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章 分国
开京,整座城池都显现出一股浓浓的萧瑟之意,城门口几个东倒西歪的城卒,零零散散骨瘦如柴的行人,还有城中街边数不尽的乞丐。
唯一活跃的,可能就是搬运尸体的驴车了,高丽的王没了,至今都还没推举出一个新王,朝政只是以最低效的方式运转着,保证京城不会出现瘟疫。
各地的硝烟都已经因为人口凋零而渐渐平息下去,望不到尽头的大好田亩之上,根本没有人敢去耕种,左右种出粮食也轮不到农人吃一粒。
如今,占山为王的土匪都已经断了粮,凡是还能动的百姓,不是举家出海就是往辽东逃窜,死都不愿死在故土了。
开京中最大的宅院内,仆从都小心谨慎的做着事,被赶出去就是死路一条,门口有的是想要卖儿卖女为仆的,人命比杯盏都要贱。
李成桂站在自己的甲胄前,伸手轻轻触碰,感受着冰凉,脸上阴晴不定,自古以来都是三辞三让而登位,如今自己都已经是让了十几次了。
可大明的册封诏书还是没来,朝中已经开始暗潮汹涌,不少原先臣服在他麾下的人,在这一次一次的消磨中有起了心思。
在让下去,便是将自己这些年南征北战积攒下的威望就都耗空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必惹众怨。
不遵大明而立国,可否?争一时之快意,愿否?
“绝路啊…”
李成桂的手顺势滑下,握住了甲胄上的佩刀,缓缓的拔出,死则死矣,当录名与史册!
眼中的决然,握柄的青筋,都证明了这位朝鲜开国之主的气魄。
但就在这时,管家突然入内兴奋的禀报道:“府君,大明的齐王殿下就快到城门口了,还请您赶快更衣出迎吧!”
李成桂没有回头,手上的劲力也没有缩小,手背上的青筋依旧凸起,可已经涌到了嗓子眼的话就是噎住了。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大明使者等来了,自家府君马上就要加冕为王了,这还不赶紧的,是在想什么呢。
“府君,大明齐王身份尊贵,乃是天朝上国的帝子,又带着册封旨意,还是早去相迎为佳,仆已经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了,您是不是要更衣?”
已经拔出一半的刀缓缓归鞘,李成桂收回手转身道:“好。”
管家松了口气,赶忙安排婢女进来伺候,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自家主君为何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怎么也能做个三品大员吧。
………
整座开京在收到消息后,仿佛瞬间就活了一样,往来的人流几乎填满了所有的街道,地上数不尽的乞丐都被提起来由南门驱赶出城。
传言齐王殿下心善,见不得这些。
大小世家率领着子弟,在李成桂的带领下在北城门口出集聚布置,可谓是人山人海,城门不远处,风景独秀之地,酒肉摆满流觞曲水,甚至还有女扮男装的贵女在投壶取乐。
等一个时辰后,远处蹄声顿起,日月明旗缓缓出现,一伍骠骑簇拥着高大的王驾而来,八旗大纛二十四个赫然如山而倾。
所有人都乖顺的跪了下去,他们娇贵的膝盖触碰到了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心中没有半分屈辱,还有些新奇和亢奋。
备受折磨的从不仅是李成桂一人,他们这些还能居住在开京的世家,都是早就投靠了东宫的,恩赏也好责罚也罢,总是盼着能有雷霆雨露降下,因为这是只有被承认的臣子才有资格享受的君恩。
“微臣(草民)等恭迎大明天使,恭贺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一直到朱棣现身才渐渐停止,但依旧还是有人埋头继续呼喊着,俨然良臣善民之态。
也有一些人,虽跪在地上,但心中还是有些悲愤,只不过数量很少,而且刚才山呼万岁之时,也并没有留有余力。
身份高者在李成桂的带领下拜倒在齐王身前,方才的礼是给天朝使者的,这回的才是给齐王殿下的。
不少人原先是见过朱棣的,但此时都默契的好似头一次瞻仰帝子的尊容伟貌,绝口不提高丽原先有个少年将军,与帝子相貌不差分毫。
朱棣一身朝服冠冕,英气与贵气交融,让李成桂都有些不敢抬眼相望,心中不免哀叹,就是眼前之人,自己能对付吗?
若是放在两年前,自是信心十足,初来乍到的齐王,也就剩下个齐王的身份而已,还是不能明示的,自己可以暗中打压。
可现在,却是说不好了,统兵打仗这回事儿,天赋远要比经验更重要,经验上的差距,可以挑两个年老的副将弥补,而主帅天资上的差距,是没有办法抹平的。
何况大势在人家手上…
“高丽果是苦寒与江南不同,本王初至贵国,便感风寒,因而耽误了数日,劳各位久候了。”
李成桂躬身道:“殿下言重了,您不远万里而来,是为我国之事而奔波,我等小国之民,唯有叩拜以铭恩。”
说着又带着众人给朱棣行了大礼,朱棣弯腰扶起李成桂,俩人双手紧握四目垂泪:“高丽也属我大明之藩属,妖人祸国篡政,至使民生零落于此,圣上忧愁至夜不能寐,得闻幸而有卿,武能平乱,文能治国,圣上欣而赏之,愿委卿以河山,望尔不负重托。”
李成桂更是涕泗横流,挣脱开束缚,对着东方不断叩首,脸上满是混着鼻涕眼泪的泥土,朱棣差点没有憋住笑,只能以袖遮做落泪状。
就在此其乐融融之时,一个皓首老者走上前拜倒:“草民恭请大明天使,辨明奸邪,李成桂蒙元达鲁花赤李子春之子,性质不纯胡膻满身,投至高丽,幸于恭愍王,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后又恭奉妖僧之子为王,野心勃勃肆意扩兵,渐掌政权,施暴政与河山百姓!”
“如今蒙蔽天朝,企图以家姓传国,窃据我高丽之社稷,此等妖人与那妖僧辛旽何异?”
“草民位卑而命贱,幸曾读诗书礼仪,蒙受圣人之经典教化,而今犯上而谏言,非为己身之富贵荣华,实为我高丽数百年之国祚!”
“今当舍命,而敬求天朝上国垂怜藩国子民之艰难,降圣恩而纳疆土,使我等子孙,可安享太平!”
言毕,从怀中取出利刃,剜心而死。
从头到尾,没有一人上前阻拦,也没有一人上前要为其敛尸,其心口的血缓慢且坚定的浸湿了这片土地。
李成桂没有起身,只是将头深深的埋在了地上,朱棣一脸为难的望向众人道:“此人言之,是否切实,事关山河社稷,诸位当直言不讳!”
为首的几个世家族长,好似刚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指着李成桂痛骂,却是忘记了,就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锲而不舍的追着李成桂,求着立社稷开新国。
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站出来哭诉,言称自己乃是高句丽人或是百济新罗之遗民,本也是天朝上国之藩属,在高丽饱受搓磨,如今高丽社稷断绝。
乃是上天报应,合该我等复国,敬求天使,上禀圣主明君,与子民做主。
……
第八百七十一章 分歧
高丽的消息传回后,朝中闹腾了数日,很多御史清流认为,天朝上国,不应干涉藩国内政,若因此而引发其他藩国忌惮,实属得不偿失。
也有些认为,此乃藩属国之百姓所求,师出有名而彰天朝宗主之显德,而且高丽受蒙元干涉甚广,与蒙古藕断而丝连。
如今顺势而为,合天理顺人意,外藩不应有异。
如此,高丽彻底亡国,一分为三,李成桂之和宁,金涛之新罗,扶余晨之百济。
官方全称则为,有明和宁国,有明新罗国,有明百济国,圣谕诏书册封立国缔结宗藩,颁赐印信诰命,赏予冠冕朝服,礼成君臣之属。
新罗百济皆是古国,而李成桂之和宁,则是其父李子春昔年任职之所,至于另外报上来的朝鲜之名,则被打落。
新罗之国主金涛,乃是洪武初科的进士,最早臣服于朱标,这些年来其家族也是尽心尽力,家中子弟折损大半,可见忠勉,因而封国。
扶余晨则是朱棣保举的,算是心腹大将,有这两心慕大明的王在,新罗百济早晚都会乖顺的献土融疆,到时剩下的李成桂自然也知何谓大势所趋。
……
洪武七年十二月,朱标穿着素衣在文华殿批阅奏章,与自己父皇已有数日未见,因为孙贵妃病逝了,老朱自己悲痛不说,竟然还想让太子和诸王皆服期一年。
又非嫡母正妻,位居中宫之贵者,何以能受诸皇子服孝之礼?
因而父子俩头一回大吵了一架,甚至马皇后过来规劝都没有用,朱标放下话:“按古制礼法,贵妃逝世,士大夫以下服丧三月,士大夫以上而无服丧,今圣上贵为天子,儿臣忝居嫡长正位东宫,而为庶母服期,非所以敬宗庙、重继体也,不敢奉诏!”
孙贵妃,其先世居陈州,父孙公讳和卿,仕蒙元因迁家江南毗陵,母晁氏,长兄孙楧任河南行省参政。
龙凤六年尚是吴国公的朱元璋诏纳宫中,生女怀庆公主,洪武三年册封为贵妃,位在众妃之上,而辅佐皇后。
此番争吵震惊朝野,本就很是抗拒的诸皇子,都有了靠山,自然纷纷表示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们要听大哥的。
朝中御史清流及礼部的官员也都纷纷上奏,支持太子殿下,认为尊卑嫡庶不可乱。
朱元璋接连受到打击,气愤之下竟然直接下令翰林学士商议改制:“养生送死,圣王大政,讳亡忌疾,衰世陋俗,三代丧礼散失于衰周,厄于暴秦。汉、唐以降,莫能议此,夫人情无穷,而礼为适宜,人心所安,即天理所在!”
既欲定子为父母,庶子为其母,皆斩衰三年;嫡子、众子为庶母,皆齐衰杖期,而颁诏通行海内。
刘瑾端来茶水禀报道:“爷,宋老大人要到了。”
朱标放下笔起身出迎,与自己先生见礼后入殿,亲自扶着老先生落座:“父皇不是赐给您宫内乘辇之权,怎么还亲自走来了,雪天路滑要当心才是。”
宋濂摇头道:“老臣还未到不能行之时。”
“殿下这两日未曾上朝,许是还不知道,方才早朝,圣上因感贵妃膝下无子,下令命吴王殿下服慈母服,斩衰三年。”
朱标眉头微皱:“父皇这是在赌气。”
“是啊。”宋濂捋着灰白长须道:“殿下既然知晓圣上赌气,不妨退一步吧,何必伤了父子情分。”
“殿下当缘君父之情,不可执小礼以亏大孝。”
“先生,不是弟子不愿退让父尊,实在是恩慈尚在,身为人子,岂能为旁妇守孝。”
宋濂也不意外点点头:“礼部尚书和我们几个翰林院国子监的老臣已经写好了乞骸骨的奏章,改制的事还能拖上些时日。”
“殿下,圣心不改的话,这件事怎么也拖不了太久,一旦律法改定,您于情于理都推脱不掉了。”
说着话就听到殿外的吵嚷之声,刘瑾赶忙出去将人领进来,哭的上去不接下气的吴王朱橚扑上前拽住自己兄长的袖口道:“大哥,我不愿意为贵妃服孝,我母妃尚在,这岂非诅咒生母?”
一脸为难的礼部官员追了过来,这位小爷听完宣读的旨意就跑了,圣旨还没领受呢。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这旨意?”
传旨的官员一脸苦色,这般夹在圣上和太子之间,还不如死了痛快。
朱标没有为难他,示意刘瑾接过圣旨,那官员千恩万谢而退,若是殿下不接下来,他难道还能还给圣上去不成,唯死而已。
朱标安慰了弟弟几句后说道:“椿儿这几日有些咳嗽,我不放心,你去看看吧。”
涉及到专业朱橚一下就止住了哭泣,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道:“椿儿本就有些肺气不足,估摸着是风邪侵袭,导致肺失宣肃,肺气不能宣通,而生痰咳嗽,我得去当面诊断一下,方好开药。”
宋濂看着朱橚的背影感叹道:“吴王殿下这般年纪,于医道上以行甚远,天潢贵胄能有此仁心钻研治病救人之术,真可谓不易。”
“这么多弟弟里,也就这个最让本宫省心了。”
师徒俩看着刘瑾手中的圣旨目光有些深沉,还是宋濂开口道:“不争一时之意气,殿下,您终归是小辈,还是给圣上搭个台阶吧。”
“这是老臣草拟的一篇谥号祭文,请殿下过目。”
朱标接过后看了一遍叹道:“劳先生操心了,过会儿本宫就去见母后。”
宋濂又说了几句后告退而去,朱标提笔誊写了一遍,然后带着此篇与圣旨到了坤宁宫,马皇后正在用午膳,堂堂皇后,母仪天下之人,享用的仅仅是一菜一汤而已。
马皇后招呼儿子一起吃,朱标其实不饿,但还是陪着吃了一碗饭,饭都没吃完呢,菜就已经见底儿了。
母子俩就着菜汤吃完了午膳,俩人面色都很泰然满足,而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可也知晓不能擅自做主去加菜。
等看过圣旨后马皇后叹息道:“孙氏敏慧端丽而娴礼法,言动皆中矩,确实是我的臂助。”
朱标道:“贵妃知节守礼,宫中内外皆言,后以慈,妃以法,皆相济得治,儿臣向来对贵妃也是尊敬有加,只是要服孝未免太过,恕难从命。”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我,标儿,母后难道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吗?”
“自然不是,可为人子,儿臣总要有几分坚守。”
“孙氏一共生了三个,夭折了两个只养下了怀庆,元气大伤才导致这般岁数就去了,你父皇伤感之下才说要你们几个服孝。”
“你父皇最重规矩,等他哀痛过后自会察觉不妥,如今闹的,却是不好办了。”
“儿臣拟了贵妃的谥号祭文,这就要去求见父皇。”朱标推给自己母后过目,这也是他特意先来此的原因。
若是母亲不愿,那么此事就此作罢,他再去寻别的办法,都到了这个位置,他不可能去委屈自己的母亲,宁肯继续跟老朱耗下去,耗到所有丧期都结束为止。
“成穆贵妃,倒也合适,本就该给她个良谥的。”
这时坤宁宫的管事女官上前禀报道:“禀娘娘殿下,谨身殿的内侍过来传话,说圣上稍后要来坤宁宫用膳。”
…………
第八百七十二章 支援
马皇后点点头吩咐道:“吩咐膳房,做两道小菜加些茶点。”
谨身殿那边用没用午膳,马皇后自然是知道的,明明吃过了,还说要来用膳,定是知晓儿子来了,又抹不开面子,才要这般装模作样的。
朱标起身慢慢活动起来,一顿午膳要吃三遍,实在是有些撑到了,马皇后见状吩咐人先取一盘山楂糕来。
三盏茶的功夫,宫外就响起了行礼呼万岁的声音,娘俩一前一后出迎,面色都很平淡,举止都是规规矩矩,任谁也不能挑出错来。
“臣妾(儿臣)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朱元璋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可见此也只能沉下脸来:“免礼吧。”
“谢圣上。”
老朱之后也不知说什么,挂不住脸就径直入内,虎步龙行甚是豪迈,而皇后和太子就显的不紧不慢了。
等皇帝坐定后,宫人们依次端上菜品糕点,马皇后自然的坐在一侧柔声道:“标儿,你也坐吧。”
“儿臣谢母后。”
朱标听话的坐下,随即又起身为父亲布菜,然后再给母亲夹了几块糕点,举措行云流水,倒不像是养尊处优受人伺候惯了的储君。
宫人们不敢上前,也不敢退下,宫里这点事儿,谁又能不知道呢。
娘俩小口的开始吃了起来,不发一言,就连余光都没扫向皇帝半点儿,朱元璋浑身不自在,都有些后悔要来这儿了。
越吃越难受,越想是越气,愤而起身离去,马皇后没有动,朱标站起身行礼恭送,等背影都不见了,坐下来又夹了一块山楂糕。
还没吃一半,一道熟悉的身影有撞了回来,绕着饭桌绕着这对母子,就如拉磨的老驴一般喘着粗气转来转去。
伺候的宫人都悄无声息的跪了下去深深的将头埋在地上,恨不得脸耳朵都贴在脸上,在战战兢兢中,终于等到了那声呵斥。
“你们都出去!”
快速整齐安静,呼吸间殿内就没了外人,只剩下这一家子。
朱元璋停住脚步,狠狠的瞪了眼儿子,然后对自己的发妻说道:“妹子,孙氏病逝,你不是也劝咱要好好操办,尽哀荣以增添孙氏阴德,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了?”
马皇后正色道:“臣妾没有不愿意,孙氏与我朱家是有功劳苦劳道,侍奉臣妾也向来恭谨,甚惜叹心。”
“只是如今标儿因臣妾之故,执意不肯为庶母服孝,怜子孝心如此,臣妾岂能背之。”
归根结底还是这个臭小子身上,老朱不满的说道:“逝者已逝,不过哀荣而已!”
朱标起身应道:“儿有生身嫡母在上,绝不能为旁妇服期守孝!”
朱元璋闻言涨红了脸,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孙氏的事情了,而是自己这个老子说的话,骄宠长大的乖儿子,翅膀硬了竟然不肯听了,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硬顶。
若是旁人面对迎面而来的威压,恐怕早就被君王的权柄吓的跪倒在地哀声求饶了,文能留名青史的宰相尚书也好,能将万军摧城拔塞的将军元帅也罢,皆如是。
而朱标倒也是跪了下去,可头却是没有低下,依旧平静的看着自己父皇,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也没有要认错的告罪的意思。
娘的,不愧是老子的种!
他能感受到,儿子此刻的坚定不是来自东宫的党羽,也不是要仰仗素来的父子情分,他就是单纯的要用自己的态度,来表明这件事,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也不会迫于什么考虑,从而退让。
老朱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接着生气还是要笑了,只能闷着脸目光幽深的看着儿子,直道眼睛发酸后冷哼一声侧过脸去。
不得不承认,早已经习惯了唯我独尊的自己,这时候心中难免有些异样感了,是不是给这臭小子放权放的太早了。
马皇后这时候开口道:“标儿亲自拟了孙氏的谥号和祭文,我看写的很好,重八,伱也来看看。”
她的声音冲碎朱重八心里那点阴霾,也缓和了殿内沉闷的气氛,空气好像这时候才开始流动起来。
朱元璋伸手取过观之“闻古者宫妃,其德足以辅内,治厚彛伦者,既薨之后,必有定谥之礼。
惟尔贵妃孙氏,以笃慎之资,纯淑之行,勤于事上,慈以抚下,当国家开创之初,备警戒相成之道,德实冠于嫔御,功有助于中闱,方期享于安荣,曾莫跻于寿考,宜加赠谥以表推崇,可谥曰成穆。”
俾供四时祭祀,每岁时节序忌日礼部备仪物祭之。
朱元璋面色和缓了许多,起码儿子是有要缓和的意思,而不是要违抗到底。
“太子不愿,便罢了,由吴王…”
朱标垂着头打断道:“吴王虽年幼,亦知晓孝道所在,言称贵妃非嫡非生,不敢因死而咒生,宁推尊位而避。”
朱元璋又不乐意了斥责道:“孙氏无子,可生前对尔等兄弟也算照料周到,何以无半点尊亲长之意!”
“贵妃逝世,臣等兄弟自该缌麻三日素斋一月,以表哀吊之意,可绝不该屈尊而侍庶,以至父皇要改律法而平疏意气,颠倒纲常。”
看着又要顶起来的父子俩,马皇后只好岔开道:“听闻孙氏兄长孙楧在河南做的不错,是否可以酌情加恩。”
朱标没有说话,老朱皱眉道:“孙楧才干寻常,在往上加官误人误己,封爵位亦不可…”
朱元璋对爵位看得很紧,连开国元勋都是要有战功才会封爵,文官的爵者寥寥无几,更别说是现在了。
而且有情分的是贵妃孙氏,孙楧连外戚都很难算上,自然不会平白提携,而且自己皇后亲眷都只是赏赐了钱粮而已。
“可加赐俸禄赏田亩,让孙家往后负责祭祀。”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朝廷能赏赐臣下代表皇恩的东西是少了些,礼部所奏的舆服改制或许是该进行了。
这时候坤宁宫的女官走了进来:“禀圣上娘娘殿下,晋王楚王吴王还有几位小皇子殿下都在殿外请见。”
“都来添的什么乱,让他们都给咱滚去抄写孝经十遍!”
“诺。”
女官走出去向皇子们传达了圣谕,吴王朱橚眼圈瞬间就红了,小的几个半懂不懂只觉着受了训斥还要罚抄书,都跟着哭了起来。
朱樉和朱棡都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父皇这次好硬的心肠,竟然连大哥的体面都不顾了,那自然也不会顾虑他们这些个。
服孝一年可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忌讳,吃喝享乐更是别想了,穿麻衣祭拜就有的受了,无亲无故的,谁会愿意。
更何况这件事主要是恶心人,区区一个庶母,说不好听就是个妾室,焉配享东宫及诸王的如此礼敬。
听着弟弟的哭声愈加心烦气躁,朱樉转脸骂道:“就知道哭,没出息,哼,都跟我走!”
朱棡拉住了自己二哥低声道:“不能走,大哥还在里面,刘瑾都在那边站着,可见里面正闹到关键时候。”
朱樉若是不受脾气的影响,其实是个顶聪明的,事情关己身,便压住脾气对着弟弟们吩咐道:“都跪下,父皇不见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言罢就干脆利索的跪了下去,动作极为潇洒自如,颇有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的意思,几个小的看的都是一愣,顾不上哭了。
…………
第八百七十三章 落定
几个小的有样学样,猛的跪在这坚硬无比的地板砖上,瞬间就疼的龇牙咧嘴,朱棡嘴角微抽,用眼打量了一下老二的膝盖处。
显然,这家伙早有准备,膝上垫了厚软布,哼,好在本王也准备了,本是预备着,父皇大怒罚他们去跪宗庙时用上的。
小的就是笨些,加上父皇近些年对年幼的皇子们温和了许多,有些小错也并未责罚,导致他们有的根本没被罚跪过,不晓得这跪久了有多痛。
在另一边的刘瑾见此松了一口气,这里是坤宁宫,诸皇子要走要留,不是他有资格可以去劝说的。
“姐姐。”刘瑾微微侧身对着身旁的管事女官弯腰道:“还得请您再进去通禀一声。”
那女官沉静的点点头,然后深呼吸了一下,这关头,敢去直面天家矛盾的,不是一般人可有的勇气。
但娘娘待她恩重,无论如何,只要是为了娘娘好,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
轻缓的推开殿门入内,充耳不闻里面的争执,只是走近后站住脚行礼:“启禀圣上娘娘,晋王楚王等诸位殿下不愿离去,现都跪在殿外求见。”
“放肆!”
朱元璋积蓄已久的怒气勃发,眼看就要朝殿外冲去,马皇后赶忙拉住他,然后对着儿子道:“标儿,你也去殿外跪着,等你父皇的旨意!”
朱标乖顺的应诺而去,留下夫妻俩独自说话。
马皇后推着丈夫坐下:“重八,为了孙氏,难道真要闹的父子失和吗?”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三个都已经成婚,早不是稚子幼童了,你也要顾着点他们的心意颜面…”
女官推开殿门躬引太子出门,台阶下跪着的几个看到大哥出来了,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们就怕冲出来的是自家父皇,那可就要大事不妙了。
“大哥,父皇怎么说的,我们是不是不用给贵妃服孝了。”
朱标摇摇头没有搭话走下台阶,朱棡大概猜到了,于是挪开地方让出中间的位置给大哥并低声道:“让刘瑾快去取个膝垫来吧。”
眼见自家殿下跪下了,刘瑾立刻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刘安招手,可突然想到什么,又摆手让刘安回去站好。
这不比平时,情况到底如何还不清楚,若是圣上出来发觉了,恐会怒上加怒,还是先等等。
每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吴王朱橚也赶来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三位兄长身后跪下,片刻后才对身前的大哥说道:“椿儿没什么大碍,太医开的药方也很稳妥,我亲自煎药给他服下,看着他发汗睡下了。”
“如此便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朱标招手,刘瑾快步赶来,半途就跪下膝行凑近,拜倒垂首以候命。
“去取几个软垫,给老五他们几个垫上。”
“爷,您自…”
刘瑾见他摆手只能黯然退下,而朱橚却是道:“臣弟也是封王的皇子了,要与兄长们一样,给弟弟们上软垫即可。”
老三不自觉的挪了挪膝盖,心想着早知道大哥也要跪,就不应该垫了,同甘共苦多好啊。
………
黄昏时候,朱标已经命人将几个小的送回去了,就算垫了软垫,也不是年幼的孩子可以承受的,而且也没有必要。
终于,旨意传出,命礼部操持贵妃丧事,诸皇子公主缌麻三日食素一月,宫中暂禁酒宴,以表哀掉。
缌麻食素,这是应有之意,毕竟贵妃身份不低,而且也生养了一位公主。
朱标领着弟弟们接旨,然后就在各自宫人的搀扶下退了下去,一跪两三个时辰,双腿早就已经肿痛到麻木了,一时间难以自行行走。
离了坤宁宫后,弟兄几人脸上的并没有丝毫的笑容,这时候可顾不得得意,只是想着以后父皇不会记仇吧。
朱樉本能的不愿意想这些,心中虽然有些后怕,但还是直接出宫回了自己的府邸。
而朱棡和朱橚就不同了,此事之前,他们可是从没有违抗过父皇的意思,经年积累下的威严,让两兄弟都顾不上自己膝盖上的痛了。
“大哥,父皇那边怎么办,要不明天我们接着去谨身殿外跪着吧。”
朱标也知道他们俩害怕安抚道:“父皇自不会跟儿子计较,你们俩若有心就回府多抄几遍孝经,父皇会知道的。”
“好,我们听大哥的。”
吩咐人去了辇将楚王楚王送回去,朱标自己也乘辇回了东宫,脚前脚后三位太医就拖着医箱赶来了。
常洛华小心的掀开夫君的裤腿露出青肿,太医上前仔细的检查问询,然后涂抹上了药膏,朱标顿时感到清凉舒适,疼痛缓解了许多。
等其余人都退下了,常洛华才不满的抿住嘴嗔道:“父皇怎么想的,贵妃活过来听了此事,恐怕都要再吓死过去,她是最重规矩的人了。”
朱标笑着拉住妻子的手:“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不必多提,至于贵妃治丧之事,虽是让礼部主管了,但还要你多上心。”
常洛华点点头:“臣妾晓得轻重,福宁那我也去了,与她说清楚不是兄长们不敬贵妃,而是与礼不和,更会损伤贵妃生前身后的贤名。”
“辛苦你了,福宁与我虽是兄妹,但毕竟是年纪相差又男女有别,总归是难以交心想谈。”
说话间,殿外就有通禀,良娣李嫣求见。
“让她回去,就说…”
“传良娣进来吧。”
常洛华起身道:“父皇这时候定是回谨身殿批阅奏章去了,臣妾想去见见母后,否则心中难安,正好还有些不放心殿下。”
朱标手上用力捏了捏太子妃娇嫩细腻的手掌:“也好,你劝劝母后,不必为此事担忧,明早我便去上朝,父子哪能有什么隔夜仇。”
“诺。”
等常洛华走后,李嫣红着眼睛冲了进来,看见那很是显眼的膝盖后,立刻就又要往外跑,好在刘瑾早有预料,安排了宫女拦下良娣。
这祖宗,有时候比太子妃胆子都大,硬冲到圣上面前要个说法也是敢的。
“凭什么呀,就为了那个…”
朱标用严厉的目光止住了李嫣就要吐出来的话,然后吩咐道:“都出去,不许乱说一句话!”
“诺!”
“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没个分寸,这是你能说的吗!”
李嫣心疼的跌坐在朱标脚下哭的稀里哗啦,见此也不知道怎么教训她了,只能将手旁的药膏递给她:“给本宫抹药膏吧。”
洪武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成穆贵妃孙氏葬于京师褚冈。
尘埃落定后,朝野间的所有喧闹就都销声匿迹了,宋濂等人按圣谕写好的孝义也并未通行天下,缌麻素斋过后,除了少数人外,也没谁会长久的记住这位已经逝去的贵妃了。
洪武八年初,朱标坐在文华殿里端详着《芦汀密雪图》发黄的细绢上,薄暮悄然降临,瑞雪覆盖的浅滩上,黄栌枯槎在寒风中摇曳,水禽们依偎栖宿。
湖岸汀渚,枯木棘竹,气象萧疏,江天寥廓。
黄绢隔水上,宋徽宗绝妙的瘦金体提字赫然在目“梁师闵芦汀密雪”,画绝字绝,字上是那方双龙方玺的玺印。
朱标在自己的图画记册中记道:“楚之旷浦,遇冬摇落之时,平沙尺雪,汀芦弥漫,若跨踦登峰,使神驰潇湘之极,莫不浩浩然、荡荡然心地无凝,故云八景者,宜其然,孰能图此?独梁师闵胸钟楚景之秀,特画图以像生,岂不快哉!”
…………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太子及冠
写完后连带图册命人送往国子监,令诸学子鉴赏。
礼部官员上前道:“殿下,冠礼已经筹备完毕,圣上御览后称善。”
朱标接过礼述看了一遍,经历过册封皇太子及大婚之后,对于此类大礼的流程早就了然了:“既父皇圣览过了,就如此安排吧。”
“诺。”
礼部官员出殿后立即安排遣官具特牲告庙,行一献礼,通传各执事官先于本部习仪。
早已等候在东宫春和门外的锦衣卫鸿胪寺上下捧着器具陆续入内,锦衣卫设幕次于文华殿之东序,鸿胪寺设节桉于殿内之北正中,设香桉于节桉之内,设冠席于殿内东南,西向。设醴席于西上,南向。
刘瑾指挥内侍张帷幄于东序内,设坐椅几桉裀褥于幄中,又张帷于序,外陈袍服、皮弁服、衮服、圭带舄等物,各以箱盛置于帷中,桉上具翼善冠、皮弁九旒冕,各用盘盛,以红袱覆之,置于东阶之南桉上。
光禄寺设盥洗所于东阶,冠桉之南稍东,设司尊所于醴席之西南,司尊者实醴于尊侧加勺罩,设玷于尊东,置二爵于玷,进馔者实馔设于尊北,诸执事者皆立于其所,教坊司礼乐司,照例设乐。
太子妃携良娣李氏巡检,坤宁宫女官及驸马都尉府少夫人前来协左。
华盖殿中,太子太师长沙王李善长,太子太傅中山王徐达,太子太保开平王常遇春,太子左詹事宋国公冯胜,右詹事卫国公邓愈,左、右率府副使济宁侯顾时德庆侯廖永忠等一东宫属臣,亲自布置两殿。
……
次日一早,诸执事者各立其所,鼓三严,鸿胪寺奏请升殿、传制,遣官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如常仪。
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玉带銙,粉底皁靴,自华盖殿出,侍仪司跪承制,降至东阶,百官迎前跪礼山呼万岁。
内侍高声唱曰:“圣有敕!”
宾赞及在位官跪叩首。
宣制曰:“皇太子冠,命卿等行礼。”
百官伏兴四拜,而礼成奉旨,皇帝入奉天殿落座,文武侍从班俱就殿内位,宾赞执事官诣东阶下位,东宫官及太常博士至殿前东宫。
“赫赫上帝,卷我皇明。
大命既集,本固支荣。
厥本尹何,育德春宫。
厥支尹何,藩邦以宁。
庆延百世,泽被群生。
及时为乐,天禄是膺。
千秋万岁,永观厥成。”
伟大的天帝,卷顾我大明,天命已成,根本牢固,支庶颗荣。
根本是什么?是培育太子美德盛行。
支庶是什么?是封藩邦国得以安宁。
福禄延百代,德泽殿众生,及时享快乐,天赐福禄长受承,千秋万年,永观功成。
在《卷皇明之曲》的伴奏下,皇太子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在东宫属官的簇拥下,由春和门出至社稷坛祭拜。
社稷坛前,有舞士十六人,东夷四人,椎髻于后,系红销金头绳,青罗生色画衣大袖衫,青销金裙沿。
西戎四人、间道锦缠头,明金耳环,红紵丝细褶袄子,大红罗生色云肩,蓝青罗销金汗裤。
南蛮四人、绾朝天髻。系红罗生色银锭,红销金抹额,红织金短袄子。绿织金细褶短裙。
北狄四人、戴单于冠。貂鼠皮簷,双垂髻,红罗销金抹额,诸色细褶袄子,蓝青生色云肩,红销金汗裤。
四夷各为一行,舞作拜跪朝谒喜跃俯伏之状,舞师二人、执幢以引之,幢长七尺五寸,硃红漆柄、金龙吞口。悬五采罗幢五层、每层缀五色销金吹带、末垂红粉结子。
“大明君,定宇寰,圣恩宽,掌江山,东虏西戎,北狄南蛮,手高擎,宝贝盘。”
奏抚安四夷之舞,以供皇太子观之。
观后太子称善,礼部官员奏请之太庙祭祀,沿途奏《炎精开运之曲》应火运而兴的大明朝,得天独厚降生圣明帝王…
皇太子大礼拜于宗庙,以三牲稻种供奉。
礼乐奏《天道传之曲》“马负图兮天道传,龟载书兮人文宣,羲画卦兮禹畴叙,皇极建兮合自然…”
太子祭拜社稷宗庙后,朝奉天殿而行,暂止于午门前,内赞官引诸王至,诸王皆跪,晋王朱樉奏曰:“臣弟朱樉遇长兄皇太子荣膺及冠,不胜猩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臣弟等为殿下贺!”
朱标微微点头:“善。”
内赞礼官同唱:“俯伏兴,平身!”
外赞礼赞唱:“鞠躬,拜”。
乐作,诸王再次鞠躬,行四拜礼,平身后乐止,太子还一拜,礼成。
诸王随太子至奉天殿前拜圣上,礼部官导皇太子诣香桉前,乐作,四拜,乐止。
行初加冠礼,太子太师奉翼善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文武百官为宾客,齐声祝曰:“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太师跪进冠,太子承之,礼部官启易服,皇太子入幄,易袍服出,启复坐,行再加冠礼。
太子太傅奉皮弁,祝曰:“冠礼申举,以成令德,敬慎威仪,惟民之式。”
文武百官祝曰:“旨酒孔馨,加荐再芳!”
太傅跪进皮弁,太子承之,入幄,易皮弁服舄出,启复坐,行三加冠礼。
太子太保奉冕旒,祝曰:“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
文武百官祝曰:“受天之福,万世其昌!”
冠毕,入幄,易衮服冠冕出,三宾跪进爵,皇太子搢圭,受爵,置于桉,教坊司作乐,奏《喜千春之曲》。
一众皇子眼中显露出明晃晃的嫉妒,这哪里是什么及冠礼,与登基大典都快要差不多了吧,父皇真是恨不得,把所有人踩下去来捧着大哥。
竟然让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来作为三宾,让文武百官作为陪宾…
中书丞相胡惟庸由奉天殿出,宣召太子入内。
三宾为引文武簇拥,皇太子入殿而跪,皇帝起身宣敕戒曰:“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由仁义,母怠母骄,茂隆万世。”
皇后戒曰:“克敦孝友,福禄来骈,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尊天爱民,永固社稷。”
“臣不敏,敢不祗承”行五拜三叩头礼。
在殿尾的朱橚不解的低声问道:“都要礼成了,怎么还没赐字。”
朱棡见礼乐大起,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就低声应道:“字是给同辈人相交用的,给大哥赐字有什么用,你敢叫?”
及冠后是该有字的,可这时候包括礼部在商议的时候,都自然的忽略掉了这个步骤。
………
冠礼之后,朱标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又被迫迎纳了些昭训奉仪,只能是尽力的雨露均沾。
老二老三则是离京就藩去了,好些个在地方驻扎数年的武勋也顺势被调往了北疆或是调回了京营,朱标近些时候所纳的多是他们的女儿。
而在冠礼后,父子俩因为孙氏的那点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整日一起埋在谨身殿处理朝政。
“标儿,麓川使臣明日就到京了,你去见见。”
朱标道:“见与不见意义不大了,麓川送回了王贞,这次来说是要将元朝所赐印信交于我大明,并带来金银象骑为朝贡,希望朝廷能册封其国主,缓兵之计而已。”
…………
第八百七十五章 动荡
与其要见麓川使者,不如见见鹿川国周边国家的使者,当一个新兴霸主的邻国,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想来他们也隐忍许久了。
与华夏这种习惯性的天朝上国不同,麓川没有什么文明的积累,对周边国家的内政干涉很粗鲁蛮横,他们只不过是碍于强权而隐忍。
也是因此,思瓦发才放回了王贞,内外失和的情况下,麓川纵然占据着地势,也不可能抗衡的了大明。
“麓川的使者就让礼部应付一下吧,儿臣抽空见见麓川邻国的使者,恩赏朝服衣冠。”
这是阳谋,消息传回麓川国内,必然会引起他们对邻国的猜忌打压,而那些小国有口难辩,矛盾只会越演愈烈。
除非他们肯豁出去献国并入麓川,否则也只剩跟紧大明这条路了,或许他们大多时候都没什么用,但某种关键时候,未必不能作为决胜手段。
朱元璋点点头,取出一封加盖了封蜡的密信,刘瑾躬着身子去接过然后送到太子手中,然后又退回到没人会注意的角落垂下头。
封口已经被豁开,朱标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遍,忍不住笑道:“景东陶勐和摩沙勒的土官可是麓川国的中坚力量,手下兵马加起来也有三四万,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有了归顺之心。”
自去年沐英便借和谈之名,派遣了许多使臣往麓川,名义上是劝两国要以和为贵,实际上是试探麓川内政纷端。
没想到效果显著,这两地的主官竟有心现在就脱离麓川而归顺大明,献土以称臣,请求西平侯派兵保护,沐英不知是否能信任并予以许诺,因而上报。
朱元璋显然对此并不看好:“不足以信,麓川好端端的,几十余年来未曾一败,其国要员金银不缺纵享威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要卖国投诚,许是有诈。”
朱标道:“儿臣曾听闻这两地的主官,在思汗法死后,所支持的是其长子思并法继位,而非现任的麓川王思瓦法。”
“不过父皇所言有理,此等要事,却不可轻信,还是先以笼络,等明年一战之后再论此事。”
去年内外无大战,户部在年尾统计,天下郡县垦荒田凡九十二万一千一百二十四顷,除去大灾之地外,多有丰收之庆,百姓有余粮,地方粮库充实。
因而朱标得以从容安排粮饷陆续运往云南,加之火器制造运输布置亦需时间,与大都督府诸将商定,若无变动,将于明年初,发兵征讨麓川,一战断其国势!
火器炮弹之利,将在明年初彻底展现,哪怕是地势不利,亦可靠其震爆之威而胜之。
………
洪武八年三月,晋王妃有孕,圣喜,赏玉如意一柄灵芝一对,赐晋王妃之父卫国公邓愈红蟒暖袍一件,玉带一围,加封俸禄五百石。
是月,蒙古可汗恩克暴毙,瓦剌首领猛哥帖木儿自立称汗,同时,鞑靼察哈尔部、土默特部的首领也先后称汗。
大明又则正式册封了乌萨哈尔汗之子天保奴为蒙古可汗,只不过这时候也早就没有人在乎了,整个蒙古草原都被各部的可汗之争卷进了无尽的厮杀之中。
可打着打着可汗们不仅一个没少,反而又多了十几个,而且这些后来的,身上连一丁点儿的黄金家族的血脉都没有。
这里面自然是有大明的黑手在里面,李文忠虽然没有直接插手蒙古的乱局,但他的大军不时出动射猎,让许多次围剿都不得已作罢了。
否则那些敢于称汗小部族的首领,早就被暴怒的鞑靼诸王撕碎了。
就如同当年成吉思汗还未出现时一样,各部族间的仇恨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样的环境于枭雄豪杰自是机遇之所在,而对普通牧民而言则是灾难。
但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件事,黄金家族的荣光好像消散了,那个近乎与长生天并立的成吉思汗,好像已经不在眷顾他的血脉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重新厮杀出新的黄金血脉了呢?
许多理智的蒙古长者奔波在各部族之间,哀求他们停止相互厮杀消弭仇恨,否则草原将落入汉人的掌控之中。
在他们看来,蒙古现在的情况,远要比蒙古在中原的统治覆灭,被驱逐回草原时危险,那时不过是少了富足,只要等到中原疲软,蒙古铁骑随时都可南下牧马劫掠财富。
而现在是根都要被挖断了,成吉思汗留下的伟业荣光血脉,是蒙古强盛的基础,没有了这些,他们也就彻底失去了一切,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可惜,已经晚了,也速迭儿篡位后,摒弃了元朝积攒的汉文化传统,强行将蒙古拖回到了纯蒙古风俗之中,妄图恢复到成吉思汗时的强大骁勇。
可他却没有想过,纯粹野蛮而强大的蒙古,成吉思汗可以驾驭他们征讨世界,而他只能害死自己和子嗣,顺便将黄金家族彻底拖拽下来。
………
“杀了天保奴,他的想法有些过多了。”
“诺。”
全旭应诺而去,其实天保奴倒是挺老实的,但就依照现在蒙古的局势,如果说真能有一个人能让蒙古各部都愿意退让,那就是他了,毕竟他是真正的正统。
有相当一部分守旧的部族长者,哪怕明知道天保奴现在是大明的傀儡,也依旧愿意承认他是蒙古共主。
“殿下,瓦剌必须要限制了,甚至要让李文忠出兵围剿,鞑靼诸王现在互相损耗,可瓦剌依旧强盛。”
“靠着扶立了也速迭尔和恩克,瓦剌各部落都得到了迅速的繁衍,再加上吸收和联合周围其他部落,部族突破六万户,每户抽一个丁口就是六万可战的熟马控弦精锐。”
“开平王所言有理,确实不能徒为瓦剌做了嫁衣。邓愈指着蒙古地势图道:“不如将天保奴之死嫁祸与瓦剌猛哥帖木儿,如此师出有名,蒙古各部说不定还会帮着围剿,瓦剌强盛对谁都没好处。”
户部尚书面容憔悴,但并没有什么说。
………
李成桂黑着脸坐在王位上,看着阶下的姚广孝和蒋思德道:“和宁,不,应该说高丽国贫民弱,现在怎么可能有余力跨海去征讨东瀛?”
蒋思德无奈道:“外臣不是已经跟您解释过了,东瀛不会大股抵抗,而且自会有人安排你们顺势登上东瀛土地。”
“这不是登陆的问题,这一动兵,少说数万,根本没有钱粮调配,若天朝有需,和宁可献马百匹,其余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姚广孝自顾自的解释道:“东瀛现如今分立南北朝日日征战,虾夷人与年初也自立开国…”
李成桂越听心越累,索性脱下头上御赐的冠冕:“微臣实无能为力,愿献土归附,还请钦差御史能上表圣上,赐富贵以延子孙。”
“哎,和宁王,李将军,您这地位越坐越高,可怎么还越来越胆小怯懦了呢?”
“我二人居高丽数年之久,自知晓和宁难,高丽难,可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又没让您率兵往东瀛去,不过点名将领几万精锐的事情,为富贵为子孙,当尽心竭力才是。”
姚广孝道:“此处没有外人,不如与将军直言,高丽离大明实在太近了,卧榻之侧不好封国立邦,而东瀛就是将军真正的立国之土呀。”
…………
第八百七十六章 外藩
听到这话,李成桂一言不发的连身上的朝服都脱了下来,然后走到姚广孝面前拽住他的手就往王座上拖拽。
“哎,李将军…和宁国主…您…您拽着小僧做什么。”
“某家无德,实不配位居尊位,今见高僧大贤,愿禅位推王,拜首称臣,明日便上书天朝,求请降下册封圣旨!”
蒋思德甩开手中提着的折扇遮住面目整个人笑的都直不起腰了,姚广孝心有乾坤,胸有丘壑,可如今却是被惊的都快坐倒在地上了。
李成桂是真想把这臭和尚按在王座上,然后问问他,坐着心里安顿吗?有没有感觉如坐针毡?有没有感觉脖颈发凉?
可惜臭和尚玩命用脚蹬住了台阶,虽说以他的臂力,不是不能把他赢拽上来,可这病瘦和尚多半是要断几根骨头了。
终于挣脱开后姚广孝气道:“粗鲁,尔莫非还以为自己是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权臣不成,你现在是王,要有威仪,真是不可理喻!”
然后又看向一旁的蒋思德叹道:“遇友不淑,我明日便去投奔齐王殿下去。”
“哎,这就是和尚你修行不够了,这点事儿怎么还犯了嗔戒呢。”
李成桂此时没有心思玩笑,一手掩面倒在王座之上长吁短叹,姚广孝起身拍拍屁股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和宁王也是极聪明的人,可惜生不逢时了,太子…哎,总之实非人力智谋可抵,顺之昌盛吧。”
李成桂沉思片刻道:“我膝下现有五子,三子幼弱,长子次子年以长,久居小国如若坐井观天,不知可否奏求殿下,允犬子入京求学。”
蒋思德当即应道:“当然可以,此事交由外臣来办即可,恰好我有一至交好友,乃是太子少师宋龙门的入室弟子,如今正在京师国子监任司业,为人博学多识,两位王子若有心,可拜其为师,定可精进学业,不负和宁王之期盼。”
区区一个国子监司业,从四品而已,李成桂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但宋廉的入室弟子,这就了不起了,谁叫他们与太子殿下是同门呢。
素闻太子尊师重道,对同门师兄弟颇为倚重,自己两个儿子拜师过去,将来也算是太子的师侄了,无论和宁国将来如何,起码有这份关系在,保命应该是无虑了。
“那就拜托蒋兄了。”
“明日朝会,孤会令完山君统兵三万归于齐王殿下麾下,遵号令发兵东瀛,并竭力调配粮草。”
完山君即李成桂的异母兄李元桂,让他率兵而出必是精锐,可见李成桂的诚意了。
………
“哼,虾夷人,连东瀛人都不如,茹毛饮血如若野人。”
汤鼎挥甩袖子让奴婢推窗端香,虾夷人首领刚走,是个极为雄壮的战士,不过他身上的味儿,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汤鼎小时候也是随军出征过的,大军少说数万人,里面自然也有胡臭体味的将领士卒,但与刚才那位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蓝玉倒是不在意,对那首领的态度,比对待南朝公主都和煦,他是个纯粹的统帅,对战场上能发挥作用的人都极为宽容。
“虾夷族人不多,但凡是成年者,无论男女都可上战场厮杀,而且他们与东瀛人有世仇,正好可以弥补我们在本土的缺陷。”
“那倒是,虾夷女子沿嘴边都有髭状痕迹,有几个胡须比我都茂密,各个彪悍的很。”
蓝玉笑了笑:“几个大名怎么说的。”
汤鼎有些不习惯,蓝玉啊,叔伯辈里的骄横头子,他们这些小辈儿几乎都是听着他的教训长起来。
刚开始倒还正常,无法无天连南朝天皇太子都蔑视,大名属臣等更是视如猪狗,可这几年下来,整个人性子不仅没有变得更极端,反而是莫名其妙的平和了下来。
“还是那样,模棱两可,私下什么话都敢说,可真让其办什么事,就开始推三阻四了。”
“现在能模棱两可就够了,等大军一到,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石见银山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开采积攒很多了,只是不好运送,我已命左左木率兵严加看管。”
蓝玉点点头,去年年初的时候,他就率兵占领了石见国,南朝很多达官显贵对此都很有意见,可蓝玉脾气是好多了,但不是没有脾气。
稍微杀了一些人后,大家也就都心悦诚服了。
南朝这边的兵力权势,明面上看蓝玉已经掌握七分了,而实际上其实只有三分,东瀛人很是排外,尤其是贵族阶层,没有数代的联姻,很难真的深入其中。
但三分落于一人头上已经是很恐怖的事情了,何况蓝玉这三分是通过不断的胜利夺取而来的,在底层武士阶级中,极有威望。
像驻守石间银山的左左木就是其中的代表,只要蓝玉愿意,一声令下便是让其杀光妻儿然后刨腹自尽他也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殿下曾特意来信,说是咱们大明缺银少金的厉害,除了这座银矿外,你再多标注一些大的金银矿的位置规模,等拿下东瀛,就用东瀛人的命去开矿。”
“诺。”
………
渤泥国都,黄元寿向着国王献上了苏禄国王的头颅,获得了国王的金银赏赐,黄元寿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兵权在握,整个渤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根本无需任何人赏赐。
几日后黄元寿迎娶了占据了沙加尼国的陈氏,她本只是占据了几座要塞,但在黄元寿的兵械支持下,最终带领宋元遗民攻占了王都,成为新的女王。
陈氏的祖先是南宋时逃亡至此的,其容貌平平脸上甚至还有一道显眼的刀疤,但这都无所谓,黄元寿欣然的接纳了她,虽然在大明他早已经有了妻儿。
“我们的孩子将统治这三国,我向你保证。”
新婚之夜上,陈氏依旧保持着自泥潭里崛起时的谨慎,她的汉话腔调有些怪异,但还是可以流畅交流的:“夫君,我很高兴您能这么说,可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中原那边恐怕不会同意。”
“殿下许诺过我,只要打下的疆土够多,又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那么就可以家姓传国。”
“我还会继续为大明开疆拓土,但是打下来的地方都可以让出去,殿下重诺宽怀,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下个月渤泥王就会禅位给我,殿下传来的谕令是让我遣人将王室及死忠都先送到高丽去,哦不,现在那边也是三国了。”
“太子殿下,这是有鲸吞寰宇之心,而且都要成了,靖海侯的舰队已经开始包围东瀛,明面上说是为了彻底剿除倭寇,可实际上…哼哼。”
陈氏则是欣然道:“天将圣君驱除鞑虏,竟然又降下了这样雄图伟略后继之君,真是上天庇佑我汉民。”
只有做过亡国奴,才知道那种滋味,才会真心实意的盼望着国家民族能够重新站立起来。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宋天,夫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有机会去拜见圣上,然后去祖地祭拜祖宗。”
“过几年就是圣上的整寿,到时定然要召集藩属国朝贡,到时你我同去!”
…………
第八百七十七章 海归麒麟
洪武八年夏,出海远洋的江阴侯终于率领着舰队归来了,皇帝命沿海地方文武官员出海而迎,令靖海侯率水师护卫。
江阴侯此行可谓历经险阻,因天灾人祸兵难病困等事,林林总总折损了上千人,包括他自己也曾在一处小国遇刺后起了高热,差点断送在了异域他乡。
江阴侯吴良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下,从甲板上慢慢走下,踩到国土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缓缓的跪下身子捧起了沙土,先朝着京师的叩首,然后又朝着自家祖坟的方向叩首,泣不成声。
而舰队之上,旌旗飒飒,锣鼓喧天,岸上则舞狮称庆,远洋将士们欢欣喧闹,不少都脱下衣服赤膊挥舞以为呼应,但更多的是掩面而泣者。
许许多多的艰难,如今想与人诉说,却终是开口而无言,到最后只是喃喃道:“回来了,可以回家了。”
………
“宣,江阴侯觐见!”
满面风霜鬓发间都有些斑白的吴良穿着新制的朝服冠冕手捧着玉圭步入奉天殿,文武群臣注目而视,不乏羡慕者。
今日之朝会,几乎就是专为吴良一人而设,武英殿已经开始布置酒宴,等他的汇报结束,就是大宴开始之时,可见圣上之欢欣。
“微臣江阴侯吴良奉旨出使海外,历经两年有余,途经占城、爪哇、真腊、旧港、暹罗、古里等四十八国,使其知我大明之天威广大,命其等诸国,必要循礼安分,勿得违越,不可欺寡,不可凌弱,如有不服,则耀武以慑之,于是凡所号令,罔敢不服从!”
“令蛮夷国家畏威怀德,所至颁中华正朔,宣扬文教,俾天子声灵,旁连于无外,海道由是而清宁,番人赖之以安业,留与海图,命其等筹备产货以通商贸易!”
“今朝归来,觐见复命,诚蒙皇帝之庇佑,太子之抚照,得以顺遂而成事,夫劳近以务远,君子不取也,不穷兵,不疲民,而礼乐文明赫昭异域,使光天之下,无不沾德化焉,非吾皇之天地同量哉!”
朱元璋龙心大悦,朱标立于丹陛捧诏宣曰:“贤俊济济咸励翼,奉敕驾海舶入西洋,封诸夷国,通西南海道朝贡,著有劳绩,足见尔忠敬之心,朕甚嘉悦…其西洋诸番国事皆付托于尔,惟尔心腹智识,老成旧人,以负朕委任之重,尔宜慎之。”
“加封江阴侯吴良特晋光禄大夫、上柱国、大都督府中军都督携管远洋诸事,晋爵海国公,加食禄五千石,追赠先父为渤海公,晋荣禄大夫、同知大都督府事、柱国,另赏…
“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海国公吴良红着眼睛拜谢。
之后四十八国使臣各着奇装异服觐见,金发碧眼赤发蓝瞳或黑如炭者皆有,文武百官有不少是初见外洋人种,无不动容,惊异蛮夷之奇。
诸使皆手捧贡品,有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苏合油、木别子之类,无花果、莴笋、南瓜、丝瓜、西瓜、苦瓜、甜瓜、开心果、核桃、向日葵、玉米、番茄、芝麻、土豆、花生等作物,亦有苏木和胡椒等香料,苏麻离青等青料。
更多的是各式珠宝珍奇,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东陵石、珍珠、水晶和绿松石,大块猫睛石,各色雅姑等异宝,赤红珊瑚树等。
武英殿外尚有笼关的犀牛、六足龟、斑马、黄黑虎、驼马、黑熊、黑猿、白鹿、狮子、金钱豹等不宜入殿敬呈的动物。
光是这些东西,就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七种,装盛了二百三十四艘船才运回来,当朝敬呈的不过是些小巧便携的。
众臣交头接耳赞叹道:“今日方知,乾坤浩瀚四海无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呀。”
“藏山隐海之灵物,沉沙栖陆之瑰宝”。
“是啊,金银珠宝便罢了,那些作物牲畜,不知可有能利于民生的。”
“四夷君长,执赆献琛,顶踵相望。赐宴之日,有忭舞天日,稽首阙庭,叹未尝有,译鞮之馆,充牣旁皇,奕然壮观矣!”
中也有御史谏曰:“虽宣威异域,普及南洋,为前代之所未有,然以天朝之尊下凌蛮夷,亵渎国体,毋亦太甚,且广赍金帛,作为招徕之具…”
皇帝听了一半便挥手制止,那御史也知此时并非劝谏之良时,叹声归列。
“赐宴武英殿!”
“吾皇圣明!”
文武百官连带着懵懂的外使们被请到了武英殿,而皇帝与太子则是移驾至华盖殿更衣,路上皇帝吩咐道:“将贡宝仔细收纳入库。”
朱标劝道:“父皇,京中也好久未曾热闹过了,不如将这些奇珍异宝放置于宫门外,让百姓观赏,与民同乐。”
“哈哈,也好,就按太子说的去做。”
“诺。”跟在后面的太监们应诺一声便去布置了。
朱标此时都快止不住笑意了,实在是想要的作物几乎都得来了,虽然还需要仔细栽培改良选种,但总归是有了。
而将这些珍宝置于宫外,则是想让百姓知晓,海外奇珍异宝之多,得之可富贵也。
更衣后至武英殿外,不少文武聚之围观,吏部尚书叹曰:“殊方珍异之宝,狮、犀、天马、神鹿、白象、火鸡诸奇畜,咸充廷实,天子顾而乐之!”
朱元璋也是兴致盎然的看了一圈,不时指着某只动物问询,有随吴良出海的官员负责回答解释其习性。
看到最后发现有一高笼有彩布罩之,朱元璋问道:“怎么,这里面的见不得光?”
那官员激动的说道:”圣上,臣等此行所得之珍稀,莫过于此,此乃麻林国国王所贡,称曰基林,神而异之。”
礼部尚书惊问:“麒麟!尔言可乃福德祥瑞神兽麒麟?”
说罢就要朝老朱跪下称贺,朱标早已猜到是什么,赶忙拦住他,其余要跟着贺喜的官员见此都止住了身体。
朱元璋闻言也不尽信,只是吩咐人将彩布掀开,赫然露出一兽,文武观之皆皱眉,此兽身高五丈,麋身马蹄,肉角黦黦,虽高大然并为见之神异。
但总有官员讨喜作文曰:“文采焜耀,红云紫雾,趾不践物,游必择土,舒舒徐徐,动循矩度,聆其和呜,音协钟吕,仁哉兹兽,旷古一遇,照其神灵,登于天府。”
“此兽自西南之诹,大海之浒而来,又称麒麟,乃国之祥瑞!”
朱元璋没有应声,心中也有些纠结,不管这玩意是不是真的祥瑞神兽,但说出去总是能安抚民心的。
朱标微微拽了拽自己父皇的衣袖,等他侧目时微微摇头,然后看向最外侧的郭翀李进等。
郭翀反应最快也是最为博学多识的,当即出声道:“据《瑞应图》记载,麒麟者,羊头,狼蹄、圆顶,身有五彩,高一丈二尺,此兽见之无神瑞,恐非麒麟。”
有官员反驳道:“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麒麟虽为神兽,但飘零于蛮夷之地,无华夏之苗裔供养,自然异于寻常族类。”
朱元璋没心思听他们吵闹,又恰巧此“麒麟”拉了一坨,便嫌弃道:“此兽观之似鹿,唯脖颈长之,便称为长颈鹿即可,海外蛮夷之所在,怎能出祥瑞神兽。
“圣上明断,麟可系之羁兮,岂异乎犬羊,此绝非我华夏神兽。”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
第八百七十八章 胡椒
所谓的奇珍异兽很快也就看腻了,正好武英殿内的酒水菜肴布置好了,老朱领着群臣入殿,共饮了数杯后,就是边观赏礼乐舞曲边小酌取乐了。
父子俩退场的比较早,没会儿又将海国公传召走,难得酒宴一次,自是让他们都能开怀尽兴的好,上有君主在列,终归会有些拘束小心,
有些清贫的御史清流,恐怕除了指望这御赐的酒宴外,也没机会尝尝荤腥。
因而常有孝顺或慈爱者,偷偷藏些肉食带回家供给家中老小,马皇后知晓后吩咐过宫门卫,御宴后群臣出宫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细究。
倒也是想过直接赐予,但又怕厚此薄彼,毕竟同品级官员的俸禄都是一样的,轻易以贫富而另赐,必有异言。
皇后娘娘自是仁爱厚德,但武勋们的道德水准就很低了,而又经常被御史清流针对的他们,很乐意看笑话并顺便为难一下。
“哎,陈御史,这道火贲羊头蹄美味无比,您怎么一口都不动啊?”
“幼,赵大人,素闻令尊酷爱食鱼,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您怎么一箸不下,莫非是火候不对?”
御史大夫张光烈下快子夹了一块椒醋鹅对着同僚们道:“今日承蒙皇恩赐宴,又逢海国公远洋回来,乃大喜之日,又有外宾在列,请诸君尽情享乐吧。”
几位清贫的御史扫了一眼不远处还拿不稳快子的蛮夷外使们,心想着平日也就罢了,今日确实不好丢了朝廷的体面,于是纷纷下快。
所谓不动则已,动则如风卷残云,倒是让几个过来寻衅的侯爷们看的牙酸,娘的,我们丘八吃饭也没你们粗鲁。
馋成这样还装斯文,平日少弹劾咱,还能缺你们酒肉吃,呸,下贱。
几个在海船上交好的外使看了忍不住窃窃私语道:“看那边,大明的官员难道也是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另一个反驳道:“那么豪放,定是将军们,吃的斯文的是文官。”
武勋们感觉没意思,就都拥到外使那边逗趣,比比画画的还不时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领神会了。
徐达朝宫女要了几块巾帕,将自己身前的肉食装好塞进袖袍中,找个机会塞给了张光烈,其自是不愿接受,但终究还是收下了,准备出宫后散给同僚们。
常遇春提着酒壶走到徐达身边笑道:“张光烈可不是因私废公的人,莫说些许吃食,纵是一座金山也难动其心,他那道弹劾你的奏折还是要上的。”
“不过是可怜那几家的老小罢了,逢年过节也吃不到几口荤腥,至于奏折,到了我们这个位置,没有御史弹劾才是最吓人的。”
俩人对酌了几杯后步入正题,徐达道:“海外既真如殿下所言之广阔富庶,那么我等是不该错过,各家的子弟也算多了另一条出路。”
“我这边也都是这个意思,晋王楚王就藩,地方兵权一交,都断了财路,总不能拼杀一辈子,儿孙还得落到这帮御史的境地。”
“吴家两兄弟是怎么个说法。”
“说是都听殿下的意思。”
“那么殿下的意思呢?”
“殿下的意思就是可以,但得按规矩来办,也得按规矩交税,分毫都不能差。”
………
谨身殿的偏殿内,刚吃了半饱的海国公恭敬的皇后行了礼,马皇后是来添菜来了,让身后的宫女放下几道亲手烹调的菜肴道:“一去数年,真是憔悴了许多。”
吴良赶忙道:“为臣本分而已,劳娘娘记挂了。”
朱标道:“鲸波接天,浩浩无涯,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此番劳苦可非本分可平。”
吴良并非善于言辞之辈只是道:“本草莽之辈,蒙上位不弃,得以从龙逞功,封妻荫子光耀祖祠,本就该赴刀山火海以报答,而今区区海浪波涛,不足以言。”
马皇后也没有再多言,领人退去让他们安心用膳。
朱元章如今对海外颇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吴良都一一回禀。
如高棉国人喜欢青瓷盘碗和纻丝绫绢,他们用愿意用来黄金交换,爪哇国人喜欢青瓷、麝香、销金物饰和纻丝、烧珠等物,他们就用铜钱交换。
锡兰国对麝香、纻丝、色绢、青瓷、铜钱、樟脑特别喜欢,他们用宝石珍珠交换。
祖法儿国王非常青睐纻丝和瓷器,愿意用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香、苏合油、木别子等物来交换。
还说起了一些没有带回来的东西,如一种臭果,名为赌尔焉,皮生尖刺,熟则五六瓣裂开,若烂牛肉之臭。内有栗子大酥白肉十四五块。
等老朱尽了兴后朱标才问道:“随舰队而去的民商船折损的可多,商人们获利如何,可有什么怨言?”
“折损不多,除天灾病痛外,只有十数人因言语不通贸易不成引发误会而被蛮夷所杀,末将率人与其地方首领沟通后,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理为其等报仇。”
“至于商队获利,微臣不甚清楚,但料想他们运回来海外珍稀应能卖出高价,何况与蛮夷贸易时,他们也已丝绸瓷器等换了不少金银。”
朱标没有追问商人们又什么怨言,既然已经获利,那就不该有怨言了,再有就是贪得无厌,要杀鸡儆猴了。
………
舰队归来三月之后,江南漳州月港海舶鳞集、商贾咸聚,人称由是明月之珠,鸦鹘之石,沉南龙速之香,麟狮孔翠之奇,梅脑薇露之珍,珊瑚瑶琨之美,皆充舶而归。
不过卖的最好的,还得是胡椒,品相次一些的要十两银子一斤,好的能卖出二三十两一斤,寻常百姓是闻闻味儿后问价都不敢问,可偏偏就有的是人买。
街边茶楼上,徽商首领江元老态龙钟的喝着茶,看样子光是咽下去就很已经很费力,可就这样的老头子,偏偏就是不死又熬过了一个冬天,令人费解。
一个中年人笑道:“苏门答刺国的胡椒百斤也不过是卖银二三两,三佛齐国的胡椒也是差不多的价,可只要能运来咱中原,就是百倍千倍的利润。”
另一位拨弄着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接茬道:“可没有这么高利润了,朝廷的商税定的太高,尤其是这海贸生意的税,嘿,要是在高点,咱宁肯不干了。”
中年人朝着江元道:“老爷子,朝廷的税若是如实交上去,咱们能分下去的银子可就不多了,下面的弟兄们出海卖命就得个三瓜两枣,恐怕是要闹事了,能不能跟上面的爷打个商量呢?”
江元嗤笑道:“你们少吃点,多漏下点零碎,下面的能活活撑死。“
“瞧您说的,自古以来都是掌柜的们拿大头,下面的伙计拿小头,不能坏了规矩呀,否则掌柜的们都跑了,咱们徽商可不就得散了。”
“说吧,又跟谁勾搭上了。”
那人低声上去念了几个名儿,江元听罢摇摇头:“户部盯的紧,这几位大人遮不了天。”
“咱们拼着船毁人亡,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给殿下弄来了要的那几样东西,本就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殿下说过,但成,愿以国士相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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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点点头,若是倍受打压的凄惨少年还挺像主角命格的,以后扶持他覆灭孔家也不错,毕竟内鬼才是成事的关键之所在。
想来自己父皇也是一个想法,不过朱标更在乎的是那个人的脑中的知识。
若是精通物理化学那可真是天佑大明,父子俩心中各有计划,相视而笑,但外面刚刚下去毛骧脸色发白的跑了回来,行礼后说道:“回圣上,刚传来的消息,那个孔府少年昨日夜里暴毙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一步闲棋罢了,只是感觉孔家做事果然干脆,不愧是千年世家。若是他的恩典到了那个少年身上,谁让他死那都是给他发飙的理由,现在旨意都还没出宫,自然也就管不到那人身上。
不过死了也得用用,朱元璋下令道:“命山东知府亲自查一查,好端端的人这么突然死了。”
毛骧立刻接旨,不过此事也就是这样了,孔家大不了丢出几个旁系和几个奴仆,到底是人家自家的事情,孔府家规严厉,山东知府也别想查到什么。
朱标则是有些发愣,他的盲盒没了,他还期望是隐藏款呢。
毛骧把玉佩交回朱标手中,然后退下了,朱元璋也不在意,就准备接着办公,但一看儿子傻愣愣的,还以为他是在心疼那人的才学。
朱元璋边低头办公边说道:“光会做诗赋也不一定是能管理政务的,你把心都放在这届的科举考生上吧,这些才是你需要的人才。
朱标心中有些发堵,这一天他受到的冲击比前十几年都要多,现在就感觉心头一股郁气憋在胸口,向朱元璋行礼告退后出了御书房,看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就想摔烂它。
但是众目睽睽,这里还是皇帝的御书房,朱标面上保持着沉稳,但心中的怒火确实越发高涨。
朱标一路越走越快,在一处拐弯处跟一个小太监撞到了一起,俩人双双倒在地上,刘瑾连滚带爬的趴在朱标身边:“爷!爷,您没事吧?传太医啊!
刘瑾冲着身后的赶上来的宫女们喊道,然后扶着朱标说者:”殿下,奴婢万死,奴婢万死,竟然没有看到前面的狗东西!”
看朱标一直不说话,刘瑾眼泪鼻涕都一起下来了,朱标其实就是被撞的发懵了,回过神后听着周围杂乱的声音,还有一旁刘瑾那急切的念叨,身前那个头都磕出了血请罪的小太监。
朱标反而笑出来了,边笑边摇头,他开心么,并没有,只是气极反笑,他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突然有种想把所以看见他摔倒的人都处死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大,周围的侍卫已经过来按住了那个小太监。
朱标笑着起身后,看着那个十四五岁的太监,额头上的血顺着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滴在地上,双眼冲血但是一眨都不眨。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标的命令,朱标看着小太监的面孔,死在他眼前的也有不少人,王保保,元朝太子,元朝皇帝,还有许许多多双方的将士。
朱标走上去拿袖子抹了把那个太监的脸,衣袖上全是浑浊的液体,看着对方傻愣愣的表情说道:“你的命先留着,养好伤到东宫伺候。”
侍卫们松开了那个小太监,只见他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滑了下去,他嘴里想说谢谢太子,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呼吸仿佛都被卡住了,眼泪鼻涕仿佛是喷出来的一般。
刘瑾狠狠踢了一下小太监的腹部,但他不但没有难受,仿佛一下顺过气了,哽咽着说道:“奴…奴婢…多谢多谢……殿下饶命,…
朱标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回了东宫,坐在文华殿中,刘瑾等人都在外面,把脚再次放到暖玉刚刚擦过的地方,气已经没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这种心情算什么。
朱标翻着自己从小读的书本,一段一段的微言大义,里面没有一句是教导朱标应当肆意妄为,滥用权势来发泄心中的欲望。
朱标放才就是想到了这些,一段一段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的文章,这些书朱标自小就不喜欢读,但是他强迫自己读了下来。
朱标用了两个时辰,反复读着自己这些记忆深刻的句子,渐渐的他感觉到累了,想睡觉,什么都懒得想了,
一路回了自己的床上,没有搭理任何人,直接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朱标起身后就感觉饿,刘瑾黑着眼圈走上看上来,见朱标说饿了,就赶忙欢喜的去传膳,云锦也回来伺候他用膳,朱标乐呵呵的吃完了早膳。
让云锦回去办差后,自己回到书房,睡饱吃足后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斯~
朱标这时候才感觉自己腰有些痛,不过还好,朱标坐在椅子上开始反思,昨日一切都太突然了,让习惯了顺风顺水的朱标有些失态。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切并不是都在我掌握之中。
朱标在纸上写书了一遍石灰吟,这个人死了,只能说他命不好,穿越到普通人家也好啊,总有出头的机会,偏偏穿越到孔家那种规矩森严内部腐朽的世家大族,还偏偏是个庶子。
人死不能复生,朱标最先想到的就是还会有别的人吗?
天下太大了,若不是这个人在孔家作出了石灰吟,朱标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老乡。
若是还有其实也并不全是和坏事,毕竟是王朝初年,天下已经定了,谁来也只能是在大明往上爬。
不过朱标想来几率应该不大,否则早就乱套了。
第二件事就是那个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若是他写了一些有用,朱标也算他没有白来,可是东西在孔家,而且就是现在派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一般死人的物件都会烧掉,孔家什么都不缺,定然不会留死人的东西。
朱标笑着的摇摇头,你这一条命就是为了吓我一跳啊,放心总会有机会为你报仇。当然没有你,我也不会放任孔家。
朱标从昨天得到的就是,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自己才是大明的太子储君,只有我有资格决定大明改驶向何方。
……………………
第八百七十九章 商税
“呵呵,国士相待,你信吗?”江元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当年圣上入徽时还许诺过别的呢,可真正实现的不过一二,商人不过贱业者,何以能论公道。
“不信,可太子爷的脸面就是是朝廷的脸面,说过的话,总不至于就当个屁放过去了吧。”
“自然不至于,听闻是要赏赐身朝服冠冕的,无职无品,每年节时准入宫享御宴观礼乐,与君同乐,家中子弟可保举入国子监或京营左卫军,这也算以国士相待了。”
那人抿住了嘴,若是未出海时,听到能有这些恩赏,心中自是千百个乐意,但依照如今的利益来看,虚的终究不如落袋为安的实惠。
江元劝道:“我等逐利归逐利,可还得先保全了性命,你幼子素来聪慧,如今也到了年岁,我做主将入国子监的名额定给你家,莫要利欲熏心,再多的银子,也抵不过朝廷的兵马。”
“听您的,我这就下去核对账目,将给朝廷的商税筹备出来。”
那人走后,一直拨弄算盘珠子的人低声道:“咱们这位大掌柜现如今心大了,恐是另有所想,当家的,您老得掌稳舵呀。”
“掌舵,哈哈,老夫这把年纪,都不知道明早还能不能有醒的时候,怎么掌舵呢,老喽。”
说着话江元艰难的起身:“这个家老夫当不了啦,都是你们做主了。”
不等劝,江元找手一个侄孙上前,搀扶着老头子上了驴车,随着车夫一声吆喝很快就离去了。
这时说是去核算账目的大掌柜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老狐狸抓不住,哼,好在他几个儿子也都不是安分的,最后就得他去抗,谁叫他个子高呢。”
拎着算盘出来送的矮胖子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掌柜的,要么算了吧,江老这辈子几乎就没走错过,朝廷现在看的紧,何必顶着风头上呢。”
“你以为我就不怕死?可肉就这点,等吃肉狗又太多,现在多省出本钱,多造几艘商船多收些货,往来一趟就比别人铺开的摊子大,占的名声响,一步快步步快,真等那些爷们入场,咱们连汤都别想喝了。”
“我就不信晋商那边就没这个想法,他们靠着盐业,本钱足的很,前月来买下了沿海这几州府多少商铺,现在举国的商号都顶着海上这块肥肉,咱们站着地利若是还输了,还行的什么商,趁早分了银子买田亩耕种去吧。”
没一会儿徽商有头有脸的掌控们几乎都来了,只是没看到江元,显然都有些不放心,面对大掌柜画的饼,也只是模凌两可的态度。
银子谁都想挣,可朝廷的断头刀也没人想尝尝。
可最后,听了那几位大人的名字,又想了想天塌下还有高个的顶着,还是狠下心应下了。
徽商这边是如此,其他几家也是大同小异,朝廷的商税定的确实狠,虽然不能说是白干或者赔钱,但相比以往而言,真可谓是断手断脚剜心挠肝之痛了。
江元回家后服下了汤药,然后唤来自己四个儿子,说了半晌话后道:“你们几个不说别的,光论孝道还是可以的,只是我死以后,公中产业实多,长久后必有争端,引得兄弟失和,让我难安九泉。”
“俗话说树大分枝儿多分家,趁着老夫尚还清醒,分家为妥,我已经令人去叫尔等叔伯娘舅。”
老大跪下磕头道:“是儿子们不孝,才让老父有此担忧,我等兄弟往后必当齐心协力…
老二也是跟着说道:“爹,家族繁茂昌盛,凭的是兄弟齐心合力,怎么好分家呢,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妥当的,您直管教训。”
老三老四也是这样的说法,分家有什么好的,现在吃喝玩乐都是开销公中的,自己私产都可偷偷攒下,若是分家了,吃条鱼都得花自己的,哪里舍得,何况岂止是银子的事情。
江元是要一意孤行的,可惜确实是老了,原以为家族还在自己掌握,可没想到就是跟随自己大半辈子的老管家,竟然也听老大的话,去将叔伯娘舅们打发回去了。
“老爷,老奴的儿孙往后还得在江家过活着呀。”
………
“不行,一分一毫都不能少,敢少老身就让佑宗向殿下上请罪奏章,到时候谁家都别想好。”
江南世家的几家族长齐聚陈府,若说这次远洋,朝廷是大头,其次就得是他们,各家商号还得往后。
“老夫人,我们不是想自家昧下,而是想着献给殿下。”
“多此一举,朝廷将来不也是殿下的。”
“那自然是,可朝廷用钱粮的地方太多,多少银子交到户部国库没几天就用光了,也轮不到太子殿下享用,倒不如我们直接献给东宫,殿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岂不更妥帖。”
陈老夫人微微皱眉,但还是坚持道:“若殿下有这个意思传下来,自无不可,可既然还没有,那就不能如此。”
“何况,钱财动人心,商税不交,谁知道你们会贪墨下多少敬上的银子,这是大不敬之罪。”
歪理邪说频出,可老夫人闭上眼睛就是不听,任谁说也不睁开眼睛,众人无奈也只好留下各种精致的礼物告辞了。
礼物有些是给老夫人的,更多的是各家给东宫的良媛和小殿下准备的,不论逢什么节,各家都会筹备一批由陈家送到宫中。
若是光论私产,陈韵清恐怕比太子妃都要富上许多。
陈佑宗复起,隔月便有升迁晋职,现如今可以说是辽东的封疆大吏了,论实权尚在昔日的通政使之上,其女又顺利为东宫生下了皇孙,陈家自然还是毫无争议的江南世家领袖。
等人都走后,陈老夫人吩咐道:“都收拾好,安排人等端午节时送到良缘那去,另外吩咐人盯住各家的商铺账目,有什么动静都要汇报,不可疏忽,我们自家的更是,宁肯多补也不可缺一文钱!”
吩咐好诸事后,陈老夫人亲笔给儿子写了书信,问询此事这么安排是不是妥当,让他尽早回复。”
想了又想后,还是给自己孙女又写了一封书信,将事讲清楚,让她寻个时机问问殿下的意思,若是有需要,另作安排也不迟。
………
朱标放下儿子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嗤笑道:“偷奸耍滑,本宫还能缺了他们这点儿,不过是想寻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罢了。”
户部收税的官差,再怎么也不敢说硬收要孝敬给东宫的银子,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江南世家这一笔税银可不是蚁穴,是一段河堤崩塌了。
有了此例,商税也就成了笑话,东宫的不敢收,那孝敬给圣上的呢?孝敬给晋王爷楚王爷的呢?孝敬给开平王卫国公宋国公的呢?
而且这次的他们或许会如实交上来,可以后就未必了,那么大笔银子过手,且没有人监督,慢慢的能有六成到朱标手里,都算他们颇有良心了。
“老夫人老成持重,做的极好,若有不听劝的,也不必阻拦,且由他们去。”
商税上,他要用出自己父皇治贪腐时的决心手段,以重典治世,不是杀鸡儆猴,是鸡得杀猴子也要杀,杀到他们宁肯去造反也不敢偷税漏税的程度。
……………
第八百八十章 绣衣
这次远洋贸易所得,除了象征性的从各国使臣的朝贡贺礼中选了几件纳入内帑外,其余的都归入了户部国库之中。
其中的各种禽兽之类,加上原本宫内的白象狮虎等,都被安置在了城西圈舍当中,可容士绅百姓观玩,自然也是收取一定费用,不过不多,只是用于维持而已。
对外的宣称就是开放御苑,与民同乐,京中百姓倒未必稀罕看什么兽类,但对与君共乐很有兴致,毕竟这也是天子脚下之民才有的待遇。
而且这些也不过是个开头而已,通商贸易往来才是真正长久之道,倭寇之患渐渐平息,海上贸易兴盛,沿海百姓已经开始以宗族为单位,筹备货物建造海船自发出海了。
靖海侯吴祯的海师,在清理完倭寇后就驻兵紧要的通商海口海峡,也确保了近海不会形成大规模的海盗。
这两年大明清剿山贼水寇,侥幸逃脱的如今都盘踞到海上了,做惯了无本买卖的人,是很难再融入寻常糊口之道了。
因而远洋,虽然获利巨大,但主要还是充实了国库,户部得了笔意外之财,多了腾挪的余地,许多地方的钱粮拨款也都可以酌情拨出,否则只能是一如往年那般继续拆了东墙补西墙。
官员们皆称圣明,毕竟他们对组建远洋舰队出海一事是持反对态度,此事能成主要也是太子力排众议,用着皇室的内帤出资,所得理所当然该归于皇家。
朱标对奇珍异宝没什么兴趣,这月余时间,主要忙于商税事宜,以及各种外来作物的栽培与选种改良。
玉米番薯土豆,这三者最优先,其次是辣椒,前三者是为国为民,后者就是为了自己了,茱萸实在是吃不惯,辣中带苦的。
………
谨身殿中,户部尚书赵文景奏报完部堂之事后进言道:“商税事大利厚,户部职权琐碎,微臣认为是否另立新衙总掌为佳。”
朱元璋眉头一皱:“怎么,有人阻碍税路?”
“微臣也不好说有还是没有,只知道这几日户部衙门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偏偏见了臣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想来也就是这事儿。”
“都有谁,你告诉咱,咱去问问他们想要干什么!”
赵文景有些为难,户部本来往来的人就多,人家也没明言,就这么说出来,可太得罪人了。
朱标开口道:“既无明言,就不好问罪了,父皇也不必动怒,利大动人心,本也在预料之内。”
“而且赵卿所言甚是,儿臣近来也在思虑,税赋之事,涉及广泛关乎重大,另立新衙与国有利无弊。”
那就是要分隔户部,但如果还是户部这些人,那分的还有什么意义,白费功夫不说,原本还算有序的职权分管容易被他们互相推诿扯皮。
“你觉得谁合适?”
朱标立刻就回答道:“全旭。”
朱元璋点点头,思来也就是这个自开国以来,一直窝在凤阳的太子心腹最为合适了,说来还是老部将所留的子嗣,根正苗红可以信重。
等户部尚书退下后,朱标将拟好的章程递交御览,里面详细划分了税务局的责任与权限,朱元璋看完后眉头直跳。
“你竟舍得将好不容易的培养的锦衣卫半数都投入此衙?”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亲军都尉府尚还不能取缔,锦衣卫深埋不出也容易折钝了锋锐,不如先用于商税之上。”
“而且商税稳定,则钱粮充沛,到时候另寻孩童培养为锦衣卫就是了,至于转入税务局这些,就称为绣衣使,钦赐御制绣衣下地方入商号核查账目以定税。”
“那就如此吧。”
………
是月,朝廷新立税务局,任命亲军都尉府同知赵燕为局长,从三品,全旭为副,户部调员精通数算管吏三百余填充衙门,朝野震动。
绣衣使一路南下,如饿虎出山,稍有怀疑便动刑讯,区区商铺伙计掌柜,何以能扛住,尽皆供认不讳,绣衣使奉旨抄家,将税目补齐后,余款皆交付给地方衙门。
有在朝官员弹劾,但都被压下,而有密信与税务局长赵燕者,连同信件并附弹劾一同送至御前,圣上大怒,户部侍郎张呈问斩及两位侯爵罢俸禄下大狱。
如此,绣衣使势如破竹,局长赵燕及全旭停驾与杭州,院落中赵燕面色青白,看着冷面如故的全旭道:“大人,区区商贾便罢了,贱民而已,杀多少他们也不敢违逆,可江南世家却是不好轻动。”
“何况我观账目,出入相差不多,您不看他们的脸面,也得顾念殿下的体面,东宫毕竟是有位贵人的,何况还有了子嗣。”
全旭扫了他一眼道:“与这不相干,陈氏的账目我亲自核对过,不差分毫,其余世家在东宫也有贵人?”
东宫没有了,后宫倒是还有几个,张燕不敢说出此话,他很清楚自己是用来干什么的,朝廷自有法度,绣衣使这么横行无忌,到最后肯定是有人要负责的。
怎么想那个人也不会是自己眼前这位小爷,虽然近几年名不见经传,可稍微了解点的都清楚,这位可是亲军都尉府的老前辈了。
当年太子爷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护送前往帝乡祭祖扫墓,太子爷亲征北伐的时候,就统帅亲军都尉府作为亲兵贴身护驾。
所以他才会在权利范围内,将抄家所得划分干净,该补税的补税,其余的分毫不敢侵占,尽数留给地方,让他们按制上缴国库或者自留。
就是想着到时候还有有人求情,起码留条性命。
“那几家的查清楚了吗,若还有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就命绣衣使拿人用刑了。”
赵燕叹了口气拿出画了红圈的名单道:“陈家本就有过交代,查起来倒不难,何况各家都有不成器的子弟,都不用动刑,拦下严词问几句就将知道的都交代了。”
全旭接过扫了一眼,就将名单递给身旁的绣衣少年,那少年唇红齿白身姿高挺好一副相貌体态,只是眼神极为阴郁,如毒蛇猛兽一般,让人见之哑然。
等他走后,赵燕才叹道:“绣衣使各个是把好刀,大人在风光无限时辞让爵位,淡出朝廷隐姓埋名,果然是为殿下磨出神兵利器,只是用在这儿未免有些浪费了吧。”
全旭摇摇头道:“都还只是胚子而已,能不能成为殿下手中的利器,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更别提神兵胚子了,那是唯有天人可雕琢,非我等凡夫俗子可行。”
“何谓神兵利器,何谓天人?”
“中山开平等王公不就是圣上所铸造的神兵利器,他们少年时也不过寻常之相。”
赵燕是跟随徐达常遇春征战过沙场的闻言道:“圣上自是天上真龙天子下凡临世,可诸王公将帅们也是天上星宿一般天生不凡,否则怎能助圣上开国建制。”
全旭摇头道:“成事非靠将帅,是靠圣上能够从无到有建立大军,将一群乌合之众整合训练,统兵作战树立军纪、乾罡独断决策万方,压服桀骜不驯之辈,保障后勤补给,这才是我们能够夺取天下的原因。”
“否则不过游兵散勇而已,或能称雄一时,但终究难成大器,既可知,铸兵之难,将军们不过持刀之人,只要圣上在,便有的是神兵,手握神兵而讨伐天下,早晚胜之。”
…………
第八百八十一章 商策
“陈府闭门谢客,除了绣衣使外,不接待任何人了。”
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中年人气氛的拍了下桌子:““哼,妇人浅见,没了我们帮衬,光是陈家怎么可能被太子倚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懂,且看陈家将来如何独木难支!”
“就是,我们合起来才能代表江南世族,她儿子孙女的体面,也是靠着我们出力,才有的今时今日。”
“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绣衣使都已经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带走了,再等会抄家灭门之祸就要落下了!”
一个岁数不大的少年手里把弄着一串银质包金丝瓜棱珠,忍不住开口道:“那就将商税缴纳了去吧,我们这等人家,难不成还要因为些许阿堵物经受抄家这等折辱门楣的事情吗?”
另一家的家主一甩袖子:“崽卖爷田心不痛,就你这一身,离得了所谓的阿堵物?”
“丞延说的也没错,利欲熏心是大忌,银子再多也比不过有权,朝廷降下旨意还有鹰犬袭来,暂且割肉保身吧。”
“叔祖言之有理,我也是认为,应当避其锋芒,然后再想方设法,就比如这个赵燕,酷吏手段,应奏明圣上治罪。”
“那就这样吧,各家赶紧筹备,莫要磨蹭也莫要藏些微薄小利,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要办的漂亮,让朝廷让圣上让殿下,都知晓我们是何等的忠顺!”
…………
江南世家态度猛然转变,让本就势如破竹的绣衣使愈加激进,清查商税的范围也从沿海扩散到内地,不仅是要清查今年的,还开始翻查起自洪武元年的税目。
这就让无数地方豪商为之哀泣,原本已经有些固定的市场被打破,许多小商贾趁机起势,也有许多百姓看过绣衣使抄家所得后,也弃农而从商奔赴沿海,但他们也牢牢记住了,逃避商税的惨烈后果。
绣衣使南下北上西进半年的时间,国库充实了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户部官员走起路来腰杆都直了,再不怕遇上来讨要钱粮的同僚们了,原本一些可给可不给的,现如今只要瞧你顺眼都给。
工部专门派了一个侍郎和几个郎中,天天蹲守在户部衙门,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大大小小的财神爷们。
好在户部尚书赵文景还是清醒的,知晓浮财不可倚仗,更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严厉训斥了属下,然后又丝毫不顾及自己一部堂官朝廷重臣的体面,亲自去几个官署衙门追回了部分银款。
文华殿,朱标笑着安抚闹到自己这边的几位尚书道:“当家自有当家的难处,众卿也要体谅一下赵爱卿,户部虽有了些家底,可到底是朝廷用的地方多,过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些才长远。”
几个胡子都白了的尚书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可怜兮兮的模样,开始小声嘀咕起自己这边的难处,尤其以工部和兵部两位尚书为甚。
工部说匠籍放的差不多了,现如今要动工只能雇佣匠人,这一笔开支工部可负担不了,现如今宫城也要继续修,地方几十处河堤也要筑坝,火器营造司…
兵部说有些地方卫所的粮饷拖欠年余了,兵卒们都是靠着屯田自给才勉强维持住的,如今怎么也改补上了,还有辽东和云贵的兵卒居家迁移,要给安置的粮饷,否则根本挺不到开荒种粮,还有剿匪…
朱标听完也觉着这笔钱粮恐怕是不能省下的,只得看向户部尚书:“赵爱卿…”
赵文景冷着脸躬身行礼道:“殿下,工部和兵部的钱粮臣并未全部追回,余下那些也完全足够他们办妥所言之事,如今还是不依不饶,分明是想从中贪墨些,臣明日就要在早朝上弹劾他们!”
兵部尚书立马跳了起来:“好你个赵文景,当着殿下的面你就敢这般信口胡驺,你有什么凭证就这么污蔑老夫,老夫两袖清风,就是绣衣使到了老夫家中,都得叹服于老夫之清廉!”
工部尚书翘着胡子道:“你说我等是想从中贪墨,本官瞧着倒像是某人欲要行那监守自盗之事。”
中书省和另外几部的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也觉着户部尚书有些太过小气,便也跟着闹了起来。
朱标是了解赵文景的,自然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当着这么多老臣的面,也不好太偏心。
“赵卿是有什么打算吗?”
赵文景原本是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但面对储君的问话却是不能不应:“殿下,户部骤富,大头其实还是抄家所得,几年的商税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朝廷不可能年年如此出动绣衣使抄家,那必引得朝野沸溢,且也不益于通商兴贸,无异于是杀鸡取卵,几十年一次还尚可。”
“咳咳!”朱标掩袖咳嗽了一声,这话可不好直言。
“抄家所得有不少是地方的染织铺房,也有不少签了年契的男女工人,加上原本就有的景德镇御窑,是否可以整合开办官营,减少远洋贸易时收购商品的价格,以开源节流。”
国企吗?果然世间无新事,什么事在历史中已经重复过多次。
国企的利弊朱标很清楚,能最大限度的整合资源,可也容易打击现有的商业生态,而且也更容易形成垄断,
吏部尚书皱眉道:“与民争利,非朝廷之所为。”
赵文景立刻回击道:“朝廷运转需要巨额的钱粮,光靠农税根本不够,再加上商税也有不足,如果不想方设法开源节流,何以维序?”
“海外有蛮夷之国,北有鞑靼瓦剌,西南有麓川之兵灾,天有灾殃,地有人祸,若接连遇上,而国库却空空如也,该如何应对?”
对着谨身殿方向拱手:“圣天子在时无有不臣,圣太子坐镇东宫四海归心,地方皆如臂使指,可将来如果时无雄主,朝廷又没有对地方财政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地方势力膨胀起兵造反,该如何镇压?”
几部尚书无言以对,赵文景对着朱标说道:“西汉桑弘羊之政举,有数条如假民公田移民屯垦均输、平准之策,皆可稍作改变而适用于今时,令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假民共田即将朝廷的公田或是皇家的田庄,官吏犯罪和商贾的田产,无偿租借给贫民流民,让他们得以自食其力,朝廷也可免去镇抚的钱粮,又增收粮税。
现如今大明百姓自是不用这些,因为目前地广人稀,但从云贵辽东及蒙古迁移过来的那些流民,却可先以此法安置,最后可以嘉奖之法赏赐田地,更好收拢民心。
而均输之意,则是地方向朝廷贡纳的物品,均按照当地市价,折合成当地土特产品,上交给朝廷,如景德镇之类不事农桑之地,可以此抵赋税徭役。
平准之策,与均输之策相辅相成,朝廷以均输收拢大量物资,当某种商品过分涨价时,就以平价向市场抛售,使其物价下降;反之,如果某种商品价格过低,就大量买进,促使物价回升。
这是施行过的政策,因而所造成过的弊端在场众人也都清楚,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皱眉的太子殿下,心中所想的是有一个。
起码在这两位在的时候,这些事儿是可以控制的,如果都能按照预想中的去施行,哪怕只是五六十年,也足以积累出天大的财富了,国富而民富。
………………
第八百八十二章 冬
历朝历代都是会想方设法的开源节流,没有哪朝哪代会嫌弃国库的钱粮多的,历经数代,自然也就有了许多政策,但几乎最后都偏了。
不是说贪官污吏太多,贪官污吏多换一批就是了,皇帝心意坚决,又是利国利民的善政,自然会有清贞志士佐政。
事实上这种政策,绝大多数都是坏在了皇帝本身上,或是晚年昏蔽,或是人亡政息,或是穷兵黩武,或是喜好奢靡。
因而至如今,户部甚至是其他府衙的官员,都是一门心思的求稳,不敢在献策,以免坏政误国,徒为后人耻笑。
但如今不同,圣上刚毅坚卓,太子意志坚决,都不是会轻易动摇心志的雄主,只要不复玄宗之事,大有可为呀。
圣上都到了这个年岁,又是穷苦出身,大概是不会变了,唯有殿下即位后是否会变值得忧虑。
就着开源节流的事,原本计划半时辰后就要去谨身殿的朱标,硬是坐困文华殿三个多时辰,与几部堂官一起用了午膳。
傍晚时,朱标随赵文景前往了户部,其余官吏各会府衙拟奏章,今日商议好的明日要放到早朝上众议。
朱标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与七八个计簿官吏一起,请点了核对了绣衣使这次收缴查抄的税银财产。
又是一个时辰,朱标疲惫的当下已经汇总好的账目道:“再多的钱粮,积压在府库中,也不过是无用之物,除了留下必要的存粮外,其余的还是都要花出去,流通天下。”
“包括那些海外运来的奇珍异宝,宫中不缺这些玩意儿,父皇与本宫也无意积攒赏玩,往后也不必特意收集了,散卖于市即可。”
“诺。”
赵文景拦下刘瑾递来的茶盏亲手奉送到太子身前,朱标有些意外,接过笑道:“卿是国之栋梁,有重担在身,如将军着甲不施全礼,实不必如此,坐下喝茶吧。”
赵文景垂首道:“微臣或有几分本事,可这脾气秉性却是讨人嫌的,若无殿下赏识提拔,重用而信之,无有今日,能侍奉主君,臣之幸也愿也。”
“好好好。”朱标端起茶盏押了一口,挥手让刘瑾给赵文景上茶正色道:“心神无二意,君臣两相知,愿效古贤。”
“唯死而后已!”
等刘瑾的茶送到赵文景手上时,刚才颇为严肃的气氛也就逐渐消散了,虽然户部的职权已经做了分割,但还是越来越大了,户部尚书在朝中的地位也要远超前朝。
因此,赵文景希望进一步获得太子的支持,这很正常。
也因为刚才的谈话,朱标在账目上又划了几笔,这部分的钱粮是要挪用掉的,要运送到凤阳去。
原先的话,尚且还有多转几手,哪怕是为了面子上过的去,也是为了不让朝臣们不安,毕竟他们现如今都已经知晓,这突然冒出来的绣衣使就是凤阳出来的。
帝乡凤阳到底还有什么,朝野之中,很多人都想知道,留守凤阳的锦衣卫已经擒获诛杀了数十名不知名姓的探子了。
而如今,既然赵文景已经决定抛弃皇党清臣的身份,那么许多事,也就不必特意绕几层弯儿了,可以直接让他去办。
朱标一直以来,都是容许朝臣做保守派的,也就是不论最后继位的是谁,他们都只会向龙椅上的人效忠。
这本就没什么,能进职份做事即可,左右总是要分出个内外嫡庶的。
赵文景看过后仔细记下,从此刻开始,他就算彻底步入太子一系,其实是与他当年的志向有些偏颇了,他入仕时便立志,终于国朝而非一人,如今终是为储君而慑服。
………
洪武八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各州府上报有大雪数尺之深,冰雹霜灾严酷,柴火煤炭粮食棉花价格疯涨,如山东奏报,地厚尺许,树枝皆折,鸟兽多饿死,河南奏报白昼如夜,大雨雪,江水冰,胜重载…
好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入冬时,钦天监及各地都有灾警奏报,朝廷急派钦差出巡,见之是比往年雪多寒冷。
若是往年,朝廷便是知晓了,也只能尽力筹备些赈灾粮食,可今年朝廷财富粮多,不仅是远洋所得还有商税及查抄豪商家产所得。
因而很轻易就凑足了往年的数目,见余力尚足,皇帝下令工部赶制蜂窝煤,另从江南调配棉花制成御寒衣裤铺盖。
太子命地方州府平抑物价,尤其是粮食衣布,又令户部行平准之策,运调积储在地方仓库里的粮食食盐煤炭等物以平价出售,遣绣衣使及钦差赶往灾情严重之地巡视,震慑惩治贪官污吏及奸商贱贾。
历经三月,活民无数,地方统计过后奏报,虽还是有百姓冻死饿死病死,但比往年无雪冻之灾时,还要少得多,在这天灾之下尚能有此效,已经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壮举了。
一时朝中官员纷纷山呼万岁,称太平之世已到,上有圣主庇佑万民,治下百姓可赖以安居乐业…
而父子俩对视一眼,都知晓这是国库充盈不计损耗而得来的,是以国财抗衡天意,若开春还有如此规模的天灾,那么定是难以维系了。
毕竟浮财尚可挥霍,没有了这浮财,朝廷的每两银子都是要精打细算的,宁肯事后赈灾,也不可能再如此了,除非国库年年如此有余…
云南西平侯府,沐英等候在府门前,不时翘首以盼,终于是看到了那清瘦的人影乘骑着一匹青驴而来,身后有甲士相随护卫。
沐英迎上前道:“杨公无恙否?”
“侯爷误虑,老夫无大碍,小小刀口已经见愈。”杨思义下了青驴笑道:“这下侯爷知晓,您披甲冲杀时,臣在后方是有多么忧虑了吧。”
沐英见其还能开玩笑才放下心来:“那怎么能一样,英一介武夫,上阵拼杀乃本分,您是治民之士,不该冒此险。”
俩人客气的互引步入府中,坐到已经备好的宴席之上,沐英叹道:“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直至如今这云南才算归入我汉人治下,真是不易,为此千秋万世之大计,杨公还是要保重己身,不可在这么犯险了。”
杨思义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处道:“南诏、大理数百年来用僰文写成的史书、典籍我们已经尽数搜集焚毁,但还是有几个大族留有存书,本是想着亲往当面规劝之,毕竟他们在土民中威望甚高,没想到董家竟还颇有些宁为玉碎的气概。”
“我已经派冯诚傅忠率兵将其等族诛,枭首铸京观以震慑。”
杨思义想了想道:“族诛就足矣了,铸京观就过了些,还是罢了吧,那几家已经开始动摇,与我开始有书信往来,逼迫过甚,反而不美。”
“思来,倒是还需将军,纳两房妾室。”
沐英迟疑片刻道:“还得待我去书信请示圣上及殿下,若无准许,实不能与地方联有姻亲。”
“老夫也会附朝奏过去,圣上殿下都极为信重侯爷,言中透露出要侯爷镇守云南久远之意,此等小事又有所需,不会不允。”
“唯不敢辜负皇恩,但能功成,岂有推辞,莫说娶妾,便是马革裹尸也欣然愿之。”
…………
第八百八十三章 新年
听了沐英的话,杨思义心中也是安稳了许多,他也曾暗中担忧,平西侯这般年少,就掌握了整个云南的军政大权,若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就是祸事了。
见其还是这般恭谨,心中石头落地,身在云南平章政事的位置,他才清楚西平侯这几个月来,收到了诱惑有多少。
云南内大大小小的土族势力,南洋诸国和麓川国等西南诸国,都在想方设法的试探沐英对大明的忠诚到底有几分,只要稍有动摇,便会不惜代价趁机而入。
云南之大,地势之险,是绝对足够立国传姓的,尤其士卒们的家小也都已经迁移至此,那些匹夫,未必没有从龙之心,若有西平侯有意,明日称孤道寡都可以。
没一会儿不少官员得到平章大人回来的消息,都赶忙跑来慰问,毕竟是云南名义上的封疆大吏,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而且实际上的封疆平西侯也对其很是敬重,因而侯府正堂边坐满了大小官员,很是热闹。
简单问候过后,众人闲谈起政务来,难免提及今冬席卷中原的寒灾,都止不住的赞叹朝廷今非昔比,圣上运筹帷幄敬天护民。
顺便又聊了聊北疆蒙古的事情,通过各种表达方式,大概的统一了政见后,在杨思义的安排下,逐渐都告辞了。
等人都走后,沐英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杨思义:“都还算谨慎,只是有些担心,小贪变大贪,到时难免心思就跟着歪了。”
云南形势特殊,与诸多国家临近,不少人见沐英实在难以沟通,就以通商之名义,与云南的官吏们有了联系。
杨思义仔细的看了一遍后道:“这就交由老夫处理吧,侯爷到底是武勋,不好轻易动文臣吏治,否则难免受到御史弹劾,身在边疆,到底不比随时能陛见圣上的时候,侯爷做事万要三思而后行。”
见沐英有些不以为意就接着劝道:“这不是光为了您,更是为了大局,此处风云汇聚利惹名牵,若是旁人替代了您,未必能把持得住,一旦坏事,朝廷又要耗费多少,才能夺回。”
闻此沐英神情一肃,正色的应承了下来,西征灭梁,他是从头到尾亲身参与过的,知晓这一路有多不容易,又有多少将士舍身埋骨。
俩人行至书房落座,屏退侍从,杨思义笑着点了点自己的伤处:“有此伤势在前,云南焚史迁民之事易矣,潜移默化即可,值得忧虑的仅剩麓川之事了,侯爷心中可有成算了。”
“本来还是要等几年才有把握的,麓川国力雄厚,远非梁王段氏之流可比,但见识过允恭带回来的新式火器后便觉得粮草充沛即可一战,先取首胜,破其昂然国势,丧其胆魄,然后进兵逐步蚕食,二十年内灭其国。”
杨思义还没见识过火器之威,但他很相信沐英的眼光,闻言捋须笑道:“若能成就此事,死而无憾矣,真是仰仗侯爷了,老夫这庸碌之辈,或许也可在浩瀚青史中留下一笔了。”
“哪里的话。”沐英诚恳的说道:“您没来之前,英手足无措,不少政务都要委于高氏之流,日夜难以安寝,如今可专心于外事,而无后顾之忧,都是您的功劳。”
杨思义整个人都已经振奋了起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本以为麓川起码要百年才可彻底平定,要留祸患与后人,内心是有愧与太子殿下的。
………
洪武九年正月丙辰朔,上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群臣于武英殿,命妇朝皇后于坤宁宫锡宴。
丁己,太子家宴诸皇子亲王于文华殿,太子顾谓之曰:“汝等闻修德进贤之道乎?”
诸王朝服对曰:“臣等每闻儒臣讲说知其略矣,未领其要。”
朱标身着衮冕九章头戴紫金冠冕立于上位:“藻率杂佩为身之容,恭逊温良为德之容,见于外者可以知其内也,古之君子趋跄有节升降有数,周旋跬步而不违于矩度者,由其德充于内而着乎外也。”
“所以器识高明而善道,日臻恶行不见而邪僻益远,己德既修自然足以服人,贤者汇进而不肖者自去,能修德进贤则天下国家未有不治……当拒之如虎狼,畏之如蛇虺,苟溺于嗜好则必为其所陷矣,汝等其慎之!”
“臣弟等恭听太子训戒,自当亲贤远谗,养德修身,以安太平之乐,以免父兄之忧,成宗室之美万民之表率。”
“善。“
宴后,太子率诸王至武英殿敬请皇帝,帝出率诸子至宗庙,齐跪于列祖列宗牌位之下,帝叩首曰:“仰荷天地卷佑为亿兆主,海内乐业子孙繁盛,稽诸古典,天子有子,其嫡长者守邦以嗣大统,诸子各有茅土之封,藩屏王室以安万姓,此古昔帝王之制也。”
“今嫡长子标,自开国之初已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布告天下,诸子晋王樉等亦己受封,年有长幼将次第之,命祀境内山川,许修武事以备外侮,谨用昭告先是以告祭太庙!”
诸皇子以长幼敬香祷告,皇帝立于一侧,眼观诸子,心中所思所想,外人不可知之。
祭宗庙后,皇帝与太子至社稷坛,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告祭社稷,祭告岳镇海渎及天下名山大川,诸王观礼而不可近前。
之后,皇帝返驾华盖殿,朱标暂时抽出空,叫过礼部尚书等人核对诸事,然后命各部按礼制行事,准备外使朝贺。
金吾卫持画戟肃立于丹璧丹驰东西两侧,骁骑卫挎剑立于大罗丹璧东西,礼部在丹璧之东设玉帛文桉,凡在京官员,以及合宁、新罗、百济、琉球、安南、占城、真腊、暹罗、浡泥国、苏禄等四十余国使臣,身着朝服,跪拜于奉天殿前,向皇帝恭贺新年,大礼参拜山呼万岁。
这时候,太子与诸王观礼,这是独属于天朝帝王的时刻。
……
是年春末,大明挥师北上,这个时候青草已经长成,军马不用带太多草料,可以一边打仗一边喂马,节省下相当一部分粮草。
加上天意佑之,遇无水之地而得水,无草之地而草生,寒暑俱调,无有忧患,鞑靼诸部尽皆退避,瓦剌的杜尔伯特部突然宣布归顺大明,率部将瓦剌绰罗斯部土尔扈特等几大部拖住。
经途两月李文忠率大军追上,陈兵列阵,试探数日后,大战开启,新式的火器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蒙古曾经引以傲的骑兵,在火炮面前失去了所向披靡的锋芒,瞬间溃败,让一场尚可接受的战败变为了无法挽回的大溃败。
自京营携精锐而来的颕国公傅友德突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阵斩了瓦剌首领勐可帖木儿,瓦剌太师哈剌章也在混战中坠下马被践踏而死,在火炮如同天雷地火的威吓下,足有数千人亡于相互践踏。
战后计有三万七千多瓦剌士卒与万匹战马被擒获,另有四千八百四十头骆驼、十一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牛羊,金银珠宝一时无以计数。
瓦剌残部叩首请降,鞑靼各部也都派遣使者入京以表归顺,原以为大明还会像原来一样,收兵撤军,可结果却不是,明军竟将矛头又对准了鞑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