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归途
大海茫茫,海水淼淼。
俄而有一群海鸥一掠而过,撒下一阵清脆而又嘹亮的咕咕声。
张顺一脸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场景,颇有当年玩大航海游戏的感觉。
若非如今自己身份非同凡响,他恨不得乘船遨游四海,享受着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快感。
只是可惜,这个新时代可能由他亲手开启,但是这辈子恐怕他都没有机会参与其中了。
实际上,别说乘风破浪,游遍五洲四海。
哪怕他这一次乘坐海船的壮举,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原来这时代出海,哪怕是近海航行,也是一件九死一生的行为。
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同样也没有回音探测仪器。
一个运气不好,遭遇了风暴,或者暗礁,船毁人亡亦是常事。
张顺身为三军之主,身系天下安危,哪个敢让他冒这个风险?
莫说赵鲤子、黄守才、孙可望、李自成一干人等,就连郑芝龙以及董小宛、顾启姬、卞玉京、卞敏四女亦极力反对。
奈何孙可望要尽快前往日本贸易,而李自成又要主持抄家和夺取江西重任,两人都无法反对到底。
而黄守才和四女又人微言轻,这才让张顺轻易“得逞”。
“殿下,船头风大,你赶快回船舱躲一躲吧!”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喊声响起。
张顺回头一看,却是脸色有些发白的董小宛。
“哈,这有什么好怕的?”张顺笑着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脸盈盈的问道。
“别摸我的头!”董小宛不满意的打开张顺的大手,鼓着腮帮子,呲着小虎牙道,“不然,别想让我给你做晚饭吃!”
“哈哈!”张顺闻言笑了两声,不知是认输了,还是对这个威胁不屑一顾。
“殿下,这一次你实在是孟浪了!”就在这时,顾启姬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正色对张顺道。
“孟浪?或许吧!”张顺摇了摇头,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如果不能亲身体会一下,你是不知道里面的深浅的!”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顾启姬本来还凛然正气,结果听了这话,顿时不由羞红了脸,转身跑掉了。
“哎,我说正事儿呢,你想哪儿去了?”张顺见状,不由哭笑不得。
“不知羞,不知羞!”不意张顺话音未落,董小宛早可爱的刮了刮脸皮,也跟着跑掉了。
“一群小巫女!”张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忍不住又把目光方向了船外。
他乘坐的这艘船,便是新建的“封舟级”风帆战列舰,被他十分偷懒的命名为“天津号”。
这一艘战舰体型庞大,船体呈U字型,十分适合远洋航行。
但是,由于船体过深,其实有点不太适合在长江以北的海域航行。
上一次赵鲤子带领船队南下之际,差一点就撞上了海中的一块暗礁。
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实整个“北洋”海域,更适合航行的船型乃是平地沙船。
而向“封舟级”这样的庞然大物,实际上更适合在长江以南的“南洋”航行。
当然,事无绝对。
实际上赵鲤子一干人等南下之际,走的是东海沿岸洋流,而张顺返程则走的是黄海暖流。
前者在每年十一至次年二月之间最为强盛,三到五月份开始变弱。
而在六七八三个月份,由于季风的影响,东海沿岸洋流便会变得极弱,而由南向北的黄海暖流就会加强。
由于黄海暖流并不靠近海岸,故而张顺的船队尽可能的避开了海中的暗礁。
而至于风暴,由于“封舟级”风帆战列舰优越的性能,已经能够应付大多数恶劣天气,这才是赵鲤子、郑芝龙等人没有反对到底的根本原因。
而就在张顺在海上张望之际,突然远远望见前面也出现了一支船队。
他不由连忙问道:“问问瞭望手,前面怎么回事儿?”
“刚刚瞭望手已经汇报过了,前面是一支商船船队。”赵鲤子连忙汇报道,“据闻乃是往登州运送白糖、丝绸、茶叶、瓷器、纸张等物的崇明商人。”
“哦?登州亦缺此类货物?”张顺闻言一愣,不由奇怪的问道。
这些物品确实是南方的特产,但是若说北方不产这些,那肯定说不过去。
“这要不一会儿咱们追上去以后,喊船主上来问问吧?”赵鲤子对此也了解不多,不由开口建议道。
“那那好吧,只是不须扰民!”张顺犹豫了一下,不由点了点头道。
由于“天津号”优良的航行能力,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速度较慢的沙船。
经过一番交涉之后,一个四五十岁的船主乘坐小船来到了“天津号”之上。
张顺见他有些惶恐,不由安抚道:“你莫要害怕,我不是海盗。只是见你往来贸易,想向你打听些事情。”
“大王,您只管问,我保证句句属实!”那人慌不择言,连忙应道。
“先生家居何处?如何做了这般营生?不知今年生意如何?”张顺也不计较他的称呼,直接开口问道。
“哦,小人乃崇明人氏,自幼以运输为生。”那人见张顺并无恶意,这才稳了稳心神回答道。
“家里养了三三两条沙船,每年趁着信风北上,运输棉布、丝绸、茶叶、瓷器等物。然后,再趁着信风,运回大豆、粮米、棉花等物。”
“略微挣些辛苦钱,补贴家用。”
“哦?不是说江南乃鱼米之乡吗?为何还要运回粮食?”张顺闻言颇为奇怪。
“鱼米之乡?大王说笑了,这是多少年的黄历了?”那船主闻言不由笑道,“这些年,江南的布匹畅销内外,多少人因此发了家,哪里还有闲田去种稻米?”
“如今北方又遭了灾,粮价一日三涨,这才有人肯改种一二。”
“不过大体而言,依旧是入不敷出,难以果腹。”
“哦?”张顺听了船主这话,顿时对明末经济的问题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原来由于江南商品经济的发展,粮食多赖山东、河南及湖广的输入。
故而,一旦北方农业崩溃,自然也会引发江南经济的崩溃,这本就是前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而正是这船主的提醒,使得张顺突然意识到。
这个时代其实除了对外贸易以外,其实内部贸易也大有可为。
“那先生为何不走大运河北上?”张顺皱了皱眉头,不由又开口问道。
自从明成祖开通京杭大运河以后,实际上大运河一直充当南北贸易的主要路线。
“大运河?”那船主闻言不由苦笑道,“说句不见外的话,那十步一关,七步一卡,小人这点货物运到山东,不知耗费几多,如何比得我海上轻松?”
“更不要说,我这沙船一艘,顶他卫船数艘,甚至数十艘。”
“这一路所耗费时间,又仅用半数,强似在那河中蹉跎。”
“哦?”张顺听到船主这话,顿时若有所思。
其实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有改河运为海运的呼声。
然而,在原本历史上,河运一直压过海运,直到清朝咸丰年间,这才由海运代替了河运。
其中固然有技术进步的原因,自然也少不了“利益集团”阻挠的缘故。
实际上明清两朝,为了维护这一条南北“大动脉”,直接导致了唐宋时期极为富庶的淮北一带,即后世所谓的“淮海省”成为了被牺牲的局部。
如果改内河航运为海运,那么以徐州为核心的平原一带,又能种多少粮食出来?
想到此处,张顺又连忙问起了往来路线,沿途风光习俗,一时间倒也颇为融洽。
然而,就在这一片融洽声中,张顺的心思早已经飞到了天外。
大凡开国之初,一则要完成对旧势力的清理,二要对将来的发展进行合理的蓝图规划。
在对旧势力清理方面,张顺虽然做的不太好,但是也在依托义军的支持下逐步展开。
但是,对为了的规划,近期他只有一个大致的头绪。
如今他听了船主这话,突然灵光一闪,顿时把原来各种零零碎碎的想法串在了一起,彻底融会贯通。
第七百零七章 回京
“哎呦,我的殿下,你可回来啦!”内阁首辅张慎言一见到张顺,劈头盖脸就抱怨起来。
“您这么一撒手就跑了,可让我老头子作了大难!”
“你快去看看吧,那张三百张将军都赶回来十多天了,建虏伪王代善携带过来的伪帝的首级,都快要放臭了,正等着你封赏呢!”
原来张顺在海上漂泊了十余日,中间虽然遭遇了一点风浪,幸无大事,这才安全返回到京师。
“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张顺有几分底气不足的辩解了一句。
“回来?好好的水路不走,陆路不走,非要走海路!”张慎言闻言愈发怒不可遏,不由大声质问道。
“你这是要有个万一,可让老头子我怎么办呐?”
“就算不为了我,哪怕为了王后娘娘,为了王子等人,殿下也该自重才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张顺闻过则改,立马态度良好的承认错误道。
实际上,关于这事儿他有一肚子话可以辩解,不过他做都做了,又何不逞口舌之快?
“你你啊你!”张慎言还待要说些什么,结果没被张顺这一句话堵了一下,顿时偃旗息鼓了。
他不由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张顺的脑袋,却也无话可说。
张顺见他火气消的差不多了,这才嬉皮笑脸的问道:“京师的情况怎么样,一切可还安好?”
“好,都好,除了内阁次辅张至发,阁臣贺逢圣、户部尚书侯恂以及左都御史唐世济一干人等被砍了以外,都好的很!”张慎言阴阳怪气道。
“嘿嘿,嘿嘿!”张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再辩解。
“去吧,殿下先回去歇息一番,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张慎言本来还想再念叨他两句,眼见张顺一路风尘,颇为疲惫,这才摇了摇头放过他一马。
“好厉害的人!”待到张慎言一走,大气也不敢出的董小宛忍不住吐了他舌头道。
“小婉!”顾启姬连忙扯了她一下,连堂堂舜王都惹不起的人,你还敢乱说话。
“哈哈,没事儿,没事儿,他就是这样的人!”张顺笑了笑,然后扭头对郑芝龙道,“今天天色已晚,即便赐与你一座宅子也来不及收拾。”
“这样吧,你先住赵鲤子那里,改天本王再给你找处宅子住。”
那郑芝龙闻言连忙谢过了,其他人见状亦纷纷告退。
眼见都离去了,张顺这才笑着对众女道:“走吧,你们随本王回家吧!”
“家?”除了顾启姬以外,其他几女听了这个词,一时间都茫然了起来。
无论是董小宛,还是卞玉京、卞敏两女,对这个词早已经生疏了。
至于那两个语言不通的朝鲜、日本女人,更是不明所以。
“对,家!”张顺笑了笑,其实和她们一样,他又何尝有家呢?
不过,如今他的身份地位不同了,理想志气不同了,这整个天下就是他的家!
王者以四海为家,兆人为子!
“王王后娘娘为人如何?”四人听了张顺这话,不由忐忑不安的问道,“家中又有姐妹几何?”
“王后娘娘为人贤惠大度,你们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张顺闻言笑道,“至于家中姐妹有几人,这几日忙于政事,本王却是忘了清点,一时间也记不了许多了!”
“忘了清点?”四女闻言一愣,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好哇,难怪人人都说好色成性。往日里我们见你人模人样,还道是传言有误,没想到你还真是这样的人!”
“是吧?这回明白怎么回事了吧?”张顺闻言也不恼,反倒笑道。
“所以那一日我烧了你们的卖身契,由你们着自行离去。结果你们自个跳进了火坑里,还能怪谁?”
“怪谁?怪我们命不好呗!”卞玉京、卞敏二女见张顺又提起此事,不由连忙表态道。
“好吧,既然你们无怨无悔,那且随我来吧!”张顺看了看她们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
他虽然不在意她们的离开与否,当然也不会轻易辜负她们的感情。
或许感情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十分可笑,但是他选择了这两个字。
这个感情对他来说,或许无关风月,更多的是他真心期望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能过上平凡而又温馨的日子。
“咦?殿下回来啦,殿下回来啦!”当张顺赶到养心殿之际,早被守在外面的守卫看的真切,不由大声嚷嚷了起来。
“喊什么喊?报喜也没有这个报法啊?”张顺笑骂了一句,然后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啊,殿下,你要不要坐在先歇一歇?”就在张顺要进去之际,左右守卫不由笑嘻嘻的问道。
“你们搞什么名堂?”张顺听了这话,心下里疑惑,不由上前几步用力一推,便把养心殿的大门推开了。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不是围着的一群莺莺燕燕,而是当面锣对面鼓,分列左右的战阵。
只见左边一阵,以红娘子为首,身披红甲,手持剑戟,严阵以待。
右边一阵则以马英娘为首,身着蓝甲,身后一群女兵手持钩枪,列成三个锐阵,呈品字形展开。
只听得那马英娘正在阵前骂阵道:“红娘子,你家平秦打了我家平周,今天若不给老娘一个说法,我和你没玩!”
“你要战,便来战,哪个怕你不成?”红娘子闻言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
再看你李三娘,如今正坐在高台之上,似乎在从当中裁判的绝色。
更有李香等人,率领一干人“护士”,坐在了阵外,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指指点点,不知在做些什么。
“殿下?”董小宛、顾启姬、卞玉京、卞敏以及朝鲜日本国二女,见状不由瑟瑟发抖的望向张顺。
你家里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怎么就打起仗来了?
张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骂道:“本王才离家几日,难道你们就要造反不成?”
“啊?殿下!”就在众女气势汹汹,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万万没想到突然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那个那个殿下不在家,我们”马英娘急中生智,连忙狡辩道。
“啊,我们在家里戏耍着玩呢”马英娘话音未落,红娘子连忙翻身下马,接话道。
“哎,对对对,我们假扮作战的游戏呢!”马英娘连忙又点头道。
“游戏?”张顺差点被气笑了,他指了指她们身上的铠甲,又指了指她们手中的武器,再指了指外面严阵以待的“护士”,质问道。
“如果本王晚两天回来,你们是不是准备把养心殿给我掀了?”
“那不能!”张顺话音未落,却听见有人接口道,“只要由我在,养心殿坏不了哪里去!”
张顺闻言仔细一看,却见高桂英带着几个人推着两架水铳赶了过来。
“呵,你们准备的还挺齐全啊!”张顺怒极而笑,“这么说来,我回来的还挺不是时候?”
你们有领兵打仗的,有负责裁判胜负的,有负责记录战事的,有负责治疗伤员的,还有负责灭火,谨防烧了房子的。
“哎呦,殿下,你可回来了啊!”张顺话才说完,早见曾氏带着黄氏、大小朱三女又挤了出来,张口就要揭她们的老底儿。
好家伙,这还有几个专业告黑状的,你们这配置还真全!
第七百零八章 赌气
第二天天还未亮,张顺便打着哈欠走进了乾清宫,不意却见整个乾清宫却冷清了许多。
“咦?还有谁没到?”张顺不意奇怪的问了问离自己最近的张慎言。
“都来了!”张慎言黑着脸,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哦?哦!”张顺脑子略微转了转,这才想起来内阁次辅张至发、内阁大学士贺逢圣、户部尚书侯洵以及左都御史唐世济都被张慎言剁了,这才显得乾清宫有些冷清。
且不说众人如何心思,且说众人站定,“弘光帝”朱常洵这才精神萎靡的“滚”了出来,然后“堆”在了龙椅上。
待他漫不经意的往下一看,不意正看到张顺心不在焉的站在那里,不由瞳孔一缩,手脚不由颤抖起来。
虽然他处于被严密监视之中,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但是张顺去干啥,他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张顺既回,那么或胜或败,估计都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他想了想自己亲生儿子朱由崧的下场,再望了望阶下少了几人的衮衮诸公,不由心底一颤。
待到众人施礼完毕,分列左右,他忍不住开口道:“诸位爱卿,昨夜朕又梦到逆子由崧,葬身火候,烧的如同木炭一般,不由悲恸难忍,无心政务.”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痛哭起来。
呃.陛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由一时间看向张顺。
喂,你们看我干嘛?
张顺哭笑不得,连忙上前一步,开口安慰道:“太子之事,确实令人悲伤。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陛下如今正春秋鼎盛,当多选秀女入宫,广布子嗣”
不是,你是眼瞎吗?
陛下如今年过五旬,怎么就春秋鼎盛了?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吐槽不意,不意张顺这一席话早惹恼了一人。
“舜王殿下如何这般胡说!”只见那“倔老头”孔贞运不由站出来义正言辞的驳斥道。
“殿下如今夜夜笙歌,譬若桀纣,然犹未有所出。”
“可见子嗣一事,不在光选秀女,而在清心寡欲、积攒阴德.”
孔贞运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指着朱常洵的鼻子来骂。
伱这没儿子,不是因为你人不行,而是因为你太过缺德所致。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气的朱常洵嘴唇发紫,浑身哆嗦。
“直娘贼,你这老匹夫!”朱常洵双手颤抖了半晌,不由猛地一拍御案,破口大骂道。
“往日老子让着你,偏生你就要欺负我。今天老子皇帝不做了,我也要反骂回去!”
朱常洵此话一出,乾清宫内一干重臣,登时就傻了眼。
“昏君,昏君,昏君啊!”那孔贞运闻言也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指着朱常洵叫骂道。
“以桀纣之暴,操莽之奸,亦不曾做出这等辱骂臣工之事。”
“陛下何德何能,也敢做出如此昏聩之事?”
“老匹夫,还敢还嘴!”丧子之痛,再加上对自己身家性命的担忧交加之下,朱常洵彻底爆发了。
他眼见孔贞运还敢唧唧歪歪,忍不住从龙椅上爬了起来,就要下去厮打。
哪曾想,他一个站不稳,竟然噗通一声摔了一跤,然后咕咚咕咚几下滚落了下来。
“陛下,陛下你没事儿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就要把朱常洵扶起来。
奈何他体重太大,一时间竟扶不起来。
“太医,快传太医!”张慎言连忙一边吓了,一边和其他人一起赶来过来,把朱常洵扶了起来。
那朱常洵好容易爬了起来,却见孔贞运亦在搀扶着之列,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可怜那孔贞运年过六旬,哪里吃得住这一推?
顿时被朱常洵推了个仰八叉,半晌爬不起来。
张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又跑过去要把他扶起来。
不意孔贞运赖在了地上,大哭道:“老夫今年六十有四,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每每犯言直谏,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朱家的江山?”
“如今嫌臣老了,嫌老臣啰嗦了,你就打死我吧,我也不活了!”
张顺还待要扶,不意被孔贞运一把推开了,破口大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整日家觊觎人家江山美色,还来我这里装模作样!”
只把张顺羞得,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计,突然只听见高启潜大喊一声道:“太医到了!”
众人闻言,连忙把太医请了进来,先替朱常洵看了看。
没想到这厮一身肥肉,护住了筋骨,摔的这么狠,竟然连一块油皮都没破。
众人连忙又让他替孔贞运看了看,结果孔贞运就没有朱常洵那么幸运了,竟然被摔断了腿脚。
张顺连忙一边让太医替他医治,一边向朱常洵劝说道:“陛下,他都一大把年纪了,你何苦来着?”
“我也一大把年纪了,我何苦来着?”朱常洵闻言毫不相让。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当着劳什子皇帝老儿,好处半点没有,骂名一个都少不掉。
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一个富家翁快活。
想到此处,他不由痛哭流涕道:“如今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嗣,枉担了这许多虚名,又有何用?”
“还请舜王放我一马,让我安享晚年。至于这帝位,我情愿禅让于殿下,强似整日这般被人辱骂!”
“死罪,死罪!”朱常洵这话一出口,顿时张顺、张慎言一干人等纷纷跪拜道。
就在断了一条腿的孔贞运也不由挣扎着,欲行大礼。
只是不管众人如何劝说,那朱常洵坚决要禅让与张顺。
孔贞运眼见事已至此,不由仰天长叹道:“老夫半世名声,不意今日毁于一旦。既然陛下以死相逼,臣无以为报,唯有一身报国耳!”
言毕竟以头抢地,只把乾清宫的地砖磕的梆梆直响。
待到众人拉住,只见那孔贞运头门上早磕伤了一块,鲜血的鲜血顺着鼻子哗哗的流了下来。
原来孔贞运这老头素来耿直,但凡看有看不惯之事,便破口大骂,毫不忍让。
不意今天朱常洵借坡下驴,来了退位让贤,反倒衬的他故意逼迫朱常洵退位一般,逼得他不得不以死明志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左劝右劝,双方各不相让,顿时惹得张顺心头火气。
他不由大声下令道:“今日之事,且到此为止。大家暂且退朝,然后再作计较!”
其实,张顺这一次返京,其实已经做好了称帝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展开,事情竟然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一个是憋了一肚子气,一心要拿孔贞运出气的朱常洵。
而另一个则是脾气又臭又硬,又拗又倔的孔贞运。
这场大戏还没有开演,结果这两人先把戏台子砸了,你说这叫什么鸟事儿?
第七百零九章 摊牌
且说那“弘光帝”朱常洵与内阁大学士兼左都御史孔贞运起了冲突,不仅各不相让,而且大打出手,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让张顺头痛不已。
他好容易安抚住两人,这才下了朝回到了养心殿。
当他推门进去以后,只见众女读书的读书,绣花的绣花,再不济也哄哄孩子,耍一耍枪棒,到处一片和谐景象,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倒不是众女改了性子,当然也不是张顺调教有方。
只不过昨天众女被他“抓包”过一回,这会子搁那装贤良淑德的。
当然,其实不装也行。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张顺这一回回来,是要称帝的。
万一恶了他,回头给自己册封一个低级的封号,那就亏大了,所以这才装一装样子。
张顺懒得理她们,直接进屋找李三娘去了。
李三娘正在厨房里蒸馒头,眼见张顺进来了,不由关心的问道:“饿了没有,要不再吃两口?”
明代这个早朝制度是一个十分恶心人的制度,每天早上三点就开始上朝,往往折腾到中午还没完。
这一次要不是朱常洵和孔贞运闹将起来,张顺还不能回来这么早。
果然,他二话没说,一手抓了一个李三娘的雪白馒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只是刚吃了几口,张顺忍不住放下了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不好吃吗?”李三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
“不是不好吃,是我气都快被气饱了!”张顺闻言不由愤愤不平道,“今儿个皇帝老儿和孔老头闹了起来,要死要活的,闹得我头痛!”
“哦,这个啊!”李三娘不由一边收拾馒头,一边接话道,“那你去劝劝孔老头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歹人家是皇上,难道他还想让人家给他磕头不成?”
“咦,这倒也是!”张顺听了李三娘这话,心道:倒是这番道理!
这事儿要退还得孔贞运退一步,难道自己还能压着朱常洵让他退一步不成?
想到此处,他不由放下了手下的馒头,一边拍了拍屁股,一边笑道:“先装起来吧,留着我晚上再吃!”
李三娘不由白了他一眼,手掌往外拨了拨道:“快去吧,别搁我这捣乱了!”
张顺这才嘿嘿一笑,离开了养心殿,然后带着悟空一干人等兀自寻那孔贞运去了。
孔贞运的府邸有些破破烂烂,外面一个仆人也没有。
悟空连喊了两声,这才有个老奴弯着腰走了出来。
张顺上前一问,这才知道这孔贞运正躺在屋里养伤,便走了进去。
“殿下,老朽腿脚不便,还请恕老朽无礼了!”那孔贞运一见张顺来了,不由挣扎着就要起来,不意却根本起不来,只好苦笑一声道。
“不妨事,不必如此客套!”张顺连忙摁着了他,笑道,“刚才我让悟空去太医院取了点药膏,一会儿给你涂上吧!”
“算了,老朽没有几天好活了,要这药膏何用?”孔贞运摇了摇头,颓然长叹道。
“你这个人,就是这倔脾气!”张顺闻言忍不住劝说道,“他好歹算是个皇帝,脾气也不算坏”
“皇帝?皇帝怎么了?老夫骂的就是皇帝!”张顺这才起个头,那孔贞运又来劲了,“不是皇帝我还不骂他呢!”
“老夫是万历四十七年成己未科庄际昌榜榜眼,先后历经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和弘光五朝。”
“那好脾气的皇帝见多了,就没有不被我骂急眼的!”
好家伙,伱还挺自豪咋地?
不过,张顺也没有想到,这老家伙资历还挺深。
先前我们说过,明末万历四十七年大名鼎鼎的庄际昌榜出了一大队风云人物。
比如洪承畴、孙传庭、袁崇焕、梁廷栋、马士英、丁启睿、何驺吾、吴阿衡、杨文岳、薛国观等一大堆明末名臣皆出自此榜。
然而,此榜的状元庄际昌却因为卷面刮补,遭人指责,愤不受职,回归故里,反倒让榜眼孔贞运成了这一榜的进士之首,并安稳熬进了内阁。
如此以来,这家伙身兼直臣、孔圣人之后以及同榜第一人三重身份,地位确实非同小可。
张顺想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孔先生,你也知道,这陛下也当不了几日了,你何不让让他?”
“当不了几日了?”孔贞运闻言目光一凛,随即冷笑道,“果然,你也忍不住要做曹操了吗?”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张顺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到了我这个身份地位,其实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当与不当,本在两可之间。”
“只是我忍得住,恐怕我麾下的将领忍不住;我麾下的将领忍得住,朝中的大臣忍不住;朝廷的大臣忍得住,天下的百姓忍不住!”
“不得已,我也只好背负这一世骂名了!”
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
张顺欲大刀阔斧推行自己的政策,自然第一步就要破除前朝的一切陈旧势力。
而要破除前朝的陈旧势力,首先就要“正名位”,也就是彻底否定前朝的合法性,这才能够建立新朝改革的合法性。
如果没有这个魄力,那么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能理直气壮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哦?”孔贞运闻言冷笑一声,开口道,“你说的倒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操莽之辈,懿温之徒?”
“操莽也好,懿温也罢!”张顺摇了摇头,昂首挺胸道,“若不如此,本王如何号令天下!”
“本王若不能号令天下,又如何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就你?为万世开太平!”孔贞运闻言不由大笑起来,甚至把自个的鼻涕都笑了出来。
“没错!”张顺好像没有看到他的嘲笑一般,正色道,“如今之天下,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设使天下无我,三百年后乾坤颠倒,华夏衣冠尽失,圣人道统断绝,天地必遭大劫!”
“此话怎讲?”孔贞运惊疑不定的看了张顺一眼,看他不似说笑,忍不住问了一句。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故而圣人能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张顺不由笑道。
“自明成祖遣郑和下西洋以来,海贸日盛,遂有远西之人,不远万里至我中国。”
“圣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彼远西之人,既能至我中国,亦当能至天下。若是假以时日,必胜我以富足,强我以刀兵,先生以为然否?”
“若果然如此,圣人当于远西出矣!”那孔贞运虽然并不明白张顺的担忧,不过对先祖孔圣人周游列国之事却极为熟悉。
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个脑袋两只手,谁还比谁聪明?
假设一个国家能够不断地汲取许多地方的智慧,那么它最终强大起来,可想而知矣。
“今其船舶已经能至我处,若假以时日,彼兵马又能至我处,我又当如何?”张顺不由又问道。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孔贞运对此倒不甚在意。
“那昔日以后金之兵胜,若非天下有孤,天下又何人能挡之?”张顺继续追问道。
“呃这.”孔贞运听了张顺这话,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家一国一天下,自然没有恒强之理。
若是自己衰落了,面临强敌,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此事对他来说终究太过久远,张顺这一番说辞终究引不起他的警惕。
孔贞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十年二十年之事,吾犹不能知,何况百年乎?”
张顺眼见“威逼”不成,不由皱了皱眉头,只好改为“利诱”。
他不由笑道:“既然如此,那请让我为你说一说我的治国之道!”
“我听说山东临近大海,不知道先生坐船出海过没有?”
“不过,这一次本王却出过海,为此也被人骂惨了!”
“从宁波至天津两千余里,本王乘船不过才十日。其速度之快,载重之多,更胜车马百倍,君以为然否?”
“虽然如此,不过终究太过凶险!”孔贞运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摇了摇头道。
“先生此言差矣,再凶险还能比得上虞夏商周,我朝先民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吗?”张顺不由反问道。
“殿下误矣,这两者不能比”孔贞运摇了摇头,笑着道。
“如何不能比?难道先贤能够拓殖九州,我独不能拓殖四海耶?”张顺图穷匕见,张口就问道。
“.”张顺此话一出,顿时就把孔贞运整个人都问懵了。
好半晌,他这才颤抖着手问道:“殿下,你说什么?”
“我说古圣先贤能够拓殖九州天下,难道我们就不能拓殖四海五洲不成?”张顺又重复了一遍道。
“你我.”孔贞运闻言一时间竟结巴起来。
周朝,对儒生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朝代。
它不但孕育了儒道墨法诸家圣人,更是孕育整个中华文明的基石。
然而,这一切一切的基础,却是根植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宗法制”——分封建国,拓殖九州!
如今张顺竟然告诉他,他要效法周朝,准备利用海上交通便利的条件,再度拓殖四海五洲,这让身为孔圣人第六十二代孙的孔贞运如何不震撼的无以复加。
“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那孔贞运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口道。
“若殿下能复两周之盛,莫说什么天子,即便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恐怕倒也当得!”
“老朽虽然不贤,也愿意附骥尾后,将圣人之学发扬光大!”
开什么玩笑,我们儒生迂腐归迂腐,但是若论起操刀子干架,曾经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第七百一十章 五弊
当然孔贞运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也不是傻子。
自然也不会因为张顺提出来一个新颖的概念,就会抛却了自己先前的行为准则,为之出生入死。
果然,这老儿听了张顺之言,不由又问道:“分封建国,周之弊制。柳河东《封建论》论之入骨矣,不知殿下如何看待?”
什么劳什子《封建论》?张顺听说过,却没读过。
不过好在他自有一番“歪论”:“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自西周以来,诸侯并起,秦秉商鞅之法,设置郡县吞并六国至今已经二千年矣!”
“此法于我中国,固然为上佳。奈何蛮夷之地,不识圣人之教,不得已为之耳!”
“譬若大明国初之卫所,如今之土司,盖莫例外!”
原来明朝的卫所制继而土司制,从某种程度来说,便是东周分封建国的变种。
只是由于时代不同,明代“京畿”实力极为强大,除了极个别土司造反以外,绝大多数卫所、土司大多数颇为老实。
“那夫万里之遥,殿下又准备如何制之?”张顺这话一出,果然那孔贞运便不在这个上面纠结,反倒开口问道。
“制之?为何要制之?”张顺不由笑道。
“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贞运笑着引用了《论语》中的一句话道。
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告诉我们,如果你控制不住各地诸侯,那么分封制的下场只有一个,养蛊养出来一头蛊王,然后彻底把你吞进去。
“西周京畿,不过千里,尚不及诸侯一大国,焉得不败?”张顺便接话道。
“今我中国,不啻万里,百姓亿兆。若能足食足兵足信,此诚可用制天下也!”
“如何足食足兵足信?”孔贞运闻言,又追问道。
“当今天下之弊者五!”张顺岔开五指,忍不住比划道,“一曰:贫者无立锥。民以食为天,贫者无立锥之地,自然天下大乱。”
“其法有二,一曰损有余,二曰补不足。夫损有余者,取前朝皇室勋贵旧地以安百姓;复补不足者,辽东虽然苦寒,却也又沃土千里,可招徕无地农民以耕之,不数哉,皆为良田矣!”
原本辽东地区在明朝开发之下,到明末农业已经极为发达。
结果,在老奴、洪太两代人的“努力”下,早已经变成千里荒地、民不聊生的局面。
如今辽东即下,那么重新移民垦殖,充实辽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后世吉林、黑龙江以及蒙东一带,由于几乎都是荒地,自然非一朝一夕之功。
“二曰:禁海令。自明成祖下西洋以后,前朝多海禁,沿海百姓皆苦之。”
“及朝廷力衰,走私横行而朝廷不能得其利,此亦前明之弊也。”张顺继续道。
“故而,本王下令开海,由朝廷、坐商、海商三家联盟,三家分利,以为长久之计,一改明初明成祖一家独大之弊。”
“好,这个好!”孔贞运听了张顺这话,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毕竟当初明成祖一干人等拿胡椒、苏木折俸之事还历历在目,让一干官僚心有余悸。
如今张顺定下了三家分利之策,至少大家的俸禄有保障了不是?
“三曰:重农抑商。”张顺又笑道。
“据本王所见,山西之铁,造而为针,东可行销朝鲜日本,西可行销吐鲁番以西。其民不耕不稼,亦可生活。”
“杭州、宁波之民,购他处之生丝、丝绸、茶叶等物,继而出海,获利亦数倍不止,堪称富足。”
“前明不以此为利,反而听之任之,实乃国之大弊。”
“以本王之见,外海既开,那么内河、内海及驿道皆可开之,以供商人出入。”
“百姓得其利,朝廷得其财。”
“此亦理所当然耳!”孔贞运倒也没说些什么,反倒十分信服点了点头。
原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明末以来,以张慎言为代表的一干士人已经认识到商业的重要性,开始鼓吹“工商皆本”,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那山东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齐国就以“鱼盐之利”富甲一方。
耳濡目染之下,山东出身的孔贞运对此倒也无甚偏见。
只是他还是皱了皱眉头,提醒道:“民以食为天,若是天下百姓皆逐利而去,坏了田业,那边是罪莫大焉!”
如今天灾连连,哪怕自他进京以来,陕西、山西等地也不知上报了多少灾荒,张对此当然心知肚明。
他闻言便笑道:“夫食不足,故有天灾人祸,更兼人多地少之故,此亦前明之弊者四,亦我所谓‘殖民拓业’之本意也!”
“今辽东虽广,不过我中国一大省。若再往北垦荒,亦不过增添一二。”
“吾闻南北墨利加之地,土地肥沃,百姓稀少,西人谓之新大陆,以与旧大陆相别也!”
“待到海路畅通,若能移民与一二三,亦不失长治久安之策!”
“啊,这”孔贞运听到这里,不由吃了一惊。
兹事体大,依照他的见识,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出其中的利弊出来。
这听起来好像是件好事儿,但是中国素来都是招徕百姓,没有把百姓往外面推的道理啊?
“五曰:蓄奴婢!”张顺眼见孔贞运不吭声,便继续讲述道。
“大明开国之初,百业凋敝,明太祖朱元璋只允许官吏勋贵蓄养奴婢,余则一概不准。”
“然如今江南富庶之家,每每蓄养奴婢者数百数千不等,此诚有违圣人之教,亦非王者所忍。”
“本王欲尽释天下奴婢、贱民,许以平民身份,编户齐民,不知如何?”
“此诚圣人之道也!”那孔贞运闻言不由连声称颂道。
不管哪一朝哪一代,释放奴婢之举亦是善政。
那孔贞运眼见张顺有如此魄力,不由夸赞不止。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张顺道:“殿下固然是好心,微臣怕只怕有些人曲解了殿下的意思,酿成祸患!”
“什么祸患?”江南地区的奴仆大半已经逃亡,这一次自己正合顺水推舟,一次性解决问题,为何你还这般说辞?
“辽东!”孔贞运不由伸手往东北一指道。
“哦?你说是他!”张顺这下子恍然大悟,随即又冷笑起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辽东之殇
“殿下!”张三百见了张顺,连忙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
“起来吧!”张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见帅气逼人的张三百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忍不住笑道,“瘦了!”
“末将瘦了不要紧,只要天下肥了就行!”张三百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你这个人呐,还是这般无趣的很!”张顺摇了摇头笑道。
这种人说好听点叫高冷,说难听点叫作“没嘴的葫芦”,若非由自己罩着,就是挨欺负的命。
甚至张顺怀疑他父亲当年就是这般性子,这才引得他母亲改嫁。
要不然,他们兄妹俩人一母同胞,性子差异怎会如此之大?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张顺眼见他闷不吭声,也不指望他说出一二三来,便继续问道,“那辽东的战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拖延如此之久?”
“殿下容禀!”张三百一听说张顺问起战事,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奋来。
“自去年冬我率师北上,连克义州、广宁,继而下海州、围沈阳,本以为辽东大局已定,不意建虏竟然负隅顽抗,死守坚城。”
“彼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臣等于城外掘壕三重,将那城彻底围死。”
“等等,等等,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尔等又如何掘壕三重?”张顺不由追问道。
“一则烧热水浇之,二则用炭火闷上一夜,第二天冻土化了尺许,然后掘之!”张三百连忙解释道。
“哦,很好!”张顺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张三百继续。
于是,张三百又道:“如此过了两月有余,城中大饥,人相食,城上碟牌尽毁,城墙坍塌多处,建虏犹不肯降。”
“时值殿下‘废奴令’,我便命人散入城中,以攻其心。”
“果然城中包衣闻之,并无战心,多有弃城潜逃者,建奴其势欲窘。”
“俄而有女直自北而来,建奴以为和硕成亲王岳讬率军而至,遂倾城出动,欲与我一决胜负。”
“我一边分兵备之,一边与之大战于沈阳以北。”
“及天色将晚,北面的女直兵突然从建奴右翼杀入,奴兵大溃,遂退回城中。我军不知虚实,只得收兵以待。”
“彼时女直兵遣使前来,自称乃索伦部头领博穆博果尔。只因建奴多次派兵侵袭,杀其壮士,夺其男女,迫不得已起兵,如今已斩其酋长岳讬,特来向‘上国’请功。”
“我等听闻又如此生力军加入,不由大喜,便计划第二天攻取沈阳城。”
“不意当晚沈阳城大乱,直到第二日才知道原来‘大贝勒’代善眼见大势已去,竟趁夜袭杀了‘伪帝’多铎,然后自缚出城请降。”
“臣等不敢自专,这才收复了沈阳及其周边城池,将其残部监视起来,然后折回京师等待殿下决断。”
“哦,原来这般!”张顺耐心的听张三百一口气把战斗经过说完,这才点了点头。
随即,他话音一转,开口问道:“只是,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辽东杀降杀俘,抢夺辽民的粮食,以至于辽东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是怎么回事?”
“确实如此!”张三百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道,“据我路上亲眼所见,白骨露于野,到处残垣断壁,荒芜人烟。”
“俄而有村子一处,只有空屋数十间,荒草等腰深而已。”
“据救回来的辽民言说,鞑子在辽东先杀我百姓,继而剃发易服,然后又跑马圈地,以良民为奴,以致惨遭杀戮者泰半。”
“及后,辽东在后金治下民不聊生,建奴先杀‘无谷之人’,又杀富户,最后杀‘不服之尼堪’,以至于辽民几乎被屠戮殆尽。”
“彼建虏如此凶残成性,实非人也。若是仔细想来,彼辈自相残杀之事亦在意料之中耳!”
“.”原来张顺刚刚回到京师,就收到了一大堆攻讦张三百“拥兵自重”、“杀戮过重”的疏牍,本来他还打算问一问怎么回事。
结果听了张三百这一通看似答非所问的言辞,张顺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辽东自明洪武年间,已经移民百万,其后又过了二百余年,也不知孳生人口多少,竟大多被建奴屠戮殆尽,何其凶狠残暴。
更不要说张三百本就是义军出身,各种惨状,早已经司空见惯。
就连素来冷面冷心的他都怒不可遏,想必辽东早已经是人间地狱。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鞑子”“自相残杀”起来,也不是什么咄咄怪事!
想到此处,张顺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开口问道:“如今辽东尚有辽民几何,鞑子几何?建奴几何?”
“启奏殿下,竟我等细细核查,沈阳、海州一带约莫有辽民丁壮十万,男女老幼三十万口。”张三百连忙回答道。
“除了科尔沁左翼三部五六千丁,两万余口以外,其他鞑子约莫有丁万余,男女三四万口。建奴只剩男丁两万,男女五六万口。”
张顺听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道:“据赵鲤子、耿仲明部所报,复州、金州、盖一带,男丁八万,男女二十万口。”
“可怜辽东富庶之地,如今竟十不存一矣!”
“殿下,要不要.”张三百听到这里,不由并指为掌,猛地往下一砍道。
“不,此事不可!”张顺闻言摇了摇头,拒绝道。
“殿下不必忧心,只要你有心,末将会替你把这事儿办的干干净净。”张三百不由冷笑道,”“万般骂名,皆由末将担着,绝对不会损及殿下名声一丝一毫!”
说实话,当张顺听到张三百这句话的时候,感动之余,心中也难免产生了一股冲动。
只要他点一点头,自然就能够“大仇得报”!
不过,思索了良久,他最终还是拒绝道:“本王身为天下至尊,何须你为我背锅耶?”
“复建虏亦为本王之民,不可再行杀戮也!”
“殿下!”张三百闻言一愣,忍不住质问道,“殿下如何能务虚名而处实祸!”
“你不懂!”张顺摇了摇头,不由喟然长叹道。
“我如何不懂!”张三百激动起来了。
“如今辽东空虚,东有朝鲜,北有索伦,西有科尔沁等部!”张顺不由提醒道。
“若我将建虏尽数灭了,恐他日又有另外一支建虏矣!”
“这……”张三百闻言一愣,顿时不由颓然坐了下来,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政治!”
“政治能有什么该死的呢?”不意张顺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罢了!”
“不过,你也不必伤心难过。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刽子手当然也得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此方不负本王恢复华夏本意!”
第七百一十二章 受降与谋划
且说张顺和张三百计议已定,第二日一早,他就在张三百、赵鲤子两人的陪同下,接见了等待已久的伪后金国礼烈亲王代善。
“罪臣代善,先后跟随逆贼洪太、多铎顽抗天兵,罪该万死。今献上逆贼首级,聊表心意于万一,还请殿下查验!”已经五十有五的代善,先向张顺三叩九拜,然后献上盛装着多铎首级的木盒道。
“哦?”张顺示意悟空了一眼。
那悟空见状连忙接过了木盒,打开向张顺呈了过去。
那木盒刚一打开,一个尸臭味便扑鼻而来。
然而,张顺无喜无悲的看了一眼,先示意悟空收了下去,这才开口道:“代善,你可知罪?”
“老奴知罪,还请殿下饶我一条狗命!”代善闻言顿时汗出如浆,连忙乞求道。
在来京师以前,他自认可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部族。
当时当他见到张顺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
身家性命操之于人手,即便自己有一百个活命的理由,可是万一对方就不讲理了呢?
“本王要你的命做什么?”张顺闻言却笑道,“你能改邪归正,善莫大焉。”
“本王不仅不会处罚伱,而且还会赏赐你!”
“不过,前提是必须彻底审判战争罪犯,清除其中罪大恶极之人!”
“啊?不知殿下欲如何审判,如何处罚罪大恶极之人?”代善心底一颤,连忙开口问道。
听闻自己躲过了一劫,他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说张顺又要“审判战争罪犯”云云,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首先,尔等亦须遵守朝廷法度,必须释放奴隶,不得例外!”张顺冷笑下令道。
“啊?”代善闻言一愣,略作犹豫,最终还是一咬牙接受道,“自然如此!”
建州之人,善于渔猎,却不擅长耕种。
仅依靠渔猎,是在经济上无法维持其社会构架的。
故而,明末以来女真诸部素来以劫掠其他部落和辽东的民众为奴,来维持其社会。
一旦没了奴隶,其社会将会退化到连蒙古部落都不如的地步。
那代善老奸巨猾,虽然未必能够清晰的认识到这种巨大的危害,但是仅凭直觉也能感觉到此事极为不妥。
奈何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答应。
实际上,由于义军军事上的胜利,以及受到张顺“废奴令”的鼓舞,原本的奴隶以及“损失”大半。
现有建虏的体制也遭受了重创,几乎无法维持下去了。
“第二,下令、参与屠城、屠杀的牛录额真以上头领,须接受审判。罪大恶极者死,次者以律治罪。许汝与汝子孙免罪,其他人一概不能赦免!”张顺又冷笑道。
“啊?是!”代善听到这里,顿时心中窝了一股子火,心道:早知如此,不如战死沙场,强似今日受此奇耻大辱!
“恩准尔等返回建州故地,繁衍生息!”张顺见他认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册封你为平东王,为我辽东藩篱,许你世袭罔替。再在京师建立府邸一座,以便恩享荣华富贵!”
“啊?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那代善听闻张顺如此打压限制自家部族,又将自家“发配”到苦寒之地,早怒不可遏。
但是,当他听到允许他在京师建立府邸一座,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这一股怨气早不翼而飞了。
他这大半辈子千辛万苦,打生打死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
如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又何怨耶?
至于那数万建奴丁口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实际上,张顺这一手还是跟满清学的。
他前一世,满清软刀子对付自己的盟友蒙古诸部,就是采取这种笼络其首领,弱化其下层的策略。
以至于清朝中后期,蒙古贵族还能花天酒地,而蒙古部族却面临着几近灭族的危险。
且不说那代善如何千恩万谢,待那代善一去,不多时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走了进来。
“见过汉人的王!”那博穆博果尔见了张顺,连忙双膝跪地虚磕了三个头。
“请起,请起!”张顺并不知道这就是索伦部最高的礼节,但是眼见博穆博果儿严肃的神情,亦知他对自己尊敬之心。
“谢过汉人的王!”那博穆博果儿连忙用他笨拙的汉话回答了一句,然后起身做了下来。
“殿下.”张三百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意却被张顺用眼神阻止了。
原来这博穆博果儿虽然在索伦诸部中地位尊崇,奈何生活习惯和生活条件所限。
一则习俗礼节和内地完全不同,二则常年生活在深山野岭之中,身上难免带着一股子怪味儿。
那博穆博果儿听见张三百的声音,连忙向张顺望去。
不意却见张顺和颜悦色,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博穆博果儿打量张顺之际,张顺也在打量着他。
只见这博穆博果儿三十多岁年纪,虽然个头长得不甚高,但是体格却极粗壮有力。
他的衣着打扮倒是和建州女真极为相似,但是又带有一些蒙古风格,材质有多以皮毛为主。
张顺便笑道:“自建虏断绝道路以来,朝廷与索伦诸部已经有数十年不通,不意今日竟得阁下前来朝贡,实在是可喜可贺!”
“不知如今索伦诸部是何形势,是何状况?”
那博穆博果儿眼见张顺问起了自己所部的情况,便认真的讲解了起来。
其中张顺颇多不理解之处,又有张三百适当补充一些。
听了半晌,张顺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所谓的“索伦部”竟位于黑龙江上游和精奇里江一带,社会形态大致进化到城邦至邦联时代。
这里的索伦诸部大都以氏族为单位,以原木所造城池为核心,且猎且耕,各居一方。
其中博穆博果儿本是乌鲁苏穆丹屯的屯长,由于武艺出众,又得众人之心,故而成为了一个包括杜拉尔、敖拉、墨尔迪勒、布喇穆、涂克冬、纳哈他等部落联盟的首领。
这些部落的位置,若是说黑龙江一带,张顺倒还晓得;若说起精奇里江,到底是什么江张顺就有点不甚了了了。
不过,好在除了江以外,有一个城却让张顺为之一愣。
“雅克萨?”张顺不由惊讶的问道。
“嗯,雅克萨乃敖拉氏所在!”博穆博果儿连忙回答道。
“好,本王敕封你为索伦汗兼索伦卫指挥使。别封杜拉尔、敖拉、墨尔迪勒、布喇穆、涂克冬、纳哈他等部落首领为千户。”张顺不由许诺道。
“凡临战,每处须听从朝廷征调,而朝廷亦许以朝贡贸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过汉人的王,谢过汉人的王!”那博穆博果儿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向张顺叩拜道。
实话实说,他身为诸部推举的首领,这一次能得到张顺允许“朝贡”,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万万没想到,在此基础上张顺不但封他为卫指挥使,更是册封他为索伦汗,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待到他谢恩完毕,张顺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尔等可曾见过蓝眼睛、白皮肤,鼻子高大罗刹人?”
“罗刹人?不曾见过!”博穆博果儿闻言思索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道。
“好,你且下去歇息去吧!回头你返回精奇里江的时候,本王会派遣一些商人使者随你出发,方便日后沟通贸易!”张顺想了想,不得头绪,只好下令道。
“殿下,无乃太厚乎?”当博穆博果儿刚刚离去,张三百、赵鲤子二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好家伙,代善携带女真残部投降,封人家一个平东王,倒还说得过去。
这博穆博果儿手底下士卒虽然悍勇,也不过五千之数,何必如此厚待?
“你们不懂!”张顺闻言摇了摇头,不由望向东北方向道,“威胁来自海上,也来自路上。”
“在那里也有一伙人虎视眈眈,觑视东方!”
他之所以厚待博穆博果儿和他的索伦部,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俄罗斯入侵者。
当然,张顺却不知道就在他孟津起兵那一年,以斯特罗甘诺夫家族为主导,以哥萨克为主力的俄国“探险队”已经在拿勒河中游修建了雅库茨克城堡,这里在张顺前世最终成为了俄罗斯萨哈共和国的首府。
而再过六年,以雅库茨克城堡为根据地的俄国侵略者就会顺着勒拿河南下,然后在阿尔丹河口逆流而上,翻越了外兴安岭来到精奇里江一带建立城堡寨。
然后以此为根据,再度入侵雅克萨一带。
等到他们在雅克萨站稳脚跟以后,就会顺黑龙江而下,直接夺取外东北一带。
张顺虽然对此并不甚明了,但是仅凭雅克萨三个字,便事先做好了防备。
以至于后来俄国殖民者出现在精奇里江的时候,在张顺的大力支持下,拥有六千索伦勇士的“索伦汗”博穆博果尔果然给予了迎头痛击,进而在后来的一百多年的争夺中彻底保证了外兴安岭一带的安全。
第七百一十三章 劝进
当张顺见完代善、博穆博果儿两人以后,随后又接见了李永芳之子李延庚。
这李延庚算是后金治下硕果仅存的辽士绅之,他的父亲李永芳正是老奴的额驸。
不过由于后金推行压迫、歧视汉人的政策,这才引得他们父子不满,转而暗投义军。
如今虽然他自己家中也有一些奴隶,但是与张顺的恩宠比起来,自然不值一提,故而他十分爽快的答应了遵守“朝廷”的废奴令。
眼见诸事已毕,天下将定,张顺这才大胆的展开了蓄谋已久的“篡位”工作。
首先,由孔贞运上书向弘光帝朱常洵致歉,上书言曰:“罪臣口出妄言,以致于触怒陛下,死罪,死罪!”
那朱常洵憋屈了这么久,好容易赢了一局,不由心情大为舒畅,连忙御了两位宫女助助兴。
结果由于操劳过度了,第二天一早差点起不来。
好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滚”到了乾清宫,“爬”上了龙椅。
大臣热热闹闹的见礼完毕,突然内阁大学士冯铨跳出来道:“昨日我听说陛下欲退位让贤,禅让于舜王殿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啊?”本来正脑袋昏昏的朱常洵闻言一愣,顿时如同三九天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浑身发寒,心中忍不住蹦出来两个字:来了!
虽然他也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可是当皇帝的感觉正是太爽了,让他事到临头忍不住又有几分恋恋不舍。
他听了这话,连忙向下面望去。
只见内阁首辅张慎言,内阁大学士薛国观、黄仕俊、宋献策等人皆口称“不可”。
朱常洵心里一惊,这才发现“反对派”张至发和贺逢圣两人早已经被张慎言这“奸贼”杀了,唯今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又硬又臭的孔贞运一人。
想到此处,他连忙看向孔贞运。
不意孔贞运见他望了过来,连忙上前两步,痛心疾首的劝阻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妮玛,我当然知道万万不可!
朱常洵听了孔贞运这话,不意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完了,就连孔贞运这贼鸟厮都投靠“顺贼”了!
一念之差,他只好咬着牙道:“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朕觍为神宗子孙,内不能讨不臣,南面独尊,外不能御贼虏,威加四海。”
“天灾人祸交加,百姓民不聊生,朕实无颜见历代列祖列宗及天下百姓也!”
“兹有舜王,承天应命,应运而生。北驱鞑虏,南讨不臣,德行之美,功业之盛,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此天欲与天下与之,朕岂可逆天而行哉!”
“陛下,陛下!”张顺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推辞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陛下贵为九五,乃天下人之意愿,岂可私相授受耶?”
“若陛下偶感身体不适,精力不济,亦可传位与子孙,抑或近亲宗室,仍不失君王之位!”
好,说的真好,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朱常洵闻言冷笑道:“朕子嗣艰难,唯有一子,却图谋不轨,亦已伏诛。”
“至于其他近亲宗室,一个个如狼似虎,拥兵自立,图谋不轨,焉能登极大宝!”
如此这般,两人一推一让,各不相让,直至中午,这才散朝离去。
然而,“皇帝欲禅位于舜王”的消息,也立即传了出去,顿时引得京师一片哗然。
先是张三百、张凤仪、李述孔、阿山、高启潜、孙龙等在京将领以及大小官员、官吏纷纷上书劝进。
随后稍远一些的杨国柱、耿仲明、张胖子、叶廷桂、张维世、李国樑、侯世禄、侯拱极父子先后上书。
最后又轮到吕维祺、陈长梃、萧擒虎、孙传庭、洪承畴、李自成、吴阿衡、丁启睿、汪乔年、曹文诏、王铎、钱谦益、黄孙茂、王徵、韩霖、张溥、张采、阮大钺、顾梦麟、顾亭林等一干文武将领纷纷上书。
一时间劝进的疏犊,如同雪花一般飞来,很快就堆满了存放屋子。
“殿下,殿下,这又来了一份儿劝进书!”就在这是,田淑英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道。
“好,放在那里,让你姐姐记下名字!”张顺点了点头,随口下令道。
“这个上书人不一般,是个远西人!”田淑英连忙提醒道。
“哦?汤若望?他把伽利略给我送过来了没有?”张顺皱了皱眉头,伸手示意田淑英递过来看看。
“哪能那么快呐!”田秀英闻言笑了笑,接话道,“若是你实在着急,可以从钦天监里先选用一些人才。”
“钦天监?钦天监能有什么人才,连个日食都测不准?”张顺一边打开远西人的上书,一边不屑的回答道。
“测不准?殿下这话从何说起?”田秀英闻言不由为之愕然。
“先先夫在时,曾多次让钦天监与、西局、东局推算交时,钦天监和东局魏文魁所算更为精准,而传教士误差较大!”
“什么?”张顺闻言大吃一惊。
原来前世电视剧和大多数宣传中,都声称当时传教士推算极为准确,远超中国传统历法,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待他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事理所当然。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历法强国,传承千年,即便欧洲天文学大发展,焉能一下子就取得压倒性胜利?
想到此处,张顺不由笑道:“既然如此,等忙完了这阵,我却是要看一看相关资料,见一见钦天监一干人等!”
言毕,他这才看起来手中的疏犊。
原来这疏犊不是别人所写,却是以龙华民为首的,包括罗雅谷、邓玉函、汤若望等人在内的传教士所写。
几人现在书中吹捧了一下张顺的功绩,声称他的威名从喜百泥亚至南北亚墨利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来这几句话吹的张顺还有几分熏熏然,不由等他看到下面几句,不由一把把这疏犊给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殿下?”诸女都知他脾气好,没想到竟然被传教士一本上书给彻底激怒了。
“好个鬼佬,竟然声称让什么劳什子教皇给本王加冕。”张顺不由大怒道,“教皇,他有几个师!”
“殿下,你且消消气,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张顺话音刚落,张嫣连忙上前劝慰道。
“等殿下大事已定,登极大宝以后,再细细与他算账不迟。”
“如何因为这点小事儿,坏了自己的情绪!”
“也是!”张顺想了想,冷笑道,“先前本王虽然对他们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好歹也算是以礼相待。如今竟越发蹬鼻子上脸。”
“今日我且不与他计较,待本王大事已定,须让他晓得本王的厉害!”
第七百一十四章 称帝
“坏了,坏了,坏了!”身材庞大的“弘光帝”朱常洵“滚来滚去”,一边念叨着。
“哪里就坏了?”“皇后”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问道。
朱常洵闻言连忙往门窗等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低声道:“如今这满朝文武,四方百姓竟然全和舜王一心,看样子我这皇帝做不长了!”
“嗐,我当是什么呢!”“皇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从‘国本’之争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你还这般幼稚不成?”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别人也抢不走;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得!”
“唉,朕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朱常洵苦笑一声道,“哪怕就是沾个虚名浮利,朕走到那里都是前呼后拥,人前人后的!”
“如今连这虚名都没了,以后愈发没人理咱们了!”
“没人理才好!”“皇后”闻言忍不住提醒道,“像朱常洛那一家子,差不多都快死绝了吧唔.”
“嘘,你小声点!”朱常洵闻言吓了一条,连忙伸手捂住了“皇后”的嘴,生怕被别人听去了。
不过想到这里,两人又不由想起来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孩子朱由崧,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皇权贵重,自然惹得天下人觊觎。
若是权势相得,自然是千古流芳;若是权势不相得,恐怕只能枉送了身家性命。
一念至此,且不说两人心思如何,最终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和众人继续演戏到底。
如此一辞一让之后,又二辞二让,三辞三让,如此直到八九月间,这才走完了“流程”。
当然,这种礼仪性质的“流程”,看似没什么用,其实却是也是逼迫大多数明军、后金降官降将表态,划分“敌我”的关键。
支持者,自然是自己人;反对者,便是敌人。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对此早已经也心知肚明。
故而这苗头一出,张顺的嫡系便纷纷带头上书。
而大多数降官降将,也在一番权衡之后表明了立场。
当然,也有个别死硬分子一声不吭,企图装死蒙混过关。
“怎么样,都归档了吗?”张顺开口问道。
“放心吧,都归档完毕了!”田秀英笑了笑,拿出来一份清单递给张顺道,“这是上书人的清单。”
“里面包含着上述人的姓名、籍贯、所任职务和上书存档编号,殿下可以随时查阅!”
“哦?”张顺接过来草草的看了一遍,突然开口问道,“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没有上书吗?”
“哦,上书了!”田秀英回答道,“不过比别人迟了几日,放在了后面。”
“行,上书了就行!”张顺满意一笑,对这些些许细节也不以为意。
经过连续三番的试探以后,张顺确认了天下的态度。
当然,实际上由于这天下几乎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对他心怀不满之人也大多数逃亡南方,除了被张慎言“引蛇出洞”清除的内阁次辅张至发、内阁大学士贺逢圣及吏部尚书侯洵等人以外,就连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读学士黄道周都上书朱常洵,鼓吹“禅让”,自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反对势力。
是夜,在前明张皇后、田贵妃和乐安公主的簇拥下,周皇后向李三娘行跪拜礼,献上皇后金印。
“啊,这这如何使得?”李三娘眼见四女整整齐齐的跪了下来,顿时傻了眼,不由连忙向张顺望去。
“接着吧,这是你应得的!”张顺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李三娘这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有几分不自在的接了过去,然后让竹儿存放起来。
“唉!”红娘子、马英娘、李香和王奇瑛等女心中不由轻叹一声,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这一场“交接仪式”彻底被浇灭了。
其实张顺对这个倒也不甚在意,不过在张皇后、田贵妃、曾氏、白氏等人的反复劝谏之下,最终才同意了这个要求。
结果效果非常好,当李三娘拿到皇后金印以后,本来争执不休的后宫,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作为补偿,当晚张顺便招四女前来侍寝。
当然,由于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五个人也就胡乱睡在了一起,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做。
第二天天还没亮,鸡还没叫,张顺便早早的起来了,然后在四女的服侍下穿上了衮冕。
衮冕即衮衣和冕,是古代皇帝及上公的礼服。从西周至明末,延续两千多年。
在原本历史上,由于满清的剃发易服而随之消亡。
不过这一世,由于张顺的介入,这一服制又得以延续下来。
这样式的衣服张顺先前倒不是没穿过。他自称秦王时所穿的便是九章九旒亲王之制,而这一次却是十二章十二旒的帝王之制。
所谓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一十二种章纹。亲王之制,则比之少了日、月、星辰三种。
所谓十二旒,即旒冕上垂下的五彩玉珠。帝王之制,前后各有一十二串,每串一十二颗。而亲王之制,则前后各有九串,每串九颗。
当然,这制度听起来很复杂,其实上制作做起来也极为复杂。
三辞三让之初,张顺本着俭省节约的心思准备“借”崇祯的冕服凑数,结果被众人一口否决了。
但是,时间紧任务重,无奈之下众女只得齐上阵,连续废了两三个月的功夫,终于在登基前夜把这一身衮冕给他做好了。
待到四女给他穿戴整齐,仔细一看,只见面前之人身材高打、器宇轩昂,端的是神仙似的人物。
“怎么了?”张顺眼见四女一呆,不由奇怪的问道。
“这身衣服,大约也只有陛陛下穿得!”四女回过神来,不由开口赞叹道。
正所谓:“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这张顺本就好气质,如今又穿了这一身以黑红为主色的衮冕,看起来极具威严气度,让人忍不住产生了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张顺闻言就着大铜镜看了看,一时间也忍不住感慨万全。
或许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或许自己做事还不够大公无私,或许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但是这一身华夏衣冠终究算是保住了!
一念至此,张顺便辞别了众女,在高启潜的引导和悟空的护卫下大踏步走向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朱常洵与内阁诸臣早已经翘首以待。
张顺进了宫内,先向“弘光帝”朱常洵行三叩九拜大礼。
朱常洵生受了,然后离开了龙椅,一步一步踱下台阶,将玉玺郑重递与给了张顺。
张顺受玺,便高举至头顶,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前走去,直到走到那宽大的龙椅跟前。
眼前的龙椅很大,可是它却坐不下两个人。
所以只能朱常洵下去,自己坐上去。
“臣朱常洵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到这时,身宽体胖的朱常洵不由高呼一声,十分艰难的跪拜了下去。
朱常洵话音刚落,以张慎言为首的内阁诸臣亦纷纷大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百一十五章 传国玺
话说张顺既已受玺,接受朱常洵及阁臣朝拜。
但这并不是登基大典的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登基大典的第一步是祭祀天地宗社。
天即皇天上帝,亦即昊天上帝,祭祀地在天坛;地即皇帝祇神,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后土神,祭祀地在地坛。
宗即宗庙也,祭祀地在太庙。
初,经过宋献策建议,将原来的明朝诸帝移出,将张顺先祖移入。
然后,慎终追远,极其不要脸的以黄帝为太祖,以舜帝为高祖,又往上追封三代,皆移入祭祀。
那张顺本是穿越而来,对此倒也也不甚在意。
既然自个是炎黄子孙,那以黄帝为太祖,想必也不算认错了祖宗。
至于社,即社稷,亦即“土地之主”和“五谷之长”,故而又被人称之为“土谷之神”,以求国事太平,五谷丰登,祭祀地在社稷坛。
由于昊天上帝和皇地袛神在传统文化中的崇高地位,哪怕身着华丽的衮冕,亦不足祭祀之。
故而张顺只得折回养心殿,又换上了一身质朴的大衮冕。
《礼记》:“礼有以文为贵者”,亦“有以素为贵者”;“有以多为贵者”,亦“有以少为贵者”。
前者的代表就是衮冕,而后者的代表就是大衮冕。
相对于繁琐华贵的衮冕而言,大衮冕采用黑羔羊皮制成,“以象天色之玄”,而且“冕无旒、衣无章”。
用这种返璞归真的设计,以表达对皇天后土的“报本反始”之心。
祭天礼仪大致包括迎神奏乐、燔柴、行礼、奠玉帛、进俎、初献、饮福受胙、撤豆、送神、去燎所、望燎十一项,步骤极其繁琐。
只过了一会儿,张顺就热的满头大汗。
原来按照正常情况,祭祀天地这种典礼都在冬至举行,天气较为寒冷。
但是,时值初秋,“秋老虎”尚未远离,张顺身披“黑羔裘”,自然是热得不行。
不过礼制如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行到底。
好在祭祀天地需要这般,祭祀宗社就可用换回衮冕,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那天坛在城南,地坛在城北。
好容易祭祀完皇天上帝,天色刚微微亮,张顺连忙催促着众人前往城北,祭祀皇地袛神。
众人刚要动身,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跑到宋献策跟前耳语了几句。
那宋献策眼睛一亮,连忙扑到张顺面前,大声高呼道:“陛下,祥瑞,天降祥瑞啊!”
“何来祥瑞?”张顺闻言连忙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蒙蒙的天空万里无云,七八点残星点缀其上,却是无一丝异象。
“方才赵鱼头乘快马自洛阳而来,言说两个月前,孟津河水忽然清澈见底,众皆疑之。”宋献策连忙大声道。
“俄而有渔人于洛河网中金色鲤鱼一条,长约五尺,重达百斤,疑似为龙。那渔人不意大喜,连忙喊来左右亲邻帮忙。”
“不意那鲤鱼力气极大,未几,竟挣破渔网而去。”
“待到那渔人上岸,遍查渔网,只见一物挂在网上。洗净一看,竟是一方玉玺,遂售卖于市。”
“赵鱼头见而购之,只见上面刻着鸟虫,不明所以。遂使人视之,乃‘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也!”
“啊?这是传国玉玺啊!”众人闻言一愣,不由纷纷交头接耳道。
“传国玺?”张顺听到这里,不由半眯着眼盯着宋献策问道,“果真如此?”
“这赵鱼头已经赶到,陛下召来一问便知!”宋献策顿时脑门冒汗,连忙回答道。
“好,宣赵鱼头觐见!”张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
“宣赵鱼头觐见!”随着张顺诏令一下,顿时早有太监高声传召道。
“草民赵鱼头,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多时,一个颤巍巍的老者来到了张顺面前,伏在地上三叩九拜道。
“平身!”张顺看着愈发苍老、愈发卑微的赵鱼头,一时间不由感慨万千。
当初那一个精神矍铄、畅谈古今的老先生,如今却和一个普通人一般,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难怪自古以来,帝王都“道寡称孤”,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呐!
就在张顺打量赵鱼头之际,却不知伏在地上的赵鱼头同样是心绪百转千回。
当初和自己堪堪而谈的那个年轻人,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如同天命加身一般,由一介布衣荣登九五之尊。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那赵鱼头闻言并没有起身,反倒膝行向前道,“草民自得了这一方印玺以后,倍道兼行,用了半个月功夫赶到了京师。”
“不意适逢陛下登基,实在是天命所归。”
“还请陛下收下这一方印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顺闻言仔细一看,却见赵鱼头粗糙的手中正捧着一方指头大小的印玺。
那印玺颜色极为怪异,乍一看好像是白色,仔细一看又好像泛点绿,似乎还有点金光闪烁,不知真假。
张顺笑了笑,亲手接过来拢到袖子里道:“些许死物件,不值得先生如此劳烦。”
“按理说,先生本是朕的旧人,如此隆重之事,理当恭请先生出席才是。”
“只是念及先生年事已高,这才不敢劳烦先生长途跋涉。”
“既然今日先生已至,还烦请先生为我观礼!”
“陛下!”张顺话音刚落,内阁大学士冯铨连忙接话道,“这传国玉玺本为秦始皇所用,毁和氏璧而成,传自五代李从珂,遂不知所踪,至今数百年矣。”
“昔王莽篡位,命安阳侯王舜索之,遂崩一角。”
“今陛下既为舜王之后,名讳又与之同音,可见正应于此。”
“此乃大大的祥瑞,还请陛下诏令四方,使世人咸知之!”
“还请陛下诏令四方,使世人咸知之!”冯铨话音刚落,众人料定此事为张顺所安排,不由纷纷跪请道。
“哈哈哈!”不意张顺闻言仰天大笑三声,这才开口道,“昔日秦始皇六合,虎视天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又毁和氏璧以为大宝,欲以传万世。”
“不意其江山二世而亡,其传国玺又为他人所得。”
“自是巧争力取,谓得此乃足已受命,而不知受命以德,不以玺也。”
“故昔日孙坚得之,命丧黄泉;袁公路得之,冢中枯骨。”
“后人求之不得,则伪造以欺人;得之则君臣色喜,以夸示于天下。”
“是皆贻笑千载,朕不为也!”
“今朕以农人为城橹,以士人为干戈,以工匠为甲胄,以商贾为玉帛,天下谁人能制?”
“故天下百姓方为传国玺,朕安用一死物为!”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大虞
话说张顺既祀天地宗社,遂折回乾清宫,又换回了那一身华丽的衮冕,端坐在龙椅之上。
张慎言携百官,于下面三叩九拜,三呼万岁,至此彻底定下君臣之份。
张顺遂下诏书,改国号为大虞,年号统天,以李三娘为皇后,以红娘子为皇贵妃,以马英娘、李香、高桂英和王奇瑛四女为贵妃。
其余诸女,各册封妃嫔不等,不在细表。
原来当初,群臣议国号有虞、陈、熊、虍若干种,张顺选择了半晌,最终选择了一个虞字。
一则,虞即驺虞,白虎黑文,尾长于身,仁兽,食自死之肉。
二则,虞夏商周,虞乃王朝开端。
古语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深知自此以后,王朝恐怕将会彻底终结,这将会是最后一个国号。
三则,有虞氏乃舜帝的国号,他每以舜帝自比,也应当选择类似的国号。
至于年号,更是五花八门,又拟永昌者,有拟顺治者,亦有拟承乾者,一时间议者纷纷。
前者虽号永昌,但是历史上使用这个年号的没有一个能长治久安的。
中者与张顺名讳犯冲,直接弃之不用。
后面一个承乾,除了像个人名以外,没有什么不妥得了。
本来张顺已经选定了这一个,不意有一天他诵读《易经》,正好看到这么一句话:“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不由眼睛一亮。
这句话如果以“乾元”为主语,那么被大明“始终”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如果以“统天”为主语,也可以理解为把“大明始终”,也不是说不过去。
并且,相对于承乾这种老生常谈的年号,显然统天就霸气多了。
一念之差,张顺朱笔一挥,遂定下以统天为年号。
既已遍封后宫,张顺又下旨册封功臣勋贵及死战之士。
敕封原弘光帝朱常洵为大明王,原崇祯太子朱慈烺为小明王。
由于小明王朱慈烺自义军入京以后,“不见踪影”,张顺又下旨搜寻,以便早日受命。
敕封李自成为宁亲王,耿仲明为怀顺郡王,叶廷桂为镇朔郡王、张维世为镇代郡王、代善为平东亲王、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为索伦汗,下辖六个千户;科尔沁左翼满珠习礼为亲王,吴克善、洪果儿为郡王;科尔沁右翼巴达礼为郡王,若再加上大小明王,拢共一十二王。
敕封张慎言为辅国公,以彰其治理辅助之功。
封陈长梃为征西将军,晋镇西公;封萧擒虎为征南将军,晋镇南公;封卢象升为征北将军,晋镇北公;封张三百为征东将军,晋镇东公。
敕封祖大寿为卫国公、大同总兵王世仁为镇朔公、宣府总兵李国樑为镇代公,副总兵杨国柱为归义公。以上为开国九公爵。
遂后,宋献策以说降定策功,册封武侯,名列诸侯第一。
吕维祺以归顺功,册封为弼侯,名列诸侯第二。
洪承畴以分师之功,封智侯,名列诸侯第三。
曹文诏以镇守地方并杀阿济格之功,封威侯,名列诸侯第四。
李定国(张如靖)破尚可喜,斩孔有德,封忠侯,名列诸侯第五。
张凤仪以决战奇袭之功,封凤侯,名列诸侯第六。
黄得功以夺取辽阳之功,封刚侯,名列诸侯第七。
张胖子以夺取登州之功,封烈侯,名列诸侯第八。
姜襄,以杀喇玛金州之功,封翼侯,名列诸侯第九。
李过以血战黑石岭之功,封毅侯,名列诸侯第十。
曹变蛟以破开封功,封壮侯,名列诸侯第十一。
刘成以杀山西巡抚宋统殷之功,封肃侯,名列诸侯第十二。
李信以从征分领之功,封平侯,名列诸侯第十三。
悟空以护卫功,封美侯,名列诸侯第十四。
王锦衣以救驾护卫之功,封安侯,名列诸侯第十五。
以上为开国一十五侯。
其他白广恩、贺人龙、张大受、李牟、耿继茂、王清之等亦得封侯,然而却无名号,终不如以上一十五人贵重。
其他陈金斗被封诚义伯,刘应贵封忠义伯,赵鲤子封武功伯,名列诸伯三甲,其余孙传庭、丁启睿、汪乔年、吴阿衡等亦得以封伯。
前后共封王一十二,公爵九,侯爵二十七人,伯爵五十三人。其他卫指挥使、千户不可胜数也。
除却诸多文臣武将以外,张顺又封赏自孟津起兵者,不论官职高低,白银各五百两;随其夺去洛阳者,白银各百两;随其参与西安之战者,白银各三十两;随其参与逐鹿大战者,白银各十两。
又计算前功,各有赏赐不一。拢共计算下来,耗费白银二百七十余万两,粮食百万石,布帛十余万匹。
只是称个帝,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钱粮,几乎为之一空,张顺一时间欲哭无泪。
当然,其实他也知道,哪怕自己不称帝,这些该赏赐钱粮一丝一毫也少不得。
这一次,自己不过趁着称帝的机会,一并赏赐下去了而已。
只是如此以来,入不敷出的财政问题再次浮出了水面。
幸夏税已经尽征,又入白银二百万余两,粮米三百五十万石。
但是,若是以此推算下来,依旧是入不敷出。
今天是自己登基的大喜日子,张顺当然不能“扫兴”的和诸臣探讨其财政问题。
他只得把此事压在心底,在诸臣簇拥下欢天喜地,“与民同乐”。
从早上寅时,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直到亥末,这一场“普国同庆”的登基大典才算勉强结束。
张顺挥别了众臣,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折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黑咕隆咚,没有灯,也没有声,一片极其安静的景象。
“人呢?”张顺愣了愣,不由扭头向高起潜问道,“都到哪里去了?”
“陛下,如今您已经是这紫禁城的主人,娘娘们也搬进来各自的宫殿!”高起潜闻言不由笑着提醒道。
“哦,你瞧我这脑袋!”张顺闻言哑然失笑,这才想起来诸女早嚷嚷着这里太挤,恐怕一大早就搬走了。
“走吧,咱们去坤宁宫!”张顺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还是要给李三娘这个皇后个面子,刚刚登基第一晚,去其他妃子那里有点不大好。
“好嘞,摆驾坤宁宫!”随着高起潜一声高喊,随即抬着御撵赶了过来。
“不必了!”张顺虽然十分疲惫,但是他还是不习惯这种交通方式,便摆了摆手拒绝了。
就这样又走了两刻钟的样子,这才走到了坤宁宫。
谁曾想,来到跟前,依旧没有人迎接。
张顺心中纳罕,不由推门而入,只见坤宁宫里一片漆黑,依旧是寂静无声。
莫非是李三娘没搬过来?
不曾想,就在张顺惊疑不定之际,突然只听见一声叫喊,突然坤宁宫光明大作。
俄而红娘子、马英娘、李香、王奇瑛和高桂英诸女身着盛装,一拥而出。
宫内早备好了酒水晚膳,正待开席。
“你们这是?”张顺不由惊讶的问道。
“今天是陛下大喜的日子,我们姐妹几个商量着给你办一个家宴,好好庆祝一下!”红娘子不由颔首笑道。
“啊?你们哪里来的钱?”张顺一边被众女扯着落座,一边奇怪的问道。
“我们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也就有了俸禄!”红娘子,啊不皇贵妃笑道。
“依照前明旧例,皇后年俸一千两,皇贵妃八百两,贵妃六百两,妃子三百两,贵人一百两,常在五十,答应三十。”
“其他绸缎、纱绫、丝线、棉花及梳妆银各有定例,每日猪羊鸡鸭肉、米面调料亦各有定制……”
红娘子话还没说完,张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想把她们的封号全都剥夺了,然后通通贬为最低级的答应。
好家伙,原来你们搁这等着我呢!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一去一留
“宋先生,赵先生,你两位真的要走了吗?”张慎言看着面前的两位老人,不由眉头紧锁道。
他深知这两人之于张顺的意义,故而苦苦挽留。
不意宋献策摇了摇头,笑道:“虽然陛下苦苦挽留,奈何我们两人出身草莽,文不能挥毫,武不能舞刀。”
“如今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不如归去,免得将来君臣反目。”
“啊?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张慎言闻言皱了皱眉头,解释道,“陛下苦劝二人不下,特意命我继续劝说两位。”
“两位从龙甚早,劳苦功高,如今正是陛下大展身手之际,岂能少了二位的帮衬!”
“张首辅好一张利嘴,可惜我俩心意已决!”宋献策和赵鱼头摇了摇头,去意甚坚。
“莫非.莫非两位嫌弃官爵低了?”张慎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首辅说笑了!”宋献策闻言摇了摇头道,“老道士何德何能,竟然与诸葛武侯同列,岂有嫌弃官小爵低之理?”
“这赵鱼头虽然不如我,却也获得了太师之职,伯爵之位,已经心满意足矣!”
“是啊,老朽不过孟津河上一渔夫,何德何能居此大位!”赵鱼头也接话道,“这一次真不是我俩有什么心思,实在是年迈体衰、精力不济,不得已而退!”
“那那好吧!”张慎言眼见二人去意甚坚,不得已取出来两个包袱,递给二人道,“这是陛下亲自为两位准备的行李,倒也无甚贵重之物,不过是当初的旧衣服什么的,还请两位收下。”
“旧衣服?”两人闻言一愣,顿时明白这是张顺表示不忘旧情之意。
两人连忙朝乾清宫方向拜了拜,感谢张顺赐衣之举。
然而,就在两人就要离开之际,俄而见一队人马由南而来,正要入城。
三人正要避开,不意为首之人看到了他们连忙走了过来。
三人连忙一看,原来来人正是须发皆白的王徵。
“你们这是?”三王徵见状不意一愣,连忙施了一礼,开口问道。
“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告老还乡去了!”宋献策不意笑着解释道。
“告老还乡?”王徵闻言一愣,不意捋了捋胸前的雪白胡须。
实话实说,宋献策、赵鱼头两人年龄虽然不小,但是比起已经年近七旬的王徵,却正是“年轻力壮”。
“你和我们不同,伱虽然年轻看着大了一些,终究身体硬朗!”赵鱼头笑着接话道,“我们虽然看起来小了几岁,其实这身子骨早不行了!”
“这我看两位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这话从何说起啊?”王徵不由一愣道。
“王先生一去便知,何必如此追根问底?”宋献策摇了摇头,不由对着赵鱼头喊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
“啊,你们?”王徵更加一头雾水,忍不住又张了张口。
“哦,对了,送你一句话哈!”宋献策突然又回过头来,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对了,少讲一些怪神乱力,多讲一些奇技淫巧,或许对你此行有利!”
言毕,竟然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原来当初张顺登基之日,赵鱼头千里迢迢送来传国玉玺,结果张顺对此并不甚在意,反倒宣传“天下百姓方是传国玺”的理念,这让极为敏锐的宋献策发现了端倪。
有句话叫做“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马上治天下”,同样张顺可用依靠“怪神乱力”打天下,当然也不能依靠“怪神乱力”治天下。
那宋献策、赵鱼头二人虽然不知道张顺一心要摈除封建迷信,推崇科学理性,但是仔细观察张顺作为,同样也得出了自己这一套想法不被张顺看好的结论。
故而,这两人在参加完登基大典以后,在京师又徘徊了近一个月,便在一场私人宴会中提出了“告老还乡”。
张顺虽然并不知道两人的心思,但是知恩图报之事他还是知道的。
故而,他苦苦挽留二人,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发挥余热”。
奈何这二人自认已经“看透”了张顺,便执意要返回洛阳,“安度晚年”。
张顺无法,只得赐了金银财物并护卫若干,发放两人离去。
好巧不巧,就在宋献策、赵鱼头离开的同时,作为为张顺制造兵刃器械的王徵,这个时候却急急忙忙赶回到京中。
原因无他,而是以龙华民为首的,包括罗雅谷、邓玉函、汤若望等人在内的传教士,在当初“劝进”之际,夹带私货,企图让教皇为张顺加冕,引起了张顺的厌恶。
故而张顺登基以后,对这一帮子传教士横竖看不过眼。
这四人自知恶了张顺,生怕他再搞起“教案”来,连忙延请王徵入京,企图用他来缓和两者之间的关系。
且不说这几人如何心思,且说那王徵见过了张慎言以后,于是两人一道进了城内。
那王徵顾不得找地方住下,连忙急急忙忙前去求见了张顺。
“王徵?他怎么来了?”当张顺接到王徵的帖子以后,不由颇有几分讶然道。
“陛下,怕不是和那几个远西人有关!”高启潜闻言笑着提醒了一句。
他曾担任过辽东监军,并总督过辽东兵马,自然和这些传教士、“西法党”也有一定的接触,故而对他们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哦,我倒忘了这个!”张顺恍然大悟,不由微微一笑。
其实,他对这些欧洲传教士的态度也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发现本土学者的水平似乎也不错,忍不住大力重用。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是西方率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然后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著名的“文艺复兴”。
如果自己闭门造车,恐怕和前世闭关锁国的满清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一方面他对传教士传教的行为又极度反感,另一方面又想学习这些传教士带来的西方科学、技术、绘画等先进的知识,一时间心里十分纠结。
“好吧,让他进来吧!”张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旨道。
王徵这个人虽然比不得文臣武将,但是在张顺麾下的身份地位也非同一般。
一则他算是中国本土学者,但是与此同时他本人却是极为虔诚的教徒。
二则王徵先前投靠了自己,为自己制作了许多器械、武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意一棒子打死。
第七百一十八章 历法之争(上)
“哎呀,王先生,你怎么来了?”张顺一脸讶然的看着王徵道,“快,快快赐座!”
“惊闻陛下登极大宝,故而前来贺之!”王徵闻言一愣,连忙回答道。
原来像他这般官吏,非有旨意不能擅离岗位,更不能擅自入京。
虽然他仗着张顺的旧情,不是很担心张顺处罚自个,但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挑战这个规矩。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不由继续道:“凡新朝立,必易服色,改正朔。”
“今服色如何,本不当我言之,唯有正朔一项,还请陛下早下决断才是!”
所谓“易服色”,就是改变官服和军服的颜色。
比如秦朝尚黑,朝服、军服多为玄色;明朝尚赤,官袍、军服多为赤色。
如今大虞新立,应土德而生,以黄色为正宗。
然而,由于自唐代以来,黄色为黄帝专用色。
故而,张顺特意下旨规定赭黄色作为帝王专用色,其他金黄色、杏黄色、淡黄色等颜色不在禁止之内。
但是由于明代服饰存量庞大,黄色又较为难得,故而大多数官吏只是在原有的官袍基础上,绣上一些黄色的花纹,以示区别。
不过,在张顺的强烈要求之下,工部几经实验,可采用较为廉价的黄柏根、黄芹、槐子、槐花进行印染,可得土黄色粗布,倒也可以满足戎服之用。
所谓“改正朔者”,“正谓年始,朔谓月初,言王者得政,示从我始,改故用新。”
也就是说改变年和月的开始时间,比如夏朝以正月为正,以“天明为朔”;而商朝则以“十二月为正,鸡鸣为朔”;周朝则以“十一月为正,半夜为朔”。
故而《史记》记载,夏朝用“夏正”、商朝用“殷正”、周朝用“周正”。
不过,这种改来改去的法子太麻烦了,又容易影响农业生产。
故而自汉武帝再次以“夏正”为正以后,历朝历代往往以颁布新历法,作为“改正朔”的象征。
当然,由于重新制定历法,不仅工程浩大,而且耗时较长,有些朝代又使了一个取巧的法子,那就是把前朝历法改个名字,继续颁行。
比如明朝的朱元璋就把元朝的《授时历》改为《大统历》,继续使用。
如今张顺刚刚即位,不过粗略的了解了一些历法的知识。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是继续把旧历法换个名使用,还是重新制定一部历法,故而这王徵来的倒是时候。
“哦?先生如何以为?”张顺心想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想必心中已有定策。
“先前传教士龙华民等人所呈《新法历书》,俱用西洋之法,更胜我等百倍。”王徵不由笑道。
“其间多有不服者,经过数次验算,新法皆‘与天密合’.”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以为朕既看不懂历法,又不好查验当初的档案记录!”就在王徵滔滔不绝的自卖自夸之际,张顺突然开口打断道。
“啊?”王徵闻言一愣,顿时不由面红耳赤,羞愧的无地自容。
原来传教士和王徵所谓的《新法历书》,就是崇祯年间制定的《崇祯历书》。
这《崇祯历书》内容极其庞大,一共包括四十六种著作,长达一百三十七卷,主要内容包括:法原、法数、法算、法器、会通五部分内容。
其中法原,是讲述相关的天文理论,一共有四十卷;法数,是制定的天文数学用表;法算,则是推算天文历法所用的数学方法;法器,则是讲述相应的天文仪器;而会通则是东西方单位换算表。
除此之外,还包括《治历缘起》和《古今交食考》,讲述制定历法的经过,以及在制定过程中如何“碾压”钦天监和东局的故事。
当初,张顺刚刚收到《新法历书》之初,乍读之下,也不由感慨西方科技之发达,中华传统学者之鄙陋、愚昧。
然而,不意当初传教士上劝进表之际,却被崇祯的妃子田秀英一语道破虚实。
当时,张顺忙于登基之事,无暇分辨。
待到诸事已毕,他这才着人调出当初钦天监、东局、西局三方较量的原始档案以及崇祯的朱批、圣旨,这才发现传教士不仅偷偷篡改了自己推算的结果,更是篡改了三者之间的胜负。
原来自从崇祯登基以后,徐光启入朝,就一直鼓吹、推动西历之事。
只是如此以来,却惹恼了两个人。
一个是钦天监监正戈承科,另外一个是民间学者魏文魁。
其中这戈氏族人多又习“司天”业者,例在钦天监供职。
也就是说这戈承科学的是家传天文历法,其主要观点算法来自于《大统历》,也就是元代的《授时历》。
而后面一个魏文魁更不得了,在外人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个“民科”。
他不但师承不明,更是一心专研宋代邵雍所著的《皇极经世书》。
实话实说,这个一听起来就不靠谱。
什么《皇极经世书》,连后世教科书上提都没提过,一看就是野路子。
而当张顺命人把这本书找出来的时候,更加确信了自己的观点。
原来这《皇极经世书》是一本讲究易理、河图洛书之类的玩意儿,一看就像是宋献策之流。
你看他有一点靠谱的样子吗?
一点都没有!
然而,就这样一个“腐朽的官僚”,外加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民科”,在“昏君”崇祯协调下,一共分为三局,相互打擂台。
他们分别是以戈承科为首的钦天监,以魏文魁为首的东局,和以徐光启为首,传教士为辅的西局。
本来张顺怎么看,都觉得后者赢面极大。
然而,三方先后在崇祯二年、崇祯四年、崇祯七年以及崇祯八年等几年,包括在日食、月食以及对月亮、木星和水星的推算中,以徐光启为首的西局误差较大,甚至出现过较大的错误,以至于连战连败,灰头灰脑。
科学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倒也没有什么。
但是,张顺万万没想到这一伙人竟如此无耻。
不仅修改推算结果,还颠倒黑白,攻讦中国传统历法。
这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七百一十九章 历法之争(中)
话说王徵的谎言被张顺一语道破,顿时羞的无地自容。
不过,待其心神稳定以后,仍说什么“远西距我不啻万里,其中数表,换算不全”、“其度量衡不与我中国同,换算有误”云云。
张顺对于这个太熟了,当年自己作业没写完被老师查着的时候,也是这般借口。
不过,他并不打算戳穿王徵。
一则,在张顺前世“西法”能够发展壮大,一举碾压其他文明,自然有其长处。
二则,科学必然会因为交流而发展,因为闭关锁国而落后。
张顺还没有自大到仅凭自己有人之力,引领全世界进入新时代。
三则,张顺还打算趁机摸一摸底儿,弄清楚这个时代的中国究竟有哪些地方比较落后,哪些地方比较先进,便于作为自己制定下一步的政策的参考。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道:“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终究不是个法子。”
“这样吧,我先给你们一点时间,你们准备一下自己相关学说的内容,让我听听究竟哪个有道理!”
“啊?好,这个好!”王徵闻言一愣,连忙回答道。
他作为一个写了《远西奇器图说》的专家,当然知道实际验证的重要性。
但是,先前西法在与钦天监和东局的比试中,结果相当难看,如今徐光启已死,西法党益发无人,这让他不得不熄了和另外两局通过验算进行比试的心思。
至于讲解吹嘘,这本就是传教士之所长,对于这一点王徵还是极为自信。
不过,未免出了岔子,他连忙又道:“由于远西与我语言不通,其中多有词不达意之处。”
“还请陛下允我些日子,然后再向陛下细细讲解。”
“好说,好说,这样吧,朕先问问钦天监和东局的意见,如果他们两家没有意见,就先从他们开始!”张顺嘿嘿一笑,装作不知道王徵的心思,直接一口答应了。
你想躲过“验算”,这怎么可能?
待本王先摸一下虚实,然后再作计较。
张顺计较已定,待到王徵一去,立马下令与钦天监监正戈承科准备一下,前来“讲学”。
结果,那戈承科得旨便拎着一本《周髀算经》赶过来了。
这戈承科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着一身浅绯色官袍。
由于新朝“易服色”,他又在那官袍前胸修了几颗金黄色的星星。
“《周髀算经》?”张顺一看他呈上了的书名,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夫天文之法,其务在算。非算不知其远近,非算不知其大小,非算不知其长短!”戈承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好吧,那你继续!”张顺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下旨道。
依照他前世学习的经验,一般不是先讲述理论,然后再讲述公理定理,最后再讲述计算方式才对吗?
你这是什么教学方式!
“那么,我们首先来讲解一下勾股算法.”戈承科不由翻看书道。
“过,这个朕学过了!”张顺面无表情下达了命令。
“好,那么我再讲一讲重差术”戈承科没敢吭声,直接把书翻倒后面道。
“过,这个朕也学过了!”张顺无喜无悲,继续下旨道。
“好,那我们算一算天高地厚.”戈承科无奈,只好合上书道。
“天高地厚?”张顺怀疑他阴阳怪气自己,不过他没有生气。
所谓重差术,就是设立表杆,然后利用三角比例关系计算距离远近、高低大小的方法。
比如张顺当初制定的火炮射击表就是用这种方法计算出来的,所以他才自信的说“这个朕学过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着道:“还请监正继续!”
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
“已知:日影一寸,地差千里。今知表杆八尺,请问日地距离几何?”那监正戈承科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呃应该是八万里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等比例三角形,张顺一下子得出了答案。
“今立表高八尺以望极,其句一丈三寸,由此观之,则从周北至极下几何?”戈承科闻言笑了笑,不由又开口问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立八尺长的表杆遥望北极星,其投影长一丈三寸,求从北极点到北极星的距离。
“日影一寸,地差千里,那么距离十万三千里?”张顺有几分不确信道。
“然也,果然陛下天资纵横,非常人所能比也!”那戈承科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由恭维道。
不是,你这坑爹呢?
张顺闻言本来也颇为自矜,但是转念一想,顿时发现了其中的谬误之处。
北极星距离地球何止几百光年不等,你算出来个十万三千里,糊弄鬼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道:“此法虽好,奈何多有疏漏,吾恐以此算之,谬之千里矣!”
“陛下,此话何解?”戈承科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反问道。
“如此假设,须地坪如砥,光直如线,方可准确!”张顺笑了。
老弟,你这假设都不对啊!
“原来陛下已经粗通天文,看来倒是微臣卖弄了!”那戈承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回答道。
“天圆地方,此乃昔日盖天说是也,故而多有谬误。”
“及至张衡,云‘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此乃浑天说是也。”
“及唐代僧一行‘则以南北日影较量,用勾股法算之’,遍及南北,始测得‘大率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而极差一度’。”
“又算得‘南北极相去八万里,其径五万里’,始证地之薄厚矣!”
“等等,等等,你且等我算一算!”张顺听到这里总觉得哪点有些不对。
前世有句诗,叫做“坐地日行八万里”,也就是说地球赤道周长应该是在八万里左右。
来到这一世这么多年,张顺大概也发觉了这个时代的一里和后世几乎相差不大。
既然如此,那么南北极之间的距离应该在四万里左右,怎么会就成了八万余里?
待他取了纸笔,略作计算,却发现若是“极差一度”,“大率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的话,那么南北相去应该是十二万余里才是。
先不说推算准确与否的问题,光这一点僧一行就前后自相矛盾了。
推算到这里,张顺忍不住又望向戈承科。
“陛下果然是天赋极佳,如此易为人所疏忽之处,仍躲不过陛下明察秋毫!”那戈承科先是恭维了张顺两句,这才笑着解释道。
“前者所用乃为新尺,后者所用乃旧尺也,故而前后自相矛盾。”
“今尺长旧尺六分,一里以三百步为率;旧尺短今尺六分五,一里以二百步为率,故而长短不一也!”
“哦?”张顺闻言先去除掉新旧两尺些微差别,大体算得一十二万余里的三分之二正是八万余之数,顿时不一大吃一惊。
好家伙,感情你们在这里搞“技术封锁”呐!
张顺这才信了这厮有点水准,连忙又和他继续探讨下去。
本来张顺还以为这天文历法的基础很是简单,自己一学就会。
结果,随着双方探讨的逐渐深入,戈承科竟然慢慢谈到了《授时历》中所用的“弧矢术”。
所谓“弧矢术”,大体是关于圆弧计算的方法。
原来自从浑天说建立以来,也是一直在发展变化。
最开始人们对“地如鸡子中黄”这一句还有异议,有人还认为大地是平的或者是个半圆。
但是随着天文学家的不断测量和计算,最终还是证明了大地是圆的这一结论。
如此以来,再进行天文推算的时候,自然要用到圆弧的计算方法,这才深入研究了所谓的“弧矢术”。
只是张顺没想到,这戈承科算着算着竟然把四次方程拉出来解了,只看得他眼皮直跳。
不过,随着张顺了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他渐渐明白了。
中国传统的天文学,其实就是以“浑天说”为基本原理,以大量观测和计算为基础的一门学科。
依照张顺的理解,所谓“浑天说”,其实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地心说。
当然,由于人类视角的问题,其实大多数文明的天文学最早都是以地心说为开端,这倒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传统的天文学却极其怪异,他们似乎对建立天体模型这块不怎么感兴趣,主打的就是一个大力出奇迹。
一个就是大量的观测,比如前面的僧一行,还有后来的郭守敬,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设置大量的观测点,硬生生算出来许多令人咂舌的东西来。
比如子午线的长度,再比如地球的直径,所以中国天文学很早就确立了地球是圆的这一概念。
另外一个就是硬算,什么模型不模型,我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大数据”。
什么日食对不上?算!
什么月食对不上?还是算!
当然,还有什么水星、金星,一概是算!
甚至明朝中期的唐顺之就认为,研究历法最重要的就是“历理”和“历数”,其中历数又包括死数和活数。
前者是指各种数表,而后者则是指各种算法。
说白了,一句话,还是算!
就在这种大力出奇迹思想的指导下,中国代数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以至于在解高次方程和代数方程上面,领先同时代欧洲许多年,恐怕这也是为何欧洲传教士在推算方面屡屡吃瘪的根本原因。
第七百二十章 历法之争(下)
在张顺认真求教之下,钦天监监正戈承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顿时对中国传统历法的理解更深了一个层次。
如此过了三天,张顺基本上把戈承科的天文知识“掏”干净了,这才招“民科”魏文魁前来。
刚开始这魏文魁还中规中矩,表现出了他在传统天文学领域中扎实的功底。
然而,刚接触不久,这厮就化身为魔楞人,除了极度反感西法以外,就是动不动谈什么“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云云,听得张顺一头雾水。
忍着头疼,张顺听了半晌,最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天文学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却是“探索天地大道”,个。更直白一点来说,就是企图拟合一个数学模型,把天地运转规律,人道灾祸变化全都推算出来。
不过,依照张顺的看法,这真是理想很远大,现实很残酷。
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就哪怕在超级计算机技术极度发达的后世,这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也不能因为这厮神神叨叨,就否认他的水平。
当然,不疯魔不成活。这魏文魁虽然有些魔障,但是张顺看来,他的推算能力甚至还在戈承科之上。
这也难怪他能够凭一人之力,扛起整个东局与人才济济的钦天监、西局两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略占上风。
张顺见所学与戈承科相差无几,本打算等他今天讲述完毕,就打发他回去。
不曾想,就在这时却听他言道:“……盖日,君也;五星,臣也,故其听命有如此……”
“等等,等等,你说‘日,君也;五星,臣也’?”张顺闻言一惊,连忙开口问道。
“正是!”那魏文魁连忙解释道。
“五星只是随黄道出入不过七八度,可见五星听命于日也。”
“而五星经度疾迟顺逆伏见随日远近,而纬度之出入亦随乎日之远近!”
“黄道?”张顺听了魏文魁这话,顿时在心中惊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你道为何?
原来这黄道正是指从地球上观测的太阳“走过”的路线。
这魏文魁说金木水火土五曜的轨道和黄道偏差最多只有七八度。
而且这五颗星在经度上运行的速度、顺转逆转以及远近变化都和太阳一致。
在纬度上出现、落下以及远近变化也和太阳一致。
所以说这五颗星都是在围绕太阳进行旋转。
这特么不是日心说,是什么!
这家伙有点东西!张顺一念之差,忍不住又问道,“那月亮呢?”
“月之晦朔弦望,固随日之远近,至于黄赤反复,其道出入黄道相距六度,亦未尝紊乱,是纬度之变亦随乎日之南北也。”魏文魁闻言笑道。
“但日为君,而月象后,其迟疾行则自其有所专制,而不若五星之尽听命于日耳。”
当张顺由听了魏文魁这话,终于确实了这就是所谓的“日心说”。
原来他说月亮虽然也像金木水火土五曜一样追随太阳变化,但是太阳为君,五星为臣,而月亮却为后,不像五星那样完全围绕太阳转。
“这是你研究的结果?”张顺不由讶然。
“陛下说笑了,此事早有人说之,草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魏文魁笑道。
“哦?朕观你深恨西法,如何偷偷学来这等知识?”张顺闻言心里一暗,心道:原来你个浓眉大眼也是个识货的!
“西法?陛下此话从何说起?”不意魏文魁闻言为之愕然。
“此论出自于万历年间周述学的《神道大编历宗通议》,和西法何干?”
万历年间?张顺听了魏文魁这话,顿时有对历史上一些“定论”产生了怀疑。
不过,张顺还不知道这个发现和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相差多少年。
但是,从魏文魁的讲述中,张顺发现周述学通个短短几句话已经明确证明了金木水火土五曜围绕太阳转动的事实。
至于月亮这块儿,虽然他没有明确提出来是在围绕地球转动。
但是根据传统天文的的认知,也是默认了月亮围绕地球转动这一事实。
难怪,难怪你算的这么准!
原来张顺在先前档案中所见,魏文魁曾在崇祯七年日食的测算中,在“食甚”一项误差较大,但在“食分”一项,推算几乎丝毫不差,极为惊人。
如此看来,此人不但精于算术,更是掌握了先进的“日心说”。
随后,两人又探讨了一些“历理”,魏文魁又向张顺提到了稍晚一些的邢云路认为:“太阳为万象之宗,居君父之位,掌发敛之权。星月借其光,辰宿宣其炁。故诸数壹禀于太阳,而星月之往来,皆太阳一气之牵系也。”
这“皆太阳一气之牵系”一句,更进一步,基本上算是发现了星球之间的引力作用。
经过魏文魁这一番讲述,不由让张顺对他刮目相看,同时也认识到这个“民科”可不是真的民科,而是和当时的天文学家有这紧密的交流。
比如那周述学和邢云路关系非同一般,而邢云路与魏文魁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这一路传承下来,自然也非同一般。
而在魏文魁的讲述中,中国发现“日心说”理论,也有脉络可循。
比如在隋代,人们就发现“五星为五德之主,其行或入黄道里,或出黄道表,犹月行出有阴阳也。”
到宋代,则“凡五纬皆随日由黄道行,惟月之行有九道。”
由此可见,从人们发现五星在黄道运行,再到发现月亮和五星轨道不同,再到发现“日为君,月为象后”,最后再到“皆太阳一气牵引也”,几乎一脉相承。
这让张顺忍不住对中国传统天文学刮目相看。
为此,张顺忍不住强留了“神神叨叨”的魏文魁几日,直到谈论内容的了无新意为止,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他离去。
待到魏文魁一去,那传教士汤若望这才在王徵的陪同下,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原来此时的在华耶稣会会长龙华民对天文数学等一类的科学知识并不十分精通,故而不得不派遣汤若望替代自己。
“夫地球者,众星之中心也!”汤若望见过礼后,开口就道。
“彼日月皆围绕旋转,而金木水火土五曜,皆绕日而行,又随日绕地球而行。”
“其他恒星,皆绕地球而行,每二十四小时,则转一周……”
“等等,等等!”张顺刚听了个开头就愣住了,连忙打断了汤若望的讲解。
“如果朕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是说太阳、月亮绕地球而行,金木水火土五星绕太阳而行?”
“陛下所言没错!”汤若望点了点头回答道。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惊世骇俗个鬼哟!
张顺本来以为他不是讲地心说,就是讲解日心说。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汤若望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套“歪论”出来,这算什么假说?
不过,汤若望这“歪论”一出,顿时让张顺意识到一个问题。
先前魏文魁讲述的到底是“日心说”,还是第谷体系?
因为张顺先入为主,以为这就是日心说。
但是,他听了汤若望这话,突然发觉如果把地球还放在中心位置,那岂不是正是远西所用天文模型?
如果双方都是日心说,或者地心说,倒还能说是凑巧。
但是,好巧不巧,双方几乎同时都产生了“第谷体系”,这就有点让人忍不住怀疑了。
这对和错的地方,几乎都一个样,那么大概率必有一个是研究出来的,而另一个是抄袭的结果。
而到底谁在抄袭谁,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当然,按照张顺前世的“记载”,这时代西欧在天文方面有三种学说,一种是托勒密体系,一种是哥白尼体系,还有一种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第谷体系。
当初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以后,除了遭受教会的反对以外,其实当时欧洲的大多数天文学家对此不太赞同。
主要原因是当时的天文学家一些推算和观测结果和哥白尼体系不符。
这个时候,天文学家第谷就综合了托勒密和哥白尼两个体系是“优缺点”,提出来一个折中的第谷体系。
当然,别看这个体系有点怪,当时相当于传统的托勒密体系来说便是一大进步,甚至某些时候他比哥白尼体系更能够解释当时天文学家观测和推算的结果。
故而,这个理论一出来,顿时就得到了很多天文学家的支持。
且不说张顺前世记载如何,且说实际上那汤若望为了彻底压过“钦天监”和“东局”,故而他特意挑出来自认为最具备优势的第谷体系最为开头。
“好吧,你继续!”张顺听了汤若望的话,不由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置可否。
如今他正要评估双方天文学发展的水平,故而还是以倾听为主。
果然那汤若望绘声绘色的讲完了第谷体系以后,见张顺不为所动,还道他“不识货”。于是,他又把托勒密体系拉出来批判了一番。
所谓托勒密体系,自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心说。
而是一个以地球外的一个点为中心,围绕着地球在内的区域拟合了一大堆恒星、行星轨迹的天文体系。
本来张顺对此倒不甚在意,正满心思琢磨回头问问魏文魁地球和太阳的关系如何。
只是他听着听着,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前几天戈承科提到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著名的武术家、军事家唐顺之,其实他还是一个著名的天文学家。
此人因为研究《授时历》中的“弧矢术”和“回回历”出名。
这“回回历”本于元代传入中国,至元亡以后,朱元璋命人翻译成汉语,以便补充中国历法之不足。
然而,由于这个历法立法原理和中国传统历法不同,向来只吸收了少量算法,对其原理不甚了了。
直到这喜欢追究“历理”的唐顺之,在研究“回回历”的时候,对此有所发觉。
于是,他便反过来推算,“稽其图”,也画出来一副星图出来。
本来他对这乱七八糟的星图也不甚感兴趣,结果等他看到汤若望带来的托罗密体系图的时候,不由一愣。
原来这图竟然和唐顺之所画星图竟然有五六分相似。
顿时,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其实,这托勒密体系就是抄自“回回历”,而第谷体系就是抄自周述学的模型。
而由此可以推知,在钦天监或者东局之中,必然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推崇所谓的“哥白尼体系!”
如此以来,自己前世西方所谓的三大体系,来源全部清晰明了!
作者本来不想写什么伪史论,本来打算写一个中西天文学足相抵的故事,让主角引领中国走向科学时代。
可惜,在作者不断查阅相关资料的时候,突然发现个大问题。就是一个新的天文学模型的出现,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
而在明代,“第谷体系”的出现过程是清晰明了的,而相反西方的第谷体系和哥白尼体系好像石头里蹦出来一般。
而作者这些发现,刚好又和明末清初梅文鼎观念相合,所以到最后作者重新改写了这一章和最终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