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绝无宽恕
朱标说话的语气一顿接着说道:“只是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命由己造,尔等耐不住贪心又能怪谁呢?”
方良聘叹道:“官行私曲、失时悔,安不将息、病时悔,臣等走到如今这一步罪无可恕,唯请殿下莫要轻饶。”
朱标饶有兴致的看着方良聘说道:“方知府如今是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苦肉之计呢?
方良聘笑道:“那就要看殿下如何选择了,臣以是油尽灯枯之残躯,纵然不加刑罚也熬不过几天了,若是殿下愿意成全,你我君臣到也能成一段佳话,臣虽留骂名但也是名留史册了。”
站在门外的陈荣言眼睛一亮,方良聘是贪官,但在太子殿下的教诲下幡然醒悟,刚才的那几段话也很不错,只需稍稍修饰一下,流传出去对太子殿下的名声有莫大的帮助。
朱标却是摇头道:“罪者受刑天经地义,相比名声本宫更想为那些因你贪污赈灾粮食而活活饿死的灾民讨一个公道。”
方良聘咳嗽几声苦笑道:“臣是真的怕痛,真的怕啊。”
言罢就昏了过去,朱标让人把他抬下去好生疗养,没受刑前可别死了,要不也太过便宜了。
其余人更是胆战心惊,但都知晓求饶无用,堂堂太子殿下隐姓埋名调查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各个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张明远捂着疼痛的膝盖,赤红着双眸突然说道:“陈贤弟,哈哈,太子爷,您可真是有意思,在京城享福不好么?”
朱标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享福久了也会想出来受受苦,但没想到张世叔与张兄如此客气,美酒佳人热情招待,硬是让本宫没吃上苦头。”
张明远膝行几步突然面色转变哀求道:“殿下您还记得,求您看在我父子热亲招待的份上赐下一条生路吧。”
朱标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张兄,福也享了孽也造了,如今是时候认命了。”
随即抬头道:“诸位也是如此,不必再丢脸求饶了,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敢做敢当,那些饿死的百姓可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尔等大鱼大肉美女佳人享受十几年,临了受点罪很公平。”
一旁的唐士忠一挥手,府军卫上前把他们拎起拖走,以前挥斥方遒的朝廷命官们现如今与死狗也并无两样。
朱标看的意兴阑珊,并没有什么快乐,只是心中发堵,杀人永远不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何况要杀的绝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按照拟定的名单抓捕吧,犯官家属族人奴仆一概不可放过,遇反抗就地格杀,若有襁褓婴孩另安置别处。”
“命卫所军交出兵器,原地待命,但凡反抗格杀勿论。”
“打开平凉府大牢,把那些不肯与犯官同流合污的官吏都放出来,立刻各归其职听命安民。”
“查抄城内所有粮铺,追查其主家是谁,涉案人员押入大牢,城内游荡的地痞青流一概如此。”
……………
“诺!”
林林总总的命令通传而下,一夜之间风云骤变,但与灾民却毫无相干,他们睡了一觉醒来后依旧是举着饭碗去粥铺旁排队,就算听道太子爷正在府城内的消息,麻木的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活着的不过是躯壳,迟来的正义,于他们又有何益处?
甚至许多灾民根本也不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因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灾民能见的不过是那些凶神恶煞的施粥差役,他们如何知晓自己的救命粮被官老爷贪污了。
层次差距到一定程度,俩者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丝毫不会有什么明面上的交集,何况百姓愚昧,所思所想都有个限制,远不如后世广开民智后的百姓。
到了午时朱标已经入主平凉府衙,大批量的粮车从卫所开出,驰援庆阳凤翔等州府灾民,郭翀李进等人也随行赶往其他州府接管大局,而张帆则是留下帮朱标处理平凉事务。
接连两日的喧嚣,府城中无数宅邸被破,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娇生惯养的小姐贵妇,为虎作伥的仆役,自然还有不少被牵连者,说不上有罪,但也谈不到无辜,但依旧是被塞进了臭气熏天的监牢内。
短短两天朱标就接到禀报说大牢再也塞不进一个人了,于是他下令当着在灾民的民,先杀一批欺压良善的差役,以及一些低品的官吏。
足足七百余人,一日之间被轮番推上行刑台斩首,鲜血浸透了刑台下的土地,就是朝下连挖好几铲都只能看到红黑色的泥土块。
行刑手都累躺下了几十个,毕竟就是七百多头猪,杀起来也是要累死人的,何况是斩首以及腰斩之刑,这可都是体力活。
此番倒也让不少尚未见过血的府军卫小卒练了练手,只是一刀之下未死透的官府差役哀嚎的声音有些瘆人,除了一些极特殊的灾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完整场刑罚。
朱标则是根本没有去看,他没兴趣观赏刑罚,但也不会拒绝以重典治世,元朝遗留下来的弊病太多,也不能光说是元朝的,应该是宋元以来官场积累的弊病太深太多,不用重典根本扭转不了这股歪风邪气。
朱标不要求人人如圣贤,但人都应该有个底线,救命的赈灾粮食,贪污个两三成朱标也就当看不见了,剩下七成的粮食纵然吃不饱,但总也能让灾民活下去。
可赈灾粮食竟然被贪污了足足七成,仅有三成掺沙子的粮食被用于赈灾,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何等的目无法纪!
朱标毫不怜惜他们,包括那些不谙世事的官宦公子小姐,这世上就是如此,同享福威福亦当同患难,被饿死的灾民又有多少不谙世事的孩童,又有多少活不下去的少男少女被青楼妓馆带走,往后余生岂能不悲?
朱标对他们能开的恩德只有赐他们一场痛快,不必遭受如同父兄般的酷刑,若是其他贪腐案件,朱标尚会留些人充入教坊或者押送到凤阳为奴,但赈灾贪腐案件,绝无宽恕之理!
……………………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大灾大疫
平凉府衙内朱标正与张帆商讨安排灾民的事宜,赈灾粮食被压了这么久,导致太多百姓饿死,人口减少之下越发显的粮食充足。
所以完全有能力多供给一些粮食给灾民,但也不能让他们吃饱就躺下等下一顿,陕甘常年干旱,朝廷也不可能每年都调集大批粮食赈灾,今年倒也罢了,边疆无大规模战事,朱标豁出脸面借来了粮食,可万一往后遇上天灾战祸并发呢?
所以趁现在还是做些预防措施吧,难得劳力和粮食都还算充足,正好以工代赈,朝廷供给粮食,而且还会适当的发些工钱。
朱标目前手里的银子都堆满数个仓房了,这钱不花出去就跟石头没有什么两样,钱只有在流通中才能产生价值,才能让被压榨一空的灾民恢复对未来的期望。
赈灾赈灾,朝廷只能保证灾民不会饿死,但想吃饱穿暖,那就去干活,得了工钱自然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百姓愚昧,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是本能,只要朝廷给出途径,自然而然就有的是人去拼命努力。
张帆轻声说道:“修水利,通水渠,薄赋税、广蓄积,赐田宅、以什器、度旱灾,此皆是历代治旱之手段。”
朱标点头道:“既然劳力充足那就不妨好好修一修水利,本宫已经去凋令,让朝廷尽快派来精通水利的官员,你也通知其他几府组织灾民务工,无论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闲着。”
张帆领命而去,陈炳先等人则是开始调整府城盐粮的价格,一味的赈灾是没有用的,必须重新让州府步入正轨。
陈荣言则是还在计算收缴上来的田亩地契,实在是太多了,张陈两家的伙计掌柜都忙的一塌糊涂,银两好算那些不动产可就不好算了,同样大小的田亩也得分是肥田良田贫田,商铺房屋也得看其所在位置,这都需要亲自看过才能计算价值。
当然了,这些东西对朱标并没有什么用处,田亩他要留给府衙,等灾情过去后以优惠扶持的政策还给百姓使其耕种养家,至于商号店铺则是优先让陈家挑选。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陕甘大多数的士绅百姓都已经被官员们以天价粮食敲诈一空了,没被敲诈的就是他们的同伙,自然是被抄家了,如此一来当地恐怕是没有谁能撑起商铺了。
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需要重新分配利益,朱标的每日的公务数不胜数,好在他也算是久经地方政务,加上自身身份特殊,有很多政策可以不经过朝廷直接下达,等日后报备即可。
而这时候宣宁侯曹良辰以及东平侯韩政也已经押送昭毅将军何承定远将军王六回平凉府了,两位开国武侯出马,区区庆阳卫所自然不敢反抗,其麾下收到牵连的偏将校尉也有数百人。
若不是朱标早就下令,不追究下面兵卒的问题,这个数量再翻几倍都属平常,朝廷律法对武将这边其实比文官这边还要严苛许多。
就在朱标准备下令施以重刑的时候自己父皇突然传来圣旨,朱标连忙领人摆香案接旨,其大致内容就是命太子将涉案官员都押送入京,圣上要亲自审判,以训诫百官。
朱标自然是接旨奉命,自己父皇的良苦用心他自然是懂得的,涉案官员实在太多了,哪怕目前只是拿下了陕甘境内的,算上家小族人之类的都已经有了八千余人,后续恐怕也不会小于这个数字。
近两万条人命,若是都由朱标下令处刑,那朱标的杀名恐怕都不会比自己父皇的小了,毕竟老朱都还没一口气处死过犯官。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朱标毕竟年岁太小,都还未及弱冠少年,哪怕是师出有名,但骤然处死这么多人,恐怕都会被妖魔化了,与文武官员那边也极为不利,毕竟死的人与他们一样,都是朝廷命官,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亦是难免的。
而老朱就不同了,本就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开国帝王,威仪杀气重些也能让人理解,文武百官也不敢说什么。
一张一弛御下之道,朱标不是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也不会固执到偏要打乱自己父皇的计划,于国家而言,确实是更需要一个温和的太子,以安文武百官之心。
于是朱标最后处死的只有一个方良聘了,毕竟这家伙命不久矣,若是让他死在牢车内为免太便宜他了,也无需叫上什么人观刑,直接拉到满是蛆蝇的刑台,一刀腰斩,堂堂平凉知府老爷屎尿其流,哀嚎几声真痛就死了,果真是个怕痛的。
之后命曹良辰押送囚犯回京,说实话,这批人到京城需要的粮食也不少,不过到底只是囚犯,也不会给他们吃多少,只要主囚不饿死就够了,其余的兴许路上就会饿死不少,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别的府城尚且不知,但平凉府纵然是粮食供给上了,每日依旧还是有不少百姓死去,前段时日为了活命吃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都开始起了劲儿。
还有城中阴暗角落处腐烂透了的尸体通过硕大的蚊蝇散布着疾病,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也是务必要尽快克服的问题。
幸好无论水捞旱灾,医师郎中都不至于饿死,如今有太医领头治疫,灾民们吃的又都是大锅饭,正好一起下药服用。
朱标自然是不能出去了,整日留在府衙内执掌大局,由于官员缺口过大,很多政策落实下去十分的困难,让灾民们排队吃饭容易,但想让他们干别的可就困难多了,负责的官员们各个叫苦。
这点朱标是清楚,对下面官员也没有太过苛责,他是领过凤阳迁民的,说句不好听的,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了,费尽唇舌,他们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跟呆头鹅一样傻愣愣的看着你。
倒也不一定是真的听不懂,但就是没有人动,只知道随波逐流,大家都不动那俺也不动,反正这么多人,鞭子也落不到俺身上。
……………………
第四百二十二章 划疆为王
只是事情再难也是要办的,一桩桩一件件,随着朝廷调来补缺的官吏越来越多,朱标这边做事也就越来越游刃有余,青壮灾民们也开始以工代赋。
发现确实能够多吃饭,并且月底还能拿到铜钱后他们干活的热情就凸显了许多,兴修水利通水渠之类的等等劳力活干的也都颇为勤快。
全旭也早领着十万两银子以及那些合适的孤儿们回返锦衣卫基地了,朱标本打算差不多了就回京,毕竟自己父皇母后妻子都来信催促过了。
只是奈何抽不出身,太多事务没有定下,朱标也不忍心久经苦难的陕甘百姓在受苦了,毕竟他们已经很难了,或许是强者对弱者天然的怜悯之心,朱标又留在平凉府月余。
眼看着由夏入秋,陕甘也连下了两天的大雨,朱标才终于准备动身回京了,随行护卫的只有半数府军卫,以及曹良辰调来的兵卒。
几大州府的卫所主将一扫而空,朱标自然要安排心腹补上,府军卫唐士忠等人自然再合适不过,到底是朱家亲卫近军值得信任。
何况这几个州府地处丝绸之路要道,目前海运风险有些过大,通过重启路上丝绸之路连通中亚印度还是很有必要的。
丝绸之路始于西汉,鼎盛于唐,一直到北宋实际版图大幅缩减,朝廷未能控制河西走廊,到了南宋时期,更无法涉足西北地区,丝绸之路衰落日益明显。
但在蒙元时期,蒙古发动了三次西征及南征,版图大大扩展,加之驿路的设立、欧亚交通网络的恢复,使欧亚广大地域范围内国际商队长途贩运活动再度兴盛起来。
早年朱标就查阅过元代的记载,当时在漫长的东西方陆路商道上从事商队贩运贸易的,有欧洲商人、有西亚、中亚地区的商人以及中国色目商人等,元大都作为东方国际贸易中心的无可争议的地位。
欧州和中、西亚商人一般都携带大量金银、珠宝、药物、奇禽异兽、香料、竹布等商品来中国或在沿途出售,他们所购买的主要是中国的缎匹、绣彩、金锦、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等商品。
一直到元末战乱纷飞,与此同时西域中亚等地也是暴乱频生,商业大受打击,所以近年来往来的商队甚少,而老朱对这些也不看重,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一切外来种族。
但朱标却是知晓一味的闭关锁国是不行的,经济繁荣对国家的好处更是不言而喻,算算时间,意大利那边都已经开始文艺复兴了,文艺复兴是什么,那是资产阶级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
时不我待,汉唐时期的野人们如今也开始迈步向前了,大明不能落后,如今洪武四年也过去大半了,这四年朱标一心稳固,如今成效可谓是卓著。
北方蒙古如今陷入内乱,四分五裂之局面,有李文忠常遇春在其中搅局,最起码有数年功夫他们是没有心思南下犯境了。
西方朝廷采取了多封众建的政策打压帕竹政权,使其不能完全整合乌斯藏的政教力量,内忧外患之下他们只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边实在太过贫困加上高原气候,大明实在没有必要攻打下来,得不偿失。
南方云贵也是如此,跟富庶的巴蜀不同,现在耗费大量资源打下来了还需要治理,其收益远远比不上付出,何况云贵同样是内部矛盾重重,前元梁王以及大理段氏的斗争也使得大明可以不必急切。
东方沿海治理倭寇也很顺利,上次接到汤鼎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在东海海上创下了诺大的名头,也招收了不少日本浪人,准备去日本伊予岛劫掠一番…………
自巴蜀天府之国被收复之后,大明发展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已经组装好了,开国四载,江南等地的民生恢复,苏杭扬州等地重回人间天堂之面貌,经济发展迅速。
朱标回京后也要开始推动经济发展了,江南士族作为他的嫡系,自然要承担的更多,朱标经过此次出行已经发现了,根本无需担心资本脱离控制。
因为国情不同,华夏自古就是官本位,或者说对资产的认知与别国不同,有钱在华夏从不代表地位高贵,只能代表你是个肥羊。
在罗马在雅典,你能交足够的税金那你就是高贵的公民,拥有一切的权利,可在华夏,你交足了税金依旧还是商贾贱业者,吃喝穿用都有严格的限制。
范蠡,替越王勾践复国灭吴,而后功成名就后辞官经商,虽然现在很多商人视为祖师爷,但就是因为他商贾身份,历史功绩几乎被正史所忽略。
再比如吕不韦,虽然富可敌国,却仍然要通过投资秦质子嬴异人才能进入士族圈子。
华夏自古从来不缺少富可敌国的商贾,可他们从来都不是历史的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他们的腰杆挺不起来的。
所以商贾发财后的追求并不是谋取更多财富,而是希望能完成阶级转变,从商贾转变为士绅,从士绅转变为官员,江南士族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们富贾天下,但依旧愿意散尽家财拜入东宫门下。
加上朱标对后世的认知,在华夏资本主义是不可能盛行的,不符合国情,这是一个大统一的王朝,习惯了中央领导地方,朝廷占据各行各业最好的那一部分,士农工商只是祂的一部分。
何况朱标也不会放任他们肆无忌惮,更不会让他们插手进入能关系国家命脉的产业之中,盐铁炮船这些都会有朝廷专门的部门管理,商贾不得插手,他们可以富起来,但他们不能掌握力量。
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玉石丝锦等等这些都无所谓,当然了,要是有本事占据大明以外的领土,自然是随便怎么折腾,不过发展一个国家,可不是能那么轻松的。
往后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朝廷必然要咬下最肥美的那几口,以确保未来发展的必要资源,其余的就是专门给野心家的猎场,谁有本事,那就去吧,划疆为王岂不乐哉?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回返京师
朱标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出了平凉府城,张帆等官员相送,他们本来还想组织百姓十里相送的,但被朱标拒绝了,确实没有必要弄这一手。
他此次前来办的事寻常百姓根本理解不了,他们只晓得太子来了,杀了不少大官,仅此而已。
什么感激涕零哭嚎不舍那是没有的,真正能代表他们的士绅还被朱标杀了个干净,残余下来的一些不暗地咒骂他就不错了,自然不可能组织百姓做场表演。
任何经理过地方的官员都清楚,所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其中的民根本不是这些贫苦百姓,他们算什么,民是是读书人是士绅是大族,是那些有资格说话的人。
在广开民智之前,百姓愚昧所求不过是能活下去,哪里会在乎是何人当政,蒙元可以,满清也同样,他们都曾经犯下过肆意杀伐之举,但都不影响他们入主中原,只要他们能善待士绅官商阶层,只要他们还能让剩余百姓耕种吃饭。
再次叮嘱了张帆等人之后,朱标也就颇为安心的动身返京了,张帆李进郭翀等人这次被他破格提拔,直接从原本的县令推判越进为一府高官,可谓一步登天。
朱标多留一个多月也是为了看看他们会不会因为骤登高位而迷失权欲,好在这几人的心态都还不错,相信最起码近几年应该不会有大变化。
朱标从不会以固有印象看待一个人,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人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确实会跟原来有很大的区别,清官不会一定一辈子都是清官,贪官也未必没有幡然醒悟的时候。
朱标留给他们二十万两银子,这笔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毕竟是要支撑好几个州府恢复民生之用,只希望他们不要被这银子迷了眼睛。
朱标也不是苛刻之君,张帆郭翀李进等人他都以个人的名义各赏赐了五百两银子,其余人多多少少也都赏赐赐下,为的就是告诉他们,好好办差自由富贵前途,莫要贪心走上歧途。
该给的他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他自问待臣下可谓是宽厚,若他们还是不懂事,那么朝廷自有能让他们追悔莫及的重刑等着他们。
之后一连数日奔波赶到了西安府,补给粮食的同时,朱标也接见了府城官员,挨个都好好敲打了一遍,然后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宴席,在城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才继续出发。
沿途无大事,朱标此次护卫也不算多,所有经常要到经过的州府补给,也没有拒绝各地官员的拜见,形形色色的官员各个都是伴食宰相。
捧起朱标来毫无底线,不过不得不说,听着确实是让人心神愉悦,恢复太子身份后,朱标所见到的从来都是好人,各个懂事乖巧。
沿途还能留下的官员基本都是被老朱筛过一遍的了,倒不至于是大奸大贪之辈,只不过这逢迎谄媚之态确实让朱标不太满意,但也不能因此苛责什么,忠顺储君能有什么错?
等过了山西之后,朱标就上了船,实在是车驾颠簸,既然有更舒服的,朱标也不想委屈自己屁股了,何况他近来身体确实不太舒服。
上了船后就轻松多了,不仅是朱标轻松了,随行护卫以及地方官员也都是松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半个月后,朱标终于重新踏上了京城地界。
刚上码头就看见胡惟庸领着文武百官穿着官袍满面欢喜的迎了上来,尚有五步的时候整齐的跪拜了下去:“臣等恭迎储君回京,太子殿下千秋万安!”
朱标回家了自然也是开心的,伸手虚扶道:“诸位爱卿都请起吧,多时未见本宫也甚是想念啊。”
胡惟庸起身道:“殿下不在京城,我等也是日夜殷勤以盼啊。”
“是啊,殿下不在京城臣等就如同没有了主心骨,办差都惶恐的很啊。”
“殿下消瘦了不少,可见辛劳。”
刚被放出来不久的御史中丞韩琦皱着眉头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怎么能轻易就随圣上出巡了,这太危险了!
“殿下身为大明国本理当在圣上离朝期间监国理政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若非当时老臣身在监牢,宁死也不会让二君一同离京。”
朱标面色一僵,无奈的看着一脸禀然的韩老夫子,不过也没生气,韩琦所言确实是忠君体国之言,万一发生意外,皇帝和太子一同死了,那天下可就乱了。
不过这次出去也是迫于无奈,毕竟是因为刘春的事情牵扯过大,忠孝大义哪怕是皇族也不能乱,否则如何以忠孝要求天下臣民。
通政使陈佑宗赶忙打圆场道:“韩中丞前些日子都已经在早朝上劝谏过圣上了,圣上也应下了,何必又在殿下刚回京的时候说。”
朱标认真的看着韩老夫子说道:“中丞所言极是,本宫记住了。”
韩琦面色一缓躬身说道:“殿下英明,臣御前无状………”
之后的话还没说就被阎东来等人拦住了,朱标自然也就当没听到,转头看向胡惟庸道:“后面那条船上有白银二十万两,归入户部,具体要用到什么地方,中书省以及六部商讨吧。”
此言一出,胡惟庸等人自然是眼前一亮,而户部尚书则是高兴眼泪都出来了,嗷叫一声连朱标都顾不上了,连蹦带跳的就朝着后面的船跑了过去。
户部现在穷的耗子进去都得抹把眼泪,偏偏朝廷其余各部都觉得户部藏着金山粮山一般,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一说没有,就有人弹劾他户部尚书贪污腐化,请圣上诛此国贼。
如此严峻的情形下,户部竟然还欠着江南士族百万石粮食,户部尚书都基本认定三年之期一道,圣上就会拿着他全家的人头给江南士族顶账。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突然带回来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太子殿下圣明啊!
看着户部尚书欢快的背影,胡惟庸已及各部官员都是欣然一笑,仿佛看见自家没出息的瘦狗摇身一变成了大肥猪一般,当浮一大白啊!
……………………
第四百三十四章 长袖善舞
户部尚书自然也感受到背后那恶心的目光,面上显现出决然之色,等银子入了库,就是打死本官,也别想都抢走。
户部最起码要留五万两,不!本官要留十万两,要不你们就当场打死我,要么就让本官挪一下平调去他部,否则休想!
胡惟庸应了一声感叹道:“殿下这笔银子来的正是时候啊,解了燃眉之急。”
朱标沉声说道:“只是救急罢了,秋收也在眼前了,中书省要好好商讨一下当下的用度,开源节流并重,不能总指望天上掉馅饼。”
“臣等谨记殿下教诲。”
朱标点点头就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太子车驾,胡惟庸为丞相自然也就坐了上来,还有刚才默默站在一旁的颖国公傅友德,其余人则是各自上了自己的车驾。
朱标含笑跟傅友德说了几句,此等镇国大将纵然是朱标也不会轻慢,傅友德不太会说客套话,但一板一眼对储君的尊崇态度清晰可见。
再有胡惟庸这个长袖善舞的丞相在旁圆场,气氛倒也极为不错,又问过了几句傅忠的事情,朱标也就不在难为他了。
转头对胡惟庸说道:“陕甘那边的底层官员缺口还是不小,胡相还需调任一批合适的官员过去,以便安民赈灾。”
胡惟庸捋着黑须应道:“殿下放心,臣定然会安排好,索性又有了一批新科进士,正好可以填补空缺。”
朱标眸光流转笑道:“本宫倒是都忘了这一茬了,却是离京太久了,今科进士的主考可是胡相?”
胡惟庸放下手恭谨的回答道:“正是微臣,承蒙圣上洪恩不弃,得此大幸为国取士实乃光宗耀祖啊。”
朱标笑道:“胡相太谦虚了……”
随着朱标跟胡惟庸你来我往的交谈,车驾也过了城门,径直向皇宫驶去,纵然是主道行人被驱赶到两旁,朱标依旧能感受到京城的繁华与热闹且还生机勃勃。
这是陕甘府城那边没有的,到了宫门口,胡惟庸傅友德等人下车,其余人也都向朱标拜别,他们还有公务要去处理呢。
朱标笑着邀请众人明晚在集贤楼喝酒,众人自然是纷纷含笑应下,难得殿下私下宴请,谁也不愿错过,何况邀请的人众多,也不必担心什么忌讳。
朱标转身进了宫内,没有乘坐撵车,实在是想要走一走了,没走两步就见刘瑾快步跑上来跪倒,红着眼睛叫了声爷。
朱标瞧见刘瑾也是高兴,走到头面前抬腿拿膝盖顶了顶他的肩膀说道:“起来吧,这才几个月的功夫。”
言罢就继续朝内走去,刘瑾拿袖子抹了把眼泪躬身跟在朱标后面,脸上露欢喜的表情,只有这时候他才感觉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宫里都太平吧。”
“太平,圣上龙体康健,皇后娘娘入秋时稍微有些咳嗽,但服了太医的药也就好了,太子妃那边一日三清脉,吃用都好。”
朱标微微点头,刘瑾跟在后面接着絮叨其余事项,他离京几个月宫中自然不可能没有发生任何事。
只不过干系不大,毕竟只要他们一家好好的,其余诸事朱标都有信心解决,朱标问道:“太子妃怀双生子之事没有透漏?”
刘瑾点头道:“皇后娘娘当即就下了禁令,宫外应该只有开平王妃知晓此事。”
应该,那也就是基本都知晓了,宫内的消息除非当即下狠手,否则极难瞒住,不过到底也不是大事。
朱标是想去看看常洛华的,但那样不和规矩,就是平常人家,男丁回家也得先拜过父母高堂,没有先去见妻儿的说法,当然了路上碰到不算。
朱标对一旁的刘瑾问道:“太子妃每日可还走路锻炼?没有因为那些婆子的话娇养吧?
刘瑾回答道:“太子妃一直记着爷的话,每日都会在院子里走走,奴婢们也都小心伺候着。”
朱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婆子们不是不晓得女人身体好生孩子顺利,她们是担心如果这么说了,太子妃走路一滑那罪过可就都是她们的了,还不如稳稳当当。
反正到时候生不出来,那也怪太子妃命不好,没有那个福气,谁家都不缺这样的女人。
刘瑾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爷来信吩咐的事奴婢也办妥了,特意派人从微州府请到了宫里。”
朱标闻言安心不少,自从知晓常洛华怀的是双胞胎后,朱标就担心她难产,孩子暂且不论,自己嫡妻这么死了他也难受。
突然想到上次巡视沿海之时,听说过南方有种小手产婆,其手细小宛如婴孩,专门针对难产的孕妇,可以探入摆正胎位………
所以立刻写信让刘瑾派人去找,他走前给刘瑾留下了东宫令牌,必要时候能驱使许多属于他的力量,派人南下找婆子自然也不难。
刘瑾还给朱标比划了一下那产婆的手掌大小,确实异于常人,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特意养成的,不会朱标也不在意,本就是以防万一的手段,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强。
说话间就到了谨身殿,门口的太监宫女们都跪倒问安:“奴婢等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朱标笑着挥挥手,然后就踏步走进了殿内,老朱也早就放下笔坐在椅子上笑意满满的等着儿子进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黑瘦了不少,朱标痛快的跪下磕头喊道:“儿臣回来了。”
“哈哈哈”朱元璋起身走上前拉起儿子,看着个头眼看就要超过他的儿子笑道:“早就叫你回来了,怎么耽搁这么久?”
“陕甘地方要员一扫而空,郭翀张帆等人资历不足,儿臣不多留会,恐怕又要出乱子了,百姓何辜。”
朱元璋拉着儿子到一旁坐下:“如此想就对了,民生安稳国家才能太平,你不是还给他们留下了二十万两,等明年开春官府赐下种粮让百姓恢复耕种就好了。”
朱标点头道:“父皇真是消息灵通,那您可知晓儿臣带回来了多少银子?”
朱元璋闻言笑道:“不是才归入户部二十万两,难不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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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肥年可期
朱标笑道:“户部空的跑耗子,父皇的内帤不也同样么?
朱元璋眼睛一亮,听这意思不仅是还有几万两的意思啊,他虽然是知晓自己儿子狠狠敲了那些贪官污吏一笔,但想着也就能有个五十万两的,全旭拉走十万两,留在灾区二十万两,归入户部二十万两,留下的应该不多了。
朱标感叹道:“陕甘多灾,当地百姓贫困潦倒,刚上任不久的官员底子也不厚,但久居哪里的大族豪商可是肥的不行了,估计在前元时候就没少干这事,纵使不算书画珠宝奇珍田契这些东西,儿臣此行也收拢了七十余万两。”
老朱同志穷苦出身,以前都不用提,纵使是开国之后,他的内帤最多时候也就有过十几万两,而且还马上就补贴朝廷了。
虽然朝廷每年都有大笔进账,可也都是入不敷出,天下百姓都还嗷嗷待哺,老朱身为君父,自然也不可能从其中抽银子入内帤,只能靠着皇庄皇田补贴。
也幸亏马皇后节俭持家,下面的妃嫔也不敢越过皇后,所以宫里用度勉强够用,但也就是勉强够用,想自己修个宫殿之类的是不用想了,户部那边的预算也过不去。
老朱喃喃自语道:“咱就知道那帮狗大户有钱,不过还是低估了,这还仅仅是陕甘几府的,汉中西安还有没动的,看来咱今年是要过个肥年了。”
朱标点头笑道:“起码还能有个二十多万两,不过也不好如同陕甘那边大规模抄家,定然是要有遗漏的。”
地方大户人家根茎缠绕,除非是像朱标那般一个不留,否则地头蛇终究是门路广阔,暗中包庇收纳一些犯官族人产业也不难,这是也是大家族的默契,不会正面对上朝廷,但是会做些手脚,亲亲相隐。
朱元璋自然也清楚:“也够了,难得师出有名,那些朝中的乌蝇蠢辈也不好求情,到时候让毛骧亲自去。”
朱标点头,由于牵连太广,陕甘之外的官员朱标并没有动太多,只是把最明显的几个官员拿下了,他们牵扯的人则是没有追究,毕竟鞭长莫及,何况安抚灾民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证据都已经随同那些犯人运抵京城了,也不能说是全部,除了官员之外,那些涉案的地方大户以及族人家小则是分别运送到了江南各地,在各地府城中施以酷刑,至于是给谁看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朱标沉吟片刻说道:“毛骧有些乱了,父皇还准备让他亲自去?”
朱元璋面上笑意满满,但虎目却透几分寒光:“不妨事,越是心乱他就越不敢出错,何况他的下家还没谈妥。”
朱标一听心中有就有数了,胡惟庸可不敢轻易接受毛骧的投诚,鬼知道是不是皇帝对他的试探,何况毛骧恶名昭著,纵然资历够但绝大多数的淮西勋贵都极其排斥他。
不过不急,随着放权胡惟庸的野心与恐惧都会与日俱增,到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毛骧到底是掌握着皇帝亲军都尉府的存在。
何况从某种方面来说,胡惟庸和毛骧很相像,俩人都受到了朱元璋的看重,被委以重任,但俩人又都清楚,依圣上的心性,他们善终的可能微乎其微,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两个聪明人。
这点父子俩没有往下再谈,毕竟时候还远远未到,朝廷目前离不开胡惟庸这个丞相,更离不开镇守各地的淮西勋贵们。
朱元璋正盘算着银子要如何去花,就听见儿子突然说道:“父皇暂时应该用不上这笔银子吧,儿臣却是要有大用的。”
朱元璋顿时愕然,他倒不是舍不得银子,毕竟几十万两银子对坐拥江山的老朱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疑惑自己儿子要做什么?
朱标解释道:“陕甘燕云等地贫苦之地暂且不提,我大明其余各地民生恢复,江南山西更是颇为富饶,加上巴蜀收复,时机成熟,儿臣自然是想再多挣些银子。”
朱元璋眉头一皱,朱标则是靠在椅子上说道:“总得找点事做,否则不是太刻意了,何况儿臣确实是早有打算。”
朱元璋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小巧的玉如意挠了挠后背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那就去做吧。对了,那几个该入东宫的也拖延不得了,过几日接进去吧。”
朱标闻言说道:“离洛华生产也没几个月了,要不等到年后再说吧。”
朱元璋摇头道:“标儿,越是这个时候不越是能看出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吗?你都回来了,难道还怕看不住吗?”
朱标自然不是怕别的,只是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太子妃,但如果常洛华真想母仪天下,那这等委屈,日后怎么少的了呢?
朱标起身道:“具体的儿臣这两天会写封奏章呈交父皇御览,现在估计母后都等急了,儿臣先去拜见母后去了。”
朱元璋瞧了瞧书案上的一摞奏章说道:“去吧,晚膳就在坤宁宫用,把洛华叫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朱标应诺而退,直奔坤宁宫而去,说实在的,他其实并没有多想念老朱同志,可能因为都是男人的原因,感情更加内敛厚重,轻易不会触动。
但他却是真的想念自己母后,尤其是听闻前些日子马皇后身体抱恙后,心中更是急切,或许也是因为潜意识里知晓自己父皇身体有多好,而自己母后按历史可是比他走的还要早。
不过朱标再急也不可能直入后宫,刘瑾领人在大前头开路清道,若是有妃嫔在遛弯就得赶忙请她们避让,省的冲撞。
幸好妃嫔们也都知晓了太子爷回京的消息,清楚太子回宫必然是要拜见皇后的,所以也就没有自讨没趣,都老实的在自己宫殿内呆着。
进了后宫后,朱标身旁就多了几十名宫女太监跟随伺候,一行人浩浩荡荡,这也是没有办法,太子毕竟都已经这么大了。
其余皇子们进后宫也都是这个待遇了,再不是拍拍屁股就闷头往里闯找自己母妃吃饭的时候了,寒来暑往难回童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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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身心俱疲
朱标一路直奔坤宁宫,路上倒是发现宫女们年纪普遍较小,看来是新选入宫的,马皇后怜惜宫女们不易,一般都会尽早放她们出宫婚配,省的耽误了大好年华,最后所托非良人。
在一群宫女们欢欣的恭迎声下,朱标踏进了恢弘大气的坤宁宫,马皇后正含笑坐在正殿主位上,而挺着肚子的常洛华则是站在门槛处,红着眼睛看着由远及近的身影。
朱标自然也是先看到了自己的太子妃,他走的时候常洛华的身形还没有什么变化,而现在已经很有规模了,她身上原本的英气也消散了许多,更个人柔和生动了起来。
看着骤然低头落泪的妻子,朱标也是心神一软,拉过她不自觉护在身前的手轻声说道:“是我的不是,在你生下孩儿前,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会再出门了。”
安抚的拍了拍常洛华的手背,然后拉着她走进殿内,朝着走过来笑意满满的马皇后下跪道:“儿臣回来了,听闻母后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痊愈了?”
马皇后拉起儿子,身后抚了一下他有些消瘦的面庞说道:“回来就好,灾民可都安顿好了?”
朱标起身回答道:“都安排好了,留下的银子粮食都够支撑到明年开春耕种,母后不用担心,更别在缩衣节食熬夜织布了。”
朱标都不用多想,马皇后身体像来颇为健康,骤然生病很可能是又领着宫中妃嫔公主们缝制被服,准备积攒一定数量之后送到灾区孤寡手中。
马皇后闻言说道:“那边的事京里也都传遍了,标儿你做的很好,赈灾救民冥冥中必有福报,洛华腹中的孩子定然会平安健康的降生的。”
马皇后随即让朱标安抚一旁还在流泪的常洛华,这可不是寻常,常洛华像来坚强自立,极少在朱标面前展现这等柔弱之态,可见他不在这几个月,确实让她很不安。
朱标朝自己母后笑了笑,然后拉过常洛华开始柔声细语的安抚,甜言蜜语也是一套一套的,一旁伺候的宫女们都羞涩的退了几步。
马皇后很欣慰的笑了起来,自己儿子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朱标小的时候就格外的会哄别人,尤其是会哄漂亮的小侍女,她早年那些侍女,那个不是哭着喊着不想离开元帅府的。
一直到朱标大了些知晓不能再轻易招惹姑娘了才端稳持重起来,不过现在看,这小子的本事没有退步啊。
朱标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己母后戏虐的目光,说实在的,在自己娘亲面前哄媳妇,确实是有些尴尬,不过也没办法了。
好不容易才自己太子妃破涕为笑,朱标感觉比跟那帮贪官污吏在酒桌上虚以委蛇一番还累,可见怀了孕的女人有多难缠。
朱标还偷偷摸摸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妻子的肚子,柔软却又鼓胀,细细感受甚至还能察觉到里面的细小动静,看来两个小家伙还是有些拥挤。
朱标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很复杂,不是因为有两个,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要当爹了,很奇妙。
这时候突然从后殿走进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女童,穿着精致的月白蝶纹束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走来撅着小嘴还念叨着:“母后,皇兄还没回来吗?露儿都睡了两觉了。”
朱标展颜一笑,走上前一把将其抱起,高高的举在上方,待她惊呼一声之后,立刻又抛飞了两下,这才又揽入怀中。
一旁的婆媳含笑看着,宫女太监们是惊呼连连,生怕小公主被摔在地上,可又不敢去拦着太子爷,只好伸手跪在下方。
朱露同学这时候彻底清醒了,大大明媚的眼睛里含着大颗的泪珠倔强的挂在眼角,小姑娘又惊喜又委屈,撅着嘴叫了声皇兄就要哭的架势。
朱标哄妹妹可是手拿把攥,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朱露同学就原谅了自己无良的哥哥,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
朱标抱着她坐在椅子上捏了捏小嫩脸对一旁的常洛华笑道:“再过几年,本宫还得一手一个,到时候你可别拦着。”
常洛华也伸手怜爱的摸了摸朱露的小发鬓,满怀期待的笑了笑,她其实恐惧的很,自古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何况她这头一胎就是双生子。
夫妻对视一眼,夹在中间的朱露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不满的挣扎了几下,从兄长怀里挣脱后,慢慢的走到了常洛华面前,摸了摸大大的孕肚,然后把自己的小肥脸颊贴在上面。
一旁的马皇后笑道:“自从露儿知晓里面的小侄儿小侄女能动之后,天天都要去陪他们说话,一日不见就要吵闹。”
朱标好笑的冲自己妹妹做了几个鬼脸,然后才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有些浑身酥软的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真的感觉自己回家了,放才入京城入皇宫都没有这种安然的感觉。
马皇后心疼的看了眼自己儿子,知晓他在外面受苦了,否则堂堂皇太子才出门几个月,怎么可能就黑瘦的这么明显。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自己标儿却又不单纯是自己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太子,是这天下的储君,是要帮他父皇治理江山的男丁了。
见朱标如此,常洛华心中的委屈也消散了不少,她还从没见神采奕奕的朱标有这么身心俱疲的表现,可见他有多么累。
朱露仿佛也知晓兄长疲惫了,乖巧的走回自己母后膝前,趴在上面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小小的身子:“母后,皇兄该去睡觉了。”
朱标谨崩许久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确实有些困顿,都不想挪动身体,只想坐在这椅子上好好的睡上一觉,越是坐着疲倦就越是如同潮水般袭来。
他自入庆阳以来步步小心,就是担心一步踏错把自己浪没了,他是皇太子又不是金刚不坏的神佛,扛不住几刀的。
那王六何承若是真在他未与府军卫汇合前发现了他的身份,定然会下黑手的,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博个侥幸,只要做的干净,皇帝也不可能把陕甘的百万人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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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尾大不掉
迷迷糊糊的过了有些时候,朱标才被自己父皇的一生免礼惊醒,睁眼一看自己父皇都已经到了,马皇后和常洛华正在在殿前迎驾。
朱元璋大步走进来瞧着尚有些迷糊的儿子笑道:“你这架子可大了,没瞧见你爹来了。”
马皇后在后笑道:“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刚才还打鼾呢。”
朱标笑着站起身行了一礼:“回家了就困了,一闭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老朱坐上主位后拎起朱露同学逗了几下,然后就让传膳了,菜肴颇为丰盛,不过跟朱标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偏着怀孕的常洛华。
朱标眯了一会儿此时神情也振奋了许多,见自己父皇心情不错,俩人还小酌了几杯,这时候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这种家宴马皇后从不喜欢让旁人服侍,都是要自己操持的。
马皇后则是顾着常洛华又看着朱露,偶尔再看看谈笑的父子俩,神情甚至满足,满怀期许的看看儿媳妇的肚子,明年朱家就是三代同堂了。
朱家饭桌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谈论公事的规矩,朱标讲述了一下他化身陈韵泽时所见情况,还有那些官员贪腐奢靡的生活。
若是比较起来,他们一家的菜肴都没有他们那一顿精细,当然了,其中珍稀补品药材自然是要远远超出的,毕竟是贡品,天底下都挑不出更好的了。
但若不是常洛华有孕在身,他们家吃喝用度也就是那样,毕竟老朱和马皇后向来以身作则,节俭开源不贪口舌之欲。
一顿简单温馨的晚膳吃完了,又坐着一起喝了杯茶,老朱就开始赶人了:“吃饱喝足了,那就回去休息吧,明日早朝不要耽搁了。”
朱标应诺一声,然后就领着常洛华出了坤宁宫,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撵架朱标问道:“可累了,乘撵回吗?”
常洛华摇头道:“不累,还是多走走吧。”
朱标欣然一笑,给她紧了紧身上的鸾凤流云披风,然后拉着她的手朝着内花园走去,心中安定宁和。
刘瑾和云锦以及一大群宫女太监都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内花园内有梅竹松柏及各色花卉,中央有亭,四面各有五色琉璃石台一座,之后还有太华池、飘香亭、鱼亭、鹿亭、鹤亭等建筑。
太子入后宫的消息各宫妃嫔定然都是知晓的,今日定然是无人出来游逛了,何况就是撞上了也无妨,朱标身边还有太子妃在。
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常洛华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多,深宫内院的女子所求就是如此简单,夫君能常陪伴就知足了。
瞧着常洛华走的差不多了,朱标这才叫来撵架坐上回返东宫,等回了东宫,朱标自然是受到了暖玉大小双儿等奴婢的欣然跪迎。
“奴婢等恭迎太子爷回宫,殿下千秋。”
朱标下了撵驾瞧着一群熟悉的身影笑道:“本宫不在这段时日,你们伺候太子妃有功,凡是在东宫伺候的各个有赏,明日去刘瑾那各领五两银子两匹绸缎。”
有资格来迎接太子的奴婢就有百余人,更别说其他了,闻言各个欢欣鼓舞再三拜谢,朱标乐呵呵的进了自己的承乾殿,殿外众人才各归其职。
唯有刘瑾以及云锦暖玉等贴身伺候的才跟随入内,常洛华则是被婆子请去旁殿歇息按捏,朱标接过暖玉端来的茶水笑道:“又胖了,太子妃的补膳都进了你肚子里了吧。”
暖玉委屈道:“奴婢才没有贪嘴,只是那么贵的东西,都丢掉多可惜。”
朱标哈哈一乐又笑着打趣了几句,然后对她们说道:“太子妃刚才还夸过你们,说你们尽心竭力从没有丝毫懈怠。”
刘瑾眼圈一红道:“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朱标摆摆手:“功必赏,过必罚,这也是我东宫的规矩,本宫能这么安心的在外忙活,也是因为有你们在后方打理,这就应当有重赏。”
“明日会有两大船的东西搬入内帤,刘瑾你去清点入账,然后你们各自都去挑两件,奇珍异宝名家书画都可,喜欢就好。”
“对了,太医婆子那边也不好落下,刘瑾你明日融些金瓜子送去,也算讨个吉利,让他们尽心伺候,等皇嗣平安诞生本宫还有重赏。”
刘瑾应诺一声,也算知晓为何刘安和赵淮安为何没有随殿下一起回宫了,云锦暖玉大小双儿也都很欣喜,她们都知晓自家爷的性格,说赏了就是赏了,容不得她们推脱。
各自念叨着要选个瓷瓶,那个要选个仕女图,叽叽喳喳的问询着都有什么,朱标对这些物件像来不甚在意,何况送出去的快乐远比放在仓库落灰要强。
等清点完了,那些稀罕物件他大多都会送出去,宋濂那边也快过寿了,他肯定是不能亲自去了,那礼物就得丰厚,还有李善长那边,也不能太少。
送金银太俗,唯有稀罕物件算是个心意,双方都有体面,自然都会高兴的,朱标往后这两年插手的朝政公务不会太多了,毕竟要适当放权给李善长。
毕竟他若是真的下场开始监国理政了,那胡惟庸可就宛如傀儡了,跟汪广洋一般难以掌握大权,只能做个名不副实的丞相。
这当然是不行的,朱标威望日渐增长,许多问题根本不可能在他和老朱的执政的时代爆发,但他们父子终有一天会死的,那时候子孙面对的就是功勋滔天难以控制的庞大势力。
这些人老朱杀得,朱标这个开国太子也杀得,但后面生在太平盛世的君王却是要承他们的情的,人家祖上随太祖打江山,随太宗安天下,如今盛世繁华了,皇帝就要卸磨杀驴杀这等功勋之后了吗?
那时候不仅是名头上不好杀,实力上也难啊,世袭罔替的勋贵如果联合起来,那是有能力动摇江山社稷的,忠心这个东西,向来不值得相信的,人性更不能考验。
开国受封的勋贵太多了,大大小小的公侯镇压各州府,这不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什么错,而是避免未来尾大不掉的局面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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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抉择
政治就是如此无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也不需要讲道理,因为道理不是用此处的,朱标思索间,大小双儿就以准备好了沐浴所需的一切。
朱标通透的泡了一会儿,这才换上一身轻薄舒适的里衣走回店内,清淡安神的袅袅青烟从紫铜狻猊香炉口中飘扬而出,朱标端坐回椅子上,暖玉拿着巾帕擦拭着他的长发。
等擦干后,朱标起身捏了捏暖玉白玉般软嫩的小脸,然后转身进了寝室,里面两个婆子正给常洛华按揉有些浮肿的小腿,见朱标走进来赶忙起身行礼,朱标随手挥道:“下去吧。”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太子妃月份大了,终归是要小心为上,要不殿下……”
朱标一愣,然后就反映了过来无奈的说道:“无妨,本宫自有分寸,婆婆无需担心。”
那两个婆子才不放心呢,太子爷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又是小别胜新婚之时,别到时候把控不住一时贪欢出了大事。
可这种事她们也做不了主,何况就是劝走了太子爷,不仅太子爷不高兴,太子妃难道还能感谢她们,终究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说多了里外不是人。
可是真出了事,谁又敢怪罪贵人,终究是她们这些在旁伺候的背锅,她们日常伺候太子妃,自然知道天家有多重视尚未出生的皇嗣,皇后娘娘每天都要叫她们去问话,隔两天就要亲自来看看。
圣上纵然是没有回宫的时候,都是不时传旨往东宫赏赐,回宫后自身不好前来,但也是经常派太监来过问,可想要是出了意外,她们会落得什么下场。
可她们胳膊别不过大腿只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朱标,脚步缓慢的一点点蹭出寝宫,弄的太子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她们走后,朱标甩了甩袖摆走到榻前笑道:“这算什么,防贼一般,本宫难道还不知道心疼自己太子妃了?”
常洛华从刚才起就一直含笑看着朱标的脸色,这时候才开口娇柔道:“爷别生气了,两个婆婆也是担心臣妾,平日里都伺候的周到呢。”
朱标坐在床榻边上从被褥里拉出常洛华白皙的小腿,轻轻的按揉了起来,确实是有些浮肿,一按一个小圆坑。
常洛华有些羞涩,但也极珍惜自己夫君对自己的温柔体贴,所以也就没有推拒,这要是未怀孕前的她,那定然是不答应的。
朱标柔声说道:“知道你身子重了,活动起来累,可总还是要多动动的,终归是好的。”
常洛华一听眼圈就红了,一手护着肚子起身就朝朱标怀里靠来,朱标揽住她也没在说话,常洛华把脸埋在朱标怀里,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安全感,自从知晓双生子先是欢喜后是恐惧。
她的那些小姐妹,如今也都嫁人生子了,都是官员豪门,可依旧还是有两个难产血崩而死,她们还都只是怀了一个,她却是两个。
宫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她,都夸她有大福气,可背后却是都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她,纵然是生育过一胎的妇人都难产下双生子,何况太子妃这头一胎……
朱标面无表情的用下巴摩擦着自己妻子的头顶,一只手放在她的肚侧,隐约还能感受到里面小家伙的活动,目光无神的望向窗檐处。
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胸口处的清凉,伸手扶住常洛华的肩膀,望着她无助的眼神沉声说道:“别怕,本宫会吩咐接生的婆子们,若有万一,舍小保大!”
常洛华呆愣的望着自己夫君,想从他面上看出是不是为了安抚她,而发出的善意谎言,毕竟女人于夫家而言,不过是绵延血脉的工具罢了。
可朱标目光中唯有坚定,常洛华仿佛心脏一缩,突然觉得这时候自己死了也值得,不为什么,就是感觉自己突然值得了。
伸手揉了揉眼睛展颜笑道:“爷说的怎么话,臣妾还舍不得自己孩子呢。”
朱标重新揽过她说道:“本宫也舍不得,不过一想本宫又还不曾见过他们,与他们也不算相熟,所以自然还是本宫朝夕相伴的太子妃更重要了。”
常洛华眉眼如画整个人仿佛灿烂了起来,伸手轻柔的抚摸着肚皮笑着说道:“等孩子出生了,臣妾一定要告诉他们。”
朱标气哼哼的说道:“那是离间天家骨肉,这可是重罪,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
夫妻俩没有马皇后干扰,谈起话来肆无忌惮,没一会儿脸蛋通红的常洛华就睡过去了,可见情绪大起大落对孕妇身心甚是消耗。
朱标这时候才有功夫把脸贴在鼓起的孕肚上,倾听自己血脉的动静,两世为人第一次要有自己的孩子,说不珍惜是假的。
不过方才他对常洛华的保证也是认真的,真到了难产不得已的情况下,朱标定然是要保大的,相信自己父皇和母后也不会太反对。
常洛华毕竟是皇太子妃,正经的下一任朱家宗妇,那是祭告过祖宗宗庙的,与其他女子不同,其余的不过是朱家开枝散叶的工具,只要能生下皇嗣,死活无关紧要。
上个月,就有一个赵嫔在分娩时难产,消息传到朱元璋那,毫无疑问的就是保小,马皇后也不能求情,因为世道就是如此。
入后宫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受尽尊荣,就是家中长辈见你都要行礼参拜,只是这些都是要付出风险的,成则继续安享富贵,不成则白骨一堆。
不过朱标的想法却是与这个时代有些差异,血脉子嗣对他来说其实也就是那样,纵然他家确实是有皇位需要继承,但他眼里并没有觉得子嗣有多珍贵。
常洛华也好,暖玉云锦也罢,都是伺候了他许久的人,如果要选择的话,他觉得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并没有她们珍贵。
这也可能是因为朱标还从未真正当过父亲有关,但目前来说,他的想法确实是这样,而且他对儿子莫名的有些抗拒,世间的一切事,人们大多只能掌控是否开始,结局却是难以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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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细思极恐
第二天一早,朱标起身穿戴好朝服冠冕,草草的用了早膳粥点,然后便出发前往早朝,莫名有种开学了的感觉,这可真是新鲜了。
朱标走到了午门待漏扫视一圈顿时愕然了,就算他今日来的算早,但也不至于一个官员的身影都没有,难不成早朝又提前了…
他身后的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跪地说道:“奴婢该死,上月初圣上见百官们迎候早朝时松松散散有损威仪,就在端门内设立专门的朝房,文武百官可按照品级坐立其中,整理衣冠等候早朝开始。”
朱标闻言眉头一皱,这种事本该早早提醒他,刘瑾虽然一早就去了宫外清点账目,但临走前也应该提点过这个小太监,估计第一次近身伺候,有些紧张忘事了。
朱标随口说道:“下朝后去领十杖。”
那小太监赶忙磕头道:“奴婢谢殿下开恩。”
朱标朝着端门走去,走到近处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些声响了,一排班房都有灯火烛光闪耀,里面可见一些官员尚在补觉,还有些在低声交谈。
朱标笑吟吟的走到最宽敞的一处,里面正是中书省要员六部高官以及众多武将勋贵,大略一眼望去,武勋之数远超文官,可见开国之初武强文弱之势。
朱标一身朝服威仪堂堂,含笑走进来接受了一众朝臣的礼拜问安:“诸位免礼吧,离京许久都不知道设立了朝房,方才本宫到了午门处未见一人,还以为早朝又提前了。”
胡惟庸笑道:“圣上天恩浩荡垂怜臣工,让臣等在早朝前有了个休整的地方。”
朱标打了个哈哈,坐上了方才一直无人占用最上方座位,看来是特意留给他的,下手处就是胡惟庸,朱标随口询问起近来朝中的事务,在外这几个月大事他还能够接到消息,一般的则是不知晓了。
胡惟庸自然也不会那那些琐事应付,沉吟片刻后就按时间顺序把近来那些事说了一遍,一旁听着的官员们也会附和补充几句。
武勋那边自然不会看着太子殿下身边全是文官,腆着脸挺着肚子凑了过来,把一些尚书侍郎硬生生的拱到一旁,朱标也就当没有看见。
不过朱标也注意到,原本较为活跃的平凉侯费聚面色忧郁,低着头并没有凑过来,这可不太对,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军方巨擎都离京而去,费聚在目前留京武勋中地位靠前,而且作为与朱标本就熟识的侯爷,不应有这般表现。
朱标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平凉卫定远将军王六曾是费聚的心腹,而王六如今却是涉及到了大案当中,王六绝境之下,未必不会攀咬到他身上。
甚至可以说,牵不牵扯到他身上,都已经不是王六说了算的了,陕甘大案因为太子殿下及时处理,所以牵扯的武将仅限于几个地方卫所将军,这体量未免有些太小了,实在是缺个杀鸡儆猴的靶子。
依照圣上的性格,说不定会认定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王六贪污赈灾粮食,更何况王六竟然在大略猜出殿下身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去与何承准备兴兵,麾下如此见微知著,可见你费聚也有不臣之心。
若他是王公之爵朱标说不定会主动安抚一下,毕竟武勋只要不犯忌讳,宽纵些也无防,何况王六早在送京之前就被韩政拷问过了,证实与费聚无关。
不过既然只是侯爵,那朱标就不会主动提点,而是得看看他对此事的反映,如果下朝后主动到东宫请罪,那么朱标也自会庇佑他,但若是心虚自行去走了其他门路,那他也就不算无辜了。
这时候不仅是朱标再看费聚,胡惟庸也同样如此,甚至两人所想的都差不多,费聚与此事牵扯的牵扯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可以轻易斩断的。
朱标地位过高,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区区一个侯爷,但胡惟庸不同,他文官方面大势已成,在朱元璋以及朱标出巡这段时间内,他为丞相负责监国理政,已经彻彻底底的掌握了中书省以及六部。
除了犯忌讳的通政使司大理寺以及御史台没有太过触碰渗透外,其余关键节点都已纳入掌控,远超前任丞相汪广洋的权势。
甚至在这一方面超出了他的恩师李善长,毕竟李善长时期还有杨宪刘伯温等人制衡,而他在文官方面却是无可匹敌,杨宪被他弄死了,刘伯温被派到巴蜀,汪广洋也被他斗倒。
他如今唯一的短板就是武勋方面,甚至都有些比不过汪广洋,毕竟汪广洋资历够老,早年就跟随圣上起义反元,曾任元帅府令史、江南行省提控,受命参与常遇春军务,跟常系不少公侯私交不错。
虽然李善长给他留下了不少关系,可开国武勋骄横跋扈,并不是十分看得起他这个无爵之人,有大半都投靠了曹国公李文忠,向太子殿下那边靠拢,平日以东宫党羽自居。
目前真正掌握的武勋只有荥阳侯郑遇春、济宁侯顾时以及两个月前因坐擅驰驿骑,被夺爵降指挥使的前延安侯唐胜宗和前吉安侯陆仲亨,以及一些未封爵的将军们。
这些其实已然不小了,毕竟天下安定,胡惟庸又已经是当朝丞相之尊,但他却一直如居火宅昼夜难寝,因为他清楚,掌握的文官再多面对当今圣上不过是宛如纸虎,一戳就破。
想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必须让这纸老虎变成铁家伙,他不想造反,但他也不想为人鱼肉,何况他隐隐约约也感受到了圣上的恶意。
连李善长汪广洋圣上都会派人制衡,为何就他没有,论信任他在圣上心中不可能比得过李善长,论能力他又远超汪广洋这个庸才,为何就没有一点制衡呢?
这才是真正的细思极恐,越是势力庞大他就越是恐慌,尤其在圣上领着太子殿下一同离京的那一刻到达了极致,皇帝的权欲有多重他再清楚不过,除了太子殿下根本不容许其余任何人触碰,可那日就那么轻飘飘的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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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烈火烹油
就在众人面上言谈甚欢心中千回百转之时,远处午门城楼上的第三声鼓声响起,众人一齐起身整理衣冠,随着礼部制定的规章制度完善,上朝时候的规矩也是越来越多了。
朱标其实可以不同众朝臣一起上朝的,他可以径直去自己父皇那边,然后跟随老朱一同上朝,只不过是觉得提前跟朝臣们见一见也是蛮有必要的,从言谈举止能看出不少在朝会时看不到的东西。
朱标当先走出朝房,屋内众人依次跟上,其余规格小些的朝房内官员则是没有急着出屋,纵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人情世故难不成还有人不懂?
等品级最好的文臣武将们出去了,其余人默默的跟在队尾,朝服整齐面色肃穆,再次通过左右掖门而入,井然有序。
后面的小官们羡慕的看着排在前面神气盎然公侯们,纷纷在心中立志,往后定然当为队首公卿,方不负这身男儿躯。
大概到了卯时左右,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则由右掖门进入,入宫之后也不是随便乱跑的,还先要在内五龙桥南边等待鸣鞭。
值守太监鸣鞭之后,文武百官才能依次过桥,抵达奉天门丹墀,在御道两侧相对站立等候,其中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
在此期间,监察御史及仪礼司一直在旁进行监督,不同以前尚能交谈,如今出了朝房后从头到尾不能发出声音,因为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者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等候上报处理。
朱标自然没有兴趣彰显自己的特权,老老实实站在最前方观赏着五龙桥上面的纹案,只觉得有些气势不足,修筑皇宫之时还是困于时间银两没有做到尽善尽美,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缺陷了。
朱标默默盘算了一下,想要好好修善一下所耗费的银子,然后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倒不是挤不出来这些银子,只是感觉应该花在更重要的地方。
他如今算是知晓昔日汉文帝将起露台,而惜十家之产的感受了,就在朱标思索之时,耳边传来了礼乐之声,皇帝的仪驾到了。
等朱元璋到达御门后,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御阶,而皇帝则走往奉天殿上廊内正中御座,皇帝登上御座之后,再次鸣鞭,礼官“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这才齐头并进步入御道,身后就是一队精壮威武的持戟禁卫。
进入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头礼,朱标亦是如同,朝堂之上先分君臣后论父子。
皇帝威严厚重的眸光扫荡一周,文臣武将尽皆拜倒叩首行礼,朱元璋餍足之色显露于面,大丈夫生于乱世,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横压一世以家姓传国,何其乐也!
“太子,此次陕甘之行所见所闻都给众倾家讲一讲吧,咱倒是想看看听完之后还有何人敢跟咱念叨什么苛刑猛政如虎,迫害官员士绅的屁话!”
朱标应诺一声,然后转过身看着低眉敛息不敢应话的官员们沉声说道:“本宫奉皇命白龙鱼服乔装入陕甘,游历灾区三府之地,沿途所见生民潦倒易子析骸哀鸿遍野路断人稀,而士绅官员穷奢极欲俾昼作夜美酒佳肴供之不绝,本宫于庆阳府见…………”
随着朱标的讲述,朝堂上众人纷纷义愤填膺,文臣武将各个对那些贪官污吏喊打喊杀,只是龙椅上的朱元璋清楚这些不过是做给他看的罢了,区区旱灾一些黎庶之死而已,又岂能动摇这些身居高位情绪。
真正愤愤不平能有几人?恐怕还是多在那些青筋绽起的御史台言官之中吧,只可惜他们愤恨的是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名列金榜留京任官,他们还依旧两袖清风,凭什么那些排在他们身后的外放之官吃的脑满肠肥!
朱标的目光扫过一圈,不由得有些悲哀,身居高位者大多缺乏同理心,能如御史中丞韩琦这样一心为公为民的高官要员寥寥无几。
就是那帮在排后面的官员们,他们现在虽然嘴上在骂,但就在方才他讲述那些地方官员奢靡用度的时候,他们眼中分明透出羡慕以及幸灾乐祸。
风气不正,贪腐奢靡之风盛行,不狠狠打压,往后终成亡国之患!
朱标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朱元璋自然也一清二楚,随着官员们的声音越发杂乱,大殿内侧的持鞭太监猛然一抽,黝黑的鞭子抽在空气当中,响亮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殿内,那太监冷喝道:“肃静!”
所有人这才安静肃立,胡惟庸咳嗽一声上前一步:“如此贪赃枉法之徒不容有赦,请圣上施以严刑,以安天下民心!”
朱标派人押送入京的主要贪官都还活着,关在刑部日夜审讯,以抓出所以牵连此案的官员,其余那些小官小吏则是都被处以极刑了。
还有一些趁机抬高粮价的商贾也是同样,发国难财满门抄斩,如此一来就牵连甚广了,毕竟这年月能做的起买卖的,背后都有人撑腰。
吏部尚书拱手上前:“苛刑猛政如虎,但用在此等贪官污吏身上却是适当其用,臣附议胡相所言,此等官吏如不严惩难安民心。”
朱元璋深深的看着吏部尚书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其余各部尚书侍郎却是轮番上阵,各个言辞激进,恨不得让皇帝即刻下令杀进那些官吏。
有些人甚至进言连坐,若是依他所言,这次不杀个五六万人根本停不下来,如此激进确实是让朱标意外,难道他们不晓得皇帝点头了,拔除萝卜带出泥的,他们很多人也会受牵连。
如此变化也是让其余官吏变了脸色,他们可不想牵扯进去,此次刑狱牵连的以及够多了,怎么还要往里添油,是可惜他们根本没有站出去说话的余地。
武勋那边也有许多人变了脸色,都默默的捏住了拳头,目光幽深的看相胡惟庸,若是真的闹大了,胡惟庸这个淮西领头也该下去了,丞相之职位也得退位让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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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错综复杂
别看武勋平日在朝堂甚少开口,只知晓看文官的笑话,可这也证明了他们超然的地位,基本没有什么能牵连到他们,至今开国四载死上百个文官都不一定能死一个武勋。
绝大多数犯了事,也不过是罢爵降职而已,文官们降职了那就是人走茶凉,可勋贵们降职却是没有多大变化,毕竟谁也不想顶个不讲情义的名头,都是尸山血海里肩并肩摸爬滚打出来的,谁没救过谁的命啊。
不仅不会轻慢,反而会一起想办法替老弟兄求情铺路,这一点上武勋集团确实要比文官集团更具有凝聚力,但同时也更具有威胁性,讲义气有时候是要命的。
武勋们深深的看了眼胡惟庸,有几个脾气暴的想站出去说几句,但也被一旁的人拦下,现在至少明面上没有牵扯武勋,他们可不能做不打自招的蠢事。
何况最前面的颖国公傅友德还没发话,现今其余大帅们都不在,颖国公就是他们留京武勋的领头羊,傅友德功勋卓著战功赫赫,众人也都心服。
傅友德沉稳厚重的目光专注的放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身上,朝堂争论丝毫没有影响他,朝服下山岳般巍峨雄伟的身躯与大殿两旁的蟠龙柱一般坚挺可靠。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巧妙,众人所说多半隐喻了其他,没有人会轻易表达自己真正的意志,朱标倒也没想到自己离京许久重回庙堂,就遇上了如此精彩的表演。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此两句倒也阐述了庙堂君臣之间的关系,一个斗字贯彻其中,永永远远都不会结束,都是在妥协当中持续较量。
刑部尚书看了眼胡惟庸的背影,咬牙上前开口道:“此案涉及官员士绅广泛,甚至不乏江南豪富以及北方士族,请圣上下令,臣定彻查清楚,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此言一出,本来老老实实作壁上观的陈佑宗也是皱起眉头看向胡惟庸,这是疯了吗?江南豪富无疑是把矛头指向他,北方士族暗指的是边军将帅克扣军粮转卖到灾区。
江南士族领袖是他陈佑宗,北方边军则是尽归开平王常遇春执掌,这两方其实归根到底都可以说是东宫嫡系,胡惟庸怎么敢?
武勋那边亦是如此疑惑,他们都清楚在圣上的刻意安排下,常系如今根本没有留在京城的公侯,都不是在北方御敌,就是镇守在江南各处。
很明显是在培养他们,亦是再刻意打压,以便百年后让太子殿下能够广施恩德,招抚他们回京掌权,省的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对新君缺少忠诚。
中书省以及六部官员各个都顶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疑惑、质疑、讽刺、杀意,蕴含着各种莫名情绪的目光仿佛正在引弦搭箭的强弓劲弩,随时可以把他们射成刺猬。
朱元璋以及朱标也是有些疑惑的看向了胡惟庸,这个局面确实有些让人意外,当朝丞相不应该是按照惯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吗?
怎么突然这么激进起来,要知道,地方官员如果说没有攀附京城高官那是不可能的,真的彻查起来,胡惟庸自己也讨不了好,甚至把自己性命搭上也属平常。
而此时胡惟庸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凛然持正的样子,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仿佛激流当中的中流砥柱一般,骤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气度。
朱标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在不断思索,难道是以退为进?其实此案终究是地方贪污之案,无论是老朱,或是按照朱标的计划,都没有打算牵扯到京城江南边境这些敏感的地方。
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肃清吏治是需要时间的,现在哪怕把所有贪官都拿下,也根本无法保证顶上去的官员们不贪,甚至出现恶性反弹,继任者比前任更加贪婪残暴。
不过这手段太糙了,不像是胡惟庸能用出来的,逼迫皇帝让步,绝对是退无可退之时才会使用的绝境手段,后患无穷,胡惟庸目前处境还没到那个地步。
接下来又是一阵喧闹,大理寺通政使司以及大都督府的官员竭力呵斥刑部尚书无凭无据胡乱污蔑,分明是心怀不轨企图霍乱朝纲。
刑部尚书自认一心为国,其余六部官员纷纷力挺,场面顿时有些僵持不下,武勋那边东平侯韩政突然也插了进去,有人带头,武勋们自然不介意凑凑热闹。
殿侧持鞭太监连抽三下才控制住了场面,看着朱元璋黑沉下去的脸,文武百官赶忙跪地请罪,不过依旧是各持己见。
朱元璋把目光投向御史台那边,看着御史中丞韩琦问道:“此案御史台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
韩琦深吸一口气站出来拱手道:“臣以为应该当严惩贪官污吏,但此案牵连已经甚广,不应在扩大了,以免造成动荡。”
此话一出,其余各部不提,御史台那些言官都楞了,这还是那个顽固不化的韩老夫子吗?
随即就有言官痛心疾首的看了眼昔日崇敬的身影上前拱手道:“起禀圣上,下臣以为胡相所言极是,理当彻查贪腐肃清吏治,岂能顾及恶徒势大而轻言放过!”
还有早就对韩琦不满的言官上前道:“臣弹劾御史中丞韩琦,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包庇贪官,请圣上将此獠斩首以正视听!”
自然也有很多清楚韩琦为人的御史上前求情,是可惜韩琦所言却是不是政治正确,在圣上三令五申肃清吏治的情况下,朝堂上根本容不得此言。
中书省六部以及许多武勋都使劲的朝着韩琦攻击,他们本来就极为厌恶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夫子,韩琦的儿孙可没少被武勋子弟追打。
毕竟从刘伯温到钱唐韩琦这几任的御史中丞各个都与淮西勋贵不对付,总是在挑他们的毛病,此仇焉能不报?
至于韩琦是不是一心为国为民,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况真论起来,这江山还是我们弟兄打下来的,有你什么指手画脚的余地,竟然敢离间我等勋贵与圣上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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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变应万变
随着攻讦不断,韩琦昔日顶撞朱元璋的事情自然也都被翻出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冠上了满满的恶意,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韩老夫子面色不改,双手摘下乌纱帽缓缓跪地:“老臣平生最恨贪赃枉法之徒,恨不能尽数诛灭,只是朝廷大政当审时度势,绝不能仗之以力胡乱施刑罚于天下。”
“胡相以及刑部尚书所言无错,但过于激进,老臣以为不合适,凡事过犹不及,老臣请圣上三思而行!”
朱元璋转头看向朱标问道:“太子以为呢?”
朱标转过身躬身拱手道:“儿臣以为胡相所言极是,贪赃枉法之人定然要彻查,无论涉及到何人都不应放过,否则国朝律法纲纪何在!”
朱标语气一顿:“御史中丞韩琦老而昏庸德不配位,竟然替贪赃枉法之徒求情,不亚于纵容包庇之罪,请父皇严惩!”
朱标的话一出,韩琦身形一颤,武勋那边各个就宛如打了鸡血一般,纷纷上奏请诛韩琦,而文官那边却是气势一滞,面色有些难看的。
他们本以为依照太子殿下的性格定然是会保住韩琦,并且劝谏圣上不要牵连太广,这也很符合他们的心思,毕竟真的彻查起来,户部以及中书省可是重灾区,半数的官员都与地方有牵扯。
朱标转过身与胡惟庸对视一眼,其中蕴含的意义耐人寻味,有些心中发虚的文官干巴巴的上前替韩琦说话,倒是没有了刚才喊打喊杀的气势。
朱元璋毫不理会下令道:“着令刑部以及大理寺彻查此案背后所牵连者,无论官员士绅将领概不得宽免,一个月内尽数羁押归案!”
刑部尚书曹荣以及大理寺卿阎东来出列应诺,谕令一下无论官员心绪为何,尽皆其声恭唱圣上圣明。
而韩琦还想说话,朱元璋起身随口吩咐道:“罢免御史中丞韩琦之官职,押入刑部大牢,若证实其涉案,直接判处腰斩,期间敢于求情者,同罪论处!”
一旁的太监见此大声唱道:“奏事毕!
随即鸣鞭,朱元璋神色莫名的瞧了百官最后一眼,随即转身离去文武百官跪送,一直等到朱元璋的身影远去,众人才站起身,而韩琦也被几名走进来的禁军拖拽住了。
众人皆是冷眼旁观,韩老夫子也默不作声,最后看了看地上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乌纱帽,幽幽叹了口气,随即被押送下去。
朱标负手看了眼韩琦佝偻落寞的背影,随即转头看了看面色同样有些苍白无措的官员笑道:“朝廷政务繁多,但诸卿可别忘了今晚集贤楼的宴会。”
胡惟庸面色如常笑道:“这是自然,臣家中尚有几坛昔年圣上赏赐的美酒,窖藏多年了,正要请殿下品尝。”
悲欢流转何其易,又是歌舞升平乐,众人谈笑着走出了奉天殿,远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不知不觉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众臣纷纷拜别各自回官属府衙处理今日的公务,自然还有些心虚者,得去联系刑部尚书或者胡相以求保住自己身家性命。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朱标一转身就看见了陈佑宗阎东来以及南雄侯赵庸等人还在恭敬的等候,也没多说什么,径直朝着武英殿走去。
这么多外男,自然也不好带入东宫谈事了,进了武英殿后,朱标伸了个懒腰,然后自然的坐在宝座上,众人齐身下拜。
起身后陈佑宗说道:“不知道胡惟庸是打的什么算盘,若真是严查,那中书省以及六部能有几个干净的,臣瞧着也不像是以退为进,着实让人疑惑。”
阎东来摇头道:“别说其他,就是胡惟庸自己都可能陷进去,刑部大牢里面都有数个地方官员供认曾送重礼到胡惟庸老宅内。”
朱标没理会这些话语,而是看着他们问道:“那你们呢?你们都与此案无牵连吗?”
随即又敲了敲面前的桌案:“本宫什么性格你们也是知晓,如实说来即可,不得欺瞒!”
阎东来以及南雄侯赵庸等人尽皆摇头道:“臣等绝不敢欺瞒殿下,确与此案无所牵连!”
赵庸以及巩昌侯郭兴说完后又看了看一旁的陈佑宗有些迟疑道:“臣等近来靠着通政使赚了些银子……。”
陈佑宗摆手笑道:“买卖都是平常,并不违背朝廷律法,诸位侯爷安心。”
朱标闻言点点头,这些事他是清楚的,陈佑宗也特意请示过,江南士族的买卖铺的极大,只要愿意帮扶,让这些不懂经营的糙汉们赚些养家吃喝的银子并不困难。
陈佑宗面色一肃朝着朱标说道:“臣可以保证,陈家张家都没有掺合此案,只是奉殿下之命将粮食运送到灾区官府手中,只是江南其他家族或许……”
长兴侯耿炳文也是拱手道:“前些时日,末将也接到些消息,说是随常帅镇守北方的俞通源好像曾派遣亲军押送过一批粮草西去……”
俩人都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意思很明确,东宫麾下却是有牵扯进去的,不过这也在朱标预料之中,人多了自然就鱼龙混杂,每个人都有诉求,或是权势或是财富这是在所难免的。
身居大理寺卿阎东来拱手道:“臣该如何做,请殿下示下。”
朱标靠着椅背说道:“胡惟庸的打算目前不太明晰,不过也不妨事,以不变应万变。”
“既然要彻查那就好好彻查,背着本宫违背朝廷律法,这等臣下本宫也不需要,自然也不会庇护,去吧,好好跟刑部尚书查案,看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阎东来躬身而退,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确,不会包庇那些东宫附属官员,不论是官员勋贵,尽皆如此,也只有如此才不会落把柄于其他人。
如果大理寺和刑部都各捞各的人,那就是达成默契了,互相谁也别掀谁的底子,省的大家一起死。
但大理寺若是铁了心的不徇私,那么刑部自然也就不能了,否则就是授人以柄,往后生死尽皆操于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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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加以笼络
阎东来退出去后,朱标的目光投向赵庸等人身上:“你们也下去吧,约束自己莫要这个时候找麻烦,家中子弟也看的紧一点,若是都不舍得管教,那就送到金吾卫或者府军卫吧。”
几个侯爷欣然应诺,上十二卫亲军是皇帝的侍从亲军,平时都不会对外招收兵卒,难得殿下开恩,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侯爷们各个志得意满退了出去,朱标看着他们的背影也没说什么,虽然明面上太子没有指挥上十二位的权力,不过朱标这个太子终究是于旁的不同。
在朱元璋的纵容下,朱标太子谕令却是有了莫大的权威,只要不与天子谕令产生冲突,即可遂心如意。
朱标允许勋贵子弟入府军卫也是早有准备的,放任这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整日流连于青楼赌坊才是取祸之源,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调教。
往后不好说,但最起码在他这两代的勋贵子弟不成材也得成人,休想过上堕落奢靡的小日子。
陈佑宗见其余人都走光了禀报道:“殿下吩咐的事情已经着手安排了,江南所有精通制纸票的匠人已经都已经尽快赶来了,包括其家属徒弟等。”
朱标闻言点点头,难得手里有这么多的银子,自然是要准备发行纸币了,朝廷其实也有这个意向,毕竟宋元两代都有纸币,其中利大于弊自然清晰可见。
而且经过这四年的大规模铸造洪武通宝,朱标看了宝源局的账目,每年大概铸钱两亿文,这就导致朝廷铜储存量急剧消耗,朝廷近来的通宝质量越来越低下,华夏历来就是缺乏金银铜这类金属矿的国家。
而且铜钱的许多问题也难以解决,比如铜矿稀少,难以开发,铸造成本高,劳民伤财,私铸问题严重,屡禁不止。
而白银黄金也是如此,物以稀为贵,可却不太适合作为流通的货币,而且携带不便,纯度不一等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多。
所有朱标得到这一批银子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以金银为本位,以纸币代替铜币,当然这得是一个循循渐进的过程,毕竟大航海未开,大明的金银储备并不充足。
经过宋元两朝,民间百姓士绅都开始不相信朝廷的信誉了,长期缺乏节制的印刷,导致纸币发生了通货膨胀,完全比不上金银保值稳定。
这也是历朝历代的毛病,哪怕是历史上的明清也一样,根本没有建立一个金融体系的概念,完全就是为了压榨民间财富而发放的纸币。
朝廷发的宝钞朝廷自己竟然不认不回收,而且朝廷完全没有储备金的概念,也没有相应的通胀应对机制,这不崩是不可能的。
说实在的宝钞产生本就是个迫不得已的选择,在目前这种百姓被严重束缚于土地之上、社会产业流动困难,且商业还没发展起来的社会环境下,用纸币作为主流的流通货币本就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办法。
不过开国之初也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尤其是大明开国所面对的糜烂局面,元朝确实把基层祸害的太惨了。
去年朝廷大规模打压佛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融佛像佛器取铜,不得不说无论盛世乱世,佛教确实是富庶,从不吝啬以珍贵材料融铸法器。
朱标与陈佑宗商讨一会儿,俩人对此道都是一知半解,幸好时间还算充沛,可以让一些官员去研究元初所制定的纸币政策。
陈佑宗下去后朱标头痛的捏了捏眉心,其实他也没太大把握,毕竟也没学过金融专业,摸着石头过河罢了。
不过到底是有宋元成败的案例可以参考,耗费些时日应该内能够培养出一些专业的官员人才,到时候小心谨慎些,哪怕损失些也要优先保护朝廷信用为重。
没一会儿刘瑾领着刘安陈荣言走了进来,恭敬的行礼跪拜之后,刘瑾禀报道:“爷,奴婢已经按照账簿清点过了,没有遗漏,都已装车运送到宫门口,不知是搬入东宫还是……”
朱标吩咐道:“银子都搬入内帤,其余的都搬入东宫库里。”
刘安应诺而去,大殿内的陈荣言有些紧张,身穿朝服的太子爷,确实与往日所见不同,威仪堂堂,望之生畏。
对陈荣言朱标目前还用不到,安抚几句之后就让他去管理京城内外的几处皇庄店铺,以便日后随时听用。
而且目前管理皇庄的官员就是庸才,丝毫不见进项不说,逢年过节就知道拿些野猪兔子锦鸡糊弄了事,听闻前几天惹得老朱大怒,女入教坊男入凤阳…
等陈荣言千恩万谢的退出去,原本只是照在门槛处的阳光也已经爬进殿内了,不知不觉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
刚起身活动一下,就见晋楚齐三王鬼哭狼号的跑了进来,看样子是在殿外等候了许久,都有些不耐烦了。
“大哥,我们都在门口站了两个多时辰了,你这刚回来怎么这么多事啊。”
“大哥黑瘦了不少,看来京中第一美男就是本王了。”
“大哥………”
“大哥………”
朱标看着咋咋唬唬的三兄弟有些头痛,没理会他们乱七八糟的问题,负手看着他们道:“怎么出了宫就半点儿规矩都没有了!难不成是想搬回来?”
“额…”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上了嘴巴,默契的整理了一下有些松散的衣冠,然后整齐规矩的跪倒:“臣弟参见太子殿下,恭迎皇兄回宫!”
朱标欣然点头道,负手走下台阶,绕着三兄弟走了几圈才笑道:“起来吧。”
三兄弟起身后瞧了瞧大哥的脸色,就知晓没有事了,顿时又闹腾了起来,朱标也不再制止,与弟弟们谈笑了起来。
老二老三年纪也不小了,婚事都已经定在了,其妻具是勋族,像老二之妻是卫国公邓愈之女,老三之妻是永平侯谢成之女。
老四就不用说了,由此可见目前勋贵势大,哪怕是朱元璋也要多加笼络,婚配皇子以示恩宠。
…………………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三兄弟
三兄弟一起走出武英殿,虽然看着像是并肩携手,但三兄弟还是隐隐刻意的落后了自己大哥一些,这也是多年来的习惯了。
这三个早就搬出了皇宫,本来是不和规矩的,还是朱标亲自去同老朱说情才解决的,否则皇子们除非成婚就藩,否则休想离开皇宫。
朱元璋估计还是念着让朱标做好人,也就同意了,但每隔几日三兄弟就得入宫接受老朱的训话,以防他们在外不务正业寻欢作乐。
其实他们也不敢,宫内宫外都是在京城,怎么可能逃得过老朱的眼线,不过是相比较中的自由罢了。
三个弟弟等了一上午,朱标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得管饭了,于是就领着他们回了东宫,毕竟是自家兄弟,避讳也不多。
刘瑾提前几步前去安排,路上则是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三兄弟的问题,着重详细的说了说灾区百姓的困难,也是希望他们三个日后能多考虑地方贫苦百姓。
不过终究都是少年心性,自幼安享富贵,听完自己大哥所讲,最大的反应就是对贪官的愤恨,但对百姓的苦难并不能深刻理解更不能同情同理,想来过两天也就忘的差不多了。
这点上朱标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他们扒光扔到灾区去体验民生疾苦去,何况纵然是体验了,也不一定就是说往后必定能爱民如子了。
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本身就是贫苦出身,但这些都毫不影响他贪污受贿,甚至就是因为知道民生疾苦,知道饥寒交迫的感受,所以穷怕了,贪的更狠了。
人性复杂多变,都是独立里的个体,想要扭转一个人的心性岂是那么简单的,朱标领着三个弟弟到了东宫正殿。
常洛华挺着肚子起身出迎,三兄弟向来在嫂子面前规规矩矩,行礼过后恭敬的问候了几句,常洛华笑着回了几句,然后就去别殿用膳了。
四人刚坐下没一会,宫女太监们就开始摆桌端菜了,有酒有肉倒是也颇为丰盛,不过也就只是六七盘菜罢了。
如果常洛华跟着用膳的话能丰盛不少,毕竟按照马皇后定制的分例上常洛华一餐所用可谓是冠绝皇宫,朱元璋和朱标都比不上。
上了酒桌后朱标发现自己弟弟们确实都渐渐长大了,虽然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不过说话气度却是以然不容小觑,远比后世的同龄人成熟大气许多。
朱标没多喝,晚上还有跟一帮老狐狸的正宴,多是与兄弟们谈笑,倒也清闲自在许多,不用时刻思索许多。
酒喝的好那菜自然就吃得多,都是半大小子,幸好常洛华还从自己那边送过来几道菜,否则都快不够吃了。
等吃完的时候,刘安以及赵淮安正领着人一箱一箱的朝东宫库里抬着东西,长长的人龙一眼都忘不到头,可见搬运的箱子有多多。
三兄弟看的好奇,朱樉当先问道:“这就是大哥从陕甘押运回来的东西,真没想动如此之多。”
朱棢也是咂舌道:“寻常东西可不值得大哥带回来,那些贪官污吏可真是没少搜刮。”
这时候清涟也怯生生的走了过来,规矩的跪倒行礼,那段天然的抚媚纯真动人心魄,加上精致又与中原女子风格迥异的面容让三兄弟为之哑然。
就连向来较为沉默的朱棣都忍不住说道:“这就是大哥方才所说的庭州女子?果真风采不凡。”
老二老三看的也是心动,心里盘算着得派人去西边寻摸一下,这个是自己大哥的,他们可不敢伸手去要。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们对自己大哥的性格也算了解,大哥不是吝啬的人,但绝不是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如果越过了底线,还会受到惩罚。
朱标对一旁的云锦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安置吧,用度暂且算是女官的,教教她宫里的规矩。”
云锦轻声应诺,随即带着清涟下去了,三兄弟顿时朝着自己大哥挤眉弄眼,老二笑道:“大哥突然带了这么个美女回宫,皇嫂那边可知晓了?”
老三也是附和道:“就是,要是皇嫂不乐意了,闹到母后那边去,大哥可别怪弟弟们要跟着去看热闹。”
朱标哼笑道:“我的热闹你们也想看,看来是最近好日子过惯了,等过两日去演武场练练?”
三兄弟根本不接招,上次去演武场大哥领着傅忠狠狠的揍了他们一顿,傅忠那个死心眼儿,是真的下死手啊。
调笑几句后也就没有人再提了,说到底只是一个女人,不过是个消遣罢了,借着与自己大哥开开玩笑,真论起来值得什么?
看着有些眼馋的弟弟们朱标笑道:“行了,都快挪不动脚了,去挑些喜欢的吧。”
三兄弟等的就是这句话,半点儿也不客气,上去就是各自挑了好几件喜欢的,都是珍品奇宝,不乏唐宋书画。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前世,各个都是得花门票隔着防弹玻璃才能远距离观赏的宝物,而今却是成箱成箱的往库房里搬运。
如此一来倒也不算什么了,朱标若是愿意随时都能再搜刮几大仓库,因为全天下有的是想要朝皇太子殿下溜须拍马的人,岂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
朱标召开刘瑾,从他手中的账目清单上勾画了几十件顶级珍宝吩咐道:“都送去坤宁宫。”
然后又挑了一些普通的吩咐送到各宫皇子公主那边,这些质量就一般了,不过对久居深宫的年幼皇子公主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纵然送出去不少,但其实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毕竟几府之地官员士绅的家底儿,多得很呢。
四兄弟按照往日的习惯,一起去了御马监给自己的爱马刷毛,期间交流兄弟感情,到了下午时候,三兄弟知晓晚上自己大哥有正事就告辞离开了,不过也约好过几日朱标空闲了,他们做弟弟的要在宫外好好宴请自己大哥一顿。
朱标面色平淡的看着三兄弟远去的背影,三人还在不时打闹,宛如还没长大的孩子,但朱标心中却是清楚,自己三个弟弟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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