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慎重再三
沉默片刻后涂节开口道:"此等良机稍纵即逝,往后未必再有,造反不可,但将水搅浑却是可以,不知诸兄以为然否?"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应是,造反的胆子他们是没有,但在暗中耍些手段的胆子还是有的,当今君威太甚,他们这些文臣简直不如猪狗,对皇帝的怨望自然是有的。 "起码要让圣上将目光挪到别的地方上去,否则我等早晚是要被逼上绝路的。" 而且都到了这一步,什么都不做也确实不合适,皇帝想要将天下所有的权柄归于己身,那样置他们这些官员于何地? 文臣匡扶君王治天下,何谓匡扶?不是俯首贴耳唯命是从,而是匡正扶持引导君王走向正途,如今看来圣上一味的打压臣子收纳权柄于一身,可却忘了不是每一位君王都有这个能力驾驭。 胡惟庸看着众人的态度心中稍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能凑到他的麾下,自然也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也都对如今的朝局不满。 当今圣上苛待士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前些年刚刚开国的时候倒也还好,如今则是愈演愈烈之势,谁都怕屠刀下次就砍到自家头上。 中书右丞**道:"需慎重再三方可,否则一旦被圣上察觉一切皆休。" 堂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朝堂上如今就这么些个人,而且还有通政使司陈佑宗等人在旁看着,不好动什么手脚,何况朝堂上闹的再大也不过是多些人被关入刑部大牢的事情。 或许能让太子殿下头疼,但对北巡的圣上而言不值一提,更不会因此耽搁行程,这些人很快就不约而同的将心思放到了京营上。 徐帅南下常帅未归,其余国公也都在外镇守,东宫心腹侯爵也都领了差事分散在州府各地,圣上北巡还将最精锐的一部分将领士卒带走了... 当然,看似京营是虚弱了,但其实京营的根本没有动,二十余万百战精锐,只要有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调遣即可发挥相应的战力,谁也无法撼动京城的安威。 但群龙无首也是事实,太子自然是有威望统御京营的,毕竟是北伐大胜封狼居胥的天策上将军,可太子是到底还要顾着朝局,不可能无缘无故去京营镇守。 这也就有了空隙,中书省以及五军都督府内可是有调遣兵牌的,没了国公以上的武勋坐镇,京营现在的那些将领绝不敢贸然违抗军令。 陈宁看着胡惟庸道:"记得相爷生辰之日,京营可有不少将领前来贺寿过。" 不等胡惟庸说话,中书右丞**便接话道:"不可,这等事一丝一毫都不可牵扯到相爷身上,圣上震怒时可不会讲道理。" 涂节低声道:"明面上来贺寿的不过是泛泛之交,他们怎么敢做这等事。" 几人默默将目光投向胡惟庸,他们是不信胡惟庸在京营没有暗中扶持几个武勋将领,公候这一等的或许没有,但护军轻车都尉骑都尉这等的必然有。 到底也是把持兵部数年的丞相了,有心之下怎么可能不扶持几个,平日里京营有国公王爷坐镇,这些人也没什么用处,但这等时候可不就有用了。 有些心怀顾虑的忍不住开口道:"到底要做到何等地步,可别闹的不可收拾了。" 涂节沉声道:"自然是有分寸的,真要造反也没人答应,只要涉及京营以及太子殿下,哪怕是没出什么事,圣上也必然是要回返,京营内的武勋们都要受怀疑,到那时我等即可作壁上观了。" "没错,武勋们看了我等这么久的笑话,也是时候让他们感受下圣上的酷烈无情了,而且真要对付武勋,圣上也得依仗我等文臣的力量。" ......... "爷,**娣送来了五香糕水晶角儿和冰雪冷元子,您要不要见一见?" 朱标眉头微皱训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能私见嫔妾,让她回去。" 刘瑾干脆利落的应诺退了出去,看样子是早有预料,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对着神色关切的李嫣陪笑道:"爷让您先回去,这谨身殿往来的都是外臣,实在不好留您在此。" 李嫣性子是骄纵了一些,但怎么也是李善长的女儿,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家男人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我自知是不该来此的,殿下不见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听说殿下这一日来只是用了些早膳,这身子如何撑得住,刘瑾你在旁伺候多劝劝,这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你留下找机会奉给殿下吃。" 李嫣嘴里对刘瑾吩咐着,可眼睛却是牢牢的粘在谨身殿的大门上,仿佛可以透过厚厚的大门看见里面那道身影一般。 刘瑾接过食盒柔声劝道:"奴婢明白,请良娣放心,这时候风大,您先回去吧。" 明明因为李嫣的要求导致自己被训斥了,但刘瑾对李嫣依旧很恭敬,不是因为她出身高贵,对他这等阉人而言,外臣地位在高也与他无关,只是因为感同身受,殿下不吃饭他也是心疼的很。 李嫣也不在说什么,深深的再看了一眼后就转身离去了,刘瑾弯着腰等她远去才又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生怕弄出声响打乱自家殿下的思绪。 殿内伺候的小太监缓步迎上来接过食盒,刘瑾轻声问道:"茶水换过了?" "回干...公公的话,换过了" 刘瑾自回来便不许这些小太监管自己叫干爹干爷了,有事就叫公公便可,愿意的也可直呼大名刘瑾。 那小太监小声问道:"这**娣送来的点心是否还要奴婢们先试一试?" 刘瑾眉头微皱:"为什么不试!这等事还需要再问一遍?记着,殿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诺。" 等试毒的太监依次品尝过点心后,刘瑾又等了片刻才将点心摆盘端着走了出去,轻轻的放在了伏案批阅奏章的朱标身旁,然后也不退下就这么躬身弯腰候着。 朱标批阅完手中这一份后才抬头道:"没瞧见本宫多忙?有这功夫候着还不如去研磨伺候。" "爷先吃着,奴婢这就研磨,不耽误。" 朱标放下笔拍了拍手捻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五香糕咬了一口,刘瑾喜笑颜开挺起腰杆在旁研起墨来:"这五香糕奴婢也会做,只是做的没有**娣这么色香味俱全。" 朱标笑道:"你还有这本事呢,说说是怎么做的?" 刘瑾回道:"上白糯米和粳米二八分,芡实干一分,人参、白术、茯苓、砂仁总一分,磨极细筛过,用白砂糖滚汤拌匀,上甑蒸熟便可。" "这白术、茯苓、芡实、人参、砂仁等五种配料均有健脾、补胃益气之效,爷是该多用些才好。" 朱标尝着味道口感都有些像滋粑,味道也还不错,只是稍有些甜腻,可能是热的缘故吧,不知凉下来会不会更好吃些。 "皇子公主们都在做什么?" 刘瑾收敛笑意回道:"晋王殿下去了御马监跑马骑射,地里的活儿都交给了贴身的太监去干,五殿下这时候应该还在太医院,长公主和小公主殿下都在太子妃身边,其余的殿下们都正常上学。" 五殿下自然就是朱橚,虽然他要受封吴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但到底还没正式赐封,所以还是五殿下,长公主只有一个,至于小公主宫里倒是不少,但刘瑾口中的自然只有朱标的胞妹朱露了。" ............
第六百四十九章 炙热
"爷,奴婢是否派人去将晋王殿下叫回来?" 朱标漠然道:"罢了,老二心里憋闷,去跑跑马也好。" 同样是一起册封为王的兄弟,老三在山西赈灾镇的功成名就,不仅是地方官员帮着上奏请功,就连向来苛刻的御史们都赞不绝口。 老四奉旨去了西南汤帅帐下,等将来平定贵州收复云南后,以汤和的性子肯定将大功相让,到时候老四也就稳了。 现在就连老五都要册封吴王了,还领了协领太医院编著医药大典的差事,办的好了青史留名,可见其有多受父皇以及大哥的信重。 这凡事就怕对比,若都是不成器的样子也就罢了,偏偏就将老二一人剩下了,以他的脾性定是要更加自暴自弃了。 朱标心中对朱樉的想法了然,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只是难免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多大的人了,这点儿城府气度都没有,让人如何敢委以要务,到时候真办坏了也不可能要他的命,既如此何必用他。 刘瑾应了一声诺,若殿下这时候还叫晋王殿下回来教训一顿,反而还是好事,证明殿下起码还在关注,对晋王还有期望,如此不管不顾却是证明了不在乎。 一个不受皇帝待见,还不被太子储君在意的皇子,注定了将来无甚作为,不过也说不定因此能安享富贵也说不定,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谁知道呢。 朱标拍拍手饮尽一口茶化解口中的甜腻,刘瑾见状也利索的将碗碟糕点撤下,不敢在耽搁自家殿下的政务。 朱标继续伏案全神贯注的批阅起来,这谨身殿的位置也不是这么好坐的,天下如此之多的军政要务都需要过目,偷懒自然是容易的,只是权柄外移也是必然的。 这世上哪有好当的甩手掌柜啊,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如此,光享受不承担付出多好,只是除非是伟力可以归于己身的世界,否则时局变动谁可预料,唐玄宗前车之鉴远矣? 人心似水唯智汲之,朱标越是准备让胡惟庸掌权,他就越是要提前筹备好,预防一切突发状况发生时,他可即时夺回权柄,否则养虎自啮岂不成了千古笑柄。 "宫内是何军当职?" 刘瑾端来新茶道:"回爷的话,是金吾前卫羽林左卫和府军右卫当值,亲军都尉府负责值守端门和午门的防务。" "去传本宫的谕令,调虎贲前卫换防端门午门,亲军都尉府士卒久疏操练,着蒋瓛带去京营演练军阵以卫宫城。" "诺。" 宫内的近卫军到京营操练是属于平常事,圣上在时就多次让府军卫虎贲卫前往京营由中山王徐达操练,如今轮到亲军都尉府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 刘瑾应诺后寻出一张白纸从书案上恭敬的捧起太子宝印加盖,然后奉送到太子殿下面前过目,朱标扫了一眼后就在其下挥笔写下奉行二字。 刘瑾在宫中的地位勿用多言,很多时候他都可直接代表朱标的意志,但涉及到宫内的防务调遣就不行了,必须要有朱标的印玺加盖证明才可,否则那些天子亲军可不会顺从。 朱标的心神重回到眼前的奏章上,大都督府奏报地方卫所故军之妻在营守节者众不知该如何安置。 朱标沉思片刻也只能批复,故军之妻在营守节及愿还乡者,倍与优给冬寒棉衣食粮薪炭,其欲改嫁依亲者听任之。 常州府吕城巡检司盘获民无路引者送法司论罪,问之其人以祖母病笃远出求医急故无验,朱标批复人情可矜勿罪,释之。 台州卫兵出海捕倭获倭夷七十四人,船二艘追还被掠男女四人,朱标谕兵部予以嘉奖。 兵部奏以军中将校公田之事,朱标谕凡指挥没于战阵者皆赐公田奉养家小,卒于家者不与,无子而有兄弟同居者亦如之,非同居者不与。 礼部上奏弹劾通政使陈佑宗中书右丞**轻车都尉王宁昭勇将军代远图等奠于至圣先师孔子时不礼敬陪祭。 朱标批复陈佑宗等学圣人之道而不陪祀使勿学者何以劝,既不预祭而享其胙于礼,可乎其武人不知理道者皆不足责命,陈佑宗陈宁等官员停俸一月。 太原卫指挥使奏报,右卫千户冯铭押送兵粮时为故元将普贤奴等所设伏,千户冯铭率五十卒奋起还击,破敌斩其党羽百二十人生擒二十四人获印二马十四匹,请彰其功。 朱标批复着兵部大都督府议赏,着升任千户冯铭为上直卫千军指挥佥事,赐御马监御马一匹。 刑部尚书奏报刑部大牢内有多位官员幡然醒悟,不饮不食自罚以求心安,但恳圣心光照宽免其罪...... ......... 夜入三更乌云掩月北风飒飒,朱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在一众太监们的簇拥下回到了东宫,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到李嫣处安寝。 东宫虽然一直在扩建,不过目前来说也不算太大,很快就到了李嫣的寝殿,到底只是在常洛华一人之下的良娣,离着承乾宫也不远。 "殿下。" 轻柔但包含着赤诚的声音响起,飘摇不定的灯火照耀下可见一到婀娜的身影矗立在殿前,身上的衣衫单薄,身后的宫女们一脸焦急却又不敢多言。 朱标走到跟前她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眼眸反射着朱标身旁的宫灯之光,亮晶晶的就仿佛昨夜那璀璨的星辰。 朱标本有许多责怪的话要说出口,可突然又说不出口了,只能无奈的拉过她往殿内走去,嘴角不知不觉间微微上挑了起来。 刘瑾默默的停下来脚步眼含笑意弯腰恭送,等殿门关上他才转身带着两个小太监朝着自己的住所回返,得赶紧睡下明日还要伺候呢。 "殿下,臣妾做的糕点好吃么?殿下还吃得惯吗?" "往后不准再去送了,若是在文华殿自可由着你,谨身殿岂是你可以胡闹的。" 朱标向来训人也不会摆出一幅严厉的姿态,但任何人都反而更敬畏三分唯唯诺诺,唯有李嫣仰着脸依旧追问着自己做的糕点合不合朱标的心意。 俩人在床榻上坐下,被褥有些杂乱可见李嫣方才已经是睡下了,除了好闻且熟悉的香气外,还隐隐有股药味。 "好吃。" 李嫣眼睛一亮,欢欣雀跃的表情刚要浮现就吃痛的娇哼一声,朱标收回手哼道:"跪了几个时辰?" 李嫣轻轻揉着膝盖委屈道:"一个。" "就该让你再多跪一个时辰,谁都知道谨身殿不是谈儿女私情的地方,偏偏只有你去送糕点,而且还是亲自去的,这若是父皇在且有你好果子吃。" "臣妾知道错了,太子妃也都已经责罚过了,殿下就不要再生臣妾的气了。" 朱标无奈的看着埋头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女人,李嫣的爱太炙热,朱标自是不怕,只是担心她会害了自己。 就如这件事,太子妃责罚她自是应当的,谨身殿除了马皇后外谁敢去,后宫东宫这么多的女人谁不晓得送些糕点菜食可以讨欢心,可平日谁敢去送。 马皇后特殊不是因为她是皇后,反而因为是她,所以皇后才会如此特殊,满朝文武下至黎民无不心悦诚服,否则女子岂堪沾染国朝中枢之机。 ............
第六百五十章 宫阙内事
天家无私事,朱标都不用想,明日早朝定会有御史上奏弹劾李嫣失礼失仪,当然倒也不会有闹得有多大,毕竟李嫣是太子宠爱的嫔妾,而且背后还有李善长胡惟庸,可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这里面也难免有常系的武勋官员煽风点火,毕竟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太子妃的地位虽然稳固,可这里面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好,总归有机会就打压一下目前东宫内唯一能对太子妃产生些许威胁的李家女总是没错的,反正也是闲着。 俩人解衣入榻,被褥里面有带着余香的温热,朱标在谨身殿僵坐了一天的身子骨也终于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这些天安分些,挑个清爽日子,本宫带你们去紫金山踏青,你在京中若有什么闺阁好友也可叫上,难得热闹一下。" 李嫣眉开眼笑,紫金山踏青这是大家都知晓的,可到如今也只是听说太子妃曾给些好友发了帖子,可还没听过其余人有这个体面。 李嫣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便打住了,有些迟疑的打量了朱标一眼嗔道:"臣妾的好友在京的也不多了,而且都已成婚,殿下要是打算亲自选几个称心如意的可别指望臣妾。" 朱标无奈道:"你可别凭空污蔑本宫的清誉,既成家室便让她们将夫婿也带上,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李嫣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朱标怀里,她可不想和好友分享自己的男人,真若可以的话她其实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朱标被其撩拨的有些动欲,但还是克制了下来,这般心神俱疲数日了,夜里若是还纵欲无度,必伤根本,将息养身为上啊。 李嫣自是想要亲热的,毕竟东宫都有三个女子怀孕了,常洛华暖玉便也罢了,毕竟早她一步,可那高丽女子竟也比她早怀子嗣,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李嫣到底还是心疼朱标的身体的,调整好位置后便也不再撒娇乖乖闭上了眼睛,粉嫩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料今晚应是能做个好梦。 .........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万安!" "众卿免礼平身。" 简单的礼仪过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早朝,朱标发现后面几个武勋将领一幅没醒酒的模样,可见老朱不在他们有多放松开心,好在没开心过头,若是在早朝御前失仪朱标非得狠狠的仗责他们一顿不可。 文官们的状态就很统一了,面色萎黄双目无神,若不是站着他们恐怕就要睡过去了,这还是朱标推迟了半个时辰的早朝了。 翰林院国子监的倒还稍好一些,中书省以及六部官员恐怕近来夜夜也就睡个两三个时辰,他们年纪也大都不小了,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 等礼部尚书奏禀完朱标对御阶下的刘瑾吩咐道:"去搬几个椅凳来,让宋师胡相张御史坐下歇一会吧。" 几人自是赶忙打起精神推辞,宋濂道:"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没有臣子在奉天殿坐下的先例,臣等微薄德浅之人,万不敢为天下先。" 老子曾言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胡惟庸也是拜道:"储君在上尚且肃立,臣下等为人臣子者,焉敢泰然落座,万请殿下顾念之。" 一番对奏后几人还是站着,不过文官所属们都精神了不少,而且脸上也有了些振奋之意,太子殿下仁德,他们终归是有盼头了。 早朝很快就到了尾声,朝廷官员短缺也就意味着权力更加集中在剩余的官员手中,如此一来倒也少了许多推诿搪塞之事,效率被迫提高。 只是结束前御史大夫赵立言还是出列弹劾了李嫣昨日之举,这倒也在朱标的预料之内,只是他不仅要求朱标惩戒良娣李嫣以正宫闱之风,更是要追究其父李善长教女无方之罪。 这自然惹得许多人的不满,李善长门生故吏遍布朝中,武勋也有不少承蒙他的恩惠,自然是觉得张光烈是在小题大做没事找事,反过来开始弹劾赵立言公报私仇。 "微臣是洪武四年入京为官,未曾见过长沙王一面,何谈公报私仇之说,恳请殿下明鉴,臣唯有一片公心向明。" 中书省平章政事赵延年冷笑道:"本就是宫闱琐事,殿下或是太子妃自行处理便可,何须赵御史当朝发作,这岂非是要让殿下难堪?" 中书右丞**出列道:"听闻赵御史昔年曾在开平王帐下任幕僚,这莫非是要挑拨我大明两大王爵之间的矛盾,殿下,此贼其心可诛!" 御史大夫张光烈目光冷冽的扫了一眼赵立言但还是出列道:"殿下,臣以为御史奏事只要确有其事便不该治罪,这也是圣上设立御史台的本意,赵御史其言或有偏薄之处,但**娣有过错也属实情,恳请殿下明鉴。" 朱标的目光落到胡惟庸身上:"胡相以为呢?" 胡惟庸虚弱的咳嗽几声拜道:"臣以为此事该由皇后娘娘做主,娘娘凤驾随同圣上北巡,离宫前已将凤印及协管六宫之事宜委托于太子妃殿下,既如此便该当由太子妃处置作为妥当。" 朱标满意的点头道:"胡相所言甚是,昨日太子妃便以责罚**娣跪于承乾宫前,并责其誉写女诫以思悔过,太子妃温良恭俭不负父皇母后所信重,本宫得此贤内亦是宗族社稷之福。" 此言一出本来还想趁机继续闹事的常系官员各个心满意足,再看看**等人吃瘪的神情也就见好就收了,图的不就是让李家女没机会压过太子妃么。 太子殿下这话不仅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连圣上以及皇后都拉上了,当着满朝文武再次为太子妃背书,可见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废立之举了。 不少李善长的门生故吏在心底叹息,失去了权位的李相终究是比不过常帅,可率十万兵纵横天下,统帅京营的常十万便是太子殿下未来顺利克继大统的基石了。 看着下方众人的神情变化朱标也很满意,他从始至终都还没动过换妃的念头,常洛华虽没有李嫣那么爱他,但却是刚刚好。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处在那般的高位之上需要冷静克制的头脑,情爱是生活的调剂而非必要需求,朱标并不需要多爱他的女人,可他一定需要一个人聪慧的女人为他提供臂助帮他治理后宫平衡前朝。 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确实需要一个相对放心的无敌统帅坐镇京营,虽然人心莫测,可常遇春都到了这份上,女儿地位稳固,两个外孙是朱家目前唯二的嫡系血脉,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若是这般还要夺权篡位,其从法理上就站不住脚,何况常遇春昔年治军酷烈,曾有**杀俘之举,名声在外并不算好,难服天下。 而且朱标是依仗常遇春制衡在外的武勋们,可相对而言,徐达汤和冯胜等人也是在帮他制衡常遇春,而且还有宫内禁军作为防备。 所以常遇春除非疯了决心要玉石俱焚将这大好江山便宜外人也不肯流传给自己的外孙,否则没道理会反,这也是朱标今日为何要刻意为常洛华背书的原因。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光烈
这次朱标特意没有留人,文武百官败退而去,有两两三三结伴而行者交辞之中所言具是惜福养身延年之道,家境殷厚者还大方的邀请同僚好友一起尝尝家仆熬煮一夜所制的药膳。 御史们不屑的瞥了那些高谈阔论者一眼,御史多为清贫出身,早上能有口粥水喝便是不错了,哪里用得了什么加了人参鹿茸的名贵药膳。 只能靠着胸中这一口浩然正气了,不过难免有些不平,心中想着得想办法参他们一本,就不信他们这饮用上就没有一点民脂民膏。 刚刚弹劾了李嫣的赵立言追上御史的队伍,凑到为首的张光烈身前拱手道:"多谢承阳兄殿前开口相助。" 张光烈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应话的意思,而一旁的陈姓御史对赵立言讽刺道:"昨夜我等便商量过了,**娣之事实非紧要,不过是殿下后宅事,若在平日你赵兄想要弹劾便也弹劾了,可为何非得在这朝中紧要时弹劾,还刻意把李相牵扯上,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点呢?" 在后面的一位御史也是接话道:"纵是常帅即将归来,你想攀附开平王府,但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赵兄是受不了我等御史的清贫了么?" 赵立言没有理会那俩人只是对张光烈道:"承阳兄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若非御史言官之责,我又何必干这等得罪太子胡相的事,难不成开平王还能大过太子殿下不成?" 张光烈冷漠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也从未说过你今日弹劾错了,否则方才也不会开口,只是你最好真的是一心为公,身为御史莫要身陷党争,否则前车之鉴也不少,好自为之吧。" 话至此也就没什么好在说的了,赵立言放慢脚步看着其余同僚快步远去,自己有些形单影只的落在了最后。 御史们一行出了承天门过了外五龙桥,那陈姓御史开口道:"听闻大理寺卿阎东来已经上奏请辞大理寺卿之职了,殿下已经准许,不知要由何人接任。" 张光烈目光平直的看向他道:"不必试探,通政使推荐了我,若殿下准许那应该便是由我接任。" 陈御史也不在客套:"那兄长是如何打算的,大理寺卿职责重大,江南如今又是这般情况,圣上北巡也定是要抓出一批贪官污吏,御史已经是得罪人的活了,这大理寺卿更甚啊。" "没什么好打算的,只要圣上殿下的谕令没有错,推行政策于国于民有利,那么便伏首效命鞠躬尽瘁,至于其他不在我的思虑之中。" 张光烈身后的御史们听得此言各个投以敬佩的目光,有学识、通达治,器识远大,学问赅博内存忠厚之心,外振正直之气,御史之根骨。 他们排斥赵立言不是因为他弹劾李嫣,而是因为他把李善长牵扯了进来,是想把一件小事扩大为常系同**的对抗,这在如今政局不算平稳的时候属于居心不良。 李善长回乡后已经是娶了四房妾室,甚至还收了地方官员的一些孝敬,这种刻意自污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御史台平时也没少弹劾他,所以更清楚李家是绝对没有支持女儿挑战太子妃的意图。 ......... 朱标在谨身殿看着行刑部大牢那边送来的悔罪奏章,其中有情真意切认真悔罪的,也有敷衍了事的,甚至还有借着悔罪的名头继续劝阻江南案的。 朱标看过后便甩手将奏章都给一旁等候的刘瑾,江南押运来的钦犯都已经到了京城,关押在城北几处地方,由刑部以及兵马司负责看管。 除了地方送来的罪状明目还有亲军都尉府整理的资料,朱标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细看的,便由刘瑾看过,主要是看这些人的人脉关系,与刑部大牢内的那些官员有什么联系。 无论是刑部大牢内的官员或是江南押运来的这些书生士子肯定是要特赦释放的,不过也必然是要跳出一些明正典刑杀鸡儆猴,否则何以证明天恩浩荡。 一个不杀不会被认为是仁厚,只会显得软弱,显得朝廷既离不开他们这些官员,也不敢得罪江南士绅,江南案虎头蛇尾沦为一个笑柄。 人就是如此,越是有惊无险就越是得意忘形,越是死里逃生就越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朱标怎么可能连棒子都不打就急着给他们甜枣吃。 刘瑾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同官员还是江南的士绅都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做这等事再合适不过,朱标也比较放心。 只是稍有些担心刘瑾或许会疏忽,毕竟不是专业的,若是阎东来没患病就好了,念及此便吩咐道:"吩咐张太医从内帤取出几件滋补的宝药送去阎府。" 守在门口的赵淮安赶忙应了一声,他洒扫了几个月的宫道也终于被调了回来,其实朱标当初本来也是打算扶持他压制一下刘瑾那帮干儿,没想到其不争气,最后都快混成刘瑾最信任的干儿子了。 对于此朱标也很无奈,也不知是怪刘瑾跟他学的屈人有方还是怪赵淮安太过无志,不过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用法,本分老实的人留着贴身伺候也好。 朱标翻看着奏章同时思虑还在方才的早朝上,有人弹劾李嫣不奇怪,可还要将李善长牵扯进来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常系的人在不长脑子也不至于如此。 难不成是贼喊捉贼,那个赵立言是胡惟庸人,想要再狠心榨一榨他老师的老底儿?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善长痛快的放权回乡,还给朱标留下一批得力的人,不得不说无论是老朱还是他都承这个情分。 所以李善长再怎么老朱也只是责令改正,惩办的也都是那些敢献上孝敬的地方官员,李善长经营后方这多年,其影响力远不是胡惟庸能比的。 只不过有些太浅陋了,朱标感觉也不像是胡惟庸能安排的事情,明明有的是更好的办法,而且李嫣这点事儿还不至于让李善长动老底儿。 朱标默默记住了赵立言这个人,随即也就不再多想了,如果什么都要想个透彻,那他也就什么都别做了,身居高位,稳坐***便是,想越龙门的自然不会安分,早晚跳出水面。 往后几日便是如此,早朝结束后便一头扎进谨身殿,下午时传唤各部官员开小会议政,夜夜过了子时才能回东宫安寝。 这般操心劳力也让朱标不得不也加入了日日进补药膳的行列之中,朱标到底还是比自家父皇大方些,吩咐太医们熬煮药膳往各部衙门都送了些,可别真让那些清贫的官员累死了。 朱标也抽空召见了下张光烈,交谈过后便可知人如其名,对这样的臣子朱标自然是喜爱的,虽然性子固执了一些,但其人品方面却是不用担心了。 相比任大理寺卿可能御史中丞更为合适一些,但谁叫现在就缺大理寺卿呢,只能先让他顶上去了,否则短时间内挑出一个合适的也难。 大理寺卿就位后三法司也就开始对刑部大牢内的官员以及江南押送来钦犯们新一轮的审讯,其结果让许多人瞠目结舌,他们本以为圣上离京北巡是变相的服软,想将此事交到太子殿下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事毕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原本以为的过场竟演变至如此程度,两名三品大员谪贬蜀州,其余官员更不必多说,江南的钦犯亦有二十余被判斩立决,举家流放辽东之户过百。 如此自然也是惹得朝野震动,对太子储君的抱怨显现,不过到底还是要比圣上举刀时要好上不少,谁也不想在这等时候试试太子殿下还能不能更狠心一些。 宋濂等东宫臣属也是赶忙在朝野发声,加之没涉案的官员们也实在受不了如此繁重的政务,两相配合之下,此事也就尽快翻篇了。 从刑部大牢内释放的官员没被贬到地方的便毕竟是多数,朱标谕令其各归其职戴罪立功,如此一来京官也就又充盈了起来,再从地方破格提拔一些官员补缺也就可以了。 正好那些被贬的京官也需要地方腾出位置,至于江南押运来的其余钦犯,朱标予以特赦,只是但凡有才学之士,必需服从吏部调遣为国效力。 吏部会组织考核,才能出众者补为**品官员,才学出众者入国子监任助教,才学平平者入国子监学习,以此为天恩浩荡。 朱标软硬兼用,对被判重刑流放的官员士绅以及其亲朋而言自然怨愤无比,但对那些有惊无险的官员或者士子来说就是天大的仁德了,到底还是要看自身的利弊所得,旁人死活与我何干。 "哎,此事不该由殿下出面,纵是想要彰显朝廷雷霆之威,也该是让圣上下令胡相宣告,殿下再从中求情,如此万众仰赖于殿下之恩德。" 朱标亲自接过刘瑾递过来的茶水送到老夫子身前:"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养望养望,若是弟子终被这虚名所困岂不误矣?" 宋濂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道:"非是让殿下困于虚名,只是该用于更重之处,不过好在朝野稍有怨望,但还是有更多人得赖殿下活命,雷霆震震雨露时澍,总归是善事。" 朱标早些年比较重视名望,毕竟那时候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手底下也没多少权柄以及心腹,养才储望成本低收益大,自然是何乐而不为,有些固有印象一旦定下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了。 朱标这一路如此顺遂,绝大多数的功劳自然是得归功于自己父皇的扶持,其余的便是他展现出的才能以及养成的名望所带来的。 一个愚蠢秉性暴虐不能服众的太子,哪怕是有皇帝的宠爱也很难登上龙椅,政治总归是离不开妥协的。 就如这次的江南案,这也就是因为是太祖皇帝开国年间,否则哪个皇帝敢做到如此地步,逼的地方造反不断,又关押一大批中枢官员。 若是别人恐怕早就迫不得已下罪己诏投子认输亦或是在官僚士绅集团的默认中被旁系皇族夺走江山权柄了。 千万千万不要以为所有皇帝都是口含天宪,一言可决天下事的伟岸帝王人间至尊,其实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才是常态。 而且纵然是开国之君,他手中的权柄也是会不断递减的,皇帝到底也还是人,而非神明,衰老病痛都会损伤其威,到最后威严不足以镇世的时候,各路狐鼠蛇狼也就跳出来了。 如果朱标真的是个无才无德之人,不说老朱会不会改变自己立嫡立长的心意,纵使铁了心传位于他,恐怕早晚也会有祸患。 就如历史上朱允炆若是天资璀璨有人主之像,那么老朱又何必在晚年掀起大狱杀尽蓝玉等一干武勋,如果蓝玉等一干武勋不死,那么朱棣又凭什么以一地之力抗天下之力? 朱标储才养望为的事证明自己,向自己父皇向武勋将领向官僚士绅向黎民百姓,只要有心便可了解到,当今太子有人主之像。 事实上证明也确有其效,自己父皇最自傲的便是培养出了个如此出众的儿子,这些年来又有多少武勋将领以及陈佑宗阎东来等文官向他聚拢过来,有多少人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网渴求能早点为朱标表忠效命。 到了如今这步,朱标其实已经不需要在刻意维护自己的名望了,那些已经投效到他门下的自然而然的就会拼命维护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任何诋毁朱标的都无异于是他们的生死仇寇。 也就是说朱标的基本盘已经稳了,这时候他到底如何其实也就不重要了,江南案也不是没有涉及到陈佑宗家,陈家也有几个旁枝子弟被押送入京,可陈佑宗从未开口求过情。 朱标到上位落座后开口道:"士林风评那边老师便不必再管了,由得师兄师弟们去吧,倒是国子监那边需要您去做主了。" 宋濂默默点头,以他在士**坛的身份地位,确实也不好去同一帮小辈去争闹,高启等人一死,文坛泰斗倒是只剩下他和刘伯温了。 "请老师回来时,本是打算让您领工部尚书,只是如今科举暂时停罢,国子监不断扩张,如今又要将江南这些士子书生也都送进去,没有您是不成了。" 宋濂起身行礼道:"老臣谨奉殿下谕令。" 朱标起身虚扶,刘瑾赶忙去赴宋濂坐下,自圣驾离京这么久,丞相和六部尚书以及武勋候爷们也没少奉召来谨身殿,可到如今也只有这老夫子才有体面落座喝茶。 师徒俩坐下后朱标手中摩擦着玉佩道:"国子监祭酒从四品之职,倒是有些委屈老师了,等老师上任后本宫在将祭酒提为正三品吧,如此德位相配。" 宋濂摆手道:"切莫如此,教书育人先圣之道,何图官位高低。" 朱标笑笑也没应话,其实要提国子监的官位倒也不全是为了老夫子,原先国子监只不过是从仕的一条渠道,主流还是在科举那边。 那时国子监祭酒自然也不算什么重要显赫的官位了,而如今科举停罢,被地方官员举荐或者被朝廷征辟入仕的条件极为苛刻,国子监成了绝大多数人入仕为官唯一的道路。 国子监的地位自然是得跟着水涨船高,这几日来朱标就批阅了不少想要调职去国子监的官员奏章,尤其是那些暂时没有实权的副职官员们,迫切的很。 这个时代师傅名份极重,能到国子监教书,那么往后自己的徒子徒孙必然是分布天下各州府为官任职,谁人不想将来自己多些信得过的臂助呢。 又想谈了好一会儿朱标才起身送老夫子出宫离去,自刑部大牢的官员们被释放出狱待罪留官后,都是勤奋的很,这也让辛苦了好一阵子的朱标胡惟庸等人轻松了不少。 朱标也是刻意的将手中的一些政务转交给了中书省,下令可先行处理随后禀报,如此一来朝廷中枢的运转加快了不少,朱标在勤奋批阅奏章也是一个人一双眼睛,到底不如一个衙门群策群力处理得快。 朱标吩咐刘瑾研磨,挥笔开始给自己父皇写信,老朱也是真放心,离宫这么久了一封信都没送来,可见领着马皇后出宫玩的是有多快乐了。 将近来的一些决断以及江南川蜀云贵等地的军事调动写上,然后又问候了父皇母后的身体状况便就停笔了。 老朱没来信问,可亲军都尉府的往来可没停过,加之常洛华隔三差五也会给马皇后去信,所以宫内宫外的事想必那两位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倒也不用他写的多详细,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
第六百五十三章 母族
朱标刚放下笔赵淮安就进来禀报道:“爷,礼部尚书求见。” 朱标自无不见之理,很快礼部尚书入殿行礼参拜,起身后就将此行来意禀明,原来是马皇后生父母的陵寝大体建造好了,该当立碑以明之。 而且皇后娘娘的亲族,表亲武氏一族也奉太子殿下谕令来到了京城,礼部已经安置妥当,之后是送去圣驾前还是如何,都得请太子做主。 朱标闻言夸赞道:“辛苦爱卿了,母后凤驾难得离宫,能趁此机会亲往拜祭徐王陵寝便也算解了一桩多年心愿,父皇与本宫也就安心了。” 礼部尚书赶忙谦虚道:“非是臣等之功,娘娘母仪天下德行泽被黎民,当地百姓各个奋勇争先,徐王陵寝这才能如此之快的完工。” 朱标闻言有些不放心,马皇后仁德之名广传天下不假,但若说百姓就因此拼命干活却也有些夸大了,恐怕还是礼部催促地方官吏强使百姓加大劳役才能这么快完工的。 朱标敲了敲书案沉声道:“即便如此,亦不可克扣百姓的赏粮赏钱,此事本宫会派人去看看,爱卿也应当知晓这其中厉害,出了漏子惹得母后哀伤父皇震怒会是何等的后果。” 老朱给自己修陵寝都没这么重视过,徐王陵寝自打修筑开始,就以马皇后的名义给被征调服役的百姓们定下了恩赏的钱粮。 要知道百姓服朝廷的徭役是义务,向来是没有钱粮报酬的,每家每户只要有适龄的男丁就必须出人,朝廷治水渠开河道修驰道都是靠的徭役。 礼部尚书显然是心里有数的,回禀道:“殿下放心,服役百姓并无伤亡,钦定的钱粮也已经按数发放了下去,臣派了礼部数名刚正官员前往督查发放,可以肯定并无疏漏。” “如此便好,爱卿老成持重不愧为朝堂股肱之臣,本宫当为卿向父皇请功才是。” 一部尚书堂官真有心办好一件事还是值得信任的,见他如此信誓旦旦朱标的心也就落下了,自己外祖外婆早逝一直是母后的心病,朱标没办法改变此事,只能尽力将哀荣办好。 一番客套后礼部尚书心满意足了,他费尽心力压住下面那帮贪财的蠢货,可不就是为了将此事办的漂亮些,让这三位至尊承这份情。 别看他现在是为胡惟庸马首是瞻,可那不过是因为淮西武勋势大,他们想有些作为那免要跟武勋们推出来的丞相搞好关系。 可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他心里是清楚的,六部归中书省统辖,他听从当朝丞相的话倒也不是错处,只是总得要留几分后手。 免得将来被脱下水连个翻身保全家小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有些话胡相没挑明,但他们这些尚书也不是蠢的,该保持的距离一直把控的很好。 “殿下是否要接见几位武氏长辈?” 武氏也就是马皇后母亲的亲族,原是北宋末年大乱时随宋高宗从北方南迁,先迁到萧县仁智乡,再迁至闵子乡新丰里,被称为丰山武氏,其祖名成,其三世女嫁于宿州郑肖庄的邓氏,生下了朱标的外婆。 这些朱标自小就听母后说起过,自己外公脾气暴烈,同族中乡里没什么交好的,自小马皇后便同母亲那边的亲族往来更多颇受照顾,尤其是四舅武从善六舅武从真。 天下平定后,老朱便广寻马皇后的亲族,大概在洪武二年的时候便找寻到了,依照老朱的性子,怎么也得等给武氏一门封个国公以壮皇后的体面。 可马皇后顾及那么多武勋将领们出生入死都未得国公之爵,而她的族人寸功未立只因是她的亲眷便得享高位,难免惹得人心不齐,便坚拒了此事。 还怕有人借此做文章,纵日夜牵挂可还是坚持不让武氏长辈入京探望,只是逢年过节便遣人送去亲手所制的衣物以及一些钱粮。 也正是因此,无论文臣武勋都对马皇后信服无比,纵开国后难以得见,但还是严令家中命妇若入宫拜见皇后必视之为亲母奉敬之。 一些勋贵侯爵得享高位后娇妾成群,原配年老色衰难免有嫌弃之意,也是马皇后遣近侍前往其宅邸呵斥教训,才不致宠妾灭妻事。谷 而今大局已定,马皇后又难得有机会离宫,朱标也就自作主张了,这种事马皇后或是老朱来做都不太好,未免有反悔追封之意,而朱标来做旁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难不成还要谴责太子纯孝之心? 朱标想了想道:“今日未免有些仓促了,不是见长辈的礼节,刘瑾,你代替本宫去走一趟,明日本宫在武英殿设宴宴请母族亲长。” “诺。” 刘瑾应诺后又朝着礼部尚书微微躬身然后便退了出去,礼部尚书也是侧身点头示意,以他的身份地位倒也不致于诚惶诚恐。 “那碑文是我等草拟还是?” 朱标点头道:“大体碑文自是该由礼部拟定,不过父皇也早有准备好的祭文,到时也该另立石碑以记之。” 朱标起身从书架处寻出一份早就写好的祭文,恐怕得有两三年了,应该是下令敕建徐王陵寝的时候便备好的。 “朕惟古者创业之君,必得贤后以为内助,共定大业。及天下已安,必追崇外家,以报其德。惟外父、外母实生贤女,正位中宫。朕既追封外舅为徐王,外姑为王夫人,以王无继嗣,立庙京师,岁时致祭。 然稽之古典,于礼未安。又念人生其土,魂魄必游故乡,故即茔所立庙,俾有司春秋奉祀。兹择吉辰,遣礼官奉安神主于新庙,灵其昭格,尚鉴在兹。” 朱标将其交到礼部尚书手中嘱咐道:“要尽快拟好碑文,最好在圣驾前往祭祀前安排妥当。” 礼部尚书躬身接过郑重应道:“臣谨奉殿下谕令。“ 小心的收好圣上亲笔所写的祭文后看着朱标的下颚开口道:“宿州离京也不算远,殿下是否有意亲往陪祭之?” 朱标摇头道:“本宫身担监国之责,承江山社稷之重,岂可轻易离京而去,暂等将来亲往大祭。” “是微臣失言,请殿下降罪。” “无妨,尚书此言倒也有些道理,是该有子孙辈陪祭以安神魂,只是外祖徐王马公无子嗣承业,本宫不得离京,皇孙又太过年幼。” 礼部尚书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朱标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是如何想的,马皇后乃是朱家宗妇,凡妃嫔妾室所出子嗣亦当归之于马皇后膝下。 朱标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礼部尚书的腰弯的更深了,不过到底他没有说出口,朱标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也就当没有发生。 “爱卿下去吧,定要将此事做的妥当。” “诺,微臣告退。” 赵淮安送了几步便转会殿内给朱标续上了一盏新茶道:“爷,太子妃得闻武氏宗亲到来,也吩咐福贵从东宫内帤取了些赏赐送去。” 朱标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吩咐道:“安排人去那边看这些,看看都有谁家跟着去送礼。” 这件事也不算什么隐秘事,而且礼部安排的地方肯定也不会太寒酸,有心人稍一打听便也就知晓了,自然也不会舍不得一些场面功夫,不过朱标还是想想看看都有谁消息这么灵敏。 ……………………
第六百五十四章 劳心
赵淮安也奉命而去,殿门开合又进来了两名太监,这宫中从来也缺不得某个奴婢,朱标抬眼瞧了瞧,颇为眼熟可见是常在身边伺候的,便也不在多管。 伏案批阅奏章至傍晚才算结束,不过这也已经比原先批阅到午夜时分好多了,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想着回寝宫泡个汤浴。 “爷,晋王殿下求见。” 朱标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伸手揉着眉心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朱樉便走了进来,很明显带着酒气脚步也有些虚浮无力,没等他行礼开口朱标就漠声道:“是女人玩腻了还是御马监的马也没意思了?又想弄出什么花样来?” 本来脸上还挂着笑的朱樉身形一下就僵住了,本来就有些涨红的脸更红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时热血上涌,直勾勾的看上书案后的朱标。 殿内伺候的奴婢们各个低垂着脚尖,不过身体却并未有丝毫的放松,两耳颤动跃跃欲试,晋王只要稍有失仪,他们就立刻扑上去拿下。 朱标迎着朱樉的目光走了下来,不算壮硕的身形带着天倾般的威压,不急不缓的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站定,用一种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俯视着轻声道:“怎么,莫不是为兄说错了?那么你跪下吧,大哥给你道个歉。” 朱樉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转而有些青白,仿佛脊柱被抽离又仿佛是不胜酒力一般跌坐在地,朱标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看的他目光躲闪仿佛才收回目光。 “老二,你这小把戏小聪明玩了有十年了,你不腻别人也腻了,父皇现在也不在,你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吧,你知道的,你大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对你们下手的。” 朱樉目光不自觉的投向老朱的御案,这时候他才知道纵然自己父皇没有那么宠爱他,可有父皇一日,他便是有依靠的。 “大…皇兄,臣弟喝多了,不知怎么就闯到了此处打扰了皇兄处政,这就滚出去。” 朱标眼中闪过几丝厌倦,若这是旁人他早就想办法处理掉了,但对自己弟弟却只能将忍了,再如何也得顾忌着自己父皇的想法,何况老二也没犯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 “别,你既然这么喜欢来谨身殿,那便一次瞧个够吧。” 言毕朱标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越过朱樉踏出谨身殿,一帮宫女太监赶忙跟上,留下值守的内侍躬身相送,然后便默默看着僵在原地的晋王殿下。 朱标对弟弟妹妹们向来不错,可老二这次却是过了,原本他就该按着老朱的吩咐在武英殿后面耕种,没请示朱标便私自去御马监骑射已经是违背旨意了。 这几日更是趁着朱标忙于前朝政务,整日溜出宫寻那些狐朋狗友饮酒寻欢作乐,可谓是好好的痛快潇洒了一把,既然本就没有请示过,朱标也就懒得多管,毕竟他对老二早已失望透顶。 可朱樉这会儿过来就打破了朱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契,等老朱回来如何交待,既然见过弟弟,为何不加以约束管教,身为长兄这个家是怎么当的? 朱标心情不好步伐便快了些,很快便踏入承乾宫,只是刚走几步就隐约听见了里面常洛华以及孩童咿咿呀呀的声音,自觉的放缓脚步脸上的笑容重新挂起。 “奴婢等恭迎殿下。” 常洛华将怀中笑得直吐口水的小儿子交到一旁奶娘手中,起身迎上来行礼道:“臣妾恭迎殿下回宫。” “免礼吧。” 朱标伸手拉起妻子笑意盈盈的走到床榻边看着两个儿子道:“这么精神,明日该让长辈们见一见。” 常洛华点头应道:“听说武家六舅公也来了,这可是母后最敬重的亲长。” 朱标笑道:“自小便听母后说长眉六舅,眉长寸许可架箸一双,最是新奇不过。” “爷别忘了明日将李姑父也请来,总得有个长辈陪同才好。” “嗯,倒是疏忽了,是该得有姑父陪同,多谢太子妃提点。” 马皇后的母族亲长要比朱标高上几个辈分,只是朱标身份高贵,纵然有心替母后奉承,恐怕也是难以同他们和谐交流,总归是有些辈分地位带来的隔阂在。 按说要有朱家的长辈在才好,可老朱家上面死的可谓是一个干净,也只有李贞仅存于世,而且李贞性情和善温良,正是好人选。 此时刘瑾也回来了,朱标吩咐道:“传本宫谕令,明日早朝由丞相主持,刘瑾,你明日再去岐阳王府请姑父赴家宴。” 礼部的文书已经下达了,由于李贞直接推爵到了儿子身上,而李文忠又接管了北疆防务,所以封王大典便在北疆举行了,曹国公府也正式晋升为王府。 而且不同于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的爵位只是世袭而非世袭罔替,也就是世袭次数有限、而且每承袭爵一次,除非皇帝恩遇嘉奖,否则承袭者只能承袭较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低一级的爵位。 朱元璋殊恩李家王爵可袭三代,也就是三代之后才可能会掉到国公爵,毕竟目前看来以太子和李文忠的关系,太子克继大统后必然还会有恩遇加封。 夫妻俩陪着两个刚会翻身的儿子玩笑了一会,等旁边有奴婢来请太子沐浴才停下,正好两个孩子也玩闹累了,毕竟翻身也是个体力活,真真是要用吃奶的力气。 朱标拍拍儿子们的屁股,转身便到了承乾宫侧殿的侧殿解衣沐浴汤池,相比大桶朱标还是更喜欢大些的池子,索性就着人建了一个。 当然,想要在这里面灌满热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起码得有几十个太监辛苦一个时辰,不过辛苦值得什么呢?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辛苦了,劳心者伤神,劳力者伤身,皆苦而已。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朱标舒缓心神的时候,旁边的宫女们在侧旁不断的往里面添加一些太医院送来的粉药,每名宫女身后又有一名太监死死的盯着她们的手,几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爷,晋王殿下在谨身殿睡过去了,鼾声如雷。” 随着汤池中热气蒸腾,整座殿内都宛如是仙境,云雾缭绕,泡在其中身体感官上的享受都是小的,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放松。 僵坐一天批阅奏章应对朝臣,说身体不累是假的,可更累的是精神上的,虽然也是乐在其中,但这东西,本就是得不到就想,得到了就又想偷懒。 朱标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坐在一处精细雕刻出的龙龟背上,小半截长发以及肋下身体都浸泡在汤泉之中,眯着眼睛捞着水花道:“不必管他,只是吩咐下去,往后谁也不准再去替晋王打理耕地。” 刘瑾应诺一声,迟疑片刻又开口道:“听闻李妃娘娘得闻消息,当着数位妃嫔们的面大哭,还不小心打碎了御赐的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碗。 朱标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些许:“后宫妃嫔的事你告诉本宫有何用?” “奴婢该死。” 眼瞧着自家爷快要发脾气了,刘瑾赶忙告罪而退,出了殿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便去寻太子妃去了,后宫妃嫔的事太子爷管不了也要避嫌,可掌着凤印的太子妃可管得了。 ……………………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试探
刘瑾快步走到寝殿前,对着门口的宫女小声道:“太子妃还未就寝吧,烦请进去通禀一声。” 宫女立刻应了一声进去片刻便回来传唤,刘瑾弓着腰双目盯着脚下的砖面轻柔缓步跟了进去,等前面引路的宫女站定行礼退下,刘瑾上前一步行礼。 “你是来告知本宫李妃娘娘的事情吧。” 刘瑾略一惊讶不过嘴上还是利落的应道:“是,李妃娘娘失态摔碎了御赐的瓷碗,虽说不上什么大罪,但在此帝后北巡之际如此失仪,未免有不敬之嫌,更是辜负了皇后娘娘对其的期许。 不但没能辅佐殿下治理宫内宫外命妇众,反而最先逾制,殿下执掌凤印于情于理也该有所示下才好服众。” 言毕刘瑾一个重重的响头磕在地上:“奴婢万死。” 太子妃如何处理后宫事宜本不是他这一介奴婢可以多嘴的,尤其还是在太子妃没有主动询问他的情况下,不过他却也不得不如此。 太子妃执凤印本就代行皇后之权,更是与太子殿下恩爱非凡诞下了皇孙,宫内的奴婢们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宫中谁才是未来真正的主人。 恐怕太子妃要比他还要先一步知道李妃的事情,太子爷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料想不到,但还是遣他来禀报,分明是另有所指,只是不好明说。 既然自家殿下不好明说,那他也不可能去再问,只能是按着自己的猜想去办,办对了自然最好,办错了认罪便是,无论如何错的只会是他这个自作聪明的奴婢。 常洛华细长的柳眉微颦,但瞬间就又舒展开来,目光投向下方深深埋着头的刘瑾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若非看在爷的面子上,今日本宫非得好好惩处你,还不退下!” 刘瑾又是两个响头然后告罪而退,常洛华凤目扫过殿内伺候的宫女们,虽未发一眼但宫女们都是乖巧的拜倒于地,示意定会谨言慎行必不会多嘴多舌。 “传懿旨,李妃失仪责其闭殿守门抄写女诫,无旨意不得外出。” “诺。” ……… 朱标闭着眼睛享受,不过心中却还是在思索,李妃都已经知晓了,想必宫外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不晓得会有什么举动。 朱标方才对朱樉气愤不假,但也不至于此,老二这个德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十几年朱标都能惯着,怎么可能今日突然就受不了了。 不外乎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敢把爪子伸向储位,妄图扶持潜龙行逆天改命之事,毕竟到了如今,朱标的基本盘已经形成稳固了,有些人一直没有机会融入其中。 往后恐怕也是更难了,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机遇,否则无论是羽翼以丰的太子储君还是克继大统后的帝王,都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认识某个官员,纵是有也是年轻才俊。 知足常乐者有,但这世间亦从不缺舍命一赌的狂徒,何况如此局面于胡惟庸而言更是良机,晋王朱樉可是二皇子,论嫡轮长虽都比不过当今太子,可却也是就比不过这一人。 ……… 宫外中书省府衙内还是灯火通明,往来的官员要比前些日子多了许多,不过这点人对积压多时的政务来说,也就不算多了。 堂内胡惟庸皱眉喝下汤药,那过一旁的巾帕擦拭了一下唇角道:“奇货可居?晋王也能算上奇货了?”谷 陈宁在旁道:“晋王这几日难得出宫玩荡,下官犬子陪同作乐,醉酒后晋王可是说了不少犯忌讳的话,可见是对圣上以及太子殿下心怀怨愤,岂不正是我等渴求的奇货?” 兵部左侍郎杨玄道:“相爷,您这时候还没看出当今太子殿下是何等秉性吗?纵然我等能熬过圣上,等到太子继位恐怕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中书右丞陈亮则是跟着俩人想法不一:“尔等莫要误导相爷,涉及储位变更,是动了圣上的逆鳞,触之必死,何况光凭我等就想动摇储君之位是妄想,你当满朝文武会坐视不管吗?还是认为北疆的李文忠江南的徐帅以及马上就要回京坐镇的常帅会疯了改投到晋王麾下?” 涂节默默开口道:“晋王实无人主之资,纵我等倾力扶持也绝无可能,然却也不失为一颗好棋子,起码其名可用。” 平章政事赵延年沉吟片刻才道:“我等怎么想暂且不提,总还得看晋王是否有那个心了,否则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反而会招来太子殿下的打压,即便我等不出面,也必然白白折损麾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子,按说晋王年少气盛又积怨已久,他们这些老狐狸有心挑拨起其野心应当是不难的,不过能维持多久,能否扛住来自各方的压力而不崩溃就不得而知了。 依照晋王的性子,说不定到了最后真豁出面皮到太子面前痛哭认错,依照太子的性子,也必定会原谅他,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还要遭到清算的可就是从中作梗的人了。 胡惟庸这才开口道:“晋王不是奇货,就是个蠢货,若真是奇货,那也必然是太子殿下的奇货,是故意来试探朝中文武的诱饵,咬饵者必遭雷霆之怒。” 门口传来敲门声,陈亮起身走过去开门片刻,很快便又关门回来,甩袍落座道:“太子妃责了李妃闭门抄女诫。” 陈宁追问道:“到底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东宫那边没有消息,不过没有消息恰恰证明有问题,料想应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吧。” 这下众人心中便更有数了,杨玄闭目抚着下颚的短须道:“那就约束门人弟子,别再这个关头牵扯进去。” 其余人刚要点头附和,平章政事赵延年却是摇头道:“为何放过这等好机会,殿下虽然杀了一些,可刑部放出来戴罪立功的官员还是太多,他们关的久了难免消息不灵通,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们再去大牢里面清醒一下。” 官场难免有斗争,倒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官职就这么多,实权官位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安排自己人执掌,那就得要把碍事的送走才好。 前段时间官职空缺很大,但是圣上咬死就是不调地方官员补缺,如今太子又是安排了国子监的士子补缺,他们辛劳数月累的汤药进补都不赶趟,到最后发现却是一点实惠都没捞到,自是不甘心的。 后面的话也就不必在此多说了,都是一个派系的人,对于互相都瞄着什么官职心中都有数,倒也不至于相互争夺,闹的颜面上不好看,毕竟是为门生子侄铺路而非树敌。 “相爷,京营那边安排好了,可亲军都尉府的突然调动有些怪异,不如算了吧。” 胡惟庸蓦然道:“他们已经动了,再想藏起来已然不行,按计划进行吧,只是首尾要处理好,万不可有半点沾染。” “相爷放心,都处理干净了,成与不成都无关大局。” 此事有些吓人,简单的谈了几句后便止住了,涂节转头问到:“相爷,礼部那边可是早就传来话了,这武氏宗亲该如何对待才好,听说他们落脚的宅院前风烟匝地车马如龙,送进去的礼品都堆不下了。” 胡惟庸道:“各自安排送些礼品过去便是了,总归是过个场面才好,也不必太珍贵,依照皇后娘娘的性格,定是会让武氏退辞这些礼品的。” …………………
第六百五十六章 同心
胡惟庸说完后便端起了茶杯,其余人也自然的起身告辞了,虽说只是要过过场面,但也总不好太难看,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族,总得亲自去安排才好。 也有些人还在想着是否要再进一步,可是听说这次来的不仅是有武氏亲长,小辈儿子弟可也来了不少,纵是皇后娘娘有心避忌,圣上太子总不好一个都不提携。 城南一处气派的宅邸门前排着长队,一车又一车的礼品不断的从侧门涌入,几个青壮神情震撼又有些拘谨的跟在礼部官员身后代表武氏收礼致谢。 这也是礼部尚书的安排,虽说武氏是皇后娘娘的亲眷,追及祖上虽也显赫过,但毕竟是经历了元朝又遭遇了乱世,东逃西躲多年早以如同寻常百姓了。 家中实少有学识之士,族中子弟也就这这二三年才又开始读书通文,骤然入京肯定缺合适的人迎来往送,所以便特意安排了礼部官员帮忙,武氏出几个晚辈陪同就好。 文官们送的礼物都很有格调,不是笔墨纸砚就是字画书本,甚至还有蔬果腊肉之流,至于武勋们就很夸张了,直接送金银宅院田亩的都有。 内院中一干武氏宗亲有些惶惶不安的坐着,名帖礼单如流水般不断的被送进来,刚开始还叫两个略识字的晚辈念给他们听,到如今他们连听都不敢听了,大多是愁眉苦脸。 最上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道:“哎,咱们就不该来的,这若是丢了秀英的脸面可如何是好?” 另一位干瘦的老者也是应道:“是啊,本想着闭眼前再看一看秀英,亲眼瞧得她过得好,等到了下面对姑奶奶和媪姐儿也有个交代,可没想人还没见到,就先收了这么多东西。” “哼,咱们跟这些大官有什么交情,能值得人家送这么多好东西,无非是为了给皇后娘娘示好,咱武家虽然穷但也还有骨气,东西由的他们送,走的时候谁都不许带走。” “七哥说的对,这个道理。” 几个长辈把话敲定了,一些原本想着发财了的青壮有些不甘心,毕竟这可是种几辈子田也攒不出的财货,可这个家还没到他们能当家的时候,敢顶撞自有宗规家法处置。 几名长者哪里会不清楚他们的想法,只是年老历丰更清楚如何做才是对家族最好的,灾荒乱世多少家族破散离落,武氏还能保存宗族人丁除了幸运外,也是亏着这些长者机敏才能带领家族闯过来。 他们清楚皇后娘娘说到底是姓马的,他们武家其实隔的已经远了,若不是马家邓家都没挺过乱世,哪有他们进京的余地,若他们武氏是正经儿的皇后母族,别说这点财物,不为家族挣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绝不罢休。 可他们不是,这点昔年照顾的情分就是用一点少一点,情分没了或者娘娘去了,他们还不是得被打回原形赶回老家种地。 “行了,既然这样定了,那这些玩意儿就不是咱的也不用看了,赶紧回去歇下吧,明早儿还得去给太子爷磕头。” “嘿,这事儿闹的,咱还得给秀英儿子磕头了。” “闭上你的狗嘴,要不是拖娘娘的福,就你这玩意儿也配进这京城,太子爷还能受你的头你就偷着乐去吧,算是咱武家祖坟冒青烟了。” 那老者哼哼几声也不生气,转眼瞧着下面的子侄们训斥道:“都听清楚了没,明儿个都规矩点,太子爷问什么说什么,别乱看也别乱摸东西,丢了武家的脸老子回去非得打死你们这些狗东西。” 这些他们除了低头答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心里还是觉着叔伯大爷们是真老了,难得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不赶紧接着还想什么呢? 武氏其实现在也不算穷苦了,原先的田地不但都要回来了,县里还额外多给了好大一块地,按着丁口分完还有余,算是祖产用来修祖坟宗祀,还聘了先生给族里孩子教书。 乡里谁不知道武氏风光了,别说那些同乡百姓捧着了,纵是下来的官吏那个不到武氏拜望一下族老,就连县太爷也得给面子。 族里男丁娶媳妇别提多容易了,都是求着嫁进来,若不是近两年老天爷不给面,收成不太好,估计各个都娶小妾了。 族里的女儿更别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如今都是往读书人家嫁娶,寻常泥腿子上门就要被打出去,谁不知道武家女有福气,旺夫家。 ……………… 朱标穿戴了一身常服,虽也是华贵但总算没有那么夸张,常洛华为他佩戴好玉佩后道:“那么臣妾就不去了,殿下代臣妾向长辈问好吧。” “嗯,来的虽是亲长,但毕竟都是外男,你去见了也拘束,过会让奶娘将孩子抱去就是了。” 常洛华其实也乐得清闲,原本打算接待也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常家同武氏向来没有往来,自也没多想去见。 何况昨夜罚了李妃,后宫这时候事情也不少,她是代掌凤印,到底还不是皇后,李妃年长且膝下有两个已经册封过了的亲王,绝不是一般妃嫔可比拟的。 “爷,武氏亲长都已经到了武英殿,正等候您呢。” 朱标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后宫虽没有正面撕破脸的,但反而更麻烦,李妃资历高跟着老朱多年,而且有两个儿子后心满意足了,对后面来的嫔妃们多有照顾。 因着马皇后和朱标的宠爱,常洛华在后宫自是无人敢顶撞欺辱,但在有些人眼中,到底还是晚辈,明里暗里想替李妃或事自己出气的想来也不少。 左右只要没犯大忌,圣上是根本懒得管她们的事情,太子想来也不至于因此就对她们或事她们父兄下手,毕竟只是妇人间的内宅琐事。 朱标小声道:“真若是有气不过的,晚上告诉本宫,敲打她们家里几下就都老实了,若是有子嗣的,你直接去罚小的就是了,父皇母后不在,长嫂如母么,谁敢拦你。” 常洛华嘴角微微上扬道:“妇人琐事不值一提,臣妾自能应对,爷不必操心。” 朱标欣然笑道:“那便好,只是想你知道,不必过多忍让,你是本宫的太子妃,偶尔任性些本宫也扛得住。” 李妃的事其实可大可小甚至可有可无,虽说是御赐之物,可也就是个吃饭的碗而已,不过是今年景德镇新制珍品,样式精美数量较少些罢了。 马皇后当家节俭,可也绝不会因这等小事责罚李妃,使得老二老三也跟着没脸,按着常洛华的大气性子,更不会在意这等小事,责罚李妃还是为了配合朱标的意思行事。 责罚虽不算苛刻,但传出去还是有些不利于常洛华的名声,身为太子妃气度还是很重要的,为一个瓷碗苛责生育了两个皇子的长辈怎么也说不过去。 常洛华没有应话只是眉眼带笑的看着他,夫妻一体同心,至于其他何须多言? 朱标转身出殿而去,朝着奉天殿的方向看了过去,算算时辰早朝也该结束了,不知道胡惟庸在没有老朱以及他的情况下主持早朝是个什么心情。 ……………………
第六百五十七章 和煦
不过料想也就是那般吧,毕竟朱标还在这京中,他稍有不对便有人会来向朱标奏禀,虽贵为丞相,但其实自主权并没有想象中的大,甚至要略逊于寻常的封疆大吏。 类如远在西南的刘伯温,虽说以老朱的性格,定然派遣了亲军都尉府死盯,但只要刘伯温行事没有触及兵权底线,那么也没人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许些政务施行的对错也没人会细究,自主权极大。 当然,以刘伯温的谨慎,自然也从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很多需要在地方特施的政务要么提前报备,要么便是事后赶忙详奏。 见自家爷没有说话,刘瑾主动开口道:“晋王殿下在谨身殿跪了一晚,现在应该也还在等爷的责令。” 朱标哼了一声问到:“真跪了一晚?” 刘瑾低着头没敢应话,朱标自然也就知道这跪了一晚的水分有多大了,应该就是在殿内趴着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才正经儿跪着。 不过这才算对,就以老二的脾气秉性别说是朱标罚他了,就算是老朱亲自下令责罚也就是这样,还不是心里清楚,这点小事父兄总不至于要他的命。 “让他走,爱去做什么由得他去。” “爷,是不是让晋王殿下去耕田,按着您的吩咐,那田地里可没别人伺候了,圣上临行前可还念叨着北巡归来要尝尝的。” 朱标没有应话的意思,刘瑾也不会再多嘴,袖内的手微微晃动,后面立时就有小太监默默离队前去谨身殿传达太子的口谕。 朱标从中左门过武楼直达武英殿前,随着离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和煦温暖,武氏的人朱标从未见过,但并不妨碍他的心中的感激之情。 马皇后年幼时便遭颠沛流离继而寄人篱下长大,谈论其幼年时的好时候,多半就有武氏亲长的存在,朱标敬爱娘亲,爱屋及乌自然是想要报答的。 武英殿前站着不少人,除去一些身着官袍之人,其余多是一身布衣的老者,有些还需人搀扶,老态毕现。 不过也正常,马皇后如今膝下都已经是有孙儿的人了,更别提昔年的长辈了,他们能活到现在都已经是很难得了,毕竟是经历了王朝乱世的兵荒马乱天灾**。 朱标一行声势浩大,武英殿前一阵慌乱后便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列好了队伍,年长者为首躬身相迎,青壮居后行跪礼。 朱标略微提步,走进前拉住了最中间那位眉毛很长的老者柔声道:“是六舅公吧,劳您远来是做晚辈的不是,还请您老莫要怪罪,实在是晚辈和母后盼着若渴。” 长眉老者流泪道:“啊…老朽正是武从真,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秋万……” 其余老者也是涕泗横流,朱标也很快眼圈变红原本深邃如幽潭的双眸也变得略微有些湿润,这样子自然是使得这亲族相聚的氛围更加热烈。 朱标一直拉着武从真的手,由他一一介绍武氏族人,朱标对每一个都展现了足够多的敬意,让他们原本不安拘束的心也彻底落了下来。 曹国公李贞在旁劝道:“酒宴已经备好,我等还是入殿内一叙血脉之情吧。” 朱标用袖子微微擦拭了眼角道:“姑父说的是,还请诸亲长入内。” 礼部官员在旁协领,朱标吩咐道:“一会儿下朝请胡相陈通政等来此。” 那两名官员恭敬的应诺一声,他们是负责接待这些人的,自然也清楚太子殿下其实与他们并不是多亲的关系,不过是皇后娘娘的远亲,看来太子殿下果真贤孝。 入殿落座,酒宴以然备好,虽说不上多么奢靡,但该有的都有,而且看起来也很精致,显然是常洛华特意嘱咐过,否则就按着寻常的布置,恐怕真得让武氏族人失望而归。 让李姑父和六舅公上主位,朱标坐陪,话里话外谈及的基本都是马皇后幼时的事情,朱标也是才有机会真了解一下自己外公。 所谓子不言父过,马皇后早间如此艰难其实还得归咎于其父在乡里忿争杀人,恐逮于法将女儿托付定远郭氏,自己领着后续的妻子避祸他乡最后客死。 要知道当时马家在宿州的乡里是比较富庶的人家了,否则马皇后也没可能有闲时同武氏往来,要知道寻常百姓想走亲戚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据六舅公武从真所说,马家祖上是宋代马太保,本是北宋时山东单州成武人,名默字处厚,幼时家中贫困出外苦学,后登进士第,宋神宗即位后,为怀州通判,升任登州知府,后历任曹州、济州、兖州知府,死后追封开府仪同三司,加赠太保。 北宋末迁来世豪里中经历了六七代人,至元末马家共三兄弟,老大叫马良,老二叫马槐,老三叫马让,朱标的外公行二,也是那一辈中最出挑的。 “少壮时膂力过人,沉毅,寡言笑,重然诺轻生死…” “见有为不义者,视之若仇雠,然或少忤其意,辄肆殴击,虽致死无所畏惮,同乡党人莫敢犯” 这是武氏长者对朱标外公的描述,朱标听完嘴角微微抽搐,自己这外公分明就是横行乡里的村霸,家世不错,身材高壮力量过人,看见谁不爽就下狠手,打死人也在所不惜,同乡的百姓就没有不怕的… 李贞在旁举杯道:“重然诺轻生死,古之侠者之风,若在汉代或为一方豪侠聚义四方,皇后娘娘乃父之气概,巾帼不让须眉,英果知鉴甚得军中将帅敬仰… 李贞借此敬了武氏几位长辈一杯,他是皇帝皇后的姐夫,可在这几位面前无疑还是晚辈,朱家上面也寻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太子年少未经历乡村之事,自然是得他多说了。 一杯酒下肚,李贞的脸色变红,强忍住了咳嗽的冲动,他平日喜好读书品茶甚少饮酒,但其实武氏的人也是这般,各个憋的有些难受。 开国五载开荒复耕,如今南方还好,可北方以及西方依旧处于缺粮的状况,朝廷严禁民间私自以粮酿酒,虽说还是有利欲熏心之徒,但毕竟是少数,而且酿造的酒自然也不会贱卖乡野。 所以这么好纯度这么高的酒武氏族人也是少喝,这还是因为马皇后逢年过节派人送去粮布的时候会带上几坛子御酒,这年月寻常百姓想喝口酒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料想再过几年就好了,南洋诸国之地极适合耕种物产丰富,只是他们的耕作方式落后,经济也不发达,诸王只想着压榨百姓互相吞并而不想着精耕细作扩大粮产。 如今海路已通,靖海侯也已经率领水师达到了合适的地方,虽然南洋诸国都极默契的排斥提防,但到底只是螳臂当车之举。 想大明帮他们解决倭寇之患,又想着空手套白狼,用些金银珠宝朝贡来换大明将士浴血拼杀,简直是异想天开。 朱标微微晃动了下杯中清澈的酒水,将来在南洋多建几座酿酒厂也好,他饮了一杯后起身走到另外几桌上敬酒。 气氛很和睦但不算热烈,毕竟这是皇宫大内,眼前和煦的青年是太子储君,或许武氏的人也不太了解朱标的权柄有多大,但肯定晓得自己这群人的小命是在人家一念之间。 吃草的永远不会去和吃肉的交朋友,也当不了朋友… ………
第六百五十八章 殊恩
酒宴近半胡惟庸等也散朝过来了,无疑是让场面更热闹了许多,武氏族人也是大大的风光了一回,虽说他们在当地也已经是无人敢惹,官吏士绅也都会以礼相待。 可毕竟还是在乡里务农耕种为生,能见到的官员也就那么几个,如何能与今日所见王侯将相做比较,这是再无知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胡惟庸等人轮番敬过一杯便告辞了,阶层差的太多,加上他们心里都清楚,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定不会因私情就抬举他们高官厚禄,他们只不过是太子殿下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而已。 随着昔年那点儿事谈完,酒宴也就进入了尾声,朱标着人送已经喝醉的李贞回府安歇,自己则是领着依旧神情振奋的武氏族人逛了逛皇宫。 后宫等地方自然是不能去的,不过宫内地方如此之大,便是避开也有许多建筑群值得一看,到底是皇家宫苑。 朱标拉着六舅公走在前面,身后的武氏族人不时发出惊叹,直到看见了武英殿后面的耕地粮苗才安心下来,原来住在皇宫也得种地吃喝。 武从真抹着眼泪道:“老朽总算是没白活这一辈子,都是拖着娘娘和殿下的福气啊,四哥他们就没这个好命了。” 朱标拍手安慰道:“听闻族里已经开置学堂了,这是好事,过后我亲自从国子监挑选几位饱学先生遣到族学,底子打好了武氏子弟将来也好从仕为官光耀门楣。” 武家几位长辈连连谢恩,朱标余光扫了后面几个跃跃欲试的青壮,他是何等眼光,自然看出他们想要什么了。 继续拉着武从真的手道:“外戚骤贵是祸非福,耕读传家才是真正的体面人家,六舅公要明白母后这些年的一片苦心才好。” 武从真显然就是个明白人,转头狠狠的瞪了几个后生一眼才对朱标道:“因着战乱灾荒,我等这几辈族人都没好好读书的机会,也就是识得几个大字罢了,哪里敢有他想,如今承蒙殿下关照,往后子弟们好好读书,还怕没有出头的机会吗?” 另一位族老也接话道:“是啊,咱们武家在赵官家的治下就耕读传家世代从仕,如今到了朱家天下,又是如此关系,往后儿孙更当勤勉为国效忠才是啊。” 游逛完毕,就要见见皇孙了,武家来的人不少,可其中也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大多都被礼部官员带回宅院安置,武六舅以及已逝的武四舅的子孙们才有这个尊荣以亲眷的身份去看望皇孙。 一行至文华殿,朱标看了看六舅公身后的两个中年汉子道:“忠叔聚叔为人本分,外祖马公徐王除母后外再无子嗣奉祭,若两位舅叔有意可领徐王奉祭、祭承之职。” 武忠是武从善的长子,武聚是武从真的长子,高官厚禄勋爵朱标不准备给,但总归是要有些待遇,否则未免有些太过小气,再者徐王陵寝总归是要有人奉承的。 两人都是老实孝顺的人,一辈子都听着父亲(叔父)的话行事,这才挺过了灾荒乱世,此时都没敢自己做主,瞧向了武从真。 朱标没等他说话便摆手道:“倒也不急下决定,此事父皇先前便同我商量过,等几日舅公到了父皇母后面前说也不迟。” 踏入文华殿落座,这里就不好让武从真上座了,朱标在主位落座后吩咐道:“去将两位皇孙抱来,路上小心风寒。” 刘瑾应诺而去,这种自家殿下子嗣的事情,他是万不敢轻易交由旁人的,总归是要自己亲自去才安心妥当。 等刘瑾走后朱标开口道:“洛华奉母后懿旨执掌后宫诸事,今日有些紧要事要去处理,便不好来见过舅公了。” 武从真赶忙道:“正事为主,我等闲散人,见与不见有何紧要,殿下万勿客气。” 过了会儿刘瑾便领着两位奶娘走了进来,一路行来都是让太监们将她们簇拥在中间,免得有风吹到两位皇孙。 两位奶娘行礼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的将怀中包裹严实的襁褓解开,露出两张还在酣睡中的小脸儿。 武从善等人小心的围过去仔细的看了起来,没有一个敢上去伸手触碰,只是嘴里不断的念叨着夸赞的话语,眼中的敬畏要大过怜爱。 他们不过是草芥一般的人,而这两位却生来便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不是江山社稷之主,也必然会是亲王之尊。 对他们而言,皇帝或是王爷又能有什么不同呢,都是一言可定举族生死祸福的主宰,他们唯有俯首叩拜的份儿。 武氏几位族老都清楚,等他们几个死了,这份殊恩也就结束了,他们到底不是姓马的,马家徐王的爵位不会落到他们身上,等皇后逝去皇孙长大,武氏也就泯然众人矣了。 见过后朱标也就让奶娘抱着孩子去偏殿休息了,总是这么抱来抱去也不好,等过儿他回寝宫的时候一起回去吧。 又闲谈片刻后就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了,身份的差距使得他们的认知不同,自然也就没什么太多可说的,武从真自然也明白,往后多半是没机会再见到太子殿下了。 一国之储君,能放下国务亲自接待他们这半天已然是难能可贵,断无再二之理,所以便撑起精神起身哀求道:“如殿下所见,武氏传到老朽这辈儿时尚有世次字序可依,可到了武忠武聚这辈便没了,还请殿下厚恩,赐下世次字序为武氏传承吧。” 朱标闻言一愣,心想此事应该去求他父皇才好,毕竟老朱同志就愿意鼓捣这个,他们兄弟都是属木,而阳儿亮儿他们的以及老二老三未来子嗣的世次字序都还在拟定中,翰林院礼部都已经编纂了数年了,可想老朱对此的重视。 抬眼瞧了瞧拜倒一地的武氏族人,人老不死果为贼,朱标请武氏族亲来的时候便想过他们会不会有异想天开之请,毕竟如此机遇实属难得。 可武氏在一干族老的压制下一只规规矩矩,没有任何逾制的地方,更没求官求爵,就连那两个徐王陵寝的官职也是朱标主动送出去的。 没想到是在这等他,朱标本人因着自己母后的原因,对武从善武从真等是有感激之情的,但如今也仅限于武从真这个人,而非武氏一族。 武从真年纪也不小了,等他死后朱标还真未必会给武氏多少厚待,至于阳儿亮儿这辈儿就更不可能了,毕竟只是祖母幼年受过些许照顾,也不是什么活命之恩。 可如果朱标真的定下武氏的世次字序,那么他的儿子甚至是孙子,都必须承认这份族亲,于武氏总归是要有些殊遇,每代提拔几人是起码的。 朱标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恩遇是有度的,一分变少一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世上没有还不完的情分,所谓久负大恩必成仇,真还不上便当成仇敌就好了。 “六舅公可想好了,我虽贵为太子储君,但于武氏一族还是晚辈,这般定下世次字序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太子储君万民未来之所依靠,武氏只是殿下治下百姓之一,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若承蒙殿下殊恩,武氏举族感恩不尽。” ………………
第六百五十六章 祸福难测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标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而且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还在情理之中,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朱标微微震袖,刘瑾赶忙上前垫纸研磨,武氏族人各个喜不自胜,几位年长者涕泗横流,他们这辈子没有什么成就,死了也不过是在族谱上留个名儿而已,几代之后谁人能记? 可就凭着今日之举,在太子储君在未来的大明皇帝面前为家族求去世次字序为家族寻到了可以依靠的根本,他们注定会在族谱上留下美名轶事,让族人留念奉祭。 朱标站起身提笔熏墨,心中思量片刻便落笔成文边写边念道:“明恩优宠、丰华荣祥,尊宗敬祖、金坪立章,利国福民、志登甲榜,淳谦敦厚,世远族昌。” 朱标的字端正拘恭,横平竖直,大小一律,整整齐齐,与现如今的儒林书法大家们不一致,主要还是为了批阅奏章便捷高效。 朱标收笔让刘瑾将此送到武从真手中:“六舅公将此带回,于武氏族祀砌碑立石,举族共誓恢宏家风,万望忠君爱国和睦善诚。” “草民等叩谢太子殿下教诲,回族后定森严家规,不敢有辱殿下所赐世序字样。” 朱标重新坐回座椅道:“时候也不早了,六舅公也该回去安歇了,等过几日圣驾停顿,本宫在遣人护送舅公去面见母后。” 武从真等人千恩万谢而退,随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朱标脸上最后那点儿笑容也彻底敛去,他是个公平的人,自己母后欠的情分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填上。 可怎么填补那得随他的心意而走,而非这般模样,他们方才若是没有提要求,朱标还打算从武家选一批青壮入京营,再选些幼童入国子监的。 武从真等人看似选了一条长远的路,可以世世代代为依靠,却忘了宗室皇亲如今稀缺,可随着时间必将迅猛扩大,同那些真正的皇亲国戚相比,武家这世序字样也就是说来体面了。 如今天下未定,北疆辽东以及南方都还有战事可打,武氏青壮入京营历练然后在外放,都不说有没有老朱以及朱标的格外照顾,就光凭着马皇后在军伍中的恩情,总会有武勋提携,还怕没有战功可拿? 纵然不可能轻易封侯,可只要肯安稳过日,等朝廷料理完淮西勋贵,还怕没有机会补缺,那才是真正与国同休的路子。 当然,以武从真的见识阅历而言,能选这条长远的路子已经不容易了,在苛求他能从如今开国这盘棋中看破迷障就太过了,只是有些可惜。 可见有时候太精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傻人有傻福也确为真知灼见,做得多错的也容易多,不做反而可能会有意外之喜,当然,事无绝对,所以人生难,不如意事十常**。 朱标起身走到侧殿,刚想再去看看儿子们醒了没,就见一宫女面色有些惶恐的过来行礼,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不纠结。 朱标见状略一思索便心中了然,也不再说话只是停下脚步随意的将肩膀依在了墙上,继续自己的神游天外。 东宫的宫女都是精心教养过的,贸然拦下他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里面奶娘可能是已经宽衣解带哺乳着两个孩子了。 奶娘们胸怀博大,朱标若真想看也就进去看了,到底是没有人敢真阻拦的,奶娘们顶多也就是有些羞涩,断不敢停止皇孙进食,毕竟东宫之内无有不是太子所属之人之物。 只是他还不至于如此没品,真真若是想要胸怀博大的女子了,随意吩咐一声,自有人辛苦寻觅进献佳人,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凡世间有,便无太子不得者,无非就是想与不想罢了。 “刘瑾,算算日子《祖训录》编纂也有三四年了吧?” 刘瑾善记立刻应道:“回禀殿下,圣上是于洪武二年年初下令翰林院礼部等官署衙门始纂,至如今是有三年多了。” “着礼部尚书带来,本宫要过目一下。” “诺。” 也是亏的武从真提醒,朱标早就有打算要插手一下祖训录的编纂了,只是前两年一直忙,加上老朱盯的严,也从未让他看过,这几日便一直没想起来。谷 所谓祖训录也就是未来传于后世的《皇明祖训》了,方方面面的规定了皇族内部的管理方式,可谓详尽至极。 老朱家祖上没有什么显赫人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祖训族规可言,这祖训录就是将来处理皇室内部问题的规矩,朱标不能不关注。 宗法社会内,纵是皇帝在处理宗族内部事也不能擅专,否则必为天下指责,皇家是天下宗族的榜样,必然是要起表率作用的,比如孝道就绝对不能有亏,以孝治天下可是贯彻两千年帝制社会的治国纲领。 本朝也是如此,老朱把孝看作是风化之本,古今之通义,帝王之先务,认定垂训立教,大要有三:曰敬天,曰忠君,曰孝亲。 君能敬天,臣能忠君,子能孝亲,则人道立矣。 就如现在,科举停罢,除了国子监这条仕途外,举贤才,其目有贤良方正、孝悌力田、孝廉、耆民等,荐举一途,素有由布衣而登大僚者。 别看老朱对官员们的俸禄有些抠门,但常以养老之政教民孝,对老人赐以布帛,授以乡老官位,还让他们议政,御政,评论官员,理民诉讼,宣教民众,以发挥他们的作用。 甚至还明文规定八十岁以上的老人由官府赡养,其子孙可择选其一免于朝廷劳役专心在旁奉养,以宽老人天伦之乐,以全儿孙孝道。 “殿下。” 一旁的宫女小心的叫了一声,朱标回过神向里走去,黄花梨木架子床上两个吃饱喝足的孩子正兴致勃勃的想要翻身玩乐,只是还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标随手抱起一个,一股浓重的奶香气扑鼻而来,让他不仅有些回忆起小时候没长牙时的日子,真可谓是历历在目。 看着两个恭谨的奶娘道:“辛苦你们了,蜀地刚送来的蜀锦不错,各去领两匹吧。” 进奉于宫内的蜀锦百金难求,后宫寻常妃子恐怕都分不到两匹,可知其珍贵,那两名奶娘也是规矩的下拜谢恩,但姿容都很端正,语气也很平稳,虽有喜意但不过分,这让朱标很满意。 “奴婢叩谢殿下。” 这两名奶娘在宫中伺候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今应话也有了度数,可见宫中确实养人,所谓居养体移养气,风范气度便是如此而来。 纵是奶娘这日日见的不是圣上皇后便是太子太子妃,怀中喂养的也是正经儿的嫡出皇孙,再看其余人也就是那样了,面对赏赐也不会那么诚惶诚恐了。 这是好事,奶娘算是孩子最亲近的人了,按照朱标以及常洛华的想法,是准备让她们在宫中照料阳儿亮儿至六七岁的。 如此一来她们的言行举止都会影响到孩子,朱标自然是希望她们能够更出众些,如此才好教养孩子,而不是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奴婢。 朱标跟儿子贴了贴脸道:“算起来本宫的奶娘病逝也有近八年了,刘瑾,她儿子一家过的可还好?” 朱标有宿惠,自然与天天一言不合就抱着他喂奶的奶娘不太亲近,可到底是喂养了他一场,昔年朱标五岁时送奶娘出大帅府的时候,还是大帅夫人的马皇后厚赏了田亩宅院,朱标也从库房偷出几块金块塞到她怀里。 本来她回家后过的也顺遂,丈夫儿子虽有些生疏,但总得敬着她,加上还有大帅府作为靠山,本该一世富贵安乐享尊荣,可惜生老病死非人力可阻,刚享受几年好日子便病逝了。 …………………
第六百六十章 祖训录
刘瑾垂着头回答道:“回爷的话,赵忠管着两处皇庄,过的非常好。” 朱标闻言看了眼一旁的刘瑾,非常好可不是能随便说的,以他的性子如此说,必有其因,不过此时当着两个奶娘的面却是不好再追问了。 否则真问出些什么,到底是责罚还是不责罚,于是点头道:“那便好,在赏赐给赵忠百两银子,让他这几日去好好拜祭一下他娘亲,也算替本宫尽尽心意。” “诺。” 刚起身的两名奶娘眼睛明亮湿润,满怀着期盼的看着两个还在胡乱挥着莲藕般小胖手的皇孙,等以后她们也会有机会享受这般尊荣体面,儿孙也会因此受惠。 朱标放下不断蹬腿儿的亮儿抱起自己的默默啃手长子,说起来虽然孩子们都很小,但已经可以看出来,老大性子更安静些,老二则是闹腾些。 于己身而言,朱标是更喜欢安静些的人,于未来帝国的继承人而言,朱标也希望他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积攒一辈子的积蓄,都留给个大手大脚的败家子。 逗弄了一会儿礼部的人也就到了,朱标放下孩子回到前殿,看了眼正准备下拜的礼部尚书道:“免了吧,刘瑾,赐座。” “微臣谢过殿下。” 礼部尚书对着搬来椅子的刘瑾点头示意,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下了,看样子根本没有坐踏实,不过这也是惯例了。 “微臣奉殿下谕令,携负责编纂祖训录的礼部以及翰林院官员前来拜见,听候殿下教诲。” 说完话礼部尚书在站起身将一叠厚厚的纸张捧于头上,刘瑾上前接过,然后在奉送到朱标书案之上。 礼部尚书重新坐下,其余礼部以及翰林院的官员则是还在文华殿外等候传召,不过目前看来,太子殿下好像是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 朱标拿起一部分随意问到:“算起来也编纂了数年了,还未功成圆满吗?” “回禀殿下,大体都已经完成了,只待圣驾北巡归来恩准,便可刊印成书了。” 朱标点点头翻阅了起来,首先就是序言,这是老朱在洪武二年便写好的“朕观自古国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当时法已定,人已守,是以恩威加於海内,民用平康。盖其创业之初,备尝艰苦,阅人旣多,历事亦熟。比之生长深宫之主,未谙世故;及僻处山林之士,自矜己长者,甚相远矣。” 这意思也就是说他老朱发现历朝历代开国之君都是从刀头上舔血过来的,什么阴私诡计都见过,而后代守成之君就不行了,长在深宫,不懂事。 “且群雄之强盛诡诈,至难服也,而朕已服之;民经世乱,欲度兵荒,务习奸猾,至难齐也,而朕已齐之。” 这段写得霸气十足,傲视群雄、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形象跃然而现,不过也对,洪武二年,确实是老朱最得意的时候,威盖四海。 最后一句“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负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将孚佑於无穷矣!呜呼,其敬戒之哉!” 朱标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也是为何他要趁此书还未勘定成册,趁着老朱不在的时候召见礼部尚书的原因了。 现在不想办法修改,等老朱百年之后,他作为继任之君,钦承天命,如何轻易动摇先君之法,到时候莫说宗室皇亲,就是那些官员也不会答应的。谷 他其实也能理解自己父皇的一片苦心,这规章制度也不是给他定的,老朱是认为他们父子能有统御天下的能力,可后世子孙生于深宫内院长于妇人之手,未经世事磨难如何可矣? 还是咱先替他们打算好,主要事事按着此训来办,不说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起码能当个守成之君太平天子传承大明的江山社稷,这就足够了。 只是时代不同了,未来的敌人也绝不只是北疆的游牧民族,在时代浪潮之中,不想尽办法保住潮头的位置,必要被浪潮打翻。 朱标很快就看了一遍,不得不说有太多不适合的地方,方方面面定的太死板,对宗室厚待的过分,几十上百个宗室倒也无所谓,但百年后何止这些,设定的不征之国太多,基本断绝了大明版图的扩张…… 朱标眉头皱得很紧,下面的礼部尚书忍不住站起身开口道:“请恕老臣妄言,此录圣上看的极重,否则也不会编撰如此多年,殿下若是想要修改,是否等圣上回来后在商讨为佳。” 朱标没有应话,礼部尚书咬咬牙继续道:“殿下,您是储君国本,将来真想改,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何必如此急切。” 这祖训录的内容他在清楚不过,有些政策他也觉得不对,参与编纂的其余官员也都是这个意思,但谁又能阻挡圣意呢? 殿下或许可以,但必伤及天家父子之情,到时候弄的朝堂震动,他这个引火的礼部尚书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朱标叹道:“办法总会有,可有些东西一旦施行就没那么容易收回去了,就算暂且能收回来,也早晚会有死灰复燃的机会,还不如一开始就压住。” 就比如这对宗室违法的规定,“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 也就是说,诸王除非造反谋逆这等大罪外,其余都不可重判,最多也就是宗室内部商讨惩罚,最多也就是罚俸之流了,连三法司都不得介入。 朱标还能不清楚一个王爷无法无天起来是什么样子,欺压良善草菅人命样样都干得出来,左右不造反就不会死,顶多罚点俸禄,可那个王爷是指着那点子俸禄过活的,明抢都可以,怕什么呢? 朱标何尝不知道趁着自己父皇不在的时候改他倾注心血的结晶会引发矛盾,老朱宠爱他不假,但朱明江山的传承延绵也是老朱的底线。 父子二人对未来都有一套自己的构想,而且都极为自信,否则祖训录编纂有三年了,老朱可是从未开口让朱标参与过,甚至问都没问过。 可见老朱也是清楚自己与儿子在某些方面上是有大的差异的,老朱承认也满意儿子在权谋方面上的能力,可依旧是认为他这个当老子的依旧是比儿子强,所以这针对未来子孙后代的家规家训还是得他自己操手。 “让外面的都进来吧。” 刘瑾担忧的看了自家爷一眼,然后才领命去传唤外面等候的礼部及翰林院官员,礼部尚书面色愁苦,若不是不敢在朱标面前无礼,恐怕都要去拿头撞柱子称病告假了。 朱标心意定下后眉头也就舒展了,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自己父皇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打死他吧,大不了跪上几个时辰就是了。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不同于一脸愁苦的礼部尚书,这些进来的官员各个兴致勃勃,天塌下来也是太子以及尚书顶着,也压不到他们这些奉命做事的,反正他们连被推出去顶罪的资格都没有。 ………………
第六百六十一章 动改
朱标随意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免礼起身,不过倒是没有赐座,若只是他们在,赐座也无妨,左右他这文华殿也没那么大的规矩。
只是既然礼部尚书已经落座了,那么于情于理都不好让其从官们也坐下了,身为一部堂官的威仪还是要维护的。
太子可以平易近人,那是因为谁都不会因为太子的亲善而忽视他至尊至贵的地位,而官员们就不用了,理论上他们是平级,都只是臣子,若不在某些地方做出区分,又如何刺激他们向上爬呢?
目光落到案上厚厚的纸张上,祖训首章依旧是老朱的告诫,“朕自起兵至今几多年,亲理天下庶务,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其中奸顽刁诈之徒,情犯深重、灼然无疑者,特令法外加刑,意在使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然此特权时处置,顿挫奸顽,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
要求后世儿孙“止守律与大诰,并不许用黥刺、腓、劓、阉割之刑,以免恐一时所施不当,误伤善良。”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说实话如今大明律法虽然大体已经完善,可许多事依旧是按着皇帝一念而决,而非依靠着制定的律法,或宽或严皆出圣心独裁。
对武勋们宽免有加,对贪官污吏们施以酷刑,这也是帝治社会避免不了的问题,人治与法制的冲突矛盾几乎无处不在。
朱标没有修改这部分的打算,但对此条训诫能否真被儿孙们奉行持悲观态度,不过能从官方律法中废除掉黥刺腓等刑罚也不错,左右还保留了凌迟腰斩作为威慑。
朱标抬头看了眼礼部尚书道:“此事本宫自会写信向父皇奏明,爱卿亦可通过通政使司向圣上上奏,但今日却是该当奉行本宫谕令,卿以为然否?”
礼部尚书赶忙起身道:“圣谕太子殿下监国理政,臣等自当奉行君令。”
朱标满意的点头吩咐道:“所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于个人如此,于家族亦是如此,若皇亲国戚有犯便宽免,若百姓臣民有犯则从严,如何服天下?”
“改至皇亲国戚有犯,谋逆大罪处以极刑,其馀所犯,若不至人命,则令宗人府管教判罚,若伤及人命,责令宗人府三法司共审,依律宣判,不得徇私枉法。”
下面的官员齐声应诺,翰林院的一位官员请示道:“启禀殿下,原先所定皇亲国戚之家过多,是否减免一些。”
朱标翻到后面思量片刻道:“妃嫔之家、郭家、徐家、汤家、沐家皆免,只保留皇后家、太子妃家,王妃家、驸马家为我大明皇亲国戚之家。”
虽然已经做出了改变,但皇亲国戚之家受到更多的宽容是必然的,朱标自然是想限制一下,特权阶层越多,引发的矛盾必然也就越多。
若是按照老朱的想法,皇亲国戚可太多了,这还是现在老二他们还没娶妻纳妾,等他们开枝散叶后,小王爷郡王爷们也长大娶妻,大明的皇亲国戚可就太多太多了。
等下面的人记下,朱标又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之下,诸夷国具为我大明臣妾,岂有什么不征之国。”
翰林院的官员们一脸认同,但是礼部一位官员却是出列道:“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圣上定下不征之国,便是恐后世子孙,倚大明之富强,贪一时之战功,无故兴兵,致伤国体,微臣还请殿下慎虑。”
朱标没跟他争辩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几吸之后那官员便躬身败退了,就如同此录中有很多他们不满意的,可在老朱的意志下还不是这么编纂了,于他们而言,皇帝和太子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这设定的不征之国中,虽因朱标的缘故,老朱把高丽以及东瀛抛去了,可依旧还有大小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占城国以及苏门答剌爪洼等国,这些在朱标预计的未来中,可都是重要的补给贸易港口。
接着翻阅,便是朱元璋对后继之君的劝诫,劝儿孙当了皇帝也不要放松警惕,日则观人语动,夜则巡禁严密,奸人不得而入,凡警备常用器械、衣甲,不离左右;更选良马数匹,调教能行速走者,常於宫门喂养……
看来历史上朱允文那小子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祖父的教导,难怪能在关键时候逃走,让朱棣登基后寝食难安。
一个亡故的皇帝,和一个逃走隐起来的皇帝,完全是两个概念,要知道正统的力量,在某些时候是可以做到绝地翻盘的,何况朱棣的年纪是要比朱允文大不少的。
不得不说老朱用心至极,生怕未来子孙脑子不够用,这是在方方面面的教导怎么当个太平皇帝,连睡觉吃喝都定下了。
“凡夜当警省,常听城中动静。或出殿庭,仰观风云星象何如;不出则候市声何如。
凡帝王居宫,要早起睡迟,酒要少饮,饭要依时进,午後不许太饱。在外行路则不拘。”
后面的持守、严祭祀、谨出入、慎国政、礼仪等大章规定中朱标没有做大的改变,如果儿孙真的能完全听话,那倒也真是不错。
礼仪部分内有东宫及亲王位下子孙的字序,朱标的依旧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阳儿亮儿至今都还没取大名,看来双生子的出生,打乱了老朱原先想的朱雄英,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是双生子,或许就因为这个老朱会让嫡长孙跳出现如今定的字序。
朱标对此是不在意的,叫什么都无所谓,这点上他要做个乖儿子,就算给老大起个朱崽子都听自己父皇的,否则什么都管,老朱可真要揍他了。
随后就又到重点了,下面的官员们都是亲身参与编纂的,如今也大概明晰了太子的想法,自然是知晓又到了大改的时候了,只是不晓得圣上得闻后会不会震怒。
依旧是关于亲王的规定“凡亲王有过重者,遣皇亲、或内官宣召,果有实迹,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其十日之间,五见天子,然後发放。”
虽有大罪,亦不加刑;重则降为庶人,轻则当因来朝面谕其非。或遣官谕以祸福,使之自新。若大臣行奸,不令王见天子,私下傅致其罪,而遇不幸者,到此之时,天子必是昏君…
凡风宪官,以王小过奏闻,离间亲亲者斩。风闻王有大故,而无实迹可验,辄以上闻者,其罪亦同。”
凡庶民敢有讦王之细务,以逞奸顽者,斩。”
朱标圈出来又念了一遍吩咐道:“以上皆改,宗室亲王以然贵重至及,若安守本分何人胆敢陷害,彼时君王自有决断。”
“诺。”
再之后的内令、内官、兵卫、营缮等部分朱标没有再改,只是稍圈了几处不太合适的地方,然后便是职制以及供用了。
皇帝之子为亲王,皇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次嫡子并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镀金银册、银印。
亲王嫡长袭承爵位,如王年三十,正妃未有嫡子,其庶子止为郡王;待王与正妃年五十无嫡,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
亲王嫡次子并庶子皆封郡王,凡郡王子孙,子授镇国将军,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玄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
由此可知宗室皇亲将来会有多么庞大,而且最低也是堂堂的奉国中尉,领着两百石的岁禄,养着仆从安享富贵足矣。
…………
第六百六十二 泯然于众
在宗法制社会下,血缘关系决定皇族就是这涟漪中最靠近中心的那圈,也只有这一圈荡成一个完美的圆环,才能使滴水的力量传得更远。
从商周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开始,宗室最主要的作用就在于拱卫王室,皇帝是整个国家机器开动的核心,他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他需要涟漪般一圈一圈的利益共同体来管理国家、巩固统治。
朱标很清楚自身的根基在何处,但绝不是无限制的纵容他们,汉唐宋的皇室宗族制都有一个度,而大明的皇族待遇实在是太过了。
汉朝前期虽然也是广封宗室诸王,但自武帝施行推恩令后,宗室的问题就缓解了大半,从汉光武帝汉昭烈帝既可知,若久无功勋,宗室子弟最后也会泯于市井。
唐朝前期则是赠官,抬高李唐宗室与官爵的地位,以利于维护本朝统治,不过唐代宗室的范围较广,除了皇帝诸子以外,皇后的亲戚、受赐李氏远亲、赐姓功臣也准入宗正寺属籍,视作宗室。
但唐制也规定过五等者不为亲,五服以外亲属被分赐田地,送外首都之外的地方自食其力,等同庶民,所以国家奉养的人数始终是可控的。
而且安史之乱后凡皇族子弟,皆散弃无位,或流落他县,湮沉不齿录,无异匹庶…
朱标沉吟不语思索之时礼部尚书再次起身,下面的人身量小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他的身份地位注定是躲不掉的,圣上回京纵然震怒料想也总不会多难为太子殿下,毕竟是珍宠多年的爱子。
“敢问殿下,我朝礼制多随唐制,殿下可是准备复行唐朝宗制?”
朱标闻言摇摇头道:“武周之后玄宗待宋王成器等诸王极尽亲亲之谊,但专以衣食声色蓄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导致宗室子孙虽多在京师,幼者或不出阁,虽以国王之名,实与匹夫不异,诚非本宫所愿。”
礼部尚书松了一口气,要是太子真准备如此施行,那他就只能赶快乞骸骨归乡了,有些地方改动些也无关大局,但若真是皇帝与储君的政治观念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那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朱标瞧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唐玄宗是经历过武周时期李唐诸王被肆意屠戮的时期的,其心必然对外戚宗室亲眷都有警惕,当然他对自己几个兄弟是真心关爱的,但并不妨碍他刻意压制。
玄宗的手段压制了皇亲国戚们,但权利必然还是要下发的,导致大量扩充防戍军镇,藩镇节度使掌握地方兵权,拥有辖区数州的行政财政人事管辖权,导致的后果也显而易见。
作为因亲而贵的宗室,他们天然是皇帝触角的延伸,将他们完全废弃闲养也是不对的,主要还是平衡制约任用的问题。
而且现如今大明的局势也决定,必然是要让宗室接过地方武勋们的兵权的,否则一但让他们在地方长久经营起来,又将起藩镇割据之患,很多时候宗族血亲总是要比外人值得信赖一些。
朱标看着祖训录所定的职制部分,目前看来老朱对宗族子弟还是抱有一定期望的,规定凡诸王子孙有文武材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换授官职,其升转如常选法。
这要比史上朱棣夺位后彻底将宗室当成猪养的政策不同,朱标也是同样希望宗室子弟能为国出力,而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生崽子。
明朝中期宗室子弟都是什么情况了,王府将军、中尉动以万计,虽损内府之积贮,竭天下之全税,而奚足以赡乎?
生民百姓甚至不得不废箸、鬻舍、捐财,卖身以供王国之禄,诸王子孙相传百世,以有限之土地,增无算之禄粮,作何处以善其后?
朱棣以后的宗室制度一方面给朝廷带来了沉重的财政负担,宗藩的费用已经接近朝廷税赋的一半,这也最终成为明代衰亡主因之一,另一方面也让那些有进取心、矢志报国的宗室子弟报国无门,只能一心当猪,否则就是别有异心。
朱标开口道:“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此规定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领岁禄享国家之奉养确为大不妥,五代无功于家国岂有面目享安乐。”
翰林院以及礼部数人立刻欣然下拜:“太子殿下英明。”
朱标没理会他们接着指点着吩咐道:“还有此处,亲王次嫡子及庶子,年及十岁,皆封郡王?不妥,亲王膝下庶子皆封镇国将军,子孙世降。”
一个郡王爷也是王爷,朝廷定下的岁禄可不少,如果顺着老朱的想法,那么对亲王来说,每多生一个儿子就多了一个郡王的收入,也就是说生的儿子越多,亲王们过的生活水平越好。
大明的亲王们或许比不过汉代的中山靖王能生,可真若放开了生,那也不会差太多,都是王爷,不缺女人,这耕地的牛都有心力,还怕产粮的田地不够吗?
所以对宗室来说少生优生,利国利民。
朱标再翻到营缮供用方面,目前所定亲王岁禄是谷四千八百石,绢四千八百匹,绵四百五十斤,迟疑许久还是决定暂且不论。
自己父皇也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在能生又能多生几个儿子,加起来的数字也就是那样,毕竟只是刚刚开国,皇室人丁稀薄,孙辈都只有阳儿亮儿两个而已。
大体的说完后礼部尚书就苦着脸领他们退下了,等按照太子的意思修改完后,还会再拿来给他过目,细节方面还要在仔细些。
等他们离开后朱标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现在就有两个儿子,按着他的安排,除了继承皇位的那一系,其他儿孙都会渐渐泯然于众,五六代后就又会为生计发愁了。
不过也好,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皇族身为皇帝的血亲身处权力的焦点,一旦被卷入权力斗争,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以至于在残酷斗争中丢掉性命。
而且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在王朝承平之时皇族能够凭借特权剥削百姓,过上穷奢极欲的享乐生活,可一旦到了王朝崩溃,这些末代皇族往往需要用满门的鲜血,为自己及祖先的骄奢淫逸还债,遭受到比普通百姓更加悲惨的命运。
泯然于众,才是真正的保全之法,何况若真有心志,又不是没给他们上升的途径,到时候无论是从文习武在大明任职,还是海外裂土为王,都是可以的。
只是生于安乐者,大多都会选择安享富贵吧,至于儿孙福祉,那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就如老二老三,或许前几年还有心去海外立国,成为真正生杀予夺的王者,可现在看来却是没这个志向了。
老二沉溺于女色,老三显然看出朱标是想扶持一个弟弟坐上宗人府令的想法,尽心尽力准备谋取一个位置,一个在大明朝堂显赫安稳的位置。
老五生性安稳,恐怕也是难舍故土,至于其他弟弟们都还小看不出来,目前看来也就是老四能当此重任,为宗室先锋,为他们趟出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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