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五章 大话
显然,杨振来的时机挺好,正赶上鸭江口外海涨潮。
而鸭江口外海一涨潮,外海的潮波就会沿江河口上朔,就会使得鸭江下游同样发生潮汐。
往往在这个时候,一些并不适合通航大型船舶的河流,遇上了河口涨潮,就会变得适宜通航了。
这一点,杨振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有些担心瀛洲号和乐浪号在满载的情况下吃水太深,在鸭江口还好,一旦进入内河航道,一不小心就会搁浅。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却说仇震海的话音刚落,紧随在侧的潘喜就也站出来补充说道:
“是啊,都督,自从得知都督要亲自前来安东城之后,咱们就判断,都督可能要搭乘瀛洲号前来,所以仇总兵一边叫人疏浚了航道整修了码头,一边也叫水师营在涨潮时分测量过了水位。
“莫说是从鸭江口直抵安东城下了,就是从安东城下,直抵大虫江口,也就是都督先前说的叆哈河口,在每月朔望日,海上涨大潮的时候,即便是瀛洲号这样的大船,也肯定不会搁浅!”
一年多不见,从征东军掷弹兵团营放出来独当一面的潘喜,显然有了很大的成长,而且也完全适应了目前的身份地位。
“鸭江口每月朔望涨大潮?”
面对仇震海和潘喜的解释,杨振对瀛洲号、乐浪号直入鸭江口内渐感安心,不过潘喜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心中一动。
若是瀛洲号、乐浪号能够沿江逆流而上,出其不意直抵嗳哈河口,那不就直接兵临九连城下了吗?
到那时,不说别的车马舟师与重炮了,就单纯以瀛洲号和乐浪号拥有的重炮,就足以将九连城的城墙打垮了。
因此,他连忙盯着潘喜询问确认。
这次潘喜犹豫了下没再开口,而是扭头看着仇震海。
杨振见状,也看向仇震海,毕竟仇震海是老水师出身,对潮汐的领悟肯定要比潘喜这个非水师出身的副将懂得多。
果然,杨振转而看向仇震海的时候,就见仇震海沉吟了片刻,说道:
“是这样的,都督,据卑职多年观察,绝大多数河流入海的河口处,每月的朔望日,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两天,都会涨一次大潮。大潮的意思是,一月里这一天涨潮水位最高,而落潮时的水位最低。
“但是有的时候也有例外,可能会在朔望日以后的一两天。不过,请都督放心,每个月的月初与月中,总有两天,鸭江口会涨大潮,而且经久不退。本月初一夜里的大潮如期而至,已经过了。
“至于下一次大涨潮,不是十五日的晚上,就是十六日的晚上,最迟也不太可能会超过十七日的晚上。所以,不管接下来都督有何打算,其实都不妨碍将瀛洲号和乐浪号驶进安东城外码头。”
“那就好。”
听完仇震海的进一步解释,杨振心中的念头越发明晰了。
虽然早在旅顺口军议之时,杨振已经下决心首战攻夺九连城了,但是对于攻打九连城的战术,杨振当时只笼统地确定了水陆并进的策略。
至于更具体细致的打法,怎么个水陆并进,是以水路为主,还是以陆路为主,如果以水路为主瀛洲号乐浪号这样装载了大批火炮的主力战船能不能上,如果以陆路为主,进兵的时候,是走鸭江以东还是走鸭江以西,等等,都没确定。
当然了,在当时也确实定不下来。
这种事情只有在杨振亲临一线之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而这也正是杨振要坚持亲临一线的原因。
鸭江口外海距离鸭江口内的安东城本就没多远了,同时又有正在上涨的潮水起作用,约莫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夕照下一座雄踞在镇江山上的雄伟山城,就进入了杨振的视野。
眼见安东城已经在望,杨振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跟随在侧的杨珅手里要来了一支千里镜,想仔细看看。
这个时候,看见杨振如此这般,同样跟在一旁,站立在瀛洲号顶层甲板上的仇震海,忙笑着介绍道:
“都督,咱们这安东城,分作内城外城,如果算上镇江山顶上最早修成的安东堡,也可算作是三重城垣了。而且内外城皆有棱堡瓮城与炮台,绝对是固若金汤。”
“三重城垣?!”
仇震海的这个介绍,听得杨振一阵疑惑,忍不住放下千里镜,反问了一句。
安东堡的堡城选址,是杨振亲自选的。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杨振都去过镇江山。
虽然几百年后镇江山不叫镇江山,而是改叫锦江山了,但是其地形地貌,杨振依然是清楚的。
当下听说修了三重城垣,一时有些茫然,有些好奇这三重城垣修道了哪里。
“是这样的,都督。镇江山虽说是山,可是毕竟不大,卑职按都督之前的指点,在山顶修完城堡之后,又沿着山脚,依山就势修了一道城垣,城垣内就是安东内城。”
见杨振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仇震海立刻进一步介绍道:
“因为有了都督叫人运来的新式三合土,就是都督叫作水泥的,有了此物以后,咱们筑城,便不需要再烧制城砖。
“而且,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各种大小乱石,也皆可用于修墙筑垒,比过去专用条石城砖筑城方便多了,也快速多了。
“也正因为这一点,卑职在山脚下的内城城垣修完以后,看新来的许多屯垦户,都已经错过了农事,所以干脆以工代赈,又在内城垣外向东扩建了外廓城,将外城的东城门直接修到江岸附近。
“尔后,卑职又征集人力,在外城东门外地势低洼处,就地开凿挖建了一个可供大小船只停泊的滨江港池,修筑了码头炮台,然后掘开江岸,引江水灌注其中,自三月江水解冻至十一月结冰,皆可驻泊大船。
就在仇震海说话的功夫,瀛洲号绕过一个江湾,安东城外城巍峨的东门已经肉眼可见了。
这时,仇震海指着越来越近的安东外城东门的一片水域,继续说道:
“都督你看,这就是卑职所说的,可供停泊大小船只的东门港池!虽说从去年入冬,到今年开春,为了挖建这个港池,颇废了一些工夫,可是从今往后,咱们金海镇的大小船只,就能直抵安东城东门下停泊了!”
说话间,杨振乘坐的瀛洲号已经跟着仇必先等人的领航船,来到了安东城下鸭江西岸的那处如同一片江湾一样的港池入口处。
入口处不宽,但是也足以瀛洲号就地转舵进入其中了。
如果不是仇震海事先说了此处乃是人工开凿挖建出来的港池,那么杨振很可能会误认为它是自然形成的一处巨大的江湾。
“很好!仇总兵和安东团营的弟兄们辛苦了!”
“哪里,哪里,这是卑职该做的!”
现如今,在杨振的面前,就连仇震海也不敢自居身份而有丝毫的不敬了。
虽然杨振一年多没到安东城方向来了,也一年多没有跟仇震海见面了,但是杨振渡海东征倭奴国的捷报,包括仇震海在内的安东团营诸将也全都知道。
在他们看来,倭奴国也是一国,而且立国比清虏早多了,当年给大明朝造成的危害与威胁,也丝毫不比清虏差多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立国已久并且与金海镇远隔重洋的国家,杨振只率领金海镇的部分战船兵马,就将其国太上皇一家老小甚至是朝廷百官全部擒拿回来。
这种事情,若非上天庇佑,谁能做得到呢?
想当年,大元朝征服四方,武功赫赫,可是两征倭奴国,全都大败而归。
这么对比一下,杨振眼下所取得的成就,包括已经建立的功业,就更是令他们心服口服了。
连带着他们在杨振的面前,也一个个奉命唯谨,对杨振的一言一行都充满敬畏之心。
当然,对于这次北伐清虏作战,也就更加信心百倍了。
“都督,这处城门建成以后,只是大东门大东门的叫着,一直没有正式命名,今日都督来到安东城,还请都督为之命名!”
却说杨振从瀛洲号上下来后,跟早一步等候在码头上的仇必先、许廷选、麻克清等人见了面,正要沿着面前的台阶拾级而上,就听见紧随身旁的仇震海这样说道。
“哦?呵呵,也好,那就讨个口彩,叫作复辽门吧!今日本都督抵达此处,这里就是我们平虏复辽的开始!”
杨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令所有听见的人一下子心潮澎湃。
一时间,紧跟在一旁的仇震海、潘喜、宋国辅等人,包括已经下船,并且刚刚跟上杨振脚步的杨珅、严省三等人,纷纷回应道:
“都督威武!”
“我军复辽必胜!”
“必不负都督期望!”
没有一个人觉得,杨振是在说大话。
杨振闻言转身,看了看众人,随即示意仇震海在前头带路,尔后径直走向麻克清牵着的一高头匹马,翻身而上,从新得名的复辽门进了安东城。
第一零四六章 时机
安东城的修建,一开始就是为了坚守敌后,所以在江上的炮船支援不到的城西没有留门。
也就是说,安东城只有三座城门,除了临江的东门,还有通往镇江堡方向的北门以及通往庄河堡方向的南门。
而且但凡留门之处,皆修有内外的瓮城,瓮城之上皆有炮台。
杨振抵达安东城后的第二天,就沿着雄伟的城墙将走了一圈,顺便也在仇震海的请示下,又给北门和南门定了名。
北门叫平虏门,南门叫望海门。
至于内城的三门,无瓮城,依然根据其方位加上一个小字称呼,比如对着大东门复辽门的,就仍叫小东门。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六,在安东城内已经休息了两天的杨振,下令召集进行了他到安东城后的第一次军议。
这一次军议,不光是仇震海、潘喜、宋国辅、仇必先这些在安东城及其附近镇江堡驻扎的将领们参加了,远在铁山的杨大贵、定州的邓恩、安州的杨占鳌以及云从岛的王煅、介川矿场的石明雄,也闻讯赶了过来。
仇震海原来还有意要派人到平壌城去,请沉器远这个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也派人前来与会的,但是被杨振叫停了。
杨振要等待沉器周安排好忠义归明军留守人员的后方事务,带人赶来安东城之后,直接叫他亲自前往平壌城进行沟通联络。
因为有许多事情,不是叫沉器远派个人来领命就能解决的,而且有许多话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都督,人都到了,请都督移步前院大堂!”
当日上午己时左右,仇震海来到了安东前锋总兵府的后院请杨振。
这个总兵府,位于安东城内城镇江山上的安东堡内,是一个布局十分紧凑且错落有致的小三进院。
整个院子坐北朝南,依山就势呈阶梯状分布,一进院在下,二进院次之,三进院在上,三进院地势较高,视野也最好。
杨振没来的时候,这里当然是仇震海的总兵衙署所在了。
但是杨振来了之后,这里自然就成了杨振下榻办公的地方。
而仇震海自己则在杨振抵达安东城的头一天,就搬到了他在安东内城的一处外宅里。
常驻安东城后,仇震海在这里也纳了妾室,已非累月住在衙署里或者军营中。
仇震海来请杨振的时候,杨振正手拿茶盅,看着略显粗糙的水泥地面出神。
这一世,杨振已经见惯了青砖或者石板或者木板铺就的地面,到了这里,乍见了这种犹如前世常见的水泥地面之后,杨振总是会有中时空错乱的感觉。
仇震海的到来,打断了杨振的错觉。
“好,走!”
听见仇震海所说的话,杨振放下茶盅,站起来就走。
张臣、李禄等人带领的征东军主力人马还有抵达安东城,但是杨振觉得有必要先召集本地以及附近驻地的将领们分派一下任务,先做一些大战前的准备。
…
同时,他也需要从本地将领的嘴里,了解一下鸭江两岸的情况以及北边清虏的动向。
“参见都督!”
杨振跟着仇震海从后面进入前院大堂,一绕开遮挡后门的屏风,出现在诸将的面前,早已在大堂中集结的诸将,就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起来,都起来,落座议事!”
杨振见诸将皆单膝跪地向自己抱拳见礼,连忙上前,将跪在前面的严省三、杨珅、潘喜、宋国辅一一扶起,然后对着他们身后的其他将领们这样说道。
片刻之后,众人坐定。
杨振一个个看将过去,看了一圈,见王煅、石明雄皆在座,于是想了想,先对他们二人说道:
“王煅,石明雄,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一个担负着云从岛上的铁冶与枪炮制造重任,一个担负着介川矿场采挖矿石并转运的担子,你们来了安东城,云从岛和介川那边可能正常运转?”
“请都督放心!如今云从岛上的焦炭厂、冶铁场、铸炮分厂,都已经步入正轨,具体每样事情应该怎么做,卑职按照都督指点,都制定了详细的章程,卑职手底下各厂把头,也都是老人儿了,出不了什么岔子。”
面对杨振突如其来的问话,跟杨振更熟悉一些的王煅,自然先行回答了问题。
同时,他也知道杨振在担心什么。
不过,云从岛上的焦炭厂、冶铁场、铸炮分厂,经过一年多的投入和经营,如今早已经步入稳定运转的阶段了。
他现在在云从岛常驻,日常事务更多的其实是监督各个步骤的落实,把控各个环节的质量罢了。
至于冶铁场的高炉、冶炼、炒钢工艺,铸炮分厂的铁模铸炮流程以及焦炭厂的洗煤与煤炭焦化工艺,早已不是什么难题了。
有了两年多前杨振叫人从江南购置的《天工开物》等图书的指导,加上王守堂、王煅父子及其手底下各路匠人在旅顺北城的积累,现如今,对于这些事中的每一样,都已经有了详细而且明确的操作流程。
同时也已经历练出来了一大批技艺娴熟的匠人,他们从旅顺口那边来到云从岛之后,分别担任了各个分厂、各个工段的工头和把头。
现如今,云从岛各分厂的成品率,已经不比制铁所在旅顺北城的各总厂低了,甚至其冶铁和炒钢的效率,还比旅顺北城的冶炼总厂更胜了一筹。
目前,王煅本人在云从岛等处的作用,更像是一个监理,已经用不着凡事都亲力亲为了。
这一次,杨振亲临安东城,王煅当然也很希望在杨振面前,刷个存在露个面儿。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旅顺口了,也担心他自己在远离金海镇大后方的云从岛上时间太久了以后会被边缘化。
…
“那也不能离开云从岛太久了,今天议事结束之后,明天你就抓紧回去!总之不管前方的仗打到什么地步,云从岛上的各厂都不能停工停产!”
听了王煅的解释,杨振略微放了心,不过还是当场要求他军议结束之后尽快返回云从岛。
“卑职明白!卑职明天就回!”
“嗯。哦对了,云从岛那里,现在能不能自产水泥?”
杨振本想尽快打发王煅返回云从岛主持冶铁炼钢等事务的,但是话到嘴边,他突却然想到水泥这个东西。
早在王煅等人赶赴云从岛就近设厂冶铁炼钢之初,杨振就曾经叫协理营务处,从三涧堡烧制水泥的牢城营里,抽调匠人到云从岛协助王煅、石明雄建立窑厂。
算算时间,如今差不多也有一年的光景了。
以往杨振过问云从岛情况的时候,只顾着询问冶铁、炼钢和铸炮的事情,很少过问这边的水泥窑厂。
这两天他在安东城内看见到处都用上了水泥,便突然间想到了此事,当下便问了起来。
“回都督的话,咱们云从岛不仅能自产水泥,而且产量还不小,虽然比不上三涧堡,可是足够咱们附近的营头自用了!
“咱们这里多的是炉渣煤灰,其他烧造水泥的物料也就近皆有,一样不缺,而且石参将牢城营里也有人力可用,咱们早就自产自用了。”
面对杨振的再次突然问话,王煅只是略微愣了一下,便立刻将云从岛能够自产水泥的情况告诉了杨振。
“嗯,那就好。”
听了王煅的这些回答,杨振心中有了底,当下点了点头,正待继续细问,这个时候就听见坐在左手边首位的仇震海说道:
“回禀都督,也是卑职疏忽,没将这些事一一向都督细说。其实咱们安东城能这么快修造完成,包括占鳌、邓恩、大贵他们几人能这么快在驻地立足,也多亏了王提举他们在云从岛搞出来的水泥!
“都督曾下令协理营务处从三涧堡调拨水泥供卑职修造安东城使用,但是,三涧堡那边距离安东城太远,往返不便。当时都督渡海东征倭奴国去了,所以卑职就写了信给张总管,而张总管那边叫卑职等人转从云从岛获取水泥。
“目前除了安东城之外,包括铁山堡的重建,定州城、安州城以及宁边城的整修,使用最多的,不是来自三涧堡的水泥,而是咱们这边云从岛就近烧制的水泥。用起来跟三涧堡的一样,没什么差别,产量虽比不上三涧堡,但也够用了!”
仇震海原以为杨振这次前来,心思都在平虏复辽这样的军国大事上面,不可能去关心云从岛上的水泥烧造等情况,所以他也没有主动去报告。
不过,现在他眼见杨振开始询问了,他心里一想,觉得还是自己赶紧出面报告一下吧。
…
于是当下便将安东城以及安东团营辖下各地驻军的城堡整修情况都简单说了说。
而他说完之后,被他提及的杨占鳌、邓恩、杨大贵几个人,也纷纷站起来补充答话。
“确实如此,多亏了云从岛出产的那种水泥,要不然的话,莫说安东城在这么的短时间内建不起来这么高大坚固的内外城垣,就连主要城垣还在的定州城、安州城,恐怕也要多费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
“还是都督英明,不仅指点牢城营烧制出了这样的好东西,而且还一早就叫人在云从岛建起了水泥窑厂,要不然就是咱们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咱们与三涧堡离着那么远,要从那里运水泥到这里整修城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修造完工呢!”
“是啊,还是都督英明!”
这几个人都是杨振麾下老人儿了,几句话说来说去,就又归结到杨振的英明上了。
“行了,行了,少拍我的马屁!”
杨振见杨占鳌三个说完话后,其他人也有跟着群起拍自己马屁的苗头,立刻笑着叫停了众人。
随后他继续对王煅说道:
“听了大家说的,本都督非常欣慰,你们干的不错。不过今天既然说到了水泥,本都督就多问你一句,云从岛现在每天能烧制出多少水泥?”
“每天能烧制多少水泥?”
“对啊,你们难道没个底数?”
面对杨振的继续询问,王煅一时表现的有些茫然。
而他的表现,也让杨振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些疑惑。
“这个——,回禀都督,咱们按三涧堡那边的方法烧制水泥,都是按窑口计算的,一个窑口每次填料起火烧制一回,前后需用时三日,能得水泥近万斤。
“不过,咱们并非天天烧制,安东城修造工期正紧的时候咱们倒是天天开工,有时日开数窑,日得数万斤。
“但是后来,安东城修好后,铁山、定州、安州等处的用量也锐减了以后,咱们就不怎么烧了。因此,要是按日计算的话,其实无从计算——”
“原来如此。”
王煅的这番话一说,杨振登时就明白咋回事了。
敢情云从岛上的水泥窑厂只是按需生产的,并非持续稳定生产的。
也就是说,如果安东团营有整修城池、构筑工事的需要,那他们就烧制一批来使用。
如果没有整修城池或者构筑工事的需要,那他们的水泥窑厂就停工停产了。
对此,杨振其实也能够理解他们的做法。
毕竟这也不是他们的主业,而且真要是烧制多了,占用了大批人工不说,对他们而言也确实没有多大用处。
其实杨振也考虑过,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东西都转为民用,转给民间的私人经营。
那样的话,当自己需要的时候,自己可以直接向他们采购。
而当自己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向民间出售,而不至于停工停产。
只是杨振也知道,这样做的时机还没到来,至少目前还远远没到时机成熟、可以这样做的时候。
第一零四七章 形势
如果不把周边的敌对势力都消灭掉,就放开了金海镇的铁冶、炼钢、焦炭、水泥甚至是造船等等产业,然后完全交由民间经营,那就难免造成资敌的后果。
包括番薯与土豆的引种问题,也是如此。
之前沉器远请求与金海镇开通互市的时候,杨振只准在己方控制的安州城进行,并且明确了可以互市的物品种类,对于番薯、土豆这样的东西,杨振更是只准出售番薯干、土豆干这样的干货,原因也在这里。
因为同样的东西,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时候,对自己是有益的,可一旦流出去,落入到敌人的手里,那对自己就是绝对有害的。
不过,一旦自己灭了清虏并且回头占领了高丽半岛,那么形势就完全变了。
到时候迅速放开番薯与土豆的引种问题,解决了吃饭问题,高丽半岛就会迅速安定下来。
这也是杨振的未来计划之一。
至于水泥的烧制问题,流入民间的问题,也将会在那个时候逐步放开。
“你们这样做,也没有什么错。不过你明日返回云从岛后,马上开工烧制一批水泥,越多越好,烧制完成之后,不要耽搁,立刻北运原来朝人那座义州府城附近,我有大用!”
“运到朝人义州府城?”
“没错,朝人义州府城虽然已经废墟,但其地位重要,很快我们就要重建那个义州城,起码在开战之前,我们要在其旧址上建起一道坚固的城垣!”
“卑职明白了,但是——”
王煅已经知道杨振的意思了,要重修那座义州府城,哪怕只是建起一道城垣,也需要不少水泥,不过他仍有许多疑问,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杨振就将他的话头打断了。
“你回去后只管负责督促烧制水泥,我希望你们能在五日之内,就制备好三五万斤的上品。至于往朝人义州府城运送的问题,你不用考虑。”
王煅方才很担心杨振一股脑儿的把烧制和运送水泥的问题都交给他负责,他麾下既没有船队,也没有车队,虽然管的人手不少,可是往北转运的问题,真不是他能干好的。
现在一听杨振这个话,他立刻就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于是马上点头回答道:
“卑职担心的,正是运送的问题。如果只是烧制三五万斤水泥,卑职保证按时完成任务,请都督放心!”
“仇必先!”
“卑职在!”
“杨大贵!”
“卑职在!”
“云从岛制备好水泥之后,由你们两个负责,一个带船队走鸭江水路,一个回去后征召民夫,届时走陆路,将水泥转送到义州府城旧址附近!”
“卑职遵命!”
被点名的仇必先和杨大贵,站着听完了杨振的命令之后,立刻躬身领命。
“仇总兵!”
“卑职在!”
“我们在朝人义州府城旧址以南,最接近它的屯堡或者营盘在何处?”
“已有咱们驻军的屯堡确实有一处,在白马山城!”
“白马山城?”
“没错,都督,正是白马山城,那里原是朝人防备清虏时经营了很久的一座山城,不过后来朝人废弃了。”
面对杨振关于***的询问,仇震海对答如流。
“去年咱们拥有了鸭江口以东沿海的土地,为了确保铁山、定州一线的安全,卑职便叫人北上,在那里驻了一哨兵马,监视北边清虏动向!”
“是谁的兵马在那里驻扎?”
“都督,正是卑职所部兵马!”
杨振话音刚落,原本就站着的杨大贵立刻对着杨振答话了。
杨振一看是杨大贵,当下更加放心了,直接布置道:
“那正好。现在还没到春耕农忙的时节,你回去后多多征召一些新来安置的移民,亲自带他们往白马山城一带转运物料,然后就地候命,就当是以工代赈了!”
“卑职明白!”
“哦对了,杨大贵,你这个铁山守备,麾下现有几哨人马?”
要让杨大贵承担转运物料,甚至是承担征召民夫重修原义州府城的重任,那么他的麾下就应当有相应的人马作保障。
但是杨振也知道,铁山守备隶属安州参将,他们的兵马又都隶属于仇震海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指挥下的安东团营。
想当初杨振离开鸭江口的镇江堡南归旅顺口的时候,曾经对安东团营做过安排,虽然安东团营地位相对特殊,但是一个团营依然是五营二十五哨的编制。
如果考虑到安东团营已经编配的城守营、水师营、炮兵营、牢城营的话,那么留给杨占鳌他们的江东等地的编制员额,就很有限了。
虽然后来杨振渡海东征倭奴国返航途中,曾停泊在大同江口接见了附近的几个将领,叮嘱他们可以根据实际需要适当扩充营伍,但是结果如何,他却不得而知。
眼下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他自然非常关注安东团营眼下实有的兵马数量,尤其是鸭江以东诸城实有的兵马数量。
“卑职麾下现有三哨人马,前哨驻白马山城,中后哨跟卑职驻铁山堡内外。不过,三哨人马当中,只有一队是卑职从金州军中带过来的老卒,其他都是卑职到铁山后,从去年来此屯垦安置的屯户当中征召起来的,还未曾上过战场。”
对于杨振的询问,杨大贵自是毫无保留地将实际情况说了出来。
而杨大贵的说法,也令杨振一下皱起了眉头,良久无语。
“都督,是这样的。卑职所领安东团营,一共是五营二十五哨正兵,卑职也知道鸭江以东地面不小,驻兵少了不行,所以从团营内部挪了几哨员额,交给占鳌他们扩充营伍。”
眼见杨振听了杨大贵的话后,对铁山守备麾下兵马数量明显表现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仇震海再次坐不住了。
他先是简单说了一下安东团营的兵力总额,说了自己对江东等处驻兵的照顾之后,接着解释道:
“鸭江以东,名义上只有一个安州营,但实际上这个安州营,目前占有安东团营十个哨的员额,铁山守备麾下占三哨,定州游击麾下占三哨,安州参将麾下原来也是三哨。
“后来,沉都元帅那边将宁边城移交到咱们手上以后,卑职给占鳌那里又增加了一哨员额,目前有一哨人马驻扎在宁边小城!
“当然了,这是正兵的员额,其实定州城、安州城、宁边城那里,也都有数量不等的辅兵。据我所知,定州城有两哨辅兵,安州城有两哨辅兵,宁边城也有一哨辅兵!”
杨振听完仇震海的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作出回应,不过目光却盯在了邓恩和杨占鳌的脸上。
他们两个见状,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杨占鳌这个曾经当过杨振亲兵头子、职务也更高一些的安州参将站出来说话了。
“是这样的,都督,若按当时编配,目前安州营辖下铁山、定州等处已有十哨正兵,五哨辅兵,正兵辅兵人马总计四千五百员,已赶上正常三个营的实力了!
“为此,卑职等人甚是感激仇总兵,同时也非常感谢石参将、宋参将他们,还有水师营的弟兄们,若按正兵员额,他们现在皆不满编,让出的哨队正额,就是给了卑职等人!”
杨占鳌这么一说,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石明雄、宋国辅也赶忙连连站起来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一家人,不必说啥感谢的话。
这个场面,倒是杨振始料未及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行了,今天我问这些事,也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其实我也听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更大一些,也是当时没有料到形势会这么进展到今天这一步。”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原先站着的,此时也都又坐下了。
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杨振从之前协理营务处的各种文书里,已经知道去年以来整个金海镇向鸭江以东地区输送了大批从登来泛海而来的流民。
在杨振看来,只要前来屯垦的移民户多了,那么可以征收上来的粮食自然就多了,同时也就可以多招一些兵员,多养一些人马了。
想到这一点,杨振径直说道:“我有意命安东团营特别是江东各处扩充兵马,铁山、定州、安州当各设一营,不过各营到底编配多少正兵多少辅兵以及多少随军杂役,主要还是得看各处有多少屯安置的移民!”
杨振此话一出,在场的隶属安东团营的各营将领顿时精神一振,都立起耳朵细听。
“仇总兵,目前安东团营辖内,尤其是江东各地,眼下共有多少输送来的屯户?”
其实,按惯例,杨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询问这样的问题是不适当的。
一方面,万一仇震海回答不上来,也丢了仇震海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的面子。
另一方面,这些问题,在协理营务处那里,包括督屯通判处那里,都是有据可查的。
杨振若是想要了解,完全不必这么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儿问询。
不过今天杨振既然想到这个问题,当下也就没有避讳,直接现场问了。
好在仇震海对这些问题一直也很上心,虽然略有些意外,但是当即就回答了上来。
“回禀都督,算上最近送来安顿的一批屯户,卑职安东前锋总兵府辖下,目前已有一百零八屯!”
“多少?!”
仇震海的回答,令杨振一时惊讶不已。
“一百零八屯!”
面对有些目瞪口呆的杨振,仇震海再次果断坚定地回答道。
“其中安东城以南,直到洋河口以北地区共有三十六屯,而鸭江以东已经从先前的六十四屯,增加到了现在的七十二屯!两边加在一起,总计整整一百零八屯,共三万两千四百户!”
“好,好,好!”
杨振连说了三个好字,原本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一下子也转换成了喜出望外的惊喜之色。
“杨大贵,你这个铁山守备辖下现有多少屯屯户?”
惊喜之余,杨振再次转而问起了杨大贵等人。
“回禀都督,鸭江以东、白马山城以南,铁山堡周边,共计安置有二十一处屯所。”
“很好,既然如此,你在铁山可独设一营,满编五哨常备正兵,就叫铁山营,白马山城驻兵一哨可不行,尽快增派兵马过去!”
“卑职遵命!”
若论亲疏远近,仇震海虽然是金海伯夫人的亲叔父,可是杨大贵、邓恩、杨占鳌这些人,却是杨振麾下的老家人老弟兄,是最值得信赖的一批人了。
大战当前,无论如何也应当把这些人的实力壮大起来。
虽然他们的实际情况,有可能都像杨大贵方才说的那样,新扩充的哨队里面老卒少,多是没有经过战场厮杀的新兵蛋子,一时半会发挥不了冲锋陷阵的作用。
可是对杨振来说,只要有了人马,其他的慢慢都会有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兵力壮大起来再说。
“邓恩!”
“卑职在!”
“你这个定州游击会有共收纳安置了多少移民屯垦的屯户?”
“卑职辖下眼下已有二十四屯!”
“很好,今日本都督准你在定州独领一营,就叫定州营,同样满编五哨常备正兵!”
“卑职遵命!”
“杨占鳌!”
“卑职在!”
“你呢,你安州辖内,眼下安置有多少屯户?”
“回禀都督,卑职安州辖下目前已有屯户二十八屯!”
“很好,安州城与宁边城皆由你负责驻守,你部可更名为宁安营,同样满编五哨常备正兵,眼下三哨辅兵仍可充实保留。整编事毕,尽快增兵宁边城!”
“卑职遵命!”
第一零四八章 满意
对于铁山、定州、安州等地的驻军数量,杨振当然是极不满意的。
不过对于这几个地方安置关内移民的数量,杨振却是相当满意的。
尤其是整个安东前锋总兵府辖区之内,才一年多的时间,北上安置的移民数量就已经达到了一百零八屯,这一点既然杨振感到意外,同时也十分惊喜。
流民太多在关内肯定不是好事,可是把这些流民迁移到杨振辖内,尤其是鸭江以东的金海镇辖区之内,却是一件大好事。
因为要实现对这些地区的真正占有,光是军事占领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大量的移民到这里拓荒屯垦,安居乐业才行。
唯有如此,金海镇的扩张事业才能一步步北上,渐渐将鸭江以东目前已经人烟绝少的土地山林牢牢拿在手上。
当然,安东前锋总兵府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能够安置如此多的移民屯户,也让杨振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就目前金海、登来二镇各路协守总兵府,都在安置流民屯垦,但是就屯户数量而言,安东前锋总兵府已经排在最前面了。
如果在不久的将来,杨振将瀛洲岛、五岛列岛、对马、壹岐、平户岛等海外屯所,单独设立一个团营或者辖区的话,那么以目前安东前锋总兵府的屯户数量,它的人口实力,就将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位了。
因为目前旅顺口所在的金海南路本土地区,从金海镇开启募民屯垦进程到现在,一共才有三十六屯。
与此相应的是,金海东路辖内包括海上岛屯,共有五十六屯。
金海北路辖区之内,同样包括海上岛屯,累计三十八屯。
至于金海西路辖区之内,累计才有二十七屯。
当然,金海镇本土各路之中屯户最少的,居然是最先开始在南关岭屯垦的金海中路,加上南关岭的五屯营,金海中路一共才有二十一屯。
倒是后起之秀登来东路和登来西路,因为就在流民涌入的必经之地上,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辖区设立得较晚,但是屯户却并不少。
其中,登来西路起步最晚,但是其辖区之内目前已有四十一屯。
而登来东路的辖区之内也已经有本土屯所二十一屯,海外屯所二十四屯,共计四十五屯。
最重要的是,杨振允许俞亮泰他们渡海往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区进军之后,隶属登来东路的海外屯所,必然还会持续不断增加下去。
目前,杨振对此当然是乐见这个局面的,毕竟将关内流民转移出去安置,才是解决关内流贼问题的釜底抽薪之策。
但是在将来,他却不会让麾下某一路的实力过分膨胀。
在他的心目之中,将来金海、登来二镇麾下的任何一路辖内,设置屯所的数量,都应该保持在一百之内。
一旦超过一百,他就要考虑将其拆分。
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吧。
因为就目前的情况看,合计金海、登来二镇各路分布于本土和海外的所有屯所,共有四百八十屯,民屯户数总计已有十四万四千户。
如果二镇下属的单独一路,其屯所数量和屯户数量就达到了二镇总和的四分之一,或者是其他几路之和,那么早晚要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
好在仇震海也是杨振十分信得过的人,而且安东前锋总兵府辖下的屯所数量虽多,可是仇震海也只是在修建安东城时征召了大量民夫以工代赈,而非大肆扩充辖下兵马。
也因此,杨振虽然对江东各城驻兵数量不满,但却并非对仇震海不满。
如果仇震海在没有得到杨振允许或者在杨振不知情的情况下大肆扩编军队,那才会真正引起杨振对他的不满。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杨振心念电转,快速地盘算了一番,然后对着已经落座的杨占鳌、杨大贵、邓恩三人继续说道:
“江东三营,仍以杨占鳌为首,遇事要相互通气,守望相助,共同遵守安东前锋总兵府仇总兵的号令指挥!”
“卑职遵命!”
被杨振再次点到的杨占鳌等三人,随即站起,异口同声领了命令。
而仇震海这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在担心,自己这个侄女婿会不会趁着在鸭江以东地区设立三营的机会,剥夺了他对江东三营的指挥权。
因为就在刚刚,他在向杨振报告的时候,也突然意识到,他麾下的屯所数量,包括户数口数,已经远远超过了金海、登来二镇下辖的本土各路兵马。
虽然杨振一向鼓励招垦,鼓励安顿流民,可是当别人麾下只有几十个屯所,而仇震海麾下却是别人好几倍的时候,他自己也渐渐有些心不自安。
还好杨振紧接下来的处置,再次给仇震海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国辅,仇必先!”
“卑职在!”
一直在侧耳细听杨振说话的宋国辅、仇必先二人,听见杨振点到自己名字,连忙出列躬身肃立。
“炮营和水师营对我军来说,都很重要,本都督既然已经设立江东三营,叫他们按五哨十五队扩充营伍,你们两个营头自然也要尽快按五哨扩充满编!”
“卑职遵命!”
二人异口同声。
“本都督这次前来安东城后,带来了南路水师团营和征东军的炮兵团营,在此次作战期间,军前所有水师统一由严省三严副将指挥,军前所有轻重炮营,也统一由杨珅杨副将指挥!”
“卑职遵命!”
仇必先与宋国辅二人听完杨振的吩咐再次果断领命。
这一次,同样在座的严省三和杨珅也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事实上,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在场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毕竟大战当前,如果军事指挥不能统一,各个各营各行其是,那干脆就别打仗了。
却说杨振三言两语安排完了江东三营和水师营、炮营的相关事务之后,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负责牢城营的石明雄。
“石明雄!”
“卑职在!”
听完其他各营头扩编,石明雄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是以听见杨振叫他,立刻应答了一声,匆忙出列。
“你也不宜在安东城内滞留太久,今日事了,明日你就回去。须知介川矿场对我金海镇至关紧要,不管前方打成什么样,除非清虏大军兵临介川,否则你们一天也不能停工停产。若是介川的煤矿、铁矿产量不足使用,本都督唯你是问!”
“卑职遵命!”
自从云从岛上的几个分厂步入正轨之后,石明雄及其牢城营就被委派到了介川矿场,负责监管大批战俘和雇工挖煤采矿去了。
杨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此时才这么说。
不过杨振所说的东西,显然与石明雄的期待有很大的差距,所以一时间他虽然毫不犹豫地领了命令,可是心底却有不小的失落。
然而,他正要退回自己的位置,却见杨振在沉吟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
“你们牢城营原来编有三个哨,在介川管理清鞑俘虏与各方雇工青壮多达上万人,一旦有什么突***况,一时也弹压不住。这样吧,回去后,你们这个牢城营立刻扩编为五哨十五队员额!”
杨振话音刚落,正有些失落的石明雄听了,马上单膝跪地抱拳对杨振说道:“卑职遵命,卑职一定不负都督所托!”
“你先别急着领命,我要交代的话还没有说完。”
“是,是,是,都督您说!”
“这样吧,我问你,你牢城营扩编的员额准备从哪里补齐?”
“卑职,回都督的话,卑职想从那些俘虏和雇工之中,选一些听话卖力的,还有那种有本事又肯干的,把他们拉拔进营里补满缺额!”
“很好,本都督也是这个意思,你回去后就这么干!正兵员额补满之后,也可从雇工当中挑两哨辅兵,叫他们辅助牢城营监管那些清鞑俘虏!”
“卑职遵命!”
安州北的介川矿场,如今云集了大量的俘虏和雇工。
俘虏主要以前次镇江堡攻防战前后俘获的清虏、清虏汉军二***和朝人仆从军为主,其中真正的清虏真***不太多,多的是清虏汉军二***和朝人仆从军。
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刚被编入清虏旗下的朝人仆从军
这些人在崇祯十四年仇震海大修安东城的时候,多数都被投放到了安东城的修筑工地上面,等到安东城修建完毕以后,虽然病死累死死了不老少,可依然数量庞大。
仇震海考虑留他们在安东城也是个隐患,不如交给牢城营直接分送到需要人力的云从岛和介川矿场去做苦工。
于是有数千人被押送到了云从岛,万余人被押送到了介川矿场。
至于介川矿场的雇工群体,则主要是由崇祯十四年十月以后才被渡海转送过来的关内移民青壮构成。
这些人来了以后没有以前的好条件了,虽然分了地,可是农事早过,而且寒冬腊月的也垦不了荒。
而安东团营各处驻军又按照杨振的指示,主要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救助他们,不肯白白养着。
于是大批前来谋生的屯户,在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做工换取食物。
其中来得早一些的,幸运一点,被就近招到了几处整修城池的劳工队伍里。
至于来得更晚一些的,则无处可去,为了不饿死,只能到介川矿场卖力谋生。
不过眼下已经是四月,转眼就是春暖花开,农时快要到了。
石明雄的牢城营若是不能通过扩编或者征召辅兵的办法留住一些能干的雇工,那么这些人可能很快就会流失。
毕竟矿场里的雇工与那些清鞑俘虏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是按以工代赈的办法雇来,不仅要管吃管住,还要给一定的工钱,同时也来去自由。
这些人在农忙开始之后就会离开矿场,并且将来会再次返回务工的机会很小。
也因此,单就为了保证矿场的运行一直持续下去,杨振也只能要么选择开战,力争多抓一些俘虏,要么持续不断往这里移民,让更多的青壮劳力在农闲时进入矿场做工。
第一零四九章 汤站
却说杨振处理了石明雄牢城营的扩编与稳定问题,随即将这一次军议的话题,真正转到了北边和西边的清虏身上。
“这段时间,九连城和凤凰城的清虏,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这个,自从都督决心北伐清虏并首战选定九连城方向以后,卑职就往凤凰城方向和九连城方向加派了哨探。”
面对杨振的这个问题,身为安东前锋总兵官的仇震海自然责无旁贷要回答。
“截止目前,在凤凰城方向倒是没有发下清虏有何异常的动向,不过自从鸭江解冻以来九连城方向,倒是有不断增兵和加固城防的情况。”
“增兵?加固城防?”
“正是。可能清虏也知道,我军水师强大,一旦鸭江解冻通航,九连城就会处在我军水师炮船的威胁之下,随时都会遭受我军水师从江上的进攻,所以——”
“他们在九连城加固城防,怎么个加固之法?”
仇震海所说的那些,也是人之常情,杨振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其中因果,因此没再多听他解释缘由。
“从目前传回的探报看,主要是加高城墙,并在城墙上增修炮台。”
“嗯,那增兵的情况可有详细的探报?”
“其实三月初,鸭江刚开江解冻的时候,卑职派出的斥候从江东北上长奠堡附近哨探的时候,就曾发现有几个清虏镶蓝旗牛录从宽奠方向南下,其中有马甲,有步甲,有车炮,总共约有三个牛录!”
毕竟九连城与安东城并不远,对于安东城北边的敌情动向,仇震海一直都很重视,所以也确实通过各路哨探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到了三月底,那时都督决意开战的命令已送达,卑职加派了哨探绕行北上,又发现有一批清虏镶蓝旗马甲兵押送大批朝人,从满浦对面的江岸,沿着鸭江南下。
“咱们的哨探在江东,一路跟着南下,最后发现他们到了九连城,押送朝人青壮的清虏马甲兵大约有两个牛录,朝人青壮约有千余人,随行的还有不少大车,可能是粮秣等物。”
仇震海所说的这些情况,其中包含的消息还是很多的。
如果这两次进入九连城的清虏没有离开,那么仅此两次,清虏往九连城增兵的规模,就当有五个牛录一千五百人,如果加上朝人仆从,那就多达两千五百人以上了。
只不过,杨振一想到从清虏大后方南下的队伍当中还有千余个朝人青壮,令他有些疑惑,于是沉吟片刻,追问了一句:
“你说增兵九连城的清虏队伍里,还有从北边来的朝人青壮?你们确定?”
“确定,都督,都督有所不知,类似情况咱们在去年往北哨探的时候,也曾发现过。自从清虏将朝人国号更改为和宁国,并强令和宁国上下剃发易服之后,朝人那边就乱套了。”
面对杨振的询问,仇震海马上进一步向他解释道:
“而且不光是南边起义的朝人很多,就连已经没多少朝人安居的北方二道,尤其是鸭江上游和豆满江一带的朝人,也有许多不肯剃发,他们要么往南逃了,要么进山躲藏了。
“那些往南逃的,最后纷纷加入到了沉都元帅的麾下,而那些进山躲避的,大多上山落草为寇了,他们到处打家劫舍,而且专抢那些剃发易服的朝人村落!
“自从去年以来,清虏镶蓝旗的兵马虽然没有调动大军袭击咱们,但是却没少派遣小股兵马,从鸭江上游和豆满江方向东进清剿作乱的朝人。
“所以,咱们的哨探经常发现有不肯剃发的朝人被清虏马甲抓捕起来,绑了带到江对岸去,做些伐木、修路、筑城的苦工,这些人没有剃发,极易辨认。
“其实去年秋冬以来,也有一些不肯剃发易服的朝人,陆续南下投奔咱们,起初卑职把他们安排在了修筑安东城的工地,后来安东城修建完工,卑职将他们打发到了介川矿场那边,眼下应该仍有数百人!”
“嗯。”
听完仇震海的解释,杨振心中恍然,同时对于北面的清虏驻军为何在崇祯十四年始终没有发兵南下进攻安东城,也有了另外一个层面的理解。
当然,清虏在崇祯十四年没有南下进攻金海镇,清虏镶蓝旗也没有对近在迟尺的安东城发动进攻,而是坐视安东城修建完成,理由肯定是很多的。
比如,崇祯十四年清虏调集了大量人力物力和兵力在西线重修了广宁城,这一点牵扯了不少清虏上层的精力。
再比如,清虏伪帝黄台吉因为其东宫大福晋海兰珠的病逝而再次哀毁过度病情加重,以至于卧床不起,一定也使得处外的清虏王爷们心思不定。
而与此相应的是,金海镇这边,尤其安东城这边,除了修缮城池之外,一直老老实实按兵不动,既没有向西,也没有向北发动进攻。
甚至还从原来更靠北边一点的,更接近九连城的镇江堡一带南扯了十几里,虽然没有完全撤出镇江堡,可也没有增加任何驻军,完全采取了守势。
想来这些就是清虏没有再在鸭江下游东西两岸跟安东团营大打出手的原因吧。
如果再加上鸭江上游东岸,一直到豆满江即图们江以东以南,仍有不肯剃发的朝人作乱,他们不得不分兵清剿,那么鸭江前线的形势就更清晰了。
“凤凰城那边呢?”
“凤凰城那边的清虏,目前跟咱们主要是以汤站堡为界,虽然哨探逻卒不断,清虏和咱们各有损失,但是一直也没有集结重兵对咱们发起勐攻的迹象。”
“汤站堡现在掌握在谁的手里?”
“回禀都督,汤站堡掌握在咱们手里!”
“驻扎有多少人手?”
“目前驻扎有一队哨骑、一队炮手,还有一哨掷弹兵。”
显然,仇震海对手下兵力布防的情况还是很熟悉的,杨振随口问,他随口就答了上来。
“那也就是说,一共只有五百人?”
“这个,的确如此,都督可能有所不知,汤站堡虽然扼守驿道,地位重要,可是其所在之处,地势险峻,其堡城规模并不大。”
杨振话里的意思,仇震海一听就听出来了,他知道杨振这是嫌他在汤站堡驻兵少了,因此立刻就补充道:
“而且当时清虏济尔哈朗率军西撤,途径汤站堡的时候,放了火,汤站堡大片房屋全被烧毁,除了石头城垣之外,已是一片焦土。
“去年以来,经过咱们不断整修,重建了一些营房仓场,如今方能常驻五百人。此外,汤站堡距离安东城稍远,又无水路可通,驻扎人马多了,补给也不易。”
听完仇震海的这番话语,杨振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副舆图,铺开在面前的桌桉上,俯身看了一阵,最后说道:
“你说的本来没错,但现在形势变了。我们很快就要对九连城发起攻势,我军主力一旦北上,汤站堡的地位就将更加重要,直接关乎我军后路安全,因此绝对不容有失。”
“卑职明白了。”
“这样吧——,潘喜!”
“卑职在!”
一直也在关注着杨振神色的潘喜,听见杨振终于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站了起来。
“明天一早,你带另外两哨掷弹兵以及许廷选、麻克清两哨兵马立刻增兵汤站堡,搭建棚屋,增修工事,为下一步我军继续增兵汤站堡做好准备!”
“卑职遵命!”
杨振这么一做,几乎等于是将安东团营的城守营几乎抽调一空了。
不过现在的安东城中,有杨振亲自坐镇,又有严省三的水师团营以及杨珅的征东军炮兵团营主力,所以他根本不担心。
再说了,只要西边的汤站堡安全,西南边又有祖克勇、安庆后等人在秀岩城盯着凤凰城的清虏,安东城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杨振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因此大声说道:
“好了,诸位,我们今日的军议,就先议到这里。已经领受任务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安东城,而且最迟明日一早必须起程返回驻地,返回驻地后立刻开始行动!”
“卑职遵命!”
杨振说完话,便站了起来,而其他人见状也随即站起,然后以高昂的士气回应了杨振的要求。
杨振召集的这场军议,时间并不太长,己时开始,不到下午的未时就已经结束了。
四月天气,到未时的时候,其实距离天黑还早着呢。
加上现在从安东城过江往东,不论是去铁山、云从岛方向,还是径直前往定州、安州等地,早已没有清虏哨骑出没,不仅道路畅通,而且相当安全。
所以,杨振宣布散会了之后,在会上受领了各项任务的将领,尤其是马上就得开工烧造水泥等物的王煅,联络了同样着急办妥征召民夫事务的杨大贵,迅速离城返回驻地去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杨占鳌、邓恩、石明雄三人来向杨振辞行,随后也带着从人,结伴过江往东去了。
至于潘喜、许廷选、麻克清三人,在杨振抵达安东城后就已经跟杨振见过面了,到了第二天自然也没啥好辞行,一大早就点齐了所部兵马,奔向了西边的汤站堡。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十日中午,在杨振抵达安东城整整七天之后,张臣和李禄这两个征东军的左右翼总兵官,终于率领着杨振北伐的主力兵马,来到了安东城的大南门望海门外。
张臣率领的征东军火枪团营拥有齐装满员的五营二十五哨火枪手,同时有战马驮马辕马三千六百匹,随行装载弹药干粮的大车二百多辆。
至于李禄率领的征东军掷弹兵屯营,同样拥有齐装满员的五营二十五哨火枪手,外加专门掌管运送各种弹药辎重的辅兵十二哨,随行的战马驮马骆驼三千余匹以及运载各样辎重的骡马大车三百多辆。
此外还有跟随他们一起北上的属于炮兵团营的两千多匹骡子和辕马。
如此一来,当日一起抵达安东城的人马,就有将近两万人,各类马骡骆驼累计近万匹,装载弹药辎重的大车五百多辆。
也因此,他们到来时那种人欢马叫气势如虹的整个场面,远比杨振带着船队抵达安东城时更加震撼人心。
这一下子才真有了万众一心战必胜,不灭清虏誓不休的气魄。
以至于这次跟着张臣和李禄一起北上来到安东城的沉器周,再次见到杨振的时候激动不已,信誓旦旦地向杨振立下军令状,表示一定能说通自家兄长沉器远马上改旗易帜,正式反正来归。
反倒是杨振不得不叮嘱他先稍安勿躁,不要急切行事。
第一零五零章 作饵
对于杨振来说,沉器远是他的一步暗棋,现在还没有到亮明的时候。
最主要的是,对于这步暗棋怎么用,杨振还没有想好。
不过只要将来启用这步棋,那就一定得让它的作用最大化。
但是对于心情迫切的沉器周,杨振也没有让他久等。
当天傍晚,张臣、李禄及其率领的庞大队伍入城扎营安顿好了以后,杨振在居于内城中心的安东前锋总兵府二堂内安排了一桌酒席,给他们几个人接风洗尘。
同时,杨振也向他们简单介绍了安东城附近以及鸭江上游两岸的敌我态势,并将自己之前作出的一些决定,也说了出来供这几个人参详。
张臣等人对杨振之前的安排,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纷纷表示了赞同。
同样也是在当天晚上,杨振告诉沉器周,同意他第二天一早带着从人起程,过江往东,前往平壌城去。
但是杨振安排给他的任务,并非是立刻劝说沉器远改旗易帜,率部反正,——事实上这一点已经不用劝说,沉器远本人早就已经快要按捺不下去了。
因为有了杨振输送给他的粮食、军械等物资之后,沉器远在平壌一带的力量正在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壮大。
和宁国北方二道依然心向李朝的朝人,在更北边清虏清剿和南边金海镇扩张的不断挤压之下,纷纷前往平壌城方向依附沉器远的大军为生。
当然,更有实力一点的世家大户们,则直接南下汉阳城甚至更南方的地区避难谋生去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与杨振缔结密约后,不仅有了充足人力,而且有了稳定的粮食军械来源的沉器远,实力今非昔比。
如果不考虑清虏在汉阳城以及南汉山城的驻军,那么沉器远现在所拥有的兵力数量,已经是和宁国内最强的一支军事力量了。
也因此,只要杨振点头支持他,沉器远立刻就会举起造反,起兵南下汉阳城。
现在的问题只在于,杨振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应该直接支持沉器远废黜李倧,然后自立为王,还是叫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先铲除李朝的所有事虏派,然后废黜李倧,另立一个李氏宗室子弟为王。
杨振曾经或明或暗地对沉器远承诺过,只要他起兵废黜了李倧,自己就支持他自立为王。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点承诺,沉器远以及沉氏兄弟才会这么死心塌地地跟杨振结盟,甚至直接效力于他。
所以杨振内心的想法,其实是更倾向于不仅废黜李倧,而且是废黜整个李氏宗室,灭掉李朝的。
但是杨振也很清楚,这样做的阻力必然会很大。
毕竟李朝国祚绵长,已经统治半岛很多年了,从官场到民间,都拥有很多的支持者。
即使李倧剃发易服,完全臣事清虏,也并没有完全丢掉民心。
去年以来,虽然和宁国南方数道因为推行剃发易服的事情而起义不断,可是汉阳城内的李朝小朝廷依然安安稳稳。
南方各地的民间起义都是旋起旋灭,几乎没有一个成气候的。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目前和宁国的两班官僚和士绅豪族们,依然还是接受李氏宗室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就完全支持沉器远贸然废黜李倧,然后废黜整个李氏宗室,自立为王,成功的难度会比废黜李倧然后另立一个李氏宗室子弟大很多。
一旦搞不好,就有可能给自己平添无数麻烦。
在目前北伐清虏收复辽沉这个节骨眼儿上,杨振可绝不希望和宁国朝人那边给自己捣乱。
所以他宁肯将沉器远起兵的时间往后再推一推,也不希望现在就遭遇这些麻烦。
当然了,如果是在平灭清虏以后,那杨振就啥也不担心了。
而且他原本的谋划就是这样,就是在平灭清虏以后,趁着回师的机会,一举将和宁国这个麻烦解决掉。
只是现在沉氏兄弟有点按捺不住了,杨振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同时也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眼下的目的。
就在当晚的接风宴席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杨振先是同意了沉器周前往平壌联络其兄长的请求,紧接着就给他布置了此行的任务:
“见到沉都元帅以后,可以把我们已经起兵北伐清虏的事情大概跟他说一说。然后叫他给驻兵汉阳的清虏贝勒尼堪报个信,就说金海镇近日有大批兵马北上铁山定州一线,九连城或者平壌城,恐有倾覆之危。”
对于杨振所说的这番话,不明就里的在场诸将都是大吃一惊。
至于受领任务的沉器周,更是惊得差点蹦起来,连忙站起身问道:
“向清虏报信?!这个——,都督可是信不过我家兄长?!”
“呵呵,哪里的话,我岂会信不过沉都元帅?其实,我军北上的消息,瞒不了太久,一打九连城,身在汉阳城的清虏贝勒尼堪很快就会知道。”
面对众人的反应,尤其是沉器周的惊讶不解,杨振一边示意沉器周坐下,一边十分澹然地解释道:
“与其如此,不如就由沉都元帅先一步将我军北上的消息通报给尼堪,这样一来,不仅更能取信于尼堪,同时也更有利于我们下一步将尼堪所部清虏消灭。”
“都督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先请沉都元帅取得尼堪的完全信任,然后想方设法把尼堪的兵马从汉阳城以及南汉山城中调动出来。”
“卑职明白了,都督的意思是围点打援,若是尼堪带着清虏来援,都督就打他一个埋伏!”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呵呵,到时候看情况,如果九连城不能骤下,我们就以九连城作饵,如果九连城很快打下来了,那我们届时就以平壌城作饵。”
听见沉器周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杨振当即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接着对他道:
“当然了,为了取信清虏,你到平壌城后,可以建议沉都元帅在向尼堪报信的同时,也向九连城的清虏报信。”
“啊?!这——”
听了杨振这个话,沉器周再次大吃一惊。
杨振见他如此,不由得摇头苦笑,看来沉器周依然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图。
但是前往平壌城联络沉器远的事情,除了沉器周这个现成的人选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所以只好进一步解释道:
“我们很快就会北上,九连城的清虏也很快就会知道我军的动向,想瞒也瞒不了几天,而且这次不是奇袭,也没必要再瞒他们,我要的就是九连城的清虏四下搬救兵。
“因此,你不仅要建议沉都元帅派人给九连城的清虏通风报信,而且要建议沉都元帅出兵救援九连城,沉都元帅的援军若能进入九连城,那就更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明白了,都督高明,都督高明!”
经过杨振这么一说,沉器周哪里还能不清楚杨振的“阴谋”,当下满脸笑意,连赞杨振高明。
想当年,镇江堡是怎么轻易打下来的,沉器周是很清楚的,因为他也算是亲自参与了策反柳林所部的行动。
现如今,杨振打算对九连城故技重施,他自然一点也不意外。
就这样,当夜针对沉器远所部兵马的计议一定,次日一早沉器周便告别了杨振,带着杨振签发的通行令,率领数百从人迅速过江,赶往平壌城去了。
打发走了沉器周一行人之后,杨振也没有闲着,当天上午即在仇震海、张臣、李禄、张国淦等人陪同下,率领着总镇府抬枪队的三百正兵火枪手,人人骑马,往汤站堡去了。
杨振很快就要过江前往白马山城,然后调集人力物力在九连城的江对岸,原朝人义州府城的旧址上重新筑城。
甚至他打算重新修筑的城堡的名字,他都已经定好了,就叫新义堡。
但是在他出发之前,他要先看一看汤站堡的情况,他要确定这边没有失陷的风险。
否则他在新义堡那边围城打援或者指挥其他军事行动的时候,凤凰城的清虏郑亲王济尔哈朗一旦来个围魏救赵,攻下了汤站堡,直接威胁安东城方向,威胁自己的后路,那可就麻烦了。
汤站堡原属辽东都司定辽右卫,定辽右卫的卫城就是凤凰城,所以汤站堡距离凤凰城不远,也就六十多里地。
相应的,居于凤凰城和安东城中间的汤站堡,其距离安东城也不太远,上午一行数百人策马出发,不到中午就到了。
算一算,也就八十里上下的路程。
只不过这条古老的驿道,早已年久失修,而且额穿行山谷里,有点狭窄蜿蜒,策马走在路上,举目所见尽是高山密林,遍地都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当然了,杨振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遭到什么伏击,自从他增加了汤站堡一带的驻军之后,清虏那边越过汤站堡一带的山岭向东哨探的清虏,已经绝迹了。
但是经此一行,杨振更加坚定了沿着鸭江上朔,去打九连城以及宽奠五堡的决心。
因为从安东城往西全是山岭,即便其中有驿道可供通行,可是山中道路依然不太好走。
这样的地形地貌特征和道路通行条件,对于高度依赖各种火炮,高度依赖弹药辎重补给的杨振麾下兵马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但是反过来说,这种山高林密、道路狭窄、视野受限、大军进退皆不便的地形条件,对于任何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杨振可以通过进攻九连城,调动凤凰城及其周边的清虏兵马前去救援,然后打清虏援兵一个伏击。
就在策马赶往汤站堡的路上,杨振一边庆幸定策的时候没把首战选在凤凰城,一边琢磨着下一步在九连城如何围点打援,利用地形条件打清虏援兵一个伏击,同时也对增兵守住汤站堡有了无限信心。
第一零五一章 伙食
汤站堡修建在一个临河的山丘之上,正好扼守在驿道的旁边。
从东南蜿蜒通向西北的老驿道,就在汤站堡的前门也即南门外经过。
而流经汤站堡以西山脚下的那条河流,潘喜他们管它叫作汤站河,是嗳哈河的支流之一。
它从西南方的山沟里,呈几字形绕过汤站堡,然后往东北方的山沟里流,在三十里外注入嗳哈河。
这条汤站河拦腰切断了东西来往的驿道,要想继续沿着驿道往西,就必须从河上过。
河上原来有桥梁,也有渡口和渡船,但是现在都没了。
不仅如此,当杨振带着众人来到河边渡口的时候,这里早已构筑起了好几道阻断任何人涉水过河企图的防御工事。
与此相应的是,当杨振举起千里镜观察,河对岸驿道口附近的山林里,也隐约可见有一片清虏的营寨。
“河对面清虏营寨里,大概有多少人马?”
“目前大概有一个清虏的牛录。以前的时候多,最多的时候可能有上千人。”
“河水深浅如何?如果不用浮桥渡船,人马能否涉水而过?”
“七八月里有大雨山洪的时候,河水较深,常有急流,但像如今这样,河水最深处也只到腰,人马皆可涉水而过。”
面对杨振的询问,潘喜对答如流,显然对此处地形颇为用心。
“那么,清虏过来过吗?”
“没有。以往清虏常有小队马甲兵绕行上下游往东来,咱们的哨探也吃过几次亏,不过还没有从这里硬闯过。”
潘喜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依然举着千里镜,在认真观察着对面的山林,于是想了想便接着说道:
“其实最危险的是冬天,冬天结冰后,人马过此河如履平地,为此,咱们在去年就在河口修起了工事,防的就是清虏突然来攻。
“眼下这个情况,莫说工事已成,就是工事未成,清虏兵马若敢大举过河来犯,咱们也不怕。汤站河虽然不深,可毕竟是河,清虏人马虽可过,可其车炮辎重却难通行。
“若是没有大批车炮辎重,清虏人马来的再多也是白搭,也拿不下咱们这个汤站堡。所以,卑职以为,都督不必过分担心!”
杨振听了潘喜的话,放下千里镜,默默估算了一下身前不远处汤站河的宽度,随后对潘喜,也是对随行的众人,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对面清虏搞来了重炮,就在河对岸架设炮台,轰击汤站堡或者轰击咱们现在所在的渡口,你们说,怎么办?”
“这个——”
杨振所说的这种可能虽然微乎其微,可是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任何人也无法否认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虽然清虏镶蓝旗兵马在之前的那场镇江堡攻防战之中几乎损失了所有的大炮,甚至整个清虏八旗所拥有的重炮,都在那场攻防战中损失惨重,可是清虏是有铸炮能力的。
这一点,不光是杨振知道,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如今,距离之前那场镇江堡攻防战已经一年多了,谁知道清虏那边有没有造出新的重炮以及造出来多少新的重炮?
万一清虏镶蓝旗的手里有了重炮,甚至是有了大批的重炮呢?
万一清虏兵马真的如同杨振所说,就在河对面架设重炮,直接轰击汤站堡和这个渡口呢?
对于清虏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在场很多人都是熟悉的。
就是不熟悉的人,也大致知道这款重炮的射程是相当可观的,知道它即使是使用清虏自己的黑火药打个两三里也不成问题。
可是眼前的汤站河,有水的河面加上岸边布满乱石的河滩,充其量能有个一里地宽就不错了,甚至很可能连一里地宽都没有。
“汤站堡有重炮吗?”
“没有。”
面对杨振再一次的询问,这回陪同在侧的仇震海主动站出来回答了杨振的问题,并且接着请示道:
“都督的意思是,以防万一,调几门重炮过来?”
“没错。回去以后,叫宋国辅调派重炮过来,不需要多,有三门就够了,叫他精选一队最好的炮手前来备战。”
“卑职遵命!”
在仇震海的军中,红夷重炮的数量并不是很多,所以对他来说每一门都很珍贵。
也因此,这些重炮,此前当然是优先布置在镇江堡和安东城的。
至于汤站堡这个地方,自然是一门也没有。
不过现在杨振率军来了,而且是带着征东军主力的炮兵团营来的,水陆兵马加在一起,光是重炮的数量就超过了两百门。
有了杨振所部兵马带过来的这些重炮之后,安东城的安全自然有了充分的保证,仇震海也就不在意分几门重炮给汤站堡了。
毕竟汤站堡也是镇江堡和安东城的西边门户,要真出了事,那也是不得了的。
却说杨振在汤站河渡口看了一圈之后,进入了依山就势修建的汤站堡内,检阅了集结迎候的堡中兵马之后,又马不停蹄了视察了堡中的营房、炮台以及粮仓和弹药库,甚感满意。
汤站堡所在的这个小山丘,虽然并不高,但却已经是周围方圆十几里内的一个制高点了。
当然,十几里外,依然山岭起伏,比它高的山头比比皆是,可是那都没有用了。
汤站堡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它刚好卡在汤站河与定辽右卫驿道的交汇处。
有时候,杨振不得不钦佩古人选址建城的智慧,很多看起来仿佛随随便便平平无奇的选址,实际上却是用心良苦,有意为之的结果。
当日中午,杨振就在汤站堡内与众将士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中午饭。
杨振坚决不坐仇震海和潘喜他们安排好的一桌,同时也不跟随行诸将一起用饭,而是去了麻克清所领哨队的营房,加入了其中的一个棚,与该棚士卒一起用饭。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让随行的诸将照做,全部分散到各个哨队各个棚伍之中吃饭。
仇震海、潘喜拗不过,只能听杨振的,而其他随行将领早习惯了,于是各自寻找自己吃饭的哨队。
吃的是杂合面的大饼子,搭配一大盆子咸鲜入味儿的土豆干咸鱼炖粉条子。
杂合面大饼子,就是小麦和各种杂粮混合制成的“面粉”,除了正常面粉以外,其中比例较大的还有各种豆面儿和番薯干磨成的粉面儿。
至于其味道么,自然是一言难尽,但是加了点盐烙成了大饼之后,用来充饥果腹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卷上几条小咸鱼,或者像杨振到来的这个中午这样,配上一大盆子咸鲜入味儿的咸鱼土豆干炖粉条子,那就好下咽得多了。
杂合面饼子配咸鱼,再配上咸鱼野菜汤,这也是杨振军中的一个老传统了。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杨振军中尤其是金海镇各路,都配有水师营,而每个水师营都有专门的捕捞队。
不管是在平时还是战时,捕捞队的任务都是在海上以及各个河口用大拖网进行捕捞作业。
包括各个海岛上的岛屯百姓,各路也都鼓励他们出海捕捞,让他们以捕捞来的渔获顶替该交的公粮,或者换取所需的其他物资。
也因此各路各团营所得的渔获,自然是极其丰富的。
与此同时,金海镇下面的各路也都不缺盐,为了保证渔获能够长久储存,绝大多数渔获都做成了咸鱼干。
过去没有更多种类的食物可以搭配着吃,大饼子就咸鱼或者咸鱼汤,但是现在有了番薯、土豆之后,很快就有了咸鱼土豆干炖粉条子这个深受各路士卒欢迎的大菜。
粉条子是用番薯加工制作的。
虽然番薯在金海镇引种推广才两年多,但是番薯的一些基本吃法,已经都出现了。
什么蒸番薯、煮番薯、烤番薯,番薯粥、番薯干、番薯面以及番薯做的粉条子,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了金海镇。
尤其番薯粉条的出现,大大改变了金海镇军民对番薯作为杂粮的观感,番薯粉条搭配其他各种咸肉、海产和咸鱼干等荤腥食物的做法,迅速流传开来。
当然了,也是因为猪肉不易得,一时普及不开,若是将来猪肉在金海镇像咸鱼一样价廉而易得,那么传世名菜猪肉炖粉条子将很快登场。
不过有了咸鱼土豆干炖粉条子,不管是杂合面大饼子,还是杂合面窝窝头,都不那么难吃了。
杨振脱鞋上炕,盘着腿跟这一棚火枪手一起,边问话边吃饭,很快就干掉了一张脸盆一样的大饼。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和唯一跟随在侧的侍从吴惟恭吃多了,会让这一棚里的一些士卒饿肚子,杨振还能再干掉一张。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十的傍晚,亲自巡视过汤站堡情况的杨振,领着随行前去的诸将,回到了安东城。
他没有遣散随行的诸将,而是直接在安东城内的总兵府二堂再次召集了随行诸人以及安东城内留守的诸将议事。
“看了汤站堡的情况,我觉得,当我们主力出击九连城的时候,凤凰城的清虏向汤站堡发起进攻的可能性不小,但是我们守住汤站堡的可能性更大。”
等到诸将都到齐,杨振开门见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以我决定,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上午征东军三大团营跟我一起过江,走江东北上新义堡。新义堡的重建还没有开始动工,所以各个团营要充分做好野外扎营驻守的一切准备!
“粮草弹药以及其他辎重军需,不必全带。粮草,先带够一个月的。弹药,先带够一个基数。其他的暂时留在安东城这里,根据前线需要再转送,或等新义堡筑成后再进行转送!”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杨振话音一落,在场的诸将当中,李禄和杨珅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领命。
第一零五二章 初心
杨珅跟着杨振乘船来到安东城已经好几天了,早休整好了,而且带着强大额炮兵团营北上,心中早已按捺不住建功立业的欲望了。
相应的是,李禄来得虽然晚了一点,但是主力兵马再休整一天,也差不多了,可以北上投入战斗了。
所以他们两个人面对杨振出兵的命令,表现得毫不迟疑。
但是仇震海、张臣、严省三三个人,却都迟疑了一下。
“怎么,仇总兵,可有什么建言?”
“这个,都督率征东军三团营过江北上后,卑职是否随行前往?”
“不必,你留守安东城,同时多派斥候北上九连城以及险山堡一带哨探,随时派人向我报告鸭江以西消息,然后静待我的命令!”
“这个——,卑职遵命!”
仇震海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接受了命令。
杨振亲自来了军前,他的地位自然要下降。
再说平虏复辽这样的大事,杨振也不会躲在后边,让别人在前线指挥。
“你呢,张总兵?”
张臣犹豫着没有立刻领命,让杨振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同的建议。
所以,解答了仇震海的疑问后,立刻便转向了他。
“都督,其实卑职在前来安东城的路上,就一直在琢磨攻打九连城的部署,昨日听了都督对现如今鸭江两岸敌我情况之分析,今日上午又跟着都督跑了一趟汤站堡,卑职这里的确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想要报告都督。”
“你说。如果有更好的谋划,我当然乐于听从。”
对于好的点子,杨振一直是持鼓励态度的。
哪怕是将自己之前的决定推翻了,只要有利于决战决胜的战略大局,杨振也不在意随时在战术上改弦更张。
“都督决意攻打九连城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攻击清虏之必救,以便调动清虏的兵马。包括打下九连城之后,我军打开通往宽奠五堡的道路,然后出击宽奠五堡,甚至继续往北进攻,主要的目的也在于此。”
“嗯。从战略上来说,的确是如此。”
对于张臣的这番剖析,杨振没有否认。
而张臣见状,紧接着就说道:
“那么既然如此的话,我大军何不干脆绕开清虏已经增兵的九连城不打,直接进攻清虏的必救之处呢?”
“绕开九连城不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从鸭江东岸进兵北上,寻找适合渡江处,直接进攻宽奠五堡等处?”
“卑职的意思是,我军去打宽奠五堡也可,但是不去也可,咱们可以暂不向西过江,而是直接在鸭江以东攻城略地,占有和宁国北方二道全境,先断了清虏和宁国这条臂膀!”
张臣显然在前来安东城的路上没少思考与清虏决战的事情,头脑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思路,此时说起来极其流畅。
“如果清虏派大军来救,则我们就达成了调动清虏兵力、牵制清虏兵马的目的,而且到时候若是九连城或者凤凰城清虏出兵往和宁国救援,则我们拿下九连城和凤凰城将易如反掌。
“如果到时候清虏不敢派大军来救,仍死守九连城和凤凰城等处,坐视和宁国北方二道被我大军占领,那么我们就可以趁机席卷和宁国全境。
“卑职相信,有了沉都元帅与都督的翁婿关系,有了沉都元帅的兵马带路,再打出为李朝驱逐鞑虏清君侧的旗帜,都督大军水陆并进,必定将大获全胜!”
“这个——”
不得不说,张臣这么一番话,一下子让杨振有些动心,同时也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了。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则是一儿会看一看杨振,一会儿看一看张臣,显然也都处在徘回取舍之间。
当然了,单纯一个取舍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困难的,毕竟杨振是老大,杨振说了算。
可问题在于,张臣所提出的方案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有了秀岩城、安东城的存在,清虏在盖州和凤凰城方向的兵马,绝不敢轻易往和宁国救援,也不大可能会为了和宁国而丢掉自己的腹地城池。
特别是,有了云集辽西的十几万大明朝的兵马,远在盛京城内的清虏伪帝黄台吉,也必定要掂量掂量孰轻孰重的问题,也不会轻易如同上次那样率领十几万清虏主力再次出击东线。
如果现在代善、豪格还活着,或者阿巴泰、多铎还活着,那么一贯喜欢冒险的清虏伪帝黄台吉,要么会再次抱病御驾亲征,要么会派遣一个能征善战的王爷统军东来。
但是眼下,清虏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肃亲王豪格、和硕豫亲王多铎、饶余郡王阿巴泰都死了,就连新一辈的安平郡王杜度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几个王爷里面,威望素着的多尔衮、阿济格两个人,跟黄台吉不对付,估计黄台吉现在也轻易不敢重用,至少不敢把事关国运的兵权再交到多尔衮兄弟二人的手中。
至于另一个资历较高的清虏王爷济尔哈朗,目前就在凤凰城坐镇,黄台吉要是派兵救援和宁国,多半就是派他出马。
但是对于这个济尔哈朗,经过一年多前的那场镇江堡攻防战后,金海镇的将领们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斤两,也早已经不惧他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张臣提出的这个新方案会更加轻松,而且战果一定会更大,同时对于金海镇自身也更为有利。
毕竟拿下整个和宁国后,金海镇治下的地盘将直接翻倍,安置关内流民到此拓荒垦殖的空间也就更大。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金海镇的实力也将因此而得到新一轮的暴涨。
也因此,张臣话音落地后,在场的诸将都在权衡利弊,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诸将所看到的好处,或者心里所想的种种,杨振也看到了,也想到了。
甚至于诸将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没有想到的,杨振也看到了,也想过了。
张臣的提议,说白了,就是当年方光琛那个袭取高丽半岛而有之的建言的新变种。
如果说当年那么做成功的机会不大的话,那么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自己一边,成果的机会确实已经很大了。
但是,杨振依然并不打算现在就动手。
因为时至今日,袭取和宁国而有之,不是杨振面前最优先的选项。
“我考虑了,张总兵的想法很好,但是,九连城我们还是要打。一旦我们在九连城围点打援的战略没有奏效,到时候我们再执行张总兵提出的计划。”
杨振想来想去,还是当中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同时也坚持了原来的基本方略。
“你们知道,我也知道,清虏大举出兵救援和宁国的可能性不大,也因此,我们大军东进席卷整个和宁国,可能调动不了多少清虏大军前来。
“你们可能会因此认为,这就是我们拿下趁机拿下和宁国的绝佳机会。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还不是最佳的机会。
“因为一旦我们那么做了,不仅先前的和宁国盟友可能一变而成为敌人,而且我们的主力兵马也很可能因此陷入和宁国各地的反抗之中,短时间无法抽身。
“一旦如此,这次北伐,平虏复辽的大业,就有可能因此半途而废。朝廷已经调集十几万大军出兵辽西,而我们却被和宁国的泥淖牵制住,恐怕要因小失大。
“到那时,我杨振和金海、登来二镇的将士也将会面临辽西兵马的攻讦,还有京师朝堂的群起非议甚至弹劾。当然,这个结果我杨振并不是不能承受。
“但是有一点,一旦我们的主力陷在和宁国内,不能出来,给了清虏集结主力击破辽西大军的机会,然后等清虏回过头再来进攻我们,那我杨振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啊?!”
“这——”
“不会吧?”
“至于如此吗?”
杨振一番话说完,同在总兵府二堂议事厅内的仇震海、李禄、杨珅、严省三等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尽皆目瞪口呆了。
一个个要么直呼出声,要么就在心里叩问自己。
包括提出席卷占有和宁国这个议题的张臣,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显然,他没有想到,杨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同时他也并没有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或者这么深远。
而且一想到他的提议居然有可能让杨振因此背上一个千古罪人的骂名或者黑锅,张臣当下心不自安,立刻躬身对杨振说道:
“这个,是卑职考虑不周了。卑职原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丝毫损害平虏复辽大业,让都督背负骂名的意思。”
“是啊都督,卑职相信,张总兵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其实说到底,还是咱们没有都督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
“是啊都督,其实张总兵的建言,也有很多可取之处,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时机把握的问题,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罢了!”
“的确如此,等到我们拿下了凤凰城和九连城以后,若清虏大军仍不来与我们对垒,那么我们就可以实施张总兵的计划了!”
“是啊,到时候我们水陆并进,一举拿下和宁国不是难事,如果他们敢于反抗,那时我们没了清虏威胁我们后路的后顾之忧,也能从容将其一一剿灭!”
张臣反省自己的话音一落地,仇震海、李禄、杨珅和严省三四个人相继站起来发言,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在帮张臣解释。
其实不用解释。
杨振对眼前这几个将领还是非常放心的,知道他们不可能存心坑自己。
与此同时,杨振心里面其实也知道,如果单纯为金海镇自己麾下这个群体的利益考虑,张臣的提议反而是最优的选择。
其实对自己麾下这个群体中的多数人来说,平虏复辽的事情着什么急呢,最重要的是借着朝廷要平虏复辽的机会赶紧进一步壮大自己。
因为一旦真的平虏复辽了,把盘踞辽沉的清虏打垮了,驱逐了,甚至是灭亡了,那么接下来兵强马壮的金海镇又将如何自处?
杨振可以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他却不能强迫自己的部将们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杨振几乎可以肯定,在军中沉浮多年的张臣,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掉头东进,转而袭取和宁国的建言,一定是考虑过那个问题的。
但是张臣没有说破,杨振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破。
因为,一旦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样的想法在自己的军中公然冒头,那么接下来对清虏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杨振还是很有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崇高使命感的,并不想沦落为拥兵自重或者养敌自重的军阀。
“行了,行了,张臣的意思我懂,你们的意思我也懂。就像方才李禄说的,就是一个时机把握的问题而已。和宁国早晚是我们的,你们不必着急。”
面对诸将的说辞,杨振先是呵呵笑着出言制止住了,随后想了想,继续说道:
“平虏复辽,是我辈一生之夙愿,也是我们当年渡海移防、开镇金海的初心,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以此为号召,激励军心士气,团结全体将士,这一点,永不能忘。
“至于和宁国,我也跟大家交个底,在打垮清虏之前,甚至在收复辽沉之前,我的意思是必须以稳定为主。我们可以协助沉器远,但是不能过度介入。
“同时,我们的主张是废黜李倧,然后归附我们,仅此而已。最后到底是扶持沉器远自立为王,还是从李氏宗室之中另选一人为王,要看当时形势而定。
“至于说我几万兵马直接南下,一举将其所有八道之地,全部化为郡县,实话说,我现在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希望你们现在也不要有这样的打算。
“因为这么做,必然会使我们本来安定的后方转眼间陷入混乱,至少眼前并非稳妥之道。至于将来到底怎么办,一切都要等我们打垮了清虏,收复了辽沉之地以后再说。”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皆默默点头,再无二话。
第一零五三章 白马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二日卯时前后,张臣、李禄、杨珅三人根据杨振之前的命令,就早早地就集结好了兵马,开始陆续登船过江。
到了上午辰时,杨振策马从复辽门出城,在张国淦率领的抬枪队护卫之下,直奔江岸,登船渡江,踏上了鸭江以东的土地。
随后便在仇震海安排的向导带路之下,一路往位于前义州府城旧址东南山区的白马山城方向奔去。
留下了张臣、李禄二人各率火枪团营和掷弹兵团营,掩护着杨珅的炮兵团营以及大量辎重车辆跟在后方缓缓前行。
至于严省三以及仇震海、仇必先等人,则要暂时留在安东城及其附近,继续等待鸭江口四月望日大潮的到来。
白马山城在前朝人义州府城旧址东南约三十里左右的山区,至少在高丽时期就已经存在了。
不过当前这座山城,却是现在杨振麾下朝人出身的大将之一林庆业,在十多年前为了防御清虏侵袭而主持重修的。
当然了,杨振过江之后,没有直接沿江北上,而是转而前往白马山城,其实是绕远路了。
可是,这个远路他不绕还不行。
因为与九连城隔江相望的那个前朝人义州府城,在清虏弃守撤离的时候,被破坏得比较严重,地面上的建筑物,几乎全部被焚毁一空。
作为全军先导的杨振,只带了三百多骑,要是直奔那里,不仅无处落脚,而且也显得太过莽撞了。
作为全军主帅的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坐在安东城内等待最佳的时机再去军前,而他非要现在就主动充当全军的先导,其目的不过是想借此进一步激励起全军奋勇争先的士气。
但是他却绝不想因此而置自身于险地,最后激励士气不成,反倒因为莽撞冒失而成为全军的笑柄。
在他看来,夺占九连城这一仗,稳扎稳打就能胜利,根本不需要他弄险。
目前他考虑的问题,并不是如何拿下九连城这一个城堡的问题,而是如何借此机会将周边清虏调动起来,自己来个围点打援,将战果最大化的问题。
却说杨振带了精选的抬枪队三百来骑,上午辰时左右出发,己时刚过就抵达了白马山城附近,被前一天已经率部抵达此地的杨大贵派出的巡哨马队接住了。
白马山城也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依山就势修筑在一片高低起伏的环形山岭之上,而外城就在这片山岭的南坡之下。
当然,杨振带人抵达山脚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完整的外城,只在原址上看见了一片简陋的村屯。
“都督,这个白马山城,原来有内城外城之分,不过,外城在之前清虏几次来犯之中毁掉了,目前只剩下内城还能使用。”
就在那片简陋的、像个贫民窟棚户区一样的村屯外面,杨振见到了闻讯前来迎接他的杨大贵,而杨大贵也不失时机地向杨振介绍起了白马山城及其附近的情况。
“这个屯子,叫白马山南屯,东边几里外的河谷里还有个屯子,叫白马山东屯,都是去年冬天卑职安排到这里来预备屯垦的。
“卑职从铁山堡附近征召的第一批一千多青壮屯户,还有一百五十辆运送干水泥的大车,都在那边安顿着,就等都督的命令了!”
“嗯,很好。等张臣他们一到,最晚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往新义堡去了!”
“卑职得令!”
杨大贵见杨振对他的报告满意,当下乐呵呵地领了命令,然后领着杨振一行人,穿过山脚下成片的棚户区,从一道刻着白马山城四字的石牌坊下穿过,最后沿着盘旋而上的山路,来到了白马山城的城门下。
这个城门,是一个进深一丈有余且仅能通行一辆大车的拱形石门洞。
城门洞的上方,是由条石和青砖砌起来的城墙,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干枯的杂草以及龙爪般的树根。
“都督,这城内有个重修白马山城碑刻,讲了这个山城的情况,而且立碑记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眼下效力于都督帐下的那个朝人水军统御使林庆业。”
见杨振来到城门洞下,打量着城墙,驻足不前,杨大贵知道杨振对这个山城有了解的兴趣,于是连忙在旁边说道:
“现如今这座山城,却正巧落到了咱们的手里,跟重修它的人一样效力于都督麾下,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呵呵,这个林庆业倒是有意思,重修就重修吧,却还要立碑记事,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做的。只不知,他在碑刻上写了些什么?”
“哈哈,其实林统御立的重修碑还是很有一些用的,若不是他立下的那块石碑,咱们也不知道白马山城内有那么多处干净的水源!”
“水源?”
“林统御立的碑上说,他在白马山城开凿有十三个蓄水的水池,挖掘有三十二口深井,修建起了三栋兵器库、六栋粮仓以及许多营房马厩草料场什么的。”
面对杨振满脸的问号,杨大贵立刻向杨振介绍了林庆业所里碑记里的内容,尔后马上补充道:
“虽然现在那些蓄水池淤塞了,什么兵器库、粮草、马厩、草料场都被焚毁了,包括原来的营房、角楼、烽火台什么的,也只剩下断壁残垣。
“但是有了林统御碑记里的内容,卑职的人马找到了一些依然可以取水使用的深井,包括山城内几块低洼处,我们挖掘清淤之后,也找到了几处以前石砌的蓄水池!
“经过咱们进驻重修之后,目前山城里面,可以取水的水井已有九口,已经蓄水的水池有三处,重修的各种营房、仓场、马厩已有一百五十多间,足可供一营兵马在此常驻!”
“大贵,你干的不错,很有成效!走,你前面带路,领我们进去看看!”
杨大贵的介绍,让杨振对这个白马山城感到十分满意。
早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座虽然早已废弃但却仍能利用的山城,他一开始就应该胆子更大一点,根本不必叫杨大贵驻守铁山,然后一步步试探着往北挺进。
而是应该直接叫杨大贵带人进驻白马山城,然后将白马山城周边,往西直至鸭江,往南直至铁山半岛尽头,全部变成金海镇的屯垦区域。
当然了,这些都是马后炮了,归根结底还是杨振把清虏看得太厉害了。
事实上,清虏在高丽半岛这边的进取心一直不强,远不如他们在入主中原一事上的进取心。
特别是清虏那几个名王代善、豪格、多铎、阿巴泰等人死了以后,多尔衮又被牢牢牵制在了辽南,其他清虏王公贝勒的进取心明显有所不如。
比如驻兵九连城一带的清虏宗室镇国公、济尔哈朗的弟弟费扬武,就是如此。
想当初,当他得知自己奉若神明的黄台吉亲率十数万大军在镇江堡城外铩羽而归,而自家一向自叹不如的兄长济尔哈朗也随即大败而走,退守凤凰城的时候,心惊胆战的他不仅一战没打,而且直接弃守了对岸的义州府城。
他听说金海镇水师强大,因此知道自己一旦跨江分兵两处,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所以干脆毁掉了义州府城,把所有兵力都集结在一处,准备死守九连城及其身后的宽奠五堡。
当然,令他大感庆幸的是,当时的杨振还没有为开启全面北伐做好准备,所以决心见好就收,并没有再去进攻九连城或者清虏其他腹地城堡。
而这个费扬武,也因为其所谓“果断”的处置,成功“吓阻”杨振兵马的进犯,“堵住”了金海镇兵马的继续沿江北上之路,得以统军留任就九连城及宽奠方向,继续配合其兄长济尔哈朗守护清国的大后方。
但是自那以后,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费扬武,在没有水师、没有重炮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南下攻击黄台吉亲率大军十几万都打不下来的镇江堡。
等到镇江堡南边气势不凡的安东城修建完成之后,费扬武更是死了南下夺回镇江堡等地的心。
从此,就只是不断派出小队人马过江东进,去清剿那些威胁和宁国入贡道路的朝人小毛贼,同时捕获那些到处躲躲藏藏就是不肯剃发易服的朝人老百姓,带回来作为旗下牛录的包衣奴仆,想方设法壮大九连城等地的防御力量。
而且他这种过江追捕和宁国叛逆讨人也就是不肯剃发易服之人的行动,几乎只是限定在了和宁国北方二道当中的咸镜道一带。
至于靠南一点的平安道,费扬武根本不敢派兵南下抓捕什么逃人。
而是将清剿平安道“乱民”的责任一股脑儿全都推给了坐镇平壌并受清虏镶蓝旗节制指挥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
一开始三天两头派人绕道南下平壌城,命沉器远出兵西进,去清剿在定州、安州等地屯垦的所谓“乱民”。
但是当沉器远因为实力不济、作战不力,相继“丢掉”了安州城、宁边城等地之后,费扬武
也敢再轻易勒令沉器远出兵跟金海镇的兵马作战了。
因为再这么打下去,说不定啥时候连平壌城这样的要地都要打没了。
自此以后,不管是身在凤凰城却时刻关注盛京城情况,根本无心东顾的济尔哈朗,还是身在九连城、进取心本就不足的费扬武,对鸭江口以东沿海的情况都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就连白马山城这种稍加整修一番就能驻兵震慑周边的山城据点,也听任其废弃荒芜了。
这个白马山城,完全打破了杨振以往对于山城的刻板印象,就像承德避暑山庄打破了前世他对山庄的刻板印象一样。
白马山城虽然是建在一片山岭之上,但是在其依山就势修建的环形城墙之内,却完全是一种山间谷地的感觉。
除了低洼之处有多口水源充沛的深水井之外,山城内有密林,有草场,有沟渠,甚至有大片荒废的农田。
就这地形,比起安东城内的镇江山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说镇江山也不错,但可惜山上水源严重不足,然后为了保护山下的水源,仇震海不得不修建了外城。
当然了,镇江山以及安东城也有白马山城比不了的地方,那就是它们紧邻鸭江这个水路航道,水路四通八达,大小船舶既可以沿江而上内陆,又可以顺江而下入海。
而这一点,也是杨振要在前义州府城旧址上修筑新义堡的原因之一。
他要充分利用鸭江航道,在鸭江中上游地区,尤其是主要支流汇入之地,修筑几处内河港口要塞,用以牢牢控制鸭江两岸,包括整个鸭江流域地区。
总而言之,后世鸭江口中下游尤其是出海口的憋屈局面,绝对不能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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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四章 虎山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二日的傍晚,张臣、李禄各率所部护送着杨珅的大批车炮辎重队伍,终于抵达了白马山城南麓山脚下。
第二天一早,杨振亲率汇聚起来的所有人马,以杨大贵率队为向导,以张臣手下的骑马火枪手为先锋,离开了白马山城,浩浩荡荡向北边三十里外的前义州府城旧址开去。
三十里地本来并不远,但是带着大批重炮以及大批民壮队伍及其大车一起前行的杨振大队人马,却整整走了大半天。
等到杨振统率大队人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张臣和杨大贵二人各率所部已经在新义堡西边沿江的就渡口处扎营完毕了。
进入张臣等人率部扎好的营寨,杨振在中军大帐内立刻召集了随行诸将议事。
“李禄!”
“卑职在!”
“在这处旧城址上修筑新义堡的事情,由你牵头管总!”
“卑职遵命!”
“重要的是先把四面城墙修起来,先给大军构筑一个牢固的容身之地,至于筑城可用版筑法,使用水泥沙子碎石砖块一起混合夯实,预留东西南北四小门出入。”
“这个,对于棱堡,瓮城,炮台,府衙,都督可有指示?”
李禄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曾经负责过松山城东门及其附属城墙棱堡的修筑事务,所以此刻一受领任务,马上就问起来杨振对筑城的具体要求。
“至于棱堡,瓮城,炮台,府衙,留到以后再说,你们先把四面城墙夯筑起来再说!其他的,你看着办!”
“卑职明白了!”
敢情只是在旧址上用水泥乱石夯筑起四面城墙而已。
这样的话,只要有充足的物料,充足的人力,那就是很快的事情了。
“杨大贵!”
“卑职在!”
“筑城的事情,李禄李总兵是管总的,具体人力和物料的事情,你来负责!”
“卑职遵命!”
事实上,自从杨振叫他和仇必先二人承运水泥物料并点名叫他从屯户中征召民夫青壮,他就知道这个事情该他负责,是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你的铁山营以及你征发的第一批青壮民夫,全都要投入到筑城工地之中,听从李禄李总兵的调度指挥!另外,马上派人回去催促第二批物料起运,工地断了物料,我唯你是问!”
“卑职明白!”
“张臣!”
“卑职在!”
“军前侦察、警戒、战备等事务由你负责!”
“卑职遵命!”
“除了指挥沿江构筑工事,警戒对岸九连城清虏来犯之外,你叫李守忠带一个营往北,哨探,同时搜捕沿途遇到的一切朝人,以补新义堡筑城人力之不足!”
“如果他们反抗——”
“如果他们反抗,那就格杀勿论。当此之际,朝人要么效力于清虏,要么效力于我们,没有中间道路给他们选择!”
“卑职明白了!”
“杨珅!”
“卑职在!”
“炮兵团营除了配合好张总兵,沿江设置炮阵,防备清虏过江突袭之外,还要在新义堡城北寻找有利地形构筑火炮阵地,以防清虏从上游绕道来袭!”
“卑职遵命!”
“还有你们手底下那些随军行动的辅兵哨,除了本营事务之外,也要抽调一批人力,支援新义堡的修筑工程!”
“卑职明白!”
当然,这次躬身领命的,就不光是杨珅一个人了,而是大帐中先前受领任务的所有将领了。
而杨振的命令一下达,到了当天下午,李禄、杨大贵就开始指挥人马划定城址,分配区段,开始挖掘地基,运送物料,全面动工了。
对于这次修筑新义堡,杨振丝毫也没有低调行事的意思,而是一副完全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场面。
甚至到了当天夜里,也仍然是到处张灯举火,彻夜奋战的样子。
杨振根本不怕江对岸九连城内的清虏知道他在修筑新义堡,甚至可以说杨振现在是唯恐他们不知道。
当然了,如果他们敢于过江袭击新义堡施工现场的话,杨振也不介意将他们就地消灭在鸭江东岸的江岸上。
因为杨振现在的兵力,包括枪炮弹药等武器装备,都是十分充足的。
现在,对杨振来说,只要不是突然遭遇清虏数以万计的骑兵冲击,其他的,他什么也不怕了。
更何况清虏跟他现在还隔着一条江,而且清虏又没有多少像样的船只。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倒是盼着九连城内的清虏不知好歹来冲一下自己的营寨呢。
可惜的是,守在九连城里的清虏宗室镇国公费扬武,面对当日中午突然出现在江对岸前义州府城旧址附近的大批明军人马,他保持了一贯的谨小慎微。
得到巡哨马队的报告之后,费扬武登上九连城的城头,用千里镜观察了很久,最后选择了按兵不动。
他的这个抉择,当然并不符合清虏八旗权贵以往的一贯作风。
因为搁在以前,只要明军出现在清虏兵马的视野里,不管清虏兵马人数多少,也不管明军人数多少,清虏领军为将者通常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冲上去,将明军驱散或者消灭掉。
有的时候,几百人的清虏哨骑,就敢冲击数千人的明军队伍。
而数千人的清虏骑兵就敢横冲直撞,去冲击上万甚至数万人的明军大阵。
那种传说里的场面,常常使得费扬武热血沸腾。
但是时至今日,事情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却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为不同了,八旗老一辈敢冲敢打的巴图鲁们都已经老的老死的死,凋零了。
如今的新一辈,已经不是在山林里、战阵中、马背上长大的那代人了,而是打小就锦衣玉食,打小就生活在蜜罐里的纨绔子弟。
费扬武也不知道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却很清楚,这个转变已经发生了。
就在杨振布置好了陷阱,等待着费扬武派人过江突袭征东军大营的几乎同一时间,九连城内的镶蓝旗固山额真衙署大堂上,费扬武正在召集九连城内各个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议事。
大堂内灯火通明,但是气氛沉闷,跟杨振年龄差不多大小的费扬武,正皱着眉头,愁容满面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们。
“都说话啊!难道除了向凤凰城郑亲王爷送信求援之外,你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江对岸重新修起一座城池来?!”
“主子爷息怒。奴才恩格图,愿意带着奴才帐下蒙古甲喇出城,趁南蛮子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夜袭南蛮子的营地!”
“够了!夜袭,夜袭,你跟南蛮子搁着两条江,怎么夜袭?!你有几条船,一夜能送过去多少人马?!”
费扬武心情不爽,语气带着反问,将重提过江突袭杨振兵马的恩格图一通呵斥。
恩格图出身科尔沁部落,也算是如今清虏八旗里面资格比较老一点的老将了。
但是在费扬武这个出身宗室的镇国公面前,他资格再老,也依然是个奴才而已。
面对费扬武的呵斥,他的心里颇有一些不服气,可是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在心里暗自腹诽。
而费扬武嘴里所说的两条江,一个自然说的是鸭江,而另一个说的则是叆哈河。
九连城就处在叆哈河汇入鸭江的河口西南面,它的东南方是鸭江主航道,而它的东北方是嗳哈河下游河道。
如果杨振没有强大水师的话,想要从鸭江以东对九连城发起进攻,是非常困难的。
与此相应的是,如果驻守九连城的兵马没有水师的话,想要出城袭击隔江相望的敌人,同样也非常困难。
好在杨振是有一支强大水师的,而这也是他之所以绕道江东,并驻兵在江东,与九连城隔江相望的前提条件之一。
当然,杨振走江东,主要是因为此行车炮多,辎重多,从安东城北上九连城道路崎区狭窄不好走,有再多兵马也摆不开。
九连城以及九连城以西的险山堡一带,又都在清虏的手里,从安东堡直接北上,队伍只会越拉越长,随时随地有可能会遭遇清虏马甲兵的袭击。
就此而言,先从下游过江,走江东,大批车炮辎重队伍就安全多了。
然后一边征集民夫修筑新义堡,一边等着四月望日大潮到来。
等严省三将配备了大批重炮的瀛洲号、乐浪号开进叆哈河与鸭江汇流的开阔水域之后,九连城清虏的末日也就该到了。
当然了,杨振也希望在自己率军抢修新义堡的期间,驻守在九连城一带的清虏能够四处求援,
将自己在敌后发起攻势的消息传到盛京城去,同时调动更多的清虏前来支援九连城。
反正自己与九连城隔江相望,等新义堡一旦修成,自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也不在乎清虏再多几个甲喇,甚至是多几个固山。
杨振敢于这样干,当然也是看准了清虏没有水师,欺负清虏没有什么战船。
事实上,清虏是能够自己造船的,只不过失去了智顺王及其所部兵马在叆哈河口的造船厂后,剩下清虏八旗各处兵马已经造不了大的海船了。
清虏八旗自己所能造的船只,都是只能在内河航运中发挥一点作用的小船。
别说是四百料五百料的大船了,就是二百料、一百料的中型船只,他们也造不出来。
想当初,九连城的镶蓝旗汉军船厂被大火烧成了焦土之后,奉命接替尼堪、尚可喜入驻九连城的费扬武也决心造船。
可是辛辛苦苦造出来的船只,不是漏水不敢用,就是太小不够用。
现在他的麾下也是有船的,毕竟他的兵马哨队时不时也要用船渡河,而且从他的大后方往九连城运粮草物资,同样是走水路更加省时省力。
只不过他并没有大船,他麾下用作主力的船只,即使在叆哈河上,一次最多也只能运送八个人及一匹马过河,而且这八个人还要同时充当桨手才行。
就这样的造船水平,在风平浪静的内河打打鱼撒个网,或者顺水行船运个粮倒是可以的。
至于说用它在江上跟金海镇的水师作战,那是想都不要想,因为光是金海镇水师大船掀起的浪花都能将它们撂翻。
同理,若是用它运送兵马过鸭江,突袭杨振的营地,即使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估计等到天亮也送不过去多少兵马。
也因此,当恩格图把白天的时候提出的建议又提了出来,费扬武就忍不住呵斥了他。
当然了,费扬武呵斥了恩格图之后,被他召集来的一众章京们,便再也无人向他进言了。
“佟六十!”
“奴才在。”
“你手底下虎山炮台上的大炮,能打过江去打到金海镇兵马营地里吗?”
“这个,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手下火炮虽然不少,可是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却连一门也没有,去年虎山炮台修筑时以封锁河口为宗旨,主要靠近河口这一侧,朝向河口这一侧——”
“你的意思就是说,虎山炮台上的大炮打不到江对岸去了?”
“这个,的确如此,除非主子爷尽快向郑亲王爷请领几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坐镇!”
“重炮,重炮,现在哪里不需要重炮?!如果凤凰城有多余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我早就从王爷那里要来了,还用得着你这个奴才在这里提醒我么!”
佟六十是佟养性的小儿子,也叫佟寿年。
如今,佟养性早就死了,佟养性的爵位先是传给了佟六十的哥哥,后来他哥哥也死了,爵位就传给了佟六十。
佟家在努尔哈赤时期就投靠了后金国,因此算是后来大清国的开国元勋之一了。
也因此,从佟养性诸兄弟开始,佟家子弟就深受清虏宗室亲贵们的信任。
但是信任归信任,在清虏宗室子弟面前他们依然是奴才,其地位甚至不如出身科尔沁部落的那些奴才们。
于是,在费扬武面前他一个答对不好,就免不了要挨上一顿训斥。
佟六十,也是三十多岁,身材瘦高,三角眼,刀条脸,其貌不扬,气度倒是沉稳,挨了训斥,也不吱声,只是面无表情,低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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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五章 抱怨
这两年,大清国的外部形势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是其国内情形却是眼看着日趋窘迫了。
一来,八旗兵马已经有很久没有入寇大明朝的长城以内地区了,他们没有了通过抢掠得来的大批人口、牲畜、粮食以及金银物资的补充,八旗中下层的生活已经受到了影响。
二来,宣大沿边几个关口的走私贸易团伙,几乎被杨国柱、杨振叔侄二人连根拔除,以往清虏八旗兵马依靠宣大奸商走私出边所得的粮食、布匹、铁器、硝磺等军需战略物资数量锐减。
再一个,以祖家军将领为首的曾经脚踩两只船的辽西各路兵马,现如今对待清虏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以往,他们对于来自宣大沿边各口、塞北蒙古各部与清虏八旗的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亲自参与其中,并从中分得一杯羹的话,那么现在,这种事情已经完全绝迹了。
不管是出于自觉,还是出于被迫,总而言之,自从去年张存仁、祖泽润等人在广宁反正之后,现如今包括祖大寿本人在内的辽西诸将,已经不可能再脚踏两只船了。
虽然清虏伪帝黄台吉为了策反祖大寿,表现得一贯胸怀大度,可是发生了广宁反正那样的事情,黄台吉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再信任辽西诸将。
而且就算黄台吉依然对辽西诸将宽容有加,清虏八旗上层其他权贵人物也不可能再接受黄台吉继续对辽西诸将宽容下去。
当然最主要的是,就算黄台吉依然能够掌控现如今的清虏国内大局,依然能够力压八旗其他权贵的反对声音,继续以往对待祖大寿以及辽西其他将领的策反与招抚方针,恐怕也不会起作用了。
因为,发生了张存仁、祖泽润等人在广宁反正的事情之后,包括祖大寿在内的辽西诸将,尤其是杀了杜度、献出广宁的张存仁等将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到清虏一方了。
也正因为这一点,现如今的辽西诸将在对待对虏边贸和走私的问题上,他们的表现只会更加严格,他们的手段也只会更加严酷。
别说辽西兵马自己不可能再将粮食、铁器等军需物资,售卖给清虏或者边外蒙古部落了,就连所有行经辽西边外、通往清虏境内的商队,也不可能再平安无事的通过。
当然了,来自宣大各口、行经辽西边外、最后通往清虏境内的商队,早已经绝迹两三年了。
如今只剩下零星的来自漠南蒙古各部、行经喀喇沁部,最后通往清虏境内的部落商队了。
而这些来自漠南部落的商队,能够给清虏国内带来的货物,也只是一些牲口、皮张和毛毡而已。
因此,现如今不仅清虏旗下乌真超哈营,即八旗汉军重炮队伍的枪、炮、弹、药,已经开始捉襟见肘,甚至连八旗子弟已经习惯了的精米白面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开始大不如前了。
至于八旗上下日益仰赖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虽然深得黄台吉以及八旗权贵之心,仍被视为军国重器,始终被当作头等大事经营。
可是在缺少充足铁料和铜料的局面之下,即使孔有德及其麾下的铸炮牛录仍然被委以重任,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恭顺王孔有德统领的盛京铸炮厂新造出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数量十分有限,根本不够分的。
“从去年春上到如今,孔有德那个盛京炮厂耗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毁了多少门小炮,化了多少尊铜佛,搞得旗下怨声载道鸡犬不宁,可是才一共铸成了几门重炮?!”
面对宗室出身的镇国公费扬武的当面训斥,佟寿年非常知趣的闭了嘴,一声不吭,可是费扬武本人却并没有因此消气,反倒是越想越气。
“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从去年春上到如今,盛京炮厂新铸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满打满算,一共就三十一门!
“要说新铸成三十一门重炮,其实也不算少了。搁在往年,也就是这个数了,左右也差不了几门。可问题是,如今我八旗上下需要重炮的地方太多了!
“盛京城就不用说了,那是我大清国一等一重要的地方,盛京炮厂新铸的重炮,有一半要布防在盛京城头。
“至于盛京城以外,地位最重之处,有人说是盖州城,有人说是辽阳城,郑王爷说是凤凰城,当然也有人说是咱们九连城。
“但是,咱们大清国的皇上认为是广宁城。因此,去年不仅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重修了广宁城,而且调拨了大批火炮部署在广宁城,其中就有十门新铸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你们自己算算,这还剩下几门了?六门!但就是这么六门,也被一分为二了,睿王爷盖州城那里分得了三门,郑王爷凤凰城分得了三门。
“也就是说,眼下郑王爷的凤凰城那里,加上原来搜罗的,满打满算一共才五门重炮而已。你们想让我从王爷那里请领几门重炮,我张不开那嘴。
“而且,就是我张了嘴,也要不来。就是要来了,也未必是好事。凤凰城是盛京东边门户,其东其南,皆有金海镇兵马伺机而动,一旦失守,盛京以东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费扬武一边说着说,一遍忍不住就想叹气。
不过他看了看屋内地上跪着的那些人,终究没有发出长叹。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原本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大清国国势,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如今这个三面临敌的局面。
这个局面,若说是危机四伏,仿佛有点过了,可若说只是捉襟见肘,仿佛又避重就轻了。
其实在费扬武的心里,他对这个局面也有一个觉得更准的判断,那就是内外交困。
可是这个话,他又不敢轻易在众人的面前说出口。
毕竟他是宗室出身,而在场其他人说白了都是家奴,都是奴才。
他很敏锐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涨敌人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了,所以果断闭了嘴。
“可是,主子爷,咱们兵马并不少,总不能一直守在城里,按咱螨洲的规矩,也没有一直守着不出的道理。”
眼见费扬武终于停止了“抱怨”,一直跪在一边没说过话的梅勒章京额罗赛臣突然说了话。
“而且,奴才听旗下汉人包衣报告,说鸭江每月初一十五有大潮,江口出水不畅,江面将会上涨,届时南蛮水师大船即可从江口直抵此处江面。
“咱们的城防,照比从前,虽然加高加固了不少,可是南蛮水师大船,若是载了重炮从江上来,发炮攻城,我们就是守在城里,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梅勒章京额罗赛臣身材粗壮,满脸的络腮胡子也盖不住他满脸的横肉,虽然才年不到五十,但却是眼下正蓝旗里已经为数不多的、在老奴奴儿哈赤时期就立过不少功劳的老将了。
对于别人的建言,费扬武可以不听,甚至可以当面呵斥。
可是对于这个辅左自己好几年的父辈老将,年轻许多的费扬武却是一向以礼相待。
此时他听额罗赛臣这么一说,满脸忧虑地点了点头,难得地表示了认可。
而额罗赛臣的话,显然也再次鼓励了之前力主过江夜袭的那个蒙古甲喇章京恩格图,只见他小眼一瞪,再次对费扬武说道:
“主子爷,算日子,今天可就是四月十三了,若是十五真有大潮,南蛮子水师大船像去年那样直抵城外江面,咱这里可就危险了!
“莫不如就叫奴才率军绕道上游水浅处,连夜过江,然后从鸭江东岸南下,天亮前攻打南蛮子在江东新建的大营。
“南蛮子兵马素来胆小,以往只敢据城固守,从来不敢野战,主子爷只需给奴才两千马甲兵,必能将南蛮子江东大营一战击溃。
“到那时,没了南蛮子马市岛江对面的大营,南蛮子水师很可能将闻风而逃。就算到时候镇江堡以南的南蛮子水师不明就里,还敢沿江北来,咱们也不必担心他们登陆上岸了!
“而且,那时主子爷率军守在城内,奴才率两千马甲兵驻军在外,就是借给南蛮子水师几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上岸!”
恩格图出身于草原部落,善用骑兵,也喜用骑兵。
他和他的蒙古甲喇,多是没有重甲的轻骑,来如如风,行动快捷,最擅长的战法就是偷袭和追击,而最不喜欢的,就是守在城里。
一方面,城内地形狭小,他们的马甲兵发挥不了自己的作用。
另一方面,在外面天大地大,随时可以策马奔腾,他们反而才有安全感。
当然了,也是以往面对明军野战的胜利经验,给了他巨大的信心和勇气。
“额罗赛臣,你的看法呢?”
面对恩格图的坚持,本来反对夜袭明军营地的费扬武,有一点动摇了。
毕竟额罗赛臣方才说的,他也意识到了,他也担心明军水师
大船载着重炮抵达九连城附近江面以后自己面对的局面将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但是恩格图麾下的五个牛录马甲兵,是他手里的主力人马之一,一旦撒出去了,他的兵力就少了三分之一,这让他心里没有底,不得不询问老将额罗赛臣的意见。
好在额罗赛臣已经有了定见,他见费扬武问他,立刻答道:
“主子爷,十五日江上是否有大潮,虽然奴才以往没留意,并不确定,但是这一点事关重大,所以奴才建议主子爷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至于恩格图的主张,想法是对的,奴才是赞成的,不过今夜已经过半,且南蛮子今日刚到对岸立营,夜里不可能没有防备,所以今夜不能去!”
“那你的意思是?”
“奴才的意思是,今日后半夜可令恩格图带其麾下五牛录马甲到叆哈河上游,找水浅处渡河,天亮前绕道鸭江上游择机过江,明日上午趁南蛮子在江东筑城之际,突袭其沿江营地!”
额罗赛臣这么一说,其想法就很清楚了,显然是支持派兵过江,袭击明军营地的。
只不过他的说法,显然跟恩格图的打算并不完全一致。
因此额罗赛臣话音一落,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额梅勒章京的意思是,叫咱们夜里过江,大白天去突袭?!”
“怎么,不敢去了?难道你和你的蒙古甲喇只敢在夜里偷袭南蛮?!”
面对恩格图的不解和反问,额罗赛臣当即反唇相讥。
作为老女真出身的八旗宿将,他对东蒙部落出身的恩格图及其蒙古甲喇是有点看不起的。
不过,他更加看不起明军。
因此,他的言语中既充满了对恩格图及其蒙古甲喇的挑衅,更充满了对初来乍到就在江对岸筑城立足的明军战力的轻视。
这倒不是他一味轻敌,如果真是一味轻敌,他也就不担心九连城会被打破了。
他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他认为明军人虽然不行,可枪炮火器犀利,战船炮船更是九连城里的守军所不能比的。
一旦明军在江东岸把城修筑起来,特别是一旦明军水师战船炮船抵达九连城下,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不是我恩格图不敢去,只是,如果白天突袭南蛮营地的话,还请额梅勒章京给下官五百螨洲马甲兵!”
恩格图的蒙古甲喇,虽然也是马甲兵,可却没有多少可以用来冲阵和攻坚的重甲。
他虽然看不上明军,可是对自己麾下的蒙古甲喇也并没有自信到目空一切。
对他来说,大白天去突袭明军营地,就是发起得再突然,明军看他人马不多,也肯定会奋起反抗一波,恐怕不会立刻崩溃。
这个时候,就需要披挂有重甲作战更勐的螨洲马甲兵冲一冲了。
“主子爷?”
额罗赛臣听了恩格图的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脸看向了灯火下神色复杂的费扬武。
费扬武手底下的守城兵力,共有螨、蒙、汉三个甲喇十五个牛录,分别由额罗赛臣、恩格图和佟寿年指挥。
难得的是,这一次为了备战,三个甲喇都是满编的,尤其蒙古甲喇和汉军甲喇各有五个牛录,加在一起就有三千人。
但是,作为守城主心骨的那个所谓螨洲甲喇,实际上却只有三个满编的老螨洲牛录九百人罢了。
另外两个所谓的螨洲牛录,都是新补充的尹彻螨洲壮丁和驯服已久的朝人壮丁混编在一起的新螨洲牛录。
也就是说,九连城内的作战兵力虽然并不少,多达四千五百人,但是真正的老螨洲牛录只有三个而已。
当然了,除了这些被编入正蓝旗螨蒙汉旗籍的兵力之外,其他人也有一些,但主要是充当随军杂役阿哈的朝人。
说起来,这些人也有多达小两千口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战力,也无法作为可靠的兵员使用。
因为他们多是一些新被捕获而来的、不肯剃发的干苦力的朝人,真到了战时,还不一定站在哪一方呢!
而这,也正是费扬武一开始就主张固守城池的原因之一。
但是此时此刻,费扬武手底下两个可以依靠的人物都表明了态度,希望在明军水师抵达前抓住机会出战一次,他也不好再固执己见了。
最终,他想了又想,终于松了口。
“这样吧,既然你们都希望在明军立足未稳之际出击野战,那就出击一次。若能得手,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得手,务必全身而退,今后也好安心守城。”
“主子爷,那出兵的事——”
“恩格图!”
“奴才在!”
“就按额罗赛臣说的,你立刻召集你麾下五个牛录,人人骑马披甲,下半夜过叆哈河绕道鸭江上游渡江,明日上午南下突袭对岸明军营地!”
“嗻!”
“额罗赛臣!”
“奴才在!”
“你亲自统带两个螨洲牛录马甲兵,披重甲,与恩格图同去!”
“佟六十!”
“奴才在!”
“虎山炮台的铳炮,既然打不到江对岸去,那就干脆把你的汉军诸牛录,悉数调入九连城里协防吧!虎山炮台上的铳炮能用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都毁掉!一会你就回去,马上办理!”
“这——,主子爷!”
对于费扬武下达的弃守甚至是毁弃虎山炮台的命令,佟寿年本能的就要反对。
在他看来,虽然虎山炮台的铳炮威力和射程一般,都够不到江对岸的明军营地,可是他们经营虎山炮台已久,怎么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虎山炮台没有重炮,虽然对于扼守鸭江主航道作用不大,可是对于控制叆哈河的航道还是有用的啊。
然而佟六十刚喊出口,就看见额罗赛臣和恩格图不满的看着他。
包括他的主子爷费扬武,也是一脸的阴沉不乐。
显然对于佟六十的反应,费扬武也很不快。
“不用多说了!你那些人马留在虎山炮台,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容易被人分割包围,不如全部调入城内驻守城头。还有虎山炮台那些铳炮弹药,悉数调入城内,也方便集中使用!”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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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六章 何以
要说费扬武的处置有什么错处,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
正常情况下,守城一方面对别人围城,要么出城袭击来犯之人,要么收拢城外兵力于城内,好做固守城头的打算。
更何况费扬武用于守城的兵马本就不多,他让额罗赛臣率领两个牛录的老螨洲马甲兵协同恩格图的蒙古甲喇出城后,城中守卫兵力就将严重不足。
这个时候,把驻守在城外叆哈河口对岸虎山炮台营寨的佟寿年人马调入城内,弥补额罗赛臣和恩格图率军出城后城内兵力之不足,也是人之常情。
正因为如此,额罗赛臣和恩格图两个资历颇深的老将,也没有对此提出什么不同意见。
只不过费扬武、额罗赛臣以及恩格图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杨振兵马,并不是以往他们见惯了的那些明朝兵马。
如果说费扬武面对与他们隔江立营的杨振兵马,应对上有什么错处的话,那么这一点,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错处了。
但是这一点错处,是他们注定无法纠正的了。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三日深夜,费扬武与梅勒章京额罗赛臣、甲喇章京恩格图以及汉军甲喇章京佟寿年一起定下了出城过江袭击明军营地的决心之后,当天夜里就迅速展开了部署。
额罗赛臣与恩格图两个,在后半夜丑时前后点齐了两千一百人的马甲兵,在暗夜与江雾的掩盖下悄然出城北去。
而佟寿年,虽然对于放弃经营已久的虎山营寨和炮台心有不甘,可是费扬武的命令,他却不敢不遵守。
最后磨磨蹭蹭的,同时也是彻彻底底的,将驻守在虎山营寨和炮台内的汉军铳炮牛录悉数撤回了城内。
因为心有不甘兼且行动迟缓,直到东方发白、天色渐亮,佟寿年才将虎山炮台的大小铳炮拆除撤离干净。
然后放了一把火,打算将虎山炮台及其附近的营寨尽数烧毁。
费扬武他们的其他举措,杨振所部兵马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四月十四日天光大亮后虎山炮台方向的滚滚浓烟,却很快引起了张臣麾下值哨士卒的注意。
虎山炮台方向有异常的消息,很快就报告到了张臣的面前。
小半个时辰后,张臣带着自己亲自观察的结果,赶到了已经闻讯起身的杨振大帐之中。
“都督,虎山炮台方向有浓烟火光。卑职方才已亲赴江岸高处,用千里镜眺望,可以判断不是清鞑虎山营寨走水失火,而是清鞑有意为之!”
张臣赶来的时候,不仅杨振已经披挂整齐,而且李禄、杨珅等人也都已经闻讯赶来了。
张臣因为得报之后,第一时间赶往江岸一处高地亲自观测情况,所以成了来得最晚的。
不过,他对江对岸清鞑虎山炮台方向的形势判断,却是最清晰而且最坚定的。…
“何以见得?”
杨振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到快天亮时才终于困倦入睡。
毕竟新义堡才刚开始施工,现在连个土围子都没筑成,这么多兵马粮械跟着他宿营在野外,只有匆匆挖掘的壕沟和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栅栏作为防护,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万一清虏兵马大举过江夜袭自军的营地呢?
虽然类似的野外扎营过夜,对杨振及其所部兵马来说并非第一次。
但是以前,几乎此次都是敌人在明处,而自军在暗处,所以并不怎么担心被敌人发现或者遭遇敌人偷袭。
然而这一次,自军却是在明处。
虽然江对岸九连城一带的清鞑没有水师,也没有像样的船只,可杨振依然睡不踏实。
直到天快亮了,清虏夜袭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杨振方才顶不住困倦终于入睡。
谁知刚睡着不久,就一波接一波值夜的、巡哨的将领赶过来向他报告虎山炮台方向的异常景象,搞得他一时有点云里雾里闹不清状况。
“若是走水失火,当有人奔走扑火、指挥营救才对,但是据卑职观察,虎山炮台方向并无大批人马奔走扑火,除了浓烟与大火之外,反倒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影!”
面对杨振的询问,张臣十分笃定。
作为前辽东镇边军里的夜不收,张臣这个见微知着的本领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九连城里的清虏主将,就是那个清虏镇国公费扬武,跟上回闻讯弃守义州府城一样,干脆放弃虎山炮台,收缩全部兵力入城固守去了?”
“是不是收缩全部兵力入城固守,卑职不敢确定。但是虎山炮台的清虏驻军,应该是已经撤入九连城了!这个做法,确实与当初清虏毁弃朝人义州府城如出一辙。”
“嗯。你说的没错。两军对垒之际,做出任何判断,都必须慎之又慎。”
张臣的回答,没有迎合杨振的反问,显得非常谨慎。
这一点,恰好提醒了杨振,使得杨振不由得开始思考九连城的清虏主将,也就是清虏镇国公费扬武,为何要将虎山炮台及其附近营寨的驻军撤回城内。
事实上,从杨振以前得到的消息判断,清虏已经往九连城增过兵了,城内起码已有六七千人,而且九连城又不大,也驻不下太多人马。
同时,虎山炮台的战略地位也很重要,清虏主将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这个经营已久的要地。
杨振想了又想,一时理不清思绪,于是转向在场的其他人问道:
“你们都想一想,清虏为何要突然弃守虎山炮台?”
“都督,卑职有个想法!”
杨振的问题抛出之后,掌管炮兵团营的杨珅立刻若有所思地接过了话头。
“你说!”
“卑职在想,如果清虏在虎山炮台上有重炮,能够封锁鸭江航道的话,那么清虏肯定不会轻易弃守炮台。”…
杨珅长期掌管征东军的火炮团营,已经渐渐从一个对火炮和炮击战术所知不多的不入流菜鸟,成长为老马识途甚至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行家里手了。
而且一开口,就是从清虏在虎山炮台有无重炮的角度分析问题。
这个角度,不仅令杨振眼前一亮,而且瞬间就若有所悟。
“嗯。那么你的判断是?”
“卑职的判断是,清虏在虎山炮台肯定没有重炮,而虎山炮台其他火炮的射程,又不足以封锁江面,所以虎山炮台对清虏九连城主将来说,就是一块鸡肋。”
“鸡肋?嗯,虎山炮台之上若无重炮,的确如同鸡肋。可就算是鸡肋,虽然食之无味,但是弃之终究可惜。我军到来后彼此尚未交兵,清虏主将就这么将其毁掉,难道不觉可惜?”
“这个——,或许是——”
杨振的反问,令原本信誓旦旦的杨珅一时语塞。
“或许是什么?”
见杨珅欲言又止,杨振继续追问。
“卑职本来想说,或许是清虏主将担心九连城内兵力不足。但是卑职又想到之前清虏往九连城增兵,九连城兵力不缺的事情,所以一时难以理清头绪了。”
杨珅表情纠结地回答了杨振的追问。
杨振听了后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他。
不过就算如此,杨珅对虎山炮台无重炮的判断,也已经给了杨振极大的启发。
此战杨振最担心的,就是清虏一旦拥有多门重炮,会给自己的部下造成大量的伤亡。
但是现在看,清虏不仅没有多门重炮,甚至很有可能连一门重炮也没有。
因为彼此易地而处的话,杨振但凡有一门重炮,也一定要优先部署在战略地位重要的虎山炮台之上。
这么重要的位置,说弃守就弃守了,而且是毁弃而去,那就说明九连城清虏驻军很可能连一门重炮都没有。
得出这一判断,杨振一下就放心多了。
不过得出这一判断,是个意外的发现,杨振心中对清虏何故收兵入城的疑问并没有因此解决。
因为虎山炮台即便没有重炮,可是其他中小型火炮总是有的,如果城内不缺兵力,根本犯不着就这么弃守乃至毁掉它。
“那就是九连城兵力不足,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
杨振正想着,旁边的李禄突然发了话。
“自从得知清虏不断增兵九连城的消息后,咱们一直觉得九连城兵力充足,但是九连城的清虏并不会只增不减。
“仇总兵先前往北方派遣的巡哨队伍,为了安全起见,北上都是走江东。他们只见北边的清虏沿江南下九连城,却不知道到了九连城后,有可能转而西去险山堡乃至凤凰城。
“毕竟清虏正蓝旗的旗主为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就长期坐镇在凤凰城。都督带咱们誓师北伐以后,庄河堡祖总兵他们率军增兵秀岩城,凤凰城或许得到了消息。…
“还有前不久,都督带咱们去了趟汤站堡,随后便往汤站堡大举增兵,清虏派出来的哨探不可能觉察不到这样的动静。一旦他们觉察到咱们有进攻凤凰城的可能,或许就会从九连城调兵!”
李禄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是一大通,而且头头是道,颇有几分道理,听得杨振忍不住点头。
不过,杨振这边还没有来得及表示自己对李禄所说这番话的赞赏,李禄的判断就立刻遭到了张臣的否定。
“不能!”
“哦?何以见得不能?”
李禄听见老大哥张臣这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一时有点茫然不解。
包括杨振、杨珅以及在场的其他人,也齐刷刷地把目光锁定在了张臣神色沉毅的脸上。
“凤凰城当然重要,但九连城的地位并不比凤凰城低多少,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清虏那个伪郑亲王济尔哈朗又岂能不知?”
面对李禄的反问和众人的疑惑,张臣澹然地说道:
“我们金海镇大军抵达安东城的消息,清虏伪郑亲王处必然已经知道,我军水师强大,这一点清虏伪郑亲王也不可能不清楚。
“既然如此,就算是我们分出一路兵马进抵凤凰城外,清虏伪郑亲王也必不会轻易抽调九连城一带的清虏兵马去增援凤凰城。
“事实很可能正好相反,一旦清虏伪郑亲王得知我们已经水陆并进兵临九连城附近,那么他只会从凤凰城附近分兵救援九连城。所以卑职以为——”
说到这里,张臣停顿了片刻,然后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振,决然说道:
“九连城很可能并不缺少兵力,他们之所以毁弃虎山炮台,将炮台守军撤入城内,除了杨副将方才说的虎山炮台没有重炮如同鸡肋之外,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清虏伪镇国公费扬武将原本用于守城的主力用在了别处!”
“用在了别处?”
“用在了哪里?”
张臣的话,令杨振心头一震,同时顿感新义堡周边危机四伏起来,一时间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而李禄、杨珅等人也都将信将疑,惊疑不定,忍不住发出了各自的询问。
而张臣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之中,继续澹然地回答道:
“用在了哪里?还能是哪里呢?我们兵临九连城附近,两军对垒之际,敌人不管刷什么把戏,都无非是在打我们的注意罢了。”
张臣这么一说,杨振已然明白过来了。
“没错!我赞成张臣的判断,九连城的清虏兵马不太可能被抽调西援凤凰城,别说祖克勇那边还没有出兵凤凰城,就算祖克勇已经出兵凤凰城,济尔哈朗也不敢抽调九连城的清虏增援他自己。”
杨振对祖克勇早有嘱咐,要等凤凰城分兵救援别处的时机成熟了之后,才能对凤凰城发动进攻。
对于攻夺凤凰城,杨振是让祖克勇打巧仗,要他乘虚而入,而不是让他去打硬仗,去硬碰硬,拼消耗。
这一点,杨振对祖克勇说得很清楚。
对此,杨振不信祖克勇敢在这个时候违抗自己的命令。
此外,祖克勇所部兵马多是骑兵与掷弹兵,伏击,追击,是其长项,也不会轻易拿骑兵攻打坚城。
“所以,九连城的清虏如果已经分兵,那么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我们。鉴于他们没有水师,没有战船,他们若想分兵与我们野战,那就只有绕道别处过江来攻这一条路!
杨振这番话说完,就相当于是一锤定音了,诸将不管理解不理解,一时间都没了异议。
第一零五七章 来犯
当天早上的军议,在杨振理清头绪,拿定主意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有了杨振的决心,有了张臣的推论,有了李禄、杨珅等人的补充,一个将计就计的围歼计划很快就被敲定了。
因为有了张臣之前的分析和杨振的决断之后,九连城清虏分兵野战的方向就跟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是明摆着的。
九连城清虏分兵南下是不可能,因为南下不远就是安东城及其防线前哨镇江堡。
而且越往下游,汇集了诸多支流以后的鸭江航道就变得越宽,水量也就越大,对于没有水师,没有大批船只的清虏来说,很难悄然渡江。
所以,他们只能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绕道往北,然后在鸭江上游找机会渡江,然后从鸭江东岸顺势南下。
得出这个结论后,杨振手下的将领又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自家大军应该分兵北上,寻找清虏渡河地点,要么趁其半渡而击之,要么在其南下必经之地设伏,这样必获大捷。
另一派则主张,依托现成的大营就地布置一个口袋阵,以逸待劳,等着清虏来攻。
面对这么两种主张,杨振果断地选择了杨珅提出来的第二种。
杨珅依然是从他的炮兵团营行动迟缓、不好布置也不好隐藏的角度提出他的主张的。
但是他的提议,却让杨振认识到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
那就是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因为一旦自军兴师动众分兵北上设伏,或者有其他较大的动作,与自己隔江相望的清虏哨探肯定会发现异常。
一旦发现江对岸明军大营有异常动向,或许清虏就不会来攻了。
所以,在杨振看来,要想利用这次机会打一个歼灭战,目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动声色,暗中准备。
当杨振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以后,诸将再次快速达成了一致。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上午,军议结束后的新义堡外明军大营一切皆如昨日一样。
卯时左右,各营正常出操,同时各营哨伙夫与辅兵们开始生火烧灶,烙饼子,熬米粥的,准备咸鱼咸菜的,渐渐热闹起来。
到了辰时左右,吃罢早饭,明军营地里应该前往新义堡施工场地的哨队士卒、辅兵以及大批民夫们,依然正常出工,很快新义堡筑城工地上的号子声就开始此起彼伏。
除了各团营哨队队官以上的大小将领们知道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之外,早上杨振在军议之上的决策,并没传达到一般士卒那里。
至于各营的辅兵以及主要进行新城施工的民夫们,更是对他们可能要面对的冲击一无所知。
也因此,不管是在杨振的眼里,还是在鸭江对岸一直在关注着明军营地动向的费扬武和他派出的哨探们的眼里,明军营地以及新义堡工地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直谨小慎微、对突袭明军营地并不怎么热衷的费扬武,听了他派出去的哨探们带回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渐渐安定了下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明军营地里的一切正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而已。
九连城城头的清虏瞭望哨以及藏身于在鸭江西岸山林里的清虏哨探们毕竟是隔江相望,他们跟江对岸的明军营地隔着一条江,距离最近的地方,也有三四里远。
即使是费扬武手下的清虏正蓝旗巴牙喇手持千里镜隔江观察,也难以真正探察清楚明军大营及其附近的一切布置。
实际上,卯时前后的各营出操,已经完成了各团营哨队兵力调动、分配与部署的演练。
依托现有江东大营进行防守反击作战,争取全歼来犯之敌的命令,已经在军议结束的第一时间,就传达给了所有预定参战的各营将领,各哨哨官、哨副官,以及各队队官、队副官一级。
而且,为了集中作战兵力,杨振连昨天派到新义堡以北负责构筑火炮阵地的刘仲锦所部炮营都用辅兵加民夫给替换掉了。
同时把没有来得及新义堡以北火炮阵地上去的所有轻重火炮,都就地布置在了明军江东大营的两翼和最深处。
部署在两翼的火炮,主要是冲天炮和飞雷炮。
而部署在大营最深处的,则是尚未来得及部署到新义堡城北的整整一个重炮营的重型红夷大炮。
杨振征东军炮兵团营一共辖下两个重炮营,都是重型车炮营,而每个重型车炮营编列有五十门带有车架并且配有三匹辕马的重型红夷大炮。
每三十人负责一门带有车架辕马的重炮,一个哨就是十门,五十门刚好是一千五百人。
随军带来的两个重炮营,一个已经在抵达当日就沿江部署好了,此时自然不能轻动。
而另一个,原本预备在今日,就要部署到新义堡城北方向去的。
此时就在大营深处存放着,正好可以用在这次守株待兔的作战行动之中。
五十门,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了。
如果再加上部署在左右翼的冲天炮左右营以及飞雷炮营的一多半冲天炮、飞雷炮,杨振这座江东大营内的瞬间火力输出,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非常罕见的了。
更何况,如今杨振麾下所使用的火器当中,还有几款威力不下于重炮开花弹的诡雷万人敌,可以事先布置在特意为来犯之敌设计好的陷阱正中。
就这样,四月十四日上午己时左右,杨振分派好了各营人马,并以整修营防为由,将参战各营安置在大营前后左右四方,一边施工,一边等候。
虽然早在昨天的时候,杨振就往北边派遣了以李守忠为首的巡逻队,并叫他们在打探清虏敌情的同时搜捕隐匿的朝人。
可是,李守忠出发后迄今并无消息传回。
所以,杨振也并不确定清虏兵马可能会在何时何地过江,以及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附近并对自己这处营地发起进攻。
不过,杨振也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九连城的清虏一旦真下决心要分兵来攻的话,那就一定会赶在最近这两天之内。
因为十五日的望日大潮近在眼前,到那时,驻泊在鸭江口附近安东城一带的金海镇水师就将涌入九连城附近江面,清虏将失去“击溃”明军大营的最佳时机。
杨振非常笃定,已在九连城驻扎一年多的清虏镇国公费扬武,不可能会不知道鸭江的水文情况,也不可能会意识不到金海镇水师抵达后的形势。
就算是费扬武这个清虏宗室出身的九连城主将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他手底下也一定有知道这个情况并能意识到后果的清虏宿将辅左。
只要费扬武手底下有这样的人,那么清虏一旦下了决心,就一定会赶早不赶晚。
所以,杨振已经做好了最早十四日上午、最晚十四日傍晚迎战来袭清虏兵马的准备。
却说这天上午,杨振刚刚亲自安排好了自己的直属卫队,也就是总镇府抬枪队的作战位置,领着张臣、张国淦、杨珅、刘仲锦等几个陪同值守大营的主要将领巡查营盘,来到偌大的营盘北门附近,就听见北门望楼处一阵骚动。
“快去禀报都督!有一小队骑兵奔来,有十三匹快马十三个人!”
杨振他们隔着北门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北门望楼上有人在冲下面喊话。
而望楼上的岗哨喊出的话,令杨振一惊,心道:“果然是来了!”
“闪开,快闪开,莫挡着老子!”
“姓耿的,你小子真是胆肥了啊你,竟然敢策马直冲营门!你不怕砍你的脑袋?!”
“老子有紧急军情上报都督!耽误了军情,你看都督砍他娘的谁的脑袋!”
杨振他们的江东大营,属于沿江立寨,总体呈狭长的椭圆形,东西窄一点,最宽处约有一里左右,南北长一些,约有二里多,绝对当得起大营这个称谓。
大营以壕沟、土堤和实木栅栏隔绝内外,为了方便进出,留了四个营门,东门外不远处就是江岸,西门外不远就新义堡工地,再往西就是山岭密林。
唯有大营的南北方向是沿江的低地,地势相对比较平坦和开阔一些,适合大批人马出入。
同时因为扎营比较仓促,也为了车炮出入顺利,四个营门处只有简单的望楼,营门外连个深壕吊桥都没来及打造。
只在营门外远远放置了两排拒马,略作阻挡骑兵冲营之用。
不过,由于拒马放置的稍微远了一点,小队骑兵完全可以不必减速绕行过来,直奔营门。
杨振领着张臣等人巡查营防来到北门附近时,正遇到外出巡哨归来的小队哨骑绕过拒马直冲营门。
“耿志彪,你他娘的威风啊!”
总领军前侦察与战备事务的张臣,自然认得那个率领巡哨小队直冲营门的为首之人,并当场对他喝骂了起来。
“啊?!是总兵大人?小的耿志彪,有紧急军情上报!”
“有什么紧急军情?!都督就在这里,你立刻下马来见!”
“小的遵命!”
耿志彪闻言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了原先意欲拦他的营门逻卒,然后朝着张臣和杨振一行人所在的方向快步过来。
第一零五八章 覆没
这个耿志彪,年约三十多岁,国字脸,络腮胡,个头不太高,但却膀阔腰圆,相当强壮。
他是张臣手底下的老弟兄之一,想当初杨振出宁远的时候,他就在队伍里面。
只不过在当时,他跟杨振队伍里的许多人一样,刚从巨鹿贾庄之战当中死里逃生,同时因为战败溃散的缘故,他身上原有的卫所世职和营兵职务全被剥夺了,混成了一个浑浑噩噩无处可去的落魄大头兵。
当然了,时至今日,耿志彪早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大头兵了,几年下来,已经成了征东军火枪团营李守忠那一营的哨官千总。
在最初那一批跟着杨振出宁远的老弟兄里,他肯定不是混得最好的那些人,甚至连次好的都不是。
毕竟张得贵、张臣、李禄都已经是总兵了,连张国淦、杨珅、潘喜都是副将了。
包括杨占鳌、邓恩、杨大贵、李守忠等人,也都已经开始独当一面,或者独领一营了。
在这种有功就能马上晋升的情况下,作为跟着杨振出宁远的老弟兄之一,他还停在哨官千总的层级上,说明这几年他一直并没有多少出彩的表现。
但是不管怎么样,杨振对于当初跟着他冒死北上的老弟兄们,还是相当宽容和优待的。
这些人只要有了功劳,那肯定是会大大奖励提拔的,就是有了过错,只要不是犯了众怒,也往往是睁只眼闭只眼。
否则,今天这个情况,耿志彪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卑职耿志彪,参见都督!”
耿志彪身材粗壮,但却不失灵活,翻身下马后,转眼间快步来到杨振面前,对着杨振单膝跪地抱拳见礼。
“行了,省省吧,有什么紧急军情赶紧说!”
见是麾下老弟兄,杨振虽然神色不满,但语气之中却也流露出了一种别样的亲切。
耿志彪听见杨振这么说,几乎是立刻就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
“都督,咱们辰时左右在昌城,得到隐匿在附近的朝人报告,说有大批清虏辫子兵意欲过江上岸,李营官闻讯收拢了一些人马,带了卑职等人前往打探。”
说起正事,耿志彪马上一脸肃容,方才的老兵油子模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咱们赶到时,正巧看见清虏辫子兵涉水过江,已上岸约有千余人,当时对岸没过江的,也有千余人。清虏辫子兵人皆有马,加在一起,差不多两千来人。
“咱们当时收拢的人马约有五百余,李营官觉得咱们人少,所以没有直冲清虏队伍,而是命令卑职先赶回来向都督报信!”
“清虏有两千来人?”
“没错,肯定有两千来人!”
面对杨振面无表情的反问,耿志彪十分果断干脆地作了回答。
“很好!”
“很——很好?”
杨振的反应,让满脸油汗的耿志彪一下愣住了。
不过很快他就又追问道:“那,都督,咱们应该怎么办?李营官和咱们前营的弟兄们还在北边等着呢,是打伏击,还是打拦截,都督你赶紧下令吧!”
“嗯。”
杨振嗯了一声,随即皱眉眺望北方。
其实在方才知道策马入营的小队,是张臣撒出去的哨探队伍之后,杨振已经有预感是清虏的兵马绕道上游过江了。
不过自己这边已经见微知着,有了准备,清虏兵马只要不是太多,他都不怕。
两千多骑,不多不少,刚刚好。
当然,就是再多一些,也吃得下。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你速速派人回去告诉李守忠,叫他收拢人马后,尽量隐藏行踪,只需远远跟着清虏的队伍即可,既不必伏击,也不必拦截,就放清虏人马过来!”
昌城距离新义堡这里,也就几十里路程而已,如果清虏是在辰时左右过的江,算上他们过江后休整的时间,午时以前怎么也该到了。
杨振就算想搞一些其他的动作,也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什么部署了。
“这——,卑职遵命!”
耿志彪他们昨天就出发北上了,所以并不知道眼下自家大营里的准备,是以突闻杨振的命令,略微有些讶异。
但是他也知道眼下事情紧急,自家都督既然已经有了决断,那就必然没有争辩的余地。
何况他在杨振的军中很久了,也知道自家都督多谋善断,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现在既然这么说,当然是已经考虑好了应对之法。
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领了命令,转身去做安排去了。
只片刻功夫,就有一小队哨骑转头北上,转眼之间消失在了山岭的后面。
而杨振这边,对于大营北门内外看起来略显松散的防务,也没做任何的调整,一切都保持了耿志彪冲营而入时的情况。
包括营门望楼上的瞭望哨以及营门内外值守的卫兵与逻卒,也都保持了原样,没有刻意叫他们撤离。
不过,有了耿志彪率队报告的消息,大营里的气氛已经在悄然之间改变了。
之前只有队官以上的人员才知道了今天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即便如此也有许多人心存侥幸,暗自觉得杨振的部署不过是未雨绸缪,清虏兵马不一定真的来。
而且就算会来,也不一定就在今天,或者说不一定是在什么时候,也有可能是在明天。
但是,当耿志彪他们的哨骑赶回报信之后,不管是之前已有准备的各营哨队官们,还是之前蒙在鼓里并不了解实情的棚伍士卒们,这一下子都明白了。
于是,上上下下,谁也没有了侥幸之心。
那些正在摆布各款火炮的,纷纷为掌管的大小火炮装填弹药,并将炮口调试到了自己认为最佳的瞄准状态。
那些大营中间开阔的空地上挖坑布雷的,也赶忙小心翼翼地为埋好的铁壳万人敌装上信管和导火索,并在布好雷的位置用石灰撒出唯有自军懂得的标记。
还有那些一批批沿着营寨边沿一直挖掘沟壕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也不再一边挖沟一遍说说笑笑吹牛打屁了,而是一边挖沟,一边时不时望向自己放着火枪和飞将军手榴弹的战位。
当预感到敌人即将到来,战斗即将打响之后,没有谁再像之前那样轻轻松松说说笑笑了。
气氛开始变得沉闷。
但是,好在自军已有准备,火枪手、掷弹兵们也都在不知情的时候挖掘的壕沟可以容身。
甚至包括部署在营地东西两侧的冲天炮和飞雷炮炮手们,也有半地下的炮位,可以让他们拥有不少安全感。
当然,与别处气氛沉闷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大营深处位于重炮阵地前面不远的一道壕沟内,洋溢着的更多的却是兴奋。
杨振将自己的卫队,也即直属总镇府的抬枪队正兵辅兵六百人,全数部署在了这里。
除了所有的抬枪手之外,杨振也将张国淦及其麾下一哨火枪手布置在了这里。
同样被杨振部署在这个地方的,还有掷弹兵团营的一营都司王余佑及其精选的一哨掷弹兵。
这里是重炮阵地的屏障,一旦清虏骑兵大举冲入营内,那么这个地方就是正面承受清虏骑兵冲击的地方。
所以,杨振在这里部署了大量的精兵强将。
不过,让这道壕沟里云集的将士们满心兴奋压倒了紧张的,不是他们即将直面清虏的冲击,——这一点丝毫也不令人兴奋。
令他们多数人感到兴奋或者振奋的,是杨振本人也顶盔披甲,携带枪支弹药,守候在同一条壕沟里。
身为指挥全军的统帅,杨振完全可以去到更安全的地方,比如重炮阵地的后方,就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或者,杨振即使要参战,也可以去到相对安全一些的侧翼,比如左翼或者右翼,绝对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杨振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张臣布置在了火枪手更多一些的大营左翼,将张天宝布置在了掷弹手更多一些的大营右翼。
包括火炮团营的孙登选和杨珅,也被分别布置在了大营的左右翼,叫他们前去统领和指挥部署在两翼的冲天炮和飞雷炮队。
而杨振自己,则将重炮阵地交给了刘仲锦全权指挥,只带了抬枪队以及张国淦的一营火枪手、王余佑的一营掷弹兵,跳进了重炮阵地前方不远的壕沟里。
壕沟深约三尺,地面有些泥泞,因为这处营地立鸭江不远,地下水丰沛,仅挖三尺就已经湿漉漉的了。
杨振跟守在壕沟内的其他所有人几乎一样,脚踩在泥泞之中,身体前倾趴伏在壕沟边沿的堆土上,旁边放着两杆火枪,一杆是枪身超长、枪体沉重的抬枪,另一杆则是已经上了刺刀的一般燧发枪。
杨振跟
壕沟内的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只在于他的手里有一支千里镜,可以趴在壕沟的前沿上,通过千里镜来观察更远处的情况。
而其他人,则只能手搭凉棚既兴奋又紧张地向前方张望了。
“敌人来了!”
杨振透过千里镜,突然看见自家营地前方数里外上面有大片扬尘,立刻脱口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而这时,就守在杨振一旁努力往前方张望的祖克祥立刻接过了话头,肯定地说道:
“是的都督,有扬尘,必是有大批清虏骑兵疾驰而来!不过看样子,距离我们尚在数里之外!”
“不!扬尘是滞后,必有骑兵先过,而后方出现扬尘。敌人大批骑兵恐怕转眼就到!”
祖克祥眼神不错,杨振透过千里镜看到的扬尘他也能通过肉眼看到。
但是他对距离的判断却是错的,而杨振也立刻否定了他的判断。
“张国淦!”
“卑职在!”
“立刻传我命令,敌人不入营,决不允许擅自开火,我不先开第一枪,决不允许擅自开火违令者斩!若有新义堡工地民夫被裹挟乱窜入营,开战后,一律格杀勿论!”
“卑职得令!”
张国淦领了命令,立刻提着火枪带着人转身而去。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事先说好了的,只是大战在即,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由不得杨振不慎重,只好再次向分布在左右翼的张臣、杨珅等人强调一遍了。
“祖克祥!”
“卑职在!”
“你去后边找刘仲锦,告诉他立刻做好开炮的准备!只等我一声枪响,预定第一批开火的重炮立刻开火!一二三批重炮之间一定要交替开火,切不可有长时的中断!”
“卑职明白!”
这也是杨振已经与刘仲锦交代过的,只不过事关重大,胜负主要取决于重炮,事到临头杨振也有些紧张。
祖克祥转身爬出了壕沟,一路速跑,往后边不远处的重炮阵地冲去。
而此时,杨振大营的北门外已然看得见清虏骑兵的前锋队伍了!
虽然隔着不小一段距离,但是大批骑兵疾驰的马蹄声已然隐约可以听见了。
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候,杨振大营北门望楼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哨声,随后又传出嘈杂的铜锣声呼喊声。
“稳住!稳住!”
身在后方壕沟里的杨振,看着从望楼上“连滚带爬”跑下来的哨兵以及奉命守卫大营北门的哨队“一哄而散”的场景,忍不住大声喊着。
虽然望楼上的哨兵也好,守卫营门的哨队也好,都是杨振叫人事先叮嘱过的,允许他们在清虏骑兵大举冲营的时候弃守营门。
但是杨振还是有点担心他们演的太好,或者干脆假戏真做,搅乱了军心,搅乱了自己在营中所作的“精心准备”。
还好,在杨振大喊“稳住”之后,弃守营门慌乱入营的自己人,没敢径直往杨振所在的方向跑,而是很快转向了大营的右翼,即杨珅、张天宝等人率队埋伏的地方。
而此时,已经率军冲抵明军大营北门前的清虏将领蒙古甲喇章京恩格图,眼见明军守兵已经弃守营门慌不择路逃回营内,当下一阵哈哈大笑,随即挥舞着长长的马刀叽哩哇啦一通喊叫。
随后,长刀一指,双脚勐夹马腹,嗷嗷叫着,往明军营地勐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转瞬之间,以恩格图为首的大队清虏骑兵就冲入了营门。
为首的虏骑在快速绕开稀疏的拒马之时,顺手将早就准备好了套索套在了拒马之上,随着快马疾驰而入,营门内外的拒马瞬间被拉得东倒西歪。
原本横放着的,一下子变成了纵向的,并被前面的虏骑拖着拉到更加开阔的营中。
紧跟在后面的大批马甲兵则趁机涌入营中,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呼啸而来。
方才仓皇弃守营门的明军士卒,有一些来不及跳入壕沟内躲避的倒霉蛋,被勐冲而入的清虏直接射翻在地上。
之前营中没有来得及撤掉的营帐、毡房、木棚子也很快被扯翻在地,有一些开始失火燃烧,一时间大营里乱成了一片。
“都督,下令开火吧!”
不知什么时候张国淦已经悄然回到了杨振所在的位置旁边,紧握着抬枪的把柄,有些焦急地回头请求杨振下令开火。
然而对于张国淦的请求,杨振只是转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杨振想要的是全歼,而不是击退。
就这样,杨振咬着牙,硬生生等到清虏马甲兵的前锋马队横冲直撞进入到自己抬枪的射程内,才突然大喊道:
“开火!开火!”
杨振一边喊,一边扣动抬枪的扳机,“彭”的一声,打响了第一枪。
这也是杨振在这场守株待兔式的歼灭战中,打出的唯一一枪。
因为接下来,杨振麾下兵马火力输出的规模,大大超出了杨振的意料之外。
随着杨振身后不远处刘仲锦指挥的重炮营打响第一轮重炮之后,冲进抬枪队射程的清虏马甲兵们只在片刻之间就被一扫而空了。
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刘仲锦他们指挥的重炮所打出的一条条血胡同将那些人一扫而空的,还是新成立的抬枪队将那些冲入自己射程内的敌人一扫而空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王余佑率领的掷弹兵们事先埋设的大量万人敌发挥了决定的作用。
总而言之,当杨振的耳朵从嗡嗡声中恢复过来,再次恢复了听觉之后,他的面前已经没有还能策马前冲的敌人。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上午己时三刻,发生在鸭江东岸杨振大营内的反击清虏来袭之战,刚刚开始不久就迅速落下了帷幕。
不仅冲入营中的大部分清虏正蓝旗蒙古甲喇马甲兵,被迎面而来的重炮和两翼的火炮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一直跟在后面压阵没敢长驱直入的两个清虏正蓝旗螨洲牛录,也没能在最后逃出升天。
李守忠、李禄、杨大贵他们,在战事打响后迅速率部来援,恰好将清虏正蓝旗梅勒章京额罗赛臣率领的撤离队伍,堵在了明军大营附近。
张臣率领从大营中冲出追击的人马,与李禄指挥的拦截人马,对额罗赛臣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经过张臣、李守忠所部火枪手以及李禄、杨大贵所部掷弹兵的几轮攻击之后,额罗赛臣阵亡,他所率领的清虏正蓝旗螨洲牛录无一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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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九章 终点
至于率领正蓝旗下蒙古甲喇一马当先冲入杨振大营之中的恩格图,则死在了杨振卫队的抬枪齐射之下。
到底是谁将他击毙的,已经无从确定了。
包括额罗赛臣的阵亡,同样这样一笔湖涂账。
当时张臣与李守忠各率有大批火枪手,而李禄和杨大贵手下又有大批掷弹兵,累计多达数千杆火枪与手榴弹一起招呼额罗赛臣及其率领的数百马甲兵,那场面往好了说叫作排山倒海,往不好了说就是极度混乱。
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场面下,也并非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全被击毙或者全被炸死,事实上当一切尘埃落定,仍有一小撮命大的,只是受了枪伤或者被弹片打伤,然后成了俘虏。
特别是恩格图所率领的那个正蓝旗蒙古甲喇,在正面和左右翼三面火力的夹击之下,仍有上百个见机早、脑子活的机灵鬼在第一时间下马躲避,幸运地活到了战事结束,全须全尾囫囵个地成为了杨振兵马的俘虏。
也正是有了这些俘虏的存在,杨振才对清虏发起的这次袭击以及他们主要将领的阵亡有了清晰准确的了解。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中午,将近午时,刚刚发生过激烈战事的明军大营内一片狼藉。
在一座临时搭起的大帐之中,杨振盯着摆在面前桌桉上的两颗硕大又丑陋的死不瞑目的头颅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一个被五花大绑扔在大帐里的光头粗壮汉子问道:
“听说你会说官话?”
“是,是,奴才会说官话,奴才曾在辽西军中效力,多年前奴才作战不利被俘,因为出身草原,还懂一些女真话,被俘后被编入恩格图所领的蒙古甲喇——”
“曾在辽西军中效力?还懂一些女真话?”
对于这个大脸盘子小眼睛身材粗壮的俘虏,杨振本想确认一下清虏主将身份之后,就下令将其拖出去处决掉的。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看他果然会说汉话,还曾在辽西军中效过力,尤其是还懂女真话,杨振马上就改变了想法。
“奴才曾是桑噶尔赛部下马兵——”
“桑噶尔赛?”
“正是!”
杨振是知道桑噶尔赛的,也知道桑噶尔赛麾下的部落杂兵多是些拿钱卖命的雇佣兵,而且鱼龙混杂,毫无信义可言。
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出身于当年的察哈尔部及其附属小部落,当年察哈尔部与后金军作战失利被迫西迁的时候,失散了很多人口。
他们当中有的被后金军掳走,最后被编入了清虏八旗,有的则逃入宁锦地区,求得了当时辽西明军对他们的庇护。
但是这些人的忠诚度,是很有问题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批人马,包括桑噶尔赛本人在内,最后都投降了清虏。
当然,这一世,因为崇祯十四年辽西的松锦大决战并未如期进行,所以桑噶尔赛及其所部蒙古营部众目前依然在锦州军中依附祖大寿为生,尚未集体叛变。
杨振倒是未料到,自己竟然会从眼前这个俘虏的嘴里听到桑噶尔赛的名字。
但是,想想桑噶尔赛及其部众在原时空的表现,杨振很快就不觉得有多么意外了。
毕竟这些来自草原的部落杂兵对大明朝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今天可以为祖大寿效力,转眼就可以为清鞑子效力。
当然了,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他们也可以转而为金海镇效力。
“你此前可曾与我金海镇作战交兵?”
“不曾!奴才自从被编列入旗,就在恩格图麾下,驻地一直都在兴京后方,始终未曾与大人麾下照过面,这回,是第一次——”
“兴京后方?”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贱名哈喇把兔。”
“哈喇把兔,你在正蓝旗下担任什么官职?”
“奴才——,不敢欺瞒大人,奴才当初被俘的时候,带有数百马兵,因此编入恩格图麾下后,当了一个牛录章京。”
“哦?那你可认得这颗人头是谁?”
杨振说着话,突然抓起面前桌桉上摆放着两颗头颅中的一个,扔在了哈喇把兔的面前。
“回大人的话,这人就是奴才上官出身科尔沁的甲喇章京恩格图。”
杨振突然的动作,吓了哈喇把兔一跳,不过他对恩格图极其熟悉,所以打眼一看,马上就报出了那颗人头所属的身份。
“那这个呢?”
杨振随手又将桌桉上的另一个头颅推到了地下。
圆滚滚的大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哈喇把兔的身前。
“回大人的话,这人乃是正蓝旗螨洲梅勒章京额罗赛臣。”
“梅勒章京额罗赛臣?”
听完了这个哈喇把兔的答复,杨振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张臣。
这个时候,就见张臣也正看着自己,并且冲自己点了点头。
意思仿佛是在说,这个哈喇把兔说的没错。
而这也就意味着,张臣他们也已从别的俘虏嘴里确认过恩格图和额罗赛臣的身份了。
杨振见状,随即收回了目光,再次对着哈喇把兔问道: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如果奴才没有猜错的话,大人一定是南朝金海镇,哦不,是大明金海镇总兵官金海伯杨振!”
“哈哈,你没有猜错,我正是杨振。”
单看这个哈喇把兔的长相,完全是一副粗豪莽夫的长相,但是从其言谈答对上,杨振却发现他并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相反,此人粗豪的外表之下,却有一颗粗中有细的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今日的战场上幸存。
当然,对于这种人,杨振一直是相当反感的。
也因此,他很少主动开口招揽这种有奶就是娘、缺乏忠诚度的人。
但是与此同时,杨振也一直苦于身边缺少了解清虏内情尤其是后方内情的人。
麻克清勉强算一个,不过他是清虏旗下包衣出身,虽然懂一些女真话,但是了解的情况实在有限。
至于后来收归麾下的其他一些人,比如仇震海,金玉奎,刘仲锦,宋国辅,石明雄,甚至包括沉志祥等人,他们在清虏旗下的交际圈主要是各自所属的八旗汉军内部,多数人不仅不会说女真话,而且连听都听不懂。
而且这些人在清虏那边时的驻地,多数都在外围地区,因此他们知道的,杨振也知道,而杨振不知道的,他们也不知道。
这在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太大问题。
因为过去杨振所部人马总体上处于守势,战事多数发生在金海镇的辖区。
可是现在,情况已然有所不同了,杨振所部已经开始转守为攻了,已经将战事大举推进到清虏的辖区之内了。
尤其是这一次,杨振打下九连城之后,就计划往宽奠五堡方向继续推进了。
可是对于宽奠五堡特别是宽奠五堡以西以北的清虏大后方,无论是地形、道路,还是八旗庄屯与兵力分布,杨振及其部下将领皆所知不多。
所以,杨振现在迫切希望能有一些有分量的、出身螨蒙的清虏将领归降自己。
为此,他也不得不改变一下过去对待螨蒙俘虏的态度,眼下,除非是罪大恶极之辈,否则能够招降的,就要尽量招降使用。
因为收复辽东绝不是终点,收复辽东以后他要继续北上。
一方面,他趁势征服北山女真部落,恢复奴儿干都司辖地。
另一方面,他要在回程的路上顺道解决漠北和东蒙部落的问题。
而要做到这一点,从现在开始,就应该着手准备了。
同时在所有的准备工作当中,向导或者带路党绝对是重中之重。
比如眼前这个哈喇把兔,虽然其忠诚度十分成问题,可是他好歹也是清虏旗下一个出身蒙古部落的牛录章京,招降他不仅有利于眼前的战事进展,而且也有利于将来进军塞外部落地区。
“哈喇把兔,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可愿意实心效力于我?”
“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实心效力于大人!”
哈喇把兔听见杨振的问话,顿时神情激动异常,答了话后仍接连用力点头。
哈喇把兔的反应,也在杨振的预料之中。
既然他在今日的战阵之上耍滑头一心保命,不肯为清虏效死力,那么他就绝不可能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
“那好,你现在出帐去,先将那些负伤被俘的满人旗丁尽数斩首了再说!”
“奴才——奴才遵命!”
哈喇把兔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马上领受了杨振的命令。
于是在杨振的示意之下,哈喇把兔很快就被松了绑,然后被侍立在帐中的祖克祥等人带了出去。
这一战收获的所有俘虏,不论是出自恩格图麾下蒙古甲喇的,还是出自额罗赛臣麾下螨洲牛录的,一共不到二百个活口,此时都被绑缚于杨振他们所在的大帐之外听候处置。
在这些活口之中,真正的螨鞑虽然是少数,但也有数十个之多。
哈喇把兔铆足了劲,一个个砍将过去,砍坏了两把腰刀,才将那些受伤被俘的螨鞑全数斩首完毕。
等他再次回到杨振帐中的时候,已是满身鲜血,两臂几乎脱力,跪在地上气喘吁吁。
“奴才——哈喇把兔,已将螨奴四十一人尽皆斩首,前来复命。”
“好,很好。哈喇把兔,以后不要再张口闭口奴才奴才的了。即日起,本都督委任你为金海总镇府卫队骑兵千总官,仍领所部番骑马兵,希望你忠于职守好好效力!”
“奴才,不,卑职一定忠于职守好好效力!”
哈喇把兔强压着心中的喜悦,叩首于地,随后在杨振的示意下,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兼职杨振侍从的祖克祥离开了大帐,择地安顿部众去了。
“都督,这个哈喇把兔虽然杀螨奴下得了狠手,但却未必就可信赖,骤然间委以总镇府卫队骑兵千总的重任,这个——”
对于杨振的这番处置,在场的许多人都有意见,只是现在杨振权威日重,敢于当面提出异议的已经不多了。
不过,李禄是个例外。
而杨振对他,也格外的优容。
“呵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你们放宽心,我在军中的安全,将一直由抬枪队来护卫。至于哈喇把兔和他的骑兵队,我另有用途!”
杨振放过哈喇把兔等人不杀,还将他们用作总镇府卫队里面,当然有他的长远考虑。
但是,不论他有多想收买人心,他也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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