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国士
现在的松山城,原是松山堡,是广宁中屯所这个千户所的驻地。
在大明朝国力尚可时构筑的辽东“城堡墩台”四级防御体系里面,这个松山堡原本处在第二等的位置上。
到了天启年间,大明在辽东地区的军事实力日益萎缩,防御纵深不断后撤,松山堡的战略位置逐渐开始凸显,因此不断扩建。
到了崇祯年间,锦州城成了辽西门户,与锦州城顿成犄角之势的松山堡,终于一步步扩建为了松山城。
不过即便如此,松山城也跟锦州城没法比,战略地位没法比,城池大小也没法比。
若是按照后世的算法,松山的南城墙以南城门所在为中心,往东、往西各自长约两百米上下。
整个南面城墙,东西全长大约有五百米左右。
至于它的形制,几乎跟辽西地区大明朝的其他城池一样,都是四四方方、对称整齐的正方形。
根据这个形制,杨振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若以南城墙长约五百米计算的话,环绕整个小城的一圈城墙,算下来约有两千米长,也就相当于周长四里地了。
这个规模,当然不算大,别说比不上锦州城的规模了,就连宁远城它也比不上。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松山城却也不算太小,至少比起南边的杏山、塔山、连山这些依山而建的堡城来说,已经算是大了不少了。
单以杨振先遣营现在的情况而论,若是在战后论功行赏,他能够顺利入主这样一座城池,塔基很知足了。
而且,这也已经是他现有力量能做到的极限了。
松山城整座城池,除了北门内建有一座小型的瓮城之外,东、西、南三座城门都是在城墙下直接开的拱形门,并没有瓮城。
因此,从南门进了城门洞,里面直接就是街市。
当然了,杨振跟着金国凤进城的时候,南门内的街市已经半成废墟了,只是勉勉强强都能看出街道的样子。
城内聚众迎接的人群,在城门口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欢迎之后,很快就散去了,而且分散到了南门内已经半成废墟的断壁残垣之中,收拾着各家各户各类铺子里幸存的家当。
南门、北门是松山城的两座大门,北门外有一条小沙河,是小凌河的支流之一,北门内又有瓮城,不好攻打。
所以,一开始,围攻松山城的鞑子军队主攻的就是南门,大量的红夷大炮将南城城墙打的伤痕累累,城头的垛口马面也被摧毁了不少。
连带着南门内的街市,也被打进来的成百上千发几十斤重的实心炮弹,给打得墙倒屋塌,半成废墟了。
一些废墟之中,还半掩半埋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
杨振骑着马,紧紧跟在策马前行的金国凤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暗自心惊,他没有想到女真鞑子现在的火炮威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相比起来,他随营携带的什么虎蹲炮、佛郎机,在鞑子的红夷大炮面前,实在是有点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沿着南门内直通北门的街道往北走,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松山城的枢纽地带,也就是钟鼓楼所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也是松山城里两条主干道路垂直交汇的十字路口,往北直走是北门,往东直走则是东门,往西直走则是西门。
而从钟鼓楼一带往北,或者往东,街市房屋还都是完好的,往西看去,情景与杨振从南门进来时看到的差不多,都是房倒屋塌、一片狼藉。
不知道是当年设计建城的人早就考虑到了战时可能发生的情况,还是说单纯就是金国凤他们的运气使然,松山城内的官衙、宫庙、兵营和仓库,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松山城内的东北区域,即北门内和东门内。
这片相对比较重要的区域,在历经了两个来月的松山攻防战之中,居然基本上保持了战前的面貌。
就在钟鼓楼下,金国凤在马上回头对杨振说道:“杨兄弟!方才南门内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已经没有像样的地方给先遣营驻扎了!
“西门内的情况,也是一样!与南门相比,这半个多月来,鞑子主攻西门,破坏更甚!城中的弟兄,眼下大部主要驻扎在西门!你们远来辛苦,看起来也是亟待休整,我意安排在城内庙宇暂住,你看如何?”
杨振听见金国凤回头问话,立即抬头回答:“兄弟所部人马,现有入城将士二百六十一人!另有一支炮队和伤兵百余人在后头,预计午后未时能到!先遣营全营合计也就剩下这么三百来人了!”
杨振说着这话,也随口长叹了一声,满是血、汗和泥土痕迹的脸上,涌现出无限的悲伤落寞。
金国凤见状,也是心有戚戚然,知道杨振这一行人,必是九死一生,方得今日到此,当下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带着先遣营的人马,跟我到东门内的城隍庙里先安顿休整一下吧!城里条件也是艰难,只得暂时委屈各位了!”
说完了这话,金国凤调转马头,从钟鼓楼下折而往东门内的方向行去。
松山小城不大,东门自然不远,距离钟鼓楼也就百米,片刻功夫就到了。
到了东门内街道的尽头处,往右一转,没走多远就到了松山城内的城隍庙门口。
金国凤将杨振一行人领到了这里,留下自己的长子金士俊领着一队家丁充当向导和联络官,而他自己则与杨振、张得贵、徐昌永、祖克勇告了个罪,随即告别而去。
城外的鞑子大军刚刚撤退,松山城的城防事务依旧千头万绪,杨振等人对此也很理解,对金国凤的安排表达了谢意之后,目送金国凤一行匆匆离开。
松山城里的城隍庙不大,前后一共才三进院落,安排三百多人驻扎在这里,还有三百多匹战马,自是显得十分拥挤。
但是现在,松山城里就是这么个条件,杨振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连最喜欢挑理和抱怨的徐昌永,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就这样,接下来的时间里,杨振、徐昌永、祖克勇各自带着麾下人马入驻了一进院落,祖克勇和金士俊的人驻扎在前院里,徐昌永的百余人马驻扎在二进院里。
至于杨振则带着麾下已经进城的人马住进了三进院里。
好在城隍庙里,房屋不是很多,但是院里的空地却不小,而且种满了松柏之类的树木,可以用来拴马。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前去南门迎接杨珅炮队和潘文茂弹药库人马的张得贵,终于带着这些人,也到了城隍庙。
好在城隍庙的大门口,距离东门不远,城墙下的街道上也没人通行,祖克勇和徐昌永都把自己无处安置的战马,安置在了城下的街巷里。
张得贵回来一看,自是有样学样,立刻叫人把院里的战马拉出去安置了一多半,总算给炮队和弹药库腾出了地方。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申时左右,在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先遣营的人马总算是进了松山城,暂时在城隍庙内外安置了下来。
而杨振也终于有了条件搞了一回特殊,让严三、郭小五、麻六几个,给自己烧了几大锅的热水,好好地洗了个大澡,搓了搓身上的泥灰和秽物。
又让杨占鳌上街花钱,先去给自己搜罗了一身换洗的衣物。
到了傍晚,黄昏时分,金国凤派了次子金士杰过来,邀请杨振和其他先遣营的将领们到松山北门内的总兵府松山副总兵衙署赴宴,说是给先遣营的将领接风洗尘。
已经多日未曾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的杨振、祖克勇、徐昌永三人,听得了这个消息,都是喜笑颜开、心情大好。
杨振当即留下了张得贵、李禄处理营务,然后与祖、徐二将各自带了几个亲随,跟着金士俊、金士杰兄弟,骑马往总兵府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接风
松山城被围了两个多月,条件确实照比以前要艰苦不少,但那是跟松山被围之前比,要是比起现在杨振他们这个先遣营来,金国凤他们的条件还是说得过去的。
因为历史上的第一次松山之围,金国凤他们一直坚持到了三月底,黄台吉才最终粮尽而退。
但是现在才是三月中旬刚开始,松山城里并没到山穷水尽人相食的那一步。
至少,金国凤这个松山副总兵的衙署即所谓“总兵府”里,还能弄得来酒,还能弄得来肉,而且酒是正宗的烧刀子酒,肉是正经柴火铁锅炖煮的羊排羊腿手把肉。
当然了,所谓的宴席只有一桌,酒不过两坛,羊也只有一只,而入席之人则只有六个。
先遣营这边除了杨振、祖克勇、徐昌永入座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他们三个的随从只能在外面闻闻味道。
而松山城守军这边,除了金国凤之外,也就只有松山参将夏成德和游击吕品奇得以落座。
至于金国凤的两个已经二十来岁的儿子,也没有资格入席。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喜的日子!我们派出中午发出城去的哨探送回了消息,鞑子是真撤了,已经过河北去了!
“而且,不光是松山外面的鞑子撤了,南边杏山城、塔山城,北边锦州城的鞑子全都撤了!”
众人跟着金国凤刚一落座,换了一身家居便装的金国凤,就立刻端起了一碗酒,说起了松山城外打探到的最新情况,说完了这些情况,接着又对众人说道:“松山城这就算是守住了!为此,我们当痛饮这一碗酒,庆祝一下!干!”
说到这里,金国凤举起酒碗,一仰脖,咕咚咕咚两三声,一碗酒下肚,把酒碗往眼前的八仙桌上一放,紧接着无比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金国凤的好爽做法,也立刻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杨振几个也和夏成德、吕品奇一样,端起酒碗,在八仙桌上一顿,然后站起来咕咚咕咚几下把一碗酒喝干,人人脸上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一碗烧刀子酒下肚,杨振看了看畅快大笑的金国凤,又看了看正与徐昌永、祖克勇笑谈着什么的夏成德和吕品奇,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伤感来。
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徐昌永应该已经被杀了,祖克勇也应该已经被俘投降了,不过此刻他们却在他们前世未能进入的松山城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而他们的命运也已经跟着改变了。
那么此时此刻坐在这同一张八仙桌的另外三个人呢,他们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吗?
金国凤会在此战的捷报送达京师之后,被崇祯皇帝火速提拔为驻防宁远城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协助金国凤守城有功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也会被火速提拔晋升。
但是,被崇祯皇帝提拔为宁远总兵之后的金国凤,却在半年之后,战死在宁远城外,与他一同战死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而被提拔为松山副将的夏成德,则在第二次松锦之战最紧要的历史关头,选择了开城投降,直接导致洪承畴手里仅剩的大明军队全军覆没。
至于吕品奇则在第二次松锦之战的尾声,得知松山城陷、大势已去,也选择了从内部打开杏山城的大门,投降了满清。
大明朝几代皇帝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精心构筑的宁锦防线,就这样彻底沦陷了,从此,山海关外全部被满鞑子所占领。
杨振正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听到对面的金国凤拍了一下桌子,忙抬头去看,只见金国凤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羊小腿,又端起了一碗酒,对着自己说道:
“这第二碗酒,我要替松山城的军民百姓,敬一下杨兄弟和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几位兄弟!”
说到这里,金国凤站了起来,双手端着酒碗,与杨振、徐昌永、祖克勇一一碰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三月初八日夜里,我们在松山城里听懂了小凌河口的爆炸声!当时我就琢磨,是不是宁远派来了援军!
“到了三月初十日上午,鞑子攻势突然加剧,城头几次差一点失守,但是我们在守城间隙,又听到海岸方向的阵阵爆炸声!
“这一次,松山城全城军民都听到了!守城将士都知道城外援军已至,已经与鞑子交上了手,全军士气为之大振!”
金国凤说完这些话,似乎是陷入了对前日的回忆,片刻之后神情严肃地接着说道:“三月初十当日,松山城真是危在旦夕啊!若非你们在城外冒死发起攻击,松山城或许就没有今日了,我金国凤和松山城里的兄弟们恐怕就没有今日了啊!”
金国凤端起酒碗,再次与坐在他左手边的祖克勇、徐昌永碰了酒碗,然后站起身,绕开两人,走到杨振的旁边,对着杨振说道:
“杨兄弟!金某人虚长几岁,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今天,做哥哥的得感谢你、感谢你们的救援之恩啊!”
杨振也站着,端着酒碗,与金国凤碰了之后,连说几个“不敢当”,然后与金国凤一起把酒干了。
再接下来,金国凤又当着杨振几个人的面,敬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夏成德、吕品奇一碗酒,杨振他们三个自然也不能干看着,也都又随着喝了一碗。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放下了酒碗,开始一边吃肉,一边议事。
“协镇大人!围城的鞑子今天既然撤了,咱们松山城是不是得尽快把这个情况报到宁远去!鞑子围攻松山两个多月,发起攻城十几次,虽然我们没有割到鞑子首级,可是守城将士皆是亲眼见证,鞑子的死伤不可为不惨重!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一个大捷啊!”
杨振乍听见“协镇大人”四个字,以为是对自己说话,急忙抬头,却看见夏成德乃是对着金国凤说话,细一想,才明白过来。
金国凤虽然是松山城的主将,但他的职务毕竟是松山副总兵,下属在称呼他的时候也不敢径直称呼他为总镇大人,所以说来说去,与自己这个副将被人尊称为协镇一样,只能是“协镇大人”了。
对松山城往上报捷的事情,他不想过问,而且他也相信,有祖克勇和徐昌永在场,金国凤绝不至于埋没了先遣营的功劳。
若不是先遣营来到松山城外,金国凤他们还不敢确定鞑子到底是不是撤军了呢。
所以,听了夏成德的话,他就不再关心他们说什么了,只是埋头吃肉,忙着消灭另外一根羊排去了。
对于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杨振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偏见,他知道这两个人后来投降满鞑子,是因为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致。
特别是吕品奇,是在松山城又沦陷,塔山城也被攻陷之后,才不得已开城投降的。
因为杏山就在松山和塔山之间,与两地分别相距几十里而已,松山、塔山沦陷之后,鞑子十数万大军包围杏山,他是一点胜利的希望也看不到了。
当然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所有汉奸的托辞。
杨振绝不会因为他是不得已而投降,就会为这个最后做了汉奸的人平反。
现在他想要做的是,尽量不要让夏成德和吕品奇再一次落到原来他们所落入的那个万不得已的境地里去。
这两个人,既然能够作为金国凤守卫松山的左膀右臂,与金国凤一起坚守松山,以三千兵马硬抗鞑子数万大军,或许将来他们也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要用好了他们,他们就很可能不会沦为开城投降的汉奸了。
杨振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终于在这场酒席上开始积极行动起来,拉着徐昌永和祖克勇一起主动出击,频繁地给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敬酒。
对于松山守城将领的各种赞美之词,更是张口就来,绵绵不绝,也拿出了后世各种饭局和应酬场合的劝酒段子,酒酣耳热之际,什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兄弟斟碗酒,什么大哥是天、大哥是地,大哥做人顶天立地,全都出来了,直夸得夏成德频频开怀大笑,也夸得金国凤和吕品奇一时间如同得遇知音。
包括金国凤的两个儿子金士俊和金士杰,杨振也没有“放过”,借着酒意,希望金国凤干脆将他的长子金士俊,派到自己的先遣营里任职云云。
此时的杨振,一改中午时分入城时的邋遢样子,不仅好好洗了澡、搓了泥,而且头发胡须,也都清洗干净、精心打理了一番,加上肩宽背阔、身材高大,灯火之下,越发显得英武俊朗起来。
而杨占鳌不知道从哪里花钱给他临时弄来的那件圆领窄袖青色袍服,穿在身上更是平添了一股子书生儒雅气质。
与众人一起围坐在这张八仙桌旁侃侃而谈,把同样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祖克勇都给比了下去。
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三人,此时也都知道了杨振的家世,知道杨振乃是世袭的卫指挥使,知道其祖父杨应元、其父杨国栋都是一时名将,而其叔父更是金国凤的老家宣府镇的总兵官,态度自是更为不同。
既然彼此之间都是有意结交,那么这个接风洗尘的宴席自是无比的成功,直到了当夜亥时,一桌人方才尽欢而散。
第一百零八章 东门
杨振虽然没有参与松山城向宁远呈报大捷的文书草拟,但是他也借着昨天晚上与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敬酒饮宴的机会,与他们沟通了一下松山城东门的守御问题。
松山城是以原来的松山堡为基础扩建而成的,而原来的松山堡,就建立在松岭山余脉的一处山丘之上。
现在的松山城内,基本上是被平整过了,但是人工的平整改建,并没有完全改变松山城东北较高、西南略低的地势特点。
松山城东门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东门外有一道长长的斜坡,鞑子军队仰攻不易,所以鞑子围城之后,主攻的方向始终没有放在东门和北门。
鞑子一开始是主攻南门,但在久攻不下之后,又转而去围攻西门了。
但是,黄台吉却也并没有完全不管东门,在他决意围困松山之后,先派兵用大炮摧毁了东门外的几处烽火墩、台。
然后,下令在松山东门外的斜坡下,掘了一道宽宽的深壕,并用挖出来的土石,砌了一道土墙,派了人马坚持巡哨,算是切断了松山军民从城东门外出樵采的道路。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十分放心地把自己的行宫大帐,安排在了松山城东面三四里外的娘娘宫。
现在鞑子撤退了,杨振也进了松山城,而在松山四门之中,东门这个位置,距离海岸的方向最近,因此进城之后,他首先就看上了这个地方。
恰好城隍庙里的空间又过于逼仄了一点,先遣营的全部人马驻扎进去之后,人马比较拥挤,干什么都不方便。
当天晚上,杨振就借着酒意,向金国凤提出打通东门,并让先遣营炮队和掷弹兵队帮着驻守东门。
而酒酣耳热之际的金国凤、夏成德也认为,直接参与守城的人马越多越好,所以当场就答应了。
眼下的松山城里,南门由游击吕品奇带了八百余人马驻守,西门是由参将夏成德带着千余人驻守。
至于拥有瓮城的北门,平日则是由金国凤率军一支乡勇民壮营亲自驻守,同时,驻守北门的金国凤,也充当着随时率军支援西门和南门的预备队的作用。
至于东门,鞑子在外阻断了松山守军进出的道路,鞑子军队不来进攻,金国凤也懒得在此派驻重兵防守,只让南门守将吕品奇兼顾东门防御,只是随时派了人马巡哨而已。
所以,杨振一提出来自己的想法,金国凤等人全都当场同意,他们也乐得杨振的先遣营主动参与守城。
因此,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杨振记起此事,当即让人叫来了张得贵和李禄,把这个事情跟他们一说,就让张得贵、李禄领着炮队和掷弹兵队登上东门城头。
并让他们把暂时摆放在城隍庙院里的十门佛郎机、十门虎蹲炮和五架九头鸟,以及大量的火药弹丸等物,全都弄到东门的城头上去。
然后吃罢了早饭,杨振又去动员了徐昌永,让他领着自己的人马去打通东门,清理东门内填塞堵死的土石杂物。
毕竟战马得出去吃草,不能老是拴在城里面打草来喂。
而且东门距离娘娘宫、距离小凌河的河口更近便一点,开了这个门之后,先遣营各部人马进出也方便。
安排了这些事务之后,杨振又亲自去找祖克勇商量了一番,让祖克勇带着他身边剩下的祖大帅中军重骑兵,出城往南,去杏山方向看一看。
并且建议他,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联络进入杏山城内,尽快将松锦一线清军已经撤退的消息,报告给杏山城的守将。
杨振之所以让祖克勇率队出去哨探并传递信息,首先是因为祖克勇及其麾下的祖大寿中军重骑兵,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其次,则是因为眼下驻守杏山的副将祖泽远,与祖克勇同是祖家人,他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彼此见了面也比其他人好说话。
再者,让相对比较耿直的祖克勇去杏山面见祖泽远传递消息,祖泽远也不敢不如实报告给宁远方面。
等到祖克勇打着祖字旗号率队离开了之后,杨振又让人找来了自己直领的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对他说道:
“今天上午,你带着火枪队左翼的弟兄们,骑马出城往北!先沿着城北的沙河沿往下,看看沙河里的水面,到底能不能行船,又能行得了什么船?
“到了沙河口以后,沿小凌河往下直奔小凌河口,去见见袁进,把我们随船带来的硝土、硫磺、柳碳,以及咱们先遣营的粮饷,全都设法运来松山!
“同时,你也告诉袁进,就说是我对他说的,请他不要着急返航,一切都要等到宁远的命令,或者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后,再做决定!
“他也可以趁着这段闲暇的时间,好好经营一下我们之前驻扎的那个沙洲!把河口北岸上的鞑子大营拆了,用那些材料好好建个码头,好好扎个营寨!”
张臣十分敏感地觉察到,杨振一定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但是杨振没有对他明说,他却也不方便直接开口去问。
但是,他也很清楚,跟着一个深谋远虑、有长远打算的上官,肯定要比跟着一个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上官好多了。
张臣领了命令,点齐了自己的人马,打起先遣营火枪队的旗帜,就一阵风似地策马出了南门,然后转头北上,沿河查勘去了。
若是沙河的水面够深,袁进水师营的船只能够沿着小凌河逆流而上,再沿着小沙河拐到松山北门外,那将来可就方便多了。
与此同时,若是袁进这次能够听进自己的建议,好好经营一下先遣营曾经驻扎过的那片沙洲,将来通过小凌河往松山、锦州转运粮草,也算是有了第二个中转站,而且还是一个更近的中转站。
当然了,这片沙洲岛就是面积小了点,驻扎不了多少人马,也存放不了多少粮食。
最重要的是,杨振不知道到了夏季小凌河水量增大以及台风涨潮的时候,这个沙洲岛还能剩下多大面积。
对杨振来说,这个情况只有经过了崇祯十二年的夏季之后,才能真正搞清楚。
若是到时候,这个沙洲岛依然能够保持住现在这个面积,杨振就要下决心在上面大兴土木了。
原本历史上第二次松锦之战的时候,洪承畴坐镇宁远城指挥军队反击,一开始还是占了一定优势的。
直到朝廷一再催逼进兵决战,洪承畴不得不率领大军北上松山,大明官军原本占优的局面,才开始发生变化。
洪承畴非常担心自己重蹈当年杨镐分进合击、最后大败的覆辙,所以他在北进的路上非常重视合兵一处。
洪承畴尽起大明朝云集关外的十三万大军,携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一起抱团北上,声势虽然浩大,但造成了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后方空虚。
果不其然,奴酋黄台吉侦知了这个情报以后,很快就派了一支偏师,绕到洪承畴大军的背后。
先是夺了那批落在了洪承畴大军后方的辎重存粮,然后又从西到东,挖掘长壕,断了洪承畴十三万大军的饷道与归途。
要知道,从山海关往东北,直到锦州,这一条“辽西走廊”,论长度约有四百里地,可是论其宽度,从西边的群山,到东边的大海,却只有三十里地。
最窄处,甚至不过十几里地而已。
鞑子军队绕到洪承畴大军背后,断了大军粮道,顿时形成了一个“关门打狗”的局面。
大明官军原来的大好形势,一下子就被逆转了,反而陷入了鞑子军队的包围,最后终于坚持不住,土崩瓦解了。
分析其原因,粮道被断,是明军士气崩溃的罪归祸首。
如果不是因为粮道被断绝,洪承畴麾下的那些总兵官们,也就不会心生恐慌,并且萌生退意了。
同时,如果不是因为明军的海上屯粮地笔架山也被攻占,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希望,洪承畴麾下的那些总兵官们,也不会最后争相奔逃,自行崩溃。
所以,杨振自己心里很清楚,要想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悲惨结局,他最容易入手的地方,就是找到一个比笔架山更好的存粮屯粮的地方。
即便是杨振他们之前驻扎的那片沙洲岛无法替代笔架山,那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笔架山那一个篮子里!
在这样一个决定大明朝命运的战役开打之前,至少应该提前计划好一个预备方案。
在这个问题上,杨振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预备方案,那就是小凌河口的这个沙洲岛。
只要今年夏天的降雨季节过去之后,这片沙洲能够顶得住台风,顶得住小凌河口的高水位,并且依然存在,那么杨振的这个预备方案就是行得通的。
既然存了这个念头,那么现在就应该预做一些准备了从松山东门到娘娘宫,再到小凌河口的水手营,这条预备的补给线,就要好好经营一下了。
这个准备工作,现在自然是交给袁进先去做着,比较合适一点。
这一次袁进立了功劳,应该能够稳住他在觉华岛水师营的地位了。
只要袁进能够掌握住觉华岛的水师营,将来即便是袁枢从辽东督饷郎中的位置上被调离了,杨振的设想,也仍然还有实现的机会。
这也正是他大大方方地分给了袁进一百颗真鞑子首级,作为其部战功斩获的原因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诉苦
杨振自己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纠结,实在是因为屯粮城的位置,或者说转运粮草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笔架山固然是个好地方,它挺立在海中,是海上的石头山,不怕海上的台风或者大浪。
而且它的面积也可以,不算小,也方便大型海船停靠,可以集中存放足够数万大军甚至十数万大军吃用几年的粮食。
这是它的优点。
而且在和平时期,这个优点对于朝廷而言,足以抵消其所有的缺点。
但是,一旦到了兵凶战危的战争时期,笔架山的地理位置却是一个重大的缺陷,而这个缺陷又是它的所有优点都弥补不了、抵消不了的。
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距离海岸“太近”,而又距离锦州和松山“太远”。
说它距离海岸太近,是因为笔架山与海岸之间有一条地质坚硬的砂石通道,俗称“天桥”。
这个地质坚硬的砂石通道,在涨潮的时候自然淹没在海水里,海面之上看不出来,可是在退潮的时候,它就会显现出来。
而且在潮水退到最低处的时候,它会完全裸露出来,人马车辆都可以通过这条砂石通道,直达岛上。
如果鞑子不知道这个秘密,或者说不知道笔架山一带潮汐的规律,那么一切都还好说,笔架山的这个缺点甚至可以成为它的另一个优点。
可是,到了崇祯十三年、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辽东已经有大批文武官员投降了满清,这个秘密又怎么可能保守得住呢?!
第二次松锦之战期间,鞑子之所以派了重兵去攻笔架山上的屯粮城,就是因为鞑子已经掌握了这个秘密,而且也摸清了笔架山海面潮汐的规律。
结果鞑子军队一打一个准儿,直接打在了洪承畴大军的死穴上。
就这样,到了崇祯十四年底,宁远到松山之间,松山周边大军的的粮道完全断绝了,不仅陆上的饷道被鞑子断绝了,海上的粮道也被断绝了。
大军粮草存放在笔架山,本来是为了转运的安全,可是最后这个笔架山,反倒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
除了这一点缺陷之外,笔架山屯粮城距离锦州城、松山城,还是太远了一点。
地图上看,距离很近。
可实际上,笔架山距离锦州城差不多有六七十里地远,即便是距离松山城的南门,也将近有五十里之遥。
而且,从笔架山的海岸处通往锦州和松山的道路,全都是浅山丘陵地带,非常方便鞑子在这个地区设伏。
明军把自己的屯粮地安排在这里,简直就是给鞑子军队准备了一个天造地设的伏击场。
从笔架山转运粮饷到松山,这个路程处处都是危险,步步都有杀机,极不安全。
总的来说,把朝廷好不容易征集输送过来的大批军粮存放在笔架山,简直就是自缚手脚,自讨苦吃,甚至就是自己作死。
杨振一定要改变这个结局。
即便他不能从整体上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结局,他也要尽量改变松山城的结局,或者至少给将来的洪承畴提供一个不同的选择。
其实,从再世为人的杨振内心来说,第二次松锦之战不发生是最好的,即使黄台吉率领大军包围了锦州城,大明朝这一边儿也完全可以放弃锦州城不要了。
这个时候,不接招就是高招,一旦接了这个招儿,就已经输掉一半了。
以崇祯十三年、十四年大明朝的情况看,先全力以赴先把关内的事情办好,先把关内的流贼剿灭,这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至于山海关外的这些地方,尤其是孤悬关外、顶在最前面的锦州城,已经成了一块典型的鸡肋了。
有了它,大明朝虽然看起来保留着进取辽东的一线希望,但是当时的大明朝,其实已经没有了在辽东积极进取的实力。
所以留着它,除了耗费无数粮饷,养大了祖大寿的祖家军以外,实际意义并不大。
因为锦州城的存在,并没有挡住鞑子的大军入侵,鞑子大军照样隔三差五地就绕道蒙古,入侵大明朝的内陆腹地。
崇祯皇帝不愿意放弃锦州城,朝中的大臣们不愿意放弃锦州城,说到底,其实就是一个面子上过不去的问题。
如果崇祯十二年就早早地放弃锦州城,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锦州被围,然后不得不集结九边精锐,前去营救锦州这档子事儿了。
那么,到了崇祯十五年春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发生九边精锐在关外全军覆没、一战尽失的悲剧了。
当然,杨振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连洪承畴这样位高权重的蓟辽总督,都阻止不了朝廷做出救援锦州的决策,他这个辽东军中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崇祯皇帝做出这样的决策呢?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全力以赴地去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结局。
且说这天上午,杨振才吃罢了早饭,就把驻扎在城隍庙里的几乎所有部下,都给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几个亲随在院子里晒太阳。
崇祯年间的春三月,类于人们后世的夏历三月或者阴历三月,如果换算成阳历的话,应该是阳历的四月了。
这个时候的三月中旬,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四月中旬前后了。
在阳光明媚又没有大风的情况下,待在室外避风处晒着太阳,可比待在室内暖和多了。
这天上午,杨振让杨占鳌从城隍庙的某处偏殿里,搬来了一张卧榻,就放在庙里第三进大殿前面的平台下一个避风处,自己躺在上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与众人说着闲话。
自从意识到自己魂穿到崇祯十二年以后,杨振一直处在压力山大、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难得有眼下这样轻松、安闲的时光。
“小五啊!你是哪里人?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可还好?如今又在哪里?”
杨振已经与袁进打了招呼,正式把郭小五从水师营里调到了自己的身边,本来郭小五就是袁进的私人,把他调拨过来,也不过是袁进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对这种事儿,袁进本人心里当然不是很乐意,但是他却不好不答应。
因为在杨振他们报送给宁远城的第二个捷报里面,杨振可是送给了他一份大礼。
杨振问话的时候,郭小五正在一边儿台阶上坐着,精心打磨着一把腰刀,听见杨振的问话,他连忙答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登州人氏!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倒是多,大姐、二哥、三哥、四姐,还有小的老爹老娘,那时也还在!”
说到这里,郭小五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老爹老娘都不在了!就是登州城被孔有德、耿仲明这些大汉奸、王八蛋、白眼狼给占了的那一年,除了大姐和我,其他人都没了!
“大姐是因为以前就嫁到外地去了!小的则是被之前被耿仲明的队伍给强征了壮丁,当时就在登州的水师里做着杂役!要不然,可能也没了!”
郭小五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过去的往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杨振没有想到,他自己随口一问,却是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当下从榻上坐了起来,对郭小五说道:
“孔有德,耿仲明,这两个汉奸王八蛋,现在就在满清鞑子那一边!这一回,鞑子围攻松山城,主力就是他们!小五,你放心!将来一定会有报仇的机会!
“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就是我们先遣营弟兄们的仇!只要我杨振不死,总有一天要带着大家,给你报了这个破家灭门之仇!
“就是这两个汉奸王八蛋将来跑到天涯海角去,我们也一定要追上他们,找到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
第一百一十章 给名
郭小五听了杨振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明白杨振这是把他真当兄弟看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小兵,杨振这样待他,且不管这事将来能不能做到吧,单就这番话来说,就让他有点绷不住了。
郭小五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腰刀,站起来,走上前,在杨振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说道:“大人把小五当兄弟,小五没有别的报效大人的,从今往后,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
“起来!胡说什么呢?我闲着没事要你的命干什么?!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能亲眼看见那些汉奸王八蛋们怎么死!”
杨振说着话,把郭小五拉起来,又对他说道:“这次救援松山,我们就算是成功了!之前报功的文书上,也把你们都写上了!
“应该过不了多久,宁远那边或者朝廷那边就该有消息了!跟着我杨振,只要你们有功劳,就绝对不会埋没!”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郭小五说道:“你这个小五的五,就是排行第五的五?!”
说完这话,杨振见郭小五点头,接着对他说道:“将来你们早晚都是先遣营的武官,也是朝廷命官,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啊!”
杨振这么一说,身边几个亲兵都看着他,包括那个麻六的眼睛里也是闪着光亮,期待着。
杨振也没让这几个等多久,接着说道:“除了占鳌之外,严三是有大名的,这次给他报功,报的就是大名严省三!将来有了官职在身,大家不许再叫严三!
“郭小五,大家叫惯了,改个名也不合适,我看就把排行老五的五,改成文武之道的武!反正这一回报功,就是给你写的这个字!”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严三和郭小五都是上前单膝跪地,拜了一拜,表示感激。
严三是感激杨振为他报了功,郭小五则是既感激为他报了功,又为他取了名。
他一个在大明军队最底层的边缘地带打拼多年的大头兵,自然知道有了杨振这个指挥使出身的副将赐名意味着什么。
从此,他的身上固然是打上了杨振私人的烙印,但是只要杨振不死,或者只要先遣营里的这些人马还在,他的前途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保证。
杨振让两人起来,转头看着那个从鞑子营地里俘虏过来的麻六,想了想,对他说道:“至于你,麻六,之前我听你说,现在满鞑子那边儿管他们自己叫大清!?”
麻六听杨振这么问他,知道杨振是要给也取个大名,当下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回大人的话,的确是这样的!现在满鞑子不准那边的满八旗、蒙古八旗,还有汉军旗,再提女真俩字!
“谁要是不小心说他们是女真,那就是大罪!要是蒙古人、朝鲜人,还有咱们汉人,说他们是女真,被人检举揭发出来,就是死罪!
“过去他们鞑子们自称自己是大金国,这些年突然不让再说大金了,都得改口叫大清了!”
听了这话,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连声“呸”“呸”“呸”,纷纷扭了头往地上啐口水。
杨占鳌还说道:“他妈的,是不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当个女真鞑子太丢人了啊!?还他么不让人说?!我就他么喜欢说,女真、女真、女真!还他么非得让人叫它大清,我呸!”
平时挺严肃的杨占鳌,这个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包括杨振在内。
大明崇祯九年,即公元一六三六年,黄台吉改元称帝,同时改女真为“满洲”,改国号为“大清”,处理垃圾一样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了之前的族名和国号。
东北的女真人在蒙古灭了金朝、统治东北的时代,给蒙古人当了二百多年的奴隶。
后来,大明朝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在进军东北的过程中驱逐了北元的势力,解放了他们,从此女真人依附明朝,做了大明的臣民。
这段历史,特别是曾经给蒙古人当奴隶的历史,对现在的黄台吉而言,再提起来实在是有点耻辱。
因为他已经征服了蒙古,蒙古人现在成了女真人的奴才,他认为再用金的国号,容易让人联想起们蒙古人的辉煌,而且也彰显不出他的伟大。
这些情况,杨振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从曾经是当过二鞑子的麻六的嘴里听到这些,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既然如此,麻六,我给你一个大名就叫克清!麻克清!今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专门克它满鞑子的狗屁大清!哈哈哈哈!”
杨振留着这个麻六,也是没办法,他的身边没有了解满清那边情况的人物,这个麻六虽然在满鞑子那边社会地位极低,了解的情况也有限,但聊胜于无,有这样一个人,总比没有强。
杨振自己,倒是对满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他了解的东西都是上层的东西,都是一些大事件,又是他现在这个身份“不应该”或者“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即便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但却无法说出来取信于其他人。
现在,他的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从满清鞑子营地里抓来的、已经改邪归正的前二鞑子,有许多东西他就可以让这个当过二鞑子的麻六提供佐证了。
那个麻六听见杨振给他取的名字,连忙学着方才郭小武的做法,跪在地上,朝着杨振拜了一拜,嘴里说着:“谢大人赐名!”
杨振给麻六取的这个名字,稍稍带有一些玩笑的意味,但是这个名字本身,却也说得过去,并不是一个恶名或者坏名字。
只是从今往后,麻六这个“克清”的大名,一旦叫出去之后,恐怕就没有办法再跑回满清那边去了。
在给郭小五、麻六取了大名之后,杨振接着又问了杨占鳌、严省三的家事。
对于杨占鳌,他不好问得太多太细。
因为杨占鳌先是跟着他的父亲,之后又跟着他,前前后后为他们老杨家效力已经十多年了,杨振问多了反倒显得自己有问题。
不过问了也不白问。
从杨占鳌这里,他算是知道了,杨占鳌家里的情况,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
早在辽北的广宁城和辽西的义州城被鞑子攻占屠灭的时候,杨占鳌家里的祖、父、叔、伯、兄弟等男丁,就全都战死了。
至于家里的女眷,要么自尽了,要么失散了。
而所谓的失散,其实多半也就是死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鞑子掳去了。
但是以当年女真鞑子对待辽东汉人的狠毒与残暴,一旦被鞑子掳去,其结果可能更加悲惨,简直生不如此。
至于严省三,则是沧州人氏,家里原本是灶户出身,灶户太苦,活不下去,干脆出海做了海盗。
当年袁可立巡抚登莱的时候,严省三跟着袁进接受了袁可立的招安,算是进了登莱水师,有了一个官军水师的身份。
等到袁可立丢官罢职、离开登莱之后,当年被袁可立安插到登莱水师里的袁进,还有跟着袁进受抚为军的那些人,立刻就被投闲置散,被边缘化了。
随后的几年里,他们时而被派到东江服役,时而又被派到旅顺服役,辗转辽海之上,也没有一个正经的汛地落脚处。
不过,却也正是因为这样,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们逃过了崇祯四年孔有德、耿仲明发动的登莱之乱。
既逃过了在乱中被杀的命运,也逃过了被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裹挟到满清那一边的结局。
等到孔有德、耿仲明跑到了满清那边之后,登莱之乱随即结束,但是一度强大的登莱水师,却也烟消云散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当年被边缘化的队伍,立刻就成了辽海之上为数不多的水师力量,朝廷终于想起又要拉拢利用他们了。
只是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难,一再差东墙补西墙,对于水师的投入,几乎就是个零。
因为他们都是海盗出身的关系,连袁进本人都没有得到机会往上升迁,所以就更别说袁进手底下的人了。
就这样,严省三跟着袁进投军十来年了,也在海上奔波劳碌了十来年。
期间在东江、在旅顺的时候,他还先后跟着陈继盛和黄龙,与鞑子打了好几仗,可他始终还是一个大头兵。
若不是这一次遇上了杨振,还不知道要继续蹉跎岁月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人借着杨振询问的机会,都是把自己这些年来埋藏在心里的那些苦水,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原本好端端的“关爱部属嘘寒问暖座谈会”,开成了一个苦哈哈、惨戚戚的“诉苦大会”。
第一一一章 判断
当然了,这个“诉苦大会”也不是完全没用处,至少让杨振对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亲随人员更加了解了,也更加放心了。
而且,这个谈心交心的做法,也就是让手底下的兄弟们“诉苦”的做法,也能够更加有效和迅速地激发出大家同仇敌忾的斗志来。
眼下先遣营里的这些人马,特别是杨振手底下的那些出身于广宁后屯卫的旧部人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数不尽血泪仇恨。
他们在广宁和义州的家园被毁,他们的家人被杀,他们自己又出生入死与女真人打了多少年的仗了,可以说个个与女真鞑子仇深似海。
其中有国仇,更有家恨。
国仇,他们可能还意识不到,或许就算意识到了,也不是太在乎。
但是,他们身上背负的家恨,一旦激发出来,绝对是一股无法小觑的力量。
等到将来,再次面对鞑子的时候,这些背负着血泪仇恨的先遣营将士,并且明确地意识到这些仇恨的先遣营将士,再打起仗来,那可就势不可挡了。
最起码,杨振也能够通过这个让将士们当众诉苦、当众诉说与女真鞑子之间血泪仇恨的办法,达到团结先遣营全体将士的目的。
一个团队要想凝聚起来,团结起来,就必须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一个一致的追求。
对杨振来说,他要想把先遣营的将士们真正拧成一股绳,然后让他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团结在一面旗帜下去奋斗,他就必须给他们一个目标,让他们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
这个目标,就是报仇雪恨、夺回家园。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在松山城里还是一个客将的身份,就是有想法,也不能完全不顾忌其他将领的看法。
等到将来时机一旦成熟,那么这个事情就必须马上着手安排了。
今天上午,他从自己身边那几个人的身上,已经看到了这么做的成效。
让他们再一次感受和咀嚼敌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那些痛苦和屈辱,一定会让他们对敌人的仇恨也跟着成倍增加。
到了中午时分,松山城内风和日丽,由徐昌永麾下负责打通的东门,终于清理出来了。
松山城东门城门洞内,那两扇已经关闭了两个多月的沉重铁门,终于在一阵阵吱吱嘎嘎的刺耳响声之中,被艰难地打开了。
当年松山城扩建的时候,时任蓟辽督师的孙承宗,曾经不惜人力物力,耗费巨资,给松山城的守御作战,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牢固的基础。
结果就是,松山城虽小,但是它皮糙肉厚,扛得住揍,让满清军队在这一次的松山攻防战中,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若非如此的话,金国凤及其麾下军队,就是再怎么善于守城,再怎么意志坚定,面对鞑子几十门红夷大炮的轮番轰击,他们也坚守不了这么久。
因为一旦城墙被鞑子的大炮给摧毁了,就凭他们不足三千人马,怎么可能挡得住鞑子的数万大军?!
杨振听说东门内外已经清理出来了,就带着身边的众亲兵,离开了城隍庙驻地,过来探看。
之前隔着老远了看,其实看不出真实的高矮来,眼下来到了城墙根儿,抬头往上看,才真正觉出松山城墙的高大耸立来。
东门的两侧各有一条宽大的、往两侧延伸挺远的上城坡道。
上城的坡道,并不是台阶式的,而就是由厚实的青砖和条石铺就的简单坡道,完全可以上马拉大车从城下直抵城头。
杨振他们从坡道下面经过,看得人人啧啧称叹。
等他们来到城门下,徐昌永带了人等候在那里,看见杨振过来,隔着几步,就说道:“杨兄弟!松山城不大,可是城墙高厚,都是青砖条石,我看比起宁远城来,也差不了多少!难怪金副总兵他们,仅凭三千人马,就能硬扛住鞑子数万大军!
“你看看这个城门左右,全是清一色条石砌就!光是这个城门洞,从里到外,怕不有一两丈深!还有这两道城门,全都是黑枣木包铁,重逾千斤!”
杨振走上前,一边向徐昌永道着辛苦,一边跟着他往城门洞里走,也顺便观察着东门的情况。
因为没有瓮城,所以城门洞里由外而内,一共设了两道门。
第一道,是日常开合的大门,在门洞尽头,紧邻着城外,朝内开。
第二道,则是悬门,用铁索悬在城门洞的中间顶上,放下和拉起的机关就在城头上。
一旦城外的敌军攻破了第一道门,城头的守军还可以紧急放下第二道门,继续将敌军隔绝在外。
杨振领着众人进了城门洞里察看,不大一会儿,张得贵、杨珅、潘文茂、李禄等人,听说杨振来了,也都下来见面。
张得贵奉了杨振命令,主持东门防务,如今把炮队、掷弹兵队安置在城头上,分别安顿好了,也与吕品奇安排巡哨东门的那一队人马交接完毕了。
一堆人在城门洞里见了面,然后都跟着杨振往外走,到了东门外的石阶上站定了,一边往东看,一边说着话。
城外不远处,鞑子用来围城而挖掘的长壕和堆砌的土墙还在那里,徐昌永率队清理城门洞之后,已经派了手下的蒙古兵们前去摧毁围堵松山东门的土石墙体去了。
“徐大哥!告诉你手下的弟兄们,只需要把对着东门的那段墙体毁了就好,土石推倒,刚好填充下面的壕沟!其他的可以先留着!这些壕沟与土墙,今后也许还有用!有了这些东西,今后鞑子再来,我们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可以出城作战!”
杨振身边众部将听了这话,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纷纷去看杨振。
徐昌永这边儿吩咐手下跑去传令,然后就回头对杨振说道:“杨兄弟,你的意思是鞑子还可能再回来!?”
看着徐昌永有点惊疑不定又有点将信将疑的神态,杨振郑重其事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那是一定的!我判断,长则一年,短则半年,鞑子一定会再次兵临城下!诸位如果信得过我杨振,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为此预作准备了!”
听着杨振如此信誓旦旦、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徐昌永一时有点失神。
其他几个人,比如张得贵、李禄、潘文茂、杨珅等人,也是看着杨振,满脸的惊诧。
在他们看来,鞑子先攻锦州不下,转为围攻松山,不管是想要强攻硬取这样的坚城,还是调动宁远的明军前来救援,然而围点打援,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落空了。
既然这一套做法鞑子已经尝试过了,而且已经证明没有用,那么他们为何还要继续做这些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人堆里的李禄抑制不住自己的疑惑,站出来对着杨振问道:“大人!鞑子为什么还要再来呢?!他们已经打过了锦州,事实证明他们打不下来。
“这一次他们围困松山,连着打了两个多月,也是打不下来!鞑子就算再来,也多半还是这个结果,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再来?!
“再说了,我们就算在锦州城驻军,在松山驻军,可是大家都知道,几年之内,我们也不可能有北上收复失地的力量,也不太可能主动去打他们啊!
“难道说鞑子真的非要全占了辽西才肯罢休?!难道说,鞑子真的非要把我们全都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第一一二章 心声
杨振听了李禄说的这个话,先是看了看李禄,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他发现,身边其他人的神情,与李禄的神情基本一样,都是困惑地看着自己。
看来李禄的这番话,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啊!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暗自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大明朝内部的官员们,包括辽东边军在内的这些官军将校们,仍然对满清鞑子的狼子野心认识不足,认识不充分。
此时此刻,长城外,早已是群狼环伺,恶鬼们已经排着队前来叫门了,可是长城内,大明朝的官员百姓们,对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却依旧浑然不觉。
朝堂上,有的人,被死灰复燃、星火燎原的农民军折腾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关外的形势。
有的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山海关外的事情根本漠不关心,他们也分不清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反正天下江山都是朱家的,自有朱家人去操心。
当然了,更多的人,包括朝堂上的官员,边镇上的武将,则是严重地低估了满清鞑子的野心和胃口。
他们以为,满清鞑子所要的,不过是辽河以东的土地,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凌河以北的土地。
即使鞑子屡屡派遣大军入关劫掠,也不过是抢一些人口、牲畜、金银、财物罢了。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满清鞑子竟然敢于生出要鲸吞整个大明朝本部两京十三省之地的庞大野心!
在他们看来,眼下的大明朝虽然江河日下、有点今不如昔了,但是毕竟依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哪里是那些僻居辽东一隅的化外野人所能占据的呢?!
将来朝廷打不下去了,顶多也就是忍口气,承认鞑子占有辽东,承认鞑子所立的鞑子国而已。
最多最多了,将来效仿前宋,给鞑子们一点岁币金帛,予以收买罢了,难道堂堂大明朝还能被僻居一隅的鞑子真给夺了去?!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二年了,距离女真鞑子首次破边而入,也已经过去了十年。
可是,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人不分士农工商,包括绝大部分的文官武将们,对满清鞑子还是秉持这样的看法。
亡天下的悲剧,已经近在眼前了,可是这些人却依旧浑然不觉。
每当想到这一点,杨振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由衷的憋闷。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明朝的文官武将在面对满清鞑子的时候,之所以屡战屡败,从根本上说,就是他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他们既不知道自己当前之虚弱,也不知道敌人生性之凶恶,更不知道亡国亡天下的大祸已经迫在眉睫,简直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可谓危险之极了。
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将满清鞑子的狼子野心说明白了。
当下,他看着大家,严肃地说道:“女真鞑子,贪婪至极!从他们改族名,改国号来看,此辈丑虏野心之大,超乎想象!
“他们不光是想要辽西,他们还想要关内!而且他们不仅想要关内京畿燕赵之地,他们还想要整个中原和江南!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是想夺了大明朝的天下,彻底霸占了我汉人的江山!他们是想让我们全天下的汉人,都做它满鞑子的包衣阿哈啊!”
“真是痴心妄想!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满鞑子不过是一撮儿建州丑虏,他们怎么敢做如此想?!”
“我大明朝汉人何止亿万?!满鞑子一共才几个人啊,就敢想着占了我堂堂汉家江山!?”
杨振的话说完,立刻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徐昌永、张得贵、李禄、潘文茂,还有杨占鳌等人,都是一片惊愕大哗。
杨振看着众人惊愕大哗的反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已久的郁闷之气全部排解出去似的,之后看着远方,不再言语。
“杨兄弟!难道你真的认为,女真鞑子真有入关灭我大明的企图?!就凭他们这点丁口,这些人马,也想霸占了我们关内的花花江山?!”
徐昌永以前在祖大寿的辽东军中,一直都只能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武将,并没有太大的本事,也没有多少城府和心机,平时在军中只知道谨遵军令,很少自己动脑筋去考虑今天杨振谈论的这种“军国大事”。
不过,这却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完全没有头脑心机。
毕竟他在辽东、辽西地界上,与满清鞑子打生打死“打交道了”这么久,眼见着鞑子的队伍在近二十年内越打越多,鞑子的势力在近二十年内越打越大。
之前,他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现在他看杨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情不自禁地又向杨振求证。
现在的杨振,凭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在徐昌永等人心中的地位,比之前在宁远城里的时候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不管过去听起来多么离谱的话,现在经过杨振的嘴说出来,就立刻有了别样的意味,由不得徐昌永等人不去认真揣摩、仔细对待。
“真鞑子人马是不多!可是架不住二鞑子多啊!前有李永芳、孙得功,后有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佟养性,难道这一类二鞑子汉奸还少了吗!?”
听了徐昌永的问话,杨振头也不回,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说句本不当说的话,若是有朝一日,鞑子入了关,叫我们剃发结辫,学他们做金钱鼠尾,给他们当包衣阿哈!你们做得做不得?!”
杨振话音一落,徐昌永立刻叫喊道:“这种事岂可做得!?没得埋没了老徐家的列祖列宗!”
“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我们学他们剃发结辫做金钱鼠尾,姥姥!跟他们拼了!”
“莫说鞑子根本不可能夺了咱大明朝的天下,就是将来有个万一,他们真占了辽西,咱们也要跟他们死战到底!不死不休!”
杨振的话,又在身边的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徐昌永、张得贵、李禄、潘文茂、杨占鳌等人纷纷插嘴发表自己的看法。
现在杨振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后来历史上发生的事实,只是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说出来以后,不仅没人相信,而且听在他身边这些人的耳朵里,简直是不可思议至极。
这些人议论着,到最后,都把目光盯在杨振的身上,想搞清楚,杨振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想干什么。
杨振见状,也担心引起了他们的误会,叹了口气,对着众人又说道:“我说这些话,就是要提醒你们,鞑子这次撤兵,是暂时的!他们早晚还会回来!
“之前,鞑子已经数次入关劫掠,大明关内腹地之虚实,他们已经尽皆知晓了!既然他们对大明朝的关内繁华之地,已经生了夺占之心,那么对关宁一带,特别是对孤悬在北的松锦之地,就一定是志在必得,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我们邀天之幸,解了松山之围,但却只是一个开始!更加艰苦的守城、守土之战,还在后面!我们的备战,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杨振把话说到了这里,看着疑惑的众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杨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都知道!宁做堂堂正正的汉人站着死,不做苟且偷生的奴才跪着活!
“我等堂堂中国男儿、华夏贵胄,又岂能给女真鞑子化外野人当奴才、做阿哈!?他日鞑子若入关,杨某唯有死战而已!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第一一三章 想走
杨振主动说起的这个有点突兀的话题,让他身边的先遣营众将,情绪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沉重了起来。
本来这次进了松山城以后,大家的心情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之前,他们跟着杨振奉命救援松山的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其中有一些人跟杨振一样,在临行前都安排了后事,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
可是万没想到,这一行竟然真的如杨振所说,众人跟着杨振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因祸得福。
虽然之前在船上、在岛上,受了不少苦,两次与鞑子接战,伤亡也是不小,可是入侵松锦之地、围困松山城的鞑子大军毕竟是撤退了。
不管鞑子军队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撤退的是因为粮草被烧而撤退的,还是因为围点打援计划落空而撤退的,又或者是因为松山城久攻不下而撤退的,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先遣营奉命北上救援松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功劳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京师朝堂之上,而且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崇祯皇帝的手中。
而且,人人相信,只要他们的战功被如实地上报到了崇祯皇帝的面前,一场泼天的富贵就真的要到手了!
所以,眼下的先遣营里,人人都期待着朝廷的封赏能够尽快下达,人人都盼望着来自宁远的嘉奖能够尽快到来。
可是现在,杨振的那番话,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猛地泼到了他们的头上,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杨振的话,让他们每个人都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儿还没完呢,先遣营进了松山城并不是就此万事大吉了!
鞑子撤退了,但是他们还会再来这一次松山城守住了,但是下一次呢?!
其实,先遣营里并不是只有杨振意识到了这一点,有许多老于战事的人,也能看透鞑子的野心。
比如张臣这样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大明官军要是不能把鞑子的八旗军队给打疼了或者打残了,鞑子的首领就绝对不会放弃南下的企图。
只是先遣营上下都沉浸在死里逃生而且还立了大功的喜悦之中,谁也不会主动站出来自讨没趣,往大家的兴头上泼冷水。
“大人!这次松山之围,咱们算是解完了,接下来咱们先遣营到底是从此留驻松山,还是返回宁远呢?!”
众人之前听了杨振的那番话,心情沉重,都是沉默不语,各自琢磨着将来的种种可能,也没人说话。
但是过了一阵子,张得贵想通了其中的一些道理,再联想到松山城的位置及其未来,当下忍不住向杨振问道:
“我们来此之前,大人可是朝廷任命的宁远副将,而且我们这个先遣营,也不过是祖总镇和方巡抚口头答应的暂编宁远先遣营罢了!说来说去,我们这次解了松山之围以后,总该是要回到宁远去吧?”
张得贵有点不确定先遣营的将来,心中怀着一些忐忑去问杨振,虽然询问,但是话里话外却能听出来,他是希望杨振领着大家争取回宁远去。
毕竟宁远城是在后方,与鞑子隔着的大军之间隔着一片由大明官军控制的城池,所处的位置可比松山安全多了。
先遣营里有张得贵这样想法的人不少,比如杨振的左膀右臂之一李禄,听了张得贵的话,他也看着杨振说道:
“就是啊!大人您本是新任宁远副将,先遣营又是暂编营,还带着宁远的字头,将来咱们的捷报送到了宁远城里,送到了京师里,按道理,咱们事罢复命就该回到宁远去了吧!咱们在这里,最多也就等到朝廷封赏的事情结束吧?”
李禄最后的语气虽不太肯定,但却透露着自己心里的期望。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期望,却与杨振自己心中的打算截然相反。
临行前,巡抚方一藻、大帅祖大寿都曾当着宁远城文官武将们的面,给过杨振许诺,许诺他只要救援松山有功,就保他成为一方总兵。
而杨振自己看来看去,唯有眼下的这个松山城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此行成功之后争取回到宁远城里当总兵,而且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本来就是宁远副将,与你宁远总兵只隔着一步之遥而已。
同时他也看出来了,辽东巡抚方一藻的手底下并没有武将,而方一藻要想在辽东立足,也需要尽快培植一个自己的武将。
这样一来,杨振的机会自然就来了,而且这一次他真的立了功劳,所以成为宁远总兵的机会不仅有,而且只要他做通了方一藻的工作,这个机会还是很大的。
因为他虽然出身辽东,但是现在对于已经在辽西地面上坐大的祖家军来说,杨振就是一个外人。
若是崇祯皇帝本人或者朝堂上的阁老、辅臣们想起了这一点,是肯定不会放过往辽东军队里面掺沙子的机会的。
所以,其实算来算去,争取回宁远当个总兵,顶了金国凤这个宁远团练总兵官的位置,是很有希望的。
只是他自己并不愿意,而且祖大寿及其部将们,恐怕也不会让他到到宁远去当总兵。
虽然此战过后,祖大寿肯定是要再回锦州城去坐镇松锦前线的,但是宁远城对于祖大寿本人及其麾下的许多将领来说,却依然十分重要,不可能让宁远城落到外人手上。
而且宁远城的那潭水,可比松山城里深多了,杨振也不愿意去蹚那一潭浑水。
原本历史上,松山城解了围以后,金国凤到宁远城里当了宁远团练总兵官,可是才几个月过去,就死在了宁远城外。
当时宁远城里人马过万,营头很多,比之当初的松山城强多了,但是金国凤这个新任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却一个营头也指挥不动。
祖大寿虽然远在锦州城,但宁远城里的兵马依旧唯祖大寿马首是瞻,只听祖大寿的将令,或者只听祖大寿嫡系将领的命令。
金国凤一死,吴三桂就回了宁远做了总兵,从此以后,山海关外所有大明官军驻守的城池,全都掌握在了祖家军的手里。
杨振可绝不希望看见这个的结局,更不希望自己最后像金国凤那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被人坑死在宁远城外。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现在兵荒马乱,朝廷上下哪里还有什么一定之规?!松山城小兵寡,地位却重要,经此一战,宁远和关内诸公,定也能够看出松山的不凡来!
“我们既然来了,还能让我们再走了?!大家不要再做其他想!不要想着过些日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而是要做长远打算!眼下唯有继续老老实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才是上策!”
先遣营众将并不了解杨振的心理,听了他说的这番话,人人心里都在琢磨,有的琢磨着鞑子何时会再来,有的琢磨着下一步应当如何整军备战,还有的则琢磨着如何尽快脱离这个险地。
比如徐昌永,沉默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杨兄弟!眼下先遣营北上救援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了,哥哥这边儿的马队,下一步是不是该回宁远缴令了?!”
说到这里,徐昌永见其他人都看他,连忙又说道:“杨兄弟!可不是哥哥不愿意在你麾下听你指挥!说一句实在话,哥哥打了这么多年仗,还就是这一次,打得最是轻松,而且战果却又够大!
“刚开始听说大帅让我跟你们一起北上,哥哥这心里,说实在的其实也不乐意!可是来这一趟,哥哥是服了!
“要不是你的想法出人意料,咱们这一趟怕就要栽了!能跟杨兄弟你一起,真是做哥哥的三生有幸!只不过”
杨振本不想现在就研究先遣营各队人马的下一步去向,可是徐昌永既然提出来了,他也不得不去面对。
听徐昌永说到这里,杨振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解释,对他说道:“徐大哥多虑了!先遣营本就是暂编营,将来你和祖将军的人马何去何从,我杨振肯定是听宁远的帅令!
“祖大帅、方巡抚如何安排,杨振一定听令而行,绝对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不管将来你们何去何从,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决不会变!”
说完这话,杨振接着说道:“至于将来,先遣营是继续存在,还是就此解散,我也是听宁远的军令!我当然希望先遣营的旗号还在,也希望诸位的人马都在!
“但是,诸位若要走,我也不会强求诸位留下,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这么做,我完全能够理解!
“我本人决不会隔着你上书方巡抚,或者祖大帅,强留你和祖将军的队伍,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这一点请徐大哥放心!”
第一一四章 留人
杨振在松山城东门下的谈话,让本来轻松愉快而且和和美美的先遣营众将都各自有了心事。
这一帮子人马,从三月初四黄昏乘船离开宁远河口,到现在为止,不过才十天的时间而已。
但是,这个期间,原本互不隶属的人马,在杨振的指挥下同甘共苦,经历驻军沙洲的辛苦,经历了与鞑子的两次接战,相互之间的配合已有了默契。
杨振自己的私心里面,其实也并不希望现在的先遣营散伙,也不希望这一世跟着自己活下来的徐昌永,以及仍然留在大明官军队伍里的祖克勇就这么离去,重归祖大寿麾下那个大染缸。
这并不是杨振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左右不了最终的结果,所以干脆放手,听天由命。
当天中午,看完了东门内外的情况,杨振又登上东门城头,看了看已经从吕品奇手里接过来的城门防御。
城头上的几个炮台还在,但是守城的大炮却都不在了,都被金国凤给拆了,移防到了西门所在的城墙上了。
因为鞑子一直主攻南城和西城,所以东门上的这处城防相对完整,没有怎么经受破坏,城门楼,兵舍,仓房,角堡,仍旧一应俱全。
杨振巡视了一个来回,看张得贵等人把炮队、掷弹兵队和弹药库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说了一些当值瞭望、严守城门的注意事项,就回了城隍庙自己的住处。
这时候,祖克勇已经带着麾下兵马出城往南去杏山一带巡察去了,城隍庙的前院除了金士俊的小队,没有其他人马。
城隍庙的二进院,也因为杨振给徐昌永所部安排的新任务尚未完成,仍旧在外忙碌,没有人在。
原本喧嚣的大院,就这样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杨振巡视回来,眼见一切正在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里也安定下来,准备休息,这些日子他的确是累坏了。
不过没等他在院子里日头下的榻上躺多久,就又有人来见他了。
这一回来的,当先进了院子的一人却是潘文茂。
远远跟在潘文茂的后面,与他同来求见的,还有张国淦从宁远城绑架来的那对铁匠父子王守堂和王煅。
“大人!打扰大人休息了!卑职有事需要想大人禀报,请大人定夺!”
潘文茂在麻克清即麻六的引领下,一来到杨振的面前,就连忙躬身行礼,作势欲跪。
杨振哪能让他下跪见礼,就单膝下跪也不好,于是连忙坐起来,摆手制止了他,对着潘文茂以及身边的其他说道:
“以后咱们先遣营里,但凡下官来见上官,一律不需多礼,一抱拳一躬身即可!平时兵卒来见上官,单膝行礼即可!
“战时礼节一律减省,抱拳躬身即可!不要搞那些繁文缛节虚套的东西,既作践了人,又耽搁了功夫!”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杨占鳌,又说道:“占鳌!把我的话写成军令,传达到炮队、火枪队和掷弹兵队去!
“告诉各队士卒,今后大家见了我也好,见了营里其他上官也好,一律照此执行!不要动不动就搞大礼参拜那一套!大家同生死、共富贵,都是手足兄弟,何必这样多礼!?”
潘文茂的年纪比杨振大了快二十岁了,等于是从小看着杨振长大的,虽然尊卑有序,他也不觉得跪拜杨振有什么不得劲儿,但是听了杨振的这个话,他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感到了一种欣慰。
由此一点,他知道杨振对大家所说的许多话都是认真的,由此也知道,杨振对眼下先遣营里的弟兄们是非常尊重的。
最起码,潘文茂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只有在杨振这样的上官面前受到过这样的尊重。
“卑职谢过大人!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潘文茂说着这话,按照杨振说的营中之礼,对着杨振郑重其事地躬身抱拳见了简单的礼。
“老潘,你过来可是有事?把弹药库暂时安置在东门城上仓房里,你觉得是否妥当?!”
杨振看见了在三进门口站着等候的王守堂和王煅父子俩,但他就当做没看见,只问潘文茂的来意。
潘文茂说:“回大人的话!东门城上干燥清爽,正合存放弹药,仓房位置处于城头一隅,不怕走水失火,也比安置在这个院里安全!
“眼下,营里也没有多余的仓房,弹药安置在那里倒也还算妥当!至多,将来到了战时,再转移下来即可!”
杨振听了这话,点点头,他也只能暂时先做此想。
他倒是希望,能够在城里找一个更加安全隐蔽的院落,留给潘文茂做弹药库的仓房,但是现在城里的主将还是金国凤。
他刚刚入城,就已经要了东门驻军,说起来是协助守城,但实际上,城中原来的守将金国凤等人,以及杨振自己这边,很多人都很清楚,杨振把东门要过来自己防守,就是为了让先遣营在城中不至于太过被动。
把东门要过来之后,从此先遣营人马出城也好,进城也罢,就不必要再事事都向金国凤请示了。
只是这么做,就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了。
亏得金国凤等人心里感激杨振的率军来援,才不予计较,否则的话,赶上哪个心眼小的,这件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了,遇上金国凤这么磊落一个人,杨振也就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继续管他去要其他地方了。
“既然这样,这几日你们且先休整一下,然后就继续开工吧!今后咱们先遣营主力改用火器,火药将是重中之重!
“以前咱们没有一个立脚的地方,一切都是将就着来,我看今后,咱们就算有了一个立脚的地方了,得把火器的事情,火药的事情,好好弄一弄!”
说到这里,杨振一边想着,一边又说道:“鞑子之前在城外砍伐了大量的树木,扎起了大片的营寨,现在鞑子撤了,那些木头也别都留着了!
“将来都给它弄进城里,或者弄上城头,你们自己焖烧木炭配料也好,用来当柴起灶熬硝也罢,总之要尽快干起来!好的火药在咱们营里永远都是多多益善!”
潘文茂来见杨振,当然是有事,只是他还没说上几句自己想说的话,就听见杨振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布置上工作了。
包括收集柴薪,收集土硝,收集硫磺,包括搭灶熬硝,碾磨和调配火药,以及装填万人敌、手榴弹等等,听得潘文茂一阵阵头大不已。
“还有啊!回头你再跟王守堂、王煅父子俩也说说,让他们开动脑筋,好好在火绳枪改造、手榴弹打制上面,再想想办法!
“包括我先遣交代的打制火枪刺刀的事情,现在也该提上日程了!对了,这个事情我之前给你说过没有?!”
杨振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到这个时候好容易停了下来,给了潘文茂说话的机会,于是潘文茂连忙说道:
“说过倒是说过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条件,也没有法子弄!现在进城了,条件是有了!可是大人你之前答应过王守堂那父子俩,说是上了岸,入了松山城,就可以让他们回宁远!
“这不,从昨天咱们进了松山城以后,王守堂领着他儿子王煅,就一直央求着我来找大人说话,要说说他们回宁远的事情!
“他们要是走了,大人你说过的那些想法,可就不好做出来了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在关外想找个像模像样的铁匠可不容易!”
潘文茂说完了这些话,直愣愣地看着杨振,等他的示下,他相信杨振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
“那老潘你的意思是,就不放他们走了呢?”
杨振当然知道潘文茂的意思了,但是他也得再确认一下这对铁匠父子是不是值得他留下。
潘文茂回头往三进院门处看了看,然后又回过头对杨振说道:“回大人的话!松山城里有没有更好的铁匠,卑职不清楚!但是这一路上,这一对父子还是出了很大力的!
“碎嘴子搞的燧发枪,小李子搞的手榴弹,不都是这对父子一起帮着弄出来的吗?包括大人说的铁叫子,大人派人一说,他们就知道怎么搞!
“就咱们之前那个条件,他们都能帮上忙,出这么大力,我看就是在关内,要找到这样的铁匠也不容易!大人说的刺刀,我看最后还得着落在这对父子身上!”
碎嘴子说的是张国淦,小李子自然说的是李禄了。
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话,遂下了决心。
自己今后还有很多设想要用得上这对父子呢,确实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第一一五章 提举
“老潘,你说的,倒是没错,我也知道这年头好的铁匠不好找!可问题是,他们若是非要走,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是大人你的事情了!你之前答应过他们,说要放他们回宁远去,这一回他们找上我,拿着这个话来说事儿!
“卑职又知道大人有借重他们的地方,又不好跟他们翻脸,卑职实在是没办法了!今天带他们来见大人,也是因为这个!”
潘文茂一脸愁色地说到这里,看着杨振犹豫片刻又接着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大人你就答应给他们个官作!
“王守堂的儿子王煅倒是只管打铁,是个榆木脑袋,但是王守堂这个老铁匠年纪一大把,却是心思活泛,若以官位说服或者重赏激励,或许能动其心!
“此外,就剩下用强了!反正大人要是不承认之前说过的话,就是不让他们走,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留在松山,为我们所用!
“但是大人你要知道,一旦用强,他们怨恨我等,心思不在这里,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而且也怕办不好!”
潘文茂说的道理,杨振自然明白。
听了潘文茂的话,杨振沉默不语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对着站在身边的杨占鳌说道:“去吧!去把那对父子请过来!我跟他们谈谈!”
很快,杨占鳌就领着王守堂和王煅父子过来了。
虽然进了城,但是王守堂和王煅父子可没有杨振现在这样的条件,所以仍然是脏兮兮的,满面风霜,一身腌臜,头发胡子乱糟糟的。
两个人在杨占鳌引领下,来到杨振的跟前连忙跪在了地上,磕头在地,头发胡子有点花白的王守堂嘴里还说着:
“小老儿父子见过杨将军!将军退了鞑子大军,救了松山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小老儿父子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杨振也不说话,看他们行了礼,从榻上站起来,上前将王守堂扶住,然后亲手将他搀扶起来,并笑着对他说道:
“同喜!同喜啊!王老先生,你忘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可也是先遣营的人啊!
“我杨振带着先遣营立了大功,少不了老先生你们父子的那一份!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杨振先是扶起了老头王守堂,然后又接着扶起了王守党的儿子王煅,紧接着又对他们说道:
“现在咱们进了松山城,条件比过去好了不少,你们父子也该好好收拾一下!将来朝廷旨意下了,成了朝廷命官,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呢?”
杨振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听在王守堂父子的耳朵了,却如同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一般,差点把他们两人给惊着了。
“大人!将军大人!你说,您是说,小老儿父子,真有可能成为朝廷命官?!”
王守堂瞪大了一双老眼,直勾勾地看着杨振的眼睛,等待着杨振再次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之前,杨振曾经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个时候杨振说得很随意,而他也根本不敢当真。
因为当时他们的处境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打退鞑子的样子,怎么看先遣营这几百个人也不像是能给松山解了围的样子。
当时杨振那么一说以后,他虽然千恩万谢,但是心里面也就姑且那么一听,心心念念的还是什么时候回了宁远,与他的家人们团聚。
这一回,真的上了岸,进了松山城,他们想着当时杨振所说的可以放他们回宁远的话,就不断地去找临时提调他们的上官潘文茂。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振会记着他们的功劳,会给他们请功,会真的让他们成为朝廷命官,他们根本连想也不敢想。
包括一直只懂得埋头打铁、有点像个闷葫芦一样的王煅,也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杨振,仿佛是要从杨振的脸上看出几分真几分假来。
“王老先生!跟着我杨振,做官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能!这一回你和王煅兄弟就擎等着做官的好消息吧!我杨振堂堂一卫指挥使、宁远副将,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瞎说哄骗你们?!”
对别人说话,杨振不会这么说,可是对王守堂、王煅这样的人,他只能这么说,而且他之前说的也仍然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
让王守堂和王煅当上真正的朝廷命官,他眼下还不敢打包票,可是让他们俩在自己的营里做个不入流的小官,那却是分分钟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自己只要在松山城里站住了脚跟,将来松山城里的事情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
如果自己没有能够如愿在松山城里站稳脚跟,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必要留下他们父子俩了,到那时,也就随他们去了。
杨振看着惊疑不定的王氏父子,继续面带笑容对他们说道:“当然了,你们眼下身份卑微,远在京师的万岁爷又是日理万机忙得很,所以朝廷的旨意来了,也不一定真能提及你们两个的姓名。但是,借你们吉言,这一回我杨振一定发达!你们跟着我,还会有错吗?!不比你们回宁远继续做铁匠有前途?!
“再者说了,人云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王老先生,你自己辛苦打铁一辈子,到头来也没个一官半职,只能寄人篱下,难道王老先生还希望我王煅兄弟,希望我王煅兄弟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只能做个打铁制铁的铁匠户?!”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低着头不语的王守堂,脸色变幻来去、欲言又止,当下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己接着说道:
“就这两日,我即有意要在先遣营里设立一个制铁所,是与诸马队、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和弹药库并列的所在,将来朝廷封赏旨意到达,这个制铁所就会成为松山城唯一的制铁所!王老先生,我想让老先生你出任这个制铁所的首任提举官,不知道老先生你意下如何?!”
杨振说完这个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眼睛盯着王守堂,显得既严肃又诚恳。
而王守堂也一直在观察着杨振,这个时候,突然说道:“小老儿就问将军一句话!将军所说的制铁所提举,是不是朝廷命官?!”
王守堂活了一把年纪,又岂能不知道做个铁匠的辛苦,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打铁的匠户。
但是,王守堂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没吃过猪肉,可也见惯了猪跑,他虽然只是一个宁远城里寄籍在大户人家的老铁匠,可他也听惯了宁远城里的风风雨雨,知道打铁的匠户与朝廷命官之间隔着多大的一条鸿沟,要想当官可没那么容易,自然不会稀里糊涂就听信了杨振的一面之词。
可是,他又的确有点不甘心,他觉得既然杨振这个世家子弟出身的朝廷副将这么看重自己,自己凭什么就不能当官,凭什么就只能一辈子当个寄人篱下给人做工的老铁匠?!
但是,宁远城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仍然诱惑着他,让他割舍不下,让他一直纠结。
到了最后,他就想看看杨振这个人靠不靠谱,值不值得他赌上人生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个制铁所提举目前还不算是朝廷命官!王老先生,杨某给你交个底吧,巡抚方一藻大人授权我任命先遣营下所需官弁,眼下虽然没有朝廷发给的官凭,但是它在我先遣营里就是个官身!与老潘一样,走在松山城里一样是见官不跪!
“再者说了,如今先遣营立了这样的功劳,将来拿着先遣营的官身,去换个朝廷经制的官凭,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王守堂站在当地,听了杨振这个话,用手捋着已经打柳了的花白胡子,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又回头看你了看自己的长子,突然回头说道:
“将军大人!小老儿再多句嘴!我这个大儿子,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可有先遣营的官身!?”
“当然!王煅兄弟制铁技艺超凡,杨某正有借重之处!王老先生出任了松山制铁所的提举官,那么王煅兄弟就是松山制铁所的副提举官!”
第一一六章 铁料
看着一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王守堂终于言语松动,杨振毫不犹豫地地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安排王煅官职。
这个时候,只见王守堂回头看了看儿子,只犹豫了片刻,然后扑通一下突然又跪在了地上,随即对着杨振说道:
“将军大人如此看重我们父子,让小老儿心中感动,小老儿父子心里,情愿留在松山城里,给大人效劳,给先遣营诸位效劳!
“只是宁远那边,小老儿一家老小十几口,要吃饭,要养活,没了小老儿父子,他们将来怕是无法过活。
“小老儿眼下已届天命之年,如果将军大人不嫌弃,小老儿情愿带着刘大刘二留下效劳,为大人打理制铁所!
“但请将军大人高抬贵手,让小老儿长子王煅返回宁远城,那里有老儿一家老小要照顾,实在是有万不得已之苦处!”
杨振一听,心下恍然,原来搞了半天,这个王守堂还是觉得不值当,也许是不看好自己的将来,也许是不看好松山城的将来,总之就是不愿意父子二人都留在这里。
好话说尽,王守堂就是不肯全心效命,这让杨振心里非常恼火,脸色也立刻难看下来。
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潘文茂,意思是征求潘文茂的意见,这么做行不行,但是潘文茂却冲着杨振摇了摇头。
杨振心想,那个王煅看来是潘文茂比较看中的人了,当下也不想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王守堂说道:
“这样吧,王老先生!既然你们父子俩身在松山,却担心忧虑远在宁远的家人生活无以为继,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今日就写上一封书信,叫人送回宁远城里,请巡抚方大人同意,征调你在宁远的家人到松山军前听用!
“这样一来,你们一家人不久团圆了吗?也不用再担心他们的生活无以为继了!今后在我营里,只要有我杨振一口吃的,就断少不了你们一大家子!王老先生,你看如此可好啊?!”
王守堂还在宁远城里的时候,就曾听宁远驻军中那些到他铁匠铺里取活儿的丘八们说起过新任的巡抚方一藻,是以他知道,满宁远城里,就只有这个新任宁远副将杨振,是新任巡抚方一藻从关内带来辽东上任的私人。
如今他听杨振如此说,心底里想着,眼前的杨振一定与辽东巡抚方一藻关系很好,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份,细琢磨了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立刻就慌张了起来。
“大人!将军大人!万万不可啊!小老儿一家老小十几口久在宁远营生,来了松山城怕也是难以安稳,倒是要平白给大人添不少麻烦!”
“麻烦个什么!我杨振何时怕过麻烦?!再者说了,先遣营里还嫌人口多吗?!别说你家有十几口,就是几十口,上百口,来了也不麻烦!哈哈哈!”
说到这里,杨振已经不跟他讲道理了,也不想再跟他讲道理了。
杨振的这些话,以及哈哈大笑的声音,听在王守堂的耳朵了却是心惊胆战。
他最怕杨振跟别的武将一样不讲理,而这一回他之所以敢于跟杨振反复讨价还价,就在于这十来天的相处,让他这个在宁远城里与各类武将打惯了交道的老油条敏锐地发现了杨振的脾性。
杨振自从见了他们父子,就一直对他很尊重,也很讲道理,涉及到他们父子的事情,喜欢询问他们的意见,并且尊重他们的意见。
这个性子,可一点也不像别的武将,甚至是他见过的文官,也没有这么“另类的”。
就是杨振的这个表现,让王守堂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可以有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但是现在看来,武夫终究是武夫,自己怕是不能如愿了。
杨振哈哈大笑完毕,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王守堂,又看了看也已经跟着跪在了地上的王煅,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直站着只看不说的潘文茂说话了:“王老先生!你们在宁远有个铁匠铺的确不假,可是那个铁匠铺,可是宁远王家的,不是你们自己的,你们父子不过是寄籍人家的长工,只是做工的铁匠!
“我家将军看重你们,专门新设了松山制铁所安置你们父子,让你出任提举官,让你儿子王煅出任副提举,这是一份多大的信任啊!
“为了你的子子孙孙,为了你宁远的老老小小十几口,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要不识抬举啊!”
潘文茂说的这番话,恰到好处地给了王守堂一个台阶下。
他本来就有所心动,只是不愿意自己的长子跟自己同在松山这个险地,不愿意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才想着让王煅回宁远,自己留松山,来个两全其美,但是现在看只能退了求其次了。
是以,王守堂听了潘文茂的话,又思虑了片刻,看了看跪在一边的儿子,最后说道:“大人!小老儿想清楚了,我们父子情愿留在松山,为将军效力,为先遣营效力!”
说到这里,王守堂抬头看见杨振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心里也一阵轻松,连忙又接着说道:
“不过,还是希望大人能够允许小老儿让刘大往宁远带一封信回去,向家里的老老少少报个平安,也告知他们小老儿父子现在的情况和今后的打算!
“还有宁远王家那边,也请大人帮忙打个招呼,小老儿一家老小还要在宁远营生,我们父子二人就这么不告而别,也怕连累了家人!”
“很好!很好!没有问题!王老先生想得真是细致周密,不愧是一个老江湖了!”
杨振当下全都答应了下来,嘻嘻哈哈地笑着上前,亲自把王守堂和王煅一一搀扶了起来。
王守堂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只能当之前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和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过了。
几个人把话说开了,王氏父子自然也就成了先遣营里正式的一员了,杨振身边的几个人如潘文茂、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麻克清,也都一个个笑着上前与王氏父子重新见了礼,对他们父子出任制铁所提举和副提举表示了祝贺。
这就算是杨振和杨振身边这些人正式接纳王氏父子入伙了。
王守堂的确是老江湖了,见了这个场面,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父子就是先遣营里的自己人了。
当下,他也就不再见外了,与众人答谢过之后,就对杨振说道:“大人!老朽就是辽东人,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又是世代的匠户,对辽东的铁冶略有所知,过去也曾往来锦州和松山多次,可是却不曾听说松山城里有过铁冶!
“老朽过去倒是听说大凌河以北的山中多有精铁矿,可是眼下大凌河以北,全都被女真鞑子夺占了去!
“松山附近没有铁矿,没有铁冶,咱们的铁料又从何来?没有源头活水供应不断的铁料,咱们这个制铁所,将来又该怎么经营下去?!”
王守堂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杨振感到头大。
不过,杨振感到棘手的同时,他也算是知道了王守堂之所以并不乐意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是个老铁匠,松山城没有铁冶,附近又没有已经成熟的铁矿,连个稳定的铁料供应都解决不了,他就是勉强留下来,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与此同时,杨振听王守堂主动提出铁料供应的问题,心里却也踏实了不少,看来王守堂已经改变了态度,转变了立场,开始进入制铁所提举的角色了。
“王老先生!你们在宁远王记铁匠铺的时候,当时的铁料供应又是来自哪里呢?!你们是自行冶炼,还是求购于别处呢?”
第一一七章 弹丸
宁远城里有没有冶铁场所,现在的杨振并不知情,毕竟他穿越过来的时间太短了,而且又只在宁远城停留了没几天,当下遇到不懂的问题,只得去问王守堂。
好在王守堂是宁远王记铁匠铺的资深老铁匠了,对这些情况甚是熟悉,当下如数家珍一般地说道:
“宁远王家的铁料,前些年十成十都是来自关内北直,这几年关内北直的铁冶被鞑子毁了一次又一次,铁料来源也是时有时无,供应不足!
“所以,眼下宁远的铁料,约有三成是来自王家自行冶炼,剩下的七成,则仍旧来自关内,这七成之中多半来自永平府,少半来自蓟州镇!
“听说过了山东再往南,还有上好的铁冶,上好的铁料,只是太远了!兵荒马乱的,就是宁远王家、祖家也拿不到了!”
说到这里,王守堂自顾自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抬头见杨振等人都在看着他,于是接着说道:
“现如今,山海关外的铁料来路,十有**都掌握在宁远王家的手上,王家是祖大帅的姻亲之家,这回老朽离开了王家,我们要想在山海关外弄到铁料,恐怕就难上加难了!所以这个制铁所”
王守堂说到这里,再次苦笑着停了下来,看着杨振,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杨振听到这里,自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之前他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细节问题,只知道他将来要长期坚守松山,就必须有一批能干的铁匠,所以他就要把王氏父子他们几个都留下来。
现在看来,王守堂想得很深很远,因为一个铁匠没有了稳定铁料来源,就相当于丢掉了自己的营生和饭碗,守着一个没有铁料来源的松山城,别说给他一个制铁所了,就是给他十个八个制铁所,他也只能干瞪眼啊!
王守堂不说话了,杨振也是沉默不语,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被谁施了魔法一般,都定住了。
良久之后,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郭小武突然说道:“大人!我之前听说,李都司手下掷弹兵队用的那种铁皮木柄手榴弹,都是用佛郎机的铁弹打制的,是这样吗?!”
正在思考对策的杨振,转头看了瞬间变得有些兴奋的郭小武一眼,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在我面前还绕什么弯子!等等你是说”
看着兴奋的郭小武,杨振的脑海里一阵电光火石闪过,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着郭小武,激动地对他说道:“你是说弹丸!铁弹丸!你脑子果然好用!”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管别人惊诧莫名的反应,直接对着眼前的严省三兴奋地说道:“省三!快去前院,快把金国凤副总兵家的大公子金士俊给我请来!我有要事问他!”
严省三看杨振这么激动这么兴奋这么着急,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跑着往前院去请金士俊去了。
金士俊被金国凤留在先遣营的城隍庙营地,主要是让他充当两军之间的联络官,先遣营的主将是杨振,杨振在营里,金士俊基本上也就守在营里前院当值。
杨振派了严省三出去才片刻功夫,就听见二进院里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严省三在前,金士俊在后,就进了后院。
“士俊兄弟!赶快过来!赶快过来!杨某有些话,已经等不及要问你了!”
金士俊刚进院,杨振就一改以往的沉稳模样,大笑着冲他嚷嚷了起来。
金士俊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生得高大挺拔,相貌与其父金国凤神似,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面庞略显黝黑,却更显得英武逼人。
金士俊见了杨振,刚要行礼,却被杨振一把拉住,不让他行礼,杨振说:“不用多礼了!汝父是汝父,你是你,我与你单独兄弟论交!”
金士俊见杨振如此,只得笑着连说:“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道杨将军有何事情垂问?”
“我且问你!此番松山城被鞑子大军包围,前前后后被围了多少天?鞑子大军炮击松山城一共又是多少天?城外的鞑子重炮一共有多少门,前前后后一共打了多少发?!”
金士俊刚跟杨振一照面儿,就被杨振劈头盖脸地一顿追问,若不是杨振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金士俊都要怀疑杨振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对松山守城将士不利的阴谋了。
“杨将军你这么问我,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说不上来啊!鞑子围困松山,从正月中旬就开始了,经过了整个二月,直到了你们昨天入城为止!前后差不多五六十天!这些情况将军应该知道,不知道杨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兄弟你先别管我为何这么问你,你且先说来,我大概听听算上一算!”
面对金士俊的疑问,杨振也不回答,只管催着金士俊回答自己的问题。
金士俊没有办法,只得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一开始鞑子就是伐木扎营,掘壕围城,也不曾用重炮轰击城墙,那时候我父亲还曾带着城中守军出城劫营数次!
“到了二月下旬,奴酋黄台吉亲率鞑子大军前来,射书入城,说是从鞑子的盛京带来了四十多门红夷大炮,劝说我父亲投降!否则就用重炮击垮城墙,到时候城中人马一个不留!书信被我父亲当众撕毁,送信人也被我父亲指挥人马射死在了城下!
“自那之后,鞑子就开始用他们的重炮轰击城头了!有一阵子连着几天,鞑子重炮异常密集,我们在松山城里行走,都要几个人一起举着门板行进!
“你们入城的时候也看到了,西城和南城,不光城头遍布弹坑,城里的商铺、房屋也被击毁无数!
“鞑子红夷大炮的弹丸,一颗就能重达十六七斤!打在城头上,简直是穿金裂石!打在人群里,那更是血肉横飞,中者立毙啊!
“鞑子攻城最猛烈的那些天,不分昼夜,城头城内弹如雨下!先是南城、后是西城,简直是房倒屋塌!城中数千军民人马,不得不全都躲避在城墙根下!唉”
说到这里,金士俊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叹了口气,嗫喏着,最后终于不再说话。
看见金士俊这个样子,杨振心里也是不忍,方才的兴奋劲儿也过去了,跟着叹口气,对金士俊说道:
“那么看来鞑子的红夷重炮轰击松山城,一定在城墙内外留下了数不清的弹丸!若是每一个弹丸都重达十六七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铁料啊!”
正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金士俊听见这话,茫然地抬起了头,看着杨振,似乎是疑惑杨振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杨振此话一出,原本就在讨论铁料问题的几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过来,人人心中感叹着“原来如此”,脸上都是难掩的笑容。
“杨将军找我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若是将军认为鞑子射进城中的弹丸,作为铁料还有用处,那可就多了去了!”
金士俊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也不知道是该保持难过,还是该面带笑容,与此同时杨振说的话又让他心中充满了震惊,他脸上的表情就在片刻功夫之间转换了好几种,最后长出一口气,又说道:
“鞑子围城前后五六十天,期间使用火炮轰城约有一半以上,有时候更是昼夜不分,细算起来,鞑子四十多门红夷大炮,加上其他各种火炮,前前前后后打上城头,打进城中的弹丸怕不有上万颗!即便是刨去了一小部分的石弹不算,铁制弹丸没有九千颗,也总有八千颗了!”
杨振听见这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数字,然后转头看向王守堂,平静地问王守堂说:“王老先生!你先算算看!鞑子打进城里或者鞑子城上落在城外的**千铁弹,一颗重达十七斤,一共给我们留下了多少铁料?我们又能用上多久?”
杨振的心情恢复平静了,可是轮到杨振身边的那几个人兴奋起来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算了起来。
王守堂打理铁匠铺数十年,一直走在计算这些东西,听了杨振的话后,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计算结果:
“大人!若按八千颗计算,一颗姑且算它十七斤重,怕不有怕不有铁料十三万六千斤!十三万六千斤呐!
“若是全都搜集起来,那可真是足够我们用上一阵子了!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多的铁料,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一一八章 特使
鞑子重炮轰进松山城内的铁弹丸,可以搜集起来做铁料,但却并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首先一点,鞑子打进城里的铁弹丸散得到处都是。
虽然相对集中在南城和西城,但是凡被它击中的东西无不是立刻被打得稀巴烂,要么陷进土墙里了,要就是埋在房倒屋塌的废墟下面了,能够当街找到的都是少之又少。
其次来说,一个红夷大炮的铁弹丸,发射前大约像个小号的足球那样,都是铁制的球体。
铁球的直径一般都在三寸到四寸之间,换算成后世的计算方法,约合十厘米左右。
打出去之后,尤其是击打在城墙或者石板上之后,碎金裂石的同时,红夷大炮打出的铁球经过加热和撞击也会变形,然后变成不规则的形状。
这样不规则的铁块,要么陷在地里,要么埋在土里,其实并不好找。
再者来说,眼下的松山城,还是金国凤这个主将说了算,杨振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大张旗鼓地派出麾下的人马,去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集鞑子轰进城里的实心炮弹。
而且,他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多人,就算加上徐昌永的一百来人,满打满算不过百个,也不能都撒出去搜集铁料啊!
不过搜集鞑子射进城里的弹丸再怎么费劲,给新设的制铁所提供了一个相对可靠的铁料来源,杨振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就在当天下午太阳已然偏西的时候,杨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热打铁,让人找来了笔墨,并从城隍庙的某个犄角旮旯地方弄来了一块长大厚重的木板,指挥着众亲兵,一行人抬着木板,来到了金国凤的副总兵衙署即松山总兵府。
金士俊领着杨振等人,顺利地见到了刚刚巡城回来的松山主将金国凤。
杨振又向金国凤说明了来意,只说是自己写的大字实在拿不出手,要请金国凤帮忙给先遣营制铁所题写个招牌,说自己随营带了几个铁匠,这回立了功,要给他们一个出身。
金国凤也是一个耿直磊落的汉子,听说了这事,自是满口答应,直夸杨振爱护部属。
杨振连忙让人把跟着自己来的一行人传了进来,杨占鳌、王煅等人抬着那块长方形厚重木板,就在金国凤的总兵府前院里,请会写大字的金国凤,浓墨重笔地写下了“先遣营制铁所”六个魏碑大字。
直到此时,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王守堂父子,这才算是真正安下心来,开始准备着老老实实地给杨振的先遣营出力了。
金国凤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去派人搜集鞑子射进城里的铁弹,然后废物利用,所以当晚从金士俊的嘴里全部了解了杨振的那些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也是一笑了之,根本不当回事儿。
有了金国凤亲笔题写的大字招牌,当天傍晚,先遣营制铁所就在松山东门内的城隍庙东侧门门口静悄悄地挂牌开张了。
临时到场的,只有杨振及其亲随人员,还有王氏父子以及刘大刘二两个小工,剩下的就是与王氏父子往来较多的潘文茂、李禄、张国淦等等一些听说了此事的那些人。
虽然此时此刻,这个所谓的制铁所只有提举、副提举和两个小工,一共才四个人,但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尤其是松山城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稀奇的新事物出现,无论如何,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解决了王守堂父子的问题,杨振总算是放心下一件事情,看看天色已晚,就领着人回到了城隍庙的三进院里。
张德贵已经张罗着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饭,与各队士卒一样,还是杂合面粥和杂合面饼子,不过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的杨振也不挑三拣四,很快就解决了晚饭问题。
吃干抹净之后,杨振城隍庙三进大殿里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张臣及其手下的影子,于是就问蹲在自己身边吃饭的张得贵:
“张臣呢?!今天上午我派他出去哨探,现在天都黑了,怎么不见他回来?!”
“放心吧大人!张臣可是老行伍了!不会出事!再说鞑子都已经撤了,他能出什么事儿?!”
张得贵一边吃着饭,一边不以为然地回答着杨振。
杨振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张得贵的说法,但眼瞅着天色已黑,张臣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到时候松山四门紧闭,他今晚就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杨振看见几个亲兵也都放下了碗筷,就点了郭小武的名,让他到东门城头上守着去,张臣要是回来了,或者东门外有别的动静,就立刻回来报告。
到得当日夜里,城隍庙里的滴漏过了戌时三刻,约莫后世晚上八点钟前后的样子,杨振被人从沉睡中叫醒。
叫醒他的人,正是郭小武。
小室里昏黄的油灯下,杨振昏昏沉沉地听见了郭小武一阵急切的声音:“大人!张副官派人回来了!现在就在东门外!说是张副官在水师营袁守备那里接到了宁远的来人!说是辽东巡抚方大人派来的特使!”
“你说什么?!宁远来人了!?还是巡抚的特使?!”
听了这话,本来睡意昏沉的杨振,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可问清了来的人是谁?!”
“来的那小子叫李守忠,就是张副官手下得用的一个棚长!见了面,大人肯定认得!”
“那个小子?!我看你小子耳朵有病是不是?!老子问你的是,宁远来的特使姓甚名谁?!”
“啊呀,那是小的搞错了!张副官派来的李守忠说,宁远来的人,一个是姓张,一个是姓方,具体是个什么官他给忘掉了,总之是大官!对了,他还说有个姓方的,听说是辽东巡抚家的公子爷!”
已经清醒过来的杨振,脑袋里高速运转,片刻之间他已经猜出来一半了。
“小武!那个回来送信的李守忠,说没说宁远来的特使到这里来,是干什么来了?!”
“这个小的没来得及细问,李守忠那小子也没有细说!”
人是从宁远来的,还是方巡抚派来的特使,其中一个姓张,一个姓方。
杨振只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会儿宁远现有文官武将们的名字,就大概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谁。
姓张的大官,除了辽东分巡道张斗,就没有别人了。
而姓方的,辽东巡抚的公子爷,那就一定是方光琛了。
既然是张斗来了,那么他们来干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辽东分巡道,全称叫做辽海东宁分巡道,因为辽东虽然设了巡抚,但是他不是一个正经的行省,下面没有传统上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它的民政和司法事务,隶属于山东。
这个辽海东宁分巡道,管的是辽东的提刑按察事务,但它只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设在辽东的一个按察分司。
张斗,就是这个按察分司的主官,民间管这样的官员叫做分巡道,或者分司大人,而他的实际职务,却是山东按察使司按察副使。
按察分司主管司法审查事务,他来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查验之前上报的军功,是否属实。
当然,杨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这些,不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好了,带了值夜的亲随,跟着郭小武往东门城头行去。
夜里关了城门,除非是极其特殊的原因,或者守城的主将亲自下令,要不然的话,绝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大开城门。
虽然守卫东门的人马,都是杨振先遣营的人,但是他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杨振跟着登上城头的时候,之前已经移驻到东门城墙上的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等人,也都已经听说了消息,来到了现场。
“李守忠!你小子快点上前来!大人来了!快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再给大人说一遍!”
杨振一到,一堆人打着火把迎了上来,其中走在前面的张得贵来到杨振跟前,回头冲着身后一个长得有点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干瘦青年喊道。
借着火把的光亮,杨振已经看见了那个李守忠,长得很特别,自己的确对他有印象。
那个李守忠看见杨振,随即快步走上前来,单行跪地见礼,随即说道:“大人!今日下午涨潮之前,我们就派人联络上了水师营袁大人!张副官和其他兄弟现在咱们之前驻扎那个岛上!
“今日下午我们上岛没有多久,就遇上之前派回宁远送信的那条大船停船靠岸!咱们之前去送信的人回来了!
“而且跟他们一起下船的,还有宁远城里派来的张大人和方公子!据说这个方公子,还是巡抚大人家的公子!”
说到这里,李守忠抬头看着杨振说道:“张副官让小的抓紧回来向大人报信,说宁远来的张大人和袁公子在岛上听我们说鞑子已撤了,都很兴奋,看他们的架势,很有可能今天夜里就要乘着涨潮上岸入城,请大人预做准备!”
第一一九章 奇想
“宁远特使今夜就上岸入城的事情,你回来报信之前,到底是定了,还是没定呢?或者只是张臣自己的推断?!”
听了李守忠的话,杨振接着问了他一句。
这个问题弄不清楚可不行。
若是张斗、方光琛确定了今夜就要入城,那他就得去通知金国凤一下,让松山城的其他守城将领也得露个面迎一迎。
这个礼节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重要的。
这样的特使来了,你不出迎,将来落到人家手里就会给你穿小鞋。
如果现在松山城里的守将是别人,杨振也就不管那么多了,他们爱去不去,可是现在的守城主将是金国凤,这就不同了。
杨振对金国凤这个人是十分钦佩的。
就凭他率军三千镇守孤城,打退鞑子数万人的围城大军,就足够杨振钦佩的了,何况还有后来他亲率属实家丁冲击鞑子军阵,力战而亡的悲壮收场,简直让杨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振问了话以后,只听那个李守忠说道:“小的临行前,岛上没有定下来!宁远来的张大人一意要求今夜上岸入城!但是那个方公子不置可否!水师营的袁守备劝说张大人、方公子一行今夜在岛上休整,明天再上岸入城!我们张副官也是这个想法!
“但是我们张副官觉得,他和袁守备可能劝不住那个宁远来的张大人,所以就让小的连夜回来报信,让大人预做准备!”
原来如此。
“很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且先回营里休息去吧!顺便把你们火枪队左翼的营房里,生个火堆,热乎热乎!好让他们今夜回来了有个热乎地方住!”
说完了这些,杨振又让麻六也跟着一起回去,先把自己居住的小室腾出来,把铺盖也弄到火枪队左翼的营房里去打地铺。
“大人!你是判断宁远来的特使,今夜一定上岸入城了!?”
杨振刚刚吩咐完了李守忠和麻六回去准备住宿的地方,张得贵就在他的身边问道:“现在毕竟已经入夜了,万一宁远来的特使今晚不上岸入城,大人不是白准备了吗?”
“不会白准备!我相信张臣的判断!我在宁远见过这个张大人,他叫张斗,脾气最是执拗!
“他要是真是拿定了主意,就是巡抚大人、总镇大人的话,他都敢不听,他还能听袁进一个守备的?”
张斗的牛脾气,在原本的历史上那都是出了名的,属于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一个人。
既然今夜上岸入城的想法,是张斗提出来的,那么杨振心里知道,谁也劝不住他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苦笑了一下,看着张得贵,继续说道:“走吧!留下李禄、杨珅他们在这继续守着!你和我一起,先去金副总兵那里一趟!把这事儿跟他说说!这可不是咱们先遣营一个营头的事儿了!”
杨振在松山副总兵衙署的二堂见到了金国凤,当面跟他一说宁远派了特使过来,今夜怕是就要入城,金国凤听了是又惊又喜。
“杨兄弟!你们的探报确定没有搞错了?!我今天早上才派人送出城去的捷报,宁远派出来的特使,今天夜里就到了?!”
金国凤刚刚睡醒,就被自己的大儿子金士俊叫醒,说是今天下午才拜访过自己的杨振又来了,于是不得不强打着精神,重新穿戴整齐,从后院来到二堂,接见连夜来访的杨振。
此时听了杨振的话,金国凤一边是又惊又喜,一边又是将信将疑,忍不住发话询问。
接下来,杨振又不得不把自己曾向宁远送过捷报的事情前前后后对金国凤说了一遍。
等到金国凤听了杨振细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恍然大悟。
敢情这次宁远派来的特使,并不是因为宁远那边收到自己的捷报、得知松山围城的鞑子撤军而派来的,而是为了核验杨振先遣营之前在小凌河口的战功。
“杨兄弟!宁远来的特使张大人,现在知不知道鞑子已经撤军,松山已经解围的事情?”
杨振知道金国凤问出这个话的意思,当下也不隐瞒,立刻回答道:“他们来之前当是不知道!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了这个情况,所以他们才想着要尽快入城!若是不知道,他们又哪敢生出登陆上岸、连夜入城的想法来?!”
金国凤听了这话,就着灯光看了杨振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点会意的笑容。
他们这些在军前的武将,最怕的就是朝廷的文官瞎指挥瞎折腾,此时听见杨振说的话,心里很有同感。
“既然宁远来的特使已经知道了鞑子大军撤退、松山城成功守住的消息,他们来松山这个事情,就不是你们先遣营一家的事情了!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迎接他们入城!”
金国凤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立说立行的人,当时做出了决定,片刻也不愿意等待,立即就召集起了总兵府里的家丁亲兵。
金国凤的亲兵家丁约莫四五十人,在总兵府门外集齐了以后,人人翻身上马,手里各打着一个火把,策马跟着金国凤往南门方向行去。
北门和西门仍然是堵死的,还没有疏通开,东门虽然弄开了,但是外有土墙深壕隔绝,也不方便。
唯有曾经鞑子一度主攻的南门已经疏通开了。
而且南城墙上弹坑遍布,城墙内更是一片废墟,尤其能体现出此战的激烈来,正适合给宁远来的特使看看。
最重要的是,南门一直都是松山城面向宁远、面向关内和京师的正门,上官到松山入城,惯例都是从南门进入。
杨振骑在马上,与金国凤策马并行,只刻意错开了半个身位。
他的几个亲兵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则骑着马紧跟其后。
张得贵骑马走在杨振的后面,只带了一个恰好跟他一起巡夜的把总邓恩。
这几个先遣营的人马打着火把前行,很快就夹杂在金国凤家丁的队伍里面了。
到了南门,早有人看见了这个阵仗,连忙下来迎接,金国凤让人去叫来了守将吕品奇,告知他宁远来人的消息,同时叮嘱他守好城门。
然后,一马当先,领着一支五六十人马的队伍,策马出城,先往南,然后折而往东,去往小凌河河口的方向驰去!
杨振本想走在前面,帮着他们带带路的,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作为松山城的主将,金国凤比他这个外来人更加熟悉本地的地形,所以连个尝试也没去做,就放弃了,只管跟着前行。
杨振在后世当然骑过马,不过都是玩儿票的性质,如同现在这般,在夜里打着火把骑着战马疾驰,心里实在有点打怵。
多亏了这一世他的前身是一员骑兵悍将,一身骑射功夫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融到了血液里。
有时候遇上一点情况,脑子还没有做出处置,身体就已经做出反应了。
好在现在正是夜里,金国凤及其家丁亲兵们再怎么托大,也不可能跑太快,这也给了杨振一些喘息之机。
一行人在夜里打着火把往东疾驰,没有多久,就来到了一片高大成群的建筑物附近。
杨振知道这是娘娘宫到了,随即也终于放心,知道金国凤带着大家走的方向没有错。
过了娘娘宫的地界,金国凤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仍是一马当先,沿着眼前一条路往北疾驰。
到了这时,杨振逐渐有点滞后了,与张得贵以及自己的亲兵队伍混在了一起,落后了金国凤及其家丁队伍一大截。
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杨占鳌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控马前行,遂冲他喊道:“占鳌!你们还记不记得,娘娘宫里的那些帐幔和幕布?什么时候找个时间,把那些东西都给它收拾了,带回城里去!
“这些东西不管是做衣物,还是做弹药袋,或者做火药包,都能用上!还有里面那些钟啊鼓啊的,都给老子弄回城里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铜器铁器啥的,一个也别留下!
“还有,回头再叫李禄找个时间来看看,看看娘娘宫大殿下面能不能埋设他娘的十个二十个万人敌,将来鞑子酋长黄台吉要是再来用它做行宫,咱们就把这个王八蛋炸到天上去!”
第一二零章 变了
松山城外夜里风大,尤其是到了海边一带,风吹衣裳,呼呼作响。
杨振骑着马说了这些话,直灌了一肚子的风。
但是他说的话,却让身边的张得贵、邓恩和那些亲兵随从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北上以后,张得贵有些惊讶地发现,杨振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想法变了,似乎经历了崇祯十一年的巨鹿大战之后,整个人突然彻底开窍了一般。
而且他也发现,包括自己在内跟着杨振的这些人,也都跟着变了。
营里上上下下似乎受到了杨振的感染,原本对于女真鞑子的那种恐惧,竟然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过去,他们听见“满鞑子”“大清兵”“八旗军”这几个字眼儿,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心惊胆战的情绪。
但是现在,他们赫然发现,这些所谓的满鞑子,所谓的大清兵,所谓的八旗军,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一颗弹丸照样也能要了他们的命,自己用刀也能割下一颗颗如假包换的真鞑子头颅来。
而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他们眼下绝对是跟对了上官。
因为面对女真鞑子的大军,只有他们先遣营的主将杨振有主意,并且有的是办法帮他们把满鞑子们弄得生不如死。
跟满鞑子打仗,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送死的同义词了,而是报仇雪恨、建功立业的同义词。
此时此刻,张得贵骑着马走在后面,听着杨振要把奴酋黄台吉一举炸上天去的想法,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不是嘲笑杨振的幼稚,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对他来说,只要杨振有信心,有想法,对于先遣营的将来有长远的打算,他们这些跟着杨振的人就有奔头。
过了娘娘宫往北,没多远就是小凌河了,他们虽然落在了后面,可是也并不担心。
也就是杨振在马上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远远地看见,奔驰在他们前面的金国凤一队人马,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到河边了。
杨振说完方才的话,身边的一行人嘻嘻哈哈很开心,而他自己也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开心。
再看见金国凤一行人已经停在了河边,等待他们,他也不由自主地用脚夹了马腹,身下的战马立刻加快了速度。
就在杨振刚刚接近河边,隔着十几步远放慢了速度的时候,突然听见金国凤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杨兄弟!河口方向有灯光,有船行过来,你快仔细看看,是不是你说的水师营船只?!”
杨振听见这话,连忙勒住了身下的战马,回头往小凌河河口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有一串灯光闪烁,看起来还不止一条船。
说起来,还得感谢奴酋黄台吉一气之下下令烧了小凌河河口两岸的干芦苇,让金国凤和杨振他们的视野开阔了许多。
当然了,还得继续感谢黄台吉让人放的那把火,把小凌河河口两岸往南往北绵延了十里地的干芦苇荡烧成了一片黑地。
因为如今被烧的干芦苇,现在都化作了难得的肥料,过不了两个月,这片河口南北的滩涂上,就会生出新的芦苇芽。
到了六七月,小凌河河口的两岸就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而且成片的芦苇荡,也一定会比往年生长得更加高大茂盛。
杨振故地重游,甚至来不及感慨,就翻身下了马。
他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紧跟在身后的杨占鳌,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铁叫子来,大踏步地穿过金国凤一行人马驻留的河岸,从金国凤麾下一个家丁的手中要过来一根火把,径直走上了那座简易的木桥上面,冲着小凌河下游的方向,使劲吹响了手中的铁叫子。
“”“”“”
接连三声尖利的哨音,在黑夜里划破长空,响彻了小凌河下游南北的地面。
就在今日上午张臣率队出发巡哨的时候,杨振亲手交给了张臣一个铁叫子。
这样的铁叫子,当初杨振让王守堂他们一共做成了两个,进了松山城后,他想让他们多做几个,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
所以,同样的东西只有杨振和张臣的手里各有一个。
杨振虽然并没有与张臣提前约定好相互联络的信号,但是他相信,他们这么多人打着火把站在河岸上,又没有了大片高大的芦苇荡遮挡,远处的船只一定能看见他们。
张臣只要在那些船上,听见了自己连续三声尖利的哨音,就一定会知道前方是自己的人马,而且也一定会做出回应。
果然,杨振的哨音响过以后,只过了片刻功夫,就听见有哨音从远方亮着光的河面上传来,而且也是三声!
远处第三声哨音响过,杨振转头对着河岸上的金国凤一行人喊道:“金副总兵!船上是自己人!没错了!”
一直骑在马上高度警惕的金国凤还看见了远方船上光亮在晃动,显然是有人在晃动着手里的灯笼。
到了此时,金国凤再不迟疑,高喊一声“下马”,自己率先翻身下了马,打着火把来到了杨振的身边,手举着火把,也是不停地晃动。
这里有个简易的木桥,又有不少深扎在河床上的木桩,对方的大小船只到了这个地方都只能停下,无法再往前行。
这也是之前鞑子大军围困松山和锦州等地的时候,依据小凌河的地势想出来的防范河上偷袭和突围的办法。
松山被重重包围之后,锦州城里的祖大弼曾经派出过一支小规模的援军,他们就是从锦州出城,坐船沿着小凌河往松山方向进发,结果被鞑子大军发现,全军覆没。
当然了,他们的人数很少,而且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救援,这点损失对锦州城毫无影响。
不过,试探失败之后,锦州城里的祖大弼等人就再也不敢做任何出城救援的尝试了。
而且他们从此之后也有了完美的借口,对于近在咫尺的松山,再也没有派出一支援军。
杨振与金国凤一行人,在夜色之中等待了好一阵子,终于在风声中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喊:
“杨大人!我是张臣!我们回来了!特使大人的大船就在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杨振与金国凤终于看见,一艘狭长的蜈蚣船,转过了一片残留的芦苇丛,从河湾里转了出来,船头上一个人,手里打着灯笼,仍在不住地晃动示意。
借助着那盏灯笼的光线,杨振依稀看见,打着灯笼的人正是自己的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
不一会儿,那艘小船划到了破桥的前面,靠了岸,张臣当前跳上岸了,几步跑到杨振的面前就要行礼。
杨振连忙上前拉住,对他说道:“不必多礼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宁远来的特使大人还有多远?”
“不远了,大船降了帆,在河里反倒不如在海里,调转甚是困难,行动甚是迟缓!请大人与协镇大人再等待一会儿!”
这里的这个协镇大人,自然指的是松山副总兵金国凤了。
杨振听了这话,拉着张臣来到金国凤的面前,让张臣向金国凤行了礼,自己给他们做了介绍。
“张臣!宁远来的特使大人可是分巡道张斗张大人?”
金国凤受了张臣的礼后,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除了张斗张大人之外,祖总镇可从宁远派了信使来?”
“回协镇大人的话!除了张斗张大人之外,就只有巡抚大人的公子与他通行,剩下的都是分司的属官和方公子的随从!并无祖大帅派来的信使!”
众人说话间,只见不远处的河湾处又亮起了灯光,众人忙定睛去看,很快就又看见一艘狭长的蜈蚣船送河湾里绕了出来。
张臣看了看,连忙说道:“大人!协镇大人!他们来了!袁守备和特使大人他们换乘了小船了!”
听见张臣的话,杨振举着火把,连忙再去细看,对面床头举着灯笼的那人可不正是水师营的袁进袁守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