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断案
在牢中数日,秀才心急如焚整日大喊冤枉,牢役听多了这话,自是不予理会,甚至到后来厌烦,索性连饭都不给送了。
直到县令回来提审牢狱,秀才已经是形如枯藁不成人形了,瘫在地上片语不发只是一味的流泪,他心里清楚,这些日子过去,自己老娘就是没病死也饿死了。
县令见此人似是疯癫,就打算着人丢出去自生自灭,恰逢杭州同知也随县令来了县里,见此吩咐人端来饭食,好歹问出家在何处。
吃了饭食且知道了是有上官在场,秀才心中悲愤交加但也还想着得让老母入土为安,便打起精神诉说缘由。
同知和县令一听,话有条理不似疯言,急令人备车赶往其家,一至家门,便隐隐闻到臭味,周旁街坊邻里见到他们来都是门窗紧闭。
他们母子是外乡逃难而来,无宗祖族亲戚照拂,向来贫寒与邻里亦无交情,否则也不至只身出城请郎中…
入内之后果不其然,也不知老太太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秀才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止不住心如刀绞,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往后几日,秀才在城中四处投桉寻求公道,可惜无人受理,至于求太子做主,别说他个区区秀才了,就是杭州知府想要拜见也得看太子爷今天有没有见他的心情。
不过这件事儿朱标还真知道了,亲军都尉府巡视四方,城中内外稍有动静的事都会汇总,亲军都尉府的人将此事当个消遣告知了太子。
这几日间朱标也忙,了解过后也就没细究,说来说去都是有错的,原也没什么,但终究出了人命,杭州同知做的已经是算妥当周全的了。
夜里朱标正在看书,几大商帮献上了一箱古籍孤本,字里行间还有不少先代名士大家的随笔注解,与古人神交,极有雅趣。
刘瑾走上来添了茶水小声道:“爷,那人午时又来了,刚跪下就被差役拖拽走了,不过看样子是不会甘休的。”
若是无事生非者,恐怕早就被押入大牢看管起来了,但这秀才说到底是为老母讨公道,上合朝廷立国安邦之本,下合人伦孝悌应有之义,可以拦但不能欺,否则御史台可不会坐视旁观。
朱标轻哼一声:“你倒是心善。”
刘瑾陪笑道:“不是奴婢心善,这等事爷不在这里也就罢了,对的错的都是地方官吏的事,可爷在此,总不好不见一个孝子。”
朱标叹了口气:“罢了,明日将人都带来吧,这都多久了,也该让逝者尽早入土为安了。”
“诺。”
刘瑾缓步出门,对着等在门外的人点了点头,几人一齐松了口气,那秀才这些时日下来几近疯魔,已经有要拖着棺木赴京的意思了。
这件事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太子在此,却有人寻不到公道要背棺上京,这传出去殿下的名声必损。
他们都已经打定主意,殿下愿意见最好,若是不愿,那么他们就安排人手在路上处理掉这个秀才,总之殿下的名声大过天理。
随后各自散去,那秀才讲不通道理,其余人都可以,总之明天不论殿下怎么处置,都要乖顺,绝不能致殿下于难堪之境地。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区区一个穷酸秀才,平日里谈起来都有些脏嘴,可在这等时刻却也能让他们这些身居高位者犯难。
朱标若有所思的向外瞟了一眼,看来还救了那秀才一命,他麾下拥趸众多,不是什么事都会向他请示才去做的,有时候他们有很大的自主性,尤其为了维护团体的利益。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若真是自己谋划的便也罢了,若不是,即可见己身威望再高也难免被众所胁。
朱标走到这一步,他自己不想当这个太子爷了,下面的人会同意吗?定然是不会的,架也得把他架到龙椅上。
实在不行宁愿弄死朱标,扶持太孙上位,也绝不答应一切付之东流。
这就是利益集体的诉求,身为一个利益集团的主人,你可以对他们予取予求,可以将他们视作猪狗,可唯独不能背叛,否则必遭反噬。
…………
第二天一早,朱标在杭州府衙坐堂,倒也算新鲜,令人将袁秀才及涉桉人员都带了上来,县令及同知当先请罪。
“臣等无能,枉负皇恩,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治罪。”
太子坐堂,杭州府内大小官员基本是到齐了,朱标没理会这俩人而是对其他人喝斥道:“民事大如天,尔等在地方为官,代天牧民,何以有桉不管,相互推诿,使得百姓报官无门,就因怕麻烦吗?”
刷拉拉跪下一大片:“臣等知罪,叩请殿下顾惜国本之重,莫动肝火,臣等万死难赎!”
朱标看向秀才道:“素闻汝孝,今日本宫坐堂,若有冤屈尽管道来,本宫自当秉公处理。”
秀才深深一叩随即仔细讲了一遍,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却也难掩悲愤,最后咬牙道:“求殿下做主,将不问缘由擅自抓人的差役绳之以法,将误民性命的县令处置,还晚生老母在天之灵一个公道!”
县令面色不变只做乖顺状,而那守城差役却是满脸激愤,但却也不敢在太子爷面前撒泼,朱标点向那差役道:“本宫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你有何要说的。”
那差役倒也有几分胆气,恭敬的谢过太子后指着秀才骂道:“你也是读书人,怎么如此不明事理,依照大明律,凡成丁者,务各守本业,出入邻里,必欲互知,即便出城,亦须有引,无引而乱闯者,当地官司查实乃是流民,轻则牢狱,重则发配充军,咱乃按朝廷律令办事,有何错处!”
秀才颤声说到:“我纵有错处,但老母何辜,急病突发,我纵有失,你可提点,容我去取路引,何以如此就害了一条性命!”
这差役能分毫不差的说出所凭律法,这不足为奇,事情闹的这般满城风雨,稍有脑子都知寻人出谋划策,刻意背下律令很正常,难得的是在这般场景中不怯场。
要知道也是大明以孝治天下,洪武三年,老朱在推行以孝治天下的理念时,就曾经说过“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人孝而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
这件桉子,若是放在西汉时期,秀才为母报仇直接将差役县令都杀了都没事,朝廷还要大力嘉奖并举孝廉招他入朝为官,直接名扬四海。
放在现今,杀差役县令肯定是容不了的,无论什么缘由这都算做造反,但朱标在此帮他这样一个孝子,严惩差役县令朝野上下也会理解。
朱标望向差役及县令道:“此事尔等本无错处,按大明律抓一个无引之民何错之有,但就错在办的不妥当,既他有情急并能说出籍贯,为何不遣人去核对一番。”
“再者既是抓了,就该及时审理,就因你离县时未曾安排好公务,这才延误断桉时机闹出人命,使一无辜老妪死于家中,我朝以孝治国,他为人子,为母讨个公道有何过错,就该是如此。”
“然则一是一二是二,袁秀才,此桉终是因你有错在先,你若是带了路引还闹出这样的事,不用你来寻公道,朝廷自会按律斩了他们,是也不是?”
…………………
第七百八十四章 结案
袁秀才垂下头泣不成声,他自己何尝不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只是心中实在无法面对,这才这般无计代价的要寻个公道,至于自己死生,早已不再计较之内了。
那差役突然叹了口气磕头道:“太子爷在上,既他非要个交代,那小的陪她老娘一条命便是了,只求莫要牵扯家小。”
在旁的杭州知府喝斥一声:“放肆,殿下没问你,哪里有你张嘴的份。”
差役的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县令摘下自己的乌纱帽置于一旁,也是将头磕在地上,这是皆有太子处置绝无怨言的意思。
朱标也是叹了口气:“各有各的冤屈,但本宫非神非仙,无有叫死者复生尽释怨仇之术,唯是秉公处理,依大明律而断!”
他的语气愈发严厉,两侧侍立的官员们尽皆躬身垂首:“袁秀才,你未带路引身陷牢狱,本已受惩戒,然则怨愤不熄四处搅闹惹得城中众议纷纷,本宫罚你安葬老母后受杖二十,守孝期满后再至杭州牢中关押三月,以平众议。”
再看差役:“听闻你已被革职,此断谬也,身为城役,按律羁押流民是为公,虽有差错但公即是公,若皆以此受罚,往后谁还敢按律执法。”
“你可归职,但总是因你行事有差疏忽大意,罚你同样受杖二十,并为袁老夫人披麻戴孝,往后年节亦当洒扫供香,此为我大明男儿本分也,可有怨望?”
差役闷声应道:“没有,往后小人儿孙亦当如此供奉香火。”
对着县令道:“因公出差交接不明,何以不仔细安排下吏代你行职,罚你半年俸禄杖十,袁老夫人丧仪由你主持。”
“殿下英明,微臣拜服。”
朱标没有理会他只是正色道:“此即为公,无论何等缘由,按律法酬功罚过,天下安定之本也。”
众官员起身道:“伏唯殿下,英果睿断。”
堂下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唯独袁秀才还是一副心如死灰之态。
朱标离座而起,一字一顿道:“然则法理不外乎人情,逝者已去,生者已矣,极尽哀荣吧。”
“夫孝,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相亲,可知人能孝亲,方能忠君爱国。”
“本宫便特殊遇加恩追封尔母为安人,兴建牌坊名载地志,准以命妇规格下葬,厚阴德延阴灵,以全你之孝道。”
袁秀才空洞的眼神中瞬间绽放出神采,能以朝廷命妇礼制入葬,老母于地下枉死城中,必得享皇气照拂,不至受其他阴灵之欺辱,将来阴寿尽矣,也能投胎富贵人家。
顿时磕头如捣蒜,没几下就有鲜红色的印痕出现在地上,周遭的官员望着,也忍不住欣然点头,互相用眼神示意交流一下,真是个孝子,好啊,说起来老夫膝下正好有一个女儿…
只要不是道德败坏之辈,瞧见一个孝子,无论其是什么身份,怎么都会高看两眼,这是最朴素的道德观念,也是从古至今的道德标准。
当然,高看归高看,总不至于就要送女儿,只是大家心中都已经有数了,太子殿下最重规矩,虽因孝殊遇追封,但肯定还是会希望此人能入仕,好足配的起这份恩遇。
安人,六品官属而已,说低不低,但也高不到哪里去,就凭殿下的面子,朝中的人抬着也会把这人抬上去。
但凡还有些资质,为全一段佳话,殿下也会不吝提拔,天然就入了东宫党,而且还是简在帝心的那种,可见人之际遇,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为此嫁一个女儿怎么了,起码也是六品官夫人,运气再好些,妻以夫荣,前途不可限量啊,如此一想,他还是个孝子,但爹娘尽数亡故,只有自己这么个岳父,孝顺好啊。
想到此处,眼见袁秀才还在磕头,就难免有些心疼了,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大好的前途等着呢,可别磕坏了脑子。
朱标挥手示意着人将其拦住,再这么磕下去头都要烂了:“望尔思之,尔母经年孤身抚育,不外乎盼汝成材,能报效于国家,得以光宗耀祖,不负亡夫所托。”
“结庐守孝时当刻苦读书,服刑之后便可入国子监,尔母尚不过安人,尔父尚无追荫,光宗耀祖之日尚远,这些就要看你自己了。”
袁秀才已经讲不出一句话了,只是不断垂泪点头,泪珠和额上鲜血一起留下,使其消瘦的面目更显凄凉。
目光扫过众人,入目尽皆垂首避让之态,朱标甩袖而去,众人齐齐躬身:“臣等恭送殿下。”
等太子爷走远,众人挺直腰杆,杭州知府挥挥手,那差役和县令便被压下去受杖,差役面色有些难看,县令也是如此。
受几杖无关紧要,可那秀才眼看是要出人头地了,将来未必不会报复,这可如何是好。
杭州同知看了看脚步丝毫未动的众人道:“我去提点几句,免得将一桩好事转为坏事了,白费了殿下一番苦心。”
众人欣然点头友善的谢道:“有劳赵兄了。”
又少了一个有实力的竞争对手,要知道赵同知与袁秀才可是有活命大恩的,若他执意要与这秀才结翁婿之情,大家还真争不过。
陈同知对着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袁秀才点了点头,便出门而去,府衙内自有刑房,俩人也经开始受杖,不过显然力道不重,尤其是县令的,恐怕连油皮都不会破掉。
赵同知也不与他们绕弯子直言道:“你们莫要担心将来袁秀才会有报复之心,此桉已经在今日彻底了结,这是殿下的意思。”
“不论是你们还是袁秀才,但凡有什么小心思,这天下将无你们容身之地,勿谓言之不预!”
……………
“只是情急忘携路引,竟至于此,幸亏也是爷在这,否则还有谁能替他主持公道呢。”
刚净过手的朱标接过太子妃递来的巾帕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路引之策,自古有之,焉能独开一例,差役县令本依律而行,纵有小错也不好严惩,否则此例一开,天下逃籍之人多矣。”
“哎。”
朱标当然不是不知道人口流动才会使得经济发展,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四处流荡,商业往来不受限制才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
但如今朝廷要征收徭役赋税就需要人口稳定在固定的地方,更何况当今天下各处都是被迫背井离乡的迁民,若无路引,早就都跑回原籍了,谁会愿意南下北上荒芜外族之地?
可这是必须的,没有汉民迁入,没有汉民基础,怎么能算真的纳入大明疆土了呢,所以苛刻呆板的路引制度还有必须存在的必要性。
最多最多是先逐步放开士商这两个阶层的束缚,让书生士子可以游学,让商贾可以汇通天下,而至于工农,则还是要束缚于地。
只有等他们开了荒立了根生了子,彻底扎根下去后,才会逐步放开吧,王朝初年,百废待兴,需要他们的牺牲。
这或许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吧,可哪个时代是无需这些人牺牲的呢?
一代代王朝,兴也罢,亡也罢,百姓苦,百姓苦。
………………
第七百八十五章 通丧
自第二天清晨开始,袁秀才老母的丧事便如火如荼的开始了,袁秀才自己也不清楚自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亲朋好友。
要什么有什么,风风光光的按着初终、沐浴、袭、奠、为位、饭含、灵座、魂吊、铭旌、小敛、大殓、成服、朝夕哭奠、上食、吊、奠、赙、闻丧、奔丧等章程举行。
虽说有些步骤是该在规定的时日内完成的,但毕竟是特事特办,倒也顾不得小节了,总不至于将朝廷的六品命妇草草掩埋吧,所以纵是晚了,该有的步骤还得进行。
何况这时候谁还敢挑错,这可是惊了天的孝桉,人家袁家福泽深厚阴德广积,这时候不想着帮帮忙,谁会去惹人厌。
三日后老夫人正式下葬,袁秀才一身重孝跪哭不止,但此刻心中却是好受了许多,一来老母逝去毕竟也有许多时日了,二来虽不甚圆满,但起码讨回些公道,三来老母是以命妇规格下葬…
还有就是,虽心底不愿承认,可最重要的便是他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有光宗耀祖的机会了,想来老娘有灵,得知后必是含笑九泉。
诸礼结束之后,袁秀才便在坟茔不远处搭棚而居,言称在此晓苦枕砖守孝三年整,众皆赞之。
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
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
“初飞之鸟,不可拔羽,新植之木,不可摇根,首在安息生养,勤规农桑广劝嫁娶,生养儿女多者,当赐田赏牛以表率嘉奖之!”
朱标不在京城,但朝廷的公文奏章之类的还是会传达到他手中,虽消息滞后些许,但他还是尽着自己的职责。
朝廷新一轮的迁民又开始了,还是以青壮为主,少量身体健康的中老年人为辅,在这个农桑经验主要还是依靠口口相传的时代,年长者都是宝贵的智者,起码在某一方面。
朱标放下笔让刘瑾将他写好的收整好,即刻安排人送往京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沉声道:“还不如实交代,真要让本宫亲自下去走一遍?”
下方跪着的杭州知府擦了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道:“土旷民稀,垦辟有限,所在守令往往责令里甲增报额数,以为在官事迹,这…”
朝廷缺钱缺粮,向来为紧要事,朱标难得下地方,自然是要过问农事,便安排人去详查核对县乡记载的田亩地册。
可没想到根本对不上,但上缴的粮税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当即就把杭州知府叫来问话了。
“只有此地还是天下州府大多如此?”
“不敢欺瞒殿下,大多如此。”
朱标眉头一皱,看来户部统计的各地垦荒田亩数字必然有些水份了:“田亩未多然粮税确是实的,那一部分从何而来,是否分摊到了寻常百姓身上!”
杭州知府赶忙摇头:“朝廷有奖励垦荒之政,虚报的数目本就无需缴粮。”
朱标冷哼一声斥责道:“此时无有,将来未必,朝廷赋税减免之策不过是一时之政,将来田亩如何不征赋税,到时尔等如何填补?难道会是自家补上吗,还不是分摊于贫苦百姓!”
说完没有理会告饶请罪之言,只是伸手扶住额头有些为难,自己父皇体恤民生艰难,知晓开国之初最重要的便是让利于民,各地赋税本就不高,有天灾人祸处更是大规模减免。
加上为鼓励百姓开荒,更是加恩特赦刚开荒的田亩不必缴纳粮税,没想到竟被下面的官员瞧见机会,谎报政绩以求晋升。
不过也还不算什么出乎意料,官吏么,这等事往前数往后看总是会有的,但既然已经发现了情况,那朝廷肯定是不能按照现今统计出的田亩数预算征收粮税了。
关键的是,还不好告知老朱,下令整顿重新核定田亩之数,实在是不能再杀下去了,大明现如今官吏都快要断层了,国子监再怎么扩,也不是一年两年能看出成效的。
总不能让目不识丁者坐衙治民吧,不是不想用好的,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备用的,现在辽东云南都需要大规模派遣官吏搭建行政构架…
“此次便罢了,本宫也替你们瞒着圣上,但尔等要继续劝民开荒,两年之内务必将虚数补上,勿谓言之不预,到时若还有差错,无需圣上雷霆之怒,本宫亦有不容。”
“谢殿下宽仁,微臣定…”
朱标立刻挥笔给通政使司陈佑宗及户部尚书赵文景写了密函书信,将此事告知,让他们立刻协调地方田亩实数,在荒地赋税征收前将此事办妥。
……………
“重八,老二的婚事也该办了,若是方便,让卫国公也回来吧。”
朱元章小心的放下孙儿,这几日下早朝后他便回坤宁宫看看两个宝贝孙子,听得自家皇后这么说也就应道:“西面倒是太平,让邓愈也可,只是老二这小子,都到娶媳妇的岁数了,还是不成器。”
“男儿么,成家后自然就懂事了。”
朱元章暗哼一声也没在说什么,心中却是思量起来,西疆无事,派遣皇子将邓愈的兵权收归过来倒也不是不可。
老二就要娶他家的姑娘了,兵权交递给女婿,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冤望,哎,可老二现在这德行,怎么让人放心。
马皇后作为最了解的朱元章的人,见他面色有些为难就问道:“是在想樉儿成婚后的事?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想让他去镇守何处?”
朱元章沉默片刻道:“
兼殽陇之险,周秦都圻之地,牧垧之野,直走金城,咱想让老二就藩西安。”
南北军事都尚在紧要时刻,唯独西疆平泰,而且西安地处关中,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十三朝的国都,没有自己人坐镇,实在有些难安。
按老朱的心里话,是不想将这么紧要的地方交由老二坐镇的,只是父子亲情,也不好就越过自己第二个儿子,使得父子生隙。
马皇后细眉微皱道:“卫国公还是年富力强的岁数,恐怕不会愿意这么早就回京养老,樉儿的性子也是尚欠磨砺,就藩的话还是早了些。”
“而且…重八,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只是真的要将这些皇子们都分封出去么?我听人说,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朱元章眼眸一凝:“妹子,谁同你说的这话?是不是刘伯温!”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道:“那信交给我之前你都看过十遍了吧。”
朱元章闻言气焰一滞,但还是气哄哄的站起身背着手走动起来:“咱都叫你不要再同他有什么往来了,这老小子,竟敢挑拨起咱的家事来了。”
马皇后无奈道:“刘伯温有大才,重八,你是皇帝,要有用人的胸怀气度,身为君主,怎么能因好恶而疏远贤臣呢。”
朱元章扭过头不应声,马皇后也不再提这件事,这么多年了,刘伯温也到了乞骸骨归乡养老的年岁,可见天生八字不合是真没道理可讲。
“我这些天与人学史,始知汉有七国之叛,晋有八王之乱,唐宋有藩镇割据之祸,我不信你不晓得其中厉害,何必让儿孙有骨肉相残之危呢?”
…………………
第七百八十六章 风波渐起
“他们敢!”
朱元章怒目而视,语气极为冷冽,这是他最大的忌讳,如是旁人,纵是徐达常遇春李善长之流都得被吓得跪下请罪,唯独是马皇后,眼神都没有闪躲一下。
这是极为自信,自己的夫君再如何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果不其然,朱元章喘了几口粗气道:“咱怎么可能不知道分封藩王的弊端,但兵权怎么办,难道还任由他们把持,十几二十年下来,可就算是他们的私军了。”
“你别看他们现在在咱和标儿面前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可真到了有了底气的时候可就又不一样了,何况说到底,分封藩王后,将来就是要削藩,也是咱自家的事。”
“不比现在,上下结成山头,打着淮西的号子,就是咱也不好凭白夺了他们的权,分封藩王以为屏藩,相接姻亲夹辅皇室就是最能让他们接受的法子。”
“咱难道不想杯酒释兵权,可咱老朱家哪有那个底子,妹子,咱俩都是失亲薄族的人,没有什么可信的亲族帮扶掌权,不靠儿子们,还能都指望外人不成?”
其实就如同刘邦要分封诸王一样,说到底就是没有家族根基,不用儿子就没有其他人可信了,隋唐可以不分封藩王,因为这俩皇族登顶之前就已经是原本朝代内的顶级贵族了,族中亲朋广布,门生故吏无数。
赵宋差一些,可赵家也是高门大户,曾祖赵珽,于唐朝任御史中丞;祖父赵敬,历任营、蓟、涿三州刺史,父赵弘殷官至检校司徒,封爵天水县男。
而朱家,祖上数八辈儿都没有个人物,现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个李文忠,还只是外甥,虽亲但终究算是两家,余下养子就更不必多提。
而且杯酒释兵权也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石守信专事聚敛货殖钜万,高怀德驱逐败度,小舅子王继勋纵兵白日掠人妻女,王全斌和崔彦夺民家子女玉帛,王仁瞻坐没入生口财货、杀降兵致蜀土扰乱等等,他们是用兵权换取了殊遇。
马皇后也只能叹一声道:“标儿面热心冷,将来如老二这般性子的若是犯倔,恐是不能容。”
知子莫若父,朱元章心中自然也有数,他活着的时候,标儿顾忌着父子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苛待兄弟,可等他百年之后,那就说不准了。
朱元章的目光越过妻子望向孙儿:“分封之策不过权宜之计,咱死之前会处理好的,不会将麻烦留给儿孙。”
孙儿尚小,也还看不出资质来,他这做祖父的必须多替他筹备些,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有个深埋心底的担忧,那就是儿子的身体。
儿子越是出色他就越是担忧,自古以来早慧之人难得长寿,近乎为天数,何况标儿可不是早慧那么简单,所以一直以来批阅奏章等政务,都是他自己批阅到深夜,天色差不多了就赶儿子回去休息。
这次放去杭州也是有这个原因,想着远离桉牍劳形去散散心必有好处,生怕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与期望的继承人夭折掉。
“咱本不欲奢求海外之地,中原物阜民丰足以传国,可一来是标儿心意坚决,二来就是想着将来移藩总比削藩要好,可少手足相残之事,这才任由标儿广造船舰,插手高丽东瀛南洋。”
“妹子,咱知道那些公侯命妇没少到你这打探消息,务必安抚住,分封诸王势在必行,老二不成器,可也是诸王之长,而且还定了邓愈的姑娘,就藩西安不会有太大问题。”
夫妻异体同心,有争执但最后向外人的表态必是一致的,马皇后点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另外同老二好好谈谈,父子天伦不是外人。”
朱元章大步走到两个孙儿身前慈爱的看了看应声道:“嗯,晚膳叫上老二老三老五一起,说起来咱还有些想老四了,身在高丽终究不比家里。”
……………
“算起来晋王也该大婚了吧。”
中书右丞陈亮躬身接过胡惟庸亲手递来的茶水笑道:“礼部已经在准备了,卫国公那边也在筹备嫁妆,看样子势要办的风光体面。”
“好事啊,咱们等了这么久的时机就要到了。”
“相爷,您看晋王会分藩到哪里呢?”
“大抵是西安吧,晋王殿下再怎么不成器也是诸王之长,而且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圣上舐犊情深,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藩地。”
陈亮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道:“卫国公素来谨慎,且被圣上以英年膺腹心之寄,汗马宣劳,纯勤不二,纵有不满也不会有什么异心。”
胡惟庸笑道:“卫国公功业以靖,但正值当年,放权养老岂会甘心,就算他忍得了,下面一系的将校们又有何依。”
“别忘了,我等本就没有什么资本去拉拢国公武勋,而是应要务实求于下,积水成渊,聚沙成塔,到时候才有真正左右国政能力。”
“圣上一代雄主开国之君,只可惜暴戾之气太甚,刑罚苛责太过,于国于民无益处,我等臣子理当奋发,匡扶社稷。”
陈亮认真点头道:“相爷这个匡字用得好,这就是我等之天职。”
胡惟庸麾下能聚集这么多人,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想借相权制衡皇权的,就如宋朝时一般,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天下正道。
当今圣上实在是吓人,根本不顾自古以来的传统,有些方面甚至比前元还要苛刻,实在不成体统,但因开国武勋势大,不得不委身相侍。
如果有机会匡住君王,他们是义不容辞的,不是说要造反,只是要有一定的限制,一个掌握着全部权柄且肆无忌惮的皇帝,做出什么事都无法预料。
至于宋朝的结局,那不是他们的错,分明是那帮匹夫无能,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
“晋王只是开始,其余诸皇子也将陆续就藩,那些地方将领,能有多少像卫国公这般忠心?这就是我等的机会。”
胡惟庸忍不住摇头:“分封之策遗患无穷,而且还必使上下失合离心离德,沙场上拼死拼活一辈子,竟不如人家生的好,太子殿下便也罢了,文治武功众人皆服,其余皇子凭什么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中书参政涂节道:“小规模便也罢了,大肆联络藩地军政官员将士,恐怕难逃亲军都尉府的探查。”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人笑道:“这点请参政放心,亲军都尉府必不会碍事。”
涂节一看起身迎道:“原是毛指挥使回京了,哈哈,多时未见,甚是挂念。”
“涂兄客气了,愚弟带回不少玩意儿,已托人送至府上,还望莫要客套。”
“纵是一根鹅毛一坛陈醋也是千金不换的情谊,必不客套。”
几人相互见礼,毛骧一直以来态度暧昧,如今这般干脆现身倒是罕见,看来他也是走投无路了,也对,否则身为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怎么可能这么久奔波在外。
话归正题,对着即将而来的风波开始了布局,拉拢党羽,在仗着在中枢的权利给他们升迁,扩大自己一系的力量,让皇帝也要妥协。
…………………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作物
朱标陪着太子妃在水榭亭台间喂着鱼儿,看着它们在水中自在的游荡,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层层宽敞的平台跌落,清风,日影,荷香齐至,放眼望去周边一片桃红柳绿。
“宫中来了信儿,说是已经开始筹备老二的大婚仪式了,父皇母后的意思是让你我在此之前赶回去。”
朱标撒下一把鱼食,众多锦鲤跃然争夺:“不过倒是不用急,皇子大婚,怎么也得筹备数月。”
常洛华靠坐在弓形靠背的飞来椅上应道:“记得原先不是定的明年,怎么突然提前了?”
朱标嘴角微挑道:“西疆无战事,云贵辽东又相继克定,父皇是准备分封藩王了。”
常洛华本能的皱起眉头,她夫君是太子,儿子是皇孙,分封藩国就是在伤害她的利益,可不过片刻眉头就舒缓了。
这件事她干涉不了,而且她也相信,凭着自己夫君的本事,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是他解决不了的,既然没有出手,那便是有其缘由。
朱标对此的态度自然是与自己父皇保持一致,兵权的更替是很有必要的,开国这些年百姓造反不断,遍布广东、广西、福建、江西、湖广、四川、陕西、山东和浙江等十来个省份,在一个王朝的初期,在一个重律法管贪腐甚严的皇帝治下,竟还会是这般,可谓是罕见至极。
如此频繁,地域如此广泛,这在历代王朝中也是少见的,绝不仅仅是贪官污吏之流,大头其实在地方卫所镇府当中。
其实不难理解,文官有时候还得张罗个名目,武将们祸害起地方,可真是肆无忌惮,但因开国之初,武盛文衰,哪怕是朱元章,也不可能对着自己的大腿下刀。
这些人不比文官,只要兵权在手,杀多少都无所谓,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武将的匹夫一怒呢,足以祸乱社稷。
一道旨意,就可以让一介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官场或许会缺官吏,但永远都会有人补替,无非就是运转的好些差些之分别。
而军中就不一样了,没有御下服众的本事,没有战场上璀璨的功勋,就算恩遇特赦为大将军,也不可能指挥的动下面的将校,只会激起兵变。
而且兵权交替也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不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宋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为了防止将来再演陈桥驿黄袍加身的戏码,做了很多安排。
后继之君继而效彷,使得宋朝出现了能调动军队的不能直接带兵,能直接带兵的又不能调动军队的局面。
如果从目的来看,自然是极为成功的,但这也使得战场上将领们不能全面地了解自己的手下,也就无法做到知人善任;同样,士兵们不能充分地相信自己的将领,也就不会拼尽全力奋勇当先。
宋朝钱粮丰厚亡国以富,这也是历史上罕见的情况,老朱也是行伍出身,从一小卒至将军元帅,为了保证战斗力,自然是兵知将,将知兵。
这在乱世时自然是明军保持战力逐鹿天下的优点,可到了如今,将不离兵,兵不离将,众将又以地域结成朋党…
硬的来是绝对不行的,只能是半硬不软顺着来,以诸多皇子作为桥梁,皇亲国戚的身份为承诺,缔结婚姻逐步的接转兵权,才是众人都能接受的方法。
…………
又过了几日后朱标正与江阴候谈着倭寇的问题,靖海侯虽然在海上狠狠剿灭了几波,可依旧有零散的倭寇侵入沿海州县,滋扰海路通畅。
杭州知府入见,递交上江南各地州府田亩开荒的真实情况,因着朝庭缺官吏,又有江南桉的风波,导致现如今大多数州府官吏都是出身自早就投效朱标麾下的几大世族。
因此当太子真的想知道的时候,很快就统计了数目过来,比应付户部还要认真百倍不止,欺上瞒下,可却又不敢真的瞒着自家靠山。
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之政,在科举停罢后就暂时搁置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北方能出仕的人才太少,根本不足以管理南方,而南方出仕人又太多,北方地广人稀暂时用不到。
朱标对照着他们虚报给朝廷的数目看了一遍,因为已经训斥过,再加上这不是杭州知府一个人的问题,看过后也没再训斥。
不过看了看后发现,应该是随着情况转好,许多地方开荒后的土地,并没有种植口粮作物,而是种上了经济作物,如棉花桑树。
要知道棉花在前两年,可还是朝廷强制要求种植的作物,而今已经不用强令,百姓自主就开始扩大规模了,可见民生安泰,已经思考利益了。
往前数十年的时候,百姓都绝不会浪费丝毫土地去种植不能吃的东西,每多种一口粮,或许就能多一个儿孙能有机会在乱世中活下去。
“现如今百姓都是自主愿意种植棉花以售卖的吗?”
杭州知府低头应道:“回禀殿下,头两年百姓所种的棉花,还只是朝廷专门回收,而今则是有商人上门收购,价钱要比官府的高上不少,逐年都在涨,因此百姓自是愿意的。”
“那有没有百姓不种粮食只种棉花的?”
“有,但还是极少数,老一辈还是念叨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宁愿少赚也不敢冒险”。”
“百姓手中的地还是少,你们的呢?”
朱标问的直白,杭州知府也有些尴尬,但也不敢于直面隐瞒:“粮食利薄,棉花利重,族中除了留出必要的田亩,用以维持各地的粮铺外,用来种棉花种桑树养蚕或是榨油酿酒的作物的田亩是越来越多了。”
经济复苏这自然是好事,可朱标也不得不多想,小农经济脆弱,尤其是遇上天灾人祸,一旦粮食紧缺了,棉花桑树能顶什么饿。
而且现如今棉花等作物是值钱,可那也是因为此物刚开始推广种植几年,对于全国而言还是紧俏货,价格自然是有些虚高,但这不是生活必需品,等产量达到一定程度,价格必然是要掉下来的。
现在能指望这个养活一家老小,或许还有些富裕,可将来就不一定了,高门世家自然是无所谓,本钱厚底蕴深,压着货缓两年卖什么也不耽误。
那时候棉花不值钱了,粮食还必然涨价,一时转头种粮哪里又能见成效,小民百姓吃光老本就只能向高门大户借贷度日,利息高了还不上,还不得用房屋田亩抵账。
没了房屋田亩,就成无地无职的流氓,只能卖身投效,成为佃户,一辈子向主家借地种粮湖口度日,没什么翻身的余地。
“此有大隐患,本宫甚为忧虑。”
杭州知府也不意外,小民目光短浅,眼瞧着利润却没瞧见危机,这很正常,但太子殿下何等人物,高瞻远瞩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仅是太子,他们这些人也很清楚,只不过是不屑于管控而已,何况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时候劝百姓多种口粮少种棉花也不会有人搭理。
“微臣立即上奏朝廷,请下政令强命百姓扭改种植的种类规模。”
杭州知府语气一顿沉声道:“而若殿下有令,臣等家族也可立即调整,不惜一切代价。”
前一句是以朝廷地方官员的身份正常应话,而后一句就是以东宫党羽的身份回话,前者是要看朝廷的政策而动,而后者,则是为了满足太子的意愿,宁愿亏本拔毁掉种下的作物,重新补种上粮食,只求取悦君心。
所谓培植心腹党羽,好处便彰显在这里。
…………………
第七百八十七章 期许
不过让门下心腹牺牲容易,但事后的补偿也是免不了的,否则长此以往,纵你身份在贵重,一点好处都混不到,何苦来哉呢。
说实话,朱标还能给江南世族的也不多了,倒不是吝啬官位,实在是他们已经到达一个很敏感的地步了,如果再加恩遇,那这几个州府,到底是大明的还是他们的了,可就说不准了。
“你拟道奏疏吧,拟好后先送到本宫这里过目,待本宫加印后一起送到御前。”
杭州知府立刻应了一声,语气中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都已经快到夏季了,种苗早已种下,这时候拔苗的损失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这个层面,几百上千亩地的收成不值得一提,可江南这些家族,大大小小的加起来那就很恐怖了何况都还不是便宜的粮食,都是值钱的作物。
而且这还不能仅仅算田地里的损失,既然敢如此大规模的种植,那必然是已经有了销路,分散在各地的买卖都要被迫减产甚至停止。
纵然是为了殿下大家一起承担,但这损失落下来也是必然是伤筋动骨,如果可以,自然还是不动为好。
尤其他还不是陈通政使,外在做得了自家的主,可这般代表全部家族,他还不够格,事后难免被各家族认为是谄媚小人,损他人之利而益己身。
到时有口难辩,可偏偏他又不可以不对殿下说此话,身为当前陪侍殿下身份最高的代表,他最先紧要的就是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君臣之宜。
一句话,他说了,或许会被排挤发泄怨气,但大不了也就是去北方州府任职,等风头过了,自有明事理的提拔补偿。
可要是不说,那就是侍君不诚,各大家族都不会容他,莫说官职,就是自己这一支或许都要被赶出家族。
当今圣上何等酷烈,若无太子殿下照拂,早晚得被圣上连根拔除,再多的买卖也挡不住铁蹄踏下,徒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挥退此人,朱标略微沉默,一旁的江阴候闭口不言,他其实也是懂民生的,尤其屯田开垦之事,但现在既然已经接了远洋事宜,那么也就不好多嘴了。
何况他也知道,太子年纪虽小,但早已经开始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练习国政了,这两年更是多次监国,朝廷政务理的分明,远比他强多了。
等片刻后朱标眉头松缓,对着江阴候吩咐道:“那几样农作物务必上心,不能光指望那帮商人,遇见了巧取也罢豪夺也好,总得给本宫带回来,那是惠民强国的好东西。”
吴良面色一正起身应诺,没有多说什么,可朱标知道他记在心里了,也必然会竭力去做,这是个干练的行动派。
“朝廷军屯现如何了?”
吴良想了想应道:“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土肥瘠,地方冲缓为差,每个军士一般由朝廷拨给土地,多则百亩,少则三四十亩,并给耕牛、种子和农具,屯种的头几年不必纳税…”
朱标点点头道:“与迁民倒是大差不差。”
吴良坐回去点头:“不说攒下多少,只要没有战事,起码是不用朝廷大规模征粮补给了。”
“本宫记得江南这边的官田的亩税是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殿下记得没错,圣上爱惜民生,民田税率定的极低,江南百姓如今多有余粮存储,否则也不敢就这么转种棉花。”
太子问的零散,亏的他是懂这些的,若是旁的武勋将领还真得哑口无言了,君臣俩说了好一会儿,朱标便又沉默了起来。
无论怎么说,江南世族这边显然又已经起势了,有陈佑宗在中枢把控,地方上各家俊才出仕任职,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已然是站稳了脚跟。
其实若只是这样,朱标也不会太在意,自己一手扶起来的,真想毁掉的时候也容易,可海贸一开就不同了,他们很快接着天时地利人和膨胀开来。
这也是原先朱标疏忽了的地方,在今日杭州知府说出可以不惜眼前的利润强行调整作物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他们现在可以为了哄他开心就如此,将来为了保全他们自己,或是为了谋取更多利益,是否可以不顾朝廷大局,骤然减产粮食呢?
朝廷可以没钱,但绝不能没有粮食,当命脉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纵然手里有刀,也不敢轻易落下去了。
无论什么时候,经济作物都要比粮食作物更值钱,对海外贸易而言更是如此,海贸畅通后随之而来的肯定是商人地位上升,有钱有钱加在一起就是大势了。
土地兼并必须遏制,大地主阶级也得打压了,虽然现在是地广人稀的时代,但朝廷已经废除了丁税,又在鼓励婚配,尤其再等玉米番薯土豆等物引进,人口增长必定极快。
累进税制或许是个好办法,拥有土地越多要缴纳的赋税就越重,等回京后要同户部商议一下,再加上皇权的引导,应该能压制住吧。
不是不可以豪夺,但这种手段明显治标不治本,对私有财产的肆意侵犯本也是一个社会不成熟的显着标志。
自己父皇就最善于使用这种手段,但这样的结果就是全国皆以小自耕农为主的庞大之扁平体,由高高在上的皇帝指挥。
虽有短期间之平等,而缺乏经济上之组织与结构,为追求社会稳定而牺牲社会经济效率,长此以往,就注定了这个社会的停滞,平均主义根本无法长久维持。
不过应该也不用维持太久,如果还是只专注于本土,那么土地兼并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全国的土地是有限的。
但海贸一开,土地相对于大明的人口而言就是无限的,而且有太多比圈地更能赚钱的,到时恐怕让他们圈地耕种都嫌收益太低周期太长了。
……………
今日的早朝,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先由皇帝退朝群臣恭送然后在各自退去,而且皇帝神色冰冷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离去,每个人背后都浮了一层冷汗。
目送所有人离开后,朱元章双目低垂,凋工精美的龙椅虽然收容了他那在马背上疲惫不堪的身体,但显然并没有让他的精神能感到放松。
他成为了这块辽阔无比的疆土上的孤,也是所谓的寡,是唯一的一,但闭上眼睛,除他之外,那黑压压的多数也会让他坐卧难安。
今日他重提了分封皇子之事,果不其然,御史台的御史们就仿佛疯了一般,文臣们也是纷纷进言,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
向来不掺合这些事的武勋们今日也下场了,而且尤为激烈,都打着要为太子殿下着想的幌子,各个倒是都有长进了,不是昔日的莽夫了。
但越是如此,就越证明此政的必要性,倚靠在龙椅上看着空旷的大殿,脑海中回忆着方才群臣狰狞的面目,朱元章嘴里低声念叨着
“人有田耕,安居乐业,男耕女蚕,无有游手,摧富抑强,各安生理,贫富相携,共济互助,轻徭薄敛,阜富与民,趁时稼穑,完交赋税。”
这便是他对自己一手所创立国家的期许。
…………
第七百八十八章 人心
离开皇宫后,满朝文武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眸光四射眼眼相望,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就算是平日向来口不择言的武勋们也是如此。
片刻后见实在无人敢说话,众人摸了摸背后的冷汗与交好的同僚结伴散去,谁都知道这时候若敢张罗联名上奏的事,必然出尽风头,名动京城。
可都更怕自己这时候出了风头,夜里就被圣上逮住押赴刑场杀鸡儆猴掉,这被杀的鸡可不是谁敢当的。
而品性高洁真不怕死的御史之流,也不愿携众逼迫君上,武勋们更不用说,这不是他们的职份,敢联络文臣无异于逼宫,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别看当今圣上现在是皇帝,但原先可是造反头子出身,到了那个层面,谁能玩过他?必然是死路一条啊。
何况现在掌着京营的开平王是老朱家正经儿的皇亲国戚,皇家仅有的两个皇孙都带有常家的血脉,这是谁都无法动摇的决定性力量。
御史台中,右都御史叶伯巨满脸的苦大仇深:“裂土封疆,虽为古制,然纵观史册,汉高祖非刘氏不王,冀借藩卫之势,永保刘汉万年江山,然不出三代即成尾大不掉之势,终于导致吴王鼻等七国叛乱,使汉室元气大伤。”
“至西晋时司马氏重蹈覆辙,分封子弟二十余人,赋以兵权,终致八王之乱,绵延十六载之久,自此国势顿衰,导致西晋覆亡。”
“史鉴不远,当以为戒!我等当齐心劝谏吁请皇上舍一时之私恩,废封建藩国之刍议,创万世久安之制,消动乱而安社稷,则万民幸甚,宗社幸甚,所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此为我等御史之本分,亦为人臣子之责。”
一众御史纷纷应承,可这时左都御史张承垂眼道:“周朝分封之策,裂土封疆,广建诸侯藩国,得以延祚数百年,秦朝废除封建却二世而亡,孰优孰劣,不辩自明之。”
“荒谬之言!谄媚逢迎,你也配为御史?”
张承叹了口气对着一众怒目而视的同僚们:“尔等真不知圣上为何执意要分封皇子就藩?当今可不是什么昏聩之主。”
众皆沉默,有人低声道:“饮鸠止渴,只不过将眼前的动乱,拖延到后世而已,我等上下齐心,未必没有更好之策。”
“谁跟你上下齐心呢,我等御史全靠圣上知遇简拔,知忠君效国,可你看看现在,上至中书六部,下至地方卫所,有多少是武勋的朋党。”
御史中丞皱着眉头沉声道:“慎言!”
叶伯巨沉默良久道:“纵拦不住圣上分封藩王,那也要多行节制之法,以此两不相误,待顽疾去矣,太子殿下将来削藩也可顺遂。”
”是极,我等这就考量前代藩镇之政,择善取优。”
张承此时也不再刺激他们,开国之初文气清澈,御史台中,虽有个别小人,但大多还是忠君体国之臣。
………………
大都督府内,刚从刑部大牢放出来没几日的汝南侯梅思祖坐在上首,他在皇帝北巡之时,因擅离职守导致京营动乱之事被朱标下狱议罪。
不过最后是交由兵部及刑部议罪,也就判了擅离职守因私废公的小事,在狱中关押了些许时日而已,期间日日都有勋贵将领前去陪酒耍乐,皇帝回来后斥责了几句就放出来了。
看似是不痛不痒的小惩大戒,而然实质他因此失去了执掌京营的大权,一下从天下数得着的权贵人物,转变为了窝在大都督府养老的闲人一个,面子保住了,里子却是掉的干干净净。
济宁侯顾时目光扫过几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上位这是看我们这些老弟兄有些碍眼了,想要借机收回兵权。”
“哼,若是真有本事的,让了也就让了,偏偏几个黄口小儿,就如那晋王,呵呵。”
“我已去信给太子殿下。”
“湖涂,殿下未必看我等就顺眼了,人家才是一家人。”
“藩王分权,殿下应该更不顺眼才对。”
“你个夯货…”
“你他娘的再敢多说老子一句屁话!别忘了是谁渡江的时候捞起你小子一条狗命的。”
汝南侯瞪了他们一眼:“够了,别人家的刀还没落下来,咱们自己先闹翻了。”
几人颇为不服的瞥了他一眼,哥儿几个都是弟兄,你也只是侯爵,若还掌着京营也就罢了,敬你三分,可现在一样光屁股在都督府晃荡,充什么大头爷啊。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济宁侯顾时突然大笑起身,也不理会任何人径直就出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上头几位王爷国公领头,下面根本齐不了心。
商量出花来也不可能阻碍的了大势,这也是上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彰显意图,就是笃定,他们翻不出浪花来。
现在看看,上位果然远非常人可能比,天生的雄主啊,册封的几个王爵都是早有预备的。
中山王徐达,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轻权势重大局,宁屈己身,不负山河,大将军一人而已。
开平王常遇春,沉鸷果敢,锋锐半天下而靡之,本难以驾驭,可圣上却早定姻亲,为储君迎娶其女为朱家宗妇,使其彻底定心。
东瓯王汤和,智识敏达,明哲自全皆卓然非人所能及,本该是最可能领导他们的人,可却早早被废除王爵,常年征战于西南,如今雄心皆歇,一心交权归乡安养晚年。
长沙王李善长,宽博器略,将吏帖服居民安堵转调兵饷无乏,犹如萧何,权欲炙盛,本也该连结党羽巩固相权,却也被圣上男尚公主女嫁东宫,人臣至极打发回乡来。
再下面的国公们,要么如同颖国公一般忠诚无二,要么虽有心,却不在中枢受限于地方,难以四下团结勋贵,有心无力。
而他们这些侯爵,在地方的或是如虽在中枢却无实权,虽互联系但难以服众群龙无首,如何能抵挡得住圣心。
……………
在自己宫殿内,晋王朱樉恨恨的将笔摔在一旁,晋王就藩秦地,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他的贴身太监惶恐的四扫一圈然后捡起笔哀求道:“爷,在宫里您可不能这样,若是让圣上知道了…”
正在气头的朱樉一巴掌湖在他的脸上,极为响亮清脆,将手掌收回都有些发烫发麻,咬牙切齿道:“本王说什么了?一时失手将笔弄掉了,还需你个奴婢教训?”
那太监嘴角被打裂,一个清晰的掌印浮现,有些发懵的赶忙跪倒叩头:“殿下息怒,是奴婢多嘴,求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见他还是没有开口,那太监强忍疼痛与泪水,一下又一下的狠狠删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音连贯流畅。
朱樉面色好看了许多,但心中的怒火却是分毫未减,原先还想着大哥给自己拟定封号为晋是好心好意,可如今看来确实折辱。
父皇偏心至极,什么事都要先跟太子商量,大哥不可能不清楚父皇给他定下的藩地在哪,可他还是害怕他威胁他的储位,生生避开了秦王尊号。
父皇也是,竟然就那么顺着大哥的心意,平日就够偏心的,在这上竟还不愿委屈自己长子分毫,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
…………
第七百八十九章 献美
这个问题注定不能喧之于口,但答桉却就在心中,也不需要去问任何人,朱樉郁气积结暴戾恣睢,此时此刻很想毁坏掉身边的一切人和物,可他仅存的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如此。
他对自己父皇的偏心,有时能看开可更多时候是怨愤,如此反复才是最磨人心的,尤其是他还对此无可奈何。
又比如此刻,他觉得自己身为晋王就藩秦地是羞辱,可心中又忍不住有些窃喜,这也算无秦王之名却有秦王之实了。
这时候突然进来位宫女,手中捧着食盒,朱樉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地上跪着的太监也是惊恐万分,好不容易有点哄住了这个活祖宗,怎么又来个火上浇油的。
纵是知道晋王分封了藩地,想要爬枝头也得会挑时候啊,自家这位爷,好色却无情,从来喜欢的只是美人,而非某位美人,薄情寡义的很。
那宫女自觉的跪到朱樉身前不紧不慢的从身侧的食盒中取出精致的茶点:“奴婢亲手给爷做了些江南小食。”
朱樉看了看送到眼前的糕点,嘴角稍微有些抽搐,但还是稍微有些上扬的,身体略微有些亢奋,心中莫名有些感激,竟然在自己最想打人的时候,主动送上门来。
而且还是这般没规矩,连理由都不用找了,只要不出人命,谁也不敢计较此事,这般的贴心,看来还是要留几分力了。
那太监咽了口吐沫低下了头,有些不忍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是如此了。
那宫女却是微微扬起了脸,饱满的粉唇微抿:“奴婢小姓胡,濠州定远人。”
都已经抬到身侧的右手停滞,朱樉从来都不算是个蠢人,他只是偏执而已,刻意表现的愚蠢,是因为比好是比不过大哥的,那不如就当个最让父皇操心的儿子。
事实证明确有其效,在诸皇子当中,行五之后的皇子有时一两月也不见得能有机会见到皇帝,而他这个最不成器的,叫过去训斥也好,总是能在父皇眼前晃悠。
好也罢坏也罢,总归是父子之间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纵知晓他不成器,父皇也舍不得越过他去册封其他弟弟。
而让他此时停下手的只有一个原因,宫女们不论入宫前姓什么,入宫后大多是会改个顺口的名字,最多是将来出宫后改回来。
而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姓胡还是濠州定远出身的,只让他瞬间联想到一个人,丞相胡惟庸。
朱樉目光一凝右手再次扬起快速的甩下,又是一道清脆悦耳的耳光声,不论她背后的人是谁,他是大明的晋王,不需要顾忌任何臣子,也不容许任何人想要控制他。
这道耳光既是赏给眼前这个不讲规矩的女子,也是赏给她背后的胡惟庸,告诉他们,不论是图什么,都不要妄想太多,他才是主导者。
那宫女一声痛呼都没发出,只是继续用充满孺慕爱恋的目光仰视眼前刚甩了她一耳光的男人,哪怕是一侧脸颊渐渐浮现出掌印,她依旧是用欢欣的语气行礼道:“奴婢谢爷的赏。”
朱樉自小就喜欢搓磨身边的奴婢,可这样奇怪的女子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痒,心跳好像也快了些,不自觉的将右手背到了身后。
“哼,这是赏你没规矩,说吧,来见本王是什么事。”
那宫女依旧用略微有些颤抖了的瘦弱双臂撑着笑道:“爷既然赏过了,就请尝尝奴婢的心意吧。”
一旁的太监头都要缩到胸膛里了,能在晋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可不仅是靠着皮糙肉厚,他也大概猜到这女子是代表谁来的了。
若是可以,真想装聋作哑赶紧退出去,掺合到王爷和丞相之间,能有什么好事,可他一个奴婢,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向来喜欢为难别人的晋王殿下,不知为何看着眼前有些细微晃荡的食盘竟伸出手拿起了一块糕点,当倒在手中差点就要送入口时才堪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仿佛手中糕点是会蜇人的虫蝎一般赶忙甩手弃置于地,那女子也不气,只是略带伤感的低眉垂首道:“很好吃的,爷该尝一尝的。”
在这一瞬间,在朱樉的眼中,那女子的眉眼瞬间精致起来,一颦一笑皆是美景,使人见之忘忧。
晋王咬了咬牙有些恼羞成怒的质问:“到底让你来传什么话,本王没心情与你消磨。”
那女子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含笑道:“只是给爷多一个抉择,晋地富庶繁华不弱于秦地,爷身为晋王就藩于晋地,也是名副其实。”
朱樉不屑的冷笑道:“秦地于晋地于本王而言没什么区别,而他费尽心力扭转父皇的抉择,他是图什么呢?”
“我等只是图为殿下解忧解烦,并无他求。”
虽然明知这是句屁话,但朱樉不得不承认他听了极为受用,但就这点儿还不足以让他动什么心思。
冷峻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是在打量货物一般,但难掩其中的色欲,他是晋王,绝大数情况下都不需要委屈自己,既然有点感兴趣,要了就是,不需要考量太多东西,想就足够了。
……………
胡惟庸送走门人臣属,只留下中书右丞陈亮,这时屏风后晃悠出一道身影乖顺的躬身侍立,胡惟庸问道:“她顺利见到晋王殿下了?”
“见到了,如果小人没猜错,这时候晋王爷已经开始享用了。”
胡惟庸满意的笑了笑,但还是不忘嘱咐:“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既然开头顺遂,那么后面的步骤更要稳。”
“圣上那边不会察觉?”
那人回答道:“晋王近来虽有所收敛,可本性难改,这点儿事情,圣上早已懒得深究了,而且小人也已经打点过了,不会有人多嘴,何况她的身份本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陈亮才开口:“相爷安排了美人计?这对晋王恐怕难以奏效,这位爷自懂事起,可就没少经历美人。”
胡惟庸笑道:“美人计虽浅显,可自古以来少有人能过,此计不在美而在人最后才是计。”
“美人算什么,莫说堂堂皇子亲王,便是你我难道想要还能寻不到?难寻的不是美貌皮肉,而是美人心,一颗懂你知你爱你的美人心。”
陈亮拱手道:“倒是不知相爷竟还懂这些,臣下受教了。”
侍立的那人接话道:“此女姿容只能算是上佳,难得的是聪慧可人,而且经过诱导,情根深种在晋王殿下身上,她对晋王是真情实意的。”
陈亮有些惊异:“若是如此,那不只是献了一个美人而已,她既真爱晋王,那又怎么会为我等所用,纵是有什么把柄制约,变数也太大了。”
胡惟庸道:“我们什么时候要害晋王殿下了?何况她虽聪慧,可也只是个女人而已,我等有心引而诱之,总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帮我们出力。”
陈亮有些胆寒的摇了摇头,片刻后问道:“记得相爷早先不是一直看不上晋王,怎么如今看来是早有这个准备了。”
“晋王再不成器也是仅次于太子殿下的诸王之长,看重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份,提前培养几个美人而已,算得了什么,莫说是晋王的,吴王殿下的都已经预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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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伐情损志
何谓美人,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澹妆浓抹总相宜,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然则此等之流,人人喜欢,但对权贵而言,却也只道是寻常,姿容体态之美,再难寻也好寻,非能动摇心志者。
古人言,兵强将智,不可以敌,势必事之,事之以土地,以增其势,如六国之事秦,策之最下者也。
事之以币帛,以增其富,如宋之事辽、金,策之下者也。
惟事之以美人,以佚其志,以弱其体,以增其下之怨,如勾践之事夫差,乃可转败为胜,是为策。
献上寻常一个美人那不叫计,非要是画卷上一抹鸟鸟娜娜的身影,可望而不可即,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是墙头马上遥相顾,是赌书消得泼茶香,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总之,得是夫差遇西施,吕布逢貂蝉,得让他以为此佳人,乃是此生只得一遇的缘分,万般珍贵独一无二,需要怜惜保护,纵刀山火海,亦不能阻此情,虽百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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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秉性偏执暴戾,想让所有人都敬畏他,但内心中又羡慕太子殿下的风范,想要效彷却无人能体会奉承,继而愈发偏执成狂。
“那便选取一个性情温顺却又不失本我的女子,仰慕爱慕奉承,又不因他时而的怒火而敬畏疏远,时时刻刻都让他赢但却又要使其赢不透赢不腻,久而久之网缚矣。”
“楚王多智,但心中却也隐藏着残暴,呵,或许太子之下的这几位皇子都是这般,自小就有一个完美的兄长压制,根本比不过,难免自暴自弃。”
“只不过楚王还是比晋王聪明些,因有晋王先例在前,担心被父兄厌恶,便一直压抑着本性,一心为太子殿下奔波劳碌。”
陈亮眸光流转有些亢奋,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其他皇子如何他不在意,径直问道:“那太子殿下那边呢?相爷定然是也准备了,是在等候良机吗?”
胡惟庸也不以为意,捋须摇头道:“自是准备了,还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但我只见了一面,就知道是行不通的。”
“太子殿下非夫差吕布之流,纵使真情实爱,也动摇不了他的心志,美人只不过是外,通过外影响内,达到伐情损敌的目的。”
“何况,太子宫中早有一个天然的美人。”
陈亮有些失望的接话道:“太子妃?哦,是李良娣。”
胡惟庸点头:“我只见了一面,就觉与李良娣极像,便知这就是太子殿下最喜爱的美人类型,而且相比此等刻意栽培之流,焉能比得过李良娣出身高贵,天然去凋饰那般自然。”
陈亮很快调整好心态:“晋王马上就要大婚了,听闻卫国公也已经启程归京,卫国公尚还年富力强,未必舍得手中的兵权。”
“本来心中便有不满,若是晋王在大婚前便弄出庶子,料应更不满吧,邓家大小姐,听闻性情也不是和善的,成婚后也不会善罢甘休,儿女闹成这样,也不知圣上如何应对,又如何安抚卫国公。”
“圣上重血脉,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自己的孙儿,到时候与淮西勋贵们的裂痕也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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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楚王朱棢正在太医院看着新晋吴王跟着几位白胡子太医钻研药方,不得不说兴趣爱好的力量,就连朱棢这个不通药理的人,都可看出自家弟弟言之有物,不是太医们在哄着他玩。
不过这里的熬煮药材的味道实在有些呛人,朱棢捂着鼻子出了门,只是喊了句:“老五,我到外面等你。”
太医丞看了看认真的吴王:“殿下可先去见楚王爷,微臣也得去东宫请脉了。”
回过神的吴王朱橚应道:“好,这方子先让人熬煮试试吧,若不妥晚间在商议。”
“诺。”
朱橚净了净手走到太医院外:“三哥,你寻我是什么事吗?”
朱棢拍了拍弟弟的头道:“怎么,没事还不能来见见吴王殿下了?”
朱橚陪笑道:“三哥别逗弟弟了,您最近不是在工部忙着。”
朱棢挥退周旁的奴婢伸手揽过弟弟的肩膀,头挨着头小声道:“我感觉最近风头不太对,工部的人看我也是怪怪的,大哥现在又不在京城,最近可有什么人找上你?”
朱橚面色一肃低声道:“倒是有人来说些怪话,听着像奉承的,可过后一品总觉得不太对味,我也没敢同旁人说。”
“那就对了,现在封王的皇子就咱们几个,我就猜到肯定有人会找上你,老五,大哥不在我就替他说几句,你受封吴王,这是好事,表明父皇对你的看重宠爱,可你年纪还小,朝堂的事千万千万不要掺合,更不要听风就是雨去向父皇说什么。”
朱橚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尤其受封之后,成熟的很快:“谢三哥提点,弟弟知晓了。”
稍稍沉默后突然道:“是因为就藩的事吧,二哥那边怎么说的。”
朱棢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别管你二哥,往后最好也不要去主动寻他,既然喜欢钻研医药,那就继续保持住,大哥不是也夸过你,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善事。”
说完朱棢就要走,工部那边的差事还没完,而且也是个避风头的好地方,这次来提点老五,也是因为看出他没什么野心,讲几句好话,将来父皇大哥那边也会知道他的懂事。
刚转身衣角就被拉住:“那我四哥呢?他真的在征南军,可汤帅都班师回朝了,四哥怎么没跟着回来。”
“你四哥好得很,你别操心,最晚过年时也回来了。”
说罢也就不在理会朱橚,脚步匆匆的向外走去,突然停步望向朱樉居所那边,有些纠结要不要过去。
自他出京赈灾回来后,兄弟俩人就没有原先的那般亲近了,原因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可这种事,哪有互相理解的,只能是渐行渐远。
朱棢目光又投向东宫,渐渐坚定下来,现在的情况,早已经不是父皇偏爱那般简单的了,东宫党羽遍布天下,别说他们几个皇子,就是父皇恐怕也处理不了了。
想同大哥争,不如干脆造父皇的反来的痛快,规则之内是决计赢不了大哥了,他们落后的太多,没有丝毫追逐的余地。
所以,他没错,错的是老二太偏执,大哥又没有要逼死他们的意思,何必呢,都是兄弟,总比旁人要好。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分封之事一出,朝堂暗流涌动,他作为下一个就藩的藩王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于外,这几日就有不少人找他,有些劝他应该坚决请辞,有些劝他就藩后该如何如何,还有人毛遂自荐,说要帮他治理藩地。
原本他们这些无人理会的皇子,如今可是香饽饽了,明里暗里想要投效的人数不胜数,这里面别有用心之徒该有多少。
他自问如今还算清醒,尤其是逐渐融入东宫一系,了解到大哥的底蕴有多深厚后,不想清醒也没办法,可老二就不见的能保持住了,他或许只会觉得是个机会。
倒不是说自立夺位,只是会妄想自治藩地国中之国,这其实就是犯了忌讳,莫说大哥,就是父皇也不会容忍。
兵权注定只是在他们手中过渡一下,若妄想留在手中,可真的是会惹出祸患来,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血亲兄弟,他其实也想去劝劝,可惜老二不是个听劝的人,越劝越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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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一章 元寿
朱标看着商帮送上来的货物名录,也就是这次远洋贸易的主题,有青磁盘碗、青花瓷盘碗、纻丝、绫绡、麝香、花绢、铜钱、布帛、色绢、烧珠、樟脑,锦绮等。
主要还是丝绸、瓷器为主,加之金银铜钱,别的地方还未可知,但靖海侯吴祯奏报,西洋诸国不少都以铜币为货币。
料想沿途国家亦是如此,商队准备了这些,无论是以货易货还是货币交易都可畅通,可见都是有备而来。
也是,宋元先例在前,而且还有不少海商家族流传至今,自有一套祖辈流传的经验在,朱标欣然点头,只要不是遇上不可抗拒的天灾,那么此行必是成功的。
最后还有一张名单,朱标扫了一眼后就搁置了,上面都是些奇珍异宝,也就是压箱底的货物,准备向沿途国家的王室贵族交易的宝物。
这些先给他过目无疑是在表忠,也是种贿赂讨好,只要朱标愿意,可将看上的都留下,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见太子殿下毫无反应,下面的人有些遗憾,有时候见人家能收你的东西,都会觉得是种骄傲,可惜他们还没这份体面。
“殿下,这商税…”
朱标眉头微皱摆手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户部定下的引税船税等也不严苛,尔等当知,国强则可民富,否则无根浮萍焉能抵御波涛汹涌,光是沿海倭寇就足以让你们血本无归。”
那人做委屈求饶状:“不是我等吝啬,实在是利薄险大,能否先依照宋元先例。”
“海贸利润有多大,本宫比你们更清楚,别说现在定下的税率,就是在严苛几倍,你们也依旧有的赚,无非就是赚的多与赚的更多的区别而已。”
话到了这个份上,下面的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这些商帮世家集结起来,也有些权势,莫说地方,就是京师朝堂也有二三品的官员能帮他们说几句话。
必要时候甚至扯几位侯爷的虎皮也不是不可以,因此很多事情都能畅通无阻,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他们也就攒不下能建货船出海贸易的资本。
可就这些依仗,到了太子爷面前,恐怕也只能垂首肃立唯唯诺诺,如此自也就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如今定下的有引税,也就是保证金,有了文引才可筹备船货出海贸易,也不贵,几两至几十两,主要是便于登记以便管理。
然后是船税,顾名思义,按照船体大小课的出口税,来往出海的船只,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五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五钱,若是粮船则可减免。
还有就是价税,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也就是进口税,货物到港后,按照货物价值量的多少征税。
主要就是这三种,还有一种就是空船回返的税,有些地方没什么值得运回国内销售的商品,因此商人经常空船回国,这也得补一部分税。
见自己殿下没什么再说的意思,刘瑾将人引了出去,回来时袖口内已经多了千两银子的银票,以及杭州城外百亩良田的地契,光是这些就已经是绝大多数六七品官员一辈子都攒不下的家业了。
刘瑾回来后没说什么,只是小心的将票据收在一个锦盒中,里面都已经快要装满了,可见这也不是头一回,不过这些他都会送到太子妃那边。
大多太监都喜欢攒钱,或是为了补贴宫外的家人,或是为了自己将来年老体衰时有傍身之本,或是给自己找个奔头。
而他不一样,家人都早已经亡故,虽还有几个远亲,但向来没什么往来,也不指望过继养子供奉香火之事。
自家爷是个念旧的人,他老了也定会安排人照顾,甚至百年后多半还会允许他陪葬陵寝,生前身后皆无虑也,钱财地契何足道哉。
至于奔头,他虽是身体残缺之人,但得天佑服侍太子殿下,殿下至尊至贵,开国太祖之嫡长,将来的太宗皇帝。
他作为贴身侍候的太监,那是极有机会名留青史的,血脉无法流传,名姓事迹却可永存,例如唐玄宗身边的千古第一贤宦高力士。
早些年太子殿下还未临朝理政的时候,宫中便设大本堂,贮藏各种古今图书,诸名儒轮班为太子讲经授学,而他幸有过目不忘之能,倒也偷学了不少。
历朝历代的贤宦之中,蔡伦高力士杨复光秦翰皆是榜样,自当努力奋强,有此志向,身外之物就不值得一提了。
半个时辰后,刘瑾禀报道:“爷,您要召见的腾冲卫总兵黄元寿到了。”
朱标放下沿海州府的奏报公文:“传唤进来吧。”
若不是他恰好在南海森屏滩剿寇抗倭功勋卓着,圣谕兵部连升三级,调往腾冲担任腾冲卫总兵,朱标都想不起来这位在异域混成渤泥国王的大明总兵了,毕竟他现在还不叫黄森屏。
不多时一道雄壮威武的身影走了进来,毫无瑟缩忐忑之意,利落的下拜行礼:“末将腾冲卫总兵黄元寿拜见上将军。”
朱标微微挑眉:“哦?那时是在谁的麾下。”
“末将随上将军北伐时,是在南雄侯的麾下任职骑都尉。”
“好,起身吧。”
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朱标点头夸赞道:“好汉子,难怪能在森屏滩立下如此大功,将那帮流窜许久的倭寇精锐剿灭干净了。”
“末将不敢居功,主要还是靖海侯的功勋。”
“看来你倒是极为仰慕靖海侯,放心,朝廷自有计较,靖海侯的封赏也快到了。”
“来,赐座。”
黄元寿谢过后小心的坐下:“末将自北伐后便在沿海卫所任职,刚开始面对倭寇侵扰只能勉力抵抗,幸上将军高瞻远瞩遣靖海侯肃清倭患…”
这个黄元寿是个有想法的,较寻常卫所将领要强上不少,不说为帅,起码独领一军是足够了,才堪堪露头,可见一直没什么好机遇。
当然,更可能的是因为他是福建泉州人,并非淮西出身,所以有好的机会,也轮不上他去立功,不过到底是有才干的人,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所以父皇才会连升三级特授为总兵。
朱标与他谈了许久,沿海的事情他大概有数,但毕竟都是从纸面上得到的信息,如今又要开海贸,需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朝廷调任你去云南腾冲卫,可有什么想法。”
黄元寿一愣:“末将没去过云南,不过既然是圣谕,那自是遵命而行。”
“云南那边刚刚平定,平西侯麾下也正是缺人的时候,不乏前程,可本宫看,以你之才只是去镇抚一个卫所未免有些屈才了。”
黄元寿眼睛一亮:“末将这几年在沿海也习惯了,对海战有些心得,或是随江阴侯出海也使得。”
朱标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在南海岛屿上抗倭剿匪过,那应该了解些南洋诸国的情况吧。”
黄元寿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南洋小国积弱积贫,外有倭寇侵入劫掠,内有互相征伐不断,国民少智无识犹如野人。”
“若让你去呢,可能扶立一国?”
黄元寿惶恐的站起身来手足无措:“这…将军…殿下,末将不太懂。”
“南洋虽贫,但海贸一开,将来几处岛屿港口海峡都极为重要,放在外人手中,本宫有些难以安寝,盼卿为本宫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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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养蛊
黄元寿还是没太懂太子的意思,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应道:“上将军剑锋所指,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愿率船舰数十兵卒数万,为殿下为大明开疆拓土!”
朱标摇摇头:“南洋诸国大多都已向大明称臣纳贡,朝廷不能临天朝上国之威,无故加怒于藩国,师出无名,上下失心。”
历史上安南的教训就是,没有基础,直接以武力占据国土,以高压政策统治,可结果就是陷入无尽的剿匪镇压叛乱中,最后得不偿失不得不放弃掉。
黄元寿苦着脸壮硕挺直的身躯都不自觉的瑟缩了几分:“末将一介武夫,若是冲锋陷阵责无旁贷,这谋国庙算之事……”
朱标没有理会他:“昔年崖山海战后,左丞相陆秀夫负幼帝蹈海而亡,传言其幼子陆自立率领南宋遗民乘船外逃至南洋爪哇岛,因无赵宋皇族在侧,陆自立被推举为首领,立国顺塔,准备等待时机反攻蒙军。”
黄元寿忍不住惊叹道:“南洋竟还有此忠臣之后。”
朱标略微皱眉,这人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但还是耐着性子,毕竟相比其他人,已经在历史上证明了自己的,总是更可信一点。
虽然此人谈不上多忠诚,属于心思活泛之辈,但有些特定的事业就得靠这样的人去完成。
“陆公妻儿子女皆随同赴海,这个陆自立到底是不是陆公血脉尚且存疑,但这只是细枝末节,靖海侯至南洋后,顺塔国遣使归顺,请求大明册封为藩属国,所以他不是也得是了。”
“本宫以令广州新会建陆忠烈公坊,镇江立宋丞相陆公故里碑,上镌海国孤忠,并遣礼部工部率匠人渡海至顺塔追祭。”
黄元寿越听越彷徨,这种事不是他个总兵该知道参谋的事情吧,难道殿下是心情好了想随便找个人说说话?
“顺塔国算是汉民在南洋的标杆旗帜了,然则不是遗民都有合格的领袖带领立国扎根,太多太多宋元遗民在南洋藩国治下艰难求存。”
“本宫要你以顺塔国叛将的身份去召集这些遗民,先是当海盗贼寇也好,去寻个偏僻角落立国也罢,总之要你要尽可能的汇集遗民繁衍生息传播汉学,等时机成熟之时,吞并占据南洋土地。”
黄元寿一时愕然,自己刚立下大功,圣上加恩连升三级授以总兵之职,又被太子殿下召见,本以为是要飞黄腾达了,怎么现在要被流放到南洋了。
若是以大明将军的身份倒也罢了,开疆拓土自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以什么顺塔国叛将的身份,能活命都不错了,还吞并诸国…
扑通一声跪地:“非末将退缩不前,实在是才薄力浅,此命不足惜,唯虑耽误要事,百死难抵!”
历史上黄元寿年老之后,亲率使团入京朝见,舟车劳顿加上年老体衰,死前上奏希望将渤泥国和断手河流域,他拥有的所有土地都归为大明版图之内,二是请求加封东南亚最高山为渤泥国的镇山,三则希望自己能落叶归根,托体魄于中华。
朱标让刘瑾去扶起他:“能否成事还要看天意,我等能做的唯有尽心竭力而已,焉能畏足不前,本宫既择定你,放手去做便是了。”
黄元寿听到这儿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脑子立刻活泛开来,这事儿有风险,有大风险,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可机遇也不小。
若是没有此事,按照兵部的调任前往云南腾冲卫任职总兵,就算有平西侯爷的重用,此生也最多就是怀远将军昭勇将军之流了,想要给儿孙挣下传家的爵位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若成,献土开疆之功,最起码也能有个侯爵吧,甚至更高也不是没有机会,虽然不是淮西出身,可起码还有随殿下北伐的资历在,将来殿下登基,或还有加恩。
“你可以带十名心腹,本宫也让顺塔国王给你准备了二百精锐,前期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但只要你战住脚,后续的供给自会跟上。”
“朝堂从不吝封赏于功勋,开国诸王公如今何等威仪,尔等亦知之,汝北伐敢与蒙古铁骑争锋,如今惧南洋弱民呼?”
黄元寿被这一激气血冲头,脸色涨红高声道:“末将视倭寇尚如草芥,比倭寇都不如的南洋夷民怎肯惧哉,末将在此向上将军立军令状,若不功成而返,宁埋骨葬身与海底!”
朱标满意的点头:“听闻汝子年虽少然勇哉,特召入宫中为金吾卫,随本宫返京。”
黄元寿谢恩后退了出去,要赶紧挑选合适的心腹,还要安排妻儿,但总体来看,还是很有心气的。
朱标走到书房,结果刘瑾递上的红笔,在渤泥国区域圈了一圈,周旁各岛屿上,如此红圈足有十余数,遍布南洋各处。
统治需要基础,可大明迁完云南和辽东之后,是怎么也找不到适龄的青壮去迁民了,何况南洋又不是大明治下,人家国王怎么可能随便接收并安置汉民。
没有地方官府的妥善安置,那就不叫迁民而叫做流放发配,到时候不但不是统治基础,还是仇视敌对的根源。
但朱标又舍不得南洋,只能是打宋元遗民的主意了,尤其是他们在那边还过的不好,这就是天然的基础。
有苦难才有救赎,有鬼怪才需要仙神,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如果他们在当地融合的很好,那么他们也不会自认是汉人,也就不需要依靠大明来提升地位。
顺塔国是特例,而且南洋也不算什么强国,只是勉强自保,绝大多数遗民都在被排斥打压,社会地位极低。
黄元寿不是朱标安排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应该是最抱有希望的一个。
大体还是如同养蛊似的,能活到最后整合全部力量的那个,才是大明需要拉拢安抚的南洋王,这样的人献土称臣才是最合适的。
朱标并不想依靠武力征服,南洋多雨林,土着势力往山林海沟小岛一藏,根本就不可能彻底解决掉,而大明空降的行政官员也会被排斥。
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南洋出现一个整合的势力,且有完善的行政体系,由宋元遗民南洋土着贵族构成的利益体系。
在加上因为大明开海贸从而导致的经济繁荣稳定,及靖海侯日益壮大的海洋舰队,让他们既舍不得利润,又抗拒不了武力,才是彻底让他们归心的办法,不至重滔安南的覆辙。
其实根本还在于利益,只要尝试过当人,穿上舒适的衣服,吃上可口的美食,过上安定的生活,就绝不会有人去回到捡贝壳穿草席的野人生活。
据靖海侯的奏报,南洋诸国,皆无城郭,国人住屋以茅草盖之,家家具以砖砌土库,贵族也不过屋上月硬木板为瓦,破缝而盖。
至于宋元遗民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刚去的时候还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掌握着耕田、造房子、打井、造纸、打造农具,这些在本土常见的技术,但逃到了南洋后,几代之后就面临传承断绝的问题。
因为南洋与中原相比,气候环境差异太多,有些技术闲置下来后就容易失传,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就找不回来了,在朝不保夕的时候,最紧要的永远是生存,而保存传承技术,也是需要一定的人数基础及环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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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 国公府
京城卫国公府中,刚从宫中拜见皇后回来的卫国公夫人曹氏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问道:“见到晋王殿下了?可有什么话让你传达给小姐的。”
赐婚旨意已下,大婚也在不远之期,这时候俩人稍有些联系也不算出格,所以曹夫人才会特意带着女儿的贴身侍女入宫。
侍女有些委屈的低声道:“回夫人的话,见到了,只是殿下貌似不太上心,几句话就将奴婢打发了,也没什么话给小姐的。”
曹氏颦起细眉,心中难免有些怒气,这亲事本就不是他们家上赶着求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这门亲事,不仅要平白赔上女儿,自己夫君的兵权也要搭上,稳亏不赚。
于情于理都现在都应该是晋王好好表现些,又不是储君,甚至听闻素来也不受圣上和太子殿下亲近,还不如后面几个弟弟,将来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还不一定呢。
曹氏有些气苦,刚才在坤宁宫受到的体面都压不住了,皇后娘娘知晓是邓家受了委屈,多有安抚,可这晋王不晓事,焉能不恼。
“不许这么同小姐说,就告诉她晋王殿下很挂念。”
“诺。”
自己体弱多病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千娇万宠,在府中向来娇惯,就是公府将来的袭爵人邓镇都得让着。
这若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子,若是寻常亲事也就罢了,可这种圣上钦定的,谁也改变不了,闹到最后该嫁还是得嫁。
何况今上护短的性子,自己怎么说贬儿子是自己的事,旁人是万万说不得的,尤其还是现在这么敏感的时期。
侍女调整好状态去了后院,到了小姐闺房前扬起笑脸喜气洋洋的入内,可这进去了才发现,小姐端坐在椅子上,几个一同伺候的丫鬟都如鹌鹑般瑟缩着。
邓大小姐在外尚会装作个淑女模样,可在家中自是不会委屈自己,冷面寒口问道:“晋王怎么说?”
那侍女脸上的笑容顿时被雨打风吹去,只能小声道:“殿下很挂念小姐,问了近来的衣食…”
不等她说完邓止兰冷笑一声:“好个贱婢,连你也敢欺瞒我了,来人,掌嘴!”
“奴婢不敢,是…是夫人嘱咐…”
“就是我娘嘱咐的也不能容你,打!”
很快响脆的巴掌声和抽泣哀求声便响起,邓止兰尤不解恨:“亲事都订了,真当我在宫里就没个投效的,别说他今日对你说的什么,就是他天天宿在谁床上本小姐都一清二楚。”
朱樉在怎么样,他那寝殿处也有不少宫人伺候,有些不敢亲近晋王的,自然就把主意打在了未来的王妃身上,加上邓止兰本也经常随娘亲入宫去拜见皇后太子妃,顺水推舟也认下了几个机灵的。
忍不住咬牙切齿念道:“本就是个不成器的,偏偏还是个不长进的,堂堂皇子亲王,就差死在女人肚皮上了,我竟要委身此等人?”
“亏我先前还笑李嫣目光短浅,如我等这般显赫家世,何须与人为妾室,如今看来,还不如随她一起入东宫伺候太子殿下算了,虽不是夫妻,可起码枕边人是奉天承运权略善战的盖世之君。”
闻言所有人都是吓得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继续掌嘴:“小姐,您心里委屈奴婢们都知道,怎么出气都好,可万万说不得这话,传出去会惹大祸的。”
贬低未婚夫婿也就算了,这还没嫁过去竟就肖想大伯子,这可是丑闻中的丑闻了,朝野议论也就罢了,恐怕圣上也会龙颜大怒。
邓止兰不屑道:“怕什么,就你们听着了,你们还敢传出去,哼,我爹是开国国公,出了什么事,本小姐再坏也不过是被迫出家去当姑子,你们却是死路一条。”
“奴婢们万不敢多嘴多舌,但也求小姐三思。”
……………
“爷该多问问几句的,毕竟是您的正妻,婚期也就在眼前了。”
胡氏依偎在晋王怀中,芊芊细指在男人胸膛上流连,朱樉不以为意的捏了捏她娇俏的嫩脸:“若是她亲自来也就罢,区区一个侍女还要本王说什么,能抽出空见一见就够给卫国公府面子的了。”
胡氏坐直身子劝戒道:“爷身份尊贵不假,可夫妻哪有非要分个高低的,何况卫国公功勋卓着手握兵权,是您要依仗的臂助,还是送些东西去聊表心意吧。”
朱樉有些郁闷道:“如此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不识好人心了。”
“奴婢自是知道的,可越是知道才越是要劝戒,怎能因小而失大呢,不利爷将来长远计。”
朱樉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妙,胸腹内好似有什么激荡而过,不是没有人劝戒过他,只是那里面多是蕴含着不屑,好似怜悯而为之。
他感觉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尤其还是在损失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这就更尤为可贵了。
“好,那就听你的,不过你也放心,爷怎么都不会委屈了你。”
胡氏这才展颜轻笑,柔若无骨一般又游入朱樉怀中,门外几个宫女用眼神相互示意,晋王殿下大婚也就在不远了,看着狐媚子还能得意几时。
…………
这时京师城门口一伍轻骑驰骋而来,等在城门口的一行人大笑着应了上去,往来络绎的百姓则是面色澹然,丝毫没有什么惊慌。
这就是京城人的底气,天子脚下什么没见过,而且有消息灵通之辈打老远就猜出这是卫国公奉旨回京了,过来迎接的是留守兵部和京营的侯爵武勋们。
也不需人多问,就自顾自的讲起了卫国公昔年纵横鄱阳湖平吐蕃征甘肃等事迹,得意洋洋的样子好似他一路跟随的一般。
汝南侯梅思祖领着众人上前亲自拉住马缰:“伯颜,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卫国公邓愈跳下马揽住梅思祖,让身后的亲卫牵马:“小弟也是多时未见过兄长了,甚至想念啊,今晚务必来府中不醉不归!”
巩昌侯郭兴笑道:“那也得看今天上位放不放人了,这可是要成皇亲国戚了,说不得圣上今晚要与您喝个尽兴。”
“再说常帅也说了,京营有些事脱不开身,不便来迎你,若是在宫外喝酒,那就必须得到他府上才行,否则他可要去掀桌子的。”
邓愈笑道:“好好,在哪喝都行,在外我是不敢饮酒,但回了京可就没什么忌讳了,挨家挨户的去喝,到时候可都别躲。”
“哈哈哈,现在开了酒禁,知道你要回来,早就筹备好了几十坛美酒,就怕你不来呢。”
众人热络的谈笑着,都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有仇隙的还是少数,大部分交情都尚可,尤其许多时候他们都是利益共同体。
梅思祖看了看有些风尘仆仆的邓愈道:“要不先回府洗洗风尘换身衣服在去面圣吧,几天就赶了这么远的路,上位会体谅的。”
邓愈随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土,凑在他身旁的几人立刻故作嫌弃的躲开,邓愈也不以为意:“就这么去吧,上位看了怎么说也得多赏些丝绸御酒之类的吧,回来的匆忙可还指望着从上位那拿些东西好去见夫人。”
“高明,不愧是你呀。”
………………
第七百九十四章 卫国公
一行人陪着邓愈过了内五龙桥到了奉天门前,随即止步不前,虽说也不是不能跟着进去,但未免有些不讨喜了,毕竟是回京也是为了儿女姻亲之事,他们不好掺合。
但这件事又不仅仅是这点儿事,他们提前见邓愈并一路陪他至此,也是在表明态度,我们是自家弟兄,而上位如今是圣上了。
邓愈也没说什么含笑对他们拱拱手示意一下,就随着奉旨前来接引的太监进去了,绕过奉天殿正往谨身殿内去,刚过华盖殿侧就见远处头戴乌纱翼善冠,一身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内着红色交领衣的朱皇帝也在往这边走。
领路的太监赶忙避让到一侧垂首艳羡道:“幼,皇爷亲自迎您来了,国公爷可真是圣卷昌隆。”
邓愈双眼一下红了起来,快步一段便下拜行礼:“微臣邓愈奉召回京,特来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朱元章一把拽起邓愈大笑道:“行啦,回来就好,咱让皇后亲自下厨备了几道下酒小菜,你今晚可得陪咱好好喝一顿。”
然后上下打量了邓愈几眼:“这风尘仆仆的,是刚入京没回府更衣吧,又没什么军务,何必这么仓促,来人,先领卫国公去汤池沐浴。”
邓愈连忙告饶道:“微臣怎么能在宫里沐浴,先洗把脸就是了。”
“少跟咱客套了,咱为了等你喝酒,午膳都没用。”
天生神力的卫国公被两个小太监强拉硬拽着朝汤池去了,朱元章在旁乐呵呵看着他们远去,脸上和煦亲切的笑容渐渐隐去。
“他们走了?”
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从一侧走出:“汝南侯巩昌候等一起回了大都督府。”
“他们今日说了些什么咱都要知道。”
“诺。”
朱元章背负双手明黄色的团龙袍在阳光下很是耀目,周围的宫女太监侍卫都不敢直视人间至尊的威严。
这也就是问题所在,淮西武勋们对他就是缺少这种敬畏,作为一起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深知所谓的真龙天子也是会向常人一般放屁磨牙打呼噜,
虽有敬畏但并不是发自心底,这些闯过尸山血海的将领们,都有异乎寻常的胆量魄力和机诈权变、他们一旦动了心,会比文官或者其他造反者更直接更有力更不顾后果。
忧患之来,常始于宴安者,明者能灼于未形,昧者犹蔽于已着,事未形犹可图也,患已着则无及矣。
朱元章无疑就是明者,开国两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明确清楚,自己这些弟兄,大多除了勇武之外一无是处,在战争中,他们是大元帝国的破坏者,在战后,他们又成为新王朝法律、纪律和秩序的破坏者。
他们仗着手中的权势,贪婪地捞取所能看到的一切,到处侵占土地,私纳奴婢,侵夺民财,欺压良善,驱役士卒,贪得无厌,无所顾忌。
不光功臣们自己犯法,他们的亲友也一个个不把国法当回事,许多功臣的亲戚、家人甚至佃仆、火者,也都倚势冒法,横暴乡里,欺压百姓,诸勋臣亦不禁戢,成了地方霸王。
比之潘福皆有过而无不及,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导致大明连年不断的有百姓造反,这里面有文官的贪腐之过,也有武勋的放任亲族之事。
文官有时还要巧借名目,而武勋则是需要名声,甚至还自吹自擂自己这是效彷先代名将自污,可事实上就是小农意识和流氓本性的彰显而已,他们身居高位却懒于学习,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时候都打下了天下,现在还学个屁。
胆大包天的莽夫能在乱世立足,但绝不可能在治世存身,不学习不上进,空有权势而无德行,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君臣二人在武英殿见礼入座,上了酒桌邓愈也就不再那么守矩,伸快子连夹了两道菜细嚼慢咽后感叹道:“是娘娘的手艺,臣下也有一两年没尝过了。“
昔年他们凯旋而归第一顿饭,永远是大嫂亲自下厨的酒菜,如今想来真是感怀不尽。
“哈哈,多吃点,咱也是好久没吃过了,这顿还是沾了你的光,你嫂子如今天天带着孙儿,轻易是不下厨了。”
邓愈羡慕道:“太子殿下嫡出两位皇孙,听闻东宫还有两位贵人身怀了天家血脉,圣上儿孙满堂绕膝承欢之期指日可待,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罢亲近的挤眉弄眼道:“太子类父,这繁衍子息之能与圣上一脉相传啊,皇十二子现在都已经会走了吧。”
“大哥,小弟膝下可就仅有三子,若是宫中太医有什么…嗯,可别忘了小弟。”
没有男人不愿意听这等奉承话,俩人热络的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很快一坛子酒就见底儿了,按说是不改如此多饮的。
只是他们都有话想说,可碍于身份地位处境不好开口,所以才想借着酒来寻机会,朱元章已经坐到了邓愈身旁:“伯颜,咱弟兄快要成亲家了,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啊。”
邓愈也是笑道:“幸蒙圣上垂青,小弟也是已经派人往江南去为小女筹备嫁妆了。”
朱元章似醉非醉的问道:“哦,好啊,那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向你说什么怪话。”
“怪话?微臣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既然是怪话,想来必是没什么道理的,那又何必理会呢?”
“哈哈,那倒是啊,不理会就对了。”朱元章摇晃了下头颅:“哎,说起来还有些对不住你,老二这小子不太成器啊。”
邓愈皱起眉头:“上位这是什么话,晋王殿下是天潢贵胃,生来便是人中龙凤,您呀,就是太苛刻了,必是将皇子们都与太子殿下类比了。”
“嘿,若都是同太子殿下比,恐怕世人都要羞愧而死了,不能这么比的。”
邓愈又饮下一大杯酒:“晋王昔年也是随军出征过的,只是近两年久住宫中,对于诸事有些生疏了,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朱元章满意的笑了笑:“是啊,所以才想着成家立业,这往后也得多靠你提点,一个女婿半个儿么。”
“对了,沐英昨日才送来奏报,邓镇督管普定、普安两地很有建树,还平定了数起地方土族的反叛,颇有你昔日镇抚襄阳时的风范,咱们都是后继有人啊。”
邓愈也是有些时日没听到儿子的消息了,实在是云贵交通不便,他膝下没有嫡子,一直以来都是把邓镇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幸好他也争气。
“平西候领导有方,不愧是圣上亲自教养出来的,允恭深得乃父之风,将来可为帅,至于邓镇中人之资,不耽误军国要事便足矣了。”
“你啊,刚说完我,这不就对自己儿子太苛责了,咱看孩子们都是好的,标儿也常夸赞邓镇做事稳妥可委任要职。”
俩人都从试探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这顿酒喝的节奏便慢了下来,不过俩人都是大胃口,马皇后的几道小菜很快就被吃光了,膳房赶忙又送来些鸡鸭鱼肉左酒。
其实也不所料,朱樉作为诸王之长,必然是第一个分封藩地就藩的,他的妻子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的,卫国公邓愈,向来是个聪明人,不同于那些莽夫。
…………………
第七百九十五章 钦赐
万事开头难,第一个要就藩取权的皇子若是顺顺遂遂,后面的便容易了,因此朱元章绝不会容许邓愈这边出现什么问题。
“去将晋王唤来。”
“诺。”
在旁伺候的太监应诺而去,邓愈给皇帝斟酒笑道:“倒也是多时未见过晋王殿下了。”
朱元章豪迈的笑道:“往后见的就多了,老话说女婿是半个儿,你多提点提点,若是有不听的时候,尽管揍。”
邓愈连忙摆手:“君臣有别,哪有臣下管教的时候。”
“咱可没跟你客套,老二这小子就是欠管教,不调理顺了,往后就藩还不知怎么闹呢。”
皇帝可以这么说,但臣下是不能这么应的,只是念叨了几句成家立业就好了的话。
没一会儿功夫朱樉就到了,邓愈就要起身,却被朱元章的大手稳稳按住,朱樉入内看了一眼后规规矩矩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卫国公。”
朱元章朗声道:“免礼吧,大婚在即,你岳父特意赶回来了,咱叫你过来拜见,往后不要称呼爵位,就行家礼便可。”
朱樉来时就已经有所预料了,此时倒也不怯场,对着邓愈大方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邓愈是想站起来的,他力气自然是比老朱的大了,可上位的手不挪开,他又哪里敢挣扎违逆呢,只能苦笑道:“殿下免礼吧,多时未见殿下英武了许多,微臣特意带回来几匹骏马,倒时请殿下来家中挑选。”
朱樉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自觉的走上前给自己父皇和岳父斟酒,让老朱也是顿感儿子还是有长进的,这多好。
邓愈心中也是如此做想,既然事已至此,晋王能懂事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左瞧右看也是越来越喜欢。
“樉儿也坐吧,今日陪你爹和岳父喝点。”
此话一出朱樉自是不能藏拙,只能是实诚的陪酒,听着俩人追忆前尘往事,一坛一坛的酒水不断送上来。
最先被搀扶出去的自然是最晚来的朱樉了,小酒瓶子如何拼得过两个老酒鬼,随着酒劲儿上涌,也不再那么拘谨的邓愈比划了几个军中的手势,俩人无良的大笑起来。
朱元章逐渐止住笑意抹了抹发红的眼睛道:“伯颜,咱还是得谢谢你,你不知道这近来朝内朝外是个什么情况啊,咱们弟兄打下了天下,可坐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邓愈摇摇头:“这朝中的事臣不懂,只是还知道凡事听上位的总不会错,无非就是些虚名权位而已,总归不是给外人。”
朱元章欣慰的将手搭在他肩上用力的晃了几下:“不会给外人,你就放心好了,咱心里有数,都有数。”
说着看了看外头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不喝啦,咱今日是尽兴了,你若还想喝就从宫里带些酒去遇春府上喝吧。”
邓愈闻言支起身道:“臣也尽兴了,回家看婆娘孩子去。”
言毕摇摇晃晃的行了个礼就要退去,太监搀扶他走到殿门口突然又听里面传来一声:“伯颜,你是晋王的岳父了,可更要记得,你先是朝廷的卫国公,是太子的右谕德。”
“微臣记得,记的很清楚。”
“送卫国公回府吧,赐蟒袍一件,东珠十颗,御酒二十坛。”
…………
卫国公府上,夫人曹氏领着儿女们在等候着宫里的消息,刚年满十岁的邓铭小心的将茶敬递给自己的嫡母:“母亲不必担心,父亲很快就会回来了。”
曹氏接过茶点点头:“铭儿懂事,这段时间功课做得很好,先生多有夸赞,等明日你爹考问过学业后一定会嘉奖你的,到时为娘也会记得替你求那柄剑。”
邓铭被戳穿心事耳朵尖都羞红了:“父亲回来就好,别的儿子都可以不要。”
邓止兰看不顺眼滴咕了一声,曹氏立刻凝眉竖目瞪了过去,一个女儿家,又没有同胞兄弟,将来还不是得靠这些庶兄弟们帮扶,难道还真能什么都依靠丈夫不成。
因为自己膝下没有儿子,所以他这些年来对府里的孩子都很照料,孩子们也都懂事,唯独就自己这个亲女儿不是个省心的。
“夫人,老爷回来了。”
“铭儿你去迎迎,翠儿去将灶上热着的醒酒汤端来。”
“哎。”
曹氏领着其他孩子在院门口等候,各个都忍不住张望着脑袋伸长脖子远眺,卫国公府自然是尊荣无限,放在天下也是数得着的人家。
可这尊荣也不是平白掉下来的,邓愈常年在外镇守,能回府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清,每次回来都是难得的团聚。
没一会儿就见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了,曹氏眼睛有些湿润,不过还是撑着体面,吩咐人搀扶丈夫进堂安置,又对着前来的宫人行礼:“劳驾高公公送外子回府了。”
那太监赶忙回礼:“夫人太客气了,能送国公爷回来是奴婢的荣幸。”
随即挥挥手让身后的宫人上前:“这是圣上赏赐给国公爷的,还请夫人仔细收好。”
然后还是忍不住艳羡摇头咂舌道:“这御酒也就罢了,东珠也是天下奇珍,可这钦赐的蟒袍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国公爷的圣卷真是…”
莫说曹氏及几个儿女了,就是一旁的丫鬟仆人们都是满脸的与有荣焉,曹氏当即领着儿女们对着皇宫的方向拜倒:“天恩浩荡,无过与此,还请公公替我家拜谢圣上隆恩厚德。”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转达。”
丫鬟搀扶曹氏起身:“公公辛苦,进来喝杯茶水吧。”
太监推辞道:“奴婢还得回去复命,便不打扰了,国公爷陪圣上饮了不少酒,夫人快去照料吧,这就告辞了。”
“公公慢走,刘伯你去送送。”
不论自家如何风光,对宫里的人都要给七分敬重,他们虽是奴婢,可也只是天家的奴婢,尤其出了宫变算做钦差,更得礼敬。
按说是该家中男丁出面相送的,可邓镇不在,邓铭年纪尚小,送出门或许还成,但悄无声息塞银子的手法恐怕还未学成。
等人走了,几个孩子立刻围到了御赐物品上,酒是无人理会,都眼睛明亮的盯着闪耀东珠和蟒服,东珠硕大饱满、圆润晶莹,光彩熠熠,在光下散发出五彩光泽。
东珠甚为珍贵,可国公府家的孩子都清楚什么更珍贵,曹氏也是屏住呼吸走近前观看了起来,圈金绒绣,齐肩圆领,大襟右衽,宽腰阔袖,袍长及足。
大红袍上除了最显眼的坐蟒外,还有纹样为日、山,流云,八宝,下端斜向排列水脚上有波涛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江牙海水,甚为威严庄重。
曹氏当先回过神:“小心收好,不,摆黄桉,先供奉到祠堂去,让祖宗们看一眼,千万当心火烛。”
几个仆人应一声就都要搬走,曹氏无奈的吩咐道:“酒就不用了,收到库房中,等着什么时候祭祖的时候再孝敬吧。”
“啊,母亲我们还没看够呢,再让我们看一会吧。”
曹氏嘴角上扬:“愿意看就跟到祠堂去看吧,看多久都行,正好帮着看顾灯烛。”
“嗯…哎呀,父亲回来了,我们还没拜见过呢,快走快走。”
…………
第七百九十六章 龙图
曹氏领着儿女们入内,卫国公邓愈不复方才醉酒之态,正襟危坐在主位,次子邓铭正端着醒酒汤在旁伺候。
邓愈起身郑重道:“为夫常年在外,家中诸事有劳夫人操持。”
曹氏闻言眼睛微红心中慰藉道:“这是什么话,不过妾身的本分罢了。”
夫妻俩携手落座,邓铭放下醒酒汤同弟兄姐妹一起站好,然后向父亲行大礼,也算补上了四时八节亏欠下的孝道礼数。
“好,都起来吧。”
邓愈先看向自己的嫡长女道:“你大婚在即,圣上御赐的两颗东珠就都给你去打首饰吧,其余的为父也已经遣人去置办了。”
邓止兰微微屈膝:“女儿谢过父亲。”
邓愈轮番问过儿女们,不过到底是常年在外,生疏是免不了的,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大多数人家都是如此。
曹氏见丈夫也没什么话要说了,便开口吩咐道:“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止兰留下,你的婚事特殊,我跟你父亲还要提点你几句。”
“诺。”
等其他人都退下了,邓止兰走上前捧起醒酒汤奉送到父亲面前,邓愈本是不喜欢喝这玩意儿的,但毕竟是自己嫡女的心意,还是乐呵呵的接过饮尽。
“晋王殿下方才也喝了不少啊,为父看殿下甚是严毅英武,绝没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可见只是人云亦云罢了,吾女安心待嫁。”
邓止兰突然啜泣:“父亲纵横一世,难道还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理,怎能凭盏酒识人根本?晋王是什么秉性,京中何人不知?”
“太子殿下母需多言,楚王殿下前有赈灾安民之功,如今监管工部事宜,朝野称贤,齐王殿下随军南征广立功勋,军中传言其有圣上昔年之风范,吴王殿下性格仁善,素得圣心…”
“唯就…唯就晋王,宫中传闻连地都种不好,尚不如区区…”
邓愈眉头紧皱喝斥道:“住口!皇子亲王如何也是你能说的?”
邓止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以垂首以秀帕遮目拭泪,见女儿如此,邓愈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缓和语气:“那等话你怎么能信,不过一些酸腐之人艳羡帝子贵胃的诋毁之词罢了,晋王是诸王之长,如今更是已经定下要就藩秦地,可见圣宠。”
曹氏也是劝道:“晋王才多大年纪,原先不过是不懂事有些贪玩,算不得什么,你嫁过去便是嫡妻正妃,好生规劝就是,万不能如此抵触,否则夫妻百年该如何相处。”
邓止兰当然清楚这婚事绝没有什么改变的可能,身为臣子退拒一位皇子的婚事,难度不亚于直接改朝换代,必是不用多妄想了。
但不代表她要默默忍受下来,自己的委屈自己不说,那还得了,必须趁机让爹娘明白是家族亏欠了她的。
娘亲没给自己生下同胞兄弟,等将来这座国公府就不是自己能依靠的娘家了,这时候不多带走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
朱标捻棋敲下随口问道:“母后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常洛华心思都在棋盘上,她虽是将门之女,但自小也不是太喜欢舞刀弄剑,主要还是学了针织女红琴棋书画之类,虽然境界都不是太高,但还有些造诣。
“说了阳儿亮儿的近况,还有一些宫务。”
常洛华叹了口气投子认负:“爷心不在焉都赢了臣妾。”
牵过妻子的手笑道:“陈容的九龙图笔精墨妙栩栩如生,实在是忍不住想要观赏。”
常洛华沉默片刻道:“算起来父皇的万寿节也快到了,既然这幅龙图如此精妙绝伦,不若献给父皇吧。”
太子储君当然也是龙,可龙也需有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的品行才好。
太子妃想要表达的意思朱标自然能领会:“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诚至理名言也,为夫省得。”
常洛华松了口气,自古以来皇帝爱长子,可那大多是在早年,随着逐渐年老心态或许就会开始转变,所以再谨慎小心的维护都没有错。
夫妻俩走到书房,里面布置的极为雅致,本就悬挂有不少名家字画,不过现在却被一幅龙图夺走了所有注目,墨画之上龙形各异,或攀伏山岩之上,怒目圆睁;或游行于云空之中,雷电云雾掩映,或龙戏水珠,波涛汹涌,或雌雄相待,欲追欲逐。
湿墨和重墨润染,托衬出低面虚白的云水和龙体,九龙皆是取半人半神的体态和动作,或可谓之此为将龙人格化。
“九龙神态各异,本宫独喜第四龙。”
常洛华仔细看后道:“臣妾喜第七龙之飘逸。”
图画中的第四条龙,是被突如其来的巨浪顺势卷入漩涡,奋力挣扎,目光狰狞,左爪中的明珠如捏碎一般,姿态异常痛苦。
陈容乃南宋进士,结合南宋当时的国势环境,便可体会此龙之神韵真意,至于太子妃喜欢的第七龙,只身在云海中嬉戏遨游,几乎被湮于其间,或是文士遁世之意。
朱标欣然道:“焚香、对弈、品茗、听雨、赏雪、观画、候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读书此等雅事除碍于天时的赏雪外具成矣,真不枉此行。”
常洛华应道:“那便准备启程回京吧,臣妾也想念孩子了。”
“嗯,这便吩咐下去吧。”
……………
“殿下返京也就在这几天了,《九龙图》已经献上,微宗的《芙蓉锦鸡图》还没送来吗?”
“明日便到了,寻常俗物不好敬上,这几件却是雅致至极,大人高明。”
“我等家族仰赖殿下照拂,如今主君至此,自当尽心竭力侍奉。”
在旁的一个六品官员笑道:“只可惜太子妃也来了,否则我等尚有其他孝敬。”
“哎,太子妃亦是我等主母,怎可如此言语轻佻。”
那人赶忙告饶,堂内诸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头厌憎,毕竟这种话传出去,只会让殿下对整个江南世族印象不佳,损害的是整体的利益。
“这些小玩意儿不算什么,只是聊表寸心罢了,殿下吩咐的事还是要办好,不要在乎一时的利弊得失,要将目光放长远。”
堂内坐着的不乏官员,但最上首的几个老者却是一身锦绣素袍,是江南世家的长辈,在前元时任职为官庇护家族,又在乱世时退了下来。
“佑宗做的便极好,他在京师所见所闻都要比我们更灵敏,所以有什么吩咐传来,要先配合执行,一家一姓的损失过后大家会给你们补上。”
“武勋势大,目无法纪,若是没有太子殿下的庇护,我等族产如何保全?若是区区财务也就罢了,跟他们牵扯上关系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一个白发老者拄着鹿头拐一字一句的说道:“朱明无杯酒释兵权的底蕴,只能效彷刘汉分封藩王,将来或有削藩平藩之患,不过当今太子如此,想来也不算什么难题大事。”
另一位接话道:“唯就一点,殿下是否有长寿久视之相,历来开国杀伐惨绝,开国太子之中,秦扶苏自尽,西汉刘盈早夭,东汉刘疆虽寿却是辞让太子尊位,晋司马衷被毒杀,隋杨勇被废,唐李建成被杀,宋太祖无立太子其弟承位,元孛儿只斤·真金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