不是有六七百里,依旧有福王的耕地。这洛阳之地本来就是福王就藩之地,附近的耕地怕不是十层有七八成皆归福王府所有。
见此贼子竟然如此嚣张,张顺也没了劝降的心思,便命令赵鲤子带人攻破府门,准备杀将进去。
等到赵鲤子寻来圆木,准备让士卒抱起来撞击城门。只是没想到那照壁碍事,士卒施展不得。
赵鲤子嫌弃这照壁阻拦,便欲使人推到了。结果三五十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得。
张顺见此说道:“何须如此费劲,谁说要进王府偏生要走府门?义军火炮尚未来得及运来,这城中定然也有火炮火药等物,只需炸塌一处院子,不久可以攻进去了吗?”
赵鲤子闻言也反应过来,连忙命令三十个士卒,分为三波去寻那城中军械库所在。
过了半晌,那三十个士卒便扛着一副棺材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他们告诉赵鲤子,此地军械库里虽然没有火炮,但是好歹屯了不少火药,更兼有武器铠甲数千套。
他们找到了火药,却没有器具可以盛放,便在附近棺材铺子抬了一口棺材,装满了火药抬了过来。
赵鲤子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呵斥道:“没有器具寻几个衣箱、衣柜便是,怎么生抬了口棺材过来?听起来却不吉利。”
张顺前世深受唯物主义教育,倒不忌讳这些,便笑道:“好使便是,穷讲究什么?”
赵鲤子见张顺并不恼怒,也便作罢,连忙命令士卒寻了铁锹,在附近墙角挖了一会儿,挖出来一条方形坑穴来。然后,才命令士卒将棺材放了进去,去炸那城墙。
本来这些使用火药的手段,义军并不是特别擅长,好在张顺在卢氏、嵩县附近招募了数千矿工出身“毛葫芦”。
他们往日为了开矿,多采用火药进行爆破,倒是深通这般技巧。
赵鲤子依照一位老矿工的办法,将那一棺材半掩埋在墙角,然后远远的点燃了火线。
不多时,只听见一声巨响,高大坚固的福王府围墙应声而破,被火药剧烈的爆炸炸出来一个一丈多宽的缺口。
不待硝烟散去,赵鲤子大喝一声,便率领麾下的精锐冲了进去。
赵鲤子刚冲进王府,挥散了眼前的部分硝烟,正好看到一队人马在面前乱作一团。
他上前一枪搦死一人,高声喝道:“舜王起兵,本为百姓? 降者不杀? 顽抗者死。”
结果这群人马哪里听得进去?见赵鲤子突入进来? 顿时一哄而散。
赵鲤子正要追上前去,却又有一对人马赶到,拼死抵住赵鲤子等人。
这些人只有前排穿有铠甲,后排多是身着破破烂烂布衣。弓箭长矛似的也不怎么样? 赵鲤子有信心能够片刻便杀散此辈。
只是没想到? 刚厮杀片刻。这帮人突然向左右散去? 赵鲤子正待领兵追求? 却见眼前摆了几门的虎蹲炮和大将军炮。
你倒怎滴?原来张顺袭击这洛阳城? 事发突然,官兵猝不及防,不得借助城墙防备。
这城中的河南总兵王绍禹、兵备副使王胤昌两人当机立断? 带领部分卫所兵取了武器火炮,便躲入到这福王府? 以免福王为贼所辱。
当他们听到义军在福王府北门望京门准备进攻的时候,早布下士卒火炮? 准备一举击溃杀伤当前之敌。
只是他们和赵鲤子一样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只道义军要从府门而来,只把兵马埋伏在府门左右,火炮摆放在府门之后。
他们只待义军攻入门来,火炮俱发,杀伤义军,然后再发动伏兵,左右夹击,一举击溃当面之敌。
只是那总兵王绍禹、兵备副使王胤昌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能够算到有人会有门不走,反倒炸开城墙。
赵鲤子用火药炸开之处,正是那兵备副使王胤昌伏兵所在。王胤昌等人猝不及防,当场被炸死砸伤了不少士卒,更是直接被炸懵了。
所以赵鲤子趁机冲杀上去,轻轻松松便杀退了这股官兵。只是那王绍禹也趁机反应了过来,他见义军铠甲武器精良,武艺精湛,士气高昂,自度不能抵御。
他一边命令士卒死命抵挡了上去,一边连忙命令士卒把火炮抬了过来,准备射击。
幸好因为总兵王胤昌麾下都是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卫所兵,配合不甚严谨。
等到赵鲤子等人看到面前的火炮之后,急忙向府外退却。而王绍禹见状连忙催促士卒点燃引线。
只是这些士卒未曾释放过火炮,只是犹豫了半晌,才用火把一触火线,便逃的远远,生怕这火炮炸膛了。
这一来二去,倒给义军了准备时间,等到官兵的火炮响起的时候,大多数士卒在赵鲤子带领下已经退出了王府,只有少数士卒遭到了火炮的霰弹的袭击。
幸好士卒铠甲齐全,只有三五个人受了点伤,一两个人丢了性命罢了。
等到火炮射击过后,赵鲤子又连忙带领士卒杀了进去,把那总兵王绍禹打的节节败退。
好在兵备副使王胤昌本事也中规中矩,早已经趁机聚拢了败兵,再次支援过来。
王府城墙缺口不大,赵鲤子等人被官兵三面围住,众人施展不开,只得再次退出王府。
也怪不得赵鲤子难受,攻入王府的时候,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被人一锅端,张顺特意命令每次分成小队发起进攻。
上一次被官兵火炮威胁的时候,赵鲤子等人能够迅速撤离,也得益于此。若非如此,早已经变成前队欲退而不能退,后队欲进而不能进,乱作一团,被官兵一阵火炮杀伤甚众了。
好在张顺也不甚着急,只等刘成、贺锦和贺一龙三人拿下诸城门,率兵四面围住,谅这福王也飞不出去。
张顺这边老神在在,那边福王府里有一人却坐不住了,连忙对福王建议道:“殿下,情况紧急,还请及时发库银收买死士,以免王府为贼所破!”
这福王膘肥体壮,如同一大坨肉泥一般堆在宝座上,面露难色的推脱道:“非是本王吝啬,只是小有小的难,大有大的难。我王府家大业大,要养活数万口人口,自己吃穿住用尚且不足,又如何有余粮与他?”
“再说,这保境安民本来就是你们官员的职责,又与我王府何干也?”
第九十一章 降
劝說福王这人姓吕名维祺,字介儒,号豫石。他家出身书香世家,学渊源,其父为河南府名儒吕孔学。
吕维祺自幼习理学,二十六岁中进士,授兖州推官,擢升吏部主事。
只因得罪魏忠贤,不得不辞官还乡。直到崇祯元年,崇祯皇帝登基以后,提拔受阉党打压之人,他才得以复官,任南京兵部尚书。
却又因“剿寇”不力,被罢官回乡,归居洛阳。此人在洛阳设立“伊洛会”,广招门徒,著书立說,颇有盛名。
当张顺奇袭洛阳,攻下旺喜门的时候,此人正在洛阳城中。他听說了义军来袭,连忙通知河南总兵王绍禹和兵备副使王胤昌。
吕维祺虽然也不知兵,好歹有过“剿匪经验”。虽然說只是失败的剿匪经验,但有总比没有强。他也知道城门失守,仅凭洛阳城内千余卫所兵,几乎毫无胜算。
那河南总兵王绍禹和兵备副使王胤昌虽然才能不过中人,好歹也有几分领兵经验,便连忙建议退入福王府之中。
一来可以借助福王府进行防御,二来也可以守护福王免遭贼人骚扰,三来也可以借助福王府的粮食财货收买人心,提振士卒士气。
吕维祺闻言也道是好计策,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福王死到临头,居然还敢一毛不拔!
其实这个倒怪不得福王白痴,虽然他确实也是个白痴。
这福王本来乃是万历皇帝和最为宠幸的郑贵妃之子,为此万历皇帝也一门心思想把它立为太子。
当初万历皇帝的王皇后没有儿子,王妃生长子朱常洛,郑妃生次子朱常洵。依据宗法,长子朱常洛为嫡长子,当立为太子。
为此万历皇帝和朝臣斗争了十五年,先后逼退了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四位内阁首辅,涉及朝廷三百多位。
万历皇帝先后罢官、解职、发配充军一百多人,依旧无法将朱常洵立为太子。只得无奈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
朱常洵从小到大耳边都充满了各地官员对自己的反对之声,他对朝廷官员的观感可想而知。
更何况根据大明制度,藩王就藩以后不允许随便离开王府? 甚至到了大明中后期藩王常常终生不能踏出王府一步。
靖江王朱约麒就曾经乔装打扮成道士? 出了王府到街面上放风。结果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被当时皇帝知晓,差点连藩王封号都被革去了。
这福王就藩以后? 接替万历皇帝帝位的正是政敌朱常洵和其子孙。这福王哪里敢留把柄与他?
他自然是如同一头肥猪一般? 被大明王朝圈养这福王府里三十余载。
福王对很多事情不敢想、不能想? 也不愿想。他在王府之中,每日不过吃喝玩乐诸事。
经历少了? 这时间自然过的飞快? 可是心智和经验却依旧停留在当初十五岁就藩之时。
当吕维祺告诉他洛阳城陷落? 王府外面来了一群悍匪的时候。出于对官员天然的反感心里?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些狗官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来糊弄与我。
我大明海晏河清,一团和气,哪里有什么饥民悍匪呢?不过是欺我是圈养的藩王罢了。定是想在戏弄我完之后? 再說与他人作笑谈,真是可恶!
可怜这福王朱常洵哪里知晓,在这短短三十余载之间。他的父亲及兄弟侄子? 乃至整个朱氏王室及天下官僚士绅? 早已经把这大明的底子掏的干干净净了。
大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明? 自然他福王也不是当年那个福王了。
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闻言不由又惊又怒,他怎料福王竟然是这个态度。
他刚刚得到河南总兵王绍禹的汇报:王府不足恃,福王不足守,若无金银财货激励士气,我恐怕福王府颠覆就在顷刻之间!
吕维祺如何不知一旦王府被贼人攻下,是如何下场?他连忙苦口婆心的规劝道:“唇亡则齿寒? 一旦士卒有变,我等皆为砧板上的鱼肉矣。王爷若是不信,且听一听外面的刀剑厮杀声和刚才的火药爆炸声!”
福王朱常洵见他急了,自度识破了对方的计谋,愈发得意道:“本王虽然困在这王府已久,好歹也是从外面进来的。逢年过节,放个爆竹烟火;庙会赶集,表演个节目杂技也是有的,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吕维祺闻言如同当头被泼下来一盆凉水,气的浑身发抖,却也是虽有好言也难劝该死的鬼!
这边吕维祺劝說福王失败,那边赵鲤子带领义军和已经把当面官兵打的节节败退了。
这些卫所兵装备差,士气低落,初开始被总兵王绍禹和兵备副使王胤昌鼓动起来,还有几分战斗力。
只是时间一久,不但没有把当面贼人逼退,反倒自己这边伤亡惨重,这些士卒便起了其他心思。
打仗这种事情,关键时候就是靠的一股勇气。这边官兵没了必死之心,立刻便被赵鲤子带着义军打的节节败退。
那河南总兵王绍禹一看事情不好,便心生退意。他拉着兵备副使王胤昌道:“兵非兵,将非将,王非王,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兵备副使王胤昌回复道:“除了尽力而为,又能怎么样呢?”言毕,王胤昌便披挂上了铠甲,带领十多个士卒冲了上去。
赵鲤子与官兵激战多时,也不由气喘吁吁。正好看到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冲了上来,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又冲了上去,对上此人。
兵备副使王胤昌也是习武之人,他刚和赵鲤子一交手,就发现对手滑不留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赵鲤子虽然曾经被陈长梃评价为中人之资,那是他以自己为标准而言。其实赵鲤子出生在黄河岸边,自幼畅游于河中,练就一身好水性。
这游泳最锻炼人的协调性,需要手臂、胸部、腰腹、臀部、腿部肌肉同时用力,和枪术中的整劲最为相似。
那赵鲤子得授枪术以后,日夜习练,枪法一日千里。到如今,他也算得上一名枪法好手。
两人刚交手两回合,赵鲤子寻了机会转身就走。那兵备副使王胤昌急忙追来,不曾想赵鲤子转身一枪砸下。
王胤昌双手举枪便拦,结果没想到两枪相交,赵鲤子那枪没有砸实,反倒往前一钻正钻进王胤昌胸口。
王胤昌虽然贵为兵备副使,其实铠甲质量并不是特别良好。赵鲤子这一枪有使上了全身力气,一下子便滑到铠甲缝隙扎了进去,正中王胤昌心脏。
兵备副使王胤昌顿时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赵鲤子。他似乎不敢相信这长枪本来是砸了下来,怎么就拦不住,反倒刺了进来?
赵鲤子把枪一拽,那兵备副使王胤昌的心头血“噗”的一下溅了出来。他一口气上不来,便软倒在地上。
赵鲤子也不去看他,只是高呼道:“敌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这些卫所兵本就不堪战,见死了兵备副使王胤昌,哪里还敢应战?顿时纷纷转身要逃。
河南总兵王绍禹看的明白,一咬牙连忙喊道:“来者乃是仁义舜王,不杀不掠,何须再逃?”
言毕,王绍禹竟然率先弃了武器,跪地请降。其余士卒见自家总兵降了,大多数也跟着弃了武器,跪地投降。
第九十二章 共富贵
话說兵备副使王胤昌已死,河南总兵王绍禹已降,这堂堂福王府再也无半点抵抗力量。
张顺一边留下了百余人作为护卫,处理投降官兵之事,一边赶快派遣赵鲤子带领百余士卒冲入内宫,去捉那福王。
只是也不知道是王绍禹等人偷偷报信了,还是福王留有眼线,总之赵鲤子冲到王府内宫之中,只是捉了许多宫人奴仆,遍寻不见福王及其王妃、世子。
赵鲤子仅仅捉了一老者,见其气度非凡,倒也以礼相待,未敢用强。
等到赵鲤子打听了半晌,才得知那福王也算果决,听闻义军攻入府内,竟然匆忙带领和王妃、世子等人逃出王府。
赵鲤子不敢自专,连忙将此事报告给张顺。张顺皱了皱眉头,生怕此人逃出城外,连忙一边命令赵鲤子追索此人,一边亲自接手王府。
正在这个时候,刘成、贺锦和贺一龙等人率众亦赶回来,报告其余诸门已经为义军所据,飞鸟亦难入城。
张顺心中稍安,连忙一边传令四门加紧防守,一边让刘成和贺一龙两人继续领兵追索福王及其王妃、世子,一边带领贺锦和三四百人进入到王府之中。
王府内宫,东面为练武场和土地庙,西面为花园。花园内挖掘有人工湖,引附近莲花寺泉水入湖,终年不干。
湖岸建有亭台楼榭,雕梁画栋;有立有假山奇石,妍姿百态。哪怕张顺乃后世之人,仍然对这种奢华的建筑咂舌不已。
别看这福王府表面上和后世景点相差无几,其中细节却大为不同。
看似风格相近的亭台楼榭,两相对比,前世的雕梁画栋粗糙的无法入眼。而福王府的雕梁画栋却简直如艺术品一般,处处显示出工匠精湛的工艺手法。
更不要說王府内一花一木,一山一石,处处皆有讲究,处处皆有人时时照应了。
这福王府在张顺眼中尚且如此,对出身底层的“左金王”贺锦来說,那简直如同入了仙境一般。
他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
看了看左右无人,他才偷偷摸摸靠近张顺低声问道:“主公,既然咱们占了这里,这是不是就是咱们的了?”
张顺闻言一愣? 有点摸不准他什么心思? 便点了点头說道:“暂时算是吧,怎么了?”
贺锦连忙哀求道:“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富贵的地方,若是主公能让我在此住上一晚,赏我个婆娘,我这辈子都值了!”
张顺一愣,扭头望去? 只见士卒个个也是面带怯意和贪婪? 偷偷的打量着这王府上下。
王府里女子个个吓得花容月貌相顾失色? 躲在偏僻的地方瑟瑟发抖。
张顺心里一个咯噔? 这才发觉自己忽视了一个大的问题。这些士卒本来就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底层百姓? 之前愿意跟着自己造反卖命? 也不过为了一日三餐之饱。
如今他们跟随自己来到这花花之地,若是知晓自己掌握这里人的生杀大权? 定然会引起一片血腥。
可是若不能给予他们相应好处? 恐怕他们也不会心服口服。甚至和自己反目成仇? 亦不是不可能。
好在张顺心思敏锐,闻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住一晚值得什么?当持三尺剑,马上取富贵耳。若天命在我,王侯将相,我亦不吝啬,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呢?”
“左金王”贺锦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张顺对自己說出这番话来。
說实话,别看他们跟着王嘉胤、王自用起兵,风风光光,其实冷暖自知罢了。
一旦劫掠粮食金银,看似享用不尽。其实花无处花,用无处用,更没有一日安心之时。
一旦粮草吃尽,也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毕竟家家户户能有多少余粮?即便抢了处大户,又能吃上多久?终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张顺告诉他,不用羡慕这福王府豪华富贵,只要自己跟随他买卖,有朝一日也会有今日。
若是往日說来,贺锦只道是张顺消遣自己。可是自己去年年底还在怀庆府朝不保夕,今年年初就在卢氏安稳了几个月,更不曾想突然之间大家就夺了洛阳城,攻下了荣华富贵的福王府。
贺锦心头一热,连忙应道:“但凡主公一句话,贺锦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
张顺见自己激起了贺锦等人的雄心壮志,才稍稍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便记下了,回头把这府里整理干净了,大伙都过来体验体验将来的日子,也能有些干劲。”
“至于女人之事,只要妳情我愿,三媒六聘光明正大迎进门,我找人给妳们說媒去!”
“啊?”众人本来以为既然打下来着福王府,这里的女子都是主公所有,自己沾了沾荤腥也就值了,哪曾想还有如此好事?
这些人既然肯起兵,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汉子,哪里有钱娶妻?即便勉强取了一个丑婆娘,也在一路逃窜的路上不知倒在哪个水沟里去了。
“饱暖思银鱼”,众人心头都火热了起来。张顺看了,这才心安。他一番言辞,总算安抚下来了众人。
虽然“三媒六聘”也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好歹也比让这些人把这些女子祸害一番强多了。
等到张顺到了福王的住处,早已有人把漂亮女子聚在一起,任凭张顺挑选。又有人把福王府的田宅钱粮珠宝的账册一并取来,任张顺查阅。
张顺看了看,这些女子如同受惊的小鹌鹑一般,挤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已经有了几房婆娘,也没有什么兴致,便挥了挥手道:“先都散了吧,各司其职便是。若是有事,再行召唤。”
又让人把账册暂且留下,等到幕僚来了再行查验,方才作罢。
张顺正想问问贺锦,在那群女子之中,可曾有入眼之人的时候,却见赵鲤子率着众人乱糟糟的推搡着一人进了院子。
更有几名官员模样的人物,一并绑着,跟了过来。
第九十三章 福王
那被推搡之人身着锦衣,一步三喘,只因他吃的膘肥体壮,活似一个大肉球一般。
那“大肉球”见了张顺,也不知是被门槛绊着了,还是腿脚不便。他居然一下子扑到在地,又滚了两滚,方才趴在地上对着张顺哭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千万千万留下我这条狗命!”
张顺愣了愣,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谁呀?”
那“大肉球”听了,差点想扇自己两巴掌。贼酋都不认识自己,自己这么早跳出来干嘛?
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走出来说道:“此乃福王殿下也。王爷,您身为当家圣上的叔父,怎么能够屈从于贼寇呢?理当宁死不屈,保全自己的名节啊!”
福王?张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就是“福禄宴”呐!他别的不知道,这福王被李自成捉了和梅花鹿在一起煮成“福禄宴”事儿,他前世刚好听说过。
“福禄宴”福王一听,不由懊恼道:“你少说两句成不成?本来说不得大王正准备把我当个屁放了,你再这样说,反倒惹恼了大王。我听闻吕先生素来足智多谋,还请救我一救!”
这福王本就胖的出奇,又在地上滚了几滚,看起来颇为狼狈。如今又这般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更是让人鄙视不已。
“吕先生”吕维祺倒也没有嘲笑他,反倒自嘲道:“如今我也是性命难保,又如何有办法救得殿下呢?人固有一死,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福王正要反驳吕维祺的言辞,不曾想“贼头”张顺突然问道:“你就是福......福王,不知你多少斤?”
福王一愣,心中奇怪张顺为什么问自己体重。若是别人来问,他定然命令下人把头都给他打爆了。
但是“贼头”来问,他却也不好不回答,只得低声应道:“小......小王差不多重三百六十斤!”
呲......张顺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回顾左右问道:“这能出多少肉?”
姬程虽是兽医,如果治死了牲畜,也常常兼职一下屠夫。他根据往常经验,下意识回答道:“羊一般出肉五成,猪则出肉七成。像福王这样的,应该能出二百五十斤左右!”
那些官吏闻言相顾失色,顾不得气节,连忙跪了下来。那“福禄宴”更不要说,两腿一软瘫了下来,一股屎尿味儿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那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大声喝道:“贼子敢耳!福王殿下乃是大明皇叔? 贵重之人。士可杀不可辱? 你焉能如此辱他?”
“啊?”张顺惊讶的问道,“这位是吕先生吧?何处此言,你不会建议我把福王杀了煮了吃了吧?福王殿下地位尊贵? 你身为人臣? 怎么能够建议这样处置殿下呢?你们两人可有旧怨?”
吕维祺一下子被张顺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有心辩驳一番,又怕张顺恼羞成怒? 反倒真个把福王煮了吃了,那自己真是百死莫赎了!
那福王听了更是吓破了胆子,只得撅着沾满屎尿的屁股,艰难的趴下去? 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只喊道:“舜王仁义,舜王饶命!”
张顺看到这福王府如此奢华,城外又如此困苦,其实是有心杀了此人。
他便笑道:“你身为天潢贵胄,上不能归正皇帝臣工? 下不能惠及黎民百姓,奢靡无度,穷极天下,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耶?”
福王闻言沉默了半晌,正当张顺以为他无言以对的时候,才磕了磕头道:“舜王容禀。我本是万历神宗皇帝的种,只因托生晚了几年,成了第三子。”
“父皇偏爱,试图把帝王传位与我。不曾想,宗法深严,百官不依。我从小记事起,便被百官辱骂欺辱到大。”
“父皇无奈之下,只好将我分封到洛阳府做这福藩。自我十五岁入府,除了父皇去世之时以外,不曾离开王府半步,也不知道和那养在猪圈里的猪有甚区别!”
“赏赐金银虽多,我不得亲手花费。粮食谷物如山,我也不过三餐之饱。家国天下之事,我亦不敢问,不能问,也不想问。士农工商之务,皆不可从事。哪怕欲操祖宗旧业,乞为乞丐,亦不可得。”
“我不知如今大明如何,亦不知如今天下如何,更不知百姓如何!天下与我何干也?我与天下何干也?”
张顺闻言倒是一惊,不曾想其中还有这么多缘故。不过他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想了想便看向“吕先生”问道:“此事当真?”
“吕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回答道:“虽说多有偏颇之处,亦是实事!”
张顺简直无力吐槽了,朱家宗室生出来之后,往这奢华的王府里一圈,等到养的膘肥体壮,正好留给义军、满清来杀,难道这就是“猪家”的“养猪”之道吗?
难怪还姓“猪”,怕不是养猪专业户出身?
想到此处,张顺倒对趴在下面油腻肥胖又一身臭烘烘的福王起了几分了怜悯之情。
不过,又想了想那些饥饿而死,造反而死,甚至被其他义军劫掠而死的百姓,他的心肠又硬了几分!
比起他们来,你这享了半世清福的福王,被人杀了宰了,倒也没有什么冤枉的了。
张顺便笑道:“你若无辜,那天下的百姓岂不是要冤死了吗?刚才你府里的账册我粗略的翻了一翻。仅仅田亩一项,王府就坐拥良田两万多倾,遍及中州、山东和湖广之地。”
“又有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产业,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四川盐井榷茶银及淮盐一千三百引,仅此数项每年收入便达**万两。再算田亩夏秋两季收入,怕不是又有二三十万石收入?”
“如此富及一人,祸及天下,焉敢自称无罪?”
其余诸臣皆沉默不语,那福王抵赖不得,只得痛哭流涕的求饶道:“此非我本愿,久在王府深宫,不知此事耳。还请舜王同意我捐献全部家产,换我一人身家性命!”
第九十四章 夺嫡
张顺闻言倒是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吕先生”吕维祺一眼,说道:“你现在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如今你屎尿齐流,倒是省却了清理肠子的功夫,且把你和梅花鹿一起煮了,煮至和骨稀烂。这有个名目唤作‘福禄宴’。你已经享尽半生福禄,好歹也让我们享用一口‘福禄’吧?”
福王听了,这下子连屎尿都不敢流出了,只得哀求道:“但求活命,我不选第一个。”
张顺点了点头,笑道:“第二个,典出《三国演义》。那董卓长的肥胖,死了之后,被人从肚脐插了一根灯芯,点之数日不灭,谓之‘点天灯’。今福王与那董卓体态颇为相像,或可一试,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下子福王连冷汗都不敢流了,只得战战兢兢的哀求道:“但求活命,还请舜王开恩,我也不选第二个。”
“这第三嘛......”张顺刚刚起了个头,突然扭头向吕维祺问道,“吕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还未请教!请问当初‘争国本’是何事也?还请先生详解一番。”
吕维祺听得莫名其妙,只道此人要捉弄福王,只得勉强长话短说道:“神宗皇帝初有三子,王妃诞下长子,郑妃次子与三子。次子早夭,唯有长子三子无恙。神宗皇帝偏爱郑妃,故而欲废长立幼,立福王殿下为太子。”
“不曾想群臣不允,双方争执不下。这一争就是十五年,长子三子年龄渐大,神宗皇帝无法只得依了群臣,而厚赐福王殿下。这便是当初争‘国本’之事。”
张顺听了眉头一皱,又问道:“长子何人?可是嫡子?”
吕维祺闻言顿觉不妙,可又不知道张顺想干什么,只得聂聂喏喏的应道:“长子便是光宗皇帝,当初王皇后无出,王贵妃得生长子。及光宗即位,即追封王贵妃为孝靖皇后。”
“呔!”张顺不由大喝一声道,“吕先生的意思是光宗、福王都是庶子咯?既然都是庶子,为什么偏偏他光宗当得皇帝,福王却当不得皇帝?”
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这才明白张顺想搞什么,不由哂然一笑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乃百代不易的宗法。”
“呃......”张顺顿时被这厮噎住了,心中却暗恨:早知道带张慎言一起出来了,我仔细询问一番也不会闹这种笑话了。
谁曾想这时候被吓破胆的福王突然插话道:“我父皇神宗皇帝驾崩之前,曾册立我母郑氏为皇后,何故有无嫡之说?”
张顺闻言不由大喜,连忙问道:“此事当真?”
那福王为了活命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点头道:“千真万确,不敢欺瞒舜王!”
那吕维祺闻言心道要遭? 连忙试图去捂福王的嘴? 结果哪里来得及?不但没有能够阻止福王,反倒身上还沾了些屎尿。
那吕维祺不由怒斥道:“福王殿下,不顾及皇家办法颜面?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光宗皇帝当时已经被立为太子? 岂有再册立他人为皇后的道理?”
张顺这下心情大好,看着吕维祺他气了,他恼了,他开始耍无赖了,甚为舒心。他便笑道:“既然如此,那福王当为嫡长子,继承大宝,何以光宗子孙千秋万代也?”
“福王殿下,要想活命又有何难?”张顺得意的笑道,“只要你愿意坐这本属于你的皇位,天下之大,我为汝取之,又有何不可?”
吕维祺见张顺匕现图穷,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喊道:“福王殿下三思,天下岂有造自家反的宗室?更何况此贼人不过想拿你做傀儡罢了,他要做那‘活曹操’,日后岂能容你?”
福王听得自己小命得活,顿时也松了口气,连忙驳斥道:“吕先生谬矣,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堂堂福王乎?舜王仁义,要助我夺取天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敢恩将仇报?”
“若是日后舜王果然仁德遍及天下,我效法那圣王唐尧,禅让与舜王,又有何不可?”
福王一番堂堂正正的言辞,把那愿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驳斥的哑口无言。
其余诸知府、通判等大小官员倒是不由大喜。原本他们以为被贼所捉,要是厚颜从贼,且不说连累家族妻儿老小,就是名声上也过不去。
若是顽抗到底,少不得去黄泉路上走那么一遭。如今若是福王当立,这本是皇家争位,想必我等尚可活命。
张顺见福王应了,倒是喜出望外。他一边命士卒赶快把那些或喜或悲的官员带了出去,一边安抚福王道:“王爷受惊了,这王府虽然已经非你所有,可是我也不能把王爷赶到外面无处安身。”
“我观王爷今日身体困乏,可把往日照顾你的下人小妾喊来,洗漱休息一番,其余诸事明日再议不迟!”
那福王见张顺果然遵守诺言,心道:我这条小命终于保住了,我且小心谨慎为妙。
他连忙致谢道:“舜王仁德。我......我给舜王介绍一下府中情形,这里歌舞女子皆是世上一流,若是舜王有心,本......我可以亲自为舜王挑选,保证舜王舒服满意。”
张顺本欲拒绝,后来转念一想,如今正是拉拢此人之时,倒也不必过于绝情。
他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有劳福王殿下,为我挑选两个吧!”
福王顿时喜笑颜开,在赵鲤子看护下辞别了张顺。等到他们都走远了,张顺这才长出一口气。
别看他刚才行事果断,其实心虚的不行。他虽然为人机警,却实在不懂官场上的门道,要是亚父张慎言在此,定不会如此被动。
一念至此,张顺顾不上休息,连忙下令道:一,速派人马往抱犊寨请亚父张公前来主持大局。二,急令萧擒虎带领“乱世王”、“治世王”及其步卒前来布放,谨防城中有变。三,命令陈长梃、张三百速招募“毛葫芦”,准备抵御前来围剿的官兵。
别看张顺今日威风凛凛,若是稍有差池,说不得明日便会身首异处。
第九十五章 老成谋国张慎言
当正张慎言在栾川镇指挥众人收割谷子的时候,正好接到张顺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谷子的生长周期一般在三个半月到四个半月左右。由于义军开垦种植的面积很大,耕种时间及顺序有先有后。
提前种植谷子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依照张慎言估计,整个粮食的收割期可以持续到十月中下旬。
如今谷子成熟的面积还不太多。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一旦等到大面积谷子成熟,怕不是要烂在地里。
他抬头望了望漫山遍野的谷子,只见微风吹来,谷子起伏,如同大海的波浪一般。
谷子的颜色有青有黄,更多的是已经开始泛黄了。依张慎言预计,再有半个多月即可大面积收割了。
虽然今年干旱,多少也影响道谷子的产量。好在这谷子本就是耐旱作物,影响倒不甚大,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是换作麦子豆子之类的作物,恐怕今年要减产四五层了。
总体算下来,虽然犹有不足,不过他倒也不甚担心。以张慎言对张顺狡诈程度的了解,他完全可以解决剩余的粮食缺口问题。
所以,当他接到张顺书信的时候,倒也没有太多紧张的心情。以他对张顺的了解,这厮狡诈无耻,从来只有占人便宜,没有人能够占他的好处。他肯定不是吃了亏,写书信过来抱怨来着。
除非这人把天戳个窟窿,一般事情他自己都能兜得住,估计也用不到自己操心什么。这一次写信前来,大概也就是想和自己谈一谈粮食收获之事罢了。
结果张慎言刚打开书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当场呛死。
这个坑爹玩意儿,还真特么把天戳个窟窿!你说你出去骚扰骚扰,把官兵注意力吸引过去也就罢了,怎么就把洛阳城给打了下来?
张慎言虽然不知兵事,好歹涉猎颇广,也知道一些山川地理要地。以天下而言,若说山西为天下之脊,那么河南就是天下的心腹,其中洛阳恐怕就是天下的心脏了。
洛阳河洛之地,群山环绕,北面临河,坐拥八关而制中原,先秦夏商周三代皆兴于此。
张顺占据了此处,定然名震天下,亦当为天下之敌。恐怕不出数月,朝廷定然派遣十万大军,十面罗网前来围剿。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慎言用张顺的口头禅安慰了自己一下,继续往下看去。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张慎言差点跳起来。张顺这厮占据洛阳也就罢了,劫掠一番再躲入山中,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可是特么他又玩骚操作,居然把福王抬出来要和当今天子争夺正统之位!
你特么一个贼头,管鸟的天下正统!
也顾不上这喜人的庄稼长势了? 张慎言把收割庄稼之事简单的交代给徐子渊以后? 便自个跳着脚,骂骂咧咧的往抱犊寨赶去。
栾川镇到抱犊寨有百里脚程,事态紧急,张慎言生怕误了正事,只好快马加鞭赶往抱犊寨。
当天深夜才赶到抱犊寨,张慎言屁股都被颠簸的生疼。一路上食水未进? 他早已经没了出发前骂骂咧咧的兴致了。
张慎言只是命人半个三更把宋献策、张都督、赵鱼头、张三百和红娘子喊了起来。
赵鱼头年迈? 精力不济? 早已经睡着了。只是他深知张慎言为人? 若非要紧之事? 定然不会如此打扰自己。只得强打着精神? 好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
红娘子有了三四个月身孕,再加上诸事繁杂也有点困乏? 胜在年轻? 咬咬牙也就起来了。
至于宋献策、张都督和张三百倒是好身体? 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
等到众人都到了之后,张慎言才强忍着困意道:“事情紧急,还请诸位见谅。至于陈将军如今依旧驻守在康家庄,不便前来,回头通知他便是。”
“之所以麻烦诸位,只因咱们主公把天给戳了一个窟窿出来。老头子我是堵不上了,只好拉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遂后,张慎言把张顺书信给大家念了一遍,问大家该怎么看。
红娘子闻言先是一喜,然后又深深的忧虑起来。她见大伙都没有发话,便率先说道:“事已至此,是非对错且不必说了。既然主公胸有大志,我们少不得陪他走这么一遭。成则王侯将相,败则身首异处。我身为女子尚且不怕,你们身为男子就应当更加无所畏惧才是!”
张都督和张三百闻言相视一眼,连忙表示愿意誓死追随主公。
那宋献策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这次说道:“此事倒也并非无解,无法战、守、走三策罢了。反正抱犊寨位置也没有暴露,我等能助主公守得此城最好,若是不能则当先留一条后路,以为万全之计!”
张慎言闻言倒是高看了宋献策一眼,本来以为这厮是个神棍,没想到想的如此清楚。
既然如此,张慎言便对红娘子说道:“我有一策,不知当行不当行,还请夫人参详!”
“主公既然想战,我等臣子自然是鼎力支持,只是咱们抱犊寨这一片基业也不能轻弃。依我之见,当由我、宋先生、张都督和张三百率众助主公一臂之力。”
“夫人与陈将军等人留守寨中,一来防备震慑宵小之辈,二来完成秋收之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红娘子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张公这是老成之言,若是大家没有其他意见,便照此办理了。”
红娘子都表态了,其余诸人哪里还敢反倒?于是张慎言便辞别众人,连夜就要出发。
红娘子见他车马劳顿,只好喊来箭儿做点简单的吃食,让他吃饱喝足了,才带领十余骑手一同赶往洛阳城。
正当张慎言得到消息的时候,萧擒虎等众人已经率领三千六百余名步卒赶到了洛阳城。
为了威慑城中不轨势力,张顺大张旗鼓,欢迎萧擒虎等人入城。等到晚上再命他们偷偷出城,第二天一早再次大张旗鼓入城。如是则三,使城中诸人皆误以为义军有万余步卒,城中形势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