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吴王
坤宁宫热闹了好一阵子,没有子嗣的妃嫔是冲着马皇后来的,这后宫之中谁不想靠上皇后娘娘,更何况她们这些没有子嗣可依的女人,有子嗣的就都是冲着朱标来的,她们的子女往后可都是要在兄长手下过活的,荣辱得失皆在一念之间。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们怎么可能不清楚圣上对太子的宠信有多么深重,一次禁足根本无关痛痒,太子不能出东宫,可其他皇子这段时间也没机会见皇帝一面,可见圣意。
朱标也没坐在上位而是领着弟弟们在下面坐下了,毕竟他已大婚生子,离着妃嫔们远些总没错,两盏茶的功夫后,妃嫔们就领着众皇子公主们告辞而去了。
宫女太监们利落的收拾好茶椅凳垫,朱标也是才有空坐到自己母后的身边,马皇后伸手抚了抚儿子的鬓角道:“看着高了些,好像还胖了些。”
朱标顺从的将身子往那边靠了靠笑道:“可见儿臣近日来过的不错,无案牍之劳形,自然开始心宽体胖了。”
“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对了,王氏还有你那个暖玉的身子可还稳当?”
“稳当,太医日日都去请脉安胎,估算着秋冬之际您就又有孙儿孙女承欢膝下了。”
马皇后闻言欣喜,自己早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随后出嫁从夫南征北战开创新朝,而今困于后宫妃嫔之间,说实话是很无聊的,可现在也就指望着能多些孙子孙儿陪着解闷了。
宫女太监奉上新茶点,朱标瞧了一眼最后面躬身而立的正是刘安,只不过此时他已不复原先那般机灵模样,腰弯的比其他人都要大不少,人也消瘦了许多,可见近日过的不好。
朱标挥手让众人下去伺候,然后拿起块百花糕尝了一口,马皇后看着刘安退去的身影道:“这个是你宫里出来的人吧,前些时候淑妃将他送了过来,我也就将他留下了,一会儿可要带走?”
朱标摇头道:“是刘瑾的干儿子,原先也颇为得力,可却仗着儿臣的威势插手后宫奴婢们的差事,淑妃责罚赶出去的奴婢他都敢又安排到宁妃宫里。”
朱标平日都不敢插手后宫的事,不仅是要避讳自己父皇的私事,更是因为后宫诸事都应由自己母后做主,尤其涉及到妃嫔之事。
“过些时日吧,再让他在母后这边学些规矩。”
“说起来都是年纪不大的,若是知错能改就善莫大焉了,你也不要太苛责。”
“是,儿臣明白。”
“方才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兄弟在争论什么,老二小五好像都有说话吧?”
朱标自然不会瞒着自己亲娘,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就将自己准备让朱橚负责太医院编纂医药大典的事情说了一遍。
马皇后对朱橚这个孩子还是颇为喜爱的,先是替他高兴,毕竟参与编纂大典可是大善举,皇子参与其中最起码也能得个贤名。
只是还有些担忧:“橚儿聪敏好学,只是年纪尚小,可别误了正事才好,若如你所说,此举可是事关天下百姓的紧要事。”
朱标说道:“有太医们在,寻常州府的名医都难参与其中,皇子去也不过是挂个名罢了,耽误不了正事的,儿臣想着这等名留青史的善举终归是有天家参与才好,一眼望去也就老五最合适了。”
“那就好,你父皇那边应该也会答应,小五学的快,前些日子教谕先生都说已经没什么可教的,只是看个人苦读钻研了,这时候放出去当差历练,往后也能帮上你。”
“你父皇没个兄弟帮扶,如今处处都捉襟见肘,纵是天子也有力所不及之时,还是要团结手足。”
马皇后看得通透,如今这个局势早就不用担心其他皇子夺嫡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该安抚诸王,善用他们的权位能力,有时候他们远比朝臣好用。
就从楚王朱棢赶赴山西快速赈灾安民就可见,王爷若都是同皇帝一心,那么赈灾钦差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他们还会受限于地方官吏,还会畏惧于贪腐官员背后之势,而亲王则无需顾虑太多,快刀斩乱麻才是安民之道。
朱标自然也是这个想法,如果他是别代王朝的太子,那这个时候肯定是要极尽阴私明暗手段打压其他皇子,恨不得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不留一丝后患。
可如今却是勿需如此,说实话,如果现在再让他换到其他皇子的身上都会感到绝望,这根本不是权谋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储君大势已成,浩浩汤汤顺者昌逆者亡,唯有求神拜佛指望着他暴毙猝死这一条路了。
说话间一阵步伐频率较快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一群奴婢拜倒问安之声,母子俩起身相迎,很快一道身影就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妹子,咱可快饿死了,听到她们走了就赶忙过来了。”
马皇后嗔怪道:“这话若是让她们听到了,那这后宫可就又要热闹了,到时候还得是我来收拾。”
“哈哈哈,咱不是想着咱一家安静吃顿饭,咱要是来早了她们就不走了,又得一群人一起吃,麻烦。”
坤宁宫正殿宽阔气派,不过却不是聊家常的地方,三口人一起到了较小的偏殿落座,很快晚膳的饭菜就端上来了,四菜一汤外加一盘子烧饼,这就是皇帝皇后太子的晚膳了。
老朱显得很是高兴,一口气连吃了四张半烧饼,要知道寻常人吃两张也就饱了,朱标方才吃过了点心,不过到底十七八的年纪,还是吃了两张,马皇后只用了一碗汤半张饼。
饭毕闲谈,朱标开口道:“老五年纪也不小了,不如趁着表兄铁柱封王的机会一齐册封了吧。”
封王非小事,尤其是涉及到李文忠,所以礼部那边还在筹备,现在加上朱橚倒也赶趟,朱元璋思索片刻道:“倒也可以,只是王号藩地还要商议一下。”
马皇后将母子俩方才所谈对丈夫说了一遍,朱元璋自无不可,编纂医药大典利国利民足以流传后世,有个儿子参与他这个当爹的也有颜面,原本还以为是标儿要自己弄的,所以才没插手。
朱标是懒得再多管,他对医道没什么兴趣,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名留青史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青史没有他的名字才是大怪事。
对他来说这件事只不过是功绩的小点缀,因为是他发起筹备的,再多个参与编纂的名声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弟弟干。
“父皇原先不是想赐予老五吴王的王号,儿臣以为不错,不如就此吧。”
朱元璋皱眉道:“王号倒也没什么,略显恩宠罢了,只是吴地事关朝廷赋税,绝不能赐予藩王。”
“老五跟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不一样,不是领兵坐镇的料子,儿臣想着不如赐王号不实封藩地,名头上遥领就是了。”
朱元璋略显纠结道:“咱其实想着将来把所有皇子都放到藩地去,皇子亲王留京容易使其动不该有的心思念头。”
到底是将皇子亲王赶出政治权利中心养起来,还是都留在压在京城眼皮子底下更好,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
第六百一十九章 迎接
朱标其实是更倾向于将他们留在京城的,或是留京安享富贵管着宗人府的事情,或是再干脆些直接就藩中原之外的地域。
其实怎么都好过让藩王就藩军事要地,自己父皇哪里都好,只是对血脉亲情太过执着,儿子们在他手底下是不敢反,在朱标这个大哥手底下也不敢反,可再往后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谈到最后老朱自然还是顺了儿子的意,让他回东宫后写一封替朱橚请封的奏疏,也好展现一下兄弟情义。
朱元璋也清楚,儿子们孝顺自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往后还能不能兄友弟恭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他一直都是让朱标这个大哥展示威福,为的就是不要手足相争祸起萧墙。
这不仅是为了长子考虑,更是为了其余子嗣考虑,所谓知子莫若父,其余的儿子加起来都不是老大的对手,何况还都各有心思,还是安分守己富贵传家为上啊。
随着夜色渐深朱标就起身拜别自己父皇母后,再晚宫锁落下想出去可就又要折腾了,因夜里有风,临行前马皇后还特意赐下连帽赤龙披风,估计是皇帝所用的。
老朱捧着茶杯盘腿坐在软塌上,听着众多脚步声渐行渐远,思虑了许久才道:“老五留在京你看合适吗?”
马皇后随手摘下发鬓上的凤钗道:“怎么不合适了,老五自小乖巧懂事,你不也喜欢得很么?”
朱元璋挑眉道:“妹子,你说的跟咱问的是一回事么,咱是担心别的皇儿莫要也起了这个念头,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马皇后叹了口气道:“重八,如今标儿也大了,其他皇儿也都懂事了,有想法没想法早就不是你我在能约束管教的了,再多操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朱元璋不满的皱起眉头:“咱是他们老子,你是他们娘,有什么不能约束管教的!是有哪个兔崽子敢明里暗里顶撞你不成,妹子你说出来,看咱不打死他!”
“皇儿们对我自然都是恭敬孝顺的,只是我担心你这操不完心力,权衡利弊猜忌来去焉得长久,重八你做的够好了,就不要再这么殚精竭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朱元璋气哼哼的把茶杯往一旁的坐案上一甩,然后面朝里面躺下,显然是懒得再跟她争吵了,马皇后也不惯着,自顾自的朝着寝殿走去。
“青儿,偏殿夜寒露重,去取床棉被给圣上盖上。”
“诺。”
“哼!”
…………
第二天一早醒来朱标就开始穿戴收拾,早朝他是不去上的,但宋濂回京他肯定是要出城去亲迎的,天地君亲师,能算是太子正经儿长辈的可不多。
算上驿站来报,宋濂应该是午时方到,但接人自然是得早到方显诚意,何况这是朱标被禁足东宫后的第一次离宫出城,太子仪驾盛大,一路出城也需要时间。
简单的用过早膳,然后在常洛华的服侍下穿戴好冠冕衣袍,不是朝服但也颇显庄重,接过一块特意命人找出的流云百福佩挂在腰间,玉佩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颇为一般,只是包浆浑厚,滑熟可喜幽光沉静,可知是多年的旧物了。
常洛华好奇道:“这是宋师所赠?”
朱标伸手捞住用拇指摩擦了下已经有些看不清模样的云纹蝙蝠纹道:“这是宋师少年从学之时受黄文献公所赠,珍藏许久身佩多年,后在六十生辰大宴上将此心爱之物赠给了本宫。”
常洛华也伸手摸了摸道:“殿下今日挂垂于身,宋师见了定然欣喜。”
朱标笑着捏了捏自己太子妃的玉颊,然后就动身朝外走去了,早就多时的福多等赶忙赔笑迎上,簇拥着太子出殿。
“殿下别忘了替臣妾向宋师问好。”
“知道了。”
出了春和门再过文华殿,又穿过左顺门就可遥遥看见鲜旗怒马的仪驾队了,如果不是江南闹的沸沸扬扬,朱标是不愿意如此招摇过市去接自己先生的,宋濂也不是个喜欢喧嚣的人,否则也就不会求着回乡安养了。
只不过这个时局,江南不只有多少人的眼睛都在宋濂这个文坛领袖身上,他们实在太担心皇帝对儒生的看法态度了。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朱标看着这些从翰林院国子监敢来的官员道:“免礼,我等皆为宋师弟子,今日暂且不论君臣只论师门兄弟之宜,就不必多繁礼了。”
“诺。”
太子殿下当然可以礼贤下士,这是储君的仁德,但他们若是当真了,那就是脑子有问题,能被宋濂收为弟子的自然都是极聪颖的。
朱标走在前其余人跟在后,很快就到了仪仗前,近千精悍威武之卒齐跪而拜,也是让常在翰林院国子监教学的官员们一惊,赶快躬身侧立,这不是他们能承受的礼节。
朱标负手而立很是自然,区区数百人而已,他可也是统领过二十多万精锐北伐草原的,这点儿小阵仗早就免疫了。
不过不得不说仪驾队的士卒确实各个威武雄壮的很,尤其两伍擎着画杆方天戟的汉子,都应该有后世近两米的身高,真真唬人。
军伍之中就没有这般整齐的了,也没见过用方天戟的将帅,两者相比味道就不一样,说实话,朱标被他们护卫都没什么安全感。
当然了,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未经战血历练罢了,不过他们只是仪驾队,若是朱标离京的话自然有其他百战精锐护驾,所以也不能苛责什么,各尽其职就可以了。
朱标邀请众多同门师兄弟共乘,他们自然是连连推诿,不过耐不住太子心意已定,哪怕是浑身不自在也是一起进了车架内。
由于是特制的车架里面并不拥挤,就是再多几个都没问题,五匹从御马监调来的同色高头大马在前,马蹄连踏鬓毛翻飞。
仪驾驶出端门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吏士卒协同护驾开路,一行很是顺畅,朱标则是开口同师兄弟们闲谈起来。
“上旬自浦江传来宋师所作《送东阳马生序》不知诸位师弟可都读过了。”
国子监监丞黎耀开口回道:“臣拜读过了,真千古劝学雄文,文章于宽闲中尽显严整,鱼鱼雅雅,自中节度,可知宋师于文章之道更上层楼。”
翰林院修撰陈柏道:“此文浑然天成,难得的是由己及人,不像寻常长者赠序文章那般仗着年老望重直言批评,吾师大德。”
其余弟子自然也是赞不绝口,一者弟子不言师过,二来此文确实高超,天下文人雅士尽皆抄录传扬,寒窗苦读之士子读之亦振奋精神。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宋龙门艰难至此依旧勤学不辍,如今天下仰望,身为太子师,何以吾辈不可?
如此一番谈文论道下来,众人才稍显放松,对太子他们自然是不陌生的,甚至还有一齐上过宋师课的,但终究是君臣尊卑盘于心中,不敢稍加放肆。
翰林院国子监皆是极清贵的官署衙门,翰林院是储才养望之所,国子监是培养官员之地,他们这些人能入内,其实也离不开朱标的安排。
就如同朱标同宋濂师生一体,他们这些宋濂的弟子也是如此,天然的太子党,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否则就是背君弃师,为天下所不齿,所以朱标是他们也是寄予厚望。
…………………
第六百二十章 师至
朱标开了个头,其余人也就自然的参与进来了,毕竟都想再让太子殿下印象深刻些,读书人么,都有平步青云宰辅天下的理想抱负。
黎耀好奇道:“只是不知那马生是何许人也,莫不是我等的小师弟?”
黎耀出身寒门,其家显赫于宋,现在已经衰落了,能拜入宋濂门下已经是拼尽家底最后一搏,其人虽有些浮躁,但学业功课还是不错的,只是家道败落消息难免有些闭塞。
陈柏出身名门望族交友广泛,自然早就打听好了,瞄了一眼朱标,见太子殿下不准备开口就接话道:“师兄有所不知,那马生即为东阳马大同公十八世孙,名为从政字均济,相传赋性明敏,立品刚方,现任八品承事郎、东昌棠县令。”
这些朱标自然早就清楚了,马从政其实年纪不小了,早已年过三旬,当然这对年过花甲的宋老夫子来说还只是晚辈小生。
不得不说此人运气极好,就如汪伦一般,可凭一篇诗词文章名留青史,这是多少士子前仆后继梦寐以求的美事啊。
不过据朱标了解,此人为官立身还算是清廉正直,只是政务处理的不是太好,县里诸事多被县吏把控,只能说又是个做学问的人才。
朱标准备过段时间将他调到国子监去教书,随着科举停罢国子监扩招学员,教谕先生已经不够用了,本就是有打算从基层调上来一批官员的。
车驾轻微摇晃,浑厚低沉的鼓乐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时还有清脆的鞭鸣之声炸响,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远处的欣然议论之声,估计许多百姓正在远处瞧着热闹,积攒往后可以吹嘘的谈资呢。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百姓们也是过的最好的一批,五年辛勤耕耘总是有些成效的,勃勃生机酝酿四散,天下大治之势有目共睹。
别看如今江南闹的沸沸扬扬,其实只是书生士子的事情,朝廷肃清贪腐也只是针对官吏士绅阶层,对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有也只会是好的方面。
这也是他们父子的底线,怎么闹都可以,但不能耽搁天下民生的恢复,不能耽搁国力强盛,否则可就要以皇权掀桌子重新洗牌了,到那时候受损最严重的是谁不言而喻。
其实从江南能有如此声势也可得知南方恢复的很不错,能读书从学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是好事,治理天下民生终归需要有学识有文化的人,这是定律。
唯一需要忧虑的就是北方了,尤其是燕云十六州那边的州府,脱离中原太久,胡风盛行学风萎靡颓废,到如今庙堂之上北方出身的官员都不足三成,这也是老朱要亲自北巡的主要原因之一。
朝廷前段时间下令施行的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也是因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里面问题矛盾很多,南方官员们也是抱怨不断,只不过是皇帝以绝对权威暂时压下去了而已。
乡党情节在如今这个时代是很深厚浓郁的,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改善,那么北人往后很难再出头了,这于朝局很不利,大明是天下人的而不是仅有南方这半壁江山的。
朱标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一群人,宋濂门下也几乎都是南方士子,等老夫子安歇几日后还是得请他在北方学子中挑选一批收入门下,朱标也好加以培养。
很快仪驾出了城门,一直到城外十里处的一座迎贤亭,这是工部于洪武元年敕造的,钱唐等人入京面圣前都是在此被礼部官员迎接。
亭阁飞梁跨虬,嘉树左右并列,林丛怪石,池涵清泉,岸入芳草,垂可钓,舟可泛,雅致清新,士人皆以在此受迎入朝为耀。
兵马司指挥使张威恭请朱标入亭内歇息,老朱派来的礼部官员也在一旁等候,朱标亲迎是为人弟子应有之道,老朱另派官员迎接则是表示对自己这个老臣的尊重恩遇。
宋濂毕竟是在至正二十年就追随辅佐的从龙老臣,那时候离开国都还有八年,陈友谅张士诚都还尚在且风头不可一世,那时局之下宋濂投效可带来了不少可用的人才。
更别提老朱还得感念宋濂教授朱标的恩德,自己多年征战在外,儿子依旧成长的如此不凡,除了夸赞其天资聪颖之外,也不得不念良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功劳苦劳。
不仅是老朱的人,朱标入亭后还看见了坤宁宫的掌事女官正提着两盒食篮等候,估计里面是热腾腾的酒菜了。
朱标不得不说自己娘亲心细,老夫子一把年纪,因为魏观案不得不尽快赶赴京城,车马劳顿必定心身俱疲,这时候多大的迎接阵仗都不如热乎的酒菜贴心暖胃啊。
除了他们外,远处还有一大群士子书生,宋濂文坛泰斗领袖的名望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知有多少年轻士子将老夫子奉为至贤。
如此阵仗等候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遥遥可见一辆与朱标同制的马车驰来,正是去年老夫子回乡时朱标所赠的太子御驾。
“先生来了,入仕以来多年未能在先生身前侍奉,真枉为人也!”
“夫子已过花甲之年,正是吾等尊师尽孝之时。”
…………
朱标起身出亭迎去,身后那些师兄弟们所说他也没当回事儿,不管他们是真心如此,还是只想在他面前讨个好印象都无所谓,看人要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朱标一动其余人也就自然的跟上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隔着挺远宋濂的车驾就停下来,老夫子被人搀扶下来,鬓发已苍苍矣。
纵是朱标也是忍不住心头一酸,年幼时被困于府内,说实话宋濂这个先生陪伴他的时间甚至要比老朱都要多上不少,琴棋书画礼乐诗词文章经义都是老夫子细心传授。
更别提还有许多文章经义之外的东西,作为能凭己身才学就可名留青史的大儒,宋濂传授给朱标东西远远不止于那些,朱标现如今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也是多亏了宋濂的苦心教导。
前世记忆自然重要,但若无宋濂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如浮萍一般,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需求,并不是超前就一定是对的,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甚至更多那就是疯子,难得善终。
朱标加快步伐迎了上去,离着还有五步的时候就要躬身下拜,可宋老夫子显然早有准备,提前下拜郑重行礼:“老臣宋濂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师前,宋濂自不会逾矩,朱标赶忙上前弯腰扶起老夫子:“多时未见,该是弟子向夫子行礼问安的,怎可先受夫子大礼。”
宋濂笑着被朱标扶起:“君臣大义为先,为人臣者,自该是先向储君行礼的。”
“那弟子也该尽为人弟子的本分才是。”
扶老夫子起身后,朱标后退几步领着其余师兄弟恭敬的向宋濂行礼,老夫子这时候并没有再推辞不受,许多人看着呢,而且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尊师重道总不会有错,于太子的名望有大益处。
宋濂这一路赶来,再如何推辞也是见了不少人,江南的事情闹的如此之大,对皇帝对太子的风言风语也是不断,纵然没人敢在宋濂面前明说什么,但老夫子怎么可能看不清他们话里话外隐藏的怨望。
…………………
第六百二十一章 明不伤察
近来朝廷的种种政令都是踩在了他们的根底之上,哪怕是在宋元时期他们都没受过这等会委屈,士人受优待可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如今魏观案闹的江南人人自危,肃清吏治南人官北让官场上下有苦难言,停罢科举更是断了许多士子上升的通天坦途。
别说下令施行这些的皇帝,朝堂上六品以上还未被下大狱的官员就没有不受士林讥讽的,朱标这个素有贤名的太子储君自然也不是一个被圈禁东宫就能免于众口铄金的。
只不过是相对少些,而且也有许多拥趸在外替他解释,就如宋濂,一路上见到谁都会替朱标解释一遍又一遍,文坛泰斗级的言语是很有成效的,毕竟他们也都是指望着宋濂入京能劝动皇帝。
行礼完毕,宋濂一一拉起弟子们,并不会因为有朱标在就完全忽视其余来迎接的学生们,到了他这个岁数,权势富贵其实早已如过眼云烟。
就算是现在立即死去,也会有文章流传于千古,对待朱标上心,并不是指着这个弟子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寄了大期望于储君身上,他生长于乱世,清楚天下百姓遭遇的苦痛,希望有人能终结乱世,更期望有人能治世太平……
勉励了一众泪眼婆娑的弟子们,宋老夫子打起精神跟一众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寒暄了几句,然后在同自发前来迎接的京城士林名儒旧交好友们客套了一番,老夫子年纪虽大了,但依旧还是谦谦君子之风。
半个时辰后才算暂时结束,朱标扶着老夫子上了他的车驾,其余人都自觉的上了另一辆,朱标接过女官递上来的食盒,随着几声脆响的鞭鸣,浩浩荡荡的太子仪驾回返。
老夫子面色稍有些苍白,车马劳顿一路上还要同形形色色的人耗费精力,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有些过了。
朱标掀开食盒道:“这是母后特意准备的,就是担心夫子身子吃不消,夫子赶快用些吧。”
宋濂含笑点头应道:“承蒙皇后娘娘的记挂,圣后仁德泽被天下啊,老臣这时候还真是有些饿了。”
朱标递过竹筷倒上一杯温热黄酒:“让夫子如此急匆匆的赶来是弟子的错……”
宋濂吃了几口菜抿了口酒,然后闭目养神片刻,脸色也红润了些许,估计是终于到了地方,又看见了朱标,心神安定了下来。
“老臣奔波些倒无碍,只是江南的事闹的太大,天下文人士子目光所瞩,殿下避居东宫终非长久之道,无论圣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殿下都该出面了。”
朱标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宋老夫子无论如何都会劝他几句,毕竟此事牵连甚广,其中也并不是没有宋濂门下的弟子及其亲属。
宋濂目光看向京城方向道:“老臣只是一介书生,并非治国辅政之才,圣上天资过人文武全才,说是天生的帝王也不为过,如此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而为,定是有其深意,老臣是不会多嘴的,只是殿下终究不同于圣上,此点殿下自己要清楚。”
“圣上是开国帝王,一身本事皆属自学成才,且对汉人有开天辟地之千古功勋,无论做了什么煌煌青史都难掩其功,而殿下只是未来的继任之君。”
朱标自然清楚老朱的影响力,哪怕是到了清朝,康熙都会亲自到朱元璋陵墓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其中缘由自然不会是康熙有多敬佩老朱,而是不得不如此以安抚天下民心。
事实证明也确有成效,不仅是汉官们安心了,民间士子写诗写到明孝陵时,不再那么悲愤激昂了,颇有满汉一家亲的感觉。
车驾内仅有师生二人,外面驾车的也是兵马司指挥使张威,所以朱标说话也可随意些了,于是就把老朱过几日就要离京北巡的事情说了出来。
天子离京于情于理都该是太子监国,这在本朝不是什么稀罕事,太子日临群臣参政论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宋濂自然清楚这其中意味是什么。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圣上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北巡,无疑是要把施恩的权利交给太子殿下,也就意味着江南的事情有缓和的余地,皇帝不是要将事情做绝,还是顾虑了儿孙。
不是人人都可以肆意以权柄杀伐镇世的,留有余地彼此都有好处,于世间也有福德传于子孙后代,所谓君子德行,其道中庸。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此为老臣近来之感悟,呈告于殿下,望能有所裨益。”
朱标细细品念了几遍,这是希望人能清廉自洁而又有包容俗世的雅量,仁德贤良而又能当机立断不受其所制,世事洞明而不防害细察苛刻待人,刚正坚毅而又不至执拗顽固,是谓蜜饯甜有度,海味利于烹,对一切事务能把持住不偏不倚的尺度就是最好的。
“弟子谨受教,定不负夫子教诲。”
宋濂欣然点头道:“老臣回京后,自是不会容许有人诋毁圣上殿下之圣明,士林文坛之非议,皆由老臣担之。”
朱标赶忙推辞,他叫老夫子赶回京城可不是为了背黑锅的,只是担心老夫子在江南不了解情况,万一受人挑唆说了些不合适的话,很容易被自家父皇当成典型解决,老朱是狠的下这颗心的。
昔日的恩德情义限制不住一个成熟的帝王,如果真的受限于此,那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更不会是一个王朝的开国太祖,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君子,是当不了皇帝的。
车马摇晃入了城门口,宋濂突然问道:“龙虎山张天师也在京城之中吧。”
“在,前些日子父皇诏其入京面圣,而且去了张家天师封号,往后其掌教皆改授正一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领道教事。”
“来京路上遇到了好几批召集乡民做**事的正一道士。”
朱标了然道:“父皇已经下令,无朝廷旨意,任何僧道不得擅自召开集百姓过百的法会,违者皆以巫祝厌镇罪论处。”
得知朝廷早有预防之后宋濂略显疲惫的靠在软塌垫上,眼神落在弟子腰间那块熟悉的玉佩上笑道:“老臣自幼多病,且家境贫寒,此佩算是昔年惟一带得出去的体面物件了。”
朱标解下玉佩递了过去,宋濂爱惜的抚摸了一下,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当年从文潜公黄溍手中接过此佩时的喜不自胜,那时候旁边不知道有多少师兄弟羡慕不已。
如今那些师兄弟,有的任职朝中,有的避居乡野,咏水歌山以为乐,也不知能否逃得过此次风波,能否真得一逍遥自在。
“殿下素爱玉者,何也?”
朱标条件反射般的应答道:“玉者,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
“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
宋濂满意的将自己最珍视的流云百福佩递还了回去,朱标接过后才笑道:“其实还是因为佩玉更显得潇洒有仪。”
宋濂抚掌大笑:“老臣昔年亦以为然也!”
………………
第六百二十二章 老实
仪驾顺利的回返京城,不过并没有回宫,而是照着宋濂在京的府邸而去,宋濂虽说是请辞归乡安养,但其职位并没有被免除,甚至还加挂着文华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的职位,所以按理来说,回京后应立即入宫面圣奏对的。
不过方才礼部官员已经传达了上谕,允许宋濂先回府休息,明日再上朝入圣,可见老朱也是很满意宋濂从江南而来见了那么多人却没有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可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老朱也不会想要以宋濂杀鸡儆猴,宋濂的名望可不是魏观高启等人可以比拟的,真杀了宋濂,恐怕北方士林都会闹腾起来,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
毕竟是还有朱标在,父杀子师,传出去惹人耻笑,老朱就算不顾虑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儿子在其中何以自处。
所以宋濂这次入京定然还是要加官晋爵的,其子宋瓒长孙宋慎也该提拔任用了,只是老夫子生前恐怕再无回家乡的机会了,要一直留在京城作为天下文人士子的榜样。
师徒二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朱标回想了下方才看见宋濂车驾上下来的几个少年道:“夫子一路远来,怎么没叫二哥随同服侍。”
宋濂笑道:“他研摩梁代《草堂法师墓篆》及吴《皇象三段石刻》,几至痴狂废寝忘食,真要是随同我来了,这一路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朱标哑然失笑,他口中的二哥就是宋濂次子宋璲,尚未从仕留在老家钻研书法,于书法之上天资过人,近年来也算文名远扬。
宋濂显然对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跟朱标夸赞了几句其书法上的进境:“昔年小儿练字时臣还打趣过,说写老夫名足可传世矣,如今看来人家不用写老臣的名字也可以书法扬名传世了。“
“夫子应该带了二哥书帖来吧,可要送给弟子几幅好用来观摩学习。”
谈笑过后宋濂问道:“老大和慎儿在京可还好,没给殿下惹什么麻烦吧。”
朱标沉吟片刻道:“兄长接人待物老实稳健,只是慎儿近来同胡相……”
还不等朱标说完宋濂便叹道:“老实为无用之别名,但也没什么,不妨碍他人安度一生就好了,宋慎是老臣的长孙,才德智品皆欠却自命不凡,如此来看早晚是要为臣家惹来灾祸的啊。”
朱标赶忙安抚,不得不说老夫子世事洞明,按说宋瓒宋慎都在京为官,朱标于情于理都该提拔任用,但老夫子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哀求老朱和朱标不要提拔他的儿孙。
宋瓒宋慎如今都还在仪礼序班,官从八品,负责朝会和宴飨等礼节,宴享及进行各项活动中侍班、齐班、纠班及传赞等事。
说是清水衙门都有些高估了,但凡有些关系的人都不会在此任职,任职了也会想法设法托关系调走,唯有这对父子都干了数年未曾调动了。
朱标开口道:“仪礼序班到底是小了些,慎儿年轻自然是想要有所报负,弟子将他调到通政使司任职就是了,兄长也调任国子监任职吧,到底是您的长子长孙,父皇也早有这个意思了。”
通政使司有陈佑宗在,朱标倒也省心了,否则也是真担心宋慎被有心人利用,嫡长孙在这个时代是能够代表家族出面说话的,真出了事宋濂也难逃其咎。
很快车驾就到了宋府,宋瓒领着妻儿在门口跪迎,老夫子也调整好了状态,一脸慈爱的同儿孙说话,不过朱标感觉这对父子晚上恐怕是要挨家法了。
宋府不过是二进的小宅院,来此来的人如此之多只能在院子里露天摆下桌椅招待,朱标入内室喝了口茶就告辞了,他不走其余人难免拘束。
太子仪驾离开后宋府瞬间热闹了起来,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盈门堵堂,不得已又在府门口摆上宴席招待……
回宫后朱标径直去了坤宁宫,同自己母后说了几句话,很快膳事局的御厨们就拎着食材朝着宋府去了。
朱标离开后宫就回了自己的东宫,方才路过的时候就听到谨身殿那边传出了老朱的呵斥之声,估计是要动手解决一批人了。
其实朱标这时候本该去替江南士子以及身在刑部大狱中的官员们求情,但他真的有些疲于作秀了,索性不去恶心自己了,左右到最后需要施恩降惠的时候也得他出面。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朱标真希望能杀伐果断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只能做一个众望所归的贤太子,可惜他没有自己父皇的功勋威势,而政治又总需要人去妥协。
青宫朱邸环天极,五色祥云覆帝城,东宫称青宫,东方属木,于色为青,东方是太阳升起之地,亦昭示着无限希望与美好…
春已过半,花草繁茂,朱标在文华殿后方的花园内负手游逛,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又看到了李嫣在赏花,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去逗弄一下,可今日却有些厌吵闹。
心情好时有百灵鸟作伴自然是美事,心情不好时还是希望安静一些,于是转身绕过,花园不算大但那也是跟后宫的御花园相比,东宫之内自然是没有寒酸的地方。
就在朱标转身离开之后,李嫣身旁伺候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说道:“良娣,太子爷朝着那边去了,应该是没瞧见良娣,咱们可是要追上去。”
李嫣秀美的眉头微皱轻咬红唇,眼中蕴含热烈的爱意以及担忧,略微出神的瞧向朱标离去的方向。
过了片刻才起身吩咐道:“不用了,殿下应该是有烦心事,咱们去东厨,我要亲手为殿下做几道新学的菜点,你去叫李嬷嬷来帮我。”
“诺。”
朱标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情被李嫣察觉到了一些,只是漫无目的的游逛着,身后的福多等人也不敢说话,他倒是有些想念刘瑾了。
走着走着突然隐隐约约听到箫声,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越是走近越是清晰可闻。
倒是颇合朱标此时的心情,于是走了过去,不出所料果然就是陈韵清,池边临树柳荫下青亭玉人吹玉箫,裙带浮动暗香疏影。
池边常有宫人失足,所以有职守的太监,这时也在听着箫声发呆,等太子走近才反应过来慌忙跪道,朱标摆手示意其小声些。
“陈良媛在此多久了?”
“回爷的话,良媛在此吹奏快有半个时辰了,近来半旬良媛日日来此喂鱼吹奏。”
福多瞪着眼睛低声呵斥道:“爷问什么你回什么,谁允许你多嘴了!”
“奴婢该死!”
朱标挥手让他们退后,自己走上前去,陈韵清被身旁的宫女提醒赶忙停下就要行礼,朱标径直坐在亭内放着软垫石凳上笑道:“继续吧,让本宫也听一听。”
陈韵清是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琴棋书画礼乐诗经无所不通,像是常洛华李嫣等都还差些,她们年幼时过的不算太富贵,比不得陈家百年望族的底蕴。
朱标在音律上的天赋平平,也就是会弹弹琴谱,心思太杂思虑过重注定不能投入其中,也就是弹的没什么感情,不过听赏品鉴倒是可以,毕竟能在他面前表演的自然都是当世大家,听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
第六百二十三章 晴天霹雳
陈韵清屈膝一礼后转身面对杨柳清池继续吹奏起方才未竟之曲,箫声如慕如诉,但隐隐有了欢欣之意,不再如方才那般凄婉。
朱标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禁想到,或许她若真有选择的机会,定然会是选择一位知音才子为一生良伴吧,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而不是被困在这皇宫里作为太子储君的赏玩之物,这也是大多名门才女们的通病,没经过世道之艰茶米油盐之难,幻想总是美好的。
只是她不得自由,朱标也是同样,这世上又有谁能真得大自在大逍遥,大家都是勉为其难罢了,只要不是相看两厌就是福气了。
她家族需要她入宫侍候储君以示忠诚敬勉,朱标需要纳她入宫安抚陈家,联姻不是必须且唯一的办法,但却是最简单有效的,而且陈家不敢指望太孙但也想要一位亲王作为家族的保障。
等她曲罢后朱标笑道:“年少奏哀未免伤神,再奏一曲《西湖月》吧,本宫上次夜游西湖,道旁有琴道大家弹奏,可谓记忆犹新。”
陈韵清优雅的接过侍女的丝帕擦拭了下青玉箫道:“那是妾身的老师,杭州按察使的夫人,可惜妾身天资平平,恐怕难吹奏出殿下记忆中的味道。”
话是谦辞,陈韵清宛如青莲绽于池中香气传于十里,玉箫洞洞悠扬婉转,乍一听不如那日的月下美妇,但细品之下灵动飘逸之意要更甚一筹。
朱标听着佳人吹箫吃着李嫣送来的小菜就这么度过了一个颇为安逸的下午,晚上独自歇在了文华殿。
第二天一早的早朝照旧没有朱标的参与,禁足令虽解了,但老朱还是没有下令恢复他的入朝参政之权,所以朱标抱着两个儿子去了坤宁宫陪伴自己母后。
朱标虽未去上早朝,但朝中大臣们却是半句不离太子殿下,轮番上奏以国本为重,太子储君威严关乎社稷安稳为由,要求皇帝开恩召回太子回朝观政。
其实这种奏谏从朱标被禁足那日就没停过,不说陈佑宗徐达等人,就是病重的阎东来只要清醒片刻就会强撑身体写奏章陈疏。
各地州府衙门和卫所的奏章也是如此,这无异于是逼宫,换做是别朝恐怕皇帝只能赶快让太子暴毙才能稳住局势了,唯有本朝无需忌讳。
或者说起码在当今圣上年富力强时无需忌讳,毕竟人是会变的,多少圣主明君都输在晚年昏聩自毁长城上,若真如此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不过目前看来圣上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对太子殿下依旧是一心一意的栽培,所以大家伙都乐于混个眼熟,不能替魏观高启说话,捧着太子爷总不会出错了吧?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静的听完众人的谏言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替阎东来上奏的大理寺少卿道:“太医院是怎么诊治的!为何阎卿依旧缠绵于病榻,分明是不尽心力,着令太医院上下停俸一月,再治不好全部流放崖州!”
太医院太医们身份清贵,但政治地位属实不高,没有上朝参政的资格,所以皇帝的训斥也只能由在殿内伺候的太监代为领受然后再去传达给太医院的人。
很快此事就被揭过了,不过不少人都打定主意,下朝拜望过宋龙门后再去阎府看看吧,起码送点心意过去意思意思。
如今看来阎东来这次只要不死,往后前途光明无量,早知如此他们也病一场好了,这么多少人上奏为太子殿下说话,并不稀罕,唯有这个快病死的人还心心念念着太子殿下,这是入了圣上的眼了,简在帝心啊。
就算是阎东来运气不好死了,圣上和太子殿下也不会亏待了其子嗣,说起来阎东来之子也有十岁了,还没听说同谁家定下了亲事,或许可以趁机捞个东窗快婿,左右自家不缺女儿。
这么一想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很快就发觉其余人的心思,本来因为江南之事颇为同仇敌忾的友军,瞬间有了针锋相对的感觉。
不过很快就都把小心思收起来了,而且神情震惊的看向了上位,龙椅上的那位神色不变的说出了让许多人胆寒的旨意,御史们听到开头就已经跪倒了一大片。
大声劝谏哀求之声此起彼伏,可这些都没有影响到眼神冰冷且坚定的皇帝陛下,旨意还在颁布,昨夜才赶到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跪在大殿中央聚精会神的听着旨意。
再众多杂乱无章的声音说,一声坚定且冷酷的应诺之声是如此的刺耳尖锐,于是又多了许多声音奏请诛毛骧这等祸国殃民之佞臣贼子。
不过说这些话的立刻就被剥去朝服冠冕被压入了刑部大牢,同许许多多的前任同僚们相伴去了,而今日才入朝面圣的宋濂也是面色惨白,嘴唇蠕动下颚白须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江南的事情拖了这么久,随着太子殿下也被解除禁足,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要揭过去了,雨过天晴,他们也会收到朝野士子们的赞颂而名望大涨。
可没想到山崩地裂之势如此突然,圣上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为,不少心怀死志的御史们心中冒出含在嘴里,一句独夫盘横在喉哽但却迟迟吐不出口来,当今是有大功于天下万民的。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这次早朝很快随着中山王徐达领命坐镇苏州节制江南军务而被迫结束,此时朝堂已经空了大半,殿内几个御柱上都还有血迹,被抬出去的御史都不止数位…
不过这些都没有丝毫动摇朱元璋的意志,别说这点儿血了,就是都死光了只要能达成目地,只要不影响朝廷运转,那么就都无所谓,所以说皇帝是独夫也并没有错。
但那又如何呢?咱能当皇帝不是因为你们的爱戴,不是因为你们的吹捧圣贤,而是因为咱比你们都强,咱能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开创一个王朝,而你们不能,所以这天下咱说了算!
朱元璋抚摸着龙椅的纹路,眼中的冰冷越发深邃,坐了这把椅子才清楚,看似所有人都在磕头朝拜,但其实他们都是站着的,甚至还有人想坐下,恢复士大夫与王共治天下。
朝廷的政令并不通畅,尤其是涉及到士绅的时候,尤其是在偏远州府的时候,尤其是在地方有大族的时候,无论是赋税还是劳役都会被被敷衍了事,地方官员也不会如实禀报而是受贿相隐。
肃清吏治数年了,可成效并不显著,杀一批上来一批,结果还是那样,仿佛杀之不尽诛之不绝,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咱不把天下当成太平盛世来治理,就要当成乱世,用重典,如果不行就再重!
贪是人之天性,可不该理所当然,仿佛在官场不贪才是奇葩,才会被官场所排斥打压,不同流合污就要受陷害至死,这是不正之歪风邪气,他要治理的不是人性,而是这股风气!
贪者受罚,廉者受奖,士子学生人人以清廉为官为傲才是这天下该有的气象,也是保证天下太平的前提,否则无需外患,国亡矣!
…………………
第六百二十四章 海东青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身,挥退就要上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很快殿内就仅剩他自己,信步从御阶走下,看着空旷无比的大殿,眼前仿佛还站着方才的那群人。
站在方才胡惟庸所立的位置望向龙椅,沉思许久后又绕着殿内御柱看了起来,最后站定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带着孤傲与不屑。
随后就负手出了大殿,无数挎刀持戟卫士往来奔走的太监们齐齐下拜,目光所至无一站立之人,所谓天子之威,如是而已……
午时朱标陪着马皇后用了午膳,两个孩子耍闹了一个上午吃了几口奶也是睡下了,老朱照往常一样自己在谨身殿用了膳,膳食比平日多叫了一只鸭子。
马皇后放下筷子略带忧愁的说道:“放才来人禀报的消息我也听到了一些,这会儿命妇们也急着递了帖子请求入宫拜见……”
朱标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母后不必忧虑,父皇自有主张,外命妇入宫不便,近日母后还是不要接见了。”
马皇后叹道:“说不见就不见了?都是多年的姐妹,有些还是我一手操持的婚嫁,这种时候冷眼旁观,往后还何以自处?”
朱标闻言也是无奈,马皇后情况特殊,昔年坐镇后方之时多少将帅臣子们的家小妇孺都是她一手照料的,相处久了自然有情谊。
“儿臣也只是说说罢了,一切都还是按照母后自己的意思办。”
命妇们见了也就见了,朱标也只是担心自己母后因此忧思过度,说到底又不是武周时期,女人们想左右朝政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一起哭诉罢了。
“我是真有些不明白你们父子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魏观高启犯了忌讳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借此停罢科举,原先你们夫子俩不是最看重此事的吗?”
朱标挥手让人退下,然后才开口道:“所谓科举恩科,说到底是为了施恩于天下士子,结读书人之欢心,使其自入仕途牢笼之中。”
“主旨既不是选才用官也不是教化天下,而是牢笼志士,让天下有才智之人都去钻研章句皓首穷经,一门心思做官晋升,读书人安稳了,这天下纵然还有人造反也终不过草寇莽夫之流难成气候。”
马皇后闭眼叹道:“那不是正合你们父子的心思了,为何还要如此逼迫他们?如此阵仗他们不想反也要反了,而且是读书人带头造反。”
“母后难道担心真有人可以造反成功?”
马皇后想说严重些,但也清楚如今开国年间,文衰武盛,朝廷除了顾虑北方蒙古大举南下之外,于天下再无敌手,京营百战精兵强将无数,足以镇压天下一切不臣。
莫说只是江南或许可能有造反逆贼,就是东南西北各地州府皆有叛乱也不足为虑,大不了就是让徐达常遇春冯胜邓愈傅友德等人再率领兵马重走一遍罢了。
朱标开口安抚道:“此事很快就会过去了,母后不必过多忧虑,科举停罢还有国子监在,朝廷是乱不了的,现今打得再狠过后也就是多给几颗甜枣的事情,他们甚至还会更加感恩戴德。”
马皇后心烦的挥了挥手,朱标起身行礼然后便告辞出去了,心中却是在思索要不让母后也跟着北巡去吧,留在京中难免烦心。
自开国以来母后可是再没有离开过宫中半步,身为中宫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同时也被限制在了深宫内院当中,难得清闲自由。
过了乾清门朱标才想起自己貌似是把两个儿子落在坤宁宫,抬头看了看热烈刺目的阳光,再回头看了看回去的路,最后决定忘记这件事。
从后右门直接回到东宫,本打算去找自己太子妃午歇一觉,但却被文华殿职守的太监拦下,大礼参拜后禀报道:“奴婢启禀殿下,方才蒋统领领着世子察罕及其幼弟请求入宫拜见殿下,说是有要事奏禀,太子妃就命奴婢先将他们领到文华殿等候。”
朱标眼睛一亮,纳哈出幼子出辽东赴京之事他前些日子就接到消息了,蒋瓛也亲自禀报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要知道不同于中原嫡长子继承制,蒙古人向来的传统是幼子守灶,即是在其父在世时,长子成人大婚后分出去居住,分得一部分财产和牲畜等,女儿出嫁也有相当数量的陪嫁,而其父亲死后,由所生的最小的儿子继承剩余的所有财产。
这是蒙古的传统惯例,不过自入主中原后就有所改变了,长子的地位显著提高,但幼子的地位还是很特殊的,纳哈出能让长子幼子都到京城之中,可见其诚意,也可见其决心。
所以朱标自然欣喜,步伐略微加快朝着文华殿方向走去,不多时就到了,远远可见殿门外察罕身旁站着一个皮肤略黑的少年,其后还有四名捧举盖着黑布东西的仆从。
朱标能看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太子,察罕领着人赶忙下拜:“臣察罕携领幼弟阿拉坦乌拉拜见太子殿下。”
察罕的礼节很标准,其幼弟以及仆从们就有些怪异了,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蒙汉行礼的姿势并不相同,往后多练练就习惯了。
朱标伸手虚扶道:“免礼吧,倒是不晓得令弟也来了,该是让本宫早知道才好。”
那少年用磕磕巴巴的官话解释了几句,朱标没太听懂但还是温和的点了点头随口夸了他几句,然后目光就落在了黑布上。
随后又看向蒋瓛,见他点头才安心下来,蒋瓛作事稳妥,敢点头必然是清楚里面有什么了,于是便当先走进了殿内,其余人躬身跟上。
蒋瓛跟的最近低声快速说道:“阿拉坦乌拉,蒙古语意为金山,确实是纳哈出最疼爱的小儿子,黑布之下有海东青以及极品东珠。”
阿拉坦乌拉,金山,纳哈出屯兵二十万众于金山,于此为幼子之名,确实可见其疼爱之意,难怪察罕今日的脸色有些不对。
虽然察罕掩饰的不错,但朱标还是能察觉出那丝抗拒不满,估计是认为自己辛辛苦苦在大明求一一线生机,眼看大事将成,自己父亲却突然派弟弟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摘桃子吃现成的?
朱标笑容满面的坐下,顺便也给察罕兄弟赐座,阿拉坦乌拉并没急着坐下,而是不顾兄长的黑脸自顾自的献上他从辽东带来的珍宝。
黑布掀开两只纯白色神骏无比的鹰隼首先露了出来,扑扑凌凌,煞是威严,两只如白玉所造的爪子很是醒目,鹰头顾盼之间摄人心魄。
辽金衅起海东青,玉爪名鹰贡久停,朱标熟读史书,宋辽金时期的更是一清二楚,这海东青的大名也是久闻了。
阿拉坦乌拉神采飞扬的介绍道:“启禀大明皇太子殿下,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其中又分秋黄、波黄、三年龙、玉爪,纯白色的玉爪最为罕见…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
阿拉坦乌拉的半汉半蒙两掺的话很怪异,好在无论是察罕还是蒋瓛都能听懂,帮着翻译解释下倒也让朱标都听明白了。
………………
第六百二十五章 哄杀
这两只玉爪都是被驯服完成的,经过了过拳、跑绳、带轴等环节,能懂听人的吆喝,若是带出去游猎可捕天鹅、野鸭、狐狸、鸥、雷鸟、兔、狍、鱼虾等海陆禽兽。
其实早在唐代,海东青就已是女真先世靺鞨朝奉中原王朝的名贵贡品,金元时期甚至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辽东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
那还只是普通的海东青,这两只品相的玉爪海东青莫说赎罪,就是仗此翻身觅封侯都有希望,昔年辽天祚帝年年派出银牌使官向女真族索要海东青,且使者每至其族,必强求荐枕者。
也是因此激起女真人的怨愤,在女真完颜部首领阿骨打率领下,集女真诸部兵,打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威名,创立了金国。
当然,朱标对所谓的满万不可敌是嗤之以鼻的,刚从辽东的深山老林黑山白水间钻出来的女真人确实很能打,仅用了十一年时间就覆灭了立国二百余年之久的契丹人,然后马不停蹄的灭掉了北宋。
但除了女真骑兵确实强悍外,朱标更感觉是辽宋自身的问题,前期太低估女真,后期又太过恐惧,导致内忧外患溃败之势无法挽回,他们的内部问题是大于外敌问题的。
朱标看着那两只玉爪微微愣神,纳哈出将两个儿子都送来其意已经非常明了,看来同高丽李成桂那一战确实把他割据辽东称霸一方的心志给打没干净了。
那么大明即将重新接手辽东,如此一来辽东内的女真人就是问题了,朱标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管,穷山恶水出悍军,这是生态环境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残酷的生存条件就会淘汰掉他们族内的弱者,能活下来的都是精悍的好手。
“皇太子殿下,除了这两只玉爪海东青之外,父亲还命我向您进献东珠四十五颗,另有鳇鱼胶、野山参、天山雪蜜、海松子……”
朱标轻轻拍了拍桌子笑道:“令尊之诚本宫感受到了,相信圣上得知亦会欣喜,毕竟是多年的交情了。”
察罕当先躬身回复道:“些许心意不值一提,往后当年年如此。”
阿拉坦乌拉也是跟着躬身道:“辽东苦寒,高丽女真野心勃勃,我等愿为大明镇守辽东,愿为大明皇帝太子效忠听命!”
朱标脸上的笑容未变,但殿内气氛却是骤然一冷,原本很是泰然自若的阿拉坦乌拉脸色一变,忍不住喉结滚动了几下。
“海东青神骏非凡无愧有鹰中之神的美誉,每颗东珠也是易数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的珍宝,但这些本宫都不放眼里,顶多是个消遣罢了,尔等未免有些太过小觑本宫的胃口了吧?”
在朱标的威压下察罕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弟弟,阿拉坦乌拉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图册高捧过顶道:“还有最后一件珍宝,辽东地形屯兵图册献上,请大明皇太子笑纳!”
不出所料,朱标满意的点头让蒋瓛将图册取来,就如他所说,什么海东青什么冬珠人参,都不过是附带的消遣玩意儿罢了,将辽东纳入大明的统治才是朱标真正迫切想要的。
深深的看了眼阿拉坦乌拉,纳哈出应该是了解自己父皇心思的,都到了这个地步不会还有什么妄想,估计是这小子自作主张,想着能不能蒙混过去保留自家的根基,可见心怀不甘。
此子该死,朱标不喜欢在大事上跟他耍小心眼的人,尤其是耍的还不怎么聪明的人,想必察罕也乐于见成吧。
有了此人对比,朱标就更喜欢察罕了,没本事怕什么,知道自己的斤两,安于富贵才是寄人篱下该有的态度,也是活的长久的必须品格。
事不可违时,乐不思蜀也是一种智慧,不合时宜的野心会葬送掉一切,看来这个小伙子还是被纳哈出宠的太过了,聪慧英勇应该是有的,但都被顺遂的人生经历给遮蔽了。
蒋瓛拿过地形图展开快速的扫了一遍,然后又同单膝跪地的阿拉坦乌拉对视了一眼,眼中略带有些嘲讽意味的怜悯。
在亲军都尉府当差许久,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也有年余了,自家殿下外圣内王,看似要比当今圣上仁和,其实一点不差。
如果此子痛快的将图册同海东青一齐献上,那么或许还有荣华富贵可言,毕竟察罕也需要鞭策,可如今却是连小命都要丢掉了。
朱标从蒋瓛手上接过辽东屯兵图册,其实这图册也没什么大用,辽东暗探无数,纳哈出麾下也有暗中投奔了大明的将领,此图册的象征意味大过实际意义。
不得不说来的还很是时候,在如今江南动荡的时局之中,辽东那么一大块版图的归附无疑会让朝廷以及皇帝的威望更上层楼,尤其是北方州府将更加安定。
朱标欣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大声笑道:“好啊,好!辽东归附善于天下,亦利于辽东,圣上定不会吝于爵禄,本宫可以代圣上允诺,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事已至此,察罕和阿拉坦乌拉也只能叩拜敬谢,对朱标口中一个比一个尊贵的爵位官职连连推辞。
朱标思虑片刻道:“辽东归附是大事,朝廷也要好好筹备一番,太尉那边也要昭示辽东民众,这里面事多且杂,不如请小世子再走一趟,给太尉带去本宫的亲笔信函。”
阿拉坦乌拉明显有些不愿意,他可是快马加鞭赶来的,还没来得及好好领略一下京城的繁华美妙,可面对太子又不敢推诿,只能应下。
朱标显得很是兴奋,当即亲自研磨挥笔写下书信,很快就写满了数张信纸,察罕阿拉坦乌拉见此也是安心了许多。
想着大明就算是为了千斤卖马骨,也会厚待他们吧,毕竟云南还有梁王在,大明应该也是想着兵不血刃的拿下云南。
写完信叫蒋瓛加印火漆蜡封,然后又吩咐福多从库里搬出许多贵重珍宝,有些还是南洋诸国进贡的奇珍,都叫阿拉坦乌拉一起带走送与纳哈出。
朱标拍着阿拉坦乌拉的肩膀道:“辽东之事向来是本宫负责的,就有劳小世子辛苦一趟,圣上的旨意还需要中书省和礼部商议过后才能派使臣前往辽东传旨………”
朱标有心哄人,那自然是无往而不利,阿拉坦乌拉以及其身后的那几个仆从都很欣喜兴奋,一旁的察罕都有些嫉妒了,脸色一变再变却插不上话。
再又赐了阿拉坦乌拉几坛御酒之后,朱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轻笑了几声,一直垂首肃立的蒋瓛立即凑了上来。
朱标淡然吩咐道:“进了辽东范围后再动手,让收拢的高丽人和女真人去做,该杀谁杀几个留几个你心里要有数,不要出了纰漏。”
“诺。”
蒋瓛快步离去,朱标转过身看面色惊恐不安的察罕笑问道:“怎么,你喜欢你这个弟弟,莫不是不想要继承家业了?”
察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朱标微微弯腰拍着他的肩膀,一拍就是一颤,有趣的紧,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本宫这是在帮你,否则将来你爹真要将爵位传给你弟弟怎么办?你要将游园让出去自己领着妻儿再回辽东放马吗?”
………………
第六百二十六章 启用
看着还没缓过神的察罕朱标挑了挑眉,也不知这家伙是真的被吓坏了,还是在这儿故意表给他看呢,不过不重要了。
朱标欣然坐回上位,辽东归附但纳哈出的二十万大军却不好安置,里面多是蒙古女真兵丁,打散入州府卫所容易惹出乱子,放在辽东则容易形成山头割据。
所以朱标是希望能把他们消耗掉的,最起码消耗掉一半之数,最好的目标无疑就是高丽以及野女真部族了,大明没有正当理由不好挥师讨伐,而纳哈出一个割据的山大王就无需顾虑了。
何况朱标还帮他找了个合适的由头,蒙古女真高丽都不想让大明收附辽东,所以袭杀了纳哈出刚从京城赶回来的幼子,想要借此……
“本宫记得你们兄弟只有三人吧,听说你二弟去年狩猎时还坠马摔断了一条腿,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察罕身子一颤赶忙回答道:“回禀殿下,确实如此,按着郎中的说法,就是好了也是瘸子,再也骑不得马了。”
“呵,可见你确实得上天庇佑啊,阿拉坦乌拉这一死,也就再无人能同你争位子了,游园爵位往后的所有荣华富贵都将是你的。”
察罕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臣的一切非是上天庇佑,而是全赖殿下福德,臣恨不得剜出心肝以报殿下万一!”
察罕这么说确实没错,那人坠马还真是朱标的指示,只不过没想到命大没死掉,只是落下个残疾,不过目的也达到了,蒙古人是瞧不起残疾废物的,纳哈出只剩下察罕这一个选择了。
若非如此,朱标也不会这个时候选择杀掉阿拉坦乌拉,毕竟这计谋也说不上多高深,纳哈出昔年也是名扬天下的人物,未必看不透。
但那又如何呢?从纳哈出决心将辽东屯兵图册献出开始,就说明他的心气已经消磨殆尽了,只想着安度晚年,他折腾不起了。
纳哈出自身本就不算多么英伟的豪杰,如今年老志衰后夹在蒙古高丽大明三方之间更是萎靡,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只会想着保全身家性命,一个儿子的命并不算什么。
何况这事也早就不是纳哈出一个人说了算的了,纳哈出所属的札剌亦儿氏是他成事的依仗臂助,可到如今就是他的制约,一大家族的人,是不会容许族长为了一个儿子的死搭上全族性命的。
至于其他麾下将领,主君都没了心气,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想着拼命了,甚至都会主动脱离纳哈出,以求在新朝谋个荣华富贵。
看来到时候是得派遣几位蒙古出身的将领去辽东镇守,起码过渡一下,大明其实真有不少蒙古将领士卒,大部分是打天下时老朱降服的,还有一部分是开国后受不了漠北贫苦投奔回来的。
数量不少,不过还算可信,但朱标不能容许他们再多了,蒙古军卒将领多起来容易形成大山头,也容易激化军方内部的矛盾,兵者凶也,不可不慎。
“下去吧,什么都不必做,好好享受富贵安乐就是了,也别有什么忧虑,本宫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对了,就如明升一般,去娶个汉族女子吧,往后也好传承爵位。”
察罕松了一口气大声应了声诺,随后小心的起身,由于脚软还差点摔了一跤,朱标让福多去将他搀扶下去。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去跟自己父皇说一声了,而且老朱也对纳哈出知根知底,如果朱标的计划有疏漏,现在叫停也是来得及的。
另外这两只玉爪海东青也得送过去,记得自己父皇当大帅的时候,也有辽东女真部族的首领赠送过海东青,只不过是只灰色的波黄,最后患病病死了。
富贵等人小心的将海东青的黑布罩上抬走,朱标拎着辽东图册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谨身殿,通禀后入内,老朱正伏案批阅奏章,可见奏章的厚度比原先多了不止一点点。
见儿子到了,老朱兴致固然的走下来围着黑布走了几圈,看样子是早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了,清脆嘹亮的鹰啼炸响,惹得皇帝欣然大笑,可见确实喜欢。
马上皇帝么,自然是喜欢这类东西的,骏马锐枪宝弓神雕逐鹿天下何其快意,而朱标则是对这些不甚在意。
看了一会朱元璋就叫人搬下去照顾了,宫里这几年未曾养过鹰,但会养的人也不是没有,甚至会驯鹰驯象的都有,毕竟是皇宫不缺能人。
朱标将方才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一遍,老朱老神在在的听着,最后点头道:“就如你所说,纳哈出别无他选了,他虽然还有几个孙子,不过年纪太小,立了也不能服众,只会落得众叛亲离的境地。”
朱标闻言安心下来,他其实也有些迟疑的,毕竟纳哈出如果发疯,那确实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意味,辽东战事又将掀起,倒不是打不过,他也有后手制约,可以尽快解决纳哈出,只是没什么必要。
“如此就好,那么儿臣就可以进一步染指高丽了,李仁任等人把持高丽朝政,贵族门阀一体相卫,需要外力打破这个僵局。”
朱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道:“本还打算让吴祯驱赶倭寇进犯高丽的,没想到正巧纳哈出竟然准备归顺了,真是天意。”
朱标通过姚广孝和蒋思德接收庇佑了一大批辛旽和尚的党羽以及政治遗产,虽然还是落于李仁任等众的下风,但还是有些权职的。
早就默默部署党羽在沿海县府为官镇守,为的就是谋图政绩圈笼党羽,高丽现在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李仁任等本土贵族掌握大权,但又畏惧大明亲自下场不敢下狠手剪除姚广孝等人。
平衡之中就要讲规矩了,别说,按朱标来看,高丽现在政治清明平民也有了向上的机会,局面要比恭愍王时期好上不止一点半点,颇有中兴之势。
只可惜这些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罢了,其国兴衰动荡皆在朱标一念之间,若不是怕其他藩属国兔死狐悲,早就动手杀了李仁任清扫高丽贵族阶层,彻底接手高丽了。
朱标不可能为了一个高丽,将所有藩属国都推到对立面,天朝上国终究是要讲究个师出有名,否则藩属国都畏如蛇蝎,那往来朝贡贸易之路也就断绝了。
朱标捏了捏鼻梁道:“虽是好事,但确实打乱了儿臣在高丽的部署,还得试试能否将他们调到西海道镇守,”
朱元璋虽不甚关心高丽,但毕竟是可以观测自己宝贝儿子手段的好玩意儿,所以还是有些了解的,皇帝过问亲军都尉府自然也不会隐瞒不报,何况太子也从未吩咐过要对圣上保密。
“倒也不必折腾,看看西海道都有谁,直接派人去拉拢就是,拉拢不成再让他暴毙,有了空缺自然就好调动了。”
粗暴,不过朱标喜欢,以上压下确实不用太费心力,但他还是想玩的精致些,毕竟少有像高丽这般离得近的好玩具了。
朱标略一思索,好像李成桂就在东宁府任职,东宁府原是纳哈出的辖地,被李成桂打败后此地也就被高丽收复了,正巧由李成桂管辖。
李成桂向来有心投靠,朱标同他也有数封信件往来,不过一直没有明确关系,本是打算用于将军的好棋子,看来不得不提前启用了。
…………………
第六百二十七章 齐王
李成桂本人确有能力才干,起码在高丽这一代人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加上其不是高丽贵族名门出身,更是适合替朱标执掌高丽军事。
这方面无论是蒋思德还是姚广孝,都不适合做这件事,他们毕竟不是将帅之才,何况军伍向来排外,外人想要执掌千难万难,很容易激起兵变。
李成桂通过大败纳哈出,在高丽是狠狠涨了一波威望,高丽上下被蒙古人欺负的太久太久了,如今出了一个人能打败蒙古人的英雄,可不是神人在世了。
最妙之处又在于李成桂以及其父本不是高丽治下的人,是在帮助恭愍王收复双城总管府后归附高丽的,后由于在抵御元朝红巾军的入侵中战功显赫而被提拔,这就又代表其对高丽国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
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好的用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将来会不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毕竟高丽再弱也是一个人口过两百万传承四百余年的国家,建制完整且从中原学习了许多先进文化。
虽然按照亲军都尉府以及姚广孝传过来的消息,高丽兵极弱、兵卒所用器械甚简而疏,作战仅凭一鼓作气,但高丽战争史上还是颇有亮点的,比如尹瓘大破女真、高丽蒙古战争期间在龟州、慈州、处仁城、竹州、忠州等地击退蒙军……
倒也不是太忧心,毕竟朱标坐拥大明万里河山,绝非高丽弹丸之地可比,只是自己养虎为患终归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而李成桂能在历史上开创李氏朝鲜王朝,可见其是有野心魄力的。
说到底还是朱标在高丽可用的棋子太少,辛旽和尚留下的政治遗产多是文臣,也就是科举及第、熟悉儒学的新进士人,这些人为官做学还有些可取之处,但若论及兵事,没有一个能同李仁任为首的贵族集团抗衡,更不必说制衡李成桂了。
而姚广孝,朱标是真的不想将一个有野心的人和一个身怀乱世屠龙技的疯子放在一起,光是想想就很麻烦,左打算右筹谋还不是为了兵不血刃的拿下高丽,若是最后还要动兵征伐,那还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解决的办法倒是有不少,最直接的莫不过质其妻儿老小,传言李成桂夫妻恩爱,膝下嫡子有五,长子还要比朱标大一岁。
朱标思索着开口道:“儿臣倒是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此人有些不好制衡,恐成藩镇割据尾大不掉之势,其年富力强自息繁茂,质子入京亦无所效。”
朱元璋闻言有了些兴致,能被自己儿子担心尾大不掉的,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仔细想了想道:“是那个打败了纳哈出的李什么来的?”
“李成桂。”
朱元璋嗤笑道:“也不算什么,纳哈出如今草包一个,明知高丽多山还敢分兵,被人骑兵侵扰也不知派骑兵相抗,明知高丽蛮夷之辈不通礼义,还学着宋襄公轻骑出阵相谈,被那个姓李的射杀了副将亲卫以及坐骑好些没被生擒活捉了。”
老朱说着话眼里的鄙夷之意都快洋溢出来了,显然是后悔当年看错了人,还把纳哈出当成忠勇豪杰之辈相待。
“疏忽大意败了也就败了,重整旗鼓再战便是,好歹别丢了自己祖宗木华黎的脸,可那狗东西不但不敢再战了,还送鞞鼓、良马,连自己妹妹都送去了。”
朱元璋最后哼道:“年少而用兵如神,真天才也,将任大事于尔国矣?呵!看似夸人其实不过是再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那场战役辽东那边闭口不言,高丽那边传的神乎其神,加上那时候中原乱战一片,所以也就没人去详察,随着近两年朝廷将目光投向辽东,许多事也就瞒不住。
朱标此时不禁为纳哈出的晚年生活担忧了起来,瞧着自己父皇的意思,恐怕是准备要好好折辱一顿了,否则难解其恨。
纳哈出如果一世英豪也就罢了,纵然不降给大明收复辽东造成困难,老朱这等马上皇帝,就算刀下不留情心中也会留几分敬意,可纳哈出如今这般,命应该是保住了,可尊严却是别想了。
“纳哈出不成器,不过那李成桂确有几分本事,高丽的情况父皇也看出来了,纵然儿臣不插手,其改朝换代也就在近年之中了,儿臣看那李成桂就有成事之资。”
朱元璋这才认真了些,高丽在大明众多藩属国里面无论是国土还是民众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能在这样的国家里面横压四方家姓传国之人,也是值得看中几分的。
“那你想如何?扼杀之还是扶持之?”
朱标稍有迟疑,朱元璋就皱眉道:“瞻前顾后的,何必想那么多,咱给你攒下这么大的家底儿,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朱标忍不住笑道:“父皇攒下这般家底儿何其不易,儿臣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就敢随意挥霍,不过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可能是最近在后院呆的太久了,是该果决些。”
“本在迟疑着是否要将徐允恭常茂等勋贵子弟送去历练一番,如今想来还是干脆派四弟去吧,儿臣也放心。”
“你决定就好,不过徐允恭常茂这两个最好还是要留下,他们干系重大,也是你未来的最大臂助,死在外地容易让徐达他们多心。”
“儿臣明白了。”
派朱棣去高丽,朱标也是刚下的决定,本还打算让他去南边汤和帐下参与收复云南之战,如今看来还是高丽那边更迫切些。
拜别自己父皇出了谨身殿后朱标吩咐福多去寻齐王朱棣到文华殿一叙,自己也是朝着文华殿走去,路上碰见了数名中书省的官员,皱眉苦脸的样子,可见是又要去面圣了…
朱标悠哉的在文华殿喝了一盏茶后,急匆匆赶来的朱棣在殿门前舒缓了下略显急促的呼吸,然后才让人通禀入内,规规矩矩的向上位坐着的大哥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太子殿下千秋!”
“过来坐吧,有事同你商量,就看你愿不愿去了?”
朱棣眼睛一亮,突然被叫来时他就有预感了,估摸着自己离京当差的事情是稳了,再回想一下方才老二那羡慕嫉妒的眼神,更是顿感心神愉悦。
朱棣没有起身而是郑重的应道:“臣弟但凭大哥差遣,绝无二话!”
看着下面郑重其事的朱棣,朱标有些好奇,高丽局势复杂,再把朱棣放进去会如何呢?李成桂是被朱棣夺权,还是朱棣会被李成桂当成佛像敬挂起来了呢?姚广孝遇到两位潜龙会不会动心呢?
“好,你这么说大哥心里高兴,父皇知道了也一定会欣慰的,过来坐吧,咱们兄弟商量商量。”
朱棣兴奋的起身上前,朱标点了点书暗上摆着的辽东地势图说道:“朝廷下一步筹谋着收复辽东以及云南,彻底解决蒙元遗留残党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朱棣也没有藏拙的意思,直接回答道:“臣弟知晓,听说纳哈出之子察罕就在京城之中,辽东是准备归附了吧?”
朱标点点头,朱棣见状却有些萎靡道:“又少了可打的一仗,父皇定鼎天下大哥收复燕云臣弟也想着能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水到渠成
朱棣的话语很是诚恳,朱标其实也相信他这个时候是没有过多的野心的,就算有应该也只是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给老朱看这一方面的。
俗话说长子幼儿都是宝,中间几个捡来的,朱棣是老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弟弟们,可以说在宫里存在感颇为微弱。
这样的孩子都会迫切的希望能够证明自己,朱家马上得天下,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无疑是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朱棣是真的希望还有硬仗等他去打,而不是一辈子活在父兄的羽翼之下。
“仗有你打的,只怕你不愿去吃这个苦头。”
“臣弟不怕吃苦!”
朱标轻笑一声瞧着神态坚定的朱棣道:“本来是打算让你南下去汤帅麾下历练,云南未定贵州初平确实是需要一位皇子亲王代表朝廷去坐镇,但如今辽东之事发突然,还有高丽蒙古参与其中……”
朱棣立刻接话道:“臣弟愿往辽东代父兄收复辽东河山,扩我大明版图!”
虽然知晓的消息不多,但也大概可以猜出辽东此事复杂多变,纳哈出也从不是什么守信之人,但他还是愿意去做,他要成为大明的齐王,而不是齐王殿下。
“好!不过大哥要你去的不是辽东而是高丽,你去了也不是以大明齐王的名义,齐王朱棣只会南下去征南军,如此你可还愿意去?”
朱棣闻言不禁有些愕然,他还以为自己是要出使辽东威慑纳哈出,并且负责串联明里暗里归附大明的前元将领,一旦纳哈出有反复就率兵平定。
朱棣的迷茫被朱标看在眼里,倒也没什么意外,除了老三外,其余皇子亲王都被困在宫中,能接收到的消息非常少,而且多是捕风捉影并无实用。
他们到底和朱标不同,朱标不仅能翻阅朝廷往来的所有奏章公文,还有亲军都尉府以及众多东宫属臣作为耳目,而他们的消息来源估计也就是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了。
朱棣深呼吸一口气道:“臣弟矢志不渝,但请皇兄吩咐。”
朱标满意的点点头就把辽东以及高丽的大概情况讲了一遍,但此事何其复杂,朱标讲得口干舌燥朱棣听的也是头昏脑胀。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配合辽东以及高丽的地形图朱棣起码是明白了些目前的局势,好好消化一下对未来的计划必然是有帮助的。
朱标端起茶杯饮尽,朱棣用既迷茫又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大哥,没想到大哥居然早就布局域外了,竟然仅凭蒋思德和一个和尚就掌控了半个高丽。
朱标招手让福贵换上新茶,随后继续说道:“纳哈出归附后其二十万卒于我大明而言宛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用于消耗高丽蒙古女真,两全其美。”
“你去高丽后蒋思德会为你安排一个身份在李成桂麾下领军,纳哈出麾下副将阿古达木会故意战败并率其部归降于你,数万蒙古精骑足以你立足高丽了。”
朱棣本有些担心,但一听数万蒙古骑兵后就什么忧虑都没有了,自己就算去了征南军麾下最多也就万余骑,而且估计还是负责护卫中军上不得前线的那种,虽然战后功劳少不得他的,但那可不是他想要的。
朱棣有些疑惑道:“大哥纳哈出如果倾巢而出,高丽根本抵抗不住吧,那可是蒙古精锐,高丽蛮夷小国……”
朱标无奈道:“你太高估纳哈出了,也太低估高丽了,如果纳哈出真能拿下高丽,你以为他现在还会归附我大明吗?早就占了高丽割据自立称帝了。”
“此战的目的不仅是要消耗掉纳哈出的部将,也是要解决一部分高丽贵族将领,如无意外,双方必定是伤亡惨重尸横遍野,但此战最后能胜并且脱颖而出的唯有你以及李成桂。”
高丽崇尚军功,尤其崇拜打败蒙古人的英雄,辽东纳哈出部在高丽人的眼中无疑是蒙古人的代表,李成桂昔年一场小胜就攒下了何等威望,更不必说现如今朱标要用十几二十万人的命给他们俩搭梯子了。
朱棣一想到那等场面就有些忍不住血气上涌,脸色发红的说道:“既如此臣弟即刻出发!”
“你会说高丽话?”
“额…不会…”
朱标伸手敲了敲朱棣的头道:“别急,你下个月再出发也不晚,何况方才那些消息你不过是囫囵吞枣的听过了,并不是真了解实情,还是要再仔细想过才好去当差。”
朱标让福贵找出这两年亲军都尉府送来的高丽密信,还有他和蒋思德李成桂李仁任等人往来的信件,都让朱棣拿回去好好看好好想。
“明日就别去帮老二耕地了,我会安排一个高丽人,你跟他学学高丽话还有他们的风俗习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诺。”
朱棣躬身退去,朱标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几声清脆的骨响后才感觉通体舒泰了,然后又绕着高丽地图看了起来,如事成,那么朱棣和李成桂必然是不能放在一起了,最好就是一南一北,一个在西海道一个在全罗道。
朱标其实隐隐感觉此事未必会如他所安排这班顺遂,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涉及谋国岂能如此简单轻松,这也是他为何要让朱棣亲自去的原因,想要人定胜天,也得选个八字够硬能力够强的人啊。
落座给蒋思德姚广孝李成桂分别写了一封信,写明了纳哈出将会大举进犯高丽的消息,让他们自己提前准备一下,该调过来的政敌趁着消息没有扩散赶紧调来,该调走的己方废物也得赶紧调走。
至于朱棣的身份,其实也简单,辛旽死后有一些官员实在不好保住,蒋思德索性就都派遣到了大明国子监入学,朱标自然应允。
其中也有不少他们的子侄少年,直接冒名顶替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真真假假哪有那数万蒙古骑兵有说服力,到最后高丽上下也就都捏鼻子认下了。
何况朱标本来也没打算要隐瞒的多严实,甚至等局势稳定后还会主动放出消息,大明亲王暗中入高丽,这多有诚意,那些本就徘徊犹豫的贵族恐怕会欣喜若狂,他们最怕的就是投靠了却不受重视,还不如维持现状。
当然了,无论如何大明这边都不会承认的,我们的齐王朱棣一直在征南军,可从没去过高丽,何况堂堂大明齐王殿下,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到你们那破地方。
纳哈出这一动让朱标也不得不加快进程了,高丽安稳拿下之后李成桂与朱棣两相制衡,再有高丽本土的新晋士人治理民生,如此才是最稳妥的局面。
高丽稳住了辽东也就稳住了大半,到时候在想办法彻底分化驯化女真,愿意改渔猎为耕种的留在辽东或者高丽安置,不愿意的驱赶入草原,让他们和蒙古去争。
到时候无论是进取东瀛还是把注意力转向南洋诸国都是好的抉择,其实朱标目前还是倾向于南洋诸国的,对东瀛除了骨子里恨外,也就是银矿还有点吸引力。
而南洋诸国盛产粮食的土地无疑更具备诱惑力,粮食足天下安,天下安商业兴,商业兴则国富,国富则民强,一切也就都水到渠成了。
………………
第六百二十九章 哀从心来
朱标着福贵将信交给蒋瓛,自己则是回到承乾宫准备用晚膳,不料太子妃竟不在,问过才知道是去坤宁宫接两位皇孙去了。
只能自己用了晚膳,随后又去看过了王蕊暖玉,这两个如今也显了怀,他希望王蕊肚子里这个是个男丁,希望暖玉肚子里是个女儿。
当今高丽王血统不正,其余三代内的宗亲王室男丁如今也都因各种原因亡故,王蕊作为高丽忠定王嫡女,她与大明皇太子的儿子至少在高丽是尊贵无比的。
至于暖玉,那就无关紧要了,她出身不高,纵然他垂怜加爱,但也注定其子无法与其他兄弟相争,还不如就生个女儿,正好他也没女儿呢。
当然,这只是朱标的期望而已,生儿生女天注定,别说是他,就算是自己父皇贵为天子,恐怕也不能跟老天爷商量商量。
等再回承乾宫的时候,常洛华已经带着两个熟睡过去儿子回来了,朱标看了一眼就让奶娘抱下去安置了,没缺胳膊少腿儿没什么好再看的。
沐洗过后夫妻俩穿着贴身的衣物钻进了暖和的被窝,朱标伸手摸了摸自己太子妃紧实又柔软细腻的小肚子,常洛华年纪轻加上宫内秘方的调养,生产过后的肌肤回复的很好。
“辽东又送来不少玩意儿,东珠你明日送给母后二十五颗,余下二十颗自己留着穿戴镶嵌,剩下那些鳇鱼胶天山雪蜜你看着安排吧,对了,阎府那边也别忘了。”
常洛华先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阎寺卿还没好吗?”
朱标也叹了口气道:“父皇厉斥太医院后太医们下了几副猛药,成与不成就在这几天了。”
自阎东来执掌大理寺后,朱标就再无操心过三法司的事情,刑部也由一个大筛子被迫严谨求实,这都是阎东来的功劳苦劳。
只是人有生死病老三千疾,纵然朱标属意也不能保全臣子百病不侵,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这时候东宫有所赐,是安抚卿阎东来,也是再督促太医要尽心尽力。
如果真的不行了,朱标也会去见他最后一面,去其后顾之忧,以全君臣之宜,但大理寺卿的空缺就只能让出去了,朱标目前没有合适的心腹能接手此位。
念及此事也就没有折腾的兴致了,各自安寝,往后半旬朱标依旧在文华殿看书,不时召见一些心腹臣子,也会叫朱棣过来商讨高丽事物,偶尔也会去谨身殿坤宁宫拜见父皇母后。
京城在皇帝决议之下风平浪静,但江南就不是如此了,人心惶惶无措,不知多少绅士书生之家被官兵破门而入,街街都有老弱妇孺嚎哭之音。
也不知多少书生士子被当街拖拽斯文扫地,江南各州府县百姓看了个热闹,不过当他们发现除了老爷们,隔壁的穷酸破落书生也会被擒拿后,也吓的闭门锁户,生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苏州等地皆有叛贼起兵造反,以为吴王张士诚报仇为号,数十数百者皆有,声威最大者为隆平府叛贼张四,从者达千余众。
此贼寇等裹挟百姓冲击府衙粮仓,关押县衙官吏,倒是于士绅大族无伤,颇有为民请命之态,各股叛逆相距甚远却遥相呼应,隐为一体之势。
只可惜他们的消息还没传递到京城的时候,就被中山王徐达铁血镇压,为首者无一幸免,从者除被裹挟百姓外亦无一宽恕,各地城门口处人头滚滚。
作壁上观之士绅,但查出稍有牵扯资助叛贼,立时抄家灭门,中山王之名在江南一时竟达小儿止啼之境。
京城前脚刚接到地方有造反逆贼的消息后脚就接到中山王平定叛乱的消息,更具体一些的消息也就随之传来了,然后就是朝中文臣们对徐达的弹劾。
无非也就说徐达手段过于残酷,如此大事未经朝廷旨意便自作主张,有滥杀无辜充良冒功之嫌,林林种种的弹劾都指向身在江南的徐达,希望皇帝召回徐达问罪。
涉及到自己山头的大哥,武勋们自己不会作壁上观,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儿一哄而上围住了文官们,文臣这边本就由于此事过半都被打入了刑部大牢,只能瑟缩在一起求着皇帝做主。
也就是朱元璋一直没开口,武勋们也不敢动手,否则瞧这模样不消片刻,朝廷中枢就要瘫痪了,文臣们不死也残,也就胡惟庸宋濂等少数几人能幸免于难。
刚从河州回来的宋国公邓愈无疑是武勋目前在京的领头羊,看了眼紧皱眉头的丞相一眼后面对上位躬身说道:“徐帅忠君体国镇压造反叛逆何罪之有?臣恭请圣上明察!”
武勋们的目光也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胡惟庸身上,你这丞相可不是文臣们抬举起来了,是我们武勋是我们淮西人捧起来了的,别真把自己当成了文臣领袖。
胡惟庸心中暗叹一口气,他知道武勋们是要他表态了,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的,毕竟他是执掌着中书省统领着六部官员的丞相。
如果这时候站在了武勋那边,不知会有多少人同他离心离德,没有一个文人会愿意看着粗鄙武夫在他们顶头上司的头上吆五喝六。
可他却没办法,没有武勋的支持,他不过就是下一个汪广洋,开国年间武盛文衰,到了这一步,再丢了丞相的权位,唯死而已。
胡惟庸向前一步站出来了,文臣再多也帮不了他,淮西勋贵不一定需要他,可他却必须要淮西勋贵的支持,他不是恩师李善长,头上没有任何爵位,退一步谁都不会容下他。
“臣附议宋国公所言,中山王………”
武勋们傲然一笑挺着大肚上前请命,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皇帝是我们的老大哥,丞相也是我们扶持上去的,这天下到底是我们的。
文臣们缄口肃立,无论他们弹劾徐达的缘由是什么,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着前方耀武扬威的武勋和自家的丞相,他们心中的屈辱之情不言而喻。
中书省的几人最先回神,他们是胡惟庸的心腹,也能体谅自家相爷的处境,何况他们一荣俱用一损俱损,也没他们不满的余地。
陈宁涂节对视一眼,然后就将目光放到了身旁几位六部尚书的身上,至于气的浑身颤抖的御史台翰林院的官员倒是不在意。
这个时局可容不得的再有什么波折了,只是开国五载,六部尚书都换了几茬,现在这几位都是老狐狸,光看面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吏部尚书面色沉稳波澜不惊,目光仿佛没有着落点一般的瞧着前方正二品上护军伍丘的屁股,不知是不是在考虑一会要去吃个鸡屁股……
一场虎头蛇尾般的早朝很快就结束了,皇帝自然是表达了自己对中山王的信任,文臣们并不意外这个结局,徐达的品性他们也是认可的,弹劾也只是为了尽快结束江南的乱局。
但却没想到的是自己等人的弹劾竟被自己的丞相挡回,再联想到众多还在刑部大牢受苦的同僚,众多在江南惹了灾祸的亲朋好友,不由得哀从心来,圣上您难道真想靠着这些粗鄙武夫治国吗?
…………………
第六百三十章 野心
皇帝的心意没有改变,那么在江南的波涛自然也不会平定,中山王徐达不复往日正中平和之名,铁血手段镇压一切叛逆,民心慌慌士绅无措,开国五载未有之大祸乱。
高启俆贲等一干名士皆被钦差奉旨审讯随后监斩,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在这场风波里面,其实早就没有他们抉择的余地了,能不牵连亲朋子侄就是天恩浩荡。
除了藐视朝廷心念旧元的乱臣贼子被就地处决外,还有更多的是被押送入京审讯,这些人生死存亡都还在未定之数。
而身在文华殿的朱标也终于接到了辽东奏报,不仅是阿拉坦乌拉身死,纳哈出营内的沈王脱脱不花也被纳哈出亲手处决,以示与高丽不共戴天之仇。
阿拉坦乌拉的死是蒋瓛亲自设计的,干净漂亮,重伤活下来的护卫也都一口咬定是高丽明德太后派出的是杀手,至于他们是怎么确定的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沈王跟着死了。
辽高疆界摩擦不断,高丽得闻后数度派出使臣向纳哈出解释,可纳哈出一概不见,还来一个杀一个,分明连半点情面都不留了。
其实刚接到这般情报的时候,朱标都有些迟疑,过顺可能就意味着要吃大亏了,所以不惜动用了几名潜伏许久的暗探确保此事无假,更是详察了纳哈出有没有私下联系高丽的密使。
毕竟李仁任和明德太后不是吃素的,朱标心里也是有准备的,不过好在一切顺利,纳哈出诚心装睡,别人再怎么叫也是叫不醒了。
也可见阿拉坦乌拉这个备受宠爱的幼子也没那么受宠,起码还没高过纳哈出自己以及其余子孙的身家性命。
“臣弟拜见皇兄。”
都消瘦了几分的朱棣神采奕奕,朱标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这些天他们俩兄弟倒是亲近了不少,朱棣要做高丽的功课,也只有朱标能教他。
“大体的你也了解清楚了,除了蒋思德姚广孝外,还有金家陈家以及韩家子弟都会是你在军中的臂助,这些高丽世家子弟你要好好利用但不要轻信,外人终归是外人。”
朱棣落座后点头叹道:“臣弟明白,都仔细了解后才清楚皇兄布局落子是何等厉害,此战过后高丽辽东尽为我大明俎上鱼肉。”
朱标提点道:“不要高兴的太早,更不要疏忽大意,谋国谋域岂是如此简单之事,兵戈凶险你此去能否平安回来还是两说呢。”
朱棣立刻端正态度应诺,不过看样子还不是太在意,只是摄于长兄的威严,也难怪,寻常大明百姓都看不上辽东高丽之人,认为他们皆是茹毛饮血不通教化的蛮夷国民,更何况是朱棣这等高贵的皇子亲王了。
朱棣也不是小孩子了,朱标也没有再端正他心态的想法,管得了这一时人家离京后天高海阔的,他还能写信追着他时时叮嘱不成。
只能说他这个心态很可能会吃亏,甚至也有可能会死,毕竟他不是以齐王之尊去的,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朱标布局再多也有顾不上的地方,人算岂能胜天意。
朱标在书案上的地图指了指辽东高丽然后又点了点东瀛以及其余稍大的岛屿道:“朝廷财政有多紧张你也知道,可在如何朝廷都没有停下沿海造船事宜,到如今算算一两座银山也填进去了,为的是什么?”
朱棣垂下眼帘,朱标继续说道:“还记得大哥早些年就同你们说过,就藩是父皇定下的,我朱家底子薄也确实需要你们暂且这么做,可我也说了,将来一定是要削藩的。”
朱标说的平静无比,就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藩镇割据纵然一两代不会出问题,但更将来是一定会出的,为后世子孙计,你们要么留京安享富贵要么就去自拓疆土立国。”
朱棣有些愕然,虽然他们几个这些年自然也暗暗揣测过长兄的想法,可绝没想到会是如此决绝,竟然要将他们赶出家国。
朱标认真的盯着朱棣的眼睛道:“你们会是如此,我的儿孙们也会是如此,起码在我死之前必然会是如此!”
语调并不高昂,但其中的坚决之意很是明显,他改变不了,甚至恐怕自己父皇也改变不了大哥的想法,所以他们这些弟弟除了接受面对现实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朱棣不由得有些心酸,无论怎样自己连个反对的权利都没有,这必然不会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无关利弊,只是感觉不公平。
“老四你提前一步,也给其他兄弟们打个样,大哥可以承诺,将来无论你是想要高丽还是东瀛甚至是更远更富庶的地方都可以。”
朱标无视了朱棣的神情恍惚,他希望朱棣野一些,是出去开疆拓土的狼,而不是去帮他守境安民的犬。
世界太大了,在电报电话这类远程通信设备出现之前,一个王朝能真正统治的疆域是有上限的,这不是君王能力的问题,而是时代的局限。
朱棣的心智还是远超同龄人的,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眼光有些锐利的落在了地图上,其实仔细想想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对他来说很好。
开疆拓土本就是他之所愿,留下中原一生一世被大哥的背影笼罩也不是他所期望的人生,藩王守土之犬尔,岂如自立一国称孤道寡!
朱棣的目光很快从高丽转移,离大明太近而且也太小太穷,在东瀛也只是停留了片刻,蚯蚓般的玩意儿,而且上面还都是鄙贱倭奴。
朱标欣然一笑抽出一份地图,很模糊只是大概的画出了世界地图,不出意料朱棣震惊无比,从没想到大明疆土在其中如此之小。
“大…大哥,这是真的吗?这图是从何所得?”
“自然是真的,你以为往来贸易的那些红毛鬼金发碧眼的妖人都是从哪里来的,这世界大的很,甚至咱们兄弟都吃不下。”
听到确认后,朱棣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建立一个比大明还要辽阔的国家,到那时候再让父皇看看谁才是他最出众的儿子!
“看到了吧,高丽算什么,只是你历练的第一步,你带出来的兵都属于你,到时候想要占什么地方,有本事自己去占就是了。”
朱标的话无疑是在鼓励朱棣的野心,可以预见后面他也定然会这么鼓励其余弟弟以及自己未来的儿孙,周朝开国时期才多大的国土,四面八方都是夷狄蛮戎,周天子分封诸侯而治。
现如今的局面也是如此,船舰火器的发展不可遏制,必然会开启地理大发现时代,一块块富庶飞地,大明总不可能尽收,收了也治理不了。
只能是念着肉烂在锅里,也总好过被外人吃了,至于他们未来会不会趁着中原大乱反客为主,那就不是朱标能考虑的了。
其实不仅是宗室子弟,如果其余人有能力在外面开创一番天地,朱标也不会吝啬,只要立国后奉大明为宗主国就是了。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朱棣是皇子们的榜样,而汤鼎就是天下人的榜样,只要有功,中原之地不可册封藩地,但外地无不可封。
…………………
六百三十一章 天伦之乐
朱标思索此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止一年两年了,所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华夏多少英豪,与其让他们亡困于内耗,不如将他们的放归于外,促成海阔天空之局。
不仅是实际扩张了领土,朱标更看重的是文化的传播与伴随而来的的文化认同,大明将来或许会随着时代灭亡,但华夏文化对世界的影响将永存。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代,多数地域都还在宗教的阴霾笼罩之下,己身的文明思想之光还尚未绽放。
哪怕是所谓的文艺复兴还只是个苗头,教会依旧是社会的精神支柱,拥有着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把上帝当做绝对的权威,文学、艺术、哲学一切都得遵照《圣经》的教义,谁都不可违背。
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并不是一句虚言,至于非美两洲更是半点希望都没有,固守传统信仰自然神明,大明先进的思想制度以及农耕冶金技术等都是他们不可抗拒的。
仗之世界第一的水师船队,大明可以做到的其实远远要比朱标想的更要多,只要口子一开,例子一摆,武德充沛渴望土地的华夏子民,自然会继往开来。
看看朱棣就知道了,男儿在世谁不想列土封疆称孤道寡家姓传国,以前是没有机会也看不到希望,如今就不同了。
堂堂皇子亲王都如此,下面的士绅百姓又当如何,君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棣起身拜倒:“臣弟愿为皇兄手中利剑,为我大明开疆扩土!”
朱标附身扶起他道:“三日之后出发,带几个心腹即可,切记,事不可为时以保全自身为重,父皇也惦记着你。”
“臣弟明白。”
朱棣躬身而退,朱标也将心思收回,虽然自己父皇对此事没有说什么,但也清楚,老朱是不愿儿子们出什么意外的,老四虽从始至终都不是他宠爱的儿子,但终归是他的儿子。
早几日前朱标就已经派遣百名府军卫精锐先一步出发了,连同暗藏在高丽以及纳哈出麾下的亲军都尉府的暗探们一起保证朱棣无论遭遇什么情况都可留着一条命回到大明。
这是最坏的准备,按说不致于此,毕竟纳哈出都已经投子认输了,捞军功都捞不好只能是朱棣贪心不足导致的,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朱棣也就出局了,保他一命也是看在老朱的面子上。
朱标是不愿意给别人太多次机会的,把握不住怪不得别人,老朱年富力强宫中不断有皇子出生,他膝下也有了两个嫡子,机会是真的不多,尤其是这么好的机会。
朱标接过福贵递上来的新茶随意问道:“刘瑾近日如何?”
福贵脸上洋溢的的笑意一僵,但还是立刻陪笑回答道:“刘公公每日都会洒扫后园的落叶残花,偶尔去库房清点对账。”
朱标挑眉问道:“东宫库房的钥匙应该在你手上,是刘瑾没交给你?”
福贵赶忙道:“早先刘公公就要将钥匙交给奴婢了,是奴婢坚持没收。”
朱标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直瞧的福贵额头都留下了汗珠才开口:“倒也称得上大智若愚,也是真有福贵命的。”
福贵立刻跪下仰头道:“奴婢蠢笨,但也知道奴婢的福贵都是爷赏赐的。”
“总在东宫晃荡也不是个事儿,钟鼓司缺个首领太监,你去吧。”
福贵流泪道:“那奴婢就不能在爷身边伺候了,爷要保重国本之体。”
“去吧,尽忠职守。”
“诺。”
随着宫女太监的增多,原本的宦官女官权职有些散乱,马皇后拉着常洛华以及几位高位妃嫔商定划分了宫内的权职。
女官六局一司,宦官分为四司八局十二监,钟鼓司就是新立的,主要负责出朝钟鼓鸣鞭以及宫内乐舞、演戏、杂耍,还有圣宴当中的迎导宫中升座承应。
这钟鼓司权职不断高,也没什么油水可言,但直接任首领太监就不一样了,往后调任其他内官衙门只能是掌事太监。
福贵尽心伺候这么久,朱标自然也不会亏待他,老朱身边没几个得用的太监,所以空缺出来的位置朱标倒也能定下几个。
皇帝即将离京北巡,朱标很快也要重新入朝主政,宫里的事情没有闲心管了,所以也是时候叫刘瑾回来了,该敲打的也敲打过了,那帮干儿子干孙子也快散尽了,总不能真等刘瑾手下没人了再叫回来。
朱标翻看着书本,那盏没喝过的茶也从热气腾腾到只剩余温,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又一盏新茶奉到了太子面前。
朱标放下书本看着面前熟悉却又好像消瘦了些许的身影没说什么,接过热茶抿了一口,然后就放到一旁继续看起书来。
刘瑾自然的起身将一旁的陈茶端下去,然后又回来静悄悄的收拾起有些杂乱的书案,各自安放到该存放的地方,一如往昔。
文华殿没什么动静,东宫也是如此,大多数宫女太监听到后也都没什么意外,刘瑾在东宫掌事多年,福贵福多上位后也没动什么人,就是因为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
傍晚坤宁宫来人请太子太子妃过去用膳,母后相召做儿臣的自然没有推辞的余地,俩人抱着孩子就过去了。
傍晚的皇宫稍显黯淡,前些天马皇后下令宫里要勤俭火烛油蜡,除了谨身殿文华宫外,其余诸宫无紧要事不得浪费。
皇后娘娘嘉言懿旨,自然是无人胆敢违背,就连常洛华晚间都只是燃一对灯烛了,其余妃嫔更是小心谨慎。
踏入坤宁宫后发现老朱也在,朱标和常洛华拜倒问安,不仅是自己行礼,还得替两个不会说的向皇祖父皇祖母问安。
老朱瞧见两个白胖懵懂的孙儿叫高兴,乐呵呵说了句免礼,然后就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了儿子儿媳面前,先接过儿子怀里的长孙,然后瞧着儿媳怀里的幼孙。
抢儿子的便罢了,自然没有直接向儿媳伸手的道理,马皇后无奈上前接过亮儿递交给夫君嗔道:“你这都抱走了,也不晓得让我也稀罕一个。”
“哈哈哈,好妹子,咱不是好久没抱过了,一会儿便让给你抱。”
“哎呦,咱的好大孙儿,又壮了些!”
“重八,你小心点儿,别摔着了孩子……”
天伦之乐就是如此了,朱标拉着常洛华在一旁落座,看着自己父皇和母后围着两个小的逗弄,心神舒畅安宁。
一直到晚膳的饭菜上桌老朱才舍得放手,一家人开始吃饭,这种家宴上马皇后定下的规矩是,可以说话,但想说话的必须咽下嘴里的饭并且将筷子放下才可开口。
老朱食量大一心干饭,朱标自然就得说些趣事,好上娱父母下慰妻儿,一顿晚膳虽灯火较暗倒也算其乐融融。
撤膳漱口后重新落座,两个孩子也喝过奶睡下了,就直接安置在了塌上,估计老朱是觉得自己要离京北巡有些舍不得,就支着手臂看着两个孙儿的睡颜,不时轻轻用手指刮蹭其娇嫩的脸颊。
朱标倒是有心让自己父皇带走这两个小家伙,不过常洛华和马皇后可不放心,北方天寒风大,这要是惹上了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两小的怎么比得上他们祖父铁打的身子骨。
…………………
第六百三十二章 北巡在即
常洛华看看马皇后突然起身对老朱道:“儿臣启禀父皇,母后近日颇感烦闷,想来是久在深宫所致,不知父皇此行可否领母后同往?”
朱元璋闻言一愣,然后也将目光投向马皇后,他一天早出晚归的,回了坤宁宫也是同妻子自顾自的诉说朝堂上的烦闷诸事,倒是许久没关心过妻子的心情了。
朱标也站起来躬身道:“父皇北巡是要查视州府卫所,倒也没什么不可的,母后若是想去不妨就去吧,正好宿州茔次的神庙建好了,母后也是该亲自去祭拜一下,洛华一片孝心也请父皇不要怪罪。”
马皇后眼神轻轻瞥了一下老朱,自己端起茶杯也没说什么,朱元璋立时一个激灵,想起自己去年在其生辰时许诺过要领她出巡并且去一同祭拜马公徐王陵寝。
马皇后性情坚毅,唯有思及早逝的父母时才会悲哀流泪,朱元璋和朱标自然见不得这个,只是逝者已逝,在如何也没法子,只能在洪武二年的时候追封了马公以及其夫人为徐王徐王夫人,以致哀荣。
去年马皇后生辰时朱元璋又着令礼部工部在龟山之左,丰山之右重修徐王陵寝,再建徐王庙、神亭、享殿、棂星门、奉祀官宅,东西厢房、后厅、库房、厨房,牲房、还有石人、石马、石虎、等石像生,朱标又加立华表一对,围绕内垣,以示哀思孝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朱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顿晚膳,其乐融融的时候,还是他当祖父的大半夜再被祖母赶出房去,可就成大笑话了。
“咱自然是早有打算了,只是没来得及跟你们母后说,都坐下吧。”
常洛华本就坐在马皇后身侧,乖巧的坐下后马皇后慈爱的伸手拍了拍儿媳的手背,生儿子果然是不中用的,还不如儿媳贴心。
父子俩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中宫皇后不宜轻动,尤其是在皇帝也要离京的时候,本该坐镇中宫以安前朝后宫。
历朝历代在皇帝出巡的时候,遇上了紧要事,在不能及时联系上皇帝的时候,皇后其实要比太子丞相更有决断权,这也是默认的规矩。
因为臣子可能想要改天换日,太子可能会想要谋朝篡位,唯有皇后的一切权利尊荣体面都来自皇帝,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也不是真的就皇后掌权,只是规则上皇后留在宫中稳定大局,只有紧要万分的关头才会去请皇后来代表皇帝做出决断。
本朝自然是不用在意这个,所以老朱也就痛快的答应了下来,瞧着气氛缓和,朱标也就拉着自家太子妃告辞了。
一家四口拜别两位大家长,在一众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之中朝着东宫走去,夜里的风寒经过层层阻隔,倒也确实小了一些。
很快就回到了承乾宫,两个孩子被奶娘抱下去安置,夫妻俩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一身轻便的里衣,简单的梳洗过后就躺下安置了。
“父皇母后什么时候离京北巡?”
朱标揽过妻子随口道:“应该就在这几日了,父皇雷厉风行,这次也不准备带天子仪驾出巡,就由颖国公带领京营精锐随行护卫,随时都可以出发。”
朱标微微低头问道:“母后同你说的想要跟父皇离京,还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常洛华嗔道:“爷瞧着臣妾就这么笨,天天伺候在母后身边,这点事儿还要母后亲自开口?”
朱标笑道:“本宫这段时间也是常去母后宫中问安,那太子妃的意思是本宫愚钝了?”
两个年轻的身体很快就在嬉闹间黏在了一起,耳鬓厮磨正是夫妻闺房之趣,此间乐鱼龙舞,不宜于外人道哉…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看着有些空旷的大殿,以及众多神态忧愁的臣子们,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这一皱眉,下面的官员们又是一阵的心惊胆战,这两个月来刑部大牢扩建了三次,现在都还没停工,江南押解过来的犯人们也快到了,真不知这么多的人是要关在何处。
如今朝堂上有近半数官员都是补缺上来的,他们的前任现如今都在刑部大牢关着,还有些紧要位置不能随意挑人补缺,只是是中书省携领管辖,胡惟庸都消瘦了许多,看鬓发都有白丝了。
武勋们倒是一个不缺,也没人下大牢狱,不过也安分守己的很,没趁着御史台御史们都不在趁机滋事,反倒是比原先更老实了,各个约束子弟,规矩的不行。
吏部尚书正在奏禀中书省和吏部商量出的合适官员,朝廷中枢衙门离不得官员,皇帝天威赫赫,他们这些臣子只能及时缝补,否则耽搁了政务,到底还是他们的失职。
长长的名单念完,朱元璋的眉头更紧了,太多名字陌生,按吏部尚书所言,多是现在任政绩出色的地方州府官员,将他们调上来补京城的空缺,那地方的空缺又不知让何人去补了。
这就是皇帝的无奈,你可以生杀予夺任何官员,但他所负责的官职却是免不了的,必须找人补上,这补上的人很可能还不如上任…
朱元璋挥手让吏部尚书退下,可见对此是不满意的,胡惟庸上前一步躬身道:“微臣启奏圣上,京中官署衙门的官员空缺必须要补上了,臣等虽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也难为君分忧,实恐如此难以长久,俯请圣上明鉴。”
中书省以及吏部官员也都跟着跪下,一个人管一摊子事儿,这段时间他们是一人管着好几摊子的事儿,而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种,做的好无功无赏,做错了跟着进刑部大牢。
看似权利大涨,但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谁敢做什么不该做的?所以都想尽快把这撇干净,至于其他,已经顾虑不到了。
朱元璋目光扫过,心中也开始思量,看来是时候了,再不把刑部大牢的那些官员放出来一批,朝廷运转都会出现疏漏,他一直没有下令也正是为此。
其实这场风波之中,敢正面顶撞皇帝的,多是真的为君为国,真懂得明哲保身的,都留在朝堂上好好的呢。
倒不是说他自己错了,只是君臣双方的目光眼界不同,魏观案以及停罢科举,暂时看来会引发江南以及全天下书生士子的不满,会引发大的动乱,而在朱元璋看来,都是可控的,而且是值得一试的。
目前看来也证实了双方的预料都没错,江南确实民心慌慌叛乱四起,但也确实只是乌合之众,有徐达坐镇,根本不堪一击。
至于士林怨望这种东西,他才不会在意,咱驱除胡虏重开日月新天,纵是你们有几千几万张嘴也磨消不了这等千秋功绩,稍有瑕疵算得了什么,咱又是要当圣人。
何况咱死后的事儿自有咱儿子做主安排,你们了不起就是著书贬损暗中流传,呵,咱托钵行乞出身,再低又能贬损到何处?
“此事容后再议,咱要离京北巡的消息你们也大概听到了,咱明日就携皇后出发,尔等留京要尽忠职守!”
这下满朝文武都站不住了,齐齐跪倒请皇帝坐镇京城,不过心底都是松了一口气的,现在还能留在朝堂上的都是玲珑心思,以当今的脾性,这么久了被压在刑部大牢的官员都没受刑,可见还是要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