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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判断

    杨振话音刚落,徐昌永就紧接着来了一句:“兄弟!那后天以后呢?后天以后,鞑子是不是就准备好了?!鞑子是不是要等到准备好了再来攻打我们?!”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徐昌永的问话,先是报以呵呵一笑,继而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笑声里面再没有了这几日的紧张与压抑,笑得极为舒畅,听得身边聚拢的各部将领惊诧不已。

    此时杨振的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仿佛已经抓住了一点头绪,但是又有点不敢确定。

    看着诧异的众人,杨振不管不顾,只对徐昌永继续说道:“放心吧,徐大哥!若是后天鞑子没有来攻打我们,那么鞑子就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鞑子怕是要撤了!”

    杨振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肯定,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啊?!杨兄弟,你是说鞑子就这样——就撤了吗?!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来报复了吗?!”

    徐昌永听了杨振的话,先是一惊,继而是一喜。

    并且很快就眉开眼笑了起来,叫嚷道:“鞑子要撤退了!鞑子要撤退了!哈哈哈哈!兄弟们,鞑子要撤退了!我们赢了!”

    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祖克勇、袁进、张得贵等人虽然仍然有点将信将疑,但是他们心里都承认杨振说的其实有点道理。

    只不过他们一时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杨振说的本来就有道理,还是自己在内心深处盼着杨振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基本上养成了相信杨振的习惯,人人在心里认为,杨振这么说即便是没有全说中,那么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最多再等两天,等到后天,若是鞑子还是没有前来进攻,那么就基本上可以确定鞑子准备撤退了。

    这些人都是老于行伍的人了,鞑子若是下了决心前来进攻自己这点人马,根本就不需要劳师耗饷,用三天时间来做准备。

    众人听了杨振的分析,听了徐昌永的大呼小叫,心情都放松了下来,至少今天可以平安度过了。

    就在众人逐渐轻松下来的同时,松山城下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炮队,以及汉军旗的乌镇超哈营,又发起了对松山城的轰击。

    数十门红夷大炮轰击松山城的“轰隆”声,透过西边芦苇荡上的浓重烟雾,一阵接着一阵地传进了杨振等人的耳朵之中。

    “鞑子又在炮击松山了!只要金国凤将军和夏成德将军,能够顶得住今天鞑子的炮击!那么这次松山守城战就算是胜利了!”

    听到松山城方向传来的红夷大炮连续不断的轰鸣声,杨振彻底放下了心。

    他知道黄台吉这个鞑子伪帝喜欢看《三国演义》,行军打仗的时候最喜欢用计取胜,而且最擅长使用什么调虎离山、借刀杀人、声东击西、围点打援那一套。

    今天他越是激烈地攻打松山城,就越是说明他撤军的决心已经下定。

    众人基本认可了杨振的说法之后,一边儿担心着松山城方向的战局发展,一边儿继续做着应对鞑子来攻的准备。

    不过,远处的炮声隆隆,已经不能影响到这片沙洲岛上的轻松欢快气氛了。

    此时驻扎在这片沙洲岛上的数百个大明官军士卒,再也没有了昨日夜里鞑子火烧芦苇荡之时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了。

    看看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偏离了中天,算算时辰,已经进入了未时,杨振留下了张得贵统率火枪队左翼、掷弹兵队左翼、炮队左翼,继续留守在已经构筑好了的阵地上,然后自己领着其他人马回到了沙洲岛上高处的营地。

    而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三人,也都一身轻松地回到各自的营地里盘点得失、休整队伍去了。

    杨振回到了自己的地窝棚里,放下了身上背着的火枪、弹药袋子,以及今天早上李禄送过来的六个铁皮手榴弹,身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那六个铁皮手榴弹,仍是圆球状的,是由佛郎机的铁质弹丸烧红了之后硬生生打制而成的。

    圆球状的铁皮中间,装填满了潘文茂他们调配的火药、碎铁片等杀伤物。

    整个形制看起来,更像时中等大小的石榴,只不过是加了短木柄的石榴罢了。

    木柄的中间有个小拇指粗细的空洞,孔洞里藏着渗透了火硝的火捻子,也就是手榴弹的导火索。

    跟后世的木柄手榴弹唯一存在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这个手榴弹使用的时候,需要一根火把来用明火点燃,其他的方面已经没有本质的不同了。

    包括这个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威力,也比传统的震天雷、生铁雷、陶瓷雷要厉害多了。

    那天,李禄埋伏在树林子的战壕里,在鞑子骑兵冲击过来的关键时刻,点燃了投出的一批手榴弹,就是掷弹兵队仅有的一批铁皮手榴弹。

    本就对手榴弹的制作有了一些心得的李禄,在当时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当火药爆炸的时候,密闭的越好,产生爆炸的威力越大,而用来密闭火药的材料越是坚固,产生爆炸后的杀伤力就越大。

    就这样,从昨日午后回到岛上开始,李禄、潘喜就带着掷弹兵队的几个好手,钻进了铁匠王守堂父子的地窝棚里。

    李禄与王守堂商议着新款铁皮木柄手榴弹的制作,而潘喜则督促着王守堂的铁匠儿子王煅领着刘大、刘二兄弟俩,照着原来已经做出的样子,继续没日没夜地加紧打制更多的铁皮手榴弹备用。

    到了几天早上,弄出来的几十个铁皮手榴弹,李禄留下了一批歪瓜裂枣、形状不美观的,而把其中看起来形状最好的,全都挑选出来,送给了杨振防身备用。

    而李禄和潘喜他们也想到随身携带这些手榴弹的办法,在杨振完全忘了提醒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居然也想到了跟后世差不多的做法——

    将火枪手、抬枪手们携带弹药的弹药袋子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再将中间缝上几针,一个弹药袋子,就做成了两个手榴弹的袋子。

    几个连在一起缝制,一个人就能够在胸前和左右腰间,携带六个到十个铁皮手榴弹了。

    这个携带方法虽然简单甚至简陋了一点,但是将来一旦上了岸,入了城,有了大量的裁缝铺、铁匠铺,将手榴弹袋和手榴弹标准化、规范化一下,那么以后掷弹兵队的单兵火力可就厉害了。

    杨振在自己的地窝棚里,拿着李禄早上送来给他使用的铁皮手榴弹,一边欣赏着、感叹着这些人的创造力,一边琢磨着、筹划着自己将来入了松山城之后的未来。

    轻松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杨振在自己的地窝棚里,十分难得地清净了大半个时辰,但是他的清净悠闲时光,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这一次,又是徐昌永、祖克勇、袁进三人同来。

    而他们同来的目的,又是建议杨振尽快往宁远城里报功。

    “兄弟!现在时辰已经过了未时了,按照你的说法,鞑子今天肯定不能来了!松山那边的炮声也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停下来!哥哥猜想,鞑子要是能破松山一鼓作气早就破了!

    “就单说今天吧,都打了几个时辰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鞑子打的时间越长,它的士气就低落,金国凤他们坚守的时间越长士气就越高涨!我看,今天鞑子想破松山也难了!”

第九十二章 表功

    徐昌永见到杨振的面儿之后,首先说了这么一番话。

    杨振一时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好听着,只听他接着说道:

    “其实松山打成什么样,跟我们已经关系不大了!我们奉命前来救援松山,现在任务算是完成了!只要鞑子不来打我们,我们就保持了不败之身!

    “咱们连着赢了鞑子两场了,昨天又斩获了那么多鞑子的首级!那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鞑子首级啊!咱们得赶紧报上去!

    “一来尽快让宁远城里的祖大帅、方巡抚知道我们后续的功劳!二来也给宁远的将士们鼓鼓士气!

    “如果宁远那边,能够尽快把这个好消息,把咱们兄弟的捷报,给送到京师里,那就更好了!也能让当今圣上高兴高兴不是?!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上次他们着急报功,一开始杨振不是很乐意,可能让他们几个有了点顾虑,所以,这一次过来又说尽快报功,却要比上次委婉得多了。

    不过,这一回,杨振却没有一点不乐意。

    他知道这第一次松山攻防战很快就要结束了,如果今天鞑子不来进攻自己,那么,这一次自己北上松山救援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至少短期内,与鞑子再发生血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也的确到了该主动表功的时候。

    “好!徐大哥说得有理!我同意!袁大哥,你着人准备笔墨纸砚!兄弟口述,还是祖兄弟你来执笔!”

    严格说来,其实昨天那一战,主要的功劳都是杨振的旧部立下来的。

    没有掷弹兵队、火枪队、炮队的节节阻击,其他人根本扛不住鞑子噶布什贤超哈的冲击。

    特别是,如果没有最后张得贵率领的炮队左右翼的一锤定音,暂编宁远先遣营也不可能一举锁定胜局。

    包括最后的斩获,也是以杨振旧部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加在一起占了绝大多数。

    但是,杨振心里也很清楚,他可不能吃独食,。

    今后要想在辽西地面上混,他就必须笼络住眼前的这几个人。

    而且经过了这次北上救援松山的并肩战斗,今后即便不在一个营头里共事,要合作起来也比别人容易得多。

    特别是袁进水师营的功劳,看起来好像在昨天那一战之中没有出战,没立什么功劳,但杨振却知道,没有他们搭建的浮桥、栈桥,火炮、战马、弹药等东西就没有那么容易运抵战场。

    再说,这个水师营在杨振关于将来的谋划之中,还占有重要的位置,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把他们推上去。

    既然有了这些考虑,那么杨振口述的报功书信就好看多了,等到祖克勇将杨振说出来的一一写下来之后,请杨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徐昌永和袁进个个都是大喜过望,笑逐颜开。

    杨振把冒险送信和诱敌入伏之功给了徐昌永及其马队,同时又给徐昌永及其马队记了斩获真鞑子首级一百颗的战功。

    与此同时,杨振不仅把转运兵马、保障后路之功给了袁进及其水师营,还给了原本并没有上岸伏击的袁进及其水师营算了斩获真鞑子首级八十颗的战功。

    袁进部下原本都是船工桨手,并没有朝廷编配的战兵,杨振能够不计较他临战畏敌、不敢上阵的罪过就已经很不错了。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振不仅不计较这个,而且还从自己麾下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的斩获之中,拿出了八十颗真鞑子的首级,充作他的功劳。

    “兄弟!我袁进今天总算是知道了兄弟你的心胸有多广阔了!这一回做哥哥的真是愧受这些功劳了!

    “哥哥什么话也不说了!将来但凡有机会,做哥哥的宁愿赴汤蹈火,也要报答兄弟你的抬举!”

    杨振在表功文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画押,这封表功文书就算是生效了。

    他刚一丢下毛笔,袁进就走上了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激动不已地对他说出了这番话,而杨振想要看到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下,他把另一只手也抱在袁进的手上,拍了拍,对着这个比他年长十岁左右的汉子认真地说道:

    “我杨振世受国恩,最崇敬忠心为国的奇男子!这样的奇男子,先睢阳袁尚书是也!今袁郎中与袁大哥又是也!”

    杨振说的这番话,徐昌永与祖克勇等人听不太懂,不知道杨振为什么说这个,但是这些话听在袁进的耳朵了,却如遭雷击,不由得为之动容。

    袁进本是个海盗出身,被登莱巡抚袁可立招抚为军,平生最敬重的人物就是袁可立,处处效仿其为人处世。

    袁可立死了以后,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让他对朝堂诸公甚至对京师的朝廷,都有了很大的成见。

    后来袁可立的公子袁枢得到了朝廷的优待,出仕为官,袁进从此处处仰望于袁枢,而袁枢的人品、官德和文武艺,也极得袁进的崇拜。

    可以说,杨振提及袁可立和袁枢,并将袁进与他们并列,称为忠心为国的奇男子,让袁进顿有知音之感,仿佛自己平生的夙愿都实现了一般。

    当然,杨振说这些话,不光是说给袁进听的,他也是说给袁枢听得,他相信袁家家丁出身的袁进,一定会把杨振对袁可立和袁枢的评价告诉袁枢本人。

    杨振让祖克勇写下了表功的文书,然后亲手交给了袁进,让他尽快遣人带船,护送着这封表功的文书和那一大堆真鞑子的首级,返回宁远城。

    袁进平复了一下心情,冲杨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徐昌永心愿已了,心情大好,大呼小叫着,招呼张得贵跟他一起去海边捡海,捕捞鱼获去了。

    此刻,唯有祖克勇,还有亲兵队副队长严三,还留在杨振的地窝棚旁边陪着他。

    “祖兄弟!怎么不见你说话?方才的表功文书,你觉得如何?若你觉得随你来的大帅中军重骑表功不够,现在还有改动的机会!”

    杨振见祖克勇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不满意。

    祖克勇对方才杨振的做法的确有些不满意,但却不是对自己所部的功劳没有得到充分肯定而不满意。

    恰恰相反,他认为杨振的不公平不是表现在对待其他人上,而是表现在对待他自己的旧部上:

    “协镇大人的高风亮节,原不是祖克勇可以评判的!但是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的功劳,却被大人一再分割给了祖某、徐游击和袁守备!大人这样做,一来令祖某感到无比惭愧,二来也觉得未免有点苛待大人旧部了!

    “尤其是大人自己,前敌侦察之功,运筹帷幄之功,临阵指挥之功,改良火器之功,皆未计算在内,又未免对大人自己有所不公啊!”

    这一回,杨振给祖克勇记了北上定策、临阵指挥之功,同时也给祖克勇及其所部重骑兵算了斩获真鞑子首级一百颗的战功。

    祖大寿的中军一共就来了一百人,如今满打满算只剩下了六十来个,算起来人人都杀了真鞑子,拿到真鞑子首级。

    祖克勇知道,杨振这么做,是考虑到了宁远城里的祖大寿等人的感受,所以,他也没有当场拒绝。

    但是他还是觉得,杨振这么面面俱到有点有失公允了,至少对杨振自己的部下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祖兄弟久在军中,应当知道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道理!若是不能利益均沾,先遣营这点功劳,你以为能够真的上达天听吗?!

    “你有祖大帅保着,可我杨振呢?!我杨振麾下这些人,现如今在辽东,可是一小群孤魂野鬼啊!”

    说到这里,杨振指了指身边的严三,又指了指远处忙碌着的潘文茂等人,回头对祖克勇说道:

    “再说了,他们以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只要是真心想去杀鞑子,还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吗?就眼前这一点功劳,放在我杨振和兄弟们的眼里,怕还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杨振在祖克勇的面前,终于难得地锋芒毕露了一回。

第九十三章 理由

    杨振当然不可能埋没了自己营里兄弟们的功劳,比如张得贵,杨振把斩获鞑子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阿尔萨兰的功劳,记在了张得贵的头上。

    虽然阿尔萨兰也有可能死在现场的任何一个火枪手、掷弹兵手的手上,甚至有可能死在祖克勇所部的重骑兵弓箭手的箭下,但是最大的可能,却是死在炮队左右翼的散弹攻势之下。

    所以,杨振这么做,徐昌永、祖克勇都没有意见,而袁进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这样的战场斩将之功,可比一般的斩获鞑子首级功劳大多了。

    其他人,诸如李禄、潘喜、张臣、张国淦、潘文茂、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邓恩,他一个人也没落下。

    唯一一个有大功却被落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大功却只字未提的人,就是杨振自己了。

    可是,作为这一场战斗的主将,他还有必要在自己口述并签字画押的表功文书上,提及自己的功劳吗?!

    他的功劳留给辽东巡抚方一藻去提,岂不是更好吗?!

    所以,对于祖克勇对他说的话,特别是为他抱不平的话,他只是一笑了之,根本就没有在意。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夕阳已然西下,天光重又暗淡下来了。

    沙洲岛西边的芦苇荡大火已经烧远了,只有一团团一片片烟雾,仍旧笼罩在芦苇荡所在滩涂上空。

    大火烧过的芦苇荡上,只留下了成片黢黑的芦苇根,还有一些逃过大火纷扰的残存的边边角角。

    原先的美景被破坏了,就像秃子头上鬓角幸存的几缕头发,丑陋极了。

    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看起来无比凄凉。

    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临的时候,杨占鳌和郭小五终于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验证了杨振心中的一些猜想。

    “大人!上午我们沿着芦苇荡里的水道,接着残存的芦苇丛的掩护,到了岸上,除了观察到一些鞑子的游骑之外,没有见到鞑子的大队人马!看不出鞑子大队人马往东集结,前来攻打我们的迹象!

    “午时过了以后,我和小五都觉得,已经过了午时,鞑子就算是失去了攻打我们营地的最好时机,不会再来了!为了弄清楚鞑子的动向,我和小五就乘船绕道进了小凌河口,顺着小凌河一路往上,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躲西藏,居然误打误撞到了娘娘宫附近!

    “就在那里,我们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里的人马陆续出营,往北渡河而去!当时渡河的鞑子人马有很多,络绎不绝,皆有战马,我和小五不敢轻举妄动,就躲在芦苇丛里等待!

    “再后来,鞑子通过以后,我和小五又担心鞑子大队人马出营,是不是要绕道小凌河北岸,乘船出海抄我们的后路,所以,我们又顺河而下,从小凌河口沿着海岸北上哨探了一番!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那里的芦苇荡仍在烧着大火,并且随风不断往北蔓延!鞑子就是想找地方搭建码头,恐怕也很难了!所以,我和小五我们有个大胆的想法——”

    杨占鳌说到这里,带着兴奋地盯着杨振,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说错了,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杨振反而冲他笑着说:“鞑子要撤兵了!你们要说的是不是这个大胆的想法?!”

    “大人怎么知道?!”

    杨振话音刚落,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同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在他们心目中,鞑子没有拿下锦州,也没有拿下松山,只是丢了粮草大营,死了几百个巴牙喇精锐,就要撤军了?!

    难道先遣营杀了他们几百个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大营,而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不来报复一下就撤军了吗?!

    这些都是他们想不通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的。

    也是他们在外奔波哨探了一天,直到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的大队人马渡河北上而去以后,他们才敢于这么猜想。

    “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一点,才一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这个猜想之外,鞑子娘娘宫大营人马的做法,实在是不合常理至极!可是,鞑子好好的围着松山,为什么就要撤退了呢?!——”

    说到这里,那个郭小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摆着手,对杨振说道:“卑职可不是替鞑子说话啊!卑职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难道鞑子数万人马只是在咱们这里损失数百人,他们就撤退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啊?!”

    “是啊!大人!这也是我们一路上琢磨不透的想法!鞑子可能真是弃了娘娘宫大营,可是他们到底要干甚么,是真的就这么撤军了吗?

    “还是说鞑子另有谋划,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我们想不通,所以赶紧回来报告给大人!”

    杨振听到了这里,倒是对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再一次刮目相看了。

    自己根据历史走势猜想出来的结果,他们居然能够根据自己在敌前的观察哨探,就能猜出个相差无几来!

    “鞑子首领的想法谁有能说得清楚呢?!你们能够猜到鞑子有可能是要撤军,已经很了不得了!我之所以能够猜到这一点,不过是因为鞑子今天本该来进攻我们,但他们却没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撤军,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粮草被烧,大军无以为继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锦州、松山,已经难以攻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宁远那边又走陆路派来了援军!总之,一切皆由可能!”

    原本历史上,黄台吉率领大军屯兵松山城外,直到四月初才粮尽而退。

    而这一次,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实在是有点离奇。

    如果单说是杨振他们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他们没了粮食,围城大军无以为继,那么松山、锦州两地,距离鞑子控制之下的广宁城不过三百多里而已,就是距离盛京城也不过五六百里而已,粮草烧没了,再送来一批不就得了嘛!

    若按杨振内心深处最大胆的猜想,很有可能是黄台吉觉得围点打援的计划已经失败,而他本人眼下也无意于真的夺取锦州和松山。

    他的真正目的是消灭掉大明朝在辽东的最后一支军事力量,然后让大明朝不断调集其他关内军队出关北上。

    这样一来,大明朝的关内腹地就会越来越乱,而他和他的满蒙八旗军队又可以以逸待劳,等着大明朝把关内的军队派到他们面前送死。

    按理说,黄台吉这点小伎俩,应当瞒不过祖大寿这样的人物,而这一次祖大寿顶住压力就是不肯派大军北上救援,到最后实在顶不住了压力,才派了一个外人做主将带六百人北上救援,其实已经说明祖大寿猜到了黄台吉的企图,但却不愿就范。

    然而,黄台吉的伎俩虽然瞒不住辽东军前的文官武将,却足以让大明朝的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也足以促使崇祯皇帝及其兵部尚书帮着黄台吉,不断催促和迫使辽东军队北上救援解围,掉到黄台吉设好的圈套和陷阱里。

    而这其中,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其实还是黄台吉与祖大寿之间早就达成了默契。

    杨振实在是不愿意往这个方面猜想,但是现实的处境,却迫使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猜想。

    这一次,黄台吉围困松山和锦州两个多月,祖大寿那边没有派来什么援军,而最终派来的这一支援军,不仅是送上门来的肥肉,而且还是差点崩掉了一颗牙齿的骨头。

    这个结果是不是彻底打破了黄台吉对祖大寿配合他的幻想,发现这一回真有可能徒劳无功,从下了撤军而去的决心呢?

    除此之外,杨振的心里也想不到其他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但是这个理由,牵扯到了大明朝在辽东的头号将领祖大帅,他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

第九十四章 头疼

    早在崇祯四年的时候,祖大寿曾亲自下令杀了不愿跟着他献城投降的大将何可纲,然后率军出城投降,向奴酋黄台吉献出了大凌河城!

    期间,祖大寿领着他的亲信部将在黄台吉的大营里逗留了数日,还与黄台吉歃血为盟,表达了投效后金的决心。

    然后,他又以愿意说服锦州城守将也开城投降为理由说动黄台吉,让黄台吉同意他带着自己的一些亲信部将,回到了锦州城里做内应。

    祖大寿回到锦州之后,先说自己是率队从大凌河突围而出,被人揭发献城丑事之后,又谎称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回是从鞑子大营之中寻机逃脱来归。

    不过,当时的辽东巡抚邱禾嘉,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虽然对祖大寿与黄台吉盟誓的内容不清楚,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也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邱禾嘉得知事情的大体真相之后,并没有替祖大寿隐瞒,而是立刻就向崇祯皇帝报告了这个情况。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被人揭发出来,祖大寿落下一个杀头抄家的下场,肯定是跑不了的。

    即便是崇祯皇帝大发慈悲,饶过了祖大寿及其带回来的那些祖家将的性命,也应该将他们罢官去职,投闲置散才对。

    最起码,也应当把他们全都调出辽东镇,让他们到关里去剿流贼,也算是避避嫌疑啊!

    但是,祖大寿叛变投降的事情被辽东巡抚邱禾嘉揭发上报之后,崇祯皇帝以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为名,将此事揭过不问,仍以祖大寿为锦州前锋总兵。

    反倒是上书直言揭发此事的邱禾嘉倒了霉,因为无法与祖大寿这个总兵再共事,邱禾嘉很快就被调离了辽东。

    自此之后,辽东的事情就有很多蹊跷难解之处了,锦州城这个辽东门户从此而后就越来越变得形同虚设了。

    祖大寿与黄台吉似乎有了默契,女真鞑子的军队不再来打锦州,而锦州城里的辽东军也从不出城北上,越过大凌河,去袭击或者骚扰后金国了。

    即使女真鞑子的军队绕开锦州去打松山,去威胁宁远,锦州城里的军队也基本上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根本不予理睬。

    锦州城坐拥雄兵数万,耗费朝廷粮饷无数,却发挥不了一点前锋门户的作用,甚至连一点点牵制鞑子军队后路的作用都不发挥。

    特别是第二次松锦之战,祖大寿坐拥重兵,守卫锦州,面对鞑子重兵围困松锦两地的战略圈套,他明明知道鞑子这是围点打援,设有埋伏,却一个劲儿地要求朝廷派出大军救援。

    最后,在崇祯皇帝和朝堂大臣们的三令五申之下,洪承畴调集当时京城周边——从大同到山海关一线的全部边军精锐,一共十三万大军,先出山海关,再到宁远城,然后又北上到松山城。

    到了这里,祖大寿还是一个劲儿地向朝廷求援,迫使洪承畴不得不背依松山城,统帅大军去主动进攻围困锦州的鞑子大军。

    松山与锦州两地一共相隔才十几里地而已,洪承畴到了宁远之后,其实就没有必要再北上了。

    尤其是到了松山之后,就更加没有必要非得强迫着八大总兵找鞑子主力决战了。

    结果可好,硬是头皮往满清设好的圈套里钻。

    松山城外十三万大明朝最后的精锐官军未战先失了粮草,断了粮道,随即陷入鞑子重兵包围,不战自溃,全军覆没。

    这其中,辽东大帅祖大寿到底起了起什么作用?

    杨振不愿去猜测祖大寿对大明朝的忠诚度,也不愿去质疑祖大寿对崇祯皇帝的忠诚度。

    可是他不往这方面想,他就理解不了第二次松锦之战,包括眼下的这个第一次松锦之战中,鞑子军队的诸多表现。

    或许,祖大寿本人也曾在到底是继续效忠他祖祖辈辈曾效忠过的大明朝,还是改而效忠他的祖辈曾与之为敌过的异族之间,前后徘徊过,左右摇摆过。

    但是,他最终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历史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现在的杨振很清楚,这一次鞑子撤军之后,祖大寿很快就能顺利地回到锦州城里。

    然而到了明年,也就是崇祯十三年,鞑子的大军就又会卷土重来,第二次松锦之战也就拉开了帷幕。

    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祖大寿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候了。

    想想自己将来要与这样一个立场复杂、态度暧昧的人并肩战斗,杨振就感觉一阵头疼。

    杨振没有向杨占鳌和郭小五深入解释,自己是如何猜到鞑子要撤军的,他也解释不清楚。

    不过,临到黄昏的时候,他听到松山城外还有炮击之声,却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当日黄昏过后,夜幕降临,杨振所部驻军的沙洲岛上已经放开了灯火管制,几片营地里都是灯火通明。

    杨振带着杨占鳌、严三和郭小五、麻六,到潘文茂的弹药库队伍里吃了简单的晚饭,对潘文茂他们的弹药库事务又做了一些安排,然后就领着这几个亲随人员往回走。

    在往回走的路上,杨振对郭小五说道:“小五!我看你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很适合做探马远哨!如果你本人愿意到先遣营里任职,做我的亲兵,我就去找袁守备说说,让你到先遣营里来!你可愿意?!”

    郭小五此时已经听说下午杨振报功的时候单独提到了自己,他心里正对杨振感激不尽,眼下听了杨振的话,也没犹豫,而是立刻说道:

    “小的愿意!小的虽然打小就在船上,可是这么些年下来,还是觉得这些日子跟着协镇大人打仗过瘾!不憋屈!”

    杨振见郭小五愿意,自己心里也高兴,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又去问杨占鳌等人:“你们呢?有什么看法?”

    杨振这话自然是去问杨占鳌和严三,这两个人毕竟名义上算是杨振亲兵队的队长和副队长。

    至于麻六嘛,他自己就把自己给主动过滤掉了,他一个二鞑子反正过来的俘虏,在杨振手底下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就不错了。

    “赞成!当然赞成!小五是个好苗子!大人稍加栽培,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杨占鳌巴不得手底下多几个使唤的人呢,杨振一问,自是满口赞成。

    对于杨振能够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感动,这说明在杨振的心里有他杨占鳌的位置。

    严三就更不用说了,郭小五借调到杨振手下办事听用,本来就是他力荐过来的,对这个人他也知根知底,放心得很。

    “既然这样,我去找袁进说说!你就在先遣营里踏踏实实干,我杨振绝不会亏待了有功的兄弟!”

    说到这里,杨振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又对跟在身边的众人说道:“占鳌、小五,今天晚上你们还得出去一趟!

    “这一次,你们直接到小凌河口,沿着小凌河北上,干脆到鞑子在娘娘宫的大营边上看一看鞑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突然把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打了一下,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着远处夜空下的松山方向,接着说道:“算了!还是我跟你们一起去一趟吧!”

    “那怎么能行呢?!大人!您可不能去啊!”

    杨振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其他四个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出声反对,特别是杨占鳌反对更加激烈:

    “不管鞑子是真撤军还是假撤军,现在松山城外娘娘宫一带肯定是兵荒马乱、鞑子乱窜,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咱们遇上危险不要紧,毕竟还有大人在!要是大人遇上了危险,咱们这几百号人还不得瞬间崩溃,咱们这几百号人可都指望着大人呢!”

    “废他妈什么话!?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振一发火,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地窝棚处,

    杨振执意要跟着杨占鳌、郭小五他们一同出去哨探一番,就是张得贵、李禄、张臣来劝阻,那也不好使。

    到最后,哨探的队伍不得不再次加大,除了杨振执意加入,在张得贵的强烈建议下,杨振又不得不同意让张臣和严三加入了进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几个人收拾妥当,各自带上了自己顺手的武器,又带足了李禄提供的铁皮手榴弹,朝着沙洲岛西北角郭小五他们停船处出发了。

    到了临登船的时候,杨振又想起,麻六听得懂满鞑子的女真话,就又等了片刻,让人把麻六也带来过来。

    就这样,夜色之中,一行六个人,由严三掌着舵,四个人划着桨,顺着风,乘着不断上涨的潮涌,再一次冲向了小凌河的河口主航道。

第九十五章 故地

    月色下,小凌河河口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烟雾,遮住了视野。

    远方的海岸上,还有芦苇荡在燃烧,火光照亮了一片夜空。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桨声和水声。

    杨振、张臣、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麻六,六个人沉默而又轻快地划着小船,顺利驶入小凌河的主航道里。

    河岸两边的芦苇荡过了火,只有东一丛、西一丛地残存了一些,多多少少算是给了杨振等人一些安全感。

    好在上涨的潮水,已经将小凌河河口两岸毗连的地方,都变成了沼泽地,鞑子就是想派人在此守望也做不到。

    就算鞑子派了人,并且远远地发现了,对杨振他们这一行乘坐在小船上的六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威胁。

    对他们来说,大不了掉头离去,放弃上岸哨探也就罢了。

    杨振就是这么想的,掌舵的严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河岸上有没有鞑子的哨探,只是默默努力辨认着方向,默默努力划着船桨。

    进了河口主航道之后,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水面开始变窄了,再往前划了一会儿,杨振已经隐约辨认出了他们所在的方位。

    “大人!再往前去,就出了芦苇荡的地界了!出了芦苇荡再往西,约莫一里地左右,北边,就是上次咱们夜袭的鞑子营地了!”

    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张臣。

    他倒真不愧是当年辽东边军的夜不收出身。

    这个附近他只来过两次,还都是在夜里,而且现在经过了大火,地形地貌的变化这么大,他却依然准确地说出了方位。

    张臣的话成功地在小船上引起了一些躁动,杨占鳌、郭小五、严三、麻六都盯着杨振,等他发话拿主意。

    “没事!继续乘船往前!若是撞上鞑子巡哨,大家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跳船入水!拿船当掩护,然后攀着船舷撤退!到得河口再上船!”

    众人一听杨振的想法,也都觉得可行,也不说话,各自回头,继续奋力划桨,小船很快就继续逆流而上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小船驶过了一个河汊子。

    杨振算了算时间和路程,觉得也该到他们上次夜袭鞑子粮草大营的地方了,于是扶着杨占鳌的肩膀站了起来,往河岸的北边瞭望。

    鞑子小凌河北岸的那个大营所在处,却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

    杨振有点疑惑,害怕自己带着大家走错了航道,于是回头低声去问严三:“省三!上次让你炸的那座浮桥,到没到地方,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往前拐个弯就能看见!”严三立刻回答道。

    这个时候,郭小五也从前面回了头,对杨振说道:“大人!我和杨把总今天到娘娘宫方向哨探,就是在这个附近藏的船,上的岸!

    “这里河湾密布,鞑子那把大火,也没把这里烧成白地!要不——咱们还是在这里藏船上岸?”

    “不!咱们继续乘船往前!我怀疑,鞑子在小凌河南北的大营恐怕已经撤了!而且是真撤!”

    如果是小凌河两岸的鞑子大营,是阿济格、阿巴泰那样的人物在领军,可能杨振还要再好好考虑考虑,可是既然已经确定是黄台吉亲自领军,那就没有必要再疑神疑鬼了。

    因为阿济格、阿巴泰这样的人物非常鄙视明军,行军扎营的时候并不怎么考虑明军偷袭的问题,所以就比较大大咧咧。

    可是黄台吉可不一样,一来这个人本身就是心思缜密的人物,二来他就是想放松一下,随行在他身边的两黄旗军队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特别是在杨振的先遣营已经从海岸方向出击过两次的情况之下,黄台吉若还在娘娘宫大营里,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方向上没有防备?!

    现如今,自己带着人已经深入到了这里,却都还没有遇到一队鞑子巡哨,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没有鞑子驻军了。

    想到这里,杨振变得胆子大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放宽心吧!结合占鳌和小五今天送回来的消息,我猜测鞑子已经撤了!”

    杨振这么说了以后,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也不再担心奋力划桨发出的击水声引起鞑子巡哨的注意了。

    不过,一向小心谨慎的张臣却又问道:“若是鞑子今天午后,就已经撤了的话,那么为何松山城外红夷大炮的炮击声,却一直响到了黄昏?!难道说,鞑子搞的是分批撤退?!”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鞑子首领黄台吉可能已经带着两黄旗先行撤军了!不过却留下了三顺王和三顺王的队伍,给他断后!——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围困塔山和松山的鞑子,他们要撤退也需要时间!黄台吉留下三顺王的队伍,一边继续麻痹松山和锦州的守军,给他自己撤军殿后,一边也是让三顺王的队伍,等待和接应他们在塔山和松山的鞑子军队!”

    杨振的分析一说出来,众人都是感慨,一方面感慨鞑子首领的奸诈,一边感慨杨振的头脑缜密。

    杨振说完那番话没多久,小船在众人的奋力划桨之下,驶过一个小河湾,重新进入了一个大体上呈东西走向的河道,而一座简易木桥也随之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这座简易的木桥,是由几根长长的原木并排钉在了一起搭建起来的,整个桥面就直接平铺在河道两侧浅滩上的一片木桩子桥墩上。

    那些木桩子桥墩,有许多都已经东倒西歪,残留着上一次被炸毁的痕迹。

    小船到了这里,众人已经能够看见河岸东北面鞑子粮草大营正门处高耸的望楼了。

    可是望楼上没有火把,一片死寂,鞑子粮草大营正门处,也丝毫听不见一点人马的声响。

    到了这时,坐在船首的张臣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将缆绳套在桥头的木桩子上,把小船停住,然后低声对杨振说道:

    “大人!鞑子可能真退了!至少我们以前来过的这个鞑子营地里,不像是有人驻守的样子!——”

    说到这里,张臣扶着船桨站了起来,往河岸北边又看了看,然后蹲下接着说道:“要不这样——大人你先留在这里,我和占鳌我们俩先上岸看看,若是确认没人,再请大人上岸!”

    杨振知道,张臣这是在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好!你们先去!若是安全,就用夜枭的叫声传递消息给我!”

    杨振执意亲自带队上岸哨探,除了需要抵近观察,以便更加直接地了解鞑子的动向,做出准确的判断之外,他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牢固树立起自己在部属们心目中的英雄无畏的形象。

    毕竟,光是躲在战壕里面冲着鞑子放冷枪,可体现不出多少悍不畏死的男子汉气概啊!

    但是,带队到之前的敌占区哨探,却也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留给专业的人来做,而夜不收出身的张臣,就是一个在夜行和哨探方面相当专业的人。

    张臣带着杨占鳌踩着河岸上的积水上岸之后没过多久,杨振就听见河岸边仍旧密集的芦苇丛外,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串“咕咕”“咕咕”的声音。

    这就是杨振与张臣约定好传递消息的夜枭叫声了。

    夜枭的叫声,杨振之前从没听过,但他知道夜枭和猫头鹰差不了多少,而他却听过猫头鹰的叫声。

    听见了张臣发出的信号之后,杨振指挥着留在船上的众人,跳下船,又把船拖进岸边的芦苇丛里,稍加掩饰,然后就钻过芦苇丛,上了岸。

第九十六章 空了

    上了岸以后,脚下就是开阔而又坚实的地面,踩在上面,杨振的心里竟然感到格外的踏实。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道由高大紧密的原木并排树立而成的栅栏墙,这一道基本完好的栅栏墙,在小凌河北岸的这个平原地带,围起来了一座黑色的大营。

    张臣弓着腰迎来上来,对杨振小声说道:“大人!望楼里没有人!营门敞开,营门附近也没有人!”

    听了张臣的这个话,杨振更加放心,带着身后的几个人,大步流星地往以前的鞑子营地里走去。

    跟张臣说的一样,至少这座大营的前半部分,也就是之前驻军的区域,已经是一座空营了。

    “麻六!你对这个营地熟悉,你头前带路!领我去看看代善在此地的住所,还有你说的那什么贝子洛托的住所!”

    只是时隔几日,再来此地,麻六的身份依然大不同了,之前他是这个营里的奴才,白天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得干,夜里还会时不时地被哪个鞑子上官叫过去陪睡侍寝,简直是地狱一般。

    可是现在,那些作威作福的鞑子主子们都跑了,而自己却跟着专门打鞑子的先遣营主将,又来到了鞑子人马一空的营地里。

    麻六一马当先,带着杨振等人快速穿行在鞑子以前的营地里,眼前曾经熟悉无比的景象,再看却恍若隔世。

    杨振带上麻六一起来,是对的,因为这个鞑子之前驻军屯粮的营地非常广大,若是没有一个知情人引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代善或者洛托曾经住宿的地方。

    同时,这片营地的正门进入,也让杨振深深感到庆幸,庆幸他是从海岸的方向发起了突袭,庆幸他们进入鞑子营地之后,直接就到了鞑子的存放粮草的后营。

    若是正门方向发动进攻,或者西面发动进攻,就凭他那点人马,即便是一样炸开了营垒栅栏,他也冲不到存放粮草的后营那里。

    且说麻六领着杨振等人,快速穿过鞑子营地的前营区域,就在鞑子营地的中间一片人工搭建起来的台地下面,麻六停住了脚步,指着那个台地上面遗留的拒马、栅栏等杂物,对杨振说道:

    “大人!鞑子那个大王爷在这里做主的时候,就住宿在这里扎下的大帐里!后来鞑子大王爷带着他的大帐走了!鞑子的那个贝子爷洛托,就把自己的大帐移驻到了这个地方!现在都空了!”

    杨振听了这话,没有吱声,走过几个胡乱摆放的拒马,沿着一道台阶登上了那个差不多有一人高的台子上。

    台子上面铺着一层厚实的原木板,木板缝隙下面是土石夯成的地面,站在这个台子上往南眺望,娘娘宫方向一片漆黑,只有西南方向上的松山城一带,隐约有些光亮。

    杨振站在高台上,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岸线上芦苇荡的燃烧产生了太多的浓烟,还是本来就是云遮月的天气,总之今夜没有月光,星光也暗淡,以自己的视野来看,夜里的能见度也就十几步远。

    想到这里,杨振对跟在附近的几个人说道:“这个营地,鞑子已经弃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多做停留!娘娘宫距离这里并不远,不过几里地,小凌河上有桥,前面又有道路通行,我们得过去看看再说!”

    作为穿越客的杨振,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要习惯性地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不过在多数时候,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上官的安排,通常都没有意见。

    这一次,也是一样。

    杨振问了话之后,并没有等到回答,他身边的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都已当成命令,转身就走,没人吱声。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穿过空空荡荡、只剩一片废弃杂物的营地,出了营门,直奔那座小桥而去。

    到了桥头,众人下到芦苇丛里,把小船重新拖了出来,取了几支未点燃的火把,又带来一批手榴弹,然后把小船的缆绳绑在桥头的木桩子上,方才再次离开。

    杨振背着火枪,背着装满了弹药的袋子,走在队伍中间,快速地通过了那个鞑子重建的小桥,沿着地上的车辙往西南方向疾行。

    此刻杨振的身上,除了背着火枪和弹药之外,他的胸前和左侧腰间还随身携带着八颗李禄提供的铁皮手榴弹。

    他身上携带的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总重量已经超过了三十斤。

    不过,这一世的杨振用有一副人高马大的好体格,即便连日来奔波操劳,十分劳累,可是稍经休息调整,就能立刻恢复龙精虎猛的状态。

    三十多斤的重量背负在身上,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

    其他几个人里,除了麻六身材比较瘦弱之外,张臣、杨占鳌、严三、郭小五个顶个地强壮结实,能在这么艰苦险恶的环境下生存,若是身体素质不行,恐怕早就挂了。

    麻六是去过娘娘宫大营的,在他的一路引领之下,杨振一行人也不需要到处探路,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行进的速度很快。

    一路行来,夜色中的旷野上,一个鞑子的巡哨或者人影也没看到,只有偶尔从草丛或者树林子窜过的动物,能吓他们一跳。

    其他剩下的,就只有吹过的风声、他们自己低沉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刺破夜空的狼嚎声了。

    往西南方向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杨振看到不远处似乎是一个三岔路口,结合着自己后世对娘娘宫与小凌河位置的记忆,杨振当即停住了脚步,叫住了麻六和其他人。

    等众人聚拢到自己的身边,杨振指了指地上深深的车辙,又指了指前方的三岔路口,问麻六:“这里的车辙前面,有两条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麻六很利索地说道:“大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的这个车辙,通往松山城外!这一条——”

    麻六指着在前方不远处转而往南去的那条车辙,接着说道:“这一条再往南,约莫一里地上下,就是娘娘宫了!”

    说到这里,麻六突然疑惑地说道:“往常我们运送粮草到这个路口附近,都会有大批正黄旗或者镶黄旗的巴牙喇兵在此盘查!但是现在,却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娘娘宫那里会不会也没有鞑子了?!”

    麻六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杨振在那个三岔路口附近只犹豫了片刻,就选择相信麻六一次,然后一行人就跟着麻六在那个三岔路口迅速转而往南去了。

    其实到了此时,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若是鞑子伪帝黄台吉还在娘娘宫扎营,这个地方方圆数里之内恐怕早就戒备森严了。

    包括那个已经废弃了的粮草大营,也不会是人去营空的鬼样子,只要黄台吉还在娘娘宫,那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会驻扎上一支精锐军队。

    杨振还是很有点自知之明的,他知道,鞑子的大军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引诱他这么个小鱼小虾上岸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所以,当娘娘宫的山门真正进入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杨振根本就没有犹豫,而是取下火枪,径直朝娘娘宫的山门走去。

    张臣、杨占鳌、严三也不是傻子,他们人都到了山门外,却连一个鞑子守卫的影子都没见到,都已经明白娘娘宫一带驻扎的鞑子已经撤退了。

    这一切迹象都说明,杨占鳌和郭小五他们在午后的时候遇见鞑子大队人马过河北上,是真相,而不是假象。

    众人跟着杨振,最后一路来到了娘娘宫整座庙宇的二进大殿之上。

    有点昏暗、阴森的大殿之内,一片空旷,除了一排排高大的柱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娘娘宫天后娘娘的神像,以及观音菩萨、巡海夜叉、赶海夜叉等等菩萨、神仙、力士们的神像,都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被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的鞑子们给挪到哪里去了。

    杨振让张臣点燃了一支火把,大殿里顿时明亮了起来,大殿里的布局全都改变了,貌似被驻扎在这里的黄台吉,给改成了举行“朝会”,商议军情的地方。

    “看来,这里就是鞑子首领黄台吉在松山城外落脚办事的地方了!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宿吧!”

第九十七章 灯火

    杨振话里说的虽然是“将就”,但其实这个大殿里的条件,比他那个沙岛上的地窝棚好了一百倍都不止!

    至少在这个大殿里,他站得直身体,至少这个大殿里还有个坚固的房顶,有个坚固的四壁,还有坚实、干燥、干净的地面。

    就是地面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铺盖没有床,也比他那个生满了跳蚤、臭虫的干草堆,强得多了。

    更不用说,这个大殿里还在的幔帐了。

    就算之前落满了香灰,也比杨振他们那些肮脏不堪、散发着霉味甚至是臭味的破棉被,要好上一百倍了。

    杨振很想在这个他前世曾经来过的地方,暂时落个脚,住上一宿,再去努力感受一下,或者说重温一下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日渐远去、越来越淡漠的前世记忆。

    可惜的是,他的话说出来之后,几乎遭到其他所有人的反对,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

    “大人呐!这里可是敌前!可是鞑子出没的两军阵前!现下松山城外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万一鞑子队伍巡哨至此,咱们就要被鞑子包了饺子了?!”

    以前的杨振,也喜欢干一些危险的疯狂的事情,但是终究没有做到过这一步,所以听了杨振的话以后,张臣等人都不说话,杨占鳌却赶紧站出来阻止。

    “再说了,大人带领我们已经连着打赢了两场仗了!咱们也犯不着再冒这样的危险了!”

    看着杨占鳌一脸着急地说出这些话,而且其他人虽不说话,却都是连连点头,杨振便知众人的意思,他又环顾了大殿一圈,苦笑着对众人说道:

    “领着你们在海上漂泊数日,又在那个沙岛上野地里住了几日,竟然有点忘记了人世间的滋味了!也有点怀念起温柔乡的滋味了!也罢,也罢!咱们走吧,趁着夜暗,继续往松山方向再探一探!”

    杨振熄灭了火把,正要重新背上火枪,这时就听张臣低声说道:“要不这样吧大人!你带几个弟兄,先在这里休息等待!让我和占鳌先往前边探探路子再说!”

    张臣也看出杨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以为他有点累了。

    而这些天杨振的奔波操劳也确实辛苦,这些辛苦其实也都落在了他们这些部属的眼里,是以听了杨振说的话,这个四十多岁的粗豪汉子竟然有了点心疼的感觉。

    杨占鳌一听,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不等杨振反驳,立刻跟着说道:“这倒也是!大人不如就在此稍候,趁机也休息休息,让我和张副官先去探探再说!前面凶险,人多了乱冲乱撞,反倒易出危险!”

    “好吧!我和严三、小五留在这里休息等候!你们两人带着麻六一起前去!麻六毕竟去过松山送粮,他的话你们也可以听听!”

    麻六胆子小,并不想去,不过杨振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张臣和杨占鳌出了娘娘宫。

    三个人乘着夜暗一路东躲西藏,专挑树丛、灌木、高草密集的地方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缓缓往西行去。

    杨振在严三、郭小五的陪伴下,留在了娘娘宫的大殿里。

    张臣等人走了以后,他派了严三和郭小五两人轮番在殿外警戒,自己则扯下了大殿里悬挂着的一道幔帐,裹在身上,然后熄了火把,抓紧睡觉,恢复体力。

    杨振一觉睡到了夜半时分,突然被人从梦里叫醒,那人正是严三:“大人!大人醒醒!杨把总回来了!”

    严三说话之间,杨振已经听到了殿外的脚步声,随即两个人从开着的殿门进来。

    大殿里虽然昏暗,可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昏暗的杨振,还是从熟悉的身形上判断除了对方的身份,来人正是杨占鳌和郭小五。

    “大人!松山城西、城南眼下正有两片鞑子连营!城南连营之中灯火通明,但是鞑子却并不多见,只在营中不时出现鞑子巡哨队伍!再往南行数里,却一片空旷,没有鞑子巡哨踪影!

    “我们绕了老大圈子,才接近鞑子城西连营。鞑子城西连营灯火不多,但却非常难以接近!靠近营外一二里,即有鞑子巡哨马队不断来回巡逻!一股接着一股,警戒十分严密!”

    说到这里,杨占鳌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张副官的意思是,大人西行接近敌营,太过危险,不如干脆撤回!就由他与麻六在城西鞑子营地附近原地潜伏,继续盯着鞑子动向!其他一切等到天亮再说!卑职也是这个意思,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杨振乍听了杨占鳌禀报的情况,以及张臣和他自己的建议,不置可否,没有说话,而是沉思了片刻,对他说道:“你们从娘娘宫往西去的路上,可曾遇到鞑子的巡哨马队和暗哨?”

    “鞑子暗哨我们没有遇到!张副官带我们走的小路,全都是小树林、灌木丛、蒿草、滩涂、沟壑密集的地方!也没有路,大队人马根本无法通行!想来鞑子也觉得没有派人驻守的必要!不过——

    “我们在西行的途中却远远地碰见了鞑子的巡哨马队三次!最接近的一次,鞑子马队就距离我们十步左右,我们趴在路边的沟壑里,弄得是一身泥水,鞑子倒是策马而过,没有留意到我们!”

    这个时候,郭小五又重新点燃了火把,殿中顿时光亮起来,杨振看着杨占鳌,见他果然是满身泥水,原本就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军袄,更是污秽得令人不忍直视。

    就眼前他的这个样子,与其说他是一个官军把总,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流浪乞丐。

    “放心!没有事!鞑子伪帝既然已经撤离,那么松山城外的其他鞑子军队想来也会很快撤离!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志不在此了!我们只要小心谨慎,不会出事!”

    张臣就是自知无法说服杨振不去冒险,所以才让杨占鳌回来报信的,可是杨占鳌听了杨振的这个话,知道自己也没有说服杨振继续西去哨探。

    当下,他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严省三,希望严省三也帮着劝劝。

    严省三会意,正要开口,却听到杨振一挥手,断然说道:“走!占鳌前头带路!我们去松山城外,与张臣他们会合!”

    严省三听见这话,只得冲着杨占鳌抱歉苦笑,随即起身,收拾了东西,跟着杨振离开大殿。

    杨占鳌也是无奈,但到了这一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叫郭小五熄了火把,两个人紧跟着往外就走。

    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钻出了云层,在娘娘宫的大殿之外,洒下了一片银辉。

    四个人以杨占鳌打头,离开了娘娘宫,绕过了这片颇具规模的建筑群落,一路往西疾行。

    松山城所在的丘陵高地,距离娘娘宫不过四五里,而且这一回杨占鳌轻车熟路,也没有再遇到鞑子撒在这一带的巡哨马队。

    一行人行进在月色之下,如同夜游的孤魂一般,弓着身,猫着腰,快速地穿过旷野,穿过草甸,穿过树林,穿过一片又一片荒废村屯、堡垒的断壁残垣。

    没过多久,杨振钻出了一片高高的蒿草,就远远地看见了挺立在一片高地之上的松山城那高大巍峨的城池轮廓。

    松山城的城头上散布着点点灯火,远观如同星辰在闪烁,不过仔细去看,却隐约可见城头巡逻的守城将士身影,从高大的垛口处一闪而过。

    那城头闪烁的灯火,落在杨振的眼中,让他在黑暗之中顿时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温暖。

第九十八章 山岗

    杨振等人看到了松山城头的灯火之后,没有过多停留,而是继续跟在杨占鳌的身后,转而往南行去。

    此时的天色,其实已经过了丑时,原本奉旨围困塔山和阿济格和奉旨围困杏山的阿巴泰,都已经率军撤围,回到了松山城西的鞑子连营之处,与鞑子礼亲王代善合兵一处了。

    他们派往松山外围东面和南面的哨探马队,也都陆续接到了撤回的命令,因为他们已经代善统领的正红旗巴牙喇和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以及石廷柱统率的鞑子汉军旗乌镇超哈营,已经连夜收拾好了行装,随时可以出发了。

    所以,杨占鳌带着杨振等人,小心翼翼地再次来到鞑子城南连营处附近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一支鞑子的巡哨马队!

    在鞑子城南连营附近的一处小山包上,杨振一行藏身于又一处断壁残垣之中,远远地往鞑子营中探看着。

    “大人!此处所在原来当是松山城南的一处官军墩堡哨台,只是不知何时现在被鞑子给破坏掉了!之前我和张副官行至此处的时候,也曾在此逗留!当时往西看,能看到鞑子营中巡逻的人马!只是现在——”

    杨占鳌见杨振停下脚步,趴在一处断墙上往西观望,于是对他这么说道。

    杨振一边听着杨占鳌的报告,一边认真观察着西边的鞑子营寨,营寨中灯火依旧,但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再往西南瞭望,只看见月色下一片平原旷野,杂生着一些树木,除此之外是只有呼呼的风声吹过。

    再远望,与夜空相接处,却又是一道黑色的山峦轮廓。

    “看来,这片营地里的鞑子们也撤了!我们下去继续往西赶路吧!”

    杨振跟着杨占鳌,其他人跟着杨振,下了松山城南的这个敌台制高点,绕开鞑子连营的最外围,一路往西行去。

    一行人所过之处,不管是平地,还是高地,又或者山丘,地面上可用的树木,全都已被砍伐一空了。

    只留下了一片片或新或旧的树桩子,还有几个早已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村落遗迹,在展示着战争留下的创伤。

    杨振心生感慨之余,脚下也并不停步,只跟着杨占鳌一路前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当先爬上了一道山岗,来到一个小山包的边缘处,扒开了树丛,往前方一看,只见山包下面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杨占鳌回头正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却又看见树丛附近扑出一个黑影,将杨占鳌按倒在地。

    杨振刚要叫喊,就听见那个扑倒了杨占鳌的黑影猛回头,焦急而又低沉地说道:“大人禁声!鞑子巡哨!”

    本来有点惊慌的杨振一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放下心来,这个黑影是张臣,不过张臣说出来的话又让杨振一惊。

    他连忙蹲下,隐身在树丛后面,只听这是“哒哒”“哒哒”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从山包下面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杨振听见马蹄声,连忙回头,对着正在自己身后手脚并用、往上爬来的严三、郭小五一阵紧急摆手,那意思是让他们立刻停下来。

    还好走在前面的严三,一直都在密切地注意着杨振的身影,而且方才张臣低沉的声音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而且严省三和郭小五这两个人,也都是非常机警的老兵了,听到前方有警,立刻就地趴下隐蔽。

    他们刚刚藏好了身形,很快就听见一队百余骑的鞑子马队“哒哒哒哒”地,从他们藏身的山包下面十几步外的大路上络绎经过。

    杨振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终于熬到了那支鞑子马队过去,正要说话,却又突然听到那队鞑子里面有人哇哩哇啦地呵斥着什么。

    杨振听得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这边谁没有藏好身形,被鞑子的巡哨发现了呢,结果再一细听,那支鞑子马队却在其首领的一阵呵斥之后,沿着山包下的大道加速离开了。

    直到这支打字马队呼啸着远去,杨振才坐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杨振此行出来哨探,第一次近距离地遇到鞑子的马队,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

    “麻六!那队鞑子说了什么?!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杨振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张臣的低声问话,仔细一看,麻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树丛里钻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杨振也看着麻六,只听他低声说道:“小的听见那个鞑子队官说,大王爷叫他们快去河边传令,说天亮了大军就要过河了,要是到时候准备不好,落下了一门重炮,就唯他们是问!”

    “啊呀!?看来鞑子军队这是要真撤了!大人,我们要不要跟着鞑子过去,想办法炸了他们的桥!让鞑子的重炮走不了!”

    杨振还在琢磨着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就听见郭小五这么急切地小声说道。

    他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却见杨占鳌一巴掌拍在郭小五的脑袋上,冲他低声呵斥道:

    “你小子脑子有病吧!?鞑子撤退了还不好么?!你要去炸了他们的桥做什么?!且不说咱们炸了桥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说鞑子一旦撤退不了了,对咱们能有啥好处?!难道你小子还不想让鞑子撤军了?!”

    杨占鳌这话说完,在场几个人都是笑出声来。

    连带着郭小五也摸着被打的脑袋,赔着笑小声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就是想着,鞑子要干的,咱们就偏不让他如意!倒没想那么多!”

    杨振听了这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你想的倒是没错!若是搁在别的时候,我也一定这么想!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让鞑子赶紧撤军!要不然的话,不是咱们顶不住了,就怕宁远那边顶不住了!”

    对杨振说的话,郭小五、麻六两个有点茫然,但是听在张臣、杨占鳌和严三耳朵里,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这个时候,张臣低声问道:“那么——大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现在就撤回去,还是说,继续留在这里再干点什么?”

    此时,鞑子党的马队已经远去了,杨振遂站起身来,借着树丛的掩护,往山包东面远处的鞑子连营方向看过去。

    这个山包下面的不远处,就是一条南北向的宽阔大道,想来应该是大明朝修筑的从宁远通往锦州的驿路官道了。

    鞑子的连营,就在这条官道的东面稍远处,远远看去,三大片鞑子营寨,大体上呈品字形分布,相互间望楼相接、壁垒森严。

    此时可见,三大片营地之中灯火闪耀,营寨与营寨之间则巡哨往返,络绎不绝。

    杨振回头往,身后却是一片通往西北方向的黑乎乎的连绵起伏的山岗,山岗上的树林并没有被鞑子砍光,看来这片山岗坡度陡峭,道路不便。

    “此地倒是一处可以伏兵的险要呐!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此地叫做什么名字?”

    “大人,我们身后的这片山岗名叫乳峰岗!卑职曾经到过此地!山上怪石林立,林木茂盛,虽可伏兵,却藏不下多少人马,山上虽有沟壑泉眼,却难以供给大军!三两百人马还行,多了却需要另找水源!”

    杨振话音一落,张臣就回答了他。

    “乳峰岗?!原来这里就是乳峰岗?!”

    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也没吱声,但是心里面却是一阵阵的波澜起伏。

    杨振得知此地就是乳峰岗,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到:“我本来想找一个机会,看一看能不能摸进鞑子营地之中,寻个机会炸了鞑子的红夷大炮!但是现在看来,机会实在渺茫!”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张臣,询问他道:“以你之见,我们有没有机会摸进鞑子的营地里去?”

    张臣听了杨振的话,心里感叹杨振的大胆之余,却也有些为难。

    犹豫了一下,张臣终于还是说道:“摸进鞑子营地,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摸进去容易,想要活着出来,怕是难比登天了!”

    说了这话,张臣看了看杨振,接着说道:“若是大人非要去炸鞑子红夷大炮,卑职可以冒险一试!但是大人一身担着先遣营弟兄们的前程,绝不能以身犯险!”

    “若是让你去,你有几成把握炸掉鞑子的重炮?!又有几成把握,炸了鞑子重炮之后全身而退!?”

第九十九章 收心

    杨振心里盘算着,若是张臣把握大,或许他可以让张臣前去一试,可若是张臣都没把握,他也就不再作此想了。

    这个时候,就听张臣又说道:“卑职有三成把握能够找到并炸掉鞑子的重炮,可若说炸掉鞑子重炮之后全身而退,卑职心中实在连一成把握也没有!不过——若是大人有令,卑职甘愿前往一试!”

    “不用试了!”

    听见张臣说的话,杨振已经做出了决定。

    当下他看着张臣,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不用去试了!即便是鞑子的红夷大炮全都炸毁了,可若是你出了意外,不能全身而退,那对我来说,也绝对是得不偿失!

    “炸毁鞑子的红夷大炮固然重要,可是它再重要,却也远远比不上你张臣对我杨振重要!比不上你们对我杨振重要啊!”

    杨振极其诚恳地把这番话说了出来,听得张臣本人,以及张臣身后的杨占鳌、严三、郭小五等人,人人皆是动容。

    当下,众人彼此看了看对方,很快就以张臣为首,一个接着一个,双膝跪地,对着杨振一拜。

    张臣当先说道:“大人不以我等出身卑微,一直平等待我,视我等亲如手足兄弟,今又珍视我等性命——以至于此!

    “我张臣混迹军中二十多年,也可谓历尽沉浮,从未见过上官珍视部属性命有如大人者!大人以真手足待我,我张臣无以为报,今日起,唯有鞍前马后誓死追随大人,死而后已!”

    张臣说完这个话,又是一拜下去。

    杨振连忙上前扶住他,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对着杨振大礼参拜,一个个口中重复着张臣刚刚说出来的话:“今日起,唯有鞍前马后誓死追随大人,死而后已!”

    杨振看着这些部下一个个大礼参拜自己,并没有去阻止,这也是他想要的一个结果。

    他看着这几个人,知道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真诚的、诚挚的,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军将领里绝对是个异类。

    张臣这些人,没有见过自己这样尊重他们的上官,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正常的。

    有些将领为了笼络部属,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卖命,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关爱部属、尊重部属的行为。

    但是像自己这样,真正发自内心地、习惯性地尊重他们,却只有来自人人平等时代的穿越者,才能够真正做到。

    而这一点,也瞒不住张臣这等人的眼睛。

    你是不是作伪,是不是事到临头只管自己升迁,不管别人死活,这等人一看便知。

    当然了,杨振也知道,其中未必没有跟风者。

    比如麻六,或许他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是见大家都这么做,他不这么做不行,所以才跟着做。

    但是,杨振也不在乎这个,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根本没有必要去较这个真儿。

    杨振将最后一个麻六拉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脸对着众人,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说道:

    “我杨振将来若能有所成就,必不负众兄弟今日誓死追随!”

    杨振很清楚,此时说多了,没有意义,这么说,方能得人心。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不待众人接话,立刻转了身,眺望着远处的鞑子营盘,继而远望着鞑子营盘东面,月色中巍峨耸立的松山城,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杨振突然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多留也是无益!我们回去岛上收拾行装,我料明日午后,我们就可以上岸进城了!”

    此时此刻,杨振所不知道的,幸亏他没有冒险往鞑子营地里去,哪怕只是冒险接近鞑子营盘,他们也有可能直接撞在鞑子的枪口上。

    因为此时,鞑子的营地里,不管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的代善和三顺王,还是上半夜才赶来会合的阿济格、阿巴泰,他们的军队全都处在枕戈待旦、整装待发的状态中了。

    松山城和锦州城的守城明军,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个时候的围城清军人马,正处在“归师勿遏”的节骨眼儿上,谁敢前去进攻,谁就是自找苦吃,一定会踢在铁板上。

    回去的路,就好走多了。

    松山城外的清军大营,已经做好了全军撤退的准备,而且鞑子几个统帅又根本不担心被他们围困了两个多月的守城明军出战,所以也就收回了撒向南面和东面的巡哨马队。

    到得东方发白的时候,杨振等人终于一路顺利地回到他们的小船上,众人顺水划桨,速度飞快,没过多久,就出了小凌河的河口。

    就在回来的路上,一行人经过松山城南门外的鞑子营地时,杨振一度动了立刻联络城中守军的念头,但是被张臣等人阻止了。

    张臣给出的理由,让他无法反驳,因为他们现在这一行人,除了头上乱蓬蓬的头发,可以证明他们不是满鞑子之外,他们完全证明不了自己的官军身份。

    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除了手中持有的武器,他们既像一群逃荒的难民,更像一群要饭的乞丐。

    就算是他们侥幸靠近了松山城池,没被城头的守军射死,他们也根本无法取得城中官军的信任。

    更何况此时还是在夜里,叩城叫门本就是大惹嫌疑、大犯忌讳的事情,而且鞑子的大军仍在城外驻扎未去,守城明军除非傻了才会放他们进去!

    但是这次上岸哨探并非毫无收获,除了收获了这几个随行人员的誓死追随之外,杨振也提前了解了松山城外的地势地形地貌情况。

    在他回去的路上,他就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利用鞑子大军撤离后遗留下来的大营了。

    还有松山城外那些高地上的堡垒,虽然已经被鞑子的炮击给击毁了,但是将来收拾一番还能使用,至少也可以继续作为松山城外的警戒哨所使用。

    当然了,在他回去的路上,他考虑更多的是,这一次北上救援成功之后,他要如何做,才能更有把握顺利抵入主松山城,成为这个坚固小城的主将。

    只有首先做到了这一点,他的那些设想,有的没的,才有可能付诸实施,变成现实。

    且说杨振一行人在入夜时分即乘船往西,上岸哨探,尔后就没了消息,一直到了天色将亮,他们却还是没有归来。

    对此,张得贵、李禄都是担心不已,到了下半夜也都没怎么睡好,早派了人在杨振一行登船离开的地方守候着了。

    到了天亮时分,杨振一行人乘坐的小船,终于在海岸线上出现了。

    等到杨振一行人靠岸登陆的时候,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全都闻讯而来迎接。

    “大人啊!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亲自去做了!哨探自有哨探去做,你可是堂堂一营主将,哪能老是去做哨探的事情!一旦遇上危险,以后咱这先遣营,咱们后屯卫还能指望着谁呢?!”

    隔着十几步远,张得贵埋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杨振知道他这是好意,只是笑着迎了上去,也没有反驳。

    前来迎接杨振的都是自旧部老人,也没有必要那么客套,所以刚一见面,杨振就说:“老张、老潘、李禄,鞑子要撤军了!一会儿准备了早饭,就该收拾行装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午后,我们就能进入松山城里了!今天晚上,我们就有正经的营房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了!”

    “啊?!大人你亲眼看见鞑子准备撤军了?!难道鞑子围了松山锦州这么久,就这么撤军了?!”

    “我的个亲娘哎!我们竟然真的做到了啊?!松山之围,真的就这么让我们先遣营给解了?!”

    杨振的话一说出口,立刻就引起了张得贵、潘文茂和李禄的连串反问,这一串反问之中既包含着惊疑、质疑,也包含着惊喜、赞叹。

    杨振听见他们的惊叫和反问,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几个人说道:“千真万确!鞑子在小凌河南北的大营,已经空了!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至于松山城外的鞑子连营,若无意外的话,今日天亮必撤!到了巳时,我们就可以派人上岸,去联络金国凤他们了!”

第一百章 谋算

    杨振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这片沙洲岛上散布开来了。

    先是杨振旧部组成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的驻地上传来一阵阵欢呼,然后是祖克勇部、徐昌永部,再然后是袁进的水师营驻地。

    没过多久,岛上有人住的地方就都是一片欢腾之声。

    “杨兄弟啊!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一件大喜事啊!鞑子要是解围撤军了,我们这次北上救援,就算是竟了全功了!竟了全功了啊!这可了不得了!”

    徐昌永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路上遇到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袁进和祖克勇,几个人一见到杨振,徐昌永的大嗓门就冲着杨振喊叫上了。

    众人见面都是喜气洋洋,他们知道以杨振的个性,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的,既然杨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就说明鞑子真的撤军,或者即将撤军了。

    杨振之前说的话全都应验了,难道这一回上岸探察了一整夜,还能搞错了吗?!

    所以,对于杨振带回来的消息,对于杨振做出的判断,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给予信任。

    几个人围着杨振,你一言我一语地从杨振那里打听着岸上的情况,然后一起合计着今天他们先遣营和水师营应该做出的反应。

    之前对于上岸一直持着消极态度甚至是反对态度的袁进,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积极起来,一个劲儿坚持先遣营应当直接乘船抵达锦州城下。

    他的那些心思,杨振很清楚,祖克勇也很清楚,就连一贯有点后知后觉的徐昌永也都看出来了。

    不过,锦州是祖家军的地盘,杨振现在没有兴趣,也不敢有兴趣。

    而且他也知道,即便是他直接去了锦州,将来他也绝不可能入主锦州。

    唯有松山,存在这个可能。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鞑子退军、松山解围之后,金国凤以守卫松山之功,从松山副总兵的职位上,晋升为了宁远团练总兵官。

    金国凤调到宁远出任总兵之后,深得方一藻欣赏的吴三桂顺利入主松山,成为了松山总兵,终于走上了独当一面的总兵之位。

    这一回,杨振前来救援松山,临行前方一藻和祖大寿对他都有承诺,只要解了松山之围,必定保举他一个总兵之位。

    他已经算遍了现在的辽西各城,只有在松山城里,他才有这个可能,所以他只能去松山。

    “咱们乘船走水路,沿小凌河直达锦州,快是够快,可是有时候太快了也不一定就好啊!”

    杨振只说了这一句,再没有说别的。

    剩下没说出来的话,他相信有人替他说。

    果然,这一回徐昌永也听明白了杨振的话外之意,对着袁进说道:“我说袁兄弟!你别光顾着功劳!你要是太快了,要是赶在了鞑子的前面,咱们可就一下子在阴沟里翻船了!

    “就是跟鞑子跟的太近了也不好啊!鞑子断后的队伍,要是误会咱们的意思,那岂不是乐极反生悲,弄巧反成拙了吗!?”

    徐昌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想守住眼前的战果,可不想为了抢功,再被鞑子打个回马枪。

    “徐大哥这话真是老成持重之言,我以为最是稳妥不过!我们还是先派人上岸,确认了鞑子松山大营是不是真的全撤了,然后再联络金国凤,最后再大举上岸入松山!至于锦州嘛,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到了松山再说!”

    徐昌永说出了他的意见之后,袁进哑口无言,这个时候,杨振当机立断站了出来,一锤定音。

    很快,几个人就利用一起在杨振驻地里吃早饭的时间,把派谁先上岸、派谁去护送、派谁联络松山城的事情给一一敲定了下来。

    杨振是暂编宁远先遣营的主将,也就是这次救援松山官军的主将,营里又有辽东巡抚方一藻亲笔书写、盖着辽东巡抚衙门关防大印的公文,因此,在谁去联络松山城金国凤的问题上,自是毫无异议。

    几个人商定了之后,袁进回营安排人手,准备在潮水退了之后就再次搭建浮桥、栈桥,以便徐昌永、祖克勇以及杨振所部的战马能够顺利上岸。

    前日那次伏击战之后,杨振所部从战场上缴获了七十一匹鞑子的战马,而且还是马鞍子、脚蹬子、马嚼子齐全,拉出来就能用的那种。

    众人回到岛上后,清点战利品,这七十一匹个个矫健的鞑子战马,徐昌永十分眼馋,几次旁敲侧击地打这些战马的主意。

    可是杨振始终没有给他准话。

    同时,张得贵也一再提醒已经跟他混得很熟的徐昌永,说徐昌永所部的战马富余了一百多匹,提出应该留给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上岸之后使用。

    有些话,杨振不方便说,可是张得贵却随便说也没关系。

    事实上,骑兵将领出身的祖克勇,也十分眼馋这一批鞑子的战马,只是他脸皮有点薄,不好意思开口。

    最重要的是,张得贵说得没有错。

    两次战斗之后,不光是徐昌永麾下的战马富余出不少,就是祖克勇的麾下,战马也多出三十多匹。

    然而与此同时,杨振的麾下却连一匹战马都没有,虎蹲炮、佛郎机,还有火药、弹丸等军需辎重,全靠人力运输。

    现在在这个沙洲岛上,还可以依靠船只,将来上了岸,没有了船只,难道行军作战,还全靠人力背负?!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在这个情况下,脸皮子稍微薄了一点的祖克勇,就没好意思提出自己的要求,同时对徐昌永的“贪心”也不支持。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刻意结好袁进的策略就凑效了。

    袁进的水师营可不需要战马,因此一看出徐昌永和祖克勇在打那些战马的主意,立刻就明确表示,这批战马应该留给杨振所部。

    杨振随即表态感谢袁进的理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从死了的鞑子身上扒下来的甲胄、衣物、鞋帽,以及搜刮出来的金银和武器等战利品,再一次按照先遣营的人头进行了平均分配。

    袁进因为得着了杨振分给他的一百个真鞑子首级,同时又没有上岸参战,所以自己提出不参与这些战利品的分配。

    这些东西,袁进其实也根本看不上眼。

    一来他不缺

    二来他也不需要。

    再者,他的那些手下们没有参战,但是人数却又最多,一旦参与了战利品的分配,其他各部就所剩无几了。

    也正因为这一点,徐昌永和祖克勇两个人也都不希望水师营参与这些战利品的分配。

    而这一点,也是袁进在缴获战马的归属问题上,毫不犹豫地支持张得贵的原因之一。

    其实世态人情就是这么复杂。

    现在这个再世为人的杨振,对于这一点看得还是比较透彻的。

    且说袁进领了任务,自去分派人手重新搭建浮桥,而祖克勇和徐昌永也回到自己的营地,传达命令,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杨振自己这边则安排了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归拢枪炮弹药等军需辎重,唯独告诉潘文茂继续点火开灶熬制火硝,继续调配新火药。

    同时他也告诉潘文茂,要继续督促着王氏父子和刘氏兄弟,利用现有的条件努力赶制铁皮木柄手榴弹。

    对于张国淦从宁远城绑架来的这四个铁匠,也就是王守堂、王煅父子俩和刘大、刘二兄弟俩,杨振曾经对他们有过承诺。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不打算履行他的承诺了。

    到了松山城之后,找铁匠固然容易,作为一个驻兵和军屯的城池,松山虽小,但肯定是五脏俱全,铁匠、裁缝之类的人物肯定少不了。

    但是松山城里就是有再多铁匠,将来进了松山城也得重新甄别和培养,哪里比得上这几个已经熟悉了先遣营打法的铁匠呢!

    反正将来这几个人都还是要做铁匠嘛,在松山城里做铁匠和在宁远城里做铁匠,又能有多大的差别呢?!

    到时候,自己给他重金奖励,甚至可以保举他做官好,既让他能够养活宁远的家人,又能让他光宗耀祖,彻底摆脱世代匠户的身份,岂不是更好吗?

    只要给他们指出一个有奔头的光明前景出来,杨振也不担心王守堂、王煅父子和刘大、刘二兄弟不动心、不听话。

第一百零一章 真假

    等到安排好了这些事务之后,已经一夜没怎么睡觉的杨振,终于熬不住了,顾不上身上的肮脏不堪,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倒头就睡。

    就在杨振睡觉的同一个时间,宁远城里,祖大寿在他位于祖家大院的书房里,正召集麾下心腹诸将议事。

    “这个小子的胆子也未免太他娘的大了吧!就这样的捷报他也真敢让人送回宁远来?!”

    原来,杨振他们几个在三月初九上午让水师营紧急送回来的捷报,终于送达了宁远城中。

    三月初九日上午,杨振他们把报捷的文书写就,初九日的中午时分,袁进就派了水师营里的一条大船返航了。

    因为返程是逆风的缘故,这一条大船经历了三天三夜的航行,到了三月十二日的清晨卯时,才抵达宁远河口。

    袁进派出来的报捷信使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靠了岸之后,就打着水师营的旗号飞奔着跑到了宁远东门外,第一时间把先遣营在小凌河口的捷报送进了城里。

    这封捷报,是写明了送给辽东巡抚方一藻的,但是方一藻收到了之后,却不能忽略了祖大寿这个辽东总兵官。

    所以,他又让人原原本本誊抄了一封,立刻遣人送给了祖大寿的府邸,结果祖大寿一看捷报的内容,简直是吓了一跳。

    他盼望着先遣营的消息已经盼望了好几天了,从先遣营在三月初四乘船出发开始,他就希望尽快收到一点消息。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需要尽快有点消息,用来应付一下一再催促他率军北上进兵的蓟辽总监军高起潜。

    他并不在乎杨振那一行人的生死,只希望他们尽快在松山和锦州一带搞出一些动静来就可以了。

    若是杨振兵败身死,他可以告诉高起潜,告诉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这个时候北上救援松山、锦州,就是去送死,那里是个鞑子设好的陷阱。

    若是杨振旗开得胜当然这在祖大寿及其心腹麾下们看来是不可能的,可是万一杨振搞出了一点动静,他也可以告诉高起潜和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说他已经派出了援军,已经取得了战果。

    他的这个两手准备,在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心腹麾下们看来,是很妥当的,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杨振送回来的消息居然是这么大一个捷报!

    率领六七百人夜袭鞑子粮草大营,不仅破了鞑子营寨,还烧了鞑子的粮草,不仅烧了鞑子的粮草,还击毙鞑子一个固山贝子,不仅击毙鞑子一个固山贝子,而且还击毙鞑子追兵至少二千人以上!

    杨振敢这么往上报,可是他祖大寿却不敢信啊!

    祖大寿看了这封捷报,紧急召集了麾下心腹部将前来他的府邸之中商议此事。

    结果,祖大寿把杨振他们的捷报当先给了他的亲弟弟祖大乐,祖大乐一看就看乐了,脱口就来了那么一句话。

    “就是!这小子,看着挺老实,没想到,他奶奶的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个捷报里,得有多大的水分啊!”

    祖大乐把杨振的捷报粗略看完,递给了他身边的刘应选,这个刘应选也是粗通文墨,大致看了一遍,同样是摇头不信,只觉得这个杨振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实在个人,可是虚报起战功了简直吹得没了边儿!

    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来跟着祖大寿,仗打了不少,遇到女真鞑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打过胜仗,可是每一回就算是打了胜仗,最多也不过斩首几百个而已,哪能像这样,动辄就是击毙两千以上。

    最重要的是,你撒谎就撒谎吧,还根本不圆谎,连个凑合事儿的鞑子首级都没有,你空口白牙出什么牛!

    刘应选说完了话之后,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如吴三桂、张国忠,也都草草看完了杨振的捷报,至于不识汉字的内附蒙古营将领桑噶尔赛、穆禄等人,都通过别人的介绍,弄明白了捷报的大体内容。

    桑噶尔赛听了别人的介绍,也是当场就气笑了:“这小子,虚报战功、冒功领赏,可不是这么个搞法儿!”

    桑噶尔赛的这句话一说,立刻在祖大寿的书房里引起了一片笑声,只是祖大寿听了却面色不快,有些话心里明白就知道了,一说出来可就犯了忌讳。

    只是桑噶尔赛这样的蒙古人将领,在祖大寿的麾下地位特殊,又知道祖大寿的一些秘密,所以根本不管这个,只顾说笑。

    至于杨振等人从小凌河河口紧急送回宁远的捷报,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本身就是个笑话。

    祖大寿的这些个左膀右臂拿着这封捷报取笑了一会儿,看祖大寿面色不快,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祖大寿看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吴三桂说道:“长伯!杨振他们送回来的捷报你怎么看?你觉得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祖大寿问完这个话,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全都看着吴三桂,想听听他的说法。

    只见吴三桂微微一笑,冲着祖大寿一抱拳一躬身,然后说道:“回大帅的话!以卑职来看,其中真假并不重要!”

    吴三桂虽然还年轻,但在祖大寿的辽东军中却一向以智勇双全而闻名,这几年来不仅祖大寿本人越来越看重他,就是祖大寿麾下的其他将领也越来越信服他。

    不过,这一次他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是一片嘘声,都是不以为然。

    吴三桂卖了个关子之后,看见其他人的反应,也不以为意,而是接着对祖大寿说道:“大帅!眼下蓟辽总监高公公在山海关一日一急递,催逼大帅率领援军北上,与鞑子决战,我们都知道,这是朝廷之乱命!然而即便如此,高总监之意,大帅却不能总是违逆!

    “现如今,杨振既然送来了这封捷报,大帅何不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以松锦前线兵凶战危、杨振捷报未加查证为由,将此捷报原文照呈上去呢!”

    祖大寿听到这里,心里若有所悟,可又疑惑不解,当下又问吴三贵:“长伯!若是杨振这封捷报虚妄,将来一旦查实,方巡抚与本镇岂不是都要跟着吃瓜落,都要受牵连!?”

    其实在吴三桂的心里,这封捷报之不实,简直是一定的。

    他本以为,以杨振的个性和为人,此行北上,他就必死无疑,可是这一封送到了宁远的捷报,却又说明,这小子貌似开了窍一般,现在不仅没有死,还有闲工夫去虚报战功。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死得更惨一点吧。

    吴三桂想到这里,脸上依旧微笑着,又对祖大寿一躬身,尔后说道:“回大帅的话!即便杨振的捷报虚妄不实,可是眼下松锦前线兵凶战危,音信不通,朝廷盼望辽东捷报,正如大旱之盼甘霖,此时杨振所部送回如此喜人的捷报,大帅为解君父之忧,未加详审细查,原文照呈,何罪之有?!”

    祖大寿听到了这里,默然地看着吴三桂,看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转头对刘应选说道:

    “就依长伯的意见,答复给巡抚方大人!到时候请巡抚衙署把捷报的原件附上,一字不更改!”

    刘应选有点茫然,但是依旧抱拳领命而去。

    刘应选出去之后,祖大寿又对吴三桂斟酌着说道:“长伯!你以前既然认了高总监为义父,现在也不能总是不联络,还是要多走动走动,这两日不妨以你的名义给高总监写上一封书信,从中稍加转圜!”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下也知道祖大寿的意思,立刻答应了下来。

    祖大寿既想借此机会给朝廷有个交代,又不想因为事情拆穿之后受到牵连,这个心理,吴三桂自认为把握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担心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辽东巡抚衙门里,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朝廷督饷郎中袁枢,以及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也在传递着阅看杨振等人送回来的捷报。

    “巡抚大人!这个杨振的胆子,可着实是太大了点儿!那个暂编宁远先遣营不过才六百来人,就是加上了觉华岛水师营的那点选锋,他就敢领着硬攻直取鞑子的大营!?”

    宁前兵备道邱民仰,拿着那封杨振等人签字画押的军前捷报,一边儿摇着头,一边儿说着话:

    “若是其他辽东诸军看到这份捷报,知道杨振这个先遣营的作为,宁不羞愧至死乎?!同为卫所营兵混杂,同为朝廷官军将士,杨振就敢这么做,其他人兵马多他十倍,却又为何不敢?!”

    说到这里,邱民仰一脸忧愤,并顺手将拿着的杨振捷报递给了分巡道张斗,然后接着又说道:

    “我看,就是这里出了问题!根本还在这里!”

    邱民仰说着话,将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使劲怼了怼,然后继续说道:

    “说到底,就是缺了一颗公忠体国之心,就是缺了一颗同舟共济之心,就是缺了一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誓死报效之心啊!”

    邱民仰情绪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巡抚衙门的二堂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寂静之中。

    这个时候,张斗也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杨振等人派船送回的捷报。

    辽东巡抚方一藻见状,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即说道:“邱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咱们不论别的,就说说先遣营的捷报!杨振遣人送回的捷报,现下你们也都看了!今日清晨收到捷报之后,我也已经命人誊抄了一份,送去了祖总镇那里!现在把大家找来,就是说说如何向朝廷报捷的事情!”

    说到这里,巡抚方一藻看了看在座的这几位辽东的文官,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只见他斟酌了一下,就继续说道:“我先谈谈我的看法!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朝廷盼望辽东捷报,早已如同大旱之盼甘霖,已经盼了多少日了!

    “今天,咱们辽东终于有了一个捷报,照理说,这是好事,应该照直呈报。只是眼下老夫还是有点拿捏不准。那么到底,咱们是再等等,稳一稳再说,还是尽快向京师报捷,以慰君父之忧,诸位皆是朝廷遴选、陛下任命之辽左栋梁,今天就一起拿个主意吧!”

    巡抚方一藻并不单纯是京师朝堂上的御史出身,在来辽东之前,他也在宣府等边镇任过职务,知道边镇一些边军将领们在报功表功这件事情上上下其手的那些猫腻,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所以,这一回,他一开始拿到杨振的捷报之时,跟邱民仰的反应差不多,那真是前所未有的欣喜若狂。

    这样的狂喜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可是短暂的狂喜过去之后,再细细品味捷报之中的细节,一连串的疑问就开始在他的心底滋生了。

    为什么别人都不敢去做的事情,杨振敢去做?为什么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杨振却能做到?

    特别是,为什么捷报里说斩获那么多,又是击毙鞑子固山贝子洛托,又是击毙至少两千鞑子,但却没有一颗鞑子首级随船送来?!

    巡抚方一藻并不是不希望看到杨振取得这样的大捷,相反,这一回,杨振是他亲自从关内带到宁远来的,杨振能够当上宁远副将,也是他受命出任辽东巡抚之后一力力争下来的结果。

    若说现在辽东的这些高官大将之中有谁最希望杨振取得这样的大捷,那肯定非他方一藻莫属了!

    可是,他还是担心,或者更准确地说,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捷报,短暂的狂喜过后,他的心底深处是惧怕!

    他惧怕杨振是在讳败为胜,是在用随口编造的谎言欺骗他!

    惧怕这个随他上任并且是他在辽东唯一可以信任的将领辜负了他的信任!

    惧怕杨振这个看起来血性耿直的年轻将领,内底里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奸大恶!

    归根结底,巡抚方一藻惧怕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或者只是一个假象。

    而且,他越是迫切地渴望它是真的,同时也就越是强烈地惧怕它是假的。

    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从此以后,他方一藻就算是在辽东站稳了脚跟,以后青云直上也是小事一桩可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从此以后,他方一藻可就要身败名裂、坠入深渊了!

    方一藻问了话以后,暂时有点冷场,因为大家刚看了捷报,正在兴头上,还没有来得及去分析其中的真假利害呢。

    不过方一藻这一问,却也直接把大家拉回到了严峻的现实之中,不管是第一时间看到这个捷报的袁进,还是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都皱起了眉头,重新思考起这件事来。

    方一藻知道这个事情不是小事,也不催促他们,只是自顾自地端起茶碗品着茶,仿佛茶水的苦涩,能够让他遏制住借此一鸣惊人的冲动。

    朝官,没有人敢来辽东,可是他方一藻来了。

    对他的仕途来说,来辽东绝对是一场冒险,可是他还是来了,在他的心底里面,其实就是想要借此做出一番大事,以便达到一鸣惊人、出将入相的目的。

    只是来了辽东之后,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祖大寿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他把握不准,要想靠祖大寿麾下现在已经俨然自成一体的祖家军,充当他入阁拜相的垫脚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着各种不如意,本来已经有一些感到心灰意冷的方一藻,在今天早上意外接到了杨振的捷报,就在那片刻之间,已经即将熄灭了的雄心壮志之火,立刻就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渴望入阁拜相的火苗子,蹭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你祖大寿不愿做我入阁拜相的垫脚石,没关系,不是还有一个杨振呢吗?这不是已经有了一封现成的捷报了吗?杨振所部要是真的烧了鞑子围城大军的粮草,鞑子兵马越多,他们岂不是就要退得越快?松锦之围,或许就此一下子就解了也说不定啊!?可就是不知道杨振的这个捷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啊?!

    这就是巡抚方一藻端着茶碗,看着大家的时候,心里真正所想的东西。

    良久之后,还是袁枢率先打破了巡抚衙门二堂议事厅里的寂静,只听他说道:“抚院大人!杨振为人忠勤本分,其捷报或许包含了虚夸的成分,但是,其所说事项皆清楚明白,白纸黑字,生动朴实,看了起来令人有历历在目之感!若是全然作伪,以其一赳赳武夫,恐怕也做不到这点!”

    说到这里,袁枢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说道:“跟随杨振先遣营北上,帮着转运粮草军需的水师营守备官袁进,乃是先父当年在登莱任上的亲卫,这一次派船回来呈递捷报的同时,也让人给下官带了口信!说其亲历了炸开鞑子大营、火烧鞑子粮草的夜袭之战,并言先遣营捷报句句属实!”

    袁枢说完这些话,看见巡抚方一藻和另外两位辽东文官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咳嗽两下,清了清有点紧的嗓子,接着说道:

    “这些私底下带来的口信,其可信程度自然不如真凭实据!不过,以下官对先父这个亲卫的了解,他让人私下带来的口信,却也足以作为旁证,以供巡抚大人参考决断了!”

    袁枢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因为袁进让人随船给他带来的可不是口信,而是另一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签字画押的书面信件。

    信里,袁进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杨振的赞赏,也实实在在地记述了他们攻打鞑子粮草大营的经过。

    虽然袁进对于先遣营最后上报的斩获和战果存有较大的疑问,但是就袁进本人参与了的那些事件而言,他向袁枢如实报告了事件的原貌。

    所以,袁枢与在座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相信自己掌握了杨振捷报背后的基本事实。

第一百零三章 父子

    “袁郎中!那个军前带回口信的水师营士卒,现今何在?是否方便传他过来,让老夫当面询问几句?!”

    巡抚方一藻听了督饷郎中袁枢所说的那些话,心里面翻江倒海,一些疑问消失了,另外一些疑问就重新冒出来。

    这让他仍旧拿不定主意,当下也顾不得官场的忌讳,直接向袁枢要人了。

    按规矩,袁枢已经说了是私人口信,而且反复提到了这一点,那意思就是说,给你做个私下的佐证就行了,毕竟不是公文,而是无对证的东西。

    方一藻能做到巡抚的位置上,当然不会听不懂袁枢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当次之际,他也顾不得了,因为这件事情,于他而言,实在是干系重大。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袁枢又哪能答应这个事情呢,再说他一时半会儿也安排不了,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个给他带口信的人啊!

    当下,袁枢也不去看方一藻一脸迫切的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冲着巡抚方一藻一拱手,对他说道:

    “水师营里的船上桨手,一贯腌臜下贱,见官即讷讷不能言,又怎么登得了巡抚衙署这样的大雅之堂?!再说,那个送口信的桨手,已经回了船上,大人若非要见见面,容下官以后再做安排!”

    袁枢只一句话,就把方一藻召见送信之人、亲自求证的这个可能给堵死了。

    也不是袁枢小气,不愿帮方一藻这个忙,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作为朝廷文官,私自联络前线将领,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参他一本,那不大不小也是个罪过。

    眼见袁枢不愿担上这个责任,巡抚方一藻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没有说话,算是翻过了这一篇。

    这个时候,只听那个分巡道张斗铿锵有力地说道:“下官不知抚院大人究竟有何疑虑之处?!前线将士立此功勋,正该上达天听,广为宣扬,如此方能振奋士气、激励后进!

    “若大人疑其有假、虑其作伪,派人一去查勘,即能验明真伪!若其虚报战功,意图冒领朝廷封赏,大人请旨杀一副将,如屠一狗耳,又何必举棋不定、徒耗心神呢?!”

    张斗对巡抚方一藻的小题大做有点理解不了。

    在他看来,前线将领送来了捷报,你认可,就得表彰宣扬,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如果你不认可,那你就派人去核查验证其真伪,若是真的,就表彰宣扬,激励后进,若是假的,就按律问罪、杀一儆百。怎么这点事情还需要搞得那么复杂么?!

    分巡道张斗的话一说出口,心里没底的兵备道邱民仰和心里有底的督饷郎中袁枢,全都立刻表示了赞同。

    而且袁枢还又接着说道:“抚院大人若是急于消解君父之忧,不妨照直奏报大捷,若有还有疑虑,何不派人前去查实,左右走海路不过三两日路程,加上查证与返回,也不过旬日而已!而且此两者,也可并行而不悖!”

    他们几个都有点不理解巡抚方一藻为何如此急切,但是这其中的考虑和计较,唯有方一藻自己心里清楚。

    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就快来了。

    听京里的消息说,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已经启程赴京朝见了,一旦陛辞到任辽东,他这个辽东巡抚可就尴尬了。

    若是他不能在洪承畴到任辽东之前做出一番成就,以后他搞出再大的成就,也都是属于洪承畴的了。

    若是今日没有接到杨振的捷报,那也就罢了,反正他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原本就已经放弃挣扎折腾了,可是好死不死的,杨振居然搞出了这么大动静,让他突然之间就又看到了青云直上的天赐良机。

    只是这些心里话,他也不能对眼前的这些人说,只有他自己的儿子方光琛知道他的这些个心思,稍稍可以一诉衷肠。

    这一上午,他召集了宁远城的高品文官前来巡抚衙署,目的是把大家弄到一起议一议,让这些人将来替他分担责任。

    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他也没想着这些人能一心为他着想,帮他出谋划策,所以就按照督饷郎中袁枢的意见暂时告一段落了。

    邱民仰、张斗、袁枢走了以后,方一藻的儿子从一扇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方一藻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可能是发现茶水已冷,只漱了漱口,将茶水又吐回到茶碗里,往茶几上一放,闭目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只见方光琛上前几步,来到方一藻身边,对着方一藻说道:“父亲大人!我原以为袁枢袁郎中,一定会鼎力支持将杨振的捷报报送朝廷!倒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直以士林君子标榜的袁公子,竟然也有如此滑头的一面!”

    方光琛是方一藻的长子,此时年约二十五六岁,长得是斯文白净、一表人才,只是其面白无须、双颊无肉、目光游移,给人一种心机阴险的感觉。

    杨振当然见过他,而且也知道他,虽然当时也有意结交他,但是当时方光琛对杨振并不热情。

    而方光琛留给杨振的印象,就这个人心眼太多、不好结交,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

    且说方光琛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到方一藻的跟前,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方一藻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子,半带不满、半带教训地说道:

    “以后为父在二堂上处理公事,不叫你,你不得到此!你毕竟不是朝廷命官,若是让人窥破,成个什么体统?!”

    说完这些,方一藻看了看这个头脑聪敏机警但却不肯在科举上用功的儿子,叹口气,接着说道:

    “杨振这封捷报之真假,于我父子关系重大,但是于别人来说却是真也可,假也可,有也可,无也可!若是一切为真,为父速报朝廷,利在为父,于他们则并无大利!

    “若是一切为假,于他们也无大损,既然如此,人家凭什么要上心,凭什么要为我父子筹谋?!”

    话虽如此说,可是说完了这番话,方一藻却又忍不住叹气。

    方一藻父子俩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亲随前来禀报,说是祖大帅麾下的副将刘应选前来求见,方一藻一想,知道是祖大寿对杨振的捷报有个说法,立刻让自己的儿子方光琛,跟着那个亲随去迎接刘应选进来。

    片刻功夫,方光琛带着刘应选来到方一藻的面前,刘应选拜见行礼,然后照着祖大寿带他们议定的结果,禀报给了方一藻。

    最后,刘应选还对方一藻说道:“抚院大人!总镇听说,杨振等人送回宁远的捷报文书原件之上,有副将杨振、参将祖克勇、游击徐昌永等人的签字画押!

    “祖总镇的意思是,若是果真如此,则此事不宜迟,应原封照呈上去!眼下松锦军前兵凶战危,音信全然不通,且杨振等人将兵在外,行踪不定,宁远与之联络多有不便!其中或有不确之处,有待查证核实,再行具折奏报!”

    方一藻和方光琛听了刘应选转达的祖大寿意见,心中顿时洞若观火一般,立刻就明了的祖大寿的态度。

    既然如此,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就剑走偏锋,冒个风险吧,若是杨振捷报里的虚头太大,到时候朝廷追责,自己固然要吃瓜落,但是绝不至于为他杨振背锅顶缸。

    宁远城收到杨振捷报的当日下午,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总兵官祖大寿就连命上奏朝廷,报了一个松锦大捷上去。

    一方面,让人将杨振等人签名画押的捷报原封不动照呈了上去,同时还附了一个辽东巡抚衙门和总兵府的联名文书,写明了杨振捷报所说诸事正在核实之中,将来核实清楚再行具折上奏。

    这就等于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留了将来转圜的余地。

    另一方面,巡抚方一藻做事做全套,也听从了辽东其他文官的意见,派了本就主管纠察弹劾事务的分巡道张斗带着方光琛,一同乘坐水师营返航的船只,前往小凌河河口,寻找杨振先遣营的驻地,去查验战功捷报的真伪。

    当然了,吴三桂这一边儿也派了一队人马,携带着自己的书信前往山海关,去找一直驻扎山海关内的蓟辽总监军高起潜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会面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发生在宁远城里的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烂糟糟的事情,杨振自然是一无所知。

    其实,就算他全都知道,他也根本无所谓。

    因为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等到塔山、杏山、松山城外的鞑子军队已经撤退的消息,传到宁远之后,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他的捷报可能在松山城里引发的那些风波。

    就在这天上午巳时前后,杨振派出了张得贵、张臣、杨占鳌三人为首的一支二十几人的小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刚刚搭建起来的浮桥,登上已经被大火几乎烧成了一片黑地的芦苇荡,上岸往松山城进发了。

    张得贵既可以代表暂编宁远先遣营,又可以代表杨振自己,最重要的是他在杨振旧部之中职务最高,而又值得杨振完全信赖。

    这一次上岸,杨振还让他带上了当初先遣营离开宁远城的时候,由辽东巡抚方一藻亲笔签发的公文。

    与此同时,杨振为了方便张得贵取信城中守军,也方便城中守军辨认旗号,让杨占鳌亲自打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陪同前往。

    而张臣则带上了先遣营火枪队左翼的那些火枪手们给张得贵和杨占鳌壮行。

    火枪队左翼的火枪手们,经历了两场战斗,除了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之外,没有折损一个。

    与火枪队左翼不同的是,火枪队右翼二十名火枪手,在前后两场战斗中,一共死了四个,伤了三个。

    张国淦本人的确精通火器,枪法十分精准,两场战斗之中,他用火枪杀了不少鞑子。

    可是一上战场,他就自行其是,只顾自己装填弹药、开火杀敌,在号令指挥手下人一起行动上就差了不少。

    好在战死了的那几个右翼火枪手,都是在第二次战斗中被鞑子骑兵射死在战壕里的,他们携带的火枪倒是一杆没丢。

    这个情况反映到杨振的面前,让杨振感到恼火的同时,也让杨振感到无比庆幸当初在宁远城的时候将火枪队分为了左右翼,安排了一个自己当时并不了解的张臣,做了火枪队领队的副官。

    这天上午张得贵他们出发之后,前来送行的杨振、徐昌永、祖克勇等将领来到水师营搭建的浮桥处,充当起了监工,一起督促袁进水师营的数百船工桨手们干活。

    浮桥对面芦苇荡里的栈桥搭建速度,也随之加快了了不少,到了当日午时前后,终于草草完工。

    早就迫不及待的徐昌永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马队蒙古兵策马通过浮桥,通过栈桥,进入到了被烧成黑地的地面上,然后通过泥泞地带,朝着松山城的方向疾驰过去。

    杨振和祖克勇则各率了一支队伍,一共一百二十个人、一百二十匹马,紧跟在徐昌永所部蒙古骑兵的身后,打着旗帜,通过了浮桥、栈桥,上了岸,也朝松山城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松山城西的鞑子连营已经全部撤空了,而张得贵他们一行人,也已经联络上了松山主将副总兵金国凤和协助金国凤守城的参将夏成德,并顺利地从伤痕累累的松山城南门,进了松山城内。

    松山城距离海岸边不过十里地,而张得贵他们一行人,却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得以进入。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有原因的。

    松山城从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开始被围,到现在为止,已经被困超过两个月了。

    城中的主将辽东副总兵金国凤,在随后的守城战中,为了表明自己坚守城池、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在鞑子围城之后没有多久,就干脆下令用土木砖石堵死了全部的城门。

    所以,当张得贵、张臣、杨占鳌一行人,终于大着胆子绕行到松山城南门外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自己根本无法入城。

    杨占鳌等人打着的先遣营大旗,在上午的日光下迎风招展,非常的显眼,一行人刚刚绕开鞑子的城南连营,出现在城外,就被城头上一直高度戒备着的守军给发现了。

    好在他们这一行人,是从南门外的方向徒步而来的,而且人数也不多,城头的守军才给了他们接近说话的机会。

    奉命率军守卫松山城南门的游击吕品奇,放下了一个吊篮,先将张得贵带来的公文给弄到了城头,一看之下,知是朝廷从宁远派来的援军先锋,连忙派人将公文送交主将金国凤。

    而此时金国凤、夏成德这些主要的守城将领,都在松山城的西门外,紧张地观察着城外鞑子连营的动向。

    这几天来,小凌河河口方向传来的爆炸声,特别是三月初十日上午松山城东海岸传来的剧烈爆炸声,早就让他们心中有了底气,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终究还是派出了援军。

    而且昨日一天之中,城外的鞑子虽然依旧在用红夷大炮轰击松山城墙,但是金国凤已经明显感到鞑子攻城必取的决心丧失了。

    因为今天的鞑子与往日不同,他们只是用红夷大炮不断轰击松山城池,而没有像以往那样,先是重炮猛轰,尔后重炮轰完步兵冲。

    从这一次长达两个来月的松山守城战中,金国凤已经摸清楚了鞑子在攻城战中的打法,那就是先用大炮猛轰,然后再用步兵猛冲。

    所以,这两个月来,不管城外的鞑子到底聚集了多少,金国凤及其麾下将士的心里,一直都很有底气。

    一到鞑子红夷大炮轰击城头的时候,金国凤等将领就带着人马躲到城下,而鞑子炮击一停,马上就带领人马上城防守,反击鞑子攀援而上的步兵。

    如果不是金国凤摸透了鞑子的攻城战法,找到了克制的办法,松山城就是地势再险要,城池再坚固,他也守不到援军到来的这一天。

    当然了,这个情况也跟鞑子军队红夷大炮还不够多,而且也搞不好“步炮协同”作战,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这个年代,别说开化不久的满洲鞑子了,就是大明军队里面也根本做不到步炮协同。

    而且,直到两百年后的欧洲,直到进入十九世纪早期,步炮协同的问题,都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呢。

    昨天一天,鞑子军队光是用火炮猛轰城池,但却再也没有派出一支步兵前来夺城,让金国凤他们疑惑不解的同时,也都开始猜测鞑子的意图究竟为何了。

    他们以为,这是鞑子把步兵都给调走了,调去攻打朝廷派来的援军去了,所以对城外出现的异常情况也就没有太上心,反倒替前来解围的援军担心起来。

    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直到夜里鞑子炮击彻底停止,他们在松山城里都没有听到城东海岸的方向有爆炸声传来。

    这个情况让金国凤、夏成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一大早就来到这几天鞑子重兵云集的西门城头,观察鞑子的动向。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松山城的西门外数里,鞑子曾经扎下的连营虽然还在那里,但却毫无动静了。

    然而,一贯谨慎的金国凤,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害怕中了鞑子的计策,没敢派出军队前去察看,就守在西门的城头上一直等待和观察。

    一直等到巳时三刻,等到守卫松山南门的游击吕品奇派人将张得贵带来的公文送到了他的手上,并将张得贵带来的消息告诉他,这下子,他才恍然大悟敢情鞑子就这么撤了!

    随后,援军抵达、鞑子撤兵的消息迅速传开,松山城里很快就是锣鼓喧天、一片欢腾了。

    松山城被围两个多月,军民百姓死伤惨重,粮草柴薪即将耗尽,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终于熬到了这一刻,自是奔走相告,纵情庆贺。

    到得午时前后,在守城将士和城内百姓的共同努力之下,被巨石土木填埋堵死的松山城南门,终于在吱吱嘎嘎的声响中被打开了一扇。

    金国凤亲自率领数十个家丁亲兵,出城与张得贵见了面,尔后留了夏成德、吕品奇继续守城,他自己与张得贵等人一同往东,去迎接宁远先遣营主将杨振。

    而他们刚到松山城外东南角的南台子一带,就迎头看见了正打马疾驰而来的徐昌永蒙古马队。

    再然后,守卫松山的主将金国凤与救援松山的主将杨振,就在松山城外东南角的南台子第一次见到了对方,实现了原本历史上未曾有过的会面。

第一百零五章 入城

    松山副总兵金国凤,此时约莫四五十岁。

    远看,身材高大魁梧,头上戴着一定陈旧的铁皮凤翅盔,身上穿着的红色棉甲外面,又罩了一层对襟锁子甲,威武不凡。

    近看,一张国字脸上,留着络腮胡,浓眉大眼,高鼻梁,整个人看起来既神情兴奋,同时又充满疲惫。

    在徐昌永、祖克勇的介绍下,杨振下了马,快步走向同样下马迎来的金国凤,隔着几步远就大声说道:

    “金副总兵能以不足三千兵马,力敌满鞑子数万大军炮火围攻,坚守松山孤城两月有余,终使鞑子折戟而返,真是令杨某无限敬仰、钦佩之至啊!”

    杨振对金国凤这个人,有着发自内心的敬意,此时说出这个话来,也是诚心诚意,没有一点虚伪做作。

    走到金国凤近前之后,杨振更是冲着金国凤躬身行礼,一揖到地,嘴里还说道:“天下人或许不知松山小城地位之重要,不知金副总兵守城之艰险,不知将军力保松山不失之意味,但是杨某对此却十分清楚,请受杨某一礼!”

    金国凤听杨振这么说,又见杨振这么做,连忙上前扶住,并且一把将他扶起,然后对他连连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万万当不起杨将军这一礼啊!若是没有杨将军率领先遣营将士及时来援,松山城将来打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啊!

    “这一回,杨将军率队前来救援,金某与松山全城军民,还要感谢杨将军,感谢诸位的援助之恩呢!”

    杨振与金国凤见了礼,连忙转过身,把祖克勇、徐昌永拉到自己身前来,与金国凤一一见了面。

    金国凤是宣府镇的将门世家出身,其兄长金国奇战死之前,也曾是大明朝的一镇总兵官。

    虽说他不是辽东人,但是他的半生事业,几乎都是在辽东成就的,因此与徐昌永、祖克勇这些人也都曾经共过事,相互之间并不陌生,当下见了面,都是相互问候致意。

    松山城迭经大战,却是无人来援。

    金国凤坚守孤城到现在,终于见到了自己人,那种兴奋劲儿、亲热劲儿自不用说了。

    就是徐昌永和祖克勇再见了金国凤,知道他面对数万鞑子军队,坚守松山城这么长时间,心底下也是如同杨振一样钦佩不已。

    几个人寒暄过后,在张得贵的提醒之下,终于各自上马,在金国凤的引领之下,朝松山城的南门奔去。

    当杨振等人跟着金国凤来到松山城南门外的时候,松山城里的军民百姓都已经知道鞑子大军撤围退兵的消息了,南门内外云集了一大批人,正敲锣打鼓地在等候着朝廷从宁远派来的援军入城。

    金国凤领着杨振等人一出现,南门口就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之声。

    重新归队的杨占鳌,骄傲地高举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紧跟在杨振的身边,享受着这个得来不易的荣耀时刻。

    只是这个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了。

    在城门外等候杨振等人的松山参将夏成德、游击吕品奇以及其他将校官佐,都以为朝廷派来的援军,一定是一支大军,要不然的话,这支援军又岂能吓退鞑子围城的大军。

    但是金国凤领着杨振等人,与他们一一见了面,相互做了介绍之后,让他们这些人既感到十分惊讶,又感到十分失望。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打着宁远先遣营旗号的援军,竟然就只是一个杂牌子副将领着的这么区区数百个人?!

    而且这个副将杨振及其麾下们,看起来根本不像一直装备精良的官军,倒更像是哪里逃难来的一群难民!

    难道真的是他们打跑了围城的鞑子?!难道真的是他们替松山城解了围?!

    包括夏成德、吕品奇在内的松山守城将校官弁们,看见骑着马鱼贯入城的宁远援军,就是这么个样子,个个心中充满了疑惑。

    杨振他们一入城,南门口的欢迎仪式就草草收场了,前来欢迎朝廷大军的人群也立刻就作鸟兽散了。

    金国凤自是知道,杨振的先遣营不止眼前的这些人马,还有一支炮队在后面缓缓跟进,也还有一个水师营在海岸上停靠等候命令。

    但是即便是他知道这些,他的心中也仍旧充满了疑惑。

    难道杨振救援松山就是带着这点人马来的吗?!带着这么点人马,他也有胆子敢来救援被数万鞑子包围的松山城?!

    然而鞑子撤军终究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而且鞑子之所以撤军,也与杨振他们之前搞出的那些动静不无关系。

    说到底,这些毕竟都是好事,金国凤虽然心中也有困惑,但是却不好意思当面直接说出来罢了。

    松山城守将们在接引杨振等人入城前后的心理变化,自然也在他们前前后后的言行举止上表露了出来。

    与徐昌永、祖克勇相熟的松山参将夏成德,更是直接向他们两个人打听起了杨振的来头,以及他们先遣营后续的兵马来了。

    既然是先遣营,那也就是说只是个打头阵的,后面肯定得有主力人马啊!

    因此,当祖克勇告诉夏成德,救援松山的宁远先遣营,出发前一共也就六百来个人的时候,夏成德简直无法相信,连呼“怎么可能”,并对徐昌永、祖克勇二人说道:

    “徐老哥!祖兄弟!你们从宁远出发的时候,真的一共就只有六百来个人?!你们可别开玩笑啊!鞑子可是有数万大军围城,我们松山城里的三千弟兄打生打死,打了两个多月,鞑子是什么实力,我们可是清楚得很啊!

    “你们六百来人怎么也敢来?!就算你们个个骁勇,个个以一当十,也不可能啊!城外的数万鞑子可不是土偶泥塑啊!难道你们还真是以一当百了?!”

    “夏老弟啊!你这话说得可不怎么好听啊!我们怎么就不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了?!再者说了,你是不知道我们的打法,跟着杨协镇,我们也不需要跟鞑子硬碰硬!你们也不用猜上猜下猜东猜西了,我们啊,就是抽冷子放了一把大火,一把大火烧了鞑子们的粮草大营!鞑子没有吃的了,还能不退!?”

    夏成德他们与徐昌永他们在队伍后面说的话,杨振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他也猜得到,当这些人出来热烈欢迎自己入城的时候,发现自己麾下的人马不过才数百个,他们是一定会有疑问的。

    这一点,他完全能够理解,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现在站在金国凤或者夏成德的角度来考虑,也一定会心里感到不踏实。

    就拿杨振自己这个先遣营的主将来说吧。

    自从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之后,杨振连一次澡也没有洗过,特别是在离开宁远以后的这些天里,他又一直在奔波操劳。

    要么就是在阴冷的地窝棚里打地铺睡觉,要么就是在肮脏的战壕里摸爬滚打,要么就是在满是泥淖的芦苇荡的艰辛跋涉,真不知出了多少汗,身上浸染了多少血。

    若是现在有镜子给他照一照,恐怕连杨振自己都要吓一跳。

    若是现在有个洗浴中心,让他能去泡上一个热水澡,再好好搓一搓,估计能搓下来几斤灰。

    当然了就是有洗浴中心,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也不能让他进去,他这个模样,恐怕一个人就能弄脏了一大池子水。

    因为现在的他,像乞丐,更像难民,但就是不像朝廷将军,完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腌臜样子。

    人们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其实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有巡抚方一藻的亲笔公文,如果不是有徐昌永、祖克勇这些将领陪同,就杨振及其麾下现在的这副模样,包括金国凤在内,都得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让不让他入城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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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