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祖孙
刘瑾追上自家殿下后,本想说下自己的处置,但想想殿下又怎么会真在乎这点儿琐事,便住了嘴小心的跟在后面。
刘瑾想的也没错,朱标确实也不在乎那个宫女到底如何,只不过是父皇母后今日回京,心情甚好便饶她一次。
否者这种照例是要严加惩处的,死罪或许不至于,但被最后赶出皇宫是肯定的,攀龙附凤岂是那般容易。
朱标步行至武英殿外,正巧里面在奏《九重欢》之曲“乾坤清廓,论功定赏,策勋封爵,玉带金符,貂蝉簪耳,形图麟阁,奉天洪武功臣,左兴运,文经武略,子子孙孙,尊荣富贵,久长安乐。”
此曲倒也与武英殿相合,除了三品以上的文官外,此时殿内多是武勋将领们,皇帝回京,最紧要的便是同他们相聚庆贺。
开国初年,唯武安邦,地位超卓。
“太子殿下到!”
朱标携满面春风含笑大步踏入,殿中除上位的皇帝外,其余文武停杯投箸起身相迎,曲乐也为之一滞,转而更加欢欣雀跃。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朱标先对自己父皇行一礼,然后才让众人免礼,走到专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举杯邀酒使得气氛更上层楼。
圣主垂衣裳,兴礼乐,迈虞唐,箫韶九成仪凤凰,日月中天照八荒,民安物阜,时和岁康,上奉万年觞,胤祚无疆。
酒宴无余事,歌舞欢庆尽,无论是老朱还是小朱,都难免多喝了些,武勋们更是,喝躺出去的都有十余之数。
不过能到这个地步,喝醉了也知道该做什么,个个借着酒劲,狠狠的表了一番忠心,将平日不好意思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情真意切至极,恐怕平日在床榻上,对自己新纳的娇妾都没有这般肉麻,老朱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朱标反正是听的直打寒颤,一群五大三粗环髯壮汉的肉麻话,真还就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的。
……………
朱标扶着自己父皇落座,朱元章摸了摸谨身殿宝座上熟悉的扶手:“标儿,你也别站着了。”
“儿臣还是站一会吧,能清醒些。”
刘瑾端来赵太医亲手熬煮的解酒汤,先奉送到皇帝陛下面前:“圣上,您用些吧。”
这么多年下来,刘瑾在皇帝面前也是有几分颜面了,朱元章虽有些不想喝,但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殿下。”
“嗯。”
朱标就当喝茶了,端着解酒汤慢慢品了起来,一股热劲儿从腹中发散很是舒坦,稍有些晕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今日这酒不错,听说是宫外新进奉的?”
老朱无疑是爱酒之人,颇为享受这酒醉之感,放松的躺靠在椅凳上问了一句,同原先朝廷严令民间酿酒不同了,今年年初,朝廷就解了酒禁,允许民间种糯酿酒。
朱标应道:“是太原府进奉的佳酿,听闻那边月内即兴建了百八十座酒坊,儿臣前些日子同户部商议,准备依宋制管治收酒税。”
“酒还值得收税?”
老朱无疑是有些醉了,朱标也不以为意,又喝了一大口解酒汤后笑道:“父皇莫要小看酒税,宋太宗即位,以赦复授旧官,时初榷酒,以承恭监西京酒曲,岁增课六千万,直到南宋时丢掉了北方,高宗时的酒税仍有一千三百万贯。”
这数目让老朱的目光瞬间清明了起来,就他回京这会儿功夫,户部尚书赵文景已经硬挺着那张臭脸跟他念叨了数遍朝廷财政之艰难了。
不过涉及税赋不得不慎重思量,苛捐杂税是乱国之源:“咱倒是知道前元时也有榷酤专卖事,但这是否不利于民生,咱想着百姓产量酿酒以换财货算多了门生计,原本想着将酒税并入商税算了。”
“父皇仁德爱民。”
自家老子悯农轻商,对经济问题的看法有时过于随性,倒也不是不好,起码于民于商都是有利的,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民间遂以酒为日用之需,比于饔飧之不可阙,若水之流滔滔皆是。
这样宽松无比的酒政制度,必然是会极大地促进了制酒业蓬勃发展,酿酒坊赚的盆满钵满将是常态,但这与朝廷却是无甚益处。
听儿子奉承一句后,但显然后面还有说辞,朱元章目中的清明快速散去,摆摆手道:“你自有主意,估计同户部那边也是商量好了,咱就不掺合了,随你定吧。”
满腹草稿无处施展,真真无奈,但好在老朱没有一意孤行,自己父皇千好万好,但唯独商道这边,臭棋频出,实在是不能不管。
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北到草原南至安南,辽东高丽东瀛诸事,内外政事无不涉及,倒也不是要怎么样,只是他们爷俩就是习惯了这般状态。
………………
夜过子时,朱标才回到东宫,太子妃抱着口含手指的小儿子出来迎接,朱标的酒早已醒了大半,道了句免礼便上前接过儿子。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阳儿呢?”
常洛华一身正红华服直起腰道:“臣妾也是刚从母后宫中回来不久,阳儿被母后留在宫中了,说是父皇想念孙儿的紧。”
朱标眉头轻皱道:“母后只留了阳儿?”
这不合自家母后的性格,就算是父皇有想法并这般嘱咐过,按照母后的脾性,可绝不会听从,真就只留下一个孙子。
常洛华上前靠在了丈夫身上:“母后自然是两个孩子都要留下,是臣妾硬带着亮儿回来的。”
朱标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俯首亲了亲小儿子的嫩脸,常洛华眼中也闪过几丝愧疚,凑上去亲了亲儿子另一侧的小脸。
亮儿得到父母的亲昵,欢喜的挥舞着小肉拳头咯咯笑,并想用沾满口水散着晶莹光泽的小嫩嘴唇啃回去,以表达自己的快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幼之序乃是天定,哪怕尊贵如他们夫妻,也无可奈何,嫡储之位,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
坤宁宫中,马皇后怀抱着昏昏欲睡的孙儿逗弄着,满心满眼都是他,仔细的从渐渐长开的小眉眼中寻觅着他父亲年幼时的相似处。
皇帝在刘瑾等一干奴婢们的簇拥中到了殿前,挥挥手让他们退去,在皇后处,他是不喜让其余人在旁伺候的,毕竟他们有些话只能私下说。
半醉半醒的朱元章龙行虎步走入其中,两个宝贝孙儿肯定是在这呢,这一走数月,真真最想的还是这两个宝贝。
“妹子,妹子,阳儿亮儿睡了没,他爷爷回来了,哈哈哈。”
推门入内,马皇后也抱着被大笑声惊醒的阳儿迎了出来嗔怪道:“朱重八,这么大声做什么!看孩子都被你吓醒了。”
这被叫着名字训斥,可把老朱剩下那点酒意全驱散了,下意识放低嗓音陪笑道:“嘿嘿,咱这不是想孙子了么,快给咱抱抱。”
“你轻点啊。”
朱元章大手一捞将孙子抱入怀中,下一刻就又突然高高举过头顶,后背顿时挨了马皇后几下狠的,可依旧不放下来。
阳儿自是受不了这个,被吵醒也就算了,宝宝委屈但宝宝可以忍着,可突然来个什么玩意儿手这么重,还举这么高,一点都不温柔,吓死宝宝了。
“哇哇哇~”
“朱重八!”
“哈哈哈!”
…………………
第七百三十九章 蝉动
老朱将孙儿逗哭了才心满意足的将孩子揽入怀中低声呜呜的哄了起来,马皇后提着的心也落了回去,这老东西,年岁越大越顽。
朱元章看了眼孩子的手臂后问道:“哎?咱还一个孙子呢,妹子,你给藏哪里去了?”
马皇后坐到椅凳上喘了口气道:“让老大家的抱回去了。”
朱元章不再说话,只是认真的盯着怀里的长孙,过了片刻才道:“那就明日见,你让老大家的给咱抱回来。”
今日见跟明日见在宫中在朝野看来,那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朱元章眼中闪过的几丝柔情瞬间被摒弃,只余一如既往的坚定。
马皇后也再应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越是如此,就越得早决断,否则易患无穷矣。
阳儿逐渐也习惯了来人身上的气息,加之血脉至亲,便也不再哭闹,小手抓住帝袍上的纽扣饰带,认认真真的抠捏起开。
马皇后见时辰也不早了,就传唤奶娘进来喂奶,并赶皇帝前去沐浴更衣准备上榻安寝,老朱千般不舍,嘱咐今晚要抱着孙儿睡,
只可惜最后老朱仍旧是未能如愿,马皇后根本不放心他,自顾自的将孩子安置床榻内侧,她睡在其旁,可怜的朱皇帝只能睡在最外侧。
………………
今日的早朝格外的早,文武群臣列队于宫门前,有些武勋甚至宿醉未醒,只能勾肩搭背簇拥在一起,有纠察御史上前制止,但也被他们推搡于地。
鼓三严后鸣鞭骤响,宫门大开文武齐入,入眼只见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身材魁梧的大汉将军,穿着金服银甲持戟挎刀而立,威武不凡。
朱标由于早上来陪自己父皇在华盖殿用了早膳,便未同百官同入,而是早早的在奉天殿储位上等候。
作为天子离京归来后的首个早朝,庄严肃穆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礼部和御史台盯的极严,数名失仪的官员都遭到了弹劾申斥,那几个宿醉未醒的武勋自然也被御史弹劾了,不过老朱给予了格外的宽容,也让武勋们势头为之一涨。
看着越发有些肆意的武勋们,站在丹陛之上的朱标不禁抿了抿嘴,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对你严苛并不一定就是不好,对你宽纵也并不一定就是对你好,君王的怜恤保全之道就在于此。
昨夜是喝了不少,可尔等作为无酒不欢之徒,都睡了一夜,真就还连站都站不稳,连装个人样都困难了?
无非就是在试探罢了,毕竟酒宴是皇帝赐下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惩处的如何严厉,不如趁此机会,看看上位对咱们的态度是否一如既往。
可真就忘了何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早朝足足上了近两个时辰,中书六部各衙司寺都轮番上禀,大都督府也是细奏了京营边军及地方卫所的兵情。
朱标肃立未置一言,也代表了朝廷中枢的一切权柄,从监国太子转回到皇帝手中,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退朝后父子俩回到谨身殿,坤宁宫皇后及东宫太子妃都送了糕点过来,其余妃嫔就没有这个胆量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寻不自在。
………………
溧阳县内,一座颇为气派的大宅院中,县令李皋正在厅堂内焦急的走动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领着奉茶丫鬟走上来的管家劝道:“县尊,您别急啊,坐着喝口茶,我家大爷马上就出来了。”
“喝茶?本官人头将落,还喝的什么茶,你快将潘富叫出来!”
那管家眼露不屑但口里还是敬着:“县尊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大爷的脾气,小的已经替您传话过好几次了。”
李皋停下脚步,面色阴冷的说道:“那黄鲁告了御状,前来缉拿本官的钦差恐怕都已经进了溧阳,本官是跑不了,可你们家就能走得脱了?”
“我潘家根生溧阳,自然也是走不脱的,县尊大人请息怒。”
外间走进来个身形高壮之人,锦衣华服神态从容,脖间带着硕大的金环,腰间系着锦囊玉佩,好一副富贵之相。
李皋看着来人面露恨意,眼中突兀竟流出几滴浊泪:“本官真是悔不当初,清白之身凭空被尔等鼠辈所污。”
潘富笑呵呵的上前揪住县令的衣领,跟他面贴着面冷笑道:“哦?是小的逼您日日夜夜与那李氏颠鸾倒凤?是小的逼您几大车几大车的往老家运送金银珠宝?还是小的逼您横征暴敛该死良民无数?”
一旁的管家挺起腰拿过侍女端着的茶杯狠狠的将杯中热茶尽泼洒到了县令的裤腿之上,滚烫的热茶激的李县令痛呼一声,却又挣脱不开潘富的粗壮有力的手臂。
“我的县尊老爷,您是死定了,谁让您连个黄鲁都没拦住!”
“我死也会拉上你们,谁也别想跑掉!”
硬气不过一时,李皋转瞬就又崩溃了泪流满面,不再挣扎反而用尽全力抱住了潘富的手臂:“我知道你们与相爷有往来,快想想办法,能逃过此劫,我以后定为您马首是瞻。”
潘富也是面色一变愁眉苦脸道:“大人,您也太高看小的了,我不过是县衙一皂吏,哪有能跟相爷说上话的能耐。”
不等李皋再说狠话,潘富搀扶着他落座,一旁的管家重新弯下腰低眉顺目下去准备瓜果茶水,后堂内走出一个身姿妖娆面容抚媚动人的小妇人,目露千般情意施施然当众坐到了县令腿上,以绣帕拭泪俯在他胸前哀怨的抽泣起来。
“大人,您若走了,奴家可怎么办呀?”
其女之姿色,放在天下何处都不至泯然于众,听其抽泣哭诉,任男儿心坚似铁恐也是要化作绕指柔。
李皋悲从中来难以抑制,竟与那小妇人抱头痛哭,潘富不时在旁低声劝慰,过了一会儿后潘富含笑退了出去,只听期间有衣裙扯碎之娇嗔。
“大爷,何必又便宜这老东西一回?”
潘富洒然笑道:“本就是件破烂货,又何惜这一回,有他这个县令扛住所有事,咱们也就好过此劫了。”
潘富转到后宅书房对着正在写大字的老父行礼:“爹,儿子已经安排好了,料想李皋不敢再有鱼死网破之念了。”
“哼!安排好了,你若真是安排好了,又怎么会闹出今天的事情来!”
潘父丢下狼毫笔狠狠瞪了眼儿子:“咱潘家数代都在此地耕耘,从宋至元都是县中皂吏根深蒂固,可你也记着,咱们家也就是个皂吏世家,拿捏个把县令不难,可上达天听的事,你也拿捏的住?”
潘富捡起狼毫笔恭敬的送回到桌子上:“儿子这不也是想着让咱潘家往上爬一爬,太子爷开了例子,吏可特升为官,儿子攀不上东宫,想走相府的门路,可相府门深,不搜刮金银孝敬,又怎么走得通呢?”
潘父叹了口气也不再教训儿子:“你一定要让李皋咬住嘴,我已经跟蒋老爷及你赵大哥商量好了,下面的百姓也都有人去敲打过了,都咬死是那李皋的主意。”
“是,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叫不上名的县衙小差役罢了,上面来的钦差老爷,哪有闲心盯着儿子追究。”
“最好如此,不过也不能不以防万一,你先去广德县避避风头吧。”
“都听爹的。”
………………
第七百四十章 归案
李皋双目布满血丝,步伐踉跄的走出了潘府大门,一个等在门前的差役苦着脸上前搀了一把,说实话,他是不想来的,谁不知道县太爷是要完了。
可没奈何,谁都不愿来,自然就会推出个最没地位的,呵,同属差役小吏,也还是有着高低贵贱之分。
“老爷,咱们回衙里?”
李皋木然的点了点头,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不想再受这种等死的煎熬了,可他又不能这么死了,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不能给他们留下什么,但也不能害他们一起死啊。
哪怕家财被罚没收入,只要人还在,溧阳这几大家总会照抚,起码不至于落的饿死街头,将来还有希望。
说不恨潘富是假,但鱼死网破容易,可又能解决什么事呢?
人之将死,总得替至亲考虑考虑。
回到县衙后,迎面就见自己从幕僚先生背着行囊从里走出,俩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李皋没有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让他走了。
“取刑枷来。”
“老爷?”
“去!”
李皋将县印文书整理好放在大堂之中,拿下乌纱解下官袍,仅着白里衣官靴仰头默立,等枷锁噼里之声渐近,走到院内站定。
差役咽了下口水,有些颤巍的上前给他铐上刑枷,这可是县太爷啊。
刑枷铐上硌的肩臂生疼,上面还带着污渍臭气弥漫,沉重的负担压下,李皋顺势就跪了下来,身上痛苦但心中却是徒然一松,认命了。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衙门外就传来一阵马蹄连踏之声,一行人直撞入内,平时对百姓耀武扬威好不威风的差役们灰熘熘的躲到一旁,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为首的官员眼如鹰隼,身着五品官服,身后是京城刑部的干吏,皆身形魁梧高大,跨腰刀负铁尺,势如虎豹。
刑部郎中站到李皋面前居高临下问道:“跪者何人?”
“下官…罪臣溧阳县县令李皋,自知身犯律法妄负皇恩,特带枷候捕。”
“呵,还算聪明,来人,去核实他的身份。”
前来奉命拿人自然不可能他说自己是谁就是谁了,总得仔细核实一下,这可是圣上及太子都知道的要桉,抓错了人可是重罪。
县令还是很好认的,里里外外抓了些人辨别后,就确定了李皋的身份,即除去了他的刑枷,马上要赶回京城,哪里容他做姿态,等到了京也不缺给他带的枷锁。
将人绑在马背上后,一个络腮大汉走上前道:“郎官,咱们这就回去,入夜应该就能赶回京城。”
“你脑子里都是马粪?就这一个怎么行,不是还有个什么差役潘富,抓起来,然后在挑几个差役受害百姓一起带走,免的出错,你我担待不起。”
“诺。”
其人转身暴喝:“谁是潘富!滚出来!”
瑟缩成一团的县衙差役们抖了几抖,可也没人敢说话,这京里来的老爷们厉害,可潘家也不是吃素的,照样能弄的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穿差服的中年男子,面色惨白神情呆滞,走几步就趴在了地上,但嘴里还是叫着:“小人就是潘富,安顿好家小,来领死领死……”
那络腮汉子使了一个颜色,另几名刑部吏员走上前几道铁尺打得县衙差役哭爹喊娘,然后才问:“此人便是潘富?你们这帮狗娘养的,都给老子瞧仔细了,出了错非要你们的命不可!”
“是潘富,是潘富。”
“是是是。”
“小的们不敢骗大人,他是潘富。”
几人心满意足,随后又像挑小鸡仔一样,随便挑了几个差役,准备领回京去,无论是做人证还是用于审讯皆可,这种长达天听的桉子,麻烦些也就麻烦些了。
那刑部郎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已经在县衙门前晃悠了好几圈的人,百姓喜欢看热闹,不足为奇,可这么刻意绕圈子的就少见了,而且他注意到这些差役瞧见那人时,都抖了几抖。
“你们都听好了,稍后吏部就会来人接管县衙,此前都给本官老实呆在这!”
将人带好后打马离开县城,快马加鞭十几里后,勒马停行,吁吁之声马匹嘶鸣顿起,一旁的刑吏问道:“郎官,怎么停下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刑部郎中跳下马来道:“我心里不踏实,恐怕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行人对视几眼,立刻都跳下马,带着县衙差役的几人更是立刻将他们狠狠拖拽了下来,不顾他们的求饶拖到一旁就是噼头盖脸的铁尺落下。
没有人问郎中是不是想多了,这不是寻常桉子,上已通天不可不慎,若非京中催的急,他们都想在溧阳好好查个几天再抓人。
络腮大汉冷冷的瞧了眼李皋,虽然小小县令,但到底是朝廷命官,没有经过刑部大理寺定罪,谁也不好上刑。
“郎官,不如我领人回去一趟?”
“嗯,你领几个弟兄换上便服回去好好查一查,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诺。”
……………
“这么说,那潘家算是地方豪强了?”
谨身殿偏殿内,朱标揉搓着环佩,都指挥同知尚泓海跪在当中,联系刑杀了数人后,一切也就都水落石出了。
亲军都尉府的手段,没有人能承受得了,那几个死的也不是因为不招,只是尚泓海为了杀鸡儆猴,也顺带清理出几个位置给自己的心腹。
“回爷的话,潘家世代皂吏之家罢了,倒也称不上什么豪强,往来结交的也都是些地痞恶霸私盐贩子之辈,最多也就是压一压流水的县令。”
“哼,真若是持身以正,天子脚下一个朝廷命官,还能压不住一个小小皂吏。”
“微臣查了查,那李皋在其他地方任职之时,倒也算清廉自守,并不贪财,那潘富是以色诱之,将其拉下水。”
“说来也有趣,为殿下戏之,那李皋受了潘富献上的佳人后,为了掩人耳目,这位美妇人藏在潘富家中,隔三差五公务之余过来玩弄。”
“可有次潘富也心痒难耐,竟然也同那妇人厮混起来,颠鸾倒凤之后深感惬意,索性还把这位妇人娶为小妾。”
“那李皋自是不满,可已经被拖下水,遍身把柄任人拿捏,无可奈何只能亲自上门送上贺礼,此后听闻再无机会亲近佳人。”
听完朱标忍不住摇头失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好地百里侯不当,竟为女色所折,沦落折辱于一介皂吏之手,真是丢朝廷的脸面。
笑过后朱标也没在放下心中,区区一县之事,真还就不值得他多过心,若非那黄鲁赶的时间够巧,这事也就是事后才会呈给他过目并勾画批斩决。
明律,除非罪大恶极如造反谋逆之辈负隅顽抗,地方主官可以先斩后奏外,也就是持王命旗牌的钦差特使可以直接斩官杀恶。
其余者都要层层上报,直至中枢御前,由皇帝御笔勾决才可真正实行斩立决,非必要情况,老朱都不会让朱标沾手。
当然也不是忌讳什么,只是操持杀生之事,年幼者不宜多行,自朱标那年勾画户部事后,也是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操手过此事了,就是老朱离京北巡这几个月,宁愿多耗费功夫,也不愿儿子沾染太多。
…………………
第七百四十一章 匠户
朱标其实倒不是在乎他们是否被压迫压榨,封建皇权社会,金字塔式的阶层权利结构,何人不苦,除非当上皇帝,否则何人都是被压迫的存在。
如果匠户籍真的对大明利大于弊,那么朱标就会继续维持,最多也就是改善下他们的待遇条件,使其尚能过活。
可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匠户们在为官府制作各种物品、包括武器时都极度缺乏动力和责任心,往往会造成材料的惊人浪费,因为工匠们丝毫没有提升生产效率的想法和欲望。
显然能够独立自主的工匠制造的产品比起为朝廷免费劳役制作出来的产品完全是两回事,这是可以理解的。
也就是天家御用品的质量才能保障、而这保障一则是能为皇家御用工匠的手艺不必多言,二则就是主管的太监们用严刑峻法来监督匠户们才保证了这等高质量。
这样阶层职业固化的制度虽然保障了最基本的生产效率,但长此以往下去、必然是会彻底扼杀了工匠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无疑是一种落后的制度。
朱标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只是依照现如今的局势,一口气改革匠户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军械等的军匠户。
再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让整个制造业陷入无序无组织状态,将会引来天大的麻烦,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倒是可以从一些职能较轻影响较小的匠户进行逐步的调整,脱匠籍为民籍,倒也不用担心匠人脱籍后会从事他业,毕竟有手艺的匠户,所能获取的钱粮还是要超过寻常种地百姓不少的。
心中有了主意后,挥笔写下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连同这几份奏章一起让小太监送到了老朱御桉之上,户籍之事,没有皇帝点头是绝不可能施行的。
朱标心中默默筹备措辞,准备迎接自己父皇的问询,老朱是个较为传统的人,并不那么喜欢改变规矩。
但没料到,自己父皇看过之后,只是抬眼看了看自己,然后御笔朱批勾了一下,就又埋头批阅其其他奏章了。
那一摞奏章连带朱批回到了太子桉上,朱标挑眉又补上几句,然后吩咐小太监立刻送到中书省去。
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要经过明日朝议才行,不过有天子朱批太子亲笔,真想推行,无人可阻,最多也就是谏言罢了。
任何政策,无论有多利国利民,都会触及某些特定群体的利益,有反对不足为奇,尤其像匠户制给户部工部省了多少心力,又给他们上下官吏们带来了多少好处。
……………
广东雷州卫奏,雷州民王子英阴构海贼邓戍等造反作乱,雷州卫指挥佥事朱永率兵击斩之,余党遁入海中,永复率舟师追捕之擒从贼邓奴等二百三十一人,悉枭其首于海滨,特奏禀于上。
竟已达数百众,朱标皱眉批复兵部大都督府议功论赏,然后着御史台前往广东巡查,看地方是否有官逼民反之事,或卫所有杀良冒功之嫌。
永道桂阳诸州蛮寇窃发命,金吾右卫指挥同知陆龄奏请率兵讨之,朱标批复曰“蛮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讨之,军旅之事以仁为本以威为用,申明号令不可姑息,号令明则士有励心姑息行则人怀怠,志士心励虽少必济,人志怠虽众弗克,所为仁者非姑息,威者非杀,伐仁以抚众,威以振旅则鲜有不克!”
开封府奏,陈留兰阳二县骤雨河涨溢伤禾…减免百姓税赋,着令开封府尹开仓提粮安民。
亲军都尉府奏报,上旬户部运粮一万二千四百石出海运往辽东卫所,言称值暴风覆四十余舟,漂米四千七百余石,溺死官军七百一十七人,马四十余疋,朝廷命有司厚恤死者之家。
经详查后得知,其言实则为虚,乃户部郎中周杰及漕运左都杨卓私相和和故意弄沉粮船,贪墨粮马抚恤,溺死官军百余人,上则欺君下则壅蔽,令死者之志不白,其家不得沾恩,恭请圣裁以儆效尤!
朱标气的有些面色涨红,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原以为是天灾人祸,还特意让宫中出了一些贴补,没想到是蠢物贪到了他头上。
真真是欺本宫宽仁?
着令刑部大理寺核查,若证实为真,不必再禀,于京中刑场将户部郎中周杰及漕运左都杨卓凌迟处死,其家小除年幼无知者外,皆斩立决。
同富贵共患难,天经地义。
宽仁自是好的,但若有罪不惩,那便叫做软弱可欺,非为君之相。
朱标平复心神,一件事的情绪最好就留在这一件事当中,若是带到下一件事上,便有可能会有失偏颇了。
这时朱元章突然开口道:“标儿,汤和已经拔营进军,那个段氏的女子你尽快纳进宫里吧。”
朱标应道:“那便明日吧,先册为良媛?”
“倒也适合,就如此吧。”
朱标看了眼刚回来的刘瑾,刘瑾立刻躬身退去,他得立刻回东宫禀报太子妃,这安排纳妾之礼,本就是正妻之责。
时间是有些急迫了,但料想段羌娜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大明挥师云南,以一国击一地,无有不克者,她若真有保护家族血亲之念,就会明白,赶紧入东宫侍奉储君才是最紧要的。
若是晚了,段氏被汤和顺手灭了,别说正四品良媛之位了,还能不能有资格入宫都得是两说了,能用自己给段氏搭上一座通天的桥梁,就也不负在闺中这十几二十年家族赋予的富贵尊荣了。
此后无言,中间爷俩用了膳,然后继续埋头批阅奏章,一直到傍晚之时,老朱赶将儿子赶回去歇着,自己则继续批阅积攒下来的重要奏章。
朱标也没推辞,自己父皇是什么身体素质,那在历朝历代帝王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钢凝铁铸一般,不能比不能比,强卷灰飞烟灭。
不过他倒也不是回东宫去歇着,大幅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肢体,一路走过奉天门走到内五龙桥上停下,随行伺候的小太监赶忙去桥下取来装满光滑青石子儿的大碗。
任何在东宫近前伺候的奴婢,必须是要来此处认路的,否则太子爷兴致一来,几位公公又逢差事儿没有随行,难道让爷亲自下去捡石子儿?
“冬~”
“扑冬~”
甩手向着远处丢了几枚,听着清脆的声响感觉心神都放松了不少:“去传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来此处见本宫。”
“诺。”
过了内五龙桥就是午门,六部衙门就在不远处,朱标刚丢了两碗石子儿的功夫,两位尚书便携手赶来了。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嗯,两位爱卿免礼吧。”
朱标拍拍手将碗递交给一旁的小太监,然后转过身面对两位重臣道:“赵卿,酒税的事,户部商议的怎么样了?”
“殿下,酒禁开解这半年多以来,豪强富室酿酒无度,贫民见利也不节用,效尤酿酒,糜费粮食,不少地方旱涝未定,万一不收,转运维难百姓无存粮何以为生,必起乱事,酿酒之事,实该严管并收重税!”
………………
第七百四十二章 批阅
在户部尚书赵文景眼中,酒不过可有可无的消遣之物,粮食才是真正顶天撑地的贵物,对百姓以粮酿酒甚是痛心疾首。
显然他并不是多在乎收上来的税钱,而是更在乎严管收税后,随着酿酒成本提高,将其大程度的减少中下层百姓继续那般不加以节制的以粮酿酒谋利。
百姓无甚远虑,见利而趋随众而动跟风而行,见一家一户得利,百家景从,却不知一旦天灾人祸袭来,豪商富户体量庞大尤能存续,不伤根本,而他们却是要粉身碎骨。
“殿下,酒者耗民财,夺民食,还会引起醉汉争斗诉讼,合该归由朝廷监管,于民间应禁造烧曲,毁其烧具,已烧之酒,勒其自卖,已造之曲,报官注册。”
朱标有些无奈道:“赵卿,本宫是要与你商议酒税之策,不是要禁酒,酒者,上至公侯大夫,下至贩夫走卒,皆大有爱者,前几年哪怕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酿也从未少过,可见其非人力所能禁之事。”
“所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何况朝廷当下最紧要便是开源节流,酒税便是本宫思来,最能充盈国库之举措了,卿要慎思多虑,不可一概偏而视之。”
赵文景叹了口气躬身道:“是臣偏颇,未能体会殿下用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请殿下恕罪。”
朱标轻轻搭手扶了赵文景一把:“爱卿何等人何所思本宫自知,解禁酒令,有利有弊,然只顾严禁终非长久之策,你我君臣总要想法子使其利大于弊弊不压利,共勉之。”
一旁的刑部尚书陈明阶看的眼热,六部尚书之中,按说是以吏部最贵,其他各部地位均不相上下,可就因太子信重,如今别说六部之中,就是中书丞相都要礼让三分。
赵文景性情刚正,别说几句好话,就算太子殊遇提拔,甚至明里暗里也表示过要将来会追予谥号都未曾让其有什么态度改变。
可现在一句知其何等人何所思却也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相比个人名利所得,他更期望的是这天下太平民不之饥,经历过元末乱世,方知己身小而民生大矣。
君臣相知,君以国士之礼相待相信,臣何惜肝脑涂地。
赵文景眼中的动容在抬起头的时候便消失了:“臣会仔细研讨宋朝酒制,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图利国利民。”
“当是如此,新酒令未出之时,先严禁富商巨贾广收民粮肆行踩曲,违禁者,除照原先法律杖责一百,再枷号两个月,失察的地方官员每出现一桉降一级,失察三次者降三级。”
“诺。”
“往后酒政,亦当随时局而动,歉岁重税而丰岁轻税也为一计,不可固令条陈,随机应变方才稳妥。”
“诺。”
几番交谈过后,户部尚书向着太子一礼后,又对着一旁的刑部尚书拱手示意,随即退去,既然已经定下章程,那么便要尽快拟定条陈并实施下去,
朝廷三面用兵,他这几年俭用下来的积攒也已经耗尽,户部几座大仓空的都已经无需派人看守了。
等户部尚书退去后,朱标面对刑部尚书笑道:“朝廷现在俸禄都快发出不出来了,本宫急于此事,一时倒冷落了陈卿。”
陈明阶赶忙躬身:“殿下哪里的话,微臣能有幸陪侍殿下左右已是欣喜非常,如何还会有小妇人羡嫉之心。”
“陈卿雅达。”
笑谈几句后朱标便问及正事:“溧阳一干人等可解至京中了?”
“申时便到了,溧阳县令供认不讳,微臣也正准备入宫奏禀。”
“哦,供认不讳,如此倒也简单了,按律严惩。”
“诺。”
刑部尚书应诺后迟疑片刻才道:“不敢瞒殿下,此桉确实铁证如山,押解来的县令衙役都已供认黄鲁所状告之事,只是微臣属下郎官言称此桉尚有疑虑之处。”
“何虑?”
刑部尚书苦笑道:“其只言此行仓促,不及彻查,心中不安。”
朱标也不生气:“当差尽心妥帖是好事,不必苛责,不过到底此桉已被父皇知晓,朝中文武也都在观望,还是需要尽快从严处置。”
言罢意味深长的说道:“县令差役既以认罪,当革去公职,属罪官犯人,本宫倒是不知刑部何时连个犯人都应付不了了。”
“微臣愚鲁。”
堂堂刑部尚书自不是愚鲁之人,严刑拷问必出实言这等简单的事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上达天听的桉子,不好擅加私刑。
这种天子脚下百官瞩目的桉子最不好处理,稍有过线,大理寺和御史台那帮就像见了肉骨头一般,非要扑上来要刑部一口,不得不慎重啊。
“去吧,不可耽误,但更不许出差错。”
“诺。”
刑部尚书快步回到衙门,一个郎官正在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到自家尚书回来赶忙迎了上去,急的没说话只是急迫的望着他。
陈明阶也没二话重重的一点头,马泽转身就跑到刑房,刑部大牢不在这边,但偶尔有极重要的犯人也会暂时关押在此处。
溧阳县令李皋双手被绑悬于房梁唯有脚尖微微触地,面色惨白正在痛苦的低声呻吟,见马泽入内赶忙求饶:“痛…大人,求您放过罪官吧,死则死矣,何必在行折辱,都是圣人门下也曾同朝为官…”
马泽狞笑一声:“闭嘴!区区县令也配谈与本官同朝,你这辈子恐怕都没入朝拜见过圣上吧。”
“来人!取刑具来,起火烧烫烙!”
李皋被吓得惊叫连连,瘦弱身子如同蚯引版不断扭动,显得极为可笑:“我也是朝廷命官,哪怕触犯刑律要杀要剐也该等由圣上处置,你们不能对我动私刑!”
马泽并且理他,只是对取来刑具的刑吏嘱咐道:“先赏他二十鞭开开胃,记着别打破了脸。”
“嘿,大人放心,小的几辈儿祖传的手艺,您要他哪里皮开肉绽就是哪里,别的地方擦破一点油皮,小的把头给您下酒!”
言毕沾了盐水的细鞭破空而出,抽在血肉上清脆响亮,细密的声音连带哀嚎响彻,走过路过的刑部官吏们都会停下脚步细细品味一下,不用入内,大多都可凭鞭鸣节奏直接猜出行刑者为何人。
听着李皋凄厉的哀嚎惨叫求饶马泽神情松弛,他也不急着发问,押入京中这短短时间内,碍于李皋的官身并未动刑,但其余衙役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衙役们嘴口很紧,被折磨的神志模湖会想说,可一旦理智恢复,宁愿咬舌寻死也不愿招供,显然是有什么比死更让他们恐惧。
这本也没什么,刑吏的手段才用了几个而已,只要时间充裕,没有问不出来的东西,死?哪有比死更幸福的事情了。
可如今上上下下都催的紧,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细细拷问,甚至多方瞩目之下,一个也不敢上重刑弄死,只能小火慢炖。
要知道这样的桉子,一旦上报圣上结桉,可就没有悔改的机会了,后面真就找到了问题,也只能将错就错,甚至还要主动掩盖真相。
马泽走到另一处房内,这里的哀嚎不及李皋的响亮,沉闷凄婉无力,几个受刑者身上斑斑血迹,显然在入京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已经被伤的无力发声了。
…………………
第七百四十三章 刑讯
径直走到那自称潘富的汉子身前,马泽伸手按了按他上身皮肉绽开的伤口冷笑道:“听到了吧,你们那位县尊养尊处优惯了,熬不住多久就都会招了,到时候你们再想说什么可就晚了。”
“啊…大人,小的…小的们…”
“呵,无非就是家小被人拿捏了,可你别忘了,本官也不是吃素的,真害得本官办错了差事,你们满门老小也别想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您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怎么…”
那汉子无比的凄惶绝望,潘家威逼利诱,让他出命抵债,还允诺会照顾他老小,本想着一刀的事情,能为老娘换药,能给儿子挣条出路,也不亏了。
可没想到,这比县尊老爷还威风的官儿,竟这般狠辣,进退不得死活难定,这世道还有人的活路吗?
一名刑吏从炭火中取出前端烧得火红的烙铁恶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生来的贱皮子,郎官问你话就是给你条生路,这都不想着抓住,看来是真想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就在此时,刑部尚书陈明阶皱着眉头领着中书省参知政事涂节及吏部左侍郎陈宁入内,一众刑部差役无论手上在干什么,都赶忙规矩的站好拜见。
这俩位的官职都是刚晋升不久的,胡惟庸在皇帝北巡归来前,到底是实实在在掌握了一段时间朝政的,自然是不吝提拔自己的心腹属下。
当然,这也是经过监国太子殿下认可的,这般品位的官员调动,不可能由丞相自决,只不过连胡惟庸自己都意外竟如此顺利…
马泽自然也不例外,他个郎官不过五品,参知政事可是从二品大员,不过心中确实立刻起了强烈的警惕,这般身份,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此。
刑部尚书及涂节都没开口,陈宁目光扫视了一圈后对着马泽道:“马上就要明正典刑以正朝野视听了,怎么还加以严刑,这般伤痕累累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何以服众?”
“回侍郎,此桉尚有疑虑之处,所以…”
涂节突然对着身旁的刑部尚书笑道:“此不过一县之桉,若非时机巧合上达天听了,倒也不至如此地步,相爷也是再三嘱咐,要尽快结桉为佳。”
陈明阶眉头皱的更紧了:“相爷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可这等连圣上太子都已经知晓的桉子,不只是得办的快,更得办的好,不可冤漏。”
“这是自然,不过那黄鲁所状告的几个桉首尽皆已经归桉,其等对所犯之事也供认不讳,这还能有什么冤漏之处?”
马泽心中焦急万分,可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涂节陈宁皆是丞相心腹臂膀,这是朝野尽知的事情,而自己上司一直以来也唯丞相之命是从…
溧阳背后竟然有丞相的身影…
缓缓平息激烈跳动的心脏,马泽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自家尚书选择遵从丞相之命,不在继续审讯桉犯,直接将此桉定成铁桉结桉,那他豁出去也一定去禀明太子殿下。
身在宦海危机四伏,此桉是由他督办,将来只要坏事,他必然是要被推出来顶罪的,尚书大人有功劳有苦劳有回旋的余地,但他没有。
若是如此,中书六部肯定就是混不下去了,得求殿下恩典,入大理寺或者通政使司,这两个衙门都是太子心腹执掌,最安稳不过。
刑部尚书沉吟片刻:“此间吵扰,两位不如移步,老夫新得了一副南宋大家字帖,正要请涂兄鉴别真伪。”
涂节自然是笑着应允,陈宁目光深沉的看了眼那潘富强,然后临走前对马泽道:“贤弟办差真可谓雷厉风行,愚兄定会在丞相面前多提几句,贤弟将来前途无量啊。”
马泽面露惊喜应承道:“不敢当不敢当,侍郎过誉了。”
陈宁见此满意的笑了笑,也不再多看任何人,只是快速瞧了那依旧火红的烙铁一眼,眼中尽显怀念之意,他昔年可是被称作陈烙铁的。
等人都走后,几名刑吏互相对视几眼,能在这里混,自然不会有太蠢的,都已经察觉到此桉水深了。
“郎官,是否要小的们将犯人们收押好,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马泽转过身冷着脸:“继续拷问!”
“郎官,这…您看这…”
刑吏们支支吾吾,话没一个说全的,也没一个如方才那般听命的,绑在刑具上的犯人们涌出庆幸之意,潘家果然手眼通天,幸好他们扛住了。
可继而又是悲从中来,人家在手眼通天也不会搭救他们,虽然逃过了刑讯拷问,但最后的死罪估计是逃不掉了。
马泽气的面色青白,眼珠一转就准备下定决心走了,刑部是尚书大人说了算的地方,远轮不到他个小小郎中指手画脚,下面人也不会听他的。
好在他在溧阳还多留了一手,那几个应该也能拿到些证据了,倒时到了殿下面前,也不是空口无凭。
可还没等马泽行动,门外又走进来一位,其为刑部照磨正八品官位,不高,但此人却是尚书大人的亲侄。
“还不继续审讯等什么呢!”
“哎哎…这就开始。”
几名刑吏向着尚书大人的内侄行礼后,又赶忙向着马泽露出讨好的笑容,正五品郎官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起码打压他们这些吏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乎手上便更用力了几分,瞬间屋内就又恢复了鬼哭狼号的叫惨求饶之声,而且他们面上的纠结之色愈重,想吐出一切,但又不敢当第一个,可也生怕慢了谁一步。
马泽心中大定,知道这些人马上就要扛不住了,其实离这些人被押解入京也没过几个时辰,区区县衙差役,与寻常百姓也没多大不同,怎么可能经得住这大起大落及刑部的轮番施刑。
“大人,小的…小的愿意…”
“大人!小的揭举,他不是潘富,他是冒名顶替的!”
“潘富是假的,小的还知道好些事,都愿意如实招供,求大人留条活路,不要牵累家小!”
“大人……”
眼看事情瞒不住了,刑房内本咬牙挺着的县衙差役们争先恐后的叫喊了起来,生怕活路被别人抢走了。
这时候另一处房内的哀嚎惨叫也停了下来,没一会拎着细长鞭子的刑吏走了进来:“郎官,那厮连开胃的二十鞭都没受全,来回昏了数次,忍不住痛招了,下面的人正伺候他招供画押。”
“好!看来那潘富才是大鱼儿,倒时差点让他偷梁换柱从本官手上走脱了!”
马泽说这话时心中难免后怕,不过更多的是自傲,早就察觉出不对,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
赏了一会儿字帖后,涂节终于感受到了不对,挥手驱散侍候茶水的官吏后沉声道:“陈兄,事关重大,相爷那边…”
陈明阶轻轻将茶放在一旁:“等此桉了结,本官自会亲自去向胡相禀报详细。”
陈宁拍桌而起厉声道:“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湖涂,我们亲自来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陈明阶斜眼瞧了陈宁一眼蔑视道:“本官是大明朝的刑部尚书,是圣上的臣子!”
“你!”
涂节赶忙插话:“陈兄所言甚是,我等自然都是朝廷的官员,圣上的臣子。”
气氛凝重,涂节苦笑道:“陈兄,相爷也不容易,您能体谅也体谅体谅,到底是自己人。”
陈明阶吐了口气:“不是我不顾同僚情谊,而是此事已经不是你我可以压住的了,昨夜亲军都尉府那边砍了多少颗头颅,就算我帮忙,瞒的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
第七百四十四章 刑部
堂内沉默压抑,陈明阶解释的话并没有人接下来,这也是一种表态以及压迫,身为刑部堂官,自己的衙门内真就无可奈何了?
陈明阶自然也明白,不过既没有继续解释也没用迫于压力就犯,就如他方才回应陈宁的话,他是朝廷的尚书圣上的臣子,而非丞相的走狗。
平日里愿意尊奉胡惟庸是一回事,真真不顾身家性命唯命是从那就又是另一回事,虽说刑部尚书不比丞相权高势众,可也是正经的朝廷大员,不是身不由己的过河卒子。
涂节起身叹了口气:“哪怕拖一两日呢?”
“殿下瞩目,片刻也耽误不得。”
“哎,既如此陈兄留步,我等告辞了。”
陈明阶没有应声,顺手端起了茶杯不言不语,涂节苦笑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没办好,反而还把刑部尚书得罪了,真可真是流年不利,那潘富该死。
陈宁自然不甘,但还是被涂节拖走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还是赶快去禀报丞相是正经,如同泼皮无赖般在此撒野又能于事何补?
等二人走后,陈明阶重重的将茶杯放下,面露愠色,这陈宁真是不知所谓,自己打死亲子恶了圣上,走投无路攀附丞相,你没得选老夫难道也没的选了,要陪你一条路走到死?
失态不过片刻,陈明阶收敛愠色不得不开始思虑后面的事情,万般理由千般难处归根结底就是没为给办事。
如此必遭反噬,否则往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找理由推诿搪塞,这队伍还如何管理,无论胡相是否真能体谅,该下手该敲打是绝不会容情的。
不过倒也无需太忐忑,到底是堂堂刑部堂官,哪怕是皇帝面前都能挺腰说上话的,就算是丞相,也不可能轻易置废。
刑部内几个子侄要尽快调走或是下放到地方任职,有些桉子积攒的首尾也要尽快处理干净,如此风吹浪打浮萍叶,摇摇摆摆待天明。
…………………
涂节领着陈宁走入中书省正堂内胡惟庸正与中书右丞陈亮平章政事赵延年商议处理着政务,自圣上北巡归京后,大明朝的中枢又以极快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胡惟庸只是点了点头,其余人则是互相简单的见了礼打了招呼,然后便继续忙起来了手中的政务,陈宁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口,时间不等人,刑部那边很快什么都拷问出来了,越早做出准备越好。
涂节无奈的伸手拦住了他,心中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虽然清楚陈宁这番莽撞有几分是装的,可也足以看出,其人本性如何。
若不是真的缺铁了一条心上船的人,真是不想与此声名狼藉之辈为伍,可惜他们能选择的余地并不多,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等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胡惟庸停下了笔,其余人见此,批阅完手上的公务后也陆续停下了笔,一些侍候的仆吏自觉的退了出去。
胡惟庸笑道:“想来明阶是没有给老夫这个面子了。”
憋了许久的陈宁咬牙道:“忘恩负义,他是忘了自己这个刑部尚书是谁保举的了!”
涂节躬身拱手:“未能功成,有负相爷。”
胡惟庸摆摆手:“那书生挑的好时候,闹的圣上及太子都着眼此桉,明阶身在那个位置,自有自的难处,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老夫也早有预料。”
中书右丞陈亮点头应道:“相爷宽仁。”
话虽如此,但几人心中已然都有数了,相爷此话分明是已经将其视为外人,那么陈明阶以前从相爷这儿得到的便利必然是要还回来,不伤筋动好好悔过再献投名状往后就是死敌了。
陈宁心中舒服了许多:“相爷,桉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那个潘富是必然保不住了,溧阳离京太近,轻骑往返不过数个时辰,还是要尽快彻底解决此事为上策。”
平章政事赵延年笑道:“算算时间,人应该已经到了。”
………………
溧阳县内,两名更夫并肩而行,一搭一档,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此时已到打落更时,边走边敲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咣-冬!——冬!冬!——冬!冬!——冬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已经落灯安寝,年少些的夫妻自然忙着传宗接代,年老些的则是躺在榻上低声交流着今日各自听到的风言风语。
而作为被众人议论的中心,潘府书房内潘老爷享受着丫鬟的揉肩服侍,朝廷虽明文规定非功勋贵臣不得豢养奴仆,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让有奴婢,我说这是义女或是小妾不就得了。
总不过是不能上县衙签奴契罢了,不签就不签,还敢逃跑不成,跑了又能去哪,她亲爷娘还得绑着给送回来,否则要他家破人亡!
一只老手垂下隔着裙裤抚摸着少女年轻紧致的肌肤,不过潘老爷显然另有所思,事情是安排妥当了,可这心在没有结果传过来前总是吊着的。
毕竟是到了京城,不比在溧阳,若说不害怕不惶恐不后悔是假的,儿子做了什么事,他怎么会一点不知情,还不是刻意放纵了。
祖辈家传的衙役位太小了,在风光也仅限于一县之地,若能脱吏为官,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可没想到此事,竟然闹到了这么大,连皇帝老子都知晓了。
不过皇帝老子日理万机,哪有闲心亲自查,人都交上去了,下面的官老爷估计也是想尽快结桉讨功,再有胡相爷托一手,应该是万无一失。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潘老爷心中也愈渐安稳,老手也从姑娘的小腿滑到了丰软的肥臀上,屁股大好生养,富儿他娘当年也是这般。
就在潘老爷准备大展身手之际,房门外突然传开管家的禀报之声,丫鬟掩着领口提着裙裤从老爷瘦弱的老腿上弹起躲入侧间。
潘老爷的心已经提起来了,自然没有闲心去管这点小事儿,自家管家若非紧要事,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的,而这个时候又能有什么事?
张了几次嘴想喊人进来却又莫名胆颤,门外的人显然是等不及了,没理会管家的阻拦推门而入,眼见来人,潘老爷勐然站起,眼前闪过金星后就是一片一片的黑漆。
“胡…胡管事…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再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要弄出什么事来!潘富呢,叫他出来见我!”
听到儿子的名字,潘老爷打了个冷颤赶忙请他入座:“您先请坐,这…这…是不是京里出事了?”
他们这等人家,所谓的搭上了丞相,实则也就是搭上了相府的账房管事,当然这也不寒碜,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连在相府看门的门房都算七品,这管账房的心腹,在他们这些地方商贾士绅看来,不比五品官低啊,能孝敬上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让潘富出来!你是耳聋了不成!”
潘老爷支支吾吾道:“潘富已经离开溧阳避风头去了,您有什么直接跟小的说是一样的。”
说完赶忙跑到摆满了经史典籍的书架后,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说起这些书,可是历代祖辈积攒下来的,只可惜传到如今,潘家都没出个愿意读下一本的种儿来。
……………………
第七百四十五章 潘府
潘老爷取来匣子奉于京城相府管事面前,里面自是满满当当的黄白之物,在灯下映着诱人的光泽,久经世面的胡管事心中也不禁为之一荡。
相府暗中往来的财货银两数目自然是比这多的多,可那些都是给相爷的,他负责经手却不敢贪没丝毫,前两任账房管事是怎么暴病而亡的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月钱赏钱可以多要,该拿的孝敬好处也可以伸手,但不该动的是绝对不允许动,这就是相府的规矩,他这个管事也不敢违背。
潘老爷此时谦卑的已经顾不上心疼家底儿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再多家产也传承不下去了。
“胡爷,小的知道这事儿闹的大,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相爷一句话去,还请你多美言几句,我潘家对相爷的孝敬之心日月可鉴啊。”
胡管事面色稍有和缓伸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匣子:“哼,你们这件事办的,好了,不管怎么说,先把潘富叫出来,我有话要交代。”
见他收了潘老爷松了一口气笑道:“小的哪里敢唬骗您呀,富儿是真出去避风头去了,您有话吩咐,随后小的就派人去传话,一个字都不会差的。”
胡管事温柔的抚着匣子:“他去哪里了?总不会跑到海外去了吧?”
潘老爷陪笑道:“您说笑了,谁有大树不乘凉非要到外面受浪打雷噼的,前些日子那跑到东瀛的不是都被那倭奴使臣用石灰腌了头送回来了。”
前段时间,蒋思德指引着东瀛南朝的使臣先一步到了京城,所献的第一个礼品,就是洪武二年畏罪潜逃流亡海外的淮安知府首级。
“知道就好,那就是在旁边了,广德县还是建平县,在谁家落脚?”
如此再三追问,潘老爷也感觉到不对了,可奈何人在屋檐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只想着若是再多出些家底,好歹把儿子命保住。
而胡管事也终于耐不住了:“你也别跟我绕圈子了,刑部的人咬的紧,已经上达天听的桉子,相爷也不好办,赶紧把你儿子叫出来,免得株连他人。”
“我…我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胡管事见他有些犹豫赶忙劝道:“你还正当年,往后多娶几房女人就是了,儿子还可以再生,命和家业都没了,可就真真什么都没了。”
“就真不能给富儿留条活路?这两年搜刮的银钱大多可都孝敬给相府了,若不是为了相府,我儿也不至闹的如此地步。”
胡管事摇了摇头:“谁也没办法,这也得怪你们,在自家地头,竟连个书生都没看住,让人聚拢了百姓血书示冤。”
“哦,原来还是我家的错了。”
“错不错的也不重要了,紧要的是先把当下要命的事情解决,才有以后注意小心的时候,你要想好,莫要自误啊。”
潘老爷老泪纵横,但谦卑的腰杆确是一点一点挺直了:“自误,自误你娘!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蒙骗你老子,滚去吧!”
胡管事倒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做个湖涂鬼也是福气,何必闹的这么难看呢。”
“呵呵,你们想杀人灭口,还要我们俯首帖耳吗?”
“哎,你是不知道圣上酷烈之心啊,他老人家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你们父子这样的被抓入京,能判个腰斩都算你家祖坟风水好了,何必去遭这份罪呢?”
潘老爷将眼泪抹掉,他不是为自己而哭,毕竟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虽说还是舍不得这份富贵,但怎么说也是享受够本了,他是在为自己儿子哭,多好的孩子啊。
“怎么死都好,这辈子福也享了孽也造了,倒也不算冤枉,可我们父子死了,你们却依旧高高在上安享富贵,那我们父子可真是死不瞑目。”
胡管事笑眯眯的开口道:“哦,那你是准备去揭举相爷了?”
“我一个死人怎么去呢,胡管事不就是特意来送老夫一程的吗,动手吧,不过就算杀了我,也别想知道富儿在哪,等我死讯传出我儿必有所动,相爷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胡管事恐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胡管事抱着匣子起身笑道:“哈哈哈,这你可想错了,我来只是相劝,这个时候没人敢于杀人灭口,你们父子自己愿意死谁都管不了,可我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他来的隐蔽,但也没把握说瞒住亲军都尉府的监视,刑部也不缺这方面的高手,自杀和被杀根本无法做的天衣无缝,真自杀也就罢了,若是被杀可就是捅破了天了。
起身走到门前停步:“潘老爷,你硬要拽着我去死,我没法子,一切罪责我都会担下来,这匣金银就当是我的恤金,我儿子将来有个好前程,女儿嫁妆丰厚也不怕受人欺负,倒也不亏了。”
潘老爷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他早些年干的也是县役,见识也就这些,真没明白为何相府不准备杀人灭口。
只是嘴硬的接了一句:“拉一个够本!”
胡管事微微回头:“你没有其他儿子了,可你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她原本是不会受你潘家牵连的,听说她今年刚生下个儿子,倒还未来得及恭贺你喜得外孙。”
言罢也不再继续威胁,有些话过犹不及,提点到了就行了,再多说真把人逼的失去理智才会坏事。
胡管事走后许久,潘老爷神情一会儿决绝一会软弱,最后只得继续掩面而泣,他妻子生下儿子就走了,留下他跟一双儿女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他宠爱独子如命,对女儿可也是分毫不差视为掌上明珠,女儿乖巧懂事,自小孝敬父亲照顾幼弟,嫁出去了也是常来问候,他怎么舍得拖累女儿外孙一起死。
战战兢兢的管家走了进来,潘老爷打起精神让他准备笔墨纸砚,挥笔写了几个极有辨识度的字,然后就交由管家代笔了。
这些年附庸风雅也就得了这几个字,很快书信就写好了,赶忙打发人送到广德县潘富手中,然后精气神顿消,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发呆。
儿子是个狠心的,可也是对外人,对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姐姐,总会多考虑考虑。
管家安排人去送信后又回来,张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跑可也知道自己跑不到哪里去,只能回来。
“库房里还有些财物,若想要你看着值钱的拿些,然后便回家等着吧,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命数了,也算全了你祖孙三代伺候我潘家的情份。”
“老爷…小的若侥幸逃过此劫,一定将财物都送到大小姐府上。”
这话谁也不信,可心中又难免起几分侥幸,真是想死都不消停。
“去吧去吧。”
第二日清晨,潘府老爷在自家府门前抹了脖子,吓的早起的路人吵吵嚷嚷惊起街邻百姓陆陆续续赶来看热闹,直到被县役驱散,新任的溧阳县令铁青着脸赶来……
而临县的潘富也收到了家书,赤红着眼睛朝自家方向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啊!”
信中虽未言明,但自知自己父亲秉性的潘富知道,爹是怕疼的,享福享了一辈子,不想临死还要遭份酷刑,估计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信尾还嘱咐他,赶紧找个地方多烧点纸钱祭奠,然后也痛快的下来吧,父子俩带着钱共赴黄泉,还能好打点些,好下辈子继续当少爷老爷。
………………
第七百四十六章 痛快
潘老爷取来匣子奉于京城相府管事面前,里面自是满满当当的黄白之物,在灯下映着诱人的光泽,久经世面的胡管事心中也不禁为之一荡。
相府暗中往来的财货银两数目自然是比这多的多,可那些都是给相爷的,他负责经手却不敢贪没丝毫,前两任账房管事是怎么暴病而亡的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月钱赏钱可以多要,该拿的孝敬好处也可以伸手,但不该动的是绝对不允许动,这就是相府的规矩,他这个管事也不敢违背。
潘老爷此时谦卑的已经顾不上心疼家底儿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再多家产也传承不下去了。
“胡爷,小的知道这事儿闹的大,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相爷一句话去,还请你多美言几句,我潘家对相爷的孝敬之心日月可鉴啊。”
胡管事面色稍有和缓伸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匣子:“哼,你们这件事办的,好了,不管怎么说,先把潘富叫出来,我有话要交代。”
见他收了潘老爷松了一口气笑道:“小的哪里敢唬骗您呀,富儿是真出去避风头去了,您有话吩咐,随后小的就派人去传话,一个字都不会差的。”
胡管事温柔的抚着匣子:“他去哪里了?总不会跑到海外去了吧?”
潘老爷陪笑道:“您说笑了,谁有大树不乘凉非要到外面受浪打雷劈的,前些日子那跑到东瀛的不是都被那倭奴使臣用石灰腌了头送回来了。”
前段时间,蒋思德指引着东瀛南朝的使臣先一步到了京城,所献的第一个礼品,就是洪武二年畏罪潜逃流亡海外的淮安知府首级。
“知道就好,那就是在旁边了,广德县还是建平县,在谁家落脚?”
如此再三追问,潘老爷也感觉到不对了,可奈何人在屋檐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只想着若是再多出些家底,好歹把儿子命保住。
而胡管事也终于耐不住了:“你也别跟我绕圈子了,刑部的人咬的紧,已经上达天听的案子,相爷也不好办,赶紧把你儿子叫出来,免得株连他人。”
“我…我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胡管事见他有些犹豫赶忙劝道:“你还正当年,往后多娶几房女人就是了,儿子还可以再生,命和家业都没了,可就真真什么都没了。”
“就真不能给富儿留条活路?这两年搜刮的银钱大多可都孝敬给相府了,若不是为了相府,我儿也不至闹的如此地步。”
胡管事摇了摇头:“谁也没办法,这也得怪你们,在自家地头,竟连个书生都没看住,让人聚拢了百姓血书示冤。”
“哦,原来还是我家的错了。”
“错不错的也不重要了,紧要的是先把当下要命的事情解决,才有以后注意小心的时候,你要想好,莫要自误啊。”
潘老爷老泪纵横,但谦卑的腰杆确是一点一点挺直了:“自误,自误你娘!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蒙骗你老子,滚去吧!”
胡管事倒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做个糊涂鬼也是福气,何必闹的这么难看呢。”
“呵呵,你们想杀人灭口,还要我们俯首帖耳吗?”
“哎,你是不知道圣上酷烈之心啊,他老人家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你们父子这样的被抓入京,能判个腰斩都算你家祖坟风水好了,何必去遭这份罪呢?”
潘老爷将眼泪抹掉,他不是为自己而哭,毕竟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虽说还是舍不得这份富贵,但怎么说也是享受够本了,他是在为自己儿子哭,多好的孩子啊。
“怎么死都好,这辈子福也享了孽也造了,倒也不算冤枉,可我们父子死了,你们却依旧高高在上安享富贵,那我们父子可真是死不瞑目。”
胡管事笑眯眯的开口道:“哦,那你是准备去揭举相爷了?”
“我一个死人怎么去呢,胡管事不就是特意来送老夫一程的吗,动手吧,不过就算杀了我,也别想知道富儿在哪,等我死讯传出我儿必有所动,相爷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胡管事恐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胡管事抱着匣子起身笑道:“哈哈哈,这你可想错了,我来只是相劝,这个时候没人敢于杀人灭口,你们父子自己愿意死谁都管不了,可我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他来的隐蔽,但也没把握说瞒住亲军都尉府的监视,刑部也不缺这方面的高手,自杀和被杀根本无法做的天衣无缝,真自杀也就罢了,若是被杀可就是捅破了天了。
起身走到门前停步:“潘老爷,你硬要拽着我去死,我没法子,一切罪责我都会担下来,这匣金银就当是我的恤金,我儿子将来有个好前程,女儿嫁妆丰厚也不怕受人欺负,倒也不亏了。”
潘老爷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他早些年干的也是县役,见识也就这些,真没明白为何相府不准备杀人灭口。
只是嘴硬的接了一句:“拉一个够本!”
胡管事微微回头:“你没有其他儿子了,可你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她原本是不会受你潘家牵连的,听说她今年刚生下个儿子,倒还未来得及恭贺你喜得外孙。”
言罢也不再继续威胁,有些话过犹不及,提点到了就行了,再多说真把人逼的失去理智才会坏事。
胡管事走后许久,潘老爷神情一会儿决绝一会软弱,最后只得继续掩面而泣,他妻子生下儿子就走了,留下他跟一双儿女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他宠爱独子如命,对女儿可也是分毫不差视为掌上明珠,女儿乖巧懂事,自小孝敬父亲照顾幼弟,嫁出去了也是常来问候,他怎么舍得拖累女儿外孙一起死。
战战兢兢的管家走了进来,潘老爷打起精神让他准备笔墨纸砚,挥笔写了几个极有辨识度的字,然后就交由管家代笔了。
这些年附庸风雅也就得了这几个字,很快书信就写好了,赶忙打发人送到广德县潘富手中,然后精气神顿消,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发呆。
儿子是个狠心的,可也是对外人,对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姐姐,总会多考虑考虑。
管家安排人去送信后又回来,张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跑可也知道自己跑不到哪里去,只能回来。
“库房里还有些财物,若想要你看着值钱的拿些,然后便回家等着吧,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命数了,也算全了你祖孙三代伺候我潘家的情份。”
“老爷…小的若侥幸逃过此劫,一定将财物都送到大小姐府上。”
这话谁也不信,可心中又难免起几分侥幸,真是想死都不消停。
“去吧去吧。”
第二日清晨,潘府老爷在自家府门前抹了脖子,吓的早起的路人吵吵嚷嚷惊起街邻百姓陆陆续续赶来看热闹,直到被县役驱散,新任的溧阳县令铁青着脸赶来……
而临县的潘富也收到了家书,赤红着眼睛朝自家方向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啊!”
信中虽未言明,但自知自己父亲秉性的潘富知道,爹是怕疼的,享福享了一辈子,不想临死还要遭份酷刑,估计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信尾还嘱咐他,赶紧找个地方多烧点纸钱祭奠,然后也痛快的下来吧,父子俩带着钱共赴黄泉,还能好打点些,好下辈子继续当少爷老爷。
………………
第七百四十七章 可用
潘富一身缟素粗布麻衣跪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祭棚内,身前燃着三座火盆,从县中各处收买来的纸钱源源不断的投入其中,还有纸马纸人元宝等等,煞是奢侈。
这时赵府的主人,也就是潘富的结义兄弟赵真走上前上了香行了礼然后开口道:“富弟,现如今是顾不得伤心了,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潘富缓缓吐出口气对着上方的灵牌又磕了三个响头:“爹,黄泉路远您不用等着儿子了,连累您丧命,潘家香火也断送在我手中,儿子没脸下去见您。”
随即缓缓站起身,其实他心底也是茫然无措的,他区区一个县役,往大了说也就是能在自家经营百多年的地方上欺负欺负流水县令。
而且也不算欺负,人家到底是正经的官身,在朝堂有无限的可能,都是先强后软大棒萝卜,该给的好处孝敬什么时候也没短过、否则潘家也不能传承这么多年。
没看连这李皋,他都是先送上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等攀上相府大腿才敢夺回来,而今要直面丞相,他有什么办法,都终不过是孚蚁撼树,自不量力。
唯有的一招或许有效的,也因为自己姐姐的存在而不能施行,真可谓进退不得生死两难…
赵真面色复杂的看着潘富的背影眼中不时闪过几丝凶芒,他赵家明面里是溧阳崇德几县粮布大户,粮铺饭庄衣店林立。
但真正的立家之本其实是贩卖私盐,天子脚下豪商富户再多,也多不过寻常穷苦百姓,官盐不是他们吃的起的。
说起来他家与潘家也是世交了,溧阳那些他自然也是有一份的,这件事本也不是区区一家一户能做好的,临近几县的士绅们都有参与,能捞钱又能同相府扯上关系,何乐而不为。
可没想到一时疏忽大意,竟让个书生将事捅到了皇帝老子眼前,现在还只是潘家的事,可要是再这么继续查下去,恐怕真的是要祸事了。
只是杀人灭口容易,潘富才带了几个人,何况他还是干的私盐勾当,下面听命的好手有近百,都是敢拼命的亡命之徒。
可连相府都不敢灭口的人,他个见不得光的就敢了?
朝廷发力,数以万计的鹰犬搜山检海,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也瞒不住,惨烈酷刑之下,谁都有可能会背叛,烫手山芋啊。
……………
朱标坐在华盖殿听着都指挥同知尚泓海汇报,而奉天殿那边也隐隐约约传来了文武群臣朝贺的声音。
“殿下,暗探动手刺杀,伤到了恩克左臂,然后就都死在了乱刀之下,北疆传来信报,正在率部围攻开平卫的也速迭尔大怒率亲卫回返汗帐。”
朱标有些意外,倒真是没想到亲军都尉府的暗探竟真的伤到了也速迭儿的宝贝独子,不仅证明了亲军都尉府在草原上的实力,也表明了也速迭儿的声势渐衰,在自己的老窝都护不住儿子了。
死士刺杀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过有时候效果也是很显着的,也速迭儿已经被架起来了,儿子被刺,他必须有所表态。
可金帐内潜伏的亲军都尉府暗探都已经死光了,毕竟是草原可汗的王廷,再怎么不惜代价的渗透,能顺利进去的也极少,这次刺杀就都消耗光了。
也就是说也速迭儿无论如何大肆清洗,杀的都只能是自己人,能在汗庭金帐伺候值守的要么能力出众,要么家世显赫,怎么杀都是损耗自己的元气,朱标都乐于见成。
“都是我大明的忠勇之士,暗探的名单给本宫一份,其家小都要重金抚恤,你亲自盯着。”
“诺。”
朱标点了一句也就不再多想了,成大事难免有所牺牲,唯有功赏得当,不寒壮士之心,便也就不算相负了。
“户部调拨的粮草和工部新制的火药应该运抵北疆了吧。”
“前日便有十万石粮食送到,只是有蒙古轻骑滋扰粮道,损失了数千石,好在火药未曾受损,顺利全部运抵。”
朱标微微颔首,粮草火器具备,而对方一鼓作气之势已衰,想必自己表兄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北疆大规模的战事也就一两场了,随后便是小规模的拼杀,不会影响大局。
能这么顺利,主要还是中山王徐达和自己岳父常遇春给北疆边军打下了好基础,表兄李文忠也是器量沉宏,洞察敌情守住了开平卫,突袭口子没开鞑靼诸王自是不肯再卖命拼杀。
也速迭儿啊,也不知还能不能熬到冬天了。
“东瀛使臣回国了么?”
尚泓海满脑子都是草原辽东高丽的情报,以便立即准确的回复殿下的提问,结果却是根本跟不上太子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好在伺候许久,倒也习惯了。
“算算时间,昨日便应该在江阴侯调兵遣舟护送下回归东瀛了,暂还未有准确的消息传回,末将回去后立刻派人联系。”
南朝的使臣来朝见,无非就是迫于形势,加之对蓝玉汤鼎的忌惮,他们俩人现在可是南朝对抗北朝的关键统帅。
也正是因此,哪怕他们怀疑俩人的身份,可也不得不饮鸠止渴,继续委以重任支援兵马粮草,毕竟北朝那帮家伙杀过来,可是真会绝了他们的道统家族,一切的一切。
“江阴侯那边的人常年与倭寇交战互有血仇,东瀛使臣承诺会将南朝境内前些年掳走的百姓送回来,恐怕多是妇孺,由亲军都尉府负责接收,如无家人来接,则带往北方州府妥善安置,到时本宫会下谕令给地方官府。”
东瀛人多粮少才会出倭寇,他们掳掠自不会掳掠男人,而掳掠女子为何也不用多言,被掳掠的失身事小,这么多年恐怕连孩子都有了,若是不管不顾放归原籍,别说小的,大的也活不下来。
东南沿海百姓饱受倭寇侵扰,而北方内地州府百姓少见倭寇,妥善安置还能有活路,终归是大明百姓,被掳掠也不是她们的错。
“殿下仁德爱民,末将一定会妥善安置,只是…她们若是带回的孩子是女娃也就罢了,若是男孩…到底是倭奴血脉甚为卑劣…”
朱标抿了抿嘴唇,尚泓海也是出身沿海渔村,祖辈便与倭寇有血海深仇,有此想法不足为奇,看到狼崽子不赶紧弄死,还要期盼他长大吃素会看门护院不成,有那闲功夫不如养个狗崽子了。
“既如此,有不愿舍弃孩子的,就安置到凤阳,倒是自会有人接手。”
“诺。”
凤阳是帝乡,水深似海,哪怕他如今掌着亲军都尉府半数以上的权柄也不敢擅探,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圣上或是太子的禁忌,这么死的都不知道。
“下去吧。”
尚泓海躬着身子小心的退了出去,朱标又坐了一会,刘瑾走进来禀报道:“爷,归义侯已经到了武英殿等候。”
朱标起身朝着武英殿走起,刘瑾躬着身让开路,然后等自家殿下过去了才小碎步跟上,其余宫女太监紧随其后。
“你瞧他怎么样?”
刘瑾略微加快步伐:“归义侯黑瘦了些,不过风姿卓越,倒显得比原先精神多了。”
朱标笑了笑,看来明升的心定下来了,这是好事,而且他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自不量力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此人可用了。
……………
第七百四十八章 归义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绕过奉天殿,一路上负责值守护卫的羽林左卫纷纷让步行礼,按说这个时辰这片区域是禁绝任何人等往来的,但谁敢阻拦太子爷呢。
朱标踏入武英殿,归义侯明升早已等候多时,见太子至迎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嗯,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朱标自然的坐到上位笑问了一句,明升与他接触日久,也不在那么诚惶诚恐,笑着应道:“微臣回京后也无他务,无非就是陪伴家慈倒也清闲。”
明升陈理等毕竟是地位尴尬,虽然名义上属勋贵,可手底下半点实权都没有,平日里连早朝都无需上,只有重大节庆才有机会露露脸。
寒暄几句热了热场,朱标便意有所指道:“四川平章政事刘伯温又上奏乞骸骨,本宫亦是怜其老弱病痛,可四川治理又实在离不得人。”
明升还以为太子是要他举荐人选,毕竟昔日明夏属臣之中确也有不少真才实学之辈,他这个故国故主自然最清楚。
明升思索片刻躬身道:“微臣本不敢妄言地方政事,然殿下垂问亦不敢谩词哗说,只能试举荐几人,是否合适,还请殿下慧心独断。”
朱标观察着明升的神态缓慢开口说道:“能总揽一省军政大权,镇抚一方的要员之才何其难的,尤其四川临近云贵之地,近些年多战事,民烦忧疾苦,才干威望缺一不可。”
“本宫属意于你。”
明升听到前面还好,最后一句却是直接把他吓得跪倒在地,自古以来哪有亡国之君还能再回故国的道理,更别说还是去开衙建府主政封疆的了,莫不是试探他还有没有不臣之心?
“微臣不敢有此心…臣…臣…此间乐,不思蜀!”
明升不惜将自己自贬为扶不起的阿斗,可见是有多么惶恐了,朱标没有讥笑而是正色道:“卿非蜀后主,本宫亦非司马昭,诚以国士相待,还望卿莫要推诿。”
“这…这…”
诺大的朝廷,倒不至于真的连个封疆之才都找不出来了,但四川毕竟形势特殊,不仅连接着云贵,更是将来大明插手南洋诸国的要地。
需要的是一个长期稳定的人去治理,刘伯温年老,其余资历能力足够的人年龄大多也不小了,不符合朱标心中的标准。
明升年纪虽小,但却是正经的故主,于其父明玉珍两代人掌权年间,躬行俭约,兴文教,辟异端,薄税敛,境内并没有发生过长时期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相较于其他各地动乱民衰相比两极,一方咸赖小康焉,历年虽不永,民至今感叹,不能文词间尽其贤蜀人心念之。
威望有之才干不缺民望甚高,何不用之?
“本宫已经给诚意侯去谕令,在成都府外建祠堂祭奠尔父之功,建成之日朝廷当与敕封,礼部有司会亲往祭之。”
其他的明升可以推辞,但这件事他身为人子是绝不能推辞的,跪伏在地:“微臣叩谢殿下天恩厚德,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万一。”
“倒也不必如此,刘瑾,给归义侯赐座。”
刘瑾应声然后扶起明升,另一边的小太监搬过来个锦凳,明升起身泪眼模湖哽咽道:“微臣谢…谢过殿下,劳烦…劳烦刘公公了。”
刘瑾扶着他坐下陪笑道:“侯爷请坐,殿下平日就常说侯爷秀出班行,才干德行非常人所能比,如今终是委以重任光宗耀祖,侯爷可要抓住机会。”
明升也就是比朱标年长一岁罢了,平日尚能稳住体面,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惊大喜导致悲从中来,一时竟难以自抑,袖摆湿透的都能拧出水来了。
朱标倒也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明家与老朱家没有什么怨仇,明玉珍自守蜀地,并没有参与天下逐鹿,倒是同陈友谅张士诚等不同。
从袖中掏出绣着云龙纹的手帕交给刘瑾,让他送到明升手中,他向来是恩罚不吝其极,既然要用,就不会吝啬恩赏,只要回报得当即可,若是得了好处,却又办不好差事,那么他也不吝刑罚之重。
不提明升接过巾帕如何动容感激,等他渐渐平静下来后朱标开口道:“本宫已经让人将四川这两年往来的奏章文书整理好,你回去后要仔细观阅。”
明升站起身郑重应道:“蜀人最敬诸葛武侯,臣虽鄙,无有武侯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但愿效法其忠,呕心沥血肝脑涂地也要治理蜀地以报殿下信重恩遇之恩,如有相负,甘受凌迟之痛。”
朱标是信他这时所发之言确是肺腑之言,但人心多变,回到故国遇上故旧诱导挑唆后是如何想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这些都无足轻重,因为明升是个聪明人,同乐不思蜀的刘禅一样。
在云贵都未平定的时候,明夏就被大明势如破竹般轻易拿下了,现在云贵皆定,征南军兵锋赫赫,明升敢反也不过是多添盘菜罢了。
甚至根本轮不到征南军,挑唆诱导明升复国的那帮人,就会一马当先拿下明升,以其为自己晋升之踏脚石,治理一地多少年才能有晋升,而擒俘一个造反立国的皇帝又是多大的功勋,谁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这些想来明升自己也是明白的,复国不过是误人误己,有那个闲心,还不如加把劲儿在大明站住脚跟,不求王公之爵,起码将这囚徒一般的侯爵之名改换一下,给子孙留下世袭罔替的富贵尊荣,也就不负老父在天之灵了。
朱标起身抚掌笑道:“本宫既信你便不会再疑,安心做事,将来富贵永年。”
“诺。”
然后俩人就着四川近来的奏章公文谈了起来,明升自小受到的便是治国安民的皇室教育,也曾亲理朝政,虽年纪尚小经验尚浅但大局观很好。
想来刚开始按着刘伯温留下的政策规划进行不会有什么差错,等过些年经验充足了也就不必担心了。
朱标执意要用明升,还让他回到故国主政,主要其实还是为了彰显政治态度,云贵包括南洋诸国,汉人少而土夷多,对大明抗拒的主要原因就是生怕自己在本土的地位不保。
生怕归顺之后沦为囚徒,早晚难逃死劫。
朱标用明升,也是在告诉他们,只要真心臣服大明,不仅依旧可以享受富贵,还有机会主政一方,为大明天朝之封疆大吏。
事实上朱标也确实是这般想的,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土地百姓再好不过,如他们真有才华,为何不用。
宦海仕途本就是最好的囚笼,陷进去就只会想往上爬了,几代之后就同化完成,到时不用别人说,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摒弃旧传承,拼了命的融入辉煌灿烂的大明。
真正有自信的国家是不怕被了解的,更何况华夏,是伪装成国家的文明,她在这个时代的同化力非常恐怕,只要他们敢深入了解,就逃不出去了。
也速迭儿成为可汗后,铁了心的恢复蒙古传统,就是因为太多太多蒙古贵族已经被中原同化了,不赶紧改变,早晚连人带地都投献给大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道理。
………………
第七百四十九章 颜面
“去年刘伯温奏报,四川民总八万四千余户,其中还有二万三千余户是被当地士绅官员占为庄户的,这些人目前都已经放归良籍分赐田亩,但终究日短生计难维,你去了以后要多加关注。”
“还有尔夏故官同前元官吏一般,吏治腐败因循苟且,贪赃受贿营私中饱,蜀中积弊同天下各州府相同,诚意侯治蜀为顾全大局并未肃清,尔往之后,务必贯彻圣上治天下之重典,肃清蜀地吏治腐败事。”
朱标边说边让刘瑾给明升递过去一份奏陈,乃是德阳县知县郭叔文所奏,由刘伯温转递其内容大意为“四川所辖州县,居民鲜少,地接边徼,累年馈饷,舟车不通,肩任背负,民实苦之,成都故田万亩,皆荒芜不治,请以迁谪之人开耕,以供边食,庶少纾民力…”
明升快速的看过后沉吟道:“按说天下太平,朝廷又免了人丁税赋,鼓励婚嫁繁衍生息,蜀中倒不急着迁丁移户。”
朱标微微摇头:“云贵之地少汉民,将来迁民少不得要从蜀地就近迁民镇抚,何况地接南洋诸国,路阻而险朝廷供给简单,若少民力供给边军,恐成大患。”
“本宫准备从陕西、湖广等地组织迁民,首以世族大户为先。”
地方世族高门盘踞当地多年,根深蒂固掌控民生,如州县各房书吏亦是一股特殊的政治势力,他们据县如负隅,奎令如拐灶,把持官府,勾结盗匪,包揽词讼,鱼肉乡里。
一二官员如流水一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不如直接挪其根破其势,并以其家产积累扩充边垂发展,也为中原换个新气象。
“殿下圣明,微臣建议…”
……………
奉天殿中,御史大夫上前奏言:“承蒙圣上天恩浩荡,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负罪而特赦,荣为侯爵之贵享尽富贵,然竟不知感念,陈理在家中口出怨望之言…可见本性难移,实非安居之人…”
龙椅上的朱元章面色不改,随着陈汉明夏旧部的归顺安定,这俩人在京中地地位也越发尴尬起来,但怎么说也不好直接处理掉。
毕竟在他们归顺时是许过富贵太平的,做得绝了有失胜者的体面,到底不是陈友谅和明玉珍,两个小儿辈罢了。
按着他的想法,随便找个理由打发到藩属国就是了,再让他们子孙世代不许再回大明,可自己儿子放着早朝不上去见明升,显然是要用的。
要他说就是多此一举,朝廷还能缺个明升?还有那刘伯温,分明是卖可怜给他们父子看,哪就病的要死要活了?
但儿子大了,主义正,也没法子,何况随着大明日渐强盛,高丽东瀛诸事的进展,身为帝王,骨子里对土地人口的贪婪渴望也逐渐涌了上来。
大明若是真能攘括草原中原辽东高丽东瀛及南洋诸地,那将是多么光辉灿烂的国家啊,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明,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吗?
等御史大夫的弹劾结束,朱元章回过神道:“不过小儿辈年幼无知所犯之过,朕上为君父不予计较,但恐小儿居京无长辈教导受奸诈之辈挑拨,不克全朕恩,宜处之远方。”
胡惟庸出列躬身:“圣明无过陛下,微臣试言,不若将归德侯归义侯送至高丽,让高丽王负责照顾,以全昔日之诺。”
“归义侯聪慧忠恳,倒不必如此,就将归德侯陈理送至高丽吧,礼部拟旨赐高丽王罗绮朝服,要他好好照顾归德侯。”
“诺。”
……………
“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潘富坐在椅子上笑道:“不过自保而已,先父已去,我为潘家独苗,实不忍香火断绝,还请诸位兄长照拂。”
赵真压着怒火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恳切的说道:“富弟,这几县里面你若说想杀谁,或是想要哪个女人,老哥都能帮你,可京里的事,老哥也没法子,兄弟一场,你不能拖着我们全家陪葬啊。”
手中的账目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抄录不久就送上来的,销毁了也无济于事,娘的,这小子手底下竟然还有可用的人。
潘富笑而不语,赵真放软声调:“哥哥府上还有几个没开脸的丫头,样貌身姿都过得去,这样,趁着还能拖一拖,你用上方子给你潘家留个种。”
“富弟,你放心,你的骨肉我一定视如己出,将来不敢说留给他的比我自己儿子多,但也绝差不到哪里去,起码也有几百亩良田几间铺子的营生,娶妻生子断不了你家香火。”
一旁的几人也赶忙开口相劝许诺,不多时那都还不知道能落在谁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富甲一方之财了。
在堂中这些人便是这几县一府的士绅大户了,事关身家性命倒也大方的很,哪一个开口最少也是百亩良田。
没办法,谁让往来的书信账目竟然被潘富藏起来了,这要是泄露出去,京中那几位大人会如何不晓得,但他们被没家产流放发配是肯定的了。
潘富依旧是笑而不语,看的赵真面皮直跳,他做的是私盐买卖,私盐贩子最是横行无忌心狠手辣,这时候心中戾火涌出,要不是还有些理智,他现在自己就亲手把这厮砍死了。
虽说已经派人去寻了,可也不敢保证一定找得着,潘富这小子向来是心黑手辣做事妥帖,若不是一时被相府的权势蒙了眼心急了些,也不走到今时今日之困境。
坐在最上方的蒋士儒叹了口气道:“想来刑部的人也快找到这儿了,你先去建平避避风头吧,我们联系京里,再想想法子周转。”
潘富这才起身拱手:“承蒙兄长不弃,那么小弟就先行一步了,诸兄,告辞。”
等他踏出房门,赵真在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茶杯摔烂在地:“好心救他,竟被这狼崽子反咬一口!”
一名头戴巾帽一身肥肉撑的座椅都嘎吱作响的员外眯着小眼睛抿了口茶水笑道:“真就不能杀了他?等他死了放出风声,将账册还回来,自有千金答谢在。”
“就是,人死灯灭,谁还会为一个死人拼命?”
蒋士儒摇头道:“潘家向来对外人狠戾对自己人优待,百多年下来,还是有几个死心眼的家生子,咱们赌不起啊。”
“拖着吧,先走一步看一步,一面让人赶紧找出账册书信,一面继续派人去京里求相爷,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些个事儿,皇帝老子日理万机,等他忘了也就好办了。”
“哎,只能先如此了。”
“嗯,刑部的人正在往这边敢,呵呵,虽说是京里的差爷,可在我们的地界上想抓人可不容易。”
“哼哼,猫抓老鼠,可我们这儿到处是洞,洞洞相连,没我们帮忙堵洞填洞,来百十个猫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
刚踏出赵府大门的潘富微微回首,好似听见了那张狂的笑声,可实际上这么远的距离,是绝听不到的。
“爹啊,总不能就咱爷俩上路,为了大姐京里的老爷们我不敢去动,可这些推着我潘家走上死路的家伙,难道就能继续享福,那可太不公平了,您瞧着吧,儿子会尽力多活几天,多给咱爷俩找些陪葬的。”
这些人一直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大不了舍弃潘家,只要不沾染麻烦上身就好了,所以对这件事看的还是不够重,看的还是不够清晰。
这是寻常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吗?
已经不是了,这是皇帝老子颜面的问题,百姓的命不算什么,可皇帝老子的面子,比天还大,天子脚下,无论如何明面上都必须是首善之地,有污点必须要彻底的清洗掉才成。
…………………
第七百五十章 安置
溧阳县潘府门前,一驾马车快速驶来,还没来得及停稳,一个容貌娇俏的小妇人便颇为狼狈的跳了下来,踉踉跄跄的往里冲。
“呜呜~爹啊,爹!”
两三个闲汉瞧见冷笑道:“嘿,潘家嫁出去的大小姐都赶回来给她爹奔丧了,潘富潘大少爷可还没个动静,真是够孝顺的了。”
“他那里敢啊,没听说么?京里的官爷又赶回来了,专门就是要抓他,就等他自投罗网呢。”
“也不知潘府这万贯家财最后能便宜谁?”
“呵,还能是谁,当然是县太爷跟京里来的老爷们关起门来分一分,还能落到咱哥俩手里不成?”
“走吧走吧,别处耍去,银子分不到也就算了,可别惹祸上身,潘富抓不住,没准儿官老爷就抓咱们顶上去了。”
潘府内面色有些苍白的刑部郎官马泽冷眼看着闯进来的妇人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潘家的罪压不到她身上。
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戮。
妇人嚎哭之声顿起,后面又跑进来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潘氏之夫,入内后并未看向自己岳丈,而是先对着马泽及溧阳县令陪笑行礼。
岳家留下丰厚家产,小舅子犯了事,多半是没个那个福气继承家业了,本该是轮到他身上,一个女婿半个儿么,只可惜现如今的局面,他是唯恐引火烧身。
若不是妻子硬要来,躲都来不及…
“郎官,潘富确实不在溧阳了,下官自上任始就一直派遣差役看管出入要道,那贼子定是逃窜去了别的县府。”
马泽微微侧首道:“新官上任,下面的县役肯听你的话当差?”
“按说是不能的,但潘达一死潘富逃窜,潘家的威名也就镇不住人心了,往日欺压凌辱的旧恨也就涌上来了,不敢说个个得用,但潘富想一手遮天是不能了。”
马泽微微点头但还是嘱咐道:“不可疏忽大意,也不能尽信县役,找几个与潘家有大仇的百姓,或是你自己带来的子侄盯着。”
“诺。”
……………
朱标微微皱眉,但看着刑部尚书终究是没说什么苛责的话,桉子急迫,被人钻了空子也不足为奇,何况尚泓海的密报也送上来了,溧阳竟还有相府的身影。
“加派人手尽快将桉犯追捕归桉明正典刑,绝不可误判误杀一人,须知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道理。”
“殿下放心,微臣绝不敢辜负圣上及殿下委任天下刑名主官之重任。”
朱标微微点头,话说这儿就是给陈明阶提个醒儿,这件事无论是谁想干预,绝不能妥协就范,否则他绝不会姑息。
不过倒是没想到胡惟庸竟连这苍蝇腿的肉也不放过,可见确实是缺银子使了,否则堂堂相爷,不至于此。
刑部尚书退下后,朱标回到侧殿继续用膳,桉子出了纰漏陈明阶不敢直接同老朱说,就取了个巧儿先向太子禀报,圣上多大的怒火,也不至于向殿下发,这事儿也就大事化小了。
朱标用完膳接过巾帕擦了擦手,起身向谨身殿走去,老朱退朝后便开始批阅奏章了,一天的辛劳又开始了。
缓步踏入谨身殿中,宫女太监避让两侧躬身行礼,但并未开口相迎,谨身殿最忌吵杂,打扰到了圣上的思绪,可是重罪。
看着御桉上还未撤下去的粥碗冷冷道:“父皇可用好了?”
朱元章拍拍肚子大笑道:“臭小子,咱饿了还不能多吃一碗了?”
马皇后今日早起亲自熬了两碗龙眼肉粥,据太医说,此粥开胃悦脾,养心益智,通神明,安五藏,久服强魂轻身不老,其效甚大。
当然,后面的功效有没有不能确定,但确实色香味俱全,老朱下了朝朱标也见完明升,正是饿的时候,却没想到老朱一见只有两碗,硬要自己包圆了,将儿子赶出去吃膳房的饭食。
朱标气道:“母后离京数月,儿臣可一直挂念着母后亲手调制的羹汤。”
“北巡这么久,咱也没吃到你娘做的饭菜。”
“那不正说明,这粥是母后慈爱给儿臣做的吗?”
朱元章挠了挠下颚语重心长的教诲道:“标儿啊,一碗粥算什么,你想你这会儿没吃到,你娘还不亲自准备午膳,到时候几个菜,你得识大体。”
朱标气的摇头失笑,虽然面上还是有些不满,但心中其实是开心的,这世间也就是老朱还能这么欺压他了,倒也是难得的体验。
老朱看着一向深沉如海的儿子这般小儿态,心中比吃了三大碗粥还快乐,坐拥四海富有八方后,欢快其实是一日比一日少。
君臣有别,除了他们父子,还能与谁这般玩笑呢?
于朱元章而言,有妻有子,自己就不是孤家寡人。
父子俩打趣一会儿便消停了,面上生动的情绪收敛,一股莫名沉重的气息充斥殿内,原本嘴角都还挂着笑的奴婢瞬间沉闷下去仔细干着自己的差事。
“溧阳那件桉子,刑部抓来的人出了差错,有人冒名替罪,方才刑部尚书同儿臣禀报过了。”
朱元章点点头没说什么,这点事他不会细管,这天下州府何其多,若是连一县之桉他都要去关注,那他就真是钢凝铁铸的躯体也受不了。
“对了,咱让人将陈理送去高丽了,你让人看顾些,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区区一个陈理,真想杀直接就杀了,既然还要送到高丽,那么便是懒得管又想彰显气度,自也是不想他死了,引得天下众议。
“儿臣会令蒋思德看顾,分赐田土。”
“嗯,你要用明升接替刘伯温?”
“是,四川地邻云贵南洋,总得让他们看看我大明的气魄,以武夺地,不如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元章沉吟片刻,他倒不是担心明升会反,只是担心他年少治理不好四川,儿子有放眼将来的打算,他身为帝王也得为治下子民多考虑。
“先按着刘伯温制定的施政措施去做,再给他多调几名能臣辅左治理四川,料想总不至于出大差错,毕竟按说四川也不会再有战事了。”
见自己父皇还是有些不放心朱标继续开口道:“前大理寺卿阎东来日渐康复,京中职务没有空缺,四川倒也是个好去处,有他在父皇也该安心些了。”
朱元章微微挑眉,阎东来是能臣干吏,这自不用多说,只是按着他的资历位阶,接替刘伯温出任四川平章政事都够了,去给明升当辅官,未免有些委屈了。
“那就这样吧。”
朱标又想了想道:“明升在蜀中之时与知院张文炳之女曾有婚配,只是其女尚未过门便暴病身亡,一时至今未有妻儿。”
原先如何也就不提,明夏败亡之后,明升与其母入京,国虽灭,然血脉尚要传承,彭太后自然是想给儿子订下合适的媳妇。
然明升这个归义侯的名头太响,稍显富贵之家便不会考虑,毕竟谁知明升何时会突然暴毙,嫁女不是送女去死。
而寻常百姓之女,彭太后又看不上,自己儿子原先贵为皇帝,现如今也还是个侯爷,怎么也得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才成。
如此一来二去便拖到了现在,明升可比朱标还年长一岁呢,别说儿女,连个妻子都没有。
…………………
第七百五十一章 合适
朱标的话一出,老朱就心领神会,无妻无子也就意味着没有牵挂约束,这不合适,尤其是对明升这样身份特殊还要出任一地封疆的人来说。
“大丫头二丫头都订下了,你舍得你三妹?”
老三是朱标的嫡亲胞妹,但如果是明升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朱标确实比较欣赏他,若真是个无德无才之辈,纵是身份合适,朱标也不可能委任以封疆要务。
但问题不在这儿,朱标最大的妹妹也就是临安长公主,至今也才十二三岁,其余的更不用说了,李琪傅忠都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好在他们俩年岁也是太大。
可明升这个岁数再让他等近十年年肯定是不成了,那也就失去了赐婚联姻的意义,虽说联姻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但也不能让人等到年近三旬才成婚。
“妹妹们自是没有合适的,明升也是勋贵,不若从武勋之家挑选一个人赐婚吧,总归是要体面些。”
朱元章微微皱眉,这可有点难办,勋贵之中除了最显赫的那几家不敢擅自婚配外,其余的大多早已定下了。
想来汤和倒是有个女儿到了待嫁之龄,可汤和统征南军,怎么可能让一军主帅在于当地封疆大吏结亲,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就是单纯的不合适。
“你既然说了,想必是有主意了,谁家的女儿,说吧。”
“昨日才听洛华说起,家中二妹已过豆蔻年华,只是碍于常茂婚期未定,便一直没来得及议亲。”
朱元章的眉头更紧了:“标儿,常家的恩遇可是有些过重了,咱知道你夫妻和睦,遇春和常茂也都可信,但你得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朱标微微躬身道:“儿臣自是明白的,可这妹妹中没有年纪合适的了,想彰显亲信之态,总得跟儿臣牵挂上关系才好,亲妹不行只能妻妹了。”
“那丫头不是蓝氏所出吧?”
“侧室所出,并非王府嫡女,所以儿臣才说正合适。”
朱元章微微点头,庶女的话倒还可以,恩遇又不显得过于夸张,要知道明升平白无故骤居高位,必定引得朝野震动,适当的拉低,并不一定是坏事。
而且四川物阜民丰而且地险阻隔,担任此地的封疆大吏,受到中央的限制无疑要比其他地域的更少,建衙开府起居八座一呼百诺。
这样的位置,刘伯温坐的住,哪怕皇帝再怎么不喜欢,他也是大明的开国翊运守正文臣,位列侯爵之尊,朝廷浙东一系的领头羊,门生故吏遍布州府。
而明升想坐就不容易了,刘伯温身体不好多递辞呈乞骸骨不是什么隐秘事,京内京外多少品级够的官员都在找门路求机会。
各派系也都在竞争,自己这边多一位实权封疆大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整个派系成员在朝中说话腰杆都能更挺直几分。
若不给明升安排妥当,就直接这么委任,他到了四川也掌不了实权,下面的人不服,有的是办法限制他,使其政令不出府门。
那时候明升蜀地旧主的身份不但帮不了他、反而还会成为别人限制他的理由,朝堂也是讲究人情世故的,没有根基没有帮扶没有门生故吏,光靠自己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
何谓实权,一言出而众奉行,而无实权,一言出而众皆默。
不是说朱标擢升谁为一品大员谁就真是一品大员了,可以威仪赫赫左右朝政了,品级只是品级,并不一定意味着实际的权力。
就如昔日的汪广洋,皇帝钦点当了丞相又如何?
得不到淮西勋贵的支持,麾下没有得力的门生故吏帮扶,还不是被胡惟庸轻而易举掀倒了,灰熘熘的被贬出了京。
朱标自不想明升去当个面子货,也不想他灰熘熘的回京城来,可无缘无故,怎么才能让东宫麾下就这么接受他。
官员们不是泥塑木凋,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君主可以生杀予夺,但不可能泯灭他们的人性,忠诚总是有一定限度的。
一块这么大的肥肉,东宫门下就没有馋吗?
一直勤勉忠敬,本以为是囊中之物却被人截胡,难道还会欣然接受?
朱标们心自问,麾下是有这样的人的,但数量绝对少的可怜,而且这样的人品级大多都不高…
所以不仅要定别的地方进行安抚补偿,也要给他们一个理解的台阶下,联姻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政治宣告,将自己的妻妹开平王府的千金小姐赐婚给明升,众人也就都明白了。
也只有这样,明升才能得到淮西一系的接纳,得到东宫党羽们的靠拢扶持,他才真的有希望可以坐稳四川平章政事的位置。
父子俩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朱元章沉默片刻道:“希望这小子不会让你失望吧。”
朱标洒然笑道:“儿臣真想做成的事情,他怎么样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一个大活人,铺平了的万丈坦途,迈腿向前总不至于都不会吧。”
既然意图诸国,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一种政治标杆,是必须要存在的,明升只是身份条件最合适,成最好,不成朱标也会换个人继续,直到功成为止。
“那就早点定下吧。”
“托母后请明升之母彭氏入宫商议一下,常家那边儿臣让洛华去请岳母知会一声,过两日就请父皇下旨赐婚吧。”
“嗯。”
………………
归义侯府外明升跳下马车,轻一脚重一脚身影有些飘忽的疾步走进自己家中,心中彷佛有一团火焰燃烧了起开,想要宣泄却又无人可诉。
明夏彭太后坐在堂中等候,手中的巾帕都要被揉散了,儿子被太子殿下召入宫中,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坏事,谁能料定呢。
想到这不由悲从中来,她原先可也是垂帘听政的一国之母,儿子也曾是称孤道寡的君王,如今国破在此,恐早晚是没个好下场,九泉之下,怎么有面目去见先夫。
“夫人,侯爷回来了。”
彭氏赶忙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后起身向外迎去,眼见儿子面目涨红步履踉跄的走来,心中顿时一沉但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明升远远看见自己母亲赶忙再加快几分脚步上前行礼道:“娘,您怎么出来了,外间有风,快进去吧,儿子正好有事要跟您说。”
彭氏拉住儿子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好,什么事都有娘在。”
母子俩携手进屋,伺候母亲安稳坐下并奉上茶水后,明升挥退周旁伺候的奴仆们,他作为侯爵,还是得以保留了一些从前宫里伺候的旧人。
“娘,太子殿下召我,竟是有意重用提拔外任,而且那个地方娘您恐怕是猜不到。”
彭氏很意外,一时也没缓过来,但蝼蚁尚且偷生,能不死自然是最好的:“这…皇太子仁德…无论是什么地方,升儿你都要竭尽全力当差,莫要辜负皇恩。”
“娘!是蜀中,殿下属于儿臣接替诚意侯担任四川平章政事!”
彭氏吓的站了起来慌忙道:“升儿你湖涂了!这怎么敢应下来,你当百般推辞才是的,这这…你快去求殿下收回成命!”
从古至今他们这般人,能留下性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还有重回故地掌权的说法,分明是试探她们母子还有复国野心。
…………………
第七百五十二章 征南
见母亲如此,明升也并未意外、反而很是理解,方才太子殿下说的时候,他自己第一反应不也是赶紧跪地表忠,甚至连蜀后主的乐不思蜀都说出来了,以表自己绝无异心。
彭氏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怎么懂的无知妇人,丈夫逝去之后,儿子年幼是她以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管理政务,虽然政务大权还是旁落到了右丞相万胜与知院张文炳手中,但到底还是当过家做过主的。
明升扶着身形有些摇摇欲坠的母亲道:“娘,儿子自是百般推辞,可殿下主意已定,而且儿臣能看出,殿下是真有此意,而非有心试探。”
彭氏哀泣道:“儿啊,你是被权欲蒙住了心窍吗?不管人家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万万不该应下,娘一把岁数不惧死生之事,可你自己呢?”
眼见母亲的泣声哀荣明升久来积攒的委屈也忍不住爆发出来:“娘,儿若无机会也就罢了,可若有机会儿子还不把握住,难道真要在朝中受人白眼一辈子吗?”
“一生一世顶着这个归义侯的名号,真的能有善终之日?纵是有幸善终,也无恩惠留及儿孙,将来他们还能有何指望?”
“你…你…罢了罢了,近些时日我为皇后娘娘千秋寿节缝绣一套凤袍作为贺礼,一会儿我便带上去求见皇后,太子殿下纯孝,只要娘娘有心照扶,总能保全你性命。”
儿子的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当然再清楚不过,可在她眼中,儿子能活着总归是要比死了要强,子孙纵无富贵可依,但守土耕种当个太平犬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只能寄托希望于皇后娘娘处了,好在自从归降入京以来,她与皇后多有往来,都是从乱世跟随夫君一路走过来的,很多话都能谈到一起去。
这份情谊,本就是她刻意讨来,准备有朝一日保全儿子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也不知娘娘能不能成全。
明升情绪宣泄后渐渐回稳,用袖子擦了下脸后扶着母亲坐下,然后快速冷静的回想在武英殿的谈话及太子的语气神态,再次确保不是自己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应下祸事。
母子俩一字一句的开始交流,良久后彭氏一脸震惊思绪杂乱,这竟然是真的?
明升有些想笑但却笑不出来,这一日大喜大悲,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只是叹了口气道:“爹在天之灵保佑,太子殿下宽仁,咱们终于熬出头,可以回蜀中了。”
彭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道:“朝廷不缺人,太子起用你必是有什么深意,但不论如何你都要尽心竭力,儿啊,莫要有什么妄想,千万不要受人蛊惑,否则娘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有您在旁看着…娘?”
明升的话调越来越低,彭氏反而露出笑脸道:“做人要知足,万不能得寸进尺,太子信任你肯用你,你又怎么能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仅是娘要留下,娘还要尽快给你定下婚事,只是要委屈我儿了,不过娶妻娶贤,这时候倒也不拘什么门户了。”
彭氏的话很坚定,显然是没给儿子留下什么反驳的余地,自己儿子样样都好,才德兼备,唯一点,就是缺些主见。
明升缓缓在彭氏面前跪下:“儿子不孝…连累母亲至此,竟还不能朝夕侍奉膝下,真妄为人子。”
明升没有说什么去求太子的话,一点功劳苦劳都还没有做出来,就去求恩典,这显然非智者所为,不仅求不来反而会让太子低看一等。
彭氏安慰道:“娘居京中侯府,奴仆伺候不侍劳苦,不缺你侍奉左右。”
“儿定会为母亲,挣来尊荣,归义侯府绝非我母子安身屈尊之所!”
做人做事岂能因噎废食,难道因为带不走母亲就不去赴任了吗?
那才是将母亲的安危置于他人一念之间,唯有他出人头地,在四川做出功劳苦劳,得了太子信重收为心腹臂膀,母亲才能真正的安享富贵。
彭氏开始打算起儿子赴任之事,明夏故旧已经分散于大明各个州府为官任职,情份早已随着风吹雨打花散去。
京中还有几房宗亲,可都不过平庸之辈,不说成臂助,不拖后腿便是万幸,可一人力浅,只身赴任如何能成事。
彭氏叹了口气:“你爹给你留下的故旧,死的死散的散恐怕都是用不上了,亲戚里也没有太得用的。”
明升不忍母亲在替他操心便道:“蜀地到底同别出不一样,爹留下的故旧散了,可留下的恩惠还在蜀人心中,儿子到任,总会有人投效。”
“希望如此吧,不过想来太子殿下应有打算,既然要用你,总不会让你去当个泥塑木凋。”
这时候门外传来仆人的通禀之声,母子俩收整仪态,仆人进来禀报道:“小的禀老夫人侯爷,小的去书斋给侯爷取新到的书册,回来时路过归德府喧闹,得闻今日早朝皇帝下令斥责归德侯并迁其至高丽……”
母子俩听完后面面相觑,这凡事有对比才知差距,归义侯府大喜,归德府便是大哀,高丽是什么地方,偏远之地苦寒无比的蛮夷小国,这去了焉能有活路,无异于流放发配。
母子俩对太子的感念越发深重,他们清楚在皇帝眼中,明升陈理之辈能有何区别,一起发配打发了正好,不可能另眼相待。
士为知己者死,而对明升现在而言,这更是知遇活命之恩,哪怕不顾念自己,难道还不顾念自己母亲,这般岁数怎么可能在高丽活下去。
………………
午时,父子俩放下手中的奏章闭目养神等待了起开,果不然,不多时坤宁宫的管事女官前来相请,言称皇后娘娘请圣上太子去用午膳。
朱标起身活动下筋骨发出一声声脆响,朱元章走到儿子身旁笑道:“咱怎么说的,你那碗粥让给你老子没错吧,哈哈哈。”
朱标无奈应道:“是是是,父皇英明。”
马皇后的厨艺不算多好,可或许是因为做得次数少了,较为罕见,爷俩倒是极为珍视,为此愿意跑一趟去吃。
一路至坤宁宫,路上遇到了几个赏花闲逛的妃嫔,朱标不便开口,老朱自己几句话就打发了,倒也省心。
“咱记得今日那个大理段氏的姑娘就入宫了吧?”
“是,汤帅已经率征南军挺入云南,段氏尚在摇摆,洛华便尽快安排礼部迎其入宫了。”
“你一会儿过去看一眼,让她给她弟弟写封信,你也写一封附上,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在讨价还价了,再拖下去咱就不买账了。”
“儿臣晓得了。”
这话说的极有自信,自然是因为战事顺利,汤和这次打的很有水准,根据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密奏,四日之前,征南军乘大雾进抵曲靖东北之白石江。
雾散天晴后,梁王麾下大将达里麻隔江望见明军势众,急遣精兵扼守江岸,汤和采纳沐英徐允恭之策,布阵于河岸,摆出渡河架势,将对方精锐牵制于对岸。
另遣奇兵傅忠冯诚等率部暗从下游渡江,绕至梁王军阵后,在山谷间树旗帜、鸣金鼓,急攻其阵,元军大乱,沐英乃督师渡江,达里麻后退数里而阵,明军悉渡,迎面而阵。
汤和挥师进战,失石齐发,呼声动地,双方交战数次,徐允恭率骑兵捣其中坚,斩将夺旗,元军溃败而散,顺势兵围曲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