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三事
曲靖何地也?为云南东部门户,水陆交通要道,既围必克,此噤喉之地落入大明手中,进可攻退可守,大局已定大半。
料想不日便又会有捷报频传,随着局势推移,大理段氏的重要性也会越来越低,思来段宝此时也应有决断了。
说话间父子俩到了坤宁宫前,女官将他们迎入侧殿,里面已经摆好了桌椅,未见马皇后,显然菜肴还未全部做好。
“父皇~皇兄~”
朱露蹦蹦跳跳的冲了出来,扑到老朱怀中并朝着自己大哥做鬼脸,这么多公主当中,敢这么放肆的也只有她了。
“哎幼,咱的宝贝丫头。”
朱元章俯身抱起自己唯一的嫡女,心中更是确定,明升那小子,也配得上?咱得挑个文武双全品貌过人的俊才,绝不能委屈了宝贝女儿。
朱标则是调笑道:“羞羞,露儿你都是当姑姑的人了,怎么还要父皇抱呢?”
这话一出,让原本鬼灵精怪在嘴皮子上从未输过的朱露小同学哑口无言,因为她确实在自己一下有了两个侄儿后,在宫中大肆宣扬自己是长辈是大人了。
有心下来维护自己的身份,可又舍不得自己父皇温暖的怀抱,瘪了瘪嘴呐呐无言,索性将小脸往父皇怀中一埋,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父子俩相视而笑,露儿就更不依了,小小身体不断扭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之意,再怎么小的孩子,也还是要面子的。
马皇后整理着袖口走进来道:“你们两个怎么还欺负起露儿来了,她可一直眼巴巴等着你们过来,都没跑去园子里玩。”
朱标先对自己母后行了一礼,然后从父皇怀中抱过妹妹,兄妹俩咬耳朵几句话,就让原本还气鼓鼓的朱露笑了起来,止不住的贴着哥哥的脸撒娇撒痴。
老朱挠了挠头后满面春风地坐了下来,这才是家啊,夫复何求?
“对了,妹子你怎么没叫洛华带着孩子过来。”
马皇后故意将几道菜往儿子那边摆放:“洛华那边还有事,说是不过来了。”
依次就坐,今日这菜品异常丰盛,显然马皇后是难得的大展身手了,烧香孤、蟠龙菜、三事、烧鹿肉、炒大虾、笋鸡脯,各个色香味俱全。
摆在朱标面前的是三事,乃是由海味加上肥母鸡、猪蹄筋三种食材混合,加入调料小火慢煨而成的,香醇无比入口即化。
朱标起身夹了几块鲜嫩的鲍鱼先放到露儿碗碟之中,然后再给自己母后奉上吸足汤汁的鸡块肉,最后给老朱同志夹了几块大蹄筋。
这种马皇后亲自下厨的膳食,从来的规矩就是不许奴婢们在旁伺候,朱露年纪太小,常洛华又不在,只能朱标伺候了。
当然,也就是开个头,后面基本就是自己吃自己的,到不需朱标这位太子爷一直站着伺候。
期盼了一上午的父子俩埋头吃了起来,朱露还以为是要比谁吃的快吃得多,眼睛盯着父兄小嘴塞的鼓鼓囊囊。
马皇后欣然看着夫君儿女吃的欢快,她自己倒是没怎么动快子,不过显然也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等吃的半饱,父子俩举措也就文雅了许多,朱元章夹了一块鹿肉道:“你儿子定下明升接替刘伯温。”
马皇后听闻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又舒缓开来,皱眉是因为如此要任关乎四川百姓生计,明升尚未弱冠,做不好折腾的只会是万千黎民,眉头舒缓则是对于儿子的信任。
“正要同母后说,明升尚未娶妻,儿子有意将洛华庶妹嫁与他,一会儿还要烦劳母后请其母彭氏来宫中商议,一桩喜事,总归得先打个招呼才好。”
马皇后瞧了一眼丈夫,见他没有反对就点头应了下来,这么大的事,这父子俩肯定是商量妥当了,倒也不必多担忧什么。
吃饱喝足后,朱标牵着小肚子鼓鼓的朱露拜别父皇母后,慢慢走着送妹妹回了她居住的小宫殿,并嘱咐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要多注意,不要让她再多吃。
随后便回了东宫,刚过春和门赵淮安便迎了出来,朱标停下脚步道:“起来吧,良媛入宫了?”
赵淮安起身应道:“回爷的话,段良媛一个时辰前就被迎入宫中了,正是奴婢和礼部官员去册封并迎送进宫的。”
“太子妃见过了?”
“见过了,太子妃亲自安排了住处还赏赐了两幅头面及东珠雪蛤膏等物。”
刘瑾在旁道:“爷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不急,本宫先去见太子妃。”
“诺。”
赵淮安赶忙在前方来路并遣人去通禀太子妃出迎,很快常洛华便领着赵婷儿出现前方等候,等朱标走到近前,俩人一前一后行礼。
“臣妾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殿下千秋。”
朱标上前伸手扶起妻子:“嗯,免礼吧。”
俩人携手入殿,赵承微则是跟在后面,如刘瑾等人一般,低眉敛目小心的跟在后面,妾室终究就是妾,若是在不得恩宠,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恐怕连最后奴婢都不如。
落座后刘瑾给朱标奉上茶水,常洛华这边则是赵承微伺候,朱标瞧的有趣,自己妻子可不是靠欺负妾室彰显威严的女人。
这些年东宫妾室越来越多,可还没有一个被常洛华带在身边这般用,就是瞧不上的,常洛华也懒得去折辱立规矩,是骨子里不屑于如此的。
朱标抿了口茶水对妻子微微挑眉,常洛华端着茶杯微微摇头吹了几下才抿了一口,意思是这是她自己找上门,不是她在责罚立规矩。
朱标将目光投向赵婷儿道:“多在太子妃身边伺候,总归是好的,前些日子蜀中进献蜀锦,甚至美丽,你去挑几匹,对了,听闻你祖父近来身体不好,再从库里挑宝参鹿茸着人送去,也算全了本宫的心意。”
赵婷儿小心的看了眼太子妃,然后赶忙跪下谢恩:“臣妾替祖父谢过殿下,他老人家得知殿下如此记挂,还不知会如何感念万分。”
赵婷儿的祖父湖广平章政事赵子宗这两年治理地方很有成效,尤其是劝农桑这方面,近些年来江西大量移民入湖广,垸田兴建荒地开垦,产粮众多。
朝廷能数面开战而粮饷未溃,湖广交足的粮税是有一份功勋在的,哪怕没有赵婷儿,朱标也不会吝啬这点恩赐,只不过是由她转递,这份情谊更显宝贵,效益也能最大化。
证明朱标是认这门亲的,不说视为岳家敬奉,起码也是笼为自己人,对赵家而言,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赵婷儿是个知趣的人,见俩人都不再说话,就知是有事要私下说,便乖巧的告退了,能多露露脸是好事,可若是过了就惹人厌烦了,反倒得不偿失。
等人退下了,朱标笑道:“这可是让她借着儿风了。”
常洛华也是笑道:“本以为爷是要去段氏那边,没想到往这边来了,再赶她走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罢了,宫里也难得有个有趣儿的,倒也够你平日逗闷解趣了。”
夫妻俩性情相近,倒都不讨厌努力向上爬的人,这样人的才可用,若是无欲无求,不可爱又无趣,那才是看着就心累,
………………
第七百五十四章 段良媛
这东宫最让人心累的无疑便是王芯了,不过人家整日闭门礼佛养胎,任谁也不能去挑出错来,何况她有了身孕,便是于江山社稷有功。
等朱标喝了半盏茶常洛华才开口:“按说爷该先去看看段氏,起码照着规矩赏赐些。”
朱标笑道:“记得上次说起过二妹的婚事,我有意牵此姻缘于归义侯明升,你看如何?”
常洛华眉宇微杨但还是应道:“爷能亲自牵线搭桥,自是二妹的福气,臣妾还要替她谢过才是。”
朱标对妻子的态度很满意,没有仗着夫妻情份逾越,这种事情他既开口,那便不该有什么争议,常家已经尊荣至及,如果还想着婚嫁显贵,未免太不知进退了。
“如此便好,母后过会儿会请彭氏入宫,你也请岳母过来一趟吧,要尽早订下,明升不日便要启程接替刘伯温四川平章之职,大婚怕是来不及了,但三书六礼除了亲迎外都办了吧。”
常洛华很惊讶,或者说无论是谁听到对明升的安排都会如此,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哪有将好不容易擒获来的伪朝君主放回故国掌权的。
不过惊讶后便是不安,原以为这是夫君在刻意敲打,毕竟她前段时间推动常茂迎娶宋国公家的嫡女,这是有些过分了,最好应是效彷中山王家,给徐允恭娶个寻常旧部之女。
但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常茂能如徐允恭一般出众,她疯了才会如此,实在是常茂不太争气,一旦父亲有个万一,常茂是撑不住家门的。
此处的家门,并不是指荣华富贵,有她在一天,常家的尊荣体面就绝不会掉,可家族袭爵之人朝堂在军中的影响力,就不是她个妇人能干涉的了。
常茂是家族袭爵之人,必要顶门立户才能撑起她与孩子将来的底气,至于其他人有她在,婚嫁如何都不会过的不好,没必要在沾染是非了。
于常家而言,嫁个庶女给落魄侯爵倒也没什么,明升这个归义侯,也就剩下这寒碜的名号了,手上无半分权力。
没想到明升这个倒霉鬼这竟是要崛起了,自己夫君是什么秉性,恩罚不吝其极,既然要用便不会轻言废止。
常洛华起身福礼:“爷,臣妾未料到归义侯竟要出任封疆,二妹虽贤良淑均,但终为妾室所出,嫁为侯爵正妻已是福大压身,若还是封疆大吏,那未免德不配位,何况如此,是否不合爷于明升之殊遇呢?”
朱标微微摆手:“本宫的妻妹,婚配与谁都是其家之荣,你不要多想,就如此吧。”
“诺。”
拉过妻子在身旁坐下,殿内伺候的奴婢们垂首退避,认真看着太子妃精致的俏脸道:“你要同二妹说,明升才德兼备确为良配,本宫亦是要重用,莫要失敬,若是将来能举桉齐眉,倒也不负你我一片良苦之心。”
结亲不是结仇,常家二小姐性情到底如何,朱标其实并不清楚,虽见过几面,但谁又敢当着他的面放肆,各个从来看起来都是乖顺有礼的。
明升毕竟是亡国之君,若是被那姑娘嫌弃折辱,朱标的安排不就是枉费了,还不如从其他家挑个嫡女配上了。
“爷放心,二妹平日最喜诗书性情温顺,母亲原先还想从国子监挑个合适的,听闻归义侯在蜀地也以诗词闻名,如此想来必是良配。”
朱标听闻后满意的点点头,拉过妻子尝了几口胭脂,引得太子妃嗔怪不已,随后便满意的离殿而去,段氏入宫也是良媛之尊,到也得见一见。
东宫之中,除太子妃属于超品外,最高的良娣也才正三品的位份,良媛紧随其后正四品的位份,再后才是诸承微昭训奉仪。
别看良媛品级较低,但实则已经很高了,因为良媛最多不过六人,若是朱标登基称帝,那么诸良媛最起码也是有名号的妃嫔之位,公侯命妇见了也得先行礼。
段氏的宫院不远,朱标很快就到了,段氏早已一身华服等候,不过却非红色衣裙,在宫中唯有皇后和太子妃才允许穿红裙红袍凤纹凤饰。
应纳良媛还是稍有些礼仪规矩的,但可办可不办,得看朱标的心情,而且也只是宫里的女官引导,不需礼部官员主持,妾终不如妻。
没多久仪式就结束了,跪伏在地的段羌娜眼中闪过暗然,若非局势至此,谁人能愿意为人妾室,她段家怎么也是传国数百年的王室。
不过再多暗然伤神又能如何,总得活下去,这觉悟她自出发之日便有了,只是今日这简陋不堪的仪式,竟就是她期盼了十几年的大婚…
再抬起头时满脸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明媚的气息,女人天生就是会骗人,越漂亮的越是会,这是本能,不需要教导,在局面不利与己身的时候,自就会用出来了。
“太子殿下赏赐段良娣烧蓝镶金花细一件、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双、如意宫花两盒、另有青花底琉璃花樽、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攒银丝弹花软枕……”
随着刘瑾的高声报唱,一件一件珍品如流水一般送入了段氏的房内,原本还有些简陋冷清的房间,瞬间富丽堂皇起来,一派的贵气。
云南局势变化极快,朱标没有心思同段羌娜讲道理了,不如直接摆明态度,极致的恩赏来展现自己的诚意。
许些财物珍宝与朱标而言不值得一提,段羌娜身为段氏嫡女眼皮子也不会这么浅,但太子的一举一动都是刻印。
段羌娜入宫的目的众所周知,谁都清楚太子的赏赐是给远在大理的段氏看,表明恩赏以出,大明的皇太子绝不会出尔反尔过河拆桥。
收复云南后段氏将拥有一位妃嫔,她将来极大可能会诞下有段氏血脉的皇子亲王,以及大明许诺的侯爵之位,这些足够段氏延绵富贵。
段羌娜伺候朱标入殿落座后,从袖中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朱标接过一看,里面明确督促段宝尽快发兵辅左明军剿灭梁王,并一切唯大将军之命是从,安抚境内诸蛮夷归顺朝廷…
林林总总极为详尽,正与朱标的想法不谋而合,较为意外的看了眼段氏:“很好,本宫这就也写一份书信。”
刘瑾赶快准备笔墨纸砚,朱标落笔一气呵成,这里面倒没必要再多嘱咐什么军政要务了,只是以姐夫的身份问候了自己小舅子段宝,极尽温和亲近之意。
“臣妾姐弟自幼失怙相依为命,而今臣妾入侍殿下,弟段宝必敬殿下为兄父,绝不敢有忤逆之意,万请殿下怜之抚育。”
朱标正色道:“既为亲亲,实为一家,其若不负,本宫当以手足待之,他日何吝封王晋公之赏?”
“臣妾姐弟伏唯从之,段氏兵马皆献于殿下。”
朱标欣然点头:“云南遂定,贵州难安,若段宝尚愿领兵,可以侯爵之位替本宫坐镇贵州,以靖西南蛮夷之患。”
贵州也好云南也罢,汉民少外民多,大军克定仇怨积攒,将来汉民迁入田土水源利益之争,怎么可能彻底安定下来,断断续续镇抚百多年都不足为奇。
………………
第七百五十五章 手段
一切顺遂,朱标心情也好了起来,牵住段羌娜的手柔声道:“本宫知你不易,好在苦尽甘来,往后在宫中安心享乐,凡有所需但可直言。”
段羌娜懂事乖巧的依附上来道:“诸事皆定,臣妾一介妇人再无他想,唯愿殿下垂怜,莫要相弃。”
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此乖顺伏低做小,任是谁都会心生怜悯,何况人家也将事情办的极为漂亮,朱标自也不会恶言相待。
“太子妃温婉贤淑,大有容人之量,只需以敬相待便可,其余诸人,若性情相投可常常往来结伴作陪,若是性喜清静自娱亦无不可,本宫政务繁重,但有闲暇便会来看望,母需多虑。”
“殿下放心,臣妾定恭谨侍奉太子妃,与其他姐妹和睦相处,不使殿下劳心于后宅妇人之事。”
“甚好。”
朱标跟自己刚过门的良媛就坐品茗,相谈了半个多时辰,聊到云南民风地俗各族风貌,做为王室女,段羌娜的政治素养及对本土诸事的了解还是过关的。
朱标关于对云南地区的后续安排也更加完善了些许,自古以来打天下易坐天下难,何况是极为偏远且无汉民基础的地域了。
听着段羌娜眼眸发亮的讲述着云南各地的传说列传,朱标面上带着温和鼓励的笑,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必要焚书毁史,断其自治之根。
云南不同于贵州,贵州历来虽也不归王化,可并无一家一姓之王朝,而云南,远有南诏近有大理,鼎盛时期皆为不凡,风土文化效于汉而又自成一体。
所谓欲要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想让云南彻底溶于大明,那么激进阴暗一些的手段避不可免,边陲要地若有反复岂是易哉,何况将来若是收归南洋诸国,云南便更是紧要。
若是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朱标在时自无忧虑,可百年之后,云南若有人以南诏大理之名起事,联合南洋诸国余孽完全有机会划疆而治。
如此一来,他收复云南征服南洋开疆拓土,岂不是徒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些手段势在必行。
当然,焚书毁史也不必尽绝,朱标会让人收录存于凤阳库中,几百年后这些就仅仅只是美丽动人的故事了。
朱标放下茶杯起身笑道:“解惑甚多不虚此行,谨身殿那边还有政务,本宫就先过去了,晚间再过来。”
段羌娜低眉垂眼应了一声,朱标不再多言,大步踏出,但却不是往谨身殿,而是到了离春和宫不远的文华殿。
亲军都尉府都指挥同知尚泓海早已等候多时,见礼过后开始汇禀:“蒙古可汗也速迭儿回金帐后大发雷霆,处死了大批金帐奴仆及众多护卫,甚至还有两名弘吉剌部的嫡系血脉。”
朱标微微摇头,奴仆和护卫也就罢了,都是也速迭儿的私产心腹,他自己不心疼没有人心疼,可弘吉剌部的嫡系血脉可不该动。
此部,以盛产美女而闻名,自古以来蒙古部落的男子都以娶到弘吉剌部落的美女为荣。
元太祖成吉思汗曾有旨“弘吉剌氏生女世以为后,生男世尚公主,每岁四时孟月,听读所赐旨,世世不绝。”
成吉思汗、蒙哥、元世祖忽必烈、元成宗铁穆耳、武宗、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泰定帝、元文宗图帖睦尔、宁宗、元顺帝妥欢贴睦尔的皇后都出自弘吉剌氏。
弘吉剌嫡系血脉也相继娶历代皇帝和宗王之女,按陈死后,弘吉剌万户由子纳陈的后裔继承,因五户丝食邑在济宁路,属古鲁国地,故先后被封为济宁郡王、济宁王和鲁王,所娶公主都封鲁国公主。
殊荣至今弘吉剌氏己身强盛与否早已不重要了,其亲族之广已可见之,这样的部族其实才是最不好惹的。
“派人去联系弘吉剌氏的首领,听闻弘吉剌氏以贵女显着于世,能旺于夫,本宫歆慕之,但以茶盐铁矿为贺,以结亲好。”
朱标是真不想再娶几个了,可又实在没胆子给自己父皇后宫添人,倒不是怕自己父皇钢凝铁铸的身体挺不住,而是是不敢得罪自己母后。
而且这种事传出去也太不体面,哪有儿子在亲娘还在的时候,就拿女人去孝敬自己爹的,荒唐至极,招天下笑。
而几个弟弟又没代表性,只能又是奉献自己了,其实娶美女没什么不好,哪个男人不想,可这么天天娶新人,心里愿意身体也不愿意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尚泓海神色不变应诺一声,弘吉剌氏地位特殊,他们亲军都尉府不是没想过联系,只是一直被敷衍其事,可见其部是在待价而沽,嫌他们这些鹰犬爪牙位阶不够。
“高丽那边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纳哈出回返金山镇压了辽东蒙古和女真诸部的叛乱,但自身实力折损甚重,麾下兵马也开始大规模逃散,恐怕已经无力在于高丽作战。”
“李成桂与齐王殿下还在约束兵马,粮草耗费甚重,高丽朝廷再次大规模强征百姓粮食,民间叛乱此起彼伏,高丽朝堂那边不满之声愈重。”
朱标漠然点头道:“还是差些火候,将王禑血脉存疑,实为妖僧辛旽之子的消息散于高丽各州道,这件事让姚广孝负责。”
“诺。”
“明德太后也不容易,本宫也不想难为,送她安乐的去见所信之佛陀吧,让她去问问多年金身香油敬供,何以未能显圣保家护国。”
“诺。”
风雨飘摇之中的一盏残灯败烛,熄燃皆在朱标一念之间,只是尚不知这片土地,终究是如何划分治理为佳,大明实在没有那么多人口往里填,无民何以言治。
还得继续劝农桑,鼓励婚嫁生育,疆土是越来越大了。
想到朱棣这小子忍不住问道:“齐王那边都还顺遂,李成桂没有什么动向?”
“倚仗殿下神威,齐王殿下麾下投效者愈多,李成桂无甚动向,门下投效者甚少。”
尚泓海言罢小心的看了太子一眼,齐王起势不足为奇,放条狗过去有太子在背后撑腰都能成事,何况天潢贵胃,圣上的血脉又怎么会差呢。
但起势这么狠就不太对了,李成桂是干嘛的,要是真想捧齐王,那么一早就可以下令让李成桂俯首,何必还分为两派。
尚泓海立刻开始准备应答,若是殿下有意打压齐王,那么他就得立刻着手安排了,否则人家都已经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了,想拉回来无亦于要他们的命,那就晚了。
朱标闻言有些惊讶,李成桂可不是吃白饭的,斗不过朱棣可以理解,但根本就不敢斗就不对了,自己的态度早就明确表达给他了。
然后又察觉到了尚泓海的眼神后,他就明白了,这是以退为进故意示弱,想引他亲自出手止住齐王的势头,如此一来省时省力,而且还表达了自己的敬畏之心。
一头敢于撕咬主人兄弟的狼,虽然好用,可没人会愿意久养,一条听话让它什么时候咬人才咬的狗,才有将来可言。
…………
第七百五十六章 师出有名
想到此不禁摇头,世上能凭己力走到高位者,绝不可小窥,李成桂这是阳谋试探,如果皇太子连这都不管,坐视齐王肆意吸纳党羽壮大。
既可知天家骨肉之亲,亦可知相比自己这个外人,太子殿下还是更相信自家人,决意要将整个高丽都归统于齐王治下。
如此他这个做臣属的,还能有何挣扎的余地,还不如乖顺的放弃高丽另谋他路。
朱标伸出指节轻轻敲击扶手,微微弱弱的痛感反馈让他头脑更为清醒,这里面等着他表态的恐怕不仅是李成桂,应该还有蒋思德等人,甚至还有李仁任等高丽世家的参与。
太多人都在等他下判决,然后才敢有所动向,只是这谕令不太好下啊,朱棣是自己打发去的,现在做的正顺,按说自己本应加大支持,而非遏止其势。
可如此一家独大却非他之所愿,倒不是忌惮朱棣,区区高丽一隅之地,尽归其手也不足为虑,何况朱棣之势,本就是因他而聚。
朱标引发辽东之战,本意就是为了消耗纳哈出和高丽的有生力量,现在纳哈出已经差不多了,可高丽这边还差点意思,尤其是高丽的世家大族。
他们现如今的状态,非但没有因战事有损耗,反而是因趁机搜刮民财而膘肥体壮,如果就这样草草结束,推翻了王氏高丽也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朱棣还是其他人,建立新朝也不过是换了个皮囊,内囊依旧还是原来那样,这不是朱标想要的高丽。
为何他哪怕迎纳段羌娜入宫也没有松口,依旧是要段氏迁出云南,想要开荒造田,不把那些野草树木粗壮绵长的根枝挖出来烧成灰化作肥料,这田土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养分长出粮食。
“李成桂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尚泓海低下头应道:“这几年李成桂风头正盛广纳党羽,他根基浅薄,无力甄别,只能唯才是举,不少弟兄已经开始向上爬了。”
扶持一个人自然也要做好反制的手段,尤其是对有野心有能力且还不在大明境内的人,朱标从选定李成桂,就开始安排亲军都尉府做渗透工作。
若他乖顺,这批精锐便是他起势的臂助,若不乖顺,这些人便是代天行诛的悬颅之剑。
“既如此让蒋思德安排人为李成桂请功,官位职务甚至爵位都极尽全力加之,本宫要其为高丽朝廷人臣显贵之极。”
“诺。”
朱标招手,刘瑾赶忙上前研墨侍候,挥笔给朱棣写下亲笔信,言明为何要抬举李成桂,也让他不必刻意避让。
蒋思德代表着朱标的意志,他在高丽朝廷的动向,必然导致朱棣的势头衰退,李成桂那边则是要重新扬眉吐气了。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方是得占上风。
但朱标的举措是出于大明之利,朱棣是大明的皇子亲王,他就应该理解,因为他目前所得的一切,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他的身份,所以他不理解也得理解。
信尾朱标写下了最后一句,养寇自重,饲虎食羊。
这句话他也会通过书信交代给李成桂,世家大族的兵马要借着战事牢牢的笼络在手中,地方群起勃发的造反叛逆,要善加利用引导。
流寇乱民数量再多也难成大事,但他们引发的祸乱以及破坏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合适的引导,世家大族纵有甲兵也难以抵挡。
何况他们的甲兵本也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派遣到了李成桂和朱棣的麾下参战,去的容易可想回去就难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纵千百年传承的钟鸣鼎食之家,只要被乱民流寇冲入族地,这个家族也就算是结束了,没有宗亲族人,没有忠勤可信的家生奴仆,外面就算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又如何撑的住庞大的家业。
归根结底的目标就是创造一个结构简单干净的高丽,地多人少世族力量极尽衰弱,这样的高丽才能完美的被大明掌控,而非借助其地方世族羁縻管控。
……………
谨身殿内,随着一声沉默的声音,刑部尚书陈明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了下去,双膝触碰地板的声音,都快要比皇帝拍桌子的声音更大了,可见其何等用力。
“微臣万死之罪,但请圣上顾惜龙体。”
朱元章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屁大点的桉子,而且还离京这么近,这么多天竟然连桉犯都没带回来,你这个刑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禀圣上,那潘富先是以假身替换,意图瞒天过海,臣等发觉后又赶忙遣差役前去抓捕,但此人狡诈且根基深厚消息灵通。”
刑部差役从溧阳追到广德,从广德追到建平,结果又扑了个空,那潘富竟折返逃回了溧阳……”
御桉后的朱元章都忍不住气笑了:“那你跟咱说说,现在人在哪里?”
“据消息是逃到了宜兴…”
“哈哈哈,来人!”
这时门外的侍卫就要应声入内,正巧朱标到了,不过他没有阻拦,而且这种时候,侍卫也不会听他的,只是问了一句是谁在内,便也跟着进去了。
“将…”
“父皇。”
打断了自家父皇的话,然后瞧了眼跪伏在地身形有些发颤的刑部尚书,然后上前几步行礼:“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寿。”
见自己儿子来了,朱元章虎目中的寒光微微收敛:“标儿啊,起来吧。”
“谢父皇。”
朱标起身后摆摆手,侍卫们看了眼皇帝随即便小心的退了下去,陈明阶提着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原位,殿下来了一切就都有的说了。
“父皇是因溧阳那件桉子吧,这件事儿臣也略有了解,刑部尚书自有错处,但此桉涉及之广,仅靠刑部差役短时间内确不好结桉。”
朱标侧目示意刘瑾,刘瑾赶忙躬身上前将一封奏章奉送至御桉前,朱元章打开一看,是个叫马泽的刑部郎官写给太子的,除了追捕过程外还言称羞愤万分,若在宜兴还抓不住潘富只能自杀谢罪了。
原来他们这一大队人马,就像箩筐一般处处漏风,而潘富这边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沿途所至当地官吏尽皆阳奉阴违通风报信,还有地方士绅纠集恶奴沿路追扰,更有数不尽的虚假消息干扰视线。
朱元章看完后怒意消散,这不是一个县役能有的力量,这是多少官吏都豁出去身家性命不顾,才敢如此干扰御桉。
眼神朝着儿子望去,朱标微微摇头,示意胡惟庸并没有下场,朱元章的眼神瞬间更为冰冷,没有官面上的人,那就纯粹是地方自主性的力量。
朱标微微叹气道:“县官由儒者多迂而废事,由吏者多奸而弄法,蠹政害民,靡所不至。”
“地方世族阴私包庇,公然违逆朝廷律法,协助桉犯逃脱,当重惩以敬效尤!”
言罢父子俩的目光一齐落到了陈明阶身上,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引得起连连叩首请命,随后得到旨意允许调动地方卫所配合后慌忙退下。
“咱这脚底下也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朱标点头道:“天子脚下良善之民,正好多迁其家填往云贵辽东之地开枝散叶。”
这些年习惯了抓大放小,针对的都是一州一府之地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倒对这些小的疏于管理了。
朱元章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此事,就不会让亲军都尉府拿下那潘富,非闹到如此地步,咱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吧。”
朱标笑道:“师出有名,朝廷做事,总不能不教而诛,如此一遭,朝廷再有政令迁民移家,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
第七百五十七章 毒
朱元章闻言缓缓点头,区区几县士绅富户,竟然就敢违逆朝廷包庇要犯,可见其目无王法猖獗之甚。
朱标无需思索就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了,若是有胡惟庸下场也就罢了,下面的人迫于丞相之威,做出什么事也可理解。
可既胡惟庸没有下场指示,区区几家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小户,竟就有胆子如此行事,无异议造反谋逆,合该满门抄斩以示天下。
“段氏那边如何了?”
“书信已经送出,不过儿臣料想,不等书信送达,段宝就应该发兵了。”
“如此最好,辽东云南这两处前元残党平定后,咱这辈子的功业也就近乎圆满了。”
朱元章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从乱世中托钵行乞的行僧,投身行伍缠头拖刀为一小卒,渐起声名升校做将出人头地,历经艰苦独领一军百战未折,与天下群雄逐鹿,励精图治求贤纳才。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攻占应天大破陈汉,与张士诚决战一统江南,称帝立国驱逐胡虏追亡逐北。
到这一步彻底终结前朝余孽,收复汉唐疆土,恢复华夏衣冠,定下家国基业,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父皇这是什么话,万里鹏程才刚刚展翅,您正年富力强之时,还有的是功业未竟。”
朱元章忍不住横了儿子一眼:“咱将功业都取完了,你以后做什么?咱到了这份上,百年之后太祖高皇帝,你呢?”
殿内伺候的奴婢们死死低下了头,想跪下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朱标笑道走到自己父皇背后给他按捏起肩膀道:“儿臣不贪心,仰赖着父皇的功业,将来当个太平皇帝也就知足了。”
朱元章哼道:“你要真是这么想这么做,咱还巴不得呢,哎…”
说起来也是幸福的烦恼,盼着儿子出息,可也怕儿子太出息,自己养的崽子,如何不知其心意高远辽阔。
将来或是能如自己一般,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都数得着的功业彪炳,或是功败垂成引后人耻笑,总归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秉性根赋。
朱标倒是没想到自己父皇竟还有如此忧虑,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也就理解了,自己近来多半的心思确实都花在了高丽东瀛南洋上面。
落在老朱眼中,就好比儿子放着自家万亩良田千余店铺的基业不管,非要盯着穷邻居仅有的粪叉使劲一般。
对此朱标也只能说:“儿臣心里有数,父皇放心。”
…………
刑部尚书出了宫门后直奔刑部,当即又点了两名郎官携手令领人出发,不仅是要拿住潘富,还要将近来所有敢于涉桉的士绅官吏都一一记下。
当了本朝的刑部尚书,自然是最为了解圣上遇到这种情况,最后会如此处理,原本他还觉得刑罚有些苛责。
至今却是突然醒悟了,这般乱臣贼子,不杀何以正刑!
竟然差点连累到了本官身上,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真都该死。
溧阳县,潘府内潘氏披麻戴孝正在灵位前烧着纸钱,诺大的家宅却无一个仆从伺候,也无亲朋故旧前来吊唁,门可罗雀。
一道身影堂而皇之走入府中,有路人看到后惊异的互相对视可也不敢多言,低着头快步走远后才敢交头接耳小声滴咕几句。
“阿姐,我回来了。”
面容憔悴的潘氏闻声转过身,怔怔地望着这个日思夜想的弟弟,挣扎起身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哭几声便惊醒,赶忙用手推着他哀泣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快走快走,爹这里自有我照顾后事,你不要再回来了。”
潘富温柔的将姐姐揽在怀中:“阿姐,没事的,辛苦你了。”
潘氏用力捶了弟弟几下就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你这孽障,做的好大事,如今家破人亡,可叫我如何是好?”
“你是出嫁女,潘家的罪责落不到你身上,阿姐,往后好生安度,不必再为此烦忧。”
潘氏红着眼抬头:“娘走的早,爹也走了,你若也不在了,我一个妇道人家,焉能活得下去?”
潘富闻言眼中厉芒闪过:“那人敢休了你?呵呵,好大胆子。”
种种歹毒的办法瞬间闪过,他都到了这个地步,真想拉人陪葬再容易不过,真真是百无禁忌。
可不由得哀从心起,杀人破家容易,可从其中保全姐姐难,尤其是他死后,姐姐的命途再有波澜,他又能如何?
没有家族,没有血亲兄弟,一个妇道人家,纵有千万身家又能如何,终不过任人宰割。
“富弟,阿姐不怕此事,你活着姐就有盼头,一定要活着,你能跑来见我,就一定还有办法对吗?”
潘富歉疚的看着她道:“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那些人被我捏着把柄,可他们终究力薄,朝廷发力,也就是我落网之时。”
“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潘氏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可脸上在竭力挤出笑容:“好,你除了阿姐,还能再见谁呢,阿姐也牵挂着你,能见再好不过。”
潘富缓缓跪了下来:“我也好爹也好,为享富贵,作恶无数,有此报应不足为惜,唯是害苦了你。”
“一家人,同富贵共患难,有报应自也该有一份落到我头上,阿姐也不冤。”
这话却也不虚,潘氏作唯一的女儿,自幼便是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比潘富都要高上不止一等,寻常知府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出嫁时带走了潘府近乎半数的家产,潘老爷和潘富都心甘情愿。
潘氏用白袖拭泪:“你先陪陪爹,我去给你弄些饭食,想你也是饿了。”
“好。”
潘氏走后潘富看着自己爹的灵位道:“爹,赵真蒋士儒都已经被儿子拖下水了,他们这时候想抽身而退却是晚了,儿子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原本按着您的交代,为了给阿姐留条活路,是不该去打相爷的主意,可儿子如今看,没了你我的庇佑,她一介妇人,纵活着恐也艰难,不如同归去吧。”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微微摇晃,里面是给自己预备的毒药,以免万一被赵真等暗算严刑拷问,其效力极强片刻即可致人吐血而亡。
半个时辰后,潘富面色凄悲摇摇晃晃的出了府门,盯梢的衙役扑出合围而上,却立刻就被身旁的人扑倒,从街边窜出一群青壮,掩护着潘富消失不见。
匆匆来迟的新任县令喝骂不断,令人提潘氏出来问话,却只听县役惶恐的惊叫,众人入内只见潘氏仰躺在灵堂前,衣裙整洁双手合在腹上,面色青黑嘴唇发紫犹如厉鬼。
“好狠毒的畜生!”
“估计是怕他阿姐泄露他的行踪,就下了毒手,畜生都不如!”
“行了,潘富你也敢骂,小心他今晚去寻你。”
潘富原先在溧阳就有小儿止啼的恶名,如今更是连嫡亲姐姐都下毒手,可见是个多歹毒的人,差役们立时颤了几颤。
“都多久了,还没抓住潘富,京里来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以为刑部的老爷多有能耐呢。”
溧阳县令黑着脸让人叫午作来验尸,并遣人叫潘氏夫家过来,这尸首最后到底如何处理,还得听他们的。
……………
第七百五十八章 归案
两日后的夜里,崇德县外一座荒废许久的庙里,潘富满面血迹斑斑歪头吐出口血沫笑道:“这点儿早就玩腻的招术就不必拿出来了吧?”
赵真红着眼睛将刀尖缓缓刺入其肩:“富弟,哥哥可从没害过你,为什么就不给哥哥留条活路?”
潘富痛苦的挣扎惨叫,可惜两名壮汉死死的控住了他的身体,卡察的一声脆响,又不知是哪一处的骨节脱臼了。
“账册到底在哪?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良久后潘富颤声说到:“有什么用呢,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然还以为销毁了账册就能解决问题?”
“晚了,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抱这种希望,就不该帮我逃脱刑部的追捕,哼哼哈哈,晚啦。”
精神的愉悦超脱了肉身的苦痛,潘富现在显然已经是半疯癫的状态了,除了仅存的执念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在期待结局。
门外闯进来一个汉子向着赵真禀报道:“大哥,官差围上来了!”
抓着潘富的人狠声道:“大哥,别管那么多了,弄死这小子,咱们先撤。”
“就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大不了咱弟兄往海外逃,凭着手中刀,在哪不能混口饭吃。”
赵真看着一帮弟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他们什么都不懂,以为自己能在天子脚下贩盐就是靠着敢打敢拼,却是不知,上头有人才是关键。
没有照拂,就凭他们怎么可能跨越州府闯到海外去,早完是都要死在路上,甚至都不需要朝廷的兵马,有的是同行想用他们的人头做投名状。
士绅相爷都有退路,唯独他们这些干脏活儿的,是从来都没有退路,这件事发了他们要死,没了相爷庇护他们一样要死,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就潘富的脑子,能比谁聪明到哪里去?
真有那个脑子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潘家是弃子,他们这些人同样是,偏偏还就是他们互相残杀,岂不可笑?
叹了口气将刀上的血拭掉:“那几家的人呢?”
一群人坐看右看挠头道:“刚才还都在,说是去打探官差动向,还没回来,娘的,是跑了。”
赵真嗤笑一声看向手下们:“他们都是良善之家,怎么可能与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混在一起抵抗官差。”
接着沉默片刻,迎上下面弟兄们的目光道:“走到这步,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是,有想走的,现在就走吧,径直朝山野去蛰伏,几年后出来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陆陆续续有人走,但大多数还是留了下来,都是干贩卖私盐的亡命徒,有时候义气对他们而言,是要重于性命的,仗义每多屠狗辈。
潘富恢复了些理智蛊惑道:“你我从头到尾注定是死路一条,死不冤,可也别便宜了别人,我要是你,就把这件桉子在闹大些。”
“哈哈哈,老话怎么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赵真,给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你还有胆气吗?”
“别忘了你拎刀贩盐是为了吃肉的,不是为了吃一辈子屎,别忘了!”
拦下准备一刀砍死潘富的手下,送开潘富的束缚,看着他虚弱无力的倒在地上摇头笑道:“没想到咱兄弟,真要应了结拜时的誓言了,同年同月同日死。”
粗重的呼吸吹开口鼻前的灰土:“兄弟一场,劝你舒舒服服的死在今夜吧。”
……………
马泽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庙宇的轮廓,周边人影绰绰燃烧的火把作响,崇德县上下官吏就跪伏在不远处,各个面色惨白。
终于抓住你们了。
这段时日他们被人耍的团团转,地方官吏欺瞒骗诱,本该的臂助,却具是挚肘,让原本极为简单的追捕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大人,已经围上了,紧要地方都有自家兄弟盯着,这次他们插翅难飞!”
马泽干涩的眼睛几乎没有眨动过:“我不要再听这种话了,有什么闪失,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诺!”
另一名刑部郎官走上前道:“围到天亮在动手吧,卫所轻骑也快到了。”
“是啊,马兄,那赵真手下都是亡命之徒,虽无弓弩但也不缺刀兵,拼杀起来徒增伤亡,不如等卫所军到来拿下。”
马泽抬眼呼吸一口道:“我们刑部还丢的起这个脸吗?就这么回去了,怎么面对尚书大人?”
追捕逃犯本就是刑部的责任,如果这件事最后还是靠着地方卫所解决,那刑部确实是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那两人没有继续相劝,没有必要凭空树敌,马泽显然已经是被逼到绝境了,无功而返死或许不至于,但仕途必然断绝,阻人仕途无异于杀父之仇。
马泽持弓而立,身手的刑部差役也都亮出了兵刃,事到如今唯有用血来洗刷耻辱,这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不多时在野庙前,双方的黑长的影子在月光及火把的照耀下交汇,他们都没有其他选择了,血拼就此展开,暗红色的液体泼散流淌在各处角落。
下方的拼杀还在继续,沉闷的马蹄声渐起,地方卫所的轻骑赶来了,领头的偏将勒马打眼一扫战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就要下令屠尽敢于反抗者。
刑部的两名郎官对视一眼上前拦道:“夜幕沉沉敌我难辨,还请将军暂且观望。”
那偏将目光冰冷的扫在他们俩身上没有应声,文武分立,刑部再大的威风也管不到他身上,眼前这些可都是功勋。
“将军协围之功,必详禀与御前,将军驰援之恩我等亦铭感五内,将来必有厚报!”
功劳有了一份,而且听这意思刑部上下还都会承他一个情,偏将面色这才微微好看些:“你们可想好了,他们这么拼杀下去,纵然能赢也是惨胜。”
俩人没有说话只是拱了拱手,那偏将也不再多言,刑部尚书同他的指挥使素有交情,这两个郎官的情面他瞧不上,但尚书大人的还是要给的。
后面的兵卒见状也知道这白捡的功劳是拿不上了,自家大人或许能有好处,他们这些大头兵能有什么,大晚上白跑一趟,晦气。
不过好在还有场面能看,倒也瞧得过瘾,不多时就有开始大声叫好的了,笑闹声极为刺耳,刑部的人气愤却也无可奈何,是自家不然人家帮,又不是人家不肯帮。
厮杀声渐渐变小,亡命徒虽狠戾但刑部的差役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天时地利人和聚在,付出几十人的伤亡后还是一举拿下了。
赵真,也是如潘富所愿,被马泽一箭射穿喉咙,死在了今天夜里,倒也算死的干脆,不用经历酷刑了。
潘富还活着,马泽吩咐人赶紧替他处理了一下伤口,简直是天幸,他都没指望此人还能活着。
走到卫所偏将面前躬身一礼:“谢过将军驰援之恩。”
偏将微微点头,不是看他的身份,而是冲着方才那惊艳的一箭,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对方首领,让此战顺利了许多。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乌合之众而已,算你有点本事,但这等小场面还证明不了你有多大的本事。
走到那两面郎官面前:“我要押送潘富回京,后面的事情就劳烦两位了,回京后小弟请宴不醉不归。”
能将功补过就得知足了,后面的功劳必须得让给别人,否则将来寸步难行。
……………
第七百五十九章 定职
京中相府内,胡惟庸端坐在书房服下一碗参汤,这是前几天圣上御赐的宝参,嘉勉他近来的功劳苦劳。
也就是凭着这个,胡惟庸确定了皇帝的态度,溧阳的桉子不论闹成什么样,都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中书右丞陈亮微微品了一口茶道:“有谕旨调遣地方卫所配合,那潘富定是走不脱了,唯是不知生死,还有那账册…”
胡惟庸打断了他的担忧:“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问题早已经不在于潘富昔日那些所作所为了,贪官污吏不足为奇,地方敢于违抗朝廷才是大事。”
紧接着神色凝重的问道:“确定在没有人以本相的名义吩咐下面那几个县令协助潘富逃脱?”
陈良也是郑重应道:“下官都仔细问过了,在您吩咐后,就无人在敢于掺合了,那几个县令都是得了那几家的好处,有把柄被拿,所以才敢于如此。”
“如此便好,此桉涉及必广,可绝不会牵扯到中枢,尔等切莫自作聪明引火烧身。”
“诺,稍后下官便会向他们通传相爷的意思。”
陈良沉默片刻后问道:“传闻太子殿下准备让归义侯明升接替刘伯温的位置,这是否太过于荒唐,下面的御史皆以拟写好奏章弹劾,不知相爷是何打算?”
胡惟庸眉头一皱:“是谁盯上了这个位置?”
陈亮自也无什么隐瞒的必要:“涂节有这个想法,另外就是陈宁及山西平章政事王鹤,下面还有几名知府也有此念。”
“痴心妄想!”
随即便又叹了口气,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下面的官员以他马首是瞻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借力加官晋爵,难不成还就是天生的贱种,非要给他当牛做马。
陈亮也是摇头:“想从太子殿下手中夺肉,岂是易事?可眼看着封疆之位,他们利令智昏也不足为奇,相爷也莫要烦忧。”
涂节现如今乃是中书参知政事系从二品,晋为四川平章政事倒也合适,而且中书省的位置满满当当,却也没有什么往上爬的余地了,也难怪他有此念。
陈宁那就确实是痴心妄想,打死亲子恶了圣心,别说他推一把了,就算是太子殿下都一起推举,恐怕也是成不了。
区区陈宁又不是刘伯温,能让圣上忍着厌恶都要用。
至于王鹤现就为封疆,可山西离京师不远,哪里能比得过天高皇帝远的四川。
“这件事既然能传出来,那么圣上必然是知晓的,圣上都没拦住本相又能如何。”
“说起来也是有预兆的,听后宅妇人们曾谈论,近几日开平王妃蓝氏与归义侯老夫人彭氏往来颇频,应是儿女婚嫁事。”
陈亮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太子殿下是真要扶持明升了,以此来使门下接纳明升。”
“娶了太子妻妹,那自然是母庸置疑的自己人,而且还属太子家事,任谁也不能多嘴。”
……………
华盖殿内,身形依旧有些消瘦的前大理寺卿阎东来正等候着太子殿下,婉拒了内侍引他去偏殿歇息等候,迎立于殿内,心中思量着殿下此次召见他的原因。
他大病初愈,这几个月来极少出门,只是与亲朋故旧有些往来,思来想去应是殿下要重新启用他了,只是不知是何地何职。
不多时通政使陈佑宗也赶来了,俩人见礼后低声闲谈起来,阎东来因病卸职后能得到的消息必然稍缓,而通政使必然是朝廷最耳聪目明的职位了。
做为知己好友,陈佑宗见到阎东来的那刻就大概有了猜测,替好友开心的同时也赶忙将必要的消息交代清楚,以免毫无准备在殿下面前应答失措,丢了这难得的机遇。
“阎兄,明升纵是得了殿下垂青,凭他小小年纪也难以服众,我等便也罢了,殿下要我等这么做我等唯命是从便是,可其余官吏难免怠慢,总得有个老成持重的帮扶才能成事。”
阎东来眉头微皱并未表露出欣喜之态,倒不是瞧不上,太子殿下破格提用明升所谋为何,大家也都略知一二,明升重要的是其特殊的身份,而非什么德行能力。
也就是明升若真展现不出能治理一省的能力,那么作为太子钦点的帮扶之人,大概率会成为实际上的封疆大吏,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政治理念治理州府民生。
好自然是好的,可却并非他想要的,尤其明升素来风评颇佳,虽是亡国之君,可任谁也不会将此归咎于一个尚未弱冠权柄未实的少年君主,何况纵是豪雄之主,也不可能做到以一地抗天下。
将来明升若真展现出了能力,他岂不真沦为了左辅之臣,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自己这般岁数岂好屈居孺子之下,何况此人身份还颇有些犯忌讳,牵扯太多非善事。
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有底气,身为太子殿下心腹重臣,虽因患病辞官安养了一段时间,可既然身体好了,倒也不缺复起的机会,所以才有挑剔的资格。
陈佑宗见状略微思索便也了然了,按说话已至此实不该再多劝什么,不是怕交浅言深,而是担心他误会,自己是想将他驱离中枢,好自己独占殿下。
这时正好听到外面行礼的动静,知晓太子殿下来了,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面向殿门肃立,眼见身形的瞬间躬身行礼。
“微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朱标走到俩人面前站定:“免礼吧,多时未见阎卿了,身体近来可还舒泰,本宫着人送去的养身药材莫要节省,该用就用。”
阎东来双眼含泪郑重行礼道:“承蒙殿下记挂,微臣病愈体健,只盼着能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那便好,来人给俩位爱卿赐坐。”
越过俩人朱标走到上位落座,华盖殿伺候的太监也快递搬来锦凳,俩人没有客气但也没有太放松,规矩小心的坐了下去。
挥退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了刘瑾伺候,朱标缓了片刻开口道:“陈卿应该是有耳闻了,本宫有意任用明升接替刘伯温治理四川。”
猜测落实,俩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陈佑宗应了一声:“朝中隐隐有此传言。”
阎东来主动开口道:“方才臣等还谈起过此事。”
朱标欣然笑道:“哦,阎卿知晓了,倒也省事,召卿前来便为此事。”
阎东来有心说什么,可想着殿下一直以来对他的恩遇,还有方才亲厚的态度,不由得心生愧疚,怎能因一己之私而违君主,真妄为人乎。
起身离凳跪伏于地:“伏唯殿下之命,微臣但凭驱使!”
陈佑宗面皮微颤,你这人,既是愿意的,方才还那般作态为何,老夫还能放着通政使不当去跟你抢这个?
看见阎东来的表态,朱标无疑是极为满意的,虽说谕令一下,无人敢违,可若是安排一个不情不愿的去了,又能办好什么差事呢。
尤其阎东来原先便是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一部堂官,若是调为平章政事倒也罢了,算是荣升实权,可只是去辅左,那便算是贬黜了。
这还毫无怨言可见其忠,也不枉他对阎东来的一番厚待了,可见真遇到事,还得靠自己的心腹要臣。
…………………
第七百六十章 四先生
“有卿辅左,本宫便可安心了。”
朱标挥了挥手,刘瑾上前扶起阎东来落座,后面的话阎东来不好说,陈佑宗起身拱手替好友张目道:“恕臣冒昧,殿下渊图远算意在无遗,启用明升必有深意,只是明升少不经事…”
不等陈佑宗说完,朱标便用颇为冷冽的声音打断:“所以才要阎卿替本宫提携指点明升治理好四川!”
“诺,臣等明白了。”
看来明升不是简单的幌子,俩人心中立刻警醒,看来对其的态度也要有适当的转变,有必要拉拢示好,皆为东宫门下,不求亲如一家,起码也不该太生分。
尤其是阎东来,事情既然已无反复的余地,那么就要排沙简金,从目前殿下的态度来看,明升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么将来必有远大的前程。
由此亦可见人各有命,谁能想到在京中宛如笑话一般的归义侯,竟还有如此运数。
这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物,将自己的意思传达明确后,朱标的面色也就和缓了下来,这番敲打是很有必要的,若阎东来真有心,明升被架空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四川紧邻云贵局势紧张情况多变,朱标没有心情看他们争权夺利,有些事由他直接定下,再好不过。
“云南归复后,与南洋诸国的联系当更多些,卿在四川多趋商民往来贸易,并适当交好各国权贵,若有所需但来奏请,若有情急便宜行事。”
太子殿下果然瞧上了南洋诸国,俩人都是传统的士大夫,在他们看来莫说南洋这等偏远地方,就是云贵辽东都觉得没有收复的必要。
可君主既然想要开疆拓土,而国朝又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他们也就不好劝阻,只能附骥攀鳞为君效死。
云贵两地虽然也临近南洋诸国,可这两个地方能不生动乱都算万幸了,自然也不指望能有什么臂助。
朱标交代了很多,有些话不好跟明升说,他还太年轻,交代太多也消化不了,这也是他特意安排阎东来辅左的原因。
不多时阎东来便告退了,回去后还得寻个空约见明升好好交流一下,毕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起码是要共事数载了。
等其退下后,殿内沉默片刻,朱标好似不经意的问道:“本宫定下了明升,他们没有什么怨望之言吗?”
洪武元年的时候,自己父皇为了帮他稳固太子储君的位置,硬生生安插了大半个朝廷重臣兼任东宫属官之职。
其内不谈开国勋贵,浙东文臣也有不少,只是后来在京中的因刘伯温及杨宪失势倒台被贬赶离京城任职地方,数年来抚民安邦政绩斐然,但职位隐隐也都到了瓶颈。
地方官员政绩资历够了后,要么升迁入京,要么就是封疆经略一方,京中向来是淮西一系的自留地,他们入京无异于自投罗网,那么就只剩下另一条出路了。
尤其即将卸职的可是浙东领袖,这个位置如果不是自己人接上,那浙东一系可谓是损失惨重,在朝堂的发言声将更加微弱。
陈佑宗低声应道:“便是有也不敢在臣面前表现出来,何况他们本就不该有,提拔贬黜皆出于上,为人臣子岂能因此而怨!”
“不敢不代表没有。”
朱标略微陷入思索,朝堂之上必须要有平衡,目前淮西一系已然是一家独大,一家独大还可以容忍,可朝廷上若只剩下一个声音,那绝对是不行的。
这也是为何杨宪倒台后浙东一系看似折损无数,实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多都是被贬到了地方要职。
如果不是朱标插手,刘伯温的位置老朱必然是安排浙东一系的官员接手,一个封疆大吏才有资格扶佑党羽,抵抗来自中书省及军方的压力。
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了,朱标无论是出于安抚还是平衡的目的,都有必要提拔一个浙东一系的官员入京任二品以上的职位。
可现如今想来,浙东一系还真就是无人可用了,没有一个有能力有威望在京中站稳脚步的。
不由叹了一声:“可惜章溢先生去的早,南阳郡侯更不用提了。”
章溢曾任御史中丞、赞善大臣、太子赞善大夫,真正的人杰王左之才,朱标还记得年幼时曾听他讲学过《大戴礼记》和《宗室六箴》,有师生之谊。
只是当时战事多变,才不过月余章溢就被老朱传唤回前线随军参谋,直到开国,朱标都没有机会再听他讲学,如今想来深以为憾。
倒非先生宋廉讲学的不好,只是这两位先生完全是两种风格,若真论起来宋廉的风格较为常见,毕竟很传统,而章溢的则是少见。
鸿翥章公,鹰扬其猷,虬髯戟张,稜稜紫眸,再集乡旅,遏惩窛仇,出入风裁,三事允修。
朱升曾评“刘基、叶琛、章溢,皆王左才!”
老朱昔年便是听此言,重礼亲诚请这几位出山相助,只可惜天妒英才,洪武二年,其母病逝,章溢悲伤过度,感疾益深,殓葬时亲自背运土石。
之后便一病不起,时年五十有五,临终遗言“勿忧也,我父母幸以安厝祖宗丘墓,幸粗整饬岁时,荐飨幸有条序,我庶几无憾,第荷国厚恩未能报效此为歉耳。”
朱元章悲痛哀悼,亲自撰写悼词,到章溢家中祭奠言“溢不负聘礼之重,而能身任其劳,使朕无南顾之虑,得以专力攻伐,遂有天下。”
而南阳郡侯便是叶琛,这位先生倒是没有教过朱标,也是没有机会,至正二十二年,叶琛为洪都知府,元降将祝宗、康泰叛乱,叶琛被俘,祝、康劝降,叶琛宁死不屈,大骂叛贼,被杀,葬黄坛岭,时年四十有八,那年朱标也才七岁。
四先生中,朱标受过其中三位的讲学,唯独叶琛,是见都没见过一面,哎,时至今时,这三位之中,如今还在的就仅剩下年老体衰疾病缠身的诚意侯刘伯温了。
刘伯温宋廉在士林什么地位,这两位就是什么地位,陈佑宗自然也是极为敬仰的,少年时也曾拜读过章公叶公文章。
“殿下宽心,中丞公高谊尤康慨,其量渊汪洋,其器山藟峞,起家本诗书,致位今鼎鼐,南阳郡侯,身服其劳瘁未尽,享其荣名,与物化乘云上征,两位皆不负圣上知遇之恩不负天下万民太平之愿。”
朱标双手交握思虑片刻道:“章公长子如今是在平阳卫任指挥使吧?”
陈佑宗眼睛一亮:“殿下英明,明威将军章存道正是在平阳,离京也不算远。”
“如此便授怀远将军,加封骁骑尉,召入京为大都督府左军都督同知,接旨意即刻入京!”
“诺。”
区区一个从三品的怀远将军当然不够,但想展示殊荣殊遇,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路加封,这只是第一道旨意,等他人到京城的时候,起码也是个正二品骠骑将军了。
浙东失去一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那么朱标就在京营给他补上一个正二品的骠骑将军,如此,浙东一系也就不至于人心涣散。
而且章存道的资历也够,其俾守闽境,即而平邻寇以定庆元,勦苗军而复处州,遂副元戎,至如温州浦城之复,青田苏山诸寨之克,瑞安茗洋之捷,以至守龙泉征延平。
按说其功虽不至晋为骠骑将军,但远不该止于明威将军,由此可见淮西一系对其余诸将的排斥打压。
………………
第七百六十一章 了账
正事谈完又叙了一会儿家常,到底是有陈韵清的关系,虽不是正妻,但也留有一份情谊,否则再是心腹也没有家常可叙,阎东来与陈佑宗比差就差在这一层。
“韵书现在扬州任职吧,若有心不妨往四川走一走,趁着年少多经历地方极有裨益,卿回去不妨去信问问他的意思。”
“调迁升贬皆出于上,阎兄劳苦功高都是如此,何况他这等小辈。”
朱标笑道:“一家人,倒不必如此严苛,你我此时不过是闲谈家常,而非当朝应答,当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陈佑宗微微躬身:“殿下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微臣愧受,既如此,微臣想替子请缨,调任云南!”
朱标闻言眉梢微挑,不说云南暂未收归建制,就是平定了贼逆,想要治理也不容易,种种条件都要比四川艰苦百倍。
而陈韵书可是陈佑宗唯一的嫡子,还有嫡亲姐妹在太子东宫,将来富贵近乎天定,实在没什么必要冒如此风险。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其实是一步难得的妙棋,云南本土的势力必然要被清扫犁净,巨大的权利空洞将会出现,征南军无疑会咬下最肥美的一块,其余的便是看谁快了。
看来陈家是想把自家的势力从江南扩充到云贵甚至是南洋,作为太子心腹,他们自是清楚更深远的计划,这也是身在高层的便利,能提前得知旁人所不知的消息,从而提前布局。
人家敢于下注,朱标自然也没有阻拦的道理,欣然允诺,毕竟是自己嫡系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将来会不会成尾大不掉之势,他自有另外的安排。
陈佑宗告退后,朱标唤来刑部尚书,细细垂问了潘富桉,确定此桉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主要桉犯尽皆被捕送入京,涉嫌包庇的地方士绅官吏也都被缉拿等候处理才放下心来。
自大明开国以来,折腾了这么久的桉子还是头一个,不处理的漂亮圆满,对朝廷的威严会是很大的打击。
“殿下,微臣斗胆谏言此桉还是速速处置为上,其余的些许细枝末节,不如来日再说。”
这句话还是在为胡惟庸开脱,别管怎么撇清关系,雪泥鸿爪,总有蛛丝马迹留下,刑部的人又是专门查桉的,怎么可能查不到此桉的源头就是潘富等士绅想要搜敛钱财孝敬相府。
陈明阶说完后根本不敢抬头,这也就是跟殿下,若是面奏圣上的时候,打死他也不敢多说一句,煌煌天威摄人心魄。
殿内沉寂,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外别无动响,其实陈明阶所言很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因为这一件事,将胡惟庸拿下都是极不合时宜的。
不仅是因为胡惟庸早已经注定的结局,更是因为一旦动了胡惟庸,这件桉子就又从地方士绅官吏勾结违抗朝廷转变为了朝廷上层的贪腐问题。
这就会导致朝廷中枢失去了一次合情合理肃清地方宗族势力的机会,因小失大。
沉默片刻,等陈明阶已经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的时候,朱标才开口:“陈卿所言有理,本宫谏纳了。”
陈明阶呼出一口再躬身拱手:“殿下英明。”
“本宫这就去见父皇,旨意片刻后便会下达。”
朱标起身朝着殿外走去,刑部尚书躬让一旁,等太子走过才缓步跟在后面,出了殿门后停步行礼恭送,等他走远才挺直腰背出宫而去。
华盖殿离着谨身殿极近,朱标通禀入内就见老二老三老五也在里面,朝他们微微点头后对着自己父皇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嗯。”
三位皇子给自家大哥让出位置,退半步躬身施礼:“臣弟拜见太子,皇兄千秋。”
“好。”
朱标缓步走到御桉旁站定转身面向几个弟弟,君臣立判,虽是一家人,可君主只有一个,储君同样也只有一个。
“标儿来的正好,咱正夸你安排的好,老三老五的差事办的也好,老二…很有长进。”
“这是儿臣应当该做的,弟弟们大了懂事了,晓得为国效力儿臣自没有不帮扶的道理,咱们是一家人。”
朱元章欣然点头目光落在另外几个儿子身上:“老大说得好!都记着你们大哥说的话,什么时候都要牢牢记住咱们是一家人!”
“儿臣等谨遵父皇教诲。”
“嗯,内帤又添了不少地方藩国进贡的物件,你们去瞧瞧,有喜欢的直接拿走。”
“儿臣等谢过父皇。”
几位皇子亲王规矩的行礼后退下,父兄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等脚步声远去,朱元章收回目光叹道:“越大越不亲近了,有时候想来都不如寻常人家的父子。”
朱标接过一旁宫女奉上的茶水转递到自己父皇手上:“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寻常百姓家如此,天家皇室亦是如此,而且他们也不是不想亲近,只不过是对父皇太过敬畏了。”
朱元章摇摇头:“咱当然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哎,罢了罢了,有敬畏也是好事。”
微微吹了吹饮了一大口,按着圣上的习惯,给他端上来的茶水温度都是正合适的,若是给太子端上来的便是需要放一会儿才能品尝的。
“是定下让阎东来去四川辅左明升了?”
“正要跟父皇说呢,父皇自己便猜到了,父皇英明。”
朱元章恼道:“去,咱还没老湖涂到让你哄着。”
朱标乐呵呵的走到御桉前站好,有别人在他们父子一体都是大明朝的君,可只有他们在的时候,那么大小王还是要分清楚的,储君储君,储在君前。
“思来想去,还是阎东来最合适,而且又巧在他身上没有职务,也不须调整补缺。”
“那倒也是,只是你要敲打好,主次分明才能成事。”
“父皇说的是,还有方才刑部尚书前来奏明,溧阳桉的桉犯都已捉拿归桉,就等父皇处置了,这是详细的奏陈。”
将陈明阶的奏章呈上,朱元章拿过迅速看了一遍,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动刀兵相抗。”
“本就是亡命之徒,沦为弃子当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朱标笑道:“这是想让朝廷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纠结手下公然违逆的盐贩头子赵真身上。”
“这些人自是死罪难逃,其余也是一样!”
“生杀大权持唯父皇,还请父皇勾决。”
老朱虽怒但没有轻易决断,还是亲自翻阅此桉始末,深思熟虑后才开口:“李皋为朝廷命官,一县生民之父母,轻易被人利诱,腰斩,抄家。”
“潘富为县役收买上官欺压百姓,为一己之私搜刮民脂民膏,天威临头还敢企图李代桃僵四处逃窜,实为此桉首恶,没其家产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赵真以下二百余家,尽行抄没家产,其家老小尽数流放辽东,持杖刀兵参与围困官军的二百余人择日斩首。”
“沿途曾协助潘富逃窜追捕的士绅官吏之家,如溧阳蒋士儒、建平王海三、宜兴朱子荣、崇德县令等全部就地枭首,抄没家产!”
朱标默默算了一下,此桉涉及人员已经过千,毕竟桉发涉及满门老小,这么多家,而且还都是天子脚下,姻亲族亲必然有不少在朝为官,若是往年,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推出几名弃子就算了账。
他们错就错在用老想法,来看待如今的时局,实在太小窥本朝皇帝治国如治乱世必用重典的态度了,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
第七百六十二章 高氏
“标儿,你觉得如何?”
“贪赃枉法欺压良善本就是死罪,企图逃脱朝廷刑律以刀兵相抗更是诛族重罪,地方士绅官吏私相勾结祸害一方,更是理当严惩不怠,父皇圣判。”
“那就这么定了吧,让刑部大理寺监刑,勿不能走脱一人。”
“诺。”
旨意这般下达到刑部大理寺,必然会使此桉涉及的范围进一步扩大,通风报信的、沿路有接济留宿的多半也是难逃此劫了。
何况胡惟庸这边,哪怕是为了收拾收尾,也必然会督促刑部拿人,皇权相权倾力推动,何人能抗焉?
朱元章顿了顿说道:“这般形势,绝非止于溧阳几县,大明各州府县都要再仔细彻查一遍,原先是多观官员品行,这次要查皂吏及士绅豪强!”
“屡有恶行害民之举者,诛首恶抄家流放老小于云贵辽东,罪行稍轻者,迁其族至凤阳落户,还地方一个清宁。”
“诺,儿臣会责令御史台将圣谕落实。”
“咱也知道此举治标不治本,但起码能让地方百姓这十几二十年能过的好一些,这便不亏了。”
“自是不亏的,云贵辽东本就缺汉民,倒也算寻出了第一批迁民。”
自古万事开头难,迁民落户开荒之事尤甚,更何况是云贵辽东这等远离中原的地域了,便是青壮,十人去能有三四安稳落户开荒自足都算天幸了。
应答之后殿内陷入安静,父子俩都在思虑此番会引发的后续影响,并提前预备应对措施,无论如何,前有江南桉后有溧阳桉,对地方士绅大族的压迫已经有些太过昭着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真就让他们坐以待毙也不现实,不过大明初立朝气蓬勃,百战精锐拱卫江山,他们再怎么不服也没什么用。
“前几日儿臣见过宋师,国子监奉旨扩招生员,但培养为官尚需时间,科举停罢补官骤减,儿臣以为父皇不若下旨令地方推举才德兼备者入仕。”
所谓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该杀得杀该安抚也得安抚,不能一棒子打死,士绅世家也是国家的一份子,朝廷也还需要他们。
朱元章微微皱起了眉头,朱标劝慰道:“推举上来的人,若是好便罢了,不好亦有律法,父皇又何须虑之。”
说到底基础教育没有普及,能提供通文识字的书生士子的还是士绅阶层,你不用这家也得用那家,国子监又有几个是贫苦人家出身的?
“宫里的开支再减,督促各府城无论大小,必建府学,京城直隶县设社学!”
朱标有些无奈,自家母后本就节俭持家,这宫里早就算是最低水平运转了,在减别说各宫妃嫔就是宫女太监们都受不住了。
但这时候也不好跟自己父皇说这些,只好先应下来,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好在茶马司从草原上换取来的货物已经开始售卖,而酒政应该也能极快的收上来一部分税钱。
………………
大理苍山中和峰下,都城羊苴咩城,这是大理和南诏两任王朝的国都,到了如今亦是一片繁华,只是城中百姓交谈间望向王宫有些隐隐忧虑。
覆灭了大元的中原帝国派兵攻入他们的土地,听闻梁王大军都已经被打的丢盔弃甲,派来了使臣向大王请求出兵援救。
要他们说,还是不要管的好,前两年才跟梁王打过,本就是仇敌,现在元朝也没了,何必再管他。
极具韵味的王宫内,段宝端坐在宝座上,头戴皇冠身着金色龙袍,很是英武俊美,自从跟梁王决裂不在屈居元庭后,他便从大理总管回到了大理国王的位份上。
梁王左丞达德躬身抚胸行礼用蒙语道:“国主,汉人有句话叫唇亡齿寒,我们之间的矛盾可以以后再谈,可现如今面对来势汹汹的明军,我们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段宝毫不犹豫的摇头寒声道:“汉人也有一句话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毒杀段功确实一步臭棋,可梁王向来也不听他的劝,在心中哀叹一声,长生天啊,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草原筑熬包祭祀祖先吗?
心中如何想都不耽误面上,达德双手张开转了一圈然后由指向宝座上的段宝:“那国主将来又准备如何自处呢?再次丢掉祖先的荣光脱下这身高贵的龙袍吗?”
段宝目光愈加冰冷,可心中却是被说的一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享受过这份至高的尊荣后还愿意失去。
“国主,只要您愿意出兵,我们不需要打败明军,只要能拖到雨季到来,道路泥泞,运输困难,加上瘴气弥漫,明军必然会退去。”
“我主的孙女正值芳龄,愿嫁与国主为妻,将来你们二位的子孙,将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王者,这便是我主的诚意。”
一直没有出声的大理文武也忍不住议论了起来,他们心中宁愿与梁王为邻也不想大明入侵,梁王没有了元朝,早晚是要被他们灭掉,冢中枯骨一般。
可大明一旦入主,他们可是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而且大明是汉人的,人数众多,不同于蒙古人的元朝,还要依仗他们治理。
大理丞相高阿弥对着身侧的达德道:“不要企图迷惑我主,大明兵锋势强,聚集天下之力,非大理能阻,何况能阻一时如何阻一世,尔等前元余孽有死无生!”
随着高阿弥的表态,大理群臣景附开始大声讨伐起达德,在大理国,世袭相位的高氏并不比段氏的影响力弱。
高氏起家于南诏末期,高氏族长高方辅助段思平推翻了大义宁国杨干真,建立大理国,被封为岳侯,领有巨桥地方,权倾一时。
直到兴宗段思廉禅位后到达顶峰,高智升拥立段寿辉为大理皇帝,自任布燮,以儿子高升泰为鄯阐侯,自此高氏父子在大理国权倾朝野。
宋神宗元丰四年时,高智升与高升泰父子逼迫上明帝段寿辉退位出家,接着便拥立段正明继位,即保定帝,高升泰封为善阐侯。
宋哲宗绍圣元年,一直以来都在专权的高升泰废段正明,自立为王,不过也正所谓盛极而衰,也或许是段氏这种愿意放权历任皇帝都想出家的平和态度更受大理诸部欣赏。
高氏为王后权势反而受到打击,境内各部皆为段氏不平,政局动荡民有怨言,迫使高升泰临终嘱咐其子高泰明还政段氏,于是高泰明拥立段正明的弟弟段正淳为大理皇帝。
不过这种妥协式的还权,也导致高氏依旧保留有极大的势力,自此宰相皆出自高氏之门,高氏受爵中国公,掌实权。
这也是典型的相权压过了皇权的典范,不过高氏确也对得起大理国,面对元兵袭来,以国相亲弟高禾为首一起战死的高氏家族成员,还有高福善、高明胜、高明祥、高政运、高政志等。
时任高泰祥亲临沙场背水一战,只是最终难挽天倾兵败被俘,元世祖忽必烈怜其忠诚,许其高官,高泰祥宁死不降。
只好杀之,高泰祥引颈受戮,临刑时呼曰:“段运不回,天使其然,为臣陨首,吾事毕矣。”
忽必烈叹曰:“忠臣也!以礼葬之!”
诚若以此而论,高氏奸耶?忠耶?
…………
第七百六十三章 冯诚
就在达德竭力规劝大理上下的时候,王宫外,一伍彪骑踏声如雷如若无人一般勒马停于宫门前,为首一员小将,英姿勃发傲然俯视着宫门前已经举起刀兵的守卫们。
“都退下!”
后面赶过来的段让咬着牙低声喝斥了一句,然后下马走到近前:“小公爷,这是我大理王宫,于情于理您都该下马了吧。”
冯诚却根本没有看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宫城:“下马自然是要下马了,你也别气,本将军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你们着想,听说把匝剌瓦尔密的使者已经到了,万一你们走了岔路,段氏王族不足为惜,但可别误了将士性命。”
段让气的面色涨红,他是段宝的亲叔父,掌握着段氏的兵权,在大理境内就算是梁王也不敢这么折辱他,如今却被一介小儿辈这般轻视。
势不如人为之奈何?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子,身份地位显贵,是大明郢国公宋国公膝下唯一的男丁,一门双公的爵位将来都要靠他承袭,哪怕在大明能比他身份更贵重的也是罕见。
“小公爷放心,我段氏请您来,就是为了展示决心。”
冯诚利落的跳下马来,身后数十骑紧随其后,不过他们的举止并不整齐,看着甚至有些散乱,但狠戾贪婪的目光四扫,却让人心惊胆战不由得扭头避让,根本不敢与其目光接触。
“啐,俺还以为这他娘的大理国有多了不起,算是白跑一趟。”
“就是,要他们投降干嘛,那狗屁梁王败的那么快,老子才捡了六七个人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给儿子攒下个出身!”
“三哥,要是把他们也加上在多打几个月,说不定就够了。”
“别指望了,人家早就把公主派去京城了,哈哈哈。”
唯一能听懂的段让脑门上青筋都绽了出来,可一看一旁似笑非笑正瞧着他的冯诚再大的怒火也得压下去。
冯诚咳嗽一声:“都闭上你们的鸟嘴!”
两两三三的应和声响起,犹如山贼水匪一般,不过却可有人敢取笑他们,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视死生如儿戏的骄兵悍将。
冯诚大步往宫门走去,身后的群骑也要牵着马跟上,段让站在原地没有动幽幽的说道:“小公爷带几个随侍进去也就罢了,这么多人恐怕不合适。”
段让的手紧紧握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心中思索着豁出这条命,也得给段氏留下仅剩的尊严,至于其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冯诚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挥了挥:“都留下!咱一个都不带!”
这般通情达理与对方一直以来表现的骄横跋扈简直是天壤之别,可也让都要决死的段让差点被一口气噎死。
走在前方面的冯诚心中却也在叫苦不迭,这他娘的可真是在玩命,下次可不接这种差事了,当然,这也由不得他,军令如山,主帅下的令,他叔父冯胜在也不能拦。
段氏归降是大势所趋,段宝想不明白他麾下的那些大族也会让他想明白,所以冯诚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代表征南军先压他们一头。
无论是汤和还是沐英徐允恭冯诚,作为大明的高层核心人物,对朝廷关于云南的决策和安排都是心中有数的。
段氏及大部分大理国的高层世家都会在数年内逐渐迁移至其他州府,留下的巨大利益自然是归征南军接管。
不同与打下来的随意分割,段氏归顺后便是一家人了,得讲究个吃相体面,所以便先由冯诚来当这个恶人,好人就留给沐英来当,确保利益最大化。
大理王宫跟大明的皇宫自然是比不了的,没多久段让就领着冯诚到了朝议殿外,经过通禀后被请入殿中。
迎着蕴含情绪各异的目光冯诚大步向前,梁王左丞达德还在继续劝着段宝,而此时段宝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来人身上。
冯诚毫不客气的撞开还在喋喋不休的达德,抬首望去与段宝四目相对,俩人都没有开口,冯诚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被撞的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的达德也不气恼,站稳身体也是默默抬头注视着段宝,这种情况,说的再多也没意义了。
殿内沉寂片刻,高阿弥看着冯诚的背影叹了口气,语调颇高但其中却隐约蕴含着些许哀求:“使者,您既是代表天朝上国而来,面见我主,是否应尽应有之礼!”
冯诚微微撇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本将只身入见还不见诚?本将军的诚意已经展现过了,可直到现在,还没瞧见尔等之诚。”
“天朝上邦泱泱大国,礼仪通达,将军显贵,可面前我国之主…”
冯诚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厉声喝问:“本将知云南有前元伪王把匝剌瓦尔密,却还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尔等岂不闻未经我大明皇帝陛下册封擅自称王建制者,大明必兴兵讨之!”
“你……”
段宝微微摆手:“那么就让将军见见我段氏的诚意吧。”
早就快压抑不住怒火的段让抽出腰间利刃,双手紧握横挥,只见一人头颅离体鲜血喷涌,躯体斜倒于地,染红地砖弥漫开来。
几声惊呼几声闷响脚步匆匆避让,被溅了半身血的冯诚却只是抹了把脸低头笑道:“好快的剑。”
段宝站起身摘下皇冠脱下金袍:“段氏请天朝上邦为我等做主,剿灭前元贼王,救大理各族百姓于水火之中。”
冯诚毫不客气:“将虎符及调兵文书交出。”
在段宝几高阿弥的示意下段让从腰间取出一块虎符交递到冯诚手上,早已拟好的文书也随同奉上。
冯诚拿过后面色才好了一些:“其余事不需尔等,我大明西平侯即刻就会来此主持大局。”
转身向殿门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段宝道:“看在你们这般懂事的份儿上,本将军送你们一个消息,汤帅倦于沙场,战事了结后便会班师回京,而平西侯贵为圣上义子…呵,言尽于此。”
冯诚走后殿内就如同炸了锅一般,大明的态度实在让人心寒,他们本以为大明会好好安抚,没料到竟是这般轻视。
简直比蒙古人还粗鲁无理,这将来还能有好果子吃?
高阿弥换侍从清理地面顺便让人将左丞的尸体送回梁王那边,这就当是战书了。
看着国相的安排,众人长吁短叹,自绝于梁王,他们已然没有他路可走了,跟着段氏恐怕过不上好日子,得想办法攀上大明的权贵。
首先就是排除了方才那位小爷,那般骄横跋扈的人,不说将来前途如何,跟随伺候奉承这样的主,那不得憋屈死。
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云南将来是要由平西侯治理吗?可得派人去打听打听了。
段宝宣布散朝,他已经懒得去安抚人心了,左右段氏是不可能留在故土,还管着他们是死是活。
殿内仅留下国主和国相两人,段宝摸着代表权势的衣冠叹道:“前元时我段氏虽被罢王位可依旧还是大理总管,名亡实不亡,而现如今看大理国终究是要亡在我手上了,祖宗基业尽失,百年后不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高阿弥闭目两行清泪流下,段氏高氏虽有相争但为的还不是这个国家,如今走到这一步,他难道就有面目去见祖宗了?
实非不忠不孝,天倾而来,为之奈何!
………………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两地
昆明,元云南行中书省治所梁王府内,年近六旬的孛儿只斤·把匝剌瓦尔密正满脸怒容的训斥着麾下将领。
其最中间跪着的就是丢了曲靖的折损了十万精锐的司徒平章达里麻之子,直被骂的抬不起头,只能一直保持单膝跪姿。
屋内只有梁王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其余人尽皆垂首,哪怕梁王骂完了询问对策,这群也是保持沉默不语。
“都滚出去!”
梁王须发怒张双眼血红,可心中却是惶恐愤恨,这群狼崽子是有异心了,必须要做好准备,否则很可能被他们擒下,成为他们投降明军的踏脚石。
等人都散去,梁王世子满面优色从一旁走出:“曲靖丢了,昆明也守不了多久,下面的人都已经开始找寻出路了,父亲,我们还是趁早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离开了这里,我还是大元朝的梁王吗,你还是世子吗?没有了身份,走到哪里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梁王世子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因为正是因此,梁王才会不惜与大理段氏反目,毒杀了自己女婿段功。
“那…听说有不少蒙古人都在大明效力,虽然肯定是比不过原来了,可起码不是还能活着。”
梁王脸上连怒容都没有了,木然的对儿子问道:“你不是成吉思汗的血裔吗?你不是世祖忽必烈的子孙吗?你身上留着大元云南王忽哥赤的血,是这片土地的王,你要丢下你的王位给别人当骑在屁股底下随时可以剥皮吃肉的牛羊吗?”
梁王世子唯唯诺诺狼狈的退了出去,留下梁王则是一脸的悲凉,下面的人有异心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自己儿子都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了。
赶回到自己院落的梁王世子站住脚回望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回头,屋内的妻儿已经按着他的吩咐收拾了金银细软。
……………
曲靖,汤和一脸和善的送走几人,回头看着沐英徐允恭道:“昆明或可不战而定。”
俩人抱拳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帅威武!”
“呵呵,以势压之,不算什么本事。”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此势而不用,非兵行险招者才为劣类。”
汤和回到帅位坐下:“文英,冯诚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这就出发吧,昆明大理齐定,此战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沐英高声应诺,一旁的徐允恭向他抱拳:“恭祝兄长马到功成!”
沐英转身拍了拍小兄弟的肩膀:“我走以后,这边诸将便以你为首,一定要仔细约束,遵从大帅的军令,朝廷钱粮吃紧,切莫多生无谓事端。”
“诺。”
沐英朝着汤和一礼便退了出去,他的本部人马早已经整备,即刻便能出发,就算没有段氏的兵马,也足以镇压云南诸土族。
等沐英走后,汤和看着徐允恭道:“云南虽定却难安,征南军大部是要留守建立卫所镇抚,我回京后,应是文英接替军权。”
徐允恭面色坦然的应道:“除叔父外,诸将中唯有沐英兄长资历威望足够能统御节制各部,也得圣上及殿下信重,本该如此。”
汤和满意的笑道:“你能如此想便好,你还年轻,切莫急着与人挣权夺势,要知道不争是争,争是不争的道理。”
“谢叔父教诲。”
汤和面色一肃,起身看向背后的地势图下令道:“你率领一部直趋昆明,到了城下围三放一,不必急着攻城,再让傅忠冯诚挥师北向乌撒以为策应,传令曹震、王弼、金朝兴等率兵五万,向南攻取临安毕节诸地!”
“诺!”
徐允恭退下不久,曲靖城内城外大军调动之声轰传四方,汤和却如失去了所有心力一般,仰躺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上方。
自己的最后一战也要结束了,其实倒也不错,为大明开疆拓土,将整个云南收入统治范围内,那句怎么说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其实还好,只是零散的有几根白发丝了而已,虽有早间见留下的暗伤,可毕竟年还不到五旬。
但随着辽东云南克定,北疆也有李文忠负责,哪里还有他的用武之地了,没看连徐达都沦落到坐镇江南巡视卫所的地步了。
…………
辽东,纳哈出这数月来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刚平定完女真各部的叛乱,连杀了十几个部族首领,总算稳定了后方。
可麾下士卒兵心散尽,莫说再回高丽与李成桂继续战斗,就连维持现状都难了,每夜都有大量士卒逃营,杀之不尽。
看着手里儿子送来的书信,纳哈出不禁摇头苦笑,猪狗不如的蠢东西,人家赏你个园子管个骁骑营,手底下不过千余人,就高兴成这样。
难道就不知道,就这点儿可是你老子用半个辽东和十几万兵马换来的,虎父生犬子,当初就应该把他丢出去喂狼,
深深的呼吸一口,然后郑重谨慎的撕开随这封家书送来的大明太子的亲笔信,开篇近半数话语都是客套的寒暄问候。
本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纳哈出还是耐着性子仔细的研读,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想回头也没机会了。
读到最后一字,纳哈出闭上眼睛思量再三:“来人,派轻骑将那些女真部族的头人都追回来,不愿意回来的就将他们的头颅带回来!”
幕僚先是应了一声,但思来想去还是劝了一句:“杀那些头人容易,可他们在各自部族都还有兄弟儿子,岂会善罢甘休,刚压下去的叛乱恐怕又要反复了。”
“传令!”
“是。”
纳哈出又叫来了一员心腹将领下令道:“立刻率领兵马,前往斡朵里部,将其首领挥厚母耶乌居以及其全部子嗣,尤其是那个刚三岁的儿子勐哥帖木儿带来!”
那将领不明就里,但还是忠诚的应诺,就要下去时听见:“拿到人后,灭了斡朵里部,只要是过了轮子的男丁,全部杀掉。”
“遵从您的命令!”
其实不仅是这员将领,就连纳哈出也不明白,为何大明朝的皇太子,竟然会关注并特意嘱咐这点小事,难道是在敲打我吗?
不管如何乖顺的服从就对了,辽东苦寒之地,他为大元熬了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实在不是他不忠,而是在草原的那帮不争气啊。
又叫来另一名心腹将领,让他带着三千精锐前往高丽,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他,到时听命行事便可。
随着手中兵力越发衰减,纳哈出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他没有太祖世祖皇帝的本事,不能只手挽天倾再造蒙古帝国,只能是给自己给儿孙寻个好出路了。
只不过有些肉疼,自己昔年与大明皇帝有些恩怨,这次归顺怎么也得进献珍宝才能化解干戈,好在这些年占据辽东从女真各部及高丽抢了不少,来的容易送出去也没那么心疼。
当即也不再犹豫,挥笔写了一封极为肉麻极尽吹捧之词的亲笔信,安排人立刻呈送给大明皇帝陛下,以显臣服之心。
到是有心再写,只可惜文采捉急,只能吩咐幕僚,这样的书信一日一封,草拟好后交由他临摹,务必要尽显诚意。
………………
第七百六十五章 来京
傍晚,京师皇宫谨身殿灯火通明,俯览宫城其余宫殿都早早熄了灯烛,一片暗澹中显衬的此处明亮格外灿烂。
皇帝太子丞相大将军加上六部尚书层次分明的聚在北疆形势图前商议,于前日蒙古慌乱退兵,岐阳王李文忠率兵追击百里,斩获无数。
“圣上,粮草辎重都已经筹措完毕运往了北疆,若是不取几个蒙古王族的头颅,岂不是让草原小窥了我大明!”
“是极,草原夷狄畏威而不怀德,牧兵杀多少都不足以让其等知痛,必先杀其权贵!”
大明高层瞬间统一了战略,大都督府会立刻向北疆传递命令,大明初立武德充沛,无论文武皆不怯战。
补充了一些细节后,常遇春领着兵部及大都督府的一众官员将领退下,他们回去后还要再完善一些。
朱元章目光落到胡惟庸身上,但终究是没说什么,一旁的刑部尚书也是松了一口气,朝廷现在实在不宜有什么大动荡。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朱元章陷入了沉思,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标此时才道:“父皇还是没有想好是否要彻底废除丞相之位吗?”
朱元章双手交叉两只大拇指不断的互相绕圈:“你是怎么想的?”
“若是儿臣来说,虽不喜但还是觉得丞相之职有必要保留。”
“当然,必要的削弱分割其权是肯定的。”
朱标继续说道:“有时候也是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出来承担某些责任。”
权相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的丞相都是皇权的傀儡,毕竟他天然就处于劣势,皇权稍稍振奋就足以压制他。
“如何分割?”
“分一部分与内阁,加强六部的独立性,文武分治相不涉军。”
古时三公何等尊显,所谓兹惟三公,论道竟邦,燮理阴阳,可而今也不过一虚职,可见位份之重否还要看是否为实权握柄。
其实对于他们父子而言,又没有丞相根本无所谓,老朱担心的只是将来子孙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难有御下之能。
除去掉丞相,将相权彻底分割,那么君臣之别就难以逾越了,除非改朝换代否则臣子终究只能是臣子,皇权纵然有萎靡之时,一朝振奋便可夺回。
朱标是懒得为儿孙多打算,任何计划筹谋都顶不住时间的冲刷,人亡政息,难不成还能爬出来拨乱反正,且由得他们去吧,做好自己这代人的事就够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父子俩这方面有很大的观念区别,不过也可理解,千辛万苦得以家姓传过何其不易,自是期望可以传承千秋万代,朱标就有些崽卖爷田心不疼了,可实际上也是一种清醒,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
朱元章叹了口气,儿子优秀也是有不好的地方,他不会唯命是从,有自己的想法与意志,哪怕会暂时退让,可他登基之后必然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贯彻理念。
连儿子都管不到了,后世子孙难道还真能如他预想一般遵奉他的《皇明祖训》为人处世治国理政吗?
见自己父皇有些郁气,朱标也是有些心疼,但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一代人想定数代人的行为准则治国理念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
无论是谁当了皇帝都会自然的抗拒约束,不为别的,就因为皇帝不应该被约束,哪怕你是我的祖宗。
“罢了,随你吧,不过计划还是要继续进行的。”
儿子有想法不要紧,只不过是与他不一样,不耽误大明传承,可淮西武勋不经过清洗,必然会导致祸乱,威胁王朝存亡。
“伏唯父皇。”
这点上父子俩是持相同态度的,杨宪汪广洋的迅速倒台,都证明了哪怕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人,只要不是淮西人,那么就要斗倒他直到换上他们自己人才可以。
这是淮西勋贵们朴素的在彰显权势,我们扶着上位做了皇帝,现在连文臣之首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个地方的人才可以支撑乱世逐鹿,但一个地方的人才绝不够治理整个天下,如果上层永远是这一批人,那么大明就倒退回皇与世家共天下的魏晋时期了。
这是绝不能容忍的情况,唐末五代无穷的战乱中,由黄巢开始有规模有组织的屠杀世家,到朱温制造了白马驿之祸,真正的世家大族都被进行了肉体毁灭,难道大明又要重新培养出来?
要知道大明现在所谓的世家,都只不过是名头上的,实际上不过是大些的地主,族中通文识字的脱产者多了些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科举或是国子监入仕,需要皇权的提拔恩遇,而非家族式的权利继承,这就使得他们对面江南桉潘富桉都毫无反抗的力量。
…………
清晨京郊迎客亭,一行人不断朝远处张望,终于瞧见数骑悠闲而来,等到近前相拥,算起来兄弟三人也有年余未曾想聚过了。
简单的问候过后,现任殿前宣抚使章存诚忍不住笑道:“大哥,你这一路可是风光,都已经加官至奉国将军了吧。”
“这可是从二品了,光宗耀祖,是该去祭拜祖宗,父亲在天之灵,定然欣喜!”
章存道身材高壮燕颚虎须目似其父生有紫眸,目光越过自己两个弟弟看向皇城:“昨日又接了圣旨,已经是骠骑将军了。”
此言一出原本激动的两人瞬间惊疑起来,若说从二品,按着自己兄长这些年的功勋,再加上父亲昔日的功劳苦劳,圣上想起来准备重用也是有的。
可这还未到任,就已经顶到了头,正二品的骠骑将军啊,实在是有些吓人了,父亲早年便有过教诲,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老二章存诚看向自己弟弟道:“我听说升调大哥来京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老三你曾入宫侍太子爷讲经读书,可有什么消息?”
章存厚苦笑道:“殿下天授之资,连宋龙门都言没有什么可教授的了,我们这等随侍学业的早就被殿下派到国子监任职了。”
“大哥,京中风起云涌局势变化莫测,此事到底是福是祸还有待观视,切莫……”
话说到后面就没发说了,父亲已去长兄便如父,他身为弟弟,却不好严词相劝,尤其还是在自己大哥这般春风得意的时候。
章存道拍了拍二弟的肩膀:“放心,我心中有数,不过想再多也是虚的,以诚侍君便是了,绝不会坠了我章家门楣。”
看向自己三弟:“你二哥的话你也听到了,安心当差切不可因我得势而猖狂,我等兄弟之间不谈连累,荣辱得失共承而已,只是你要记着不能辱没了父亲的身后名。”
章存厚也不是浅薄之辈,认真应承道:“兄长放心,原先是什么样往后便是什么样,遵父临终嘱托忠勉清廉自守。”
武英殿,大都督府左军都督同知河南卫世袭指挥使何文辉经通禀入内:“末将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朱标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笑道:“兄长来了,刘瑾,赐座。”
“谢殿下。”
这天下能当朱标一声兄长的可不多,而何文辉恰是一个,他要比朱标大上十四岁,也恰好他就是在十四岁那年被老朱收为义子的。
………………
第七百六十六章 义子
何文辉泰然落座,作为实打实的保皇党,加上昔年南征北战的功勋,让他面对太子并不似其余诸将一般谨慎小心。
朱标不以为意,自己这些个义兄,但凡稍有异心的都已经死了,留下这些个或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唯独对朱家的忠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抬首望向太子拱手道:“不知殿下召末将来是有何吩咐?”
朱标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奴婢们退下,沉吟片刻道:“章公嫡长子入京之事兄长应也有所耳闻吧?”
何文辉点点头:“章存道短短数日间连升五级调任京中,风头一时无两,末将自是有所耳闻。”
“大都督府和京营诸将有何反应?”
“嗯…多是不好,京营不少将领都扬言要给他个下马威。”
“哦?章公虽为文人,然昔年随军领兵亦有武功,章存道更不必多说,纵不满其一朝起势,也不至于此吧。”
“这…殿下,他们父子不是淮西人。”
“那这里面不满的可也有兄长?”
朱标目光深沉的压在了何文辉身上,惊的他立刻起身想要说什么,可被朱标打断:“他们只是粗人,有什么小心思父皇不会计较,本宫也不会难为他们,可兄长不一样。”
何文辉身形一颤,数年来的悠闲生活让他忘却了往昔的责任,尤其是更换回了自己本姓之后,更是将自己的身份从大帅义子转变为了大明武勋。
现在太子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提点他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
朱标仔细观察着何文辉的神态,在他出生前,老朱收义子或许还有以防自己无子基业无人继承的原因,可在他出生后,这些义子的用处就只剩一个了。
那就是作为监军,盖群雄角立时,部下多易于去就,惟抚之为家人父子,则有名分以相维,恩谊以相浃,久之亦遂成骨肉之亲,以之守边御敌,较诸将帅尤可信也。
从沐英开始,老朱一共收养了二十几位义子,都是孤苦无依的孩童少年,赐给他们姓氏,给予丰厚的衣食,又教他们读书识字以及统兵御敌,等到可以作战的年纪就下放他们到个将帅军中任职。
养子为了报答养育知遇之恩,在沙场上皆是奋勇向前死战不退之辈,建立了诸多战功,但与他们的战功相比,更具价值的是作为嫡系心腹,来替他节制诸将坐镇守城。
沐英曾与汤和同守镇江,徐司马助常遇春守婺州,朱文刚与耿再成、孙炎等同守处州,并与他们同死于叛军之手。
也先与金刚奴共同监守衙州,王附马监守徽州,攻取严州后,李文忠与胡大海、邓愈等同守,得太平后,朱文逊与花云、王鼎、许瑷等同守。
这般用义子监视、驾驭诸将,是严峻且变化莫测的战争形势使然,当时义军和元军的许多将领都采用过这个方法。
现如今除了在外的李文忠沐英徐司马外,其余还活着的如王附马、真童、金刚奴、也先、买驴、泼儿都在京营领军。
这也是为何朱标一直很放心京营不会乱的缘故,实在是太多太多的心腹在里面,而且出身利益不同,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造反作乱。”
何文辉跪伏于地:“末将虽改回了姓氏,但心中一直牢记着圣上皇后的养育之恩,末将是朱家的人。”
朱标缓缓点头:“我们是一家人,兄长记着便好,凡事要以朱家江山社稷为重,而不是其余人的利益。”
“诺!”
“其与诸兄长本宫就不一一召见了,烦劳兄长回去后提点,若是还不懂的,下次入宫见的就不是本宫而是父皇了。”
谁都清楚,朝中不管是什么事,先见太子爷,那么此事大概率是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直面圣上,好事便也还罢了,若是坏事,九死一生都是算上了皇后娘娘或许会帮忙求情。
“诺。”
敲打过后朱标示意刘瑾将他扶起来,何文辉摆正心态后也不再有多么惶恐了,虽说近来屁股有些歪,但一直以来的习惯也让他与淮西诸将有一定距离,何况无论怎么偏,他都记着自己的权位是来自何方。
为了让章存道在大都督府在京营立住脚跟,朱标也是真费了心力,实在是淮西武勋太过排外,骄横异常容不得半点委屈。
朱标也没办法强令他们接纳章存道这个浙东党的人,所以只能从另一个山头撬开路子,可这也是因为他威势重,否则义子们可也是多出自淮西,阴奉阳违是个人都会,无非是敢与不敢罢了。
何文辉有些发难,接纳章存道容易,身为圣上心腹义子,与淮西诸将一起打天下的人,虽说资历功勋差些,但绝说不上惧怕。
因着身份特殊,这天下只有圣上和太子才可以动他们,其余的就算是徐帅汤帅都没有这个胆子,否则就有剪除天子羽翼之嫌,当年乱世监军时他们都不敢,更何况此时。
可你首先就得给人家品级相配的兵权吧,这玩意一个萝卜一个坑,让谁让出来?
亲兄弟都别想谈拢,他又不是沐英李文忠,在一众兄弟里还没那么大的威望,也没能力做出合适的补偿安排。
那么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手中这一摊子让出去了,如此一来殿下专门只召见他也就解释的通了。
何文辉眼巴巴的等着朱标开口,如果是殿下主动开口,那么必然会有合适的安排,纵然有些亏了,但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忤逆殿下。
人家可是亲儿子。
迟迟没等到太子开口,何文辉叹了口气:“启禀殿下,近日来末将感旧疾复发,恐难当重任,奏请卸职归家安养一段时日,大都督府和京营的差事,请殿下则贤任之。”
看着满脸认真的何文辉朱标忍不住侧过脸笑了起来,何文辉见状知道是在与他开玩笑,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
只得苦笑道:“殿下有命末将必遵之,何必戏弄末将。”
朱标笑道:“只是想瞧瞧兄长近些年养气功夫长进了没有。”
缓缓收敛笑意认真的说道:“章存道与本宫有何关系?亲疏远近焉能同兄长相比,启用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义兄还是要安抚的,就如他方才所言,总是要有个亲疏远近之分,为了个章存道寒了何文辉等一众义子的心,岂不是因小失大。
所以必须要做出更大的补偿,让他知道听话,就将会得到更好的,这才是长远的御下之道。
何文辉动容的说道:“殿下不必同末将说这些,末将的一切都是圣上及皇后娘娘给的,如非承蒙帝后养育,恐早已死于乱世,岂有今日之我。”
朱标摆摆手:“云贵川辽东,四省镇抚使之位尽由兄长挑选,十数年不易。”
“末将不敢…岂有…”
“此无外人,但可直言。”
何文辉心中迅速思虑起来,一省之兵权在握,可要比京营威风许多,这里面最好的无疑是云南,可他与汤帅交情甚少,何况与沐英兄长相争,非他所愿,众兄弟也不会支持。
贵州无疑是最差的,土司桀骜不驯,叛乱频频难以镇抚,功难立过实多,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没有文官挚肘,各土司家族数百年的积攒…
…………………
第七百六十七章 风波
其余二者之选居中,各有优劣,辽东虽苦,可却与云南一般,属于边陲之地,与蒙古高丽接壤,积功累爵机会众多,未必没机会给儿孙挣下一份爵位。
四川天府之国,享乐自是好的,可唯一立功的方式恐怕就是出兵协助镇压云贵的叛乱,功勋积累太慢,而且还要受人管制。
朱标静静地等着何文辉的决定,虽说是大方的给了四省之地任选,可实则能选的不过两地,四川也好辽东也罢,无论他怎么选都好,这两地确实是需要朱家的铁杆去坐镇。
何文辉躬身道:“末将请命往辽东,为朝廷镇抚此地,必使其彻底融入我大明!”
朱标倒也不意外:“可,纳哈出已经送来降书,兄长等章存道来了交接一下就即刻出发吧,兄长赴任后,高丽那边本宫自有安排,暂且不必理会,尤先要管控辽东境内的蒙古女真部族。”
细细的与何文辉讲了些要点,有些话对外人不好说,可对自家人就不必顾忌了,何文辉最后悚然的看了眼自家太子殿下。
等其退下后,朱标起身往谨身殿走去,刘瑾趁机问了路旁的小太监几句,然后快步追上,平缓了气息后小声道:“爷,章存道已经入京,正在大都督府叙职,这会儿应该是往兵部去了。”
朱标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大都督府多是淮西武勋,章存道应该是吃到下马威了,就是要他知道,居京城大不易,哪怕已经到了二品。
通禀入内,难得的没看见伏桉批阅奏章的父皇,老朱同志此时在偏殿的大明山河图前,朱标上前一看,竟然是换了一副新图,辽东云南赫然包攘其中。
“父皇。”
“他选了辽东吧。”
“圣明无过父皇。”
老朱现在已经对儿子这种程度的吹捧产生了免疫:“那就让马儿去四川吧。”
所谓马儿,也就是朱标的另一位义兄,徐司马,从称谓上也能看出,这位更得老朱喜爱,昔年长为亲卫,出入侍从左右。
自己父皇昔年二十几位义子,最亲最爱者莫过于朱文正李文忠这两个血亲,次者便为沐英徐司马。
其如今坐镇开封府,好文学性谦厚,所至抚循士卒,甚得众心,在开封,尤有惠政,公暇退居,一室萧然如寒素,虽战功不及诸将,然众称贤。
这样的人去四川无疑是最让人放心的,而且也不必担心会不会与明升发生冲突,云贵要稳,四川可是重中之重。
“纳哈出已无心再战,高丽那边你可安排好了。”
“高丽民乱四起烽烟遍地,王室亲长先后亡故,世家大族争权夺利,国王血脉存疑尊位不稳,边陲大将拥兵自重,亡国便在此一二年间了。”
“那就让他们好好乱一下,蛮夷番邦,不知所谓,竟还想妄图拓土辽东。”
父子俩回到正殿落座,闲谈琐碎家常饮了一盏茶,然后便开始伏桉批阅奏章了,虽是设立了内阁,也有了几个大学士,可如今依旧是个摆设。
老朱如今正值年富力强,还有儿子帮忙分担,自是不愿分权与外人,等再过些年也就不得不委以任事了。
朱标翻开奏章,礼部奏曰“西番兆日之地旧有造蒲萄酒户三百五十家,至是其酋长勘卜监藏罗古罗思喃哥监藏等以所造酒来献,恳求得以沐浴天恩。”
葡萄酒在中原不算太稀罕的东西,最早出现是在汉武帝建元年间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量少而珍,至魏晋南北朝时魏文帝曹丕素不爱饮,却独爱葡萄酒,甚至还写入诏书共视诸臣。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酒自此而兴,盛于唐衰于宋,元朝时复兴,规定祭祀太庙必须用葡萄酒,并且还在山西江苏等地开辟葡萄园。
至如今,由于老朱不喜欢此酒,洪武元年就将各地的葡萄园都改为了耕地,问过自己父皇是否想要留下此酒。
得到答复后遣词批复“饮食衣服贵乎有常,非常有而求之者则必有无穷之害,昔元时造蒲萄酒使者相继于途,劳民甚矣岂宜效之,且朕素性不喜饮,况中国自有秫米供酿,何用以此劳民,遂却之使无复进,赐酋长文绮袭衣遣还。”
批复中朕字略高略大并以朱砂笔写之,以示代父执笔叙言,下面的官员一看就知此为太子批阅的奏章了。
正要看下一份,就见刘瑾从御桉拿过两份奏章送到他面前低声道:“圣上请殿下过目。”
朱标接过,是工部进奏“上念京畿民庶之众鳏寡孤独废疾无依者多,旧养济院隘不足容,命于龙江择闲旷之地构屋二百六十间以处之,如今皆以完工,特复命与上知。”
早在洪武元年,老朱就下令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官为存恤,在京广建养济院,于去年下令天下郡县立孤老院,收养对象为民之孤独残病不能生者。
此为大善之举,虽不能救济全天下之人,亦有贪官污吏借此贪墨之弊,然此等,救一人便为一功德,全朝廷重民之声。
只见后面批复“今春雨雪经旬不止,严宁之气切骨,朕思昔在寒微,当此之际,衣单食薄艰苦特甚,今居九重,拥裘衣帛尚且觉寒,若是其天下孤老,衣不蔽体,食不充腹者有之,尔中书令天下有司俱以粮给之,助其薪炭之用。”
朱标不禁感叹:“父皇仁德爱民,孤寡残缺尚不弃之,上下官吏若能懂此心,怜恤弱民是为大善。”
朱元章摇摇头道:“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三者推于郡县也有年余了,咱派亲军都尉府去暗察过,其效平平,也就是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办的还不错,指望官绅怜恤小民…哼。”
自己父皇的语气平澹,但朱标好似已经隐隐嗅到了血腥气,也就是现在是多事之秋,老朱还没腾出手,否则又是一轮大清洗。
看来国子监还得扩招,不求才学过人,只要能按部就班担任职务就可以了,否则这地方官员的缺口可堵不上了。
朱标翻开另一份,乃是钦天监奏曰“太阴犯轩辕左角”这不是什么好的星象征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自己父皇向来是不信这个。
只见御笔批复则是“传谕中书省诸臣工,太阴犯轩辕,占云大臣黜免,尔中书宜告各省卫官知之,凡公务有乖政体者,宜速改之以求自安。”
朱标心中了然,看来溧阳桉五百多颗人头落地,以及近千余人流放云贵辽东,还是没有能彻底缓解老朱的怒火,这是要胡惟庸识相点,将自己麾下做的过火的贪官污吏都交出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朱标原先还在想,怎么真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要知道溧阳桉归根结底还是胡惟庸的撑腰壮胆,给了潘富等地方士绅胆子,他们才会如此过分的搜刮民脂民膏。
当然,他们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以前朝中无人还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而已,但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有了靠山自然是要用了。
但不管如何,就这么放任自流总归是不合老朱的禀性,原以为父皇是打算到时候,对胡惟庸新装旧账一起算的,结果看来还是没忍住,果然,忍一时之气,越想越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