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零章 观感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十,沉迅乘船离开金海镇,走海路直奔天津卫方向而去。
三天后,方光琛带着杨振指定给他的人手以及写好的手令与书信,乘船南下登州城去了。
而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杨振一天也没闲着,转头就投入到了四月底前发起战争的准备之中。
先是召集了张得贵、张臣、李禄、潘文茂、王守堂、陈书农、王家戚、李吉等人,盘点了一番金海镇的全部家底。
张得贵是管总的,不管是兵员、军械,或者是金银、粮食、弹药,又或者是马骡、铁料、布匹、毛皮、盐茶等物资,都归协理营务处统管。
而张臣,在平时,主要是管兵员,掌练兵的。
虽然在协理营务处没有担任什么具体的职司,但是作为杨振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凡是涉及兵员招募、选练、调动、增补、减损等问题,杨振都是直接交给了他负责。
一来是因为杨振信任他。
二来也是因为协理营务处的事情太多,张得贵精力有限,管不过来。
至于李禄,这个征东军的右翼总兵官,则主要管着征东军的中军。
而且他也是之前杨振渡海东征倭奴国的重要参与者,杨振东征船队从九州诸藩,倭奴国京都大坂等地,以及倭奴国德川幕府那里所得来的财货物资,他是清楚的。
让他参与进来,也是为了更好摸清家底。
至于潘文茂、王守堂二人,不必多说了。
他们一个是弹药的,一个是管枪炮造办的,杨振以往所召开的这类会议,历来都需要他们参加。
至于陈书农和王家戚两个人,则是分管屯垦与粮储事务的。
陈书农这个金海镇督屯通判,现如今早已获得了杨振的完全信任。
去年十一月初,跟随杨振返回旅顺口之后,他就接替方光琛,总领了金海镇的募民屯垦事务,而且同时兼领了农垦所与粮管所的职司。
他的上面,除了协理营务处的张得贵之外,就是杨振本人了。
而王家戚此人,则是跟陈书农一起前来金海镇教导种薯的最初几个人之一。
当时跟陈书农一同前来的,除了陈书农自己的一个家仆之外,还有两对父子。
其中有一对是吴氏父子,目前身在金海东路那边分管屯垦种薯事务。
另外一对父子,则是王宝卿与王家戚父子。
眼下王宝卿受命留在了瀛洲岛,接替陈书农掌管瀛洲岛以及五岛列岛等地屯垦事务。
而其子王家戚,则从一开始就留在了旅顺口的龙河营,负责龙河营农垦所的一应事务。
去年底,陈书农跟着杨振返回旅顺口,龙河营的农垦所,包括整个金海镇各路的募民屯垦事务,自然重归其指挥之下。
至于李吉,明面上主要是管各种登统计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完全如此,因为他还担负着暗中监视各方的重任。
以前,金海镇上下,除了杨振和张得贵等寥寥数人知道统计公所的真实职司之外,其他很少人知道其中内情。
但是现在,统计公所已经成立快三年了,金海镇的大小将领官左当中,几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统计公所实际上是干什么的了。
虽然统计公所成立到现在,还没有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杨振总能够清晰准确,或者说相对清晰准确地了解各方面的情况,特别是一些明面上不为人知的下情,还是让金海镇上下各路的头头脑脑们心生忌惮。
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人,手下人,有多少是私底下隶属于统计公所的。
但是他们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上报给总镇府的各种账本之外,统计公所肯定还有一本账,是直接交给杨振本人的。
也因此,不管是总镇府直属的这些职能处、所的主事之人,还是隶属征东军或者各路协守总兵府与团营将领,面对杨振的时候从不敢瞒报谎报什么东西。
因为他们不清楚,杨振已经在私底下通过统计公所的线报掌握了多少。
当然了,杨振其实也不愿意搞成这样,搞得好像自己对手底下的人,对以往的亲密战友失去了信任一样。
但是身处在这样一个时代,身处在这样一个背叛与出卖随时可能发生的环境之下,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事实上,一直忙于东征西讨的杨振,始终处在打仗与准备打仗的过程中,也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进行监督反馈制度的完善。
只能是什么有用就先拿起来用,等到弊端展现,弊大于利的时候,就废掉它,然后换别的有用的拿来使用。
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整谁,而是为了保证自己有其他的耳目,做到兼听则明,避免自己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欺瞒。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五日上午,杨振召集这些主管和分管兵员、粮草、弹药等物资的部下开了个会,全面盘点了解了整个金海镇的家底。
随后,信心大增的杨振,立刻下令召集金海、登来二镇的所有协守总兵府的总兵们齐聚旅顺口议事。
到了二月十九日中午,除了安东城的金海镇安东前锋总兵官仇震海之外,其他所有拥有协守总兵头衔的将领们,全都到齐了。
至于安东前锋总兵仇震海,考虑到安东城地位的特殊性,杨振没有下令叫仇震海前来,而是叫前往金海东路传令的信使,专门带了书信赶往安东城。
杨振在写给他的书信里,告知了他相关的消息,叫他尽快做好随时用兵的准备。
至于如期抵达旅顺口的各路总兵们,杨振没有在第一时间召集他们议事,而是令张得贵张臣他们两个,陪同这些人先是参观了旅顺北城的冶炼厂、枪炮厂和弹药厂,然后参观了旅顺口西港、双岛湾港内以及黄金山下的三处储存弹药的大库与总计十二处的粮储大库。
一处处大库里堆积如山的各样粮食和弹药储备,让那些从各地匆匆赶来旅顺口的总兵大将们大开眼界,震撼不已。
一路参观下来,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对杨振召他们回来的用意有所了然,而有的则旁敲侧击地向张得贵和张臣打听着金海伯接下来的安排。
当然了,在杨振麾下能坐上一路总兵之位的人,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即便是与旅顺口隔海遥望,若非奉命即很少前来旅顺口的登来西路协守总兵吴朝左,也从之前朝廷钦差一再途径登来,前往旅顺口的蛛丝马迹之中,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等到杨振传召金海、登来二镇各路协守总兵官齐聚旅顺口议事的命令传来,他的预感就更强烈了。
今天,当他们纷纷抵达旅顺口后,杨振没在第一时间召见他们,而是直接让他们去参观了金海镇弹药与粮食储备,其中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怎么样啊诸位?昨天下午,本都督安排你们参观了旅顺口周边的一些地方,诸位观感如何?”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日上午,杨振在旅顺南城总镇府前院大堂之中,正式召见了奉命前来议事的九位总兵官。
敞亮的大堂内,除了杨振和九位拥有协守总兵头衔的总兵官们在座之外,还站着几个驻地旅顺口的其他一些副将,比如张国淦、严省三、杨珅三人。
严省三在前次渡海东征倭奴国回来以后,已经被杨振拔擢为金海南路水师营副将了,总算是进入到了杨振麾下相对高级别将领的行列之中。
当然了,在杨振召见金海、登来二镇各路总兵官议事这个局面下,区区副将自然没有了落座的地方。
只能跟张国淦、杨珅二人一起忙前忙后,临时担负起了为杨振和其他九位协守总兵官端茶倒水预备干果点心的任务。
等到杨振一开腔,他们几个则快速放下手里的物件,闪身站到了诸位总兵官们的座椅后面。
“哈哈,都督安排得好啊!卑职有阵子没来旅顺口了,就是以前来的时候,也是匆匆来,匆匆去,没工夫到旅顺北城看一看。”
面对杨振故作轻松的开场白,其他几个协守总兵官一向在杨振面前都比较拘谨,并没有当即开口。
但是与杨振一直关系很好的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兼领登州防务的袁进,却笑着开口了。
“昨天这一看,算是知道都督领着咱们打了那么多胜仗,是怎么来的了。尤其是双岛湾和口内新港的那些大仓场,看了以后,卑职心里更有底了。”
“哦?更有什么底了?”
面对首先开口答话的袁进,杨振闻言笑着问道。
“呵呵,都督这是在考校卑职了。”
对于杨振的追问,袁进先是回了一句,随即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几个总兵官,最后目光回到杨振身上,接着说道:
“当今天下,纷纷扰扰已多年,内有流寇作乱,民不聊生,外有清虏称制,虎视眈眈,朝廷急于平定四方,奈何始终不能足食足兵,于是流寇越剿越多,百姓争相做贼。
“若非都督率卑职等人开镇金海,在虏后方屡获大捷,使得清虏两年来不能西顾,恐怕山海关外早非朝廷所有了——”
“行了老袁,你就长话短说吧。”
杨振大体知道袁进的意思,但听他有点说来话长的意思,当即叫停了他。
“呵呵,卑职的意思是,不管天下大势如何变幻,我们金海、登来二镇,在都督统一指挥下,只要做到了足食足兵,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管是北上伐清虏,还是南下剿流贼,有了充足的粮草与饷械,咱们必定无往而不利,卑职等没有别的话说,只知服从都督号令,惟都督马首是瞻!”
第一零三一章 何益
袁进就像是杨振麾下总兵里面那个带头领掌的人一样,当下果然长话短说,把他最主要的意思表达了。
虽然杨振不太喜欢麾下这么拍马屁,但是他也知道身边必须得有这样的人。
而袁进说完了话以后,其他几个不常来旅顺口的总兵也相继发了言,表了态。
比如登来西路协守总兵府的吴朝左,就紧跟正在袁进的后面说道:
“卑职极为赞成袁总兵的说法。卑职在登来西路见多了逃荒而来的流民,不知有多少流民为了口吃的卖儿卖女,也见多了易子而食的天下惨剧。
“所以卑职深知,无论到了任何时候,粮食都是最重要的东西,比金子,比如银子都重要,有了粮食,就有了一切。
“而今环顾天下,能够让麾下军民百姓都吃上饭的,尤其是还有余力接纳安顿四方流民的,唯有都督,唯有咱们金海、登来二镇而已。”
“没错。都督,卑职也完成赞成袁总兵、吴总兵的看法。”
驻守金州城的金海中路总兵官许天宠,也表态道:
“卑职这次,看了双岛湾的西大库,也看了黄金山下的东大库,还有口内新港的弹药与粮储总库,单说每一处大库存粮,就有一二十万石的储备。
“虽然说,各处大库主要是以番薯干、土豆干等等粗粮为主,可是到了关键时刻,粗粮也是救命的东西,手里有粮,兵员就不是问题。
“所以,接下来不管都督号令咱们去打哪里,卑职相信,我们都能无往而不利,卑职跟袁总兵、吴总兵一样,惟都督马首是瞻!”
许天宠自从投效杨振以来,除了当时在骗开金州城门,迫降沉志祥的时候立下一次大功之后,这两年多来都没有怎么参与大战。
虽然杨振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但是作为金海中路的总兵官,面对屡立战功的其他同僚,他早就心有不安。
此刻,自然是紧随在袁进和吴朝左这两个同样战功不怎么显着的总兵后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他话音落地,其他几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总兵,包括张得贵、张臣在内,几乎在同时站了起来冲杨振抱拳说道:
“惟都督马首是瞻!”
“很好,有了你们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眼见麾下这些总兵官们皆如此,杨振心下大定,笑着举手下压,请他们一个个都坐下,然后肃容说道:
“咱们金海、登来二镇,包括征东军左右翼在内,一共十大协守总兵,今天在座的,就有九位。本都督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把你们都找来,的确是有大事要说。”
接下来,杨振便把朝廷两次派遣钦差前来传旨,以及宁远蓟辽督师府、锦州辽东总镇府派人前来联络东西并进的事情,一一说了。
说完了这些,杨振停顿片刻,环视诸将,见众人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有人对此感到惊诧莫名,于是最后说道:
“诸位,收复辽沉,虽说是朝廷旨意,但是,此战并非全是因为朝廷要我们打,所以我们才打,而是我们本来就要打,恰逢朝廷有旨意,其中差别,还请诸位谨记。
“三年来,诸位追随我杨某人,千难万难,开镇金海,募民屯垦,足食足兵,然而,我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在此饱食终日,坐看天下风云变化吗?”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略作停顿,目光在吕品奇与祖克勇身上转来转去。
他们两个可能在前来旅顺口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毕竟洪承撰、祖思他们踏冰过海前来金海镇的时候,首先抵达的地方,就是金海北路的辖区。
什么事情能够劳动蓟辽督师府以及锦州辽东总镇府的行人,顶风冒雪冒着巨大风险,主动往金海镇这边跑呢?
此中事由,不问自知。
一定是预备联手对敌,与清虏东西两线全面开战这样的大事。
然而一旦与清虏全面开战,顶在金海镇前线,与清虏占领区相接壤的金海北路与金海东路,自然首当其冲。
也因此,方才袁进、吴朝左、许天宠等人纷纷站起来康慨激昂地表态时,吕品奇与祖克勇两个人心情颇有些沉重。
但是面对其他诸路总兵官们信心百倍的表态,他们俩也只能跟着表示惟杨振马首是瞻了。
事实上,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而他们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杨振的眼睛。
所以,杨振才在说完了朝廷的旨意之后,又说了一番话,然后看着吕品奇和祖克勇,等他们两个说出各自心中的问题。
杨振希望通过破解他们心中的问题,真正统一北伐清虏的作战思想,将各路军民拧成一股绳。
“这个,都督,既然朝廷已有旨意,都督这边也已经下了决心,卑职自当遵从号令,绝无二话,不过——”
吕品奇扛不住杨振的注视,最后还是吞吞吐吐说了话。
“不过什么?吕总兵,你有什么疑问,今天都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北伐清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总要大家上下同欲,才能更快胜利。”
“是,都督说的对,卑职的意思是,朝廷要求四月底前我们率先对虏开战,不知道都督具体是何打算,我军是先攻熊岳、盖州一线,还是——”
说到这里,吕品奇犹犹豫豫没有再往下说,但是他的神情已经很清楚了,他并不是很想打头阵。
但是杨振并不想现在就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他要先弄清麾下各路总兵的真实态度。
尤其是顶在前方的吕品奇、祖克勇的真实态度。
“呵呵,你说呢?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打?”
“这个,既然都督问了,卑职就大着胆子说说卑职的想法。”
面对杨振的询问,吕品奇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根据我们以往的打法,当然是都督带领我们打出来的战法,最好还是等待辽东湾冰面开冻之后,动用咱们的水师战船,先行攻击敌后。”
吕品奇之前是走水路,沿海袭击过清虏占领区的,而且还曾随船北上辽河口,摧毁了清虏在辽河口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几处炮台。
之前他曾跟着杨振,打过好几场绕道敌后,攻敌不备的胜仗,似乎已经习惯了绕开敌人主力,避实击虚的打法,对于跟清虏硬碰硬似的决战似乎充满了疑虑。
只听他继续说道:
“要知道,自从当年,多尔衮率军南下受挫之后,便征调人力,在熊岳城、盖州城等地加固城池,增修城防。
“如今过了浮渡河往北,许官堡、石鹏山、墩台山、沙岗子,熊岳河口,盖州河口以及连云岛,驿道两侧,清虏堡垒遍布。
“咱们要是一路勐攻坚城,打将过去,就是咱们军中重炮是清虏数倍、十数倍,也必然造成大量损失,且耗时耗力,事倍而功半。
“所以,不是卑职畏难避战,不敢攻坚,而是应当扬长避短,好好使用水师。当然了,如果都督下定决心,命卑职强攻熊岳、盖州,卑职也无二话。”
说到这里,吕品奇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杨振。
因为他相信,杨振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杨振的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听他说完了以后,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了祖克勇。
“祖总兵,你说呢?”
“如果与清虏决战能够避免,卑职希望延后一年半载进行。但是如果都督决心已定,卑职自当遵从都督号令!”
显然,祖克勇并不想现在就跟清虏决战,他希望再拖个一年或者半年。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立刻被杨振否决了。
“我不是问你现在该不该打,而是问你现在应当怎么打?”
“既然如此,卑职以为,应当水陆并进。可以金海北路和金海东路为先锋,一从南,一从东,摆出攻击熊岳、盖州的声势,待清虏调集兵马,集结于熊岳、盖州左近以后,我军出水师载精兵,攻敌后路。”
“嗯,那么攻敌后路,具体当攻何处?”
“可从辽河口入,直击海州城。一旦出其不意拿下海州城,往北则足以威慑重镇辽阳,往南则足以调动盖州与熊岳的清虏回撤,到时候,或许不需要强攻硬取,盖州与熊岳城就能落入我军手中。”
虽然祖克勇反对现在就对清虏发起全面进攻,但是对此问题,他显然已经有过深入的考虑。
就此而言,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决策者,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好的执行者。
也就是说,他虽然有可能能反对杨振的决定,但是如果杨振已经作出了决定,他也会选择服从,并认真执行下去。
“昨天午后,卑职曾登上瀛洲号与乐浪号参观,一艘巨舰装载大小火炮凡六十门,我军舟师有此巨舰,直入辽河口谁能匹敌?”
杨振叫他们这些人参观旅顺北城,参观弹药、粮储大库的同时,当然也没有忘了叫他们参观一下瀛洲号和乐浪号。
杨振叫他们参观来参观去的目的,其实就是全面了解金海镇的实力,如今,参观的效果已经体现出来了。
瀛洲号和乐浪号上装备那么多重炮,显然给祖克勇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当然了,说到这里,祖克勇虽然略微停顿了一下,但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很快,他就继续说道:
“我军与辽西兵马,既然约定相互配合共击清虏,那么到时候,一旦拿下海州城,辽西兵马即可再次攻取广宁城。
“若清虏救广宁,则我军可抓住时机经营海州,若是清虏不救广宁,而是来进攻我军,则辽西兵马或可趁势拿下辽河以西。”
“祖总兵,若是辽西兵马拿下辽河以西土地,对辽西兵马当然是大好事,可是于我军又有何益处?”
祖克勇出身辽西宁远祖家,所以在所有涉及辽西的议题上,他只要一张口,就会自然而然地引起别人的猜疑。
此时也是这样。
他的话刚说完,袁进就插了一句话。
袁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不想为辽西诸将火中取栗。
崇祯十三年年底广宁城反正前后的辽西作战,袁进麾下兵马以及松山兵马出了不少的力,到最后便宜全被辽西祖家军占去,到现在都让他耿耿于怀。
第一零三二章 舆图
“是啊都督,我军水师若是从辽河口入,去占领海州城,即使拿下,也必然难以在彼处立足经营。”
杨振还没来及回应祖克勇和袁进二人的分歧,就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俞亮泰站出来支持袁进的观点。
“彼处四面皆敌,虽然大有利于调动盖州、熊岳、辽阳等地清虏,但是我军得之,却不值得以守之,对我军来说实在是一块鸡肋之地。”
“鸡肋之地?祖某愿闻俞总兵高见!”
听见俞亮泰否定了自己的建议,祖克勇神情明显不太高兴。
不过,他们两个毕竟曾经共事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当时合作还算愉快,所以祖克勇也没有在言辞上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呵呵,祖总兵见谅,俞某方才此言,只是就事论事。”
面对祖克勇的反问,俞亮泰当然看出了他的不满,但是仿佛并不太在意,并没有立即作答,而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杨振。
杨振见状,倒是颇有一些不悦。
杨振的不悦,并不是针对祖克勇,他相信,事到如今祖克勇不至于再向着辽西那帮人。
当然,杨振的不悦,也不单纯是因为袁进。
毕竟袁进所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事出有因。
真正令杨振不悦的,是诸将之间分歧与不和的公开化。
以马步兵为主的将领们,显然是希望水师先上。
但是以水师营为主的将领们,又显然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俞总兵,不要说半截话,你说说你的想法!”
“是,都督。卑职以为,不如从安东城和鸭江东水陆并进去打九连城,还有九连城背后的宽奠五堡!”
“哦?”
俞亮泰的说法,等于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
这个新思路不仅立刻引起了杨振的兴趣,而且也引发了在场诸将的思索。
“去拿舆图来!”
杨振喊了一声,张国淦立刻快步出去,但是很快就领了俩人回来。
那俩人抬着一个貌似座屏的物件,进得诸总兵议事的大堂,往正中一摆,忙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时,众人定睛再细看,却发现那带有底座的单体屏风上,漆底金线画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副辽东舆图。
舆图涵盖辽西诸城与辽东全境,辽西走廊关、宁、锦、义、广,辽东半岛金、复、盖、海,直到辽、沉与铁岭卫尽皆在其中。
当然了,杨振与堂上诸总兵此刻最关注的,肯定是这个约有三尺宽,却有六尺高的座屏风的东北角。
那里定辽右卫及其下辖的九连城以及九连城以北、鸭江以西的宽奠五堡赫然在列。
这个座屏舆图,是从镇江堡城的定海大将军府内缴获的。
当初杨振离开镇江堡的时候,曾叫人将之打包了带回旅顺口,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虽然在场很多人,早将辽东镇的舆图记在心中了,但是再是烂熟于心,也不如直接对着这样巨大的舆图更有利于作出判断。
杨振原也有意张罗人手,搞出一个辽东半岛的地形沙盘,但是一直没有落实下去,看来要尽快安排了。
哪怕一时不是那么精确,也比那种画在纸上或者刻在木板上的平面舆图要好多了。
这个座屏舆图送到后,杨振走过去,近距离看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杨振之前也有不少想法,只是每一个都不太理想,一直难以作出抉择。
但是现在,金海镇从东线北伐清虏的战略战术,在他心里越来清晰了。
“诸位,都说说吧,俞总兵这个设想如何?”
“都督,卑职觉得,这么打更为可行!”
别人还在犹豫不决,酝酿话语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臣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说?”
张臣早料到杨振会有此一问,当下三步两步走到那个座屏旁边,手指着座屏舆图上广宁城的位置,说道:
“卑职知道,都督儿时多在广宁居住,不知都督可还记得广宁以东辽沉之地的地形否?”
“你接着说。”
杨振当然知道广宁以东直到辽沉腹地的地形,不过此时他没有必要回答。
而张臣见状也不以为意,随即对着众人说道:
“广宁以东,辽河两岸,直到辽沉之地,皆是一马平川,地形极为开阔。这种地形有利于辽西兵马铁骑驰骋,却并不利于我金海镇的车炮步卒。
“虽然我金海镇舟师强大,但是从辽河口即三岔河口逆流而上,可通行大船的河道,不过百十里而已,我们虽有瀛洲号乐浪号这样的巨船重炮,可也难以直抵辽沉腹地。”
张臣显然也已经做了全面的思考,而不是受了俞亮泰的启发才临时起意。
所以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完全是成竹在胸的感觉。
“可是安东城以北的九连城却不同,九连城距离鸭江口不过几十里而已,且地处大虫江与鸭江汇流之处,四五月份,其上游群山冰雪消融,下游河水充沛,河面开阔。
“且当海上涨潮之时,鸭江口出水不畅,其时小船大船,皆可通行,即令瀛洲号、乐浪号也能进抵九连城下,如此足以扬我军之长,避我军之短,拿下九连城,易如反掌。”
张臣说完这些话,静静站着,等着杨振的回应。
不过,杨振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向了张得贵。
“老张,你也说说想法吧。”
“这个,卑职以为,与清虏决战不能急于一时,以黑虎掏心之势,直奔辽沉,虽然痛快是痛快,可是危险也大。”
张得贵很少在这种问题上发言,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想法,或者他不懂。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张得贵在军中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几十年,又岂会对战场的选择毫无想法?
正所谓老马识途,而这也是杨振尊重军中老人的原因。
就见张得贵平平澹澹地又相当隐晦地说完了对直攻辽沉腹地的反对意见之后,顿了顿,接着说道:
“若是以卑职的想法,此战事关重大,我们败不得,因此还是要稳当一些,不要无把握之仗。若是能首战得胜,调动清虏东来,我们就算是尽了我们首战的本分。”
张得贵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但是他的想法却已经显而易见了。
“嗯。”
听完张得贵的这番话,杨振嗯了一身,同样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转向没有说过话的李禄。
“李禄,你的想法呢?”
“卑职赞成张总管的看法,此战事关重大,首战尤其重要,首战得胜,全军都将士气大振,首战失利,恐全军也将为之胆寒。卑职也认为九连城易取,当先取九连城。”
“嗯。”
杨振又一次点点头,没做评价。
此时他环视大堂之上,只剩下张国淦、严省三、杨珅三个站着的副将没说话,于是对三人说道:
“你们呢,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卑职,卑职没有想法,都督说咋打就咋打,卑职听都督的!”
张国淦见杨振询问,当先一个开口,可是他开口跟不开口没什么两样。
杨振闻言脸色一沉,转而看向严省三和杨珅。
这时,严省三从后面绕了出来,同样来到了那堵座屏风的跟前,指着座屏左上角九连城所在的位置说道:
“卑职在赞成先打九连城,理由有三。一者,九连城距离鸭江口甚近,进军更加容易。
“二者,仇总兵、祖总兵兵马就在附近,不必跨海转运,皆可就地使用。
“三者,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以为我们所用。有此三者,攻取九连城首战必胜!”
杨振叫张国淦、严省三、杨珅一起与会,也是给他们机会,就是希望此战过后,将他们也尽快提拔到一方总兵的位置上去。
然而张国淦却领会不到这个意图,令杨振一阵失望。
但是严省三显然没有辜负杨振的提携,他不仅态度明确,而且所说出来的三个理由,一个比一个有说服力。
甚至包括一开始主张走海路,攻打海州城的祖克勇,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频频点头。
事实上,祖克勇的本心,只是希望利用水师海路安全无虞的优势,去打海州城,以达到调动清虏在熊岳与盖州方向驻军的目的。
只要熊岳、盖州方向的清虏军队后撤了,那么金海北路和金海东路一个从南出兵,一个从东出兵,再加上海路兵马,就有了夺取熊岳或者盖州的把握。
然而他的出身,配上言辞有些不当,却引起了对辽西祖家将有着极大看法的袁进的误解,让他百口莫辩。
同时,他又不是一个喜欢辩解的人,所以面对误会,他也不解释,直到现在严省三又提到了他,他才重新点头表态。
那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他赞成严省三的说法。
杨振见状,冲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在场最后一个人。
“杨珅你说说看法!”
“是,都督。”
杨珅也已认识到,杨振叫他来不单是为了来给在座的一众总兵官们端茶倒水来的,其中看重与提携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也因此,他一直在细听其他人的说辞,同时也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卑职也认为先打九连城为上上策。除了方才严副将所说的三点必胜的理由,卑职认为,还有一点必打的理由。”
“哦?你说说看!”
“是,都督。卑职以为,我军此番首战出兵,其要不在决战决胜,要在调动清虏,不管是辽沉的清虏,还是盖州熊岳的清虏,也包括之前退守凤凰城的清虏,只要他它们动换地方,我们就有了打败它们的机会。”
“嗯,你到有点大局观了。只是,何以打了九连城就能调动清虏?”
显然,杨振这是刻意在给杨珅抬轿子。
其实杨振已经想清楚要怎么做以及为什么必须这么做了。
但是,他也想听听杨珅把这个问题看到了什么程度,也想再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如果他的想法跟自己一样,那么借着他的嘴说出来,自己也有增补的余地。
如果他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样,那么或许能开启新的思路。
第一零三三章 上上
杨振正想着,就见杨珅略一思考,再次开口了。
“回禀都督,我军若是只取九连城,并不一定能调动清虏,但是取了九连城,九连城以北的宽奠五堡,就近在迟尺了。
“而只要我们拿下了宽奠五堡,清虏必然会被我们所调动,因为宽奠五堡的北面百里,就是清虏发家前的老寨,叫黑秃阿喇的地方,现在被清虏尊为兴京。”
说到这里,杨珅指了指那堵座屏风上的舆图,继续说道:
“这个座屏上面虽然没有标记,但是卑职当时跟随都督在镇江堡城内,缴获了多幅舆图,有的标记甚详,清虏兴京在宽奠五堡以北确凿无疑。
“届时,只要我们拿下宽奠五堡,清虏来攻,我们有坚城重炮犀利火器可用,又通江达海的水师提供补给,就算清虏伪帝再次御驾亲征,也非大败而归不可。
“而若清虏坐视不理,或者因为辽西兵马攻辽沉,清虏对宽奠五堡鞭长莫及,那么我们要么继续出兵往北,进攻清虏老寨,要么转而向东掠地,彻底隔绝清虏与和宁国的联系——”
杨振听到这里,原已经忍不住要鼓掌叫好了,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却突然有些讶异。
“彻底隔绝清虏与和宁国的联系?!”
此时的杨珅,显然思路已经打开,正说到兴头上的他,听见杨振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询问,立刻补充解释道:
“没错,都督。和宁国君臣剃发易服之后,已完全归顺了清虏,虽然他们地小民贫,但其南方却多产稻米,眼下必是清虏稻米唯一的补给。
“眼下和宁国内虽然驻有清虏兵马,但是兵马位数必然不多,且距离北方二道甚远,更何况我军还有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暗中相助,所以——”
“所以出兵去取九连城,好处多多。”
听完杨珅这么一套说法,杨振对他绝对是刮目相看,忍不住直接替他说出了结论。
“没错,正是如此!”
杨珅早已看见杨振神色,知道杨振对自己所说极为赞同。
因此一等杨振话音落地,他立刻作了补充回答。
“诸位,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在场的各个总兵、将领在听了俞亮泰、张臣、张得贵以及严省三、杨珅的说法之后,不管之前是怎么想的,眼下早已认清这才是上上之策。
因此,一当杨振的问话再说出来,在场诸将不仅没有别的更好的想法,而且对严省三和杨珅二人赞不绝口。
尤其是对杨振身边唯一的杨家人杨珅,更是推崇不已。
“都督身边真是人才辈出啊!”
“杨副将眼界不凡,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卑职没有比严副将、杨副将更好的想法了!”
“是啊,杨副将所说处处攻敌之必救,乃上上之策!”
……
“好了,诸位,如果诸位没有别的意见,我们的北伐清虏的大方向,就算是定了!首战攻击之地,就是九连城了!”
杨振静静地听着在场的总兵们议论了一会儿,见他们都已认同先取九连城的作战方向,当下也就不再多议这个问题了。
“卑职完全赞成!”
“卑职没有异议!”
……
杨振最终一锤定音后,在座诸将不管先前是什么态度,此刻所有人全都一致同意了。
但是,整个军议并没有因此而告结束。
事实上,首战方向定了以后,接下来开始的,才是更加重要的军议和部署。
“那么接下来,第二个问题,我军去打九连城,以及夺取九连城之后攻击宽奠五堡,清虏会作何反应?祖总兵,你先说说!”
大方向定了以后,接下来就是具体如何执行的问题了。
而在这个方向上,祖克勇的金海东路与清虏辖区直接接壤,地位并不在安东团营之下。
所以杨振也希望再看看祖克勇的态度,以及他对将来夺取九连城作战的认识。
“卑职以为,清虏伪帝黄台吉会作何反应不好说,但是凤凰城的清虏,必定会出兵救援,他们也不敢不出兵救援。”
方才祖克勇在认可了先夺九连城对金海镇最有利之后,已经想到了自己金海东路和庄河团营在其中可能要起的作用。
因此,杨振的问题抛给他之后,他倒是没有犹豫,立刻偶做了回答。
“同时,盖州清虏多尔衮那边,也有可能会围魏救赵,通过出兵来打我东路秀岩城,通过威胁我军后路,牵制我军行动。”
“你们怎么看?”
杨振听完祖克勇的回答,暂时布置可否,而是再次询问起了其他各个总兵的看法。
然而这一回,大家的意见,基本是一致的。
杨振一个个看过去,见他们一个个点头认同,没有异议,当即说道:“本都督也认为凤凰城的清虏与盖州城的清虏很可能会如此反应。所以,祖总兵听令——”
“卑职听令!”
祖克勇见杨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心中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却突听杨振提高了声音叫他,于是立刻本能地站了起来。
“这次军议结束以后回去,尽快向秀岩城运送补给,至少要够他们半年之用,开战之后在秀岩城四周坚壁清野,要将附近人口粮秣尽皆移入城中。”
“卑职遵命!”
“另外,开战之后,你要亲率庄河团营马步军主力进驻秀岩城,多拍哨探,随时注意凤凰城清虏动向。如其出兵去救九连城,你们就趁机占了凤凰城!”
“卑职明白!”
“还有高成友那里,叫他在石城岛上多建仓场库房,三月底前,我会安排船队运送大批粮草弹药过去存放,届时其水师营要大量承担粮草弹药等物资转运重任。”
“卑职遵命!”
“都督!”
就在杨振当场下达命令,部署接下来的各种军事行动的时候,张得贵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当然,在这种场合下,也唯有张得贵敢临时打断杨振的话头了。
“攻打九连城,都督可是又要亲自带兵前往?”
“没错,我当然要去。”
“都督身为金海、登来二镇之主,每日要处理的繁杂事务不知有多少,打一个小小的九连城,何须都督亲自前往,坐镇后方,统揽全局,才是都督的职责!”
张得贵显然对杨振老是动不动就跑到最前线的做法有意见,当下几乎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时,其他人见状,纷纷说道:
“是啊,都督,我军去打九连城,只是先期前锋作战,等到后续大战开启,都督再亲往军前指挥不迟。
“正是,金海、登来二镇各种事务千头万绪,都督若是不在旅顺口坐镇处断,去了军前,各方联络不便!”
“……”
“好了,好了,诸位,我已知你们的意思。但是本都督心意已定,最迟三月底,四月初,必定要带征东军主力前往九连城方向。你们不必再多言。”
杨振此话一出,一直在劝阻的诸将很快就都闭了嘴。
他们也知道杨振的脾气,对任何事一旦下定了决心,任何人劝说都是没用的。
于是,众人遂不再劝说,不过却都把目光转向了地位相对特殊的张得贵身上。
这时,杨振也看了看张得贵,见他仍要开口,马上摆手制止,同时说道:
“单纯攻打九连城或许没有那么复杂,但是打完九连城之后的随机应变,临机处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也不简单,非我到场不可。
“不过你们放心,临行之前,我必会将留守人员、后方事务与后续应对,一一安排妥当,不如此,我也不会轻率北上,不过此事需要另外再议。”
张得贵见杨振如此说,当下也只能摇头苦笑,予以认可了。
“那么,都督,都督带征东军北上之后,卑职,我们这些人,应当怎么办?”
袁进原也想再劝一劝,毕竟一上来就主帅出马,一来显得其他人无能,二来有了别的大事,杨振不在旅顺口,也没法处置。
但是他见杨振已经那么说了,而且张得贵这样的老人都劝不住,他想了想也放下了。
不过,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杨振虽然事事都喜欢亲自去做,可是大家也不能老是靠边站。
再看看在座的各个总兵,虽然他自己不是年级最大的,但却是跟随杨振时间最长的。
于是想了想,还是当仁不让站了出来,向杨振询问除了攻打九连城的其他安排。
当然了,也是他心急,其实他不问,杨振也会作出安排的。
但是既然他问了,杨振自然先说他的事。
“老袁,你麾下现有多少人马?”
“这个——”
面对杨振突如其来的询问,袁进有点懵住了,这个问题有点太敏感,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实说。”
“这个,卑职金海西路麾下兼登州城,现有正兵五营十五哨,算上卑职左右亲兵五百,正兵员额五千人,另有辅兵杂役十哨约三千人,共计八千余人。”
见杨振一脸严肃,不是开玩笑,袁进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部众家底说了出来。
第一零三四章 西线
左右前后中五营编制,也是杨振知道的。
只不过未设团营的,即使营下有营,这样的营也不能编列超过三个哨。
由此看,袁进还是遵从了杨振的号令。
但是,这只是袁进的说辞,至于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就不好说了。
不过,杨振也不想细究。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人都有私心,这一点无可厚非。只要不是太过分,杨振宁可睁只眼,闭只眼。
“那你金海西路麾下,现共有多少船只?”
杨振毫无预兆地问完了袁进的兵员家底,又接着问他的战船家底。
他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全说出来,金海西路以及登州城防可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可是他能不说吗?
面对杨振锐利的目光,袁进一时搞不清楚杨振准备干嘛,于是也不敢冒险隐瞒。
而且在这片刻时间之内,他也编不出其他的说辞。
“都督的意思是,所有的船只,还是能作战的船只?”
“先说所有的。”
“这个,所有的船只,不论大小的话,目前有三百二十一条堪用的。”
“那么能作战的呢?”
“能出海作战的,约占其中一半。”
“嗯。”
听完袁进的回答,杨振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袁进看见这个情况,想了下,连忙又补充说道:
“不过,卑职麾下,大船不多,二百料以上仅占四成,四百料以上两成也不到,算上都督历次拨给的在内,包括卑职原有的,四百料战船只占一成半。”
“配有火炮的炮船,有多少?”
“这个,因为有都督多次提点,卑职船队里火器不少,但船载火炮多是佛郎机,虎蹲炮这些小炮,也有一些都督拨给的冲天炮,但是红夷重炮没有几门。”
“嗯。”
杨振问完这些问题,再次沉吟不语,而袁进此时似乎也已经意识到,杨振只是要了解的真实实力,可能要把用到什么地方去。
同样,杨振要用他,估计就会给点好处,而这次或许就是个机会,可以趁机要点东西。
“都督——”
“你在觉华岛还有人马船只吗?”
袁进正要开口哭哭穷,却正撞上杨振再一次向他提出了问题。
“这个,回禀都督,觉华岛那边如今隶属卑职的,目前,其实只剩下一些不愿随迁的老卒与阵亡将士的遗属。
“一来,洪督师奏请朝廷设了觉华岛副总兵,他们粮饷员额屯丁不断增加,觉华岛上地方小,营盘少,诸多不便。
“二来,卑职近年来一直奔波海上,尤其去年以来,都督叫卑职入驻登州,觉华岛那边,卑职现在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一点倒是实情,杨振从其他方面也有所了解。
杨振在金海镇这边崛起之后,觉华岛的意义,对杨振来说,其实已经不打了。
觉华岛上地方不够大,又多山石,不适合募民屯垦,主要是有几处屯粮城,可以为辽西诸城储存和转运粮饷。
而且没了袁进的水师营之后,仅靠当初分给督师府的那点中小船只,他们也只能在觉华岛附近的近海运运粮食而已。
“嗯,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觉华岛,就全让给洪督师他们吧。全给了他们,洪督师的心里,也就安顿了!
“至于你们,这样,即日起,金海西路水师营升格为金海西路水师团营,金海西路五营正兵皆按每营五哨十五队一千五百员满编。”
“卑职遵命,谢过都督!”
“另外,本都督再给你十门红夷重炮,捡那状况良好的四百料大船,重点装备起十艘重炮船。”
“好,好,好,卑职遵命,卑职谢过都督!”
袁进一听果然有好事,立刻站起来,对着杨振一揖到地。
“先别忙着谢我,我方才说的,你回头找张得贵、杨珅他们尽快落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团营,炮船,整编到位。三月底前,我要你麾下所有能动用的战船,全部到长兴岛集结!”
“到长兴岛集结?”
“没错。去打连云岛,打辽河口,难道不该先到长兴岛集结?”
在袁进以及其他那几位总兵茫然的注视之下,杨振说出了一个令许多人惊异的答桉。
“都督不是要打九连城吗?”
“呵呵,本都督去打九连城的时候,你们就不能在辽东湾内北上,沿海打打连云岛、辽河口?”
“卑职明白了,都督这是故布疑阵,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不,是声西击东!”
“你这么想也不算错。但是不完全是故布疑阵,虚张声势。方才吕总兵,祖总兵他们的想法,也很有可取之处。端看到时候清虏作何应对了。”
杨振带着征东军北上去打九连城,当然不可能让其他各路人马袖手旁观。
整个辽东半岛的东西岸,乃是一盘棋,唯有东西联动,才有更多的机会。
而且,说起来杨振这一路是实,辽东湾海上的一路是虚,但是虚虚实实是可以转化的。
“如果有机可乘,你们完全可以弄假成真,趁虚而入。你们走海上,后路无忧,届时沿海寻找机会,打一打熊岳城,盖州城,甚至在时机成熟的话,上岸打一打海州城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卑职明白了!”
“明白就好!许总兵!”
“卑职在!”
“金海中路水师营同样要在三月底前到长兴岛集结,听从金海西路袁总兵指挥。”
“卑职明白!”
“除了水师营之外,你们中路其他各营要遴选精锐三千,包括五屯营,由你亲自统领。跟袁总兵一起,随船寻机作战,在盖州湾到辽河口一带,把大战的声势造起来。”
“卑职遵命!”
“吕总兵!”
“卑职在。”
“袁总兵一到长兴岛,金海北路水师营胡长海那里,即并受指挥。”
“卑职遵命!”
“届时,你要统领北路其他各营,往北试探进攻,可先打许官堡试试。总之要有一点大动静,要摆出北上强攻的态势。”
吕品奇之前提出的想法不能说是错的,毕竟一路北上,强攻硬取每座城堡,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
“若熊岳城清虏南下,你可先在浮渡河设防对峙,若是多尔衮继续增兵南下,你就退守永宁堡,然后诱敌深入,想办法打个伏击。具体怎么做,由你临机决断。但要跟袁总兵许总兵,包括秀岩城的安庆后保持联络畅通。”
“卑职明白。”
“老袁,许总兵、吕总兵,大战一起,你们就是此战当中我们金海镇西线的主力。放在此次收复辽沉作战的大局下,你们是我们东线当中的西线,是小西线,而辽西十数万兵马则是大西线。”
杨振快刀斩乱麻一般把辽东半岛的西线进攻战略给布置了,而且也明确了他们几个人所率兵马在整场战争中的战略地位。
“但是诸位,千万不要低估了自身,一旦本都督率军在清虏后方九连城,宽甸五堡,还有凤凰城取得大捷,到时候,其实是你们最有机会先入辽阳城。我这里给诸位一个承诺,诸位之中有率军先入辽阳城者,本都督一定为他请封世爵!”
“啊?”
“这——”
“呼——”
……
杨振最后一句话一出,在场的那些总兵们脸色全变了。
有的是受到了震撼,有的是满脸的惊喜,有的是将信将疑,还有的则是心跳加速,连忙深呼吸。
大明朝封给武将们的世爵,几乎从来都是从伯爵起。
杨振眼下打了那么多胜仗,斩首那么多清虏宗室王公权贵,也只是一个金海伯而已。
如果能够因为率军先入辽阳城,而获封一个世袭伯爵的爵位,他们这辈子就无憾了。
在座的这些人当中,有清高孤傲的人物,比如祖克勇。
而他之所以清高孤傲,是因为他出身宁远祖家,从小都是吃过见过的。
别人眼里需要出生入死才能获得的东西,人家生来就有。
但是,当他听见杨振所说的请封世爵这句话时,跟其他人一样,都在刹那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起来。
祖大寿,是宁远祖家的天,可是现如今也只是获封了一个锦义伯的世爵而已。
如果他也能得一个,那才叫真正的出人头地。
到那时宁远祖家将再也不是压在头上的天了。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怀疑杨振的说法,也没有人担心这件事情杨振会办不到。
因为襄平伯沉志祥的世爵是怎么来的,现在在金海镇的将领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就是杨振一力力争而来的。
想想当时,杨振刚刚打下复州、金州、旅顺口才没多久,就能办成这样的事情,难道以今天杨振的地位反而办不成了吗?
总之,长久以来的一诺千金,让所有人都相信,杨振的承诺必定能够实现,问题只是落在哪个人身上而已。
第一零三五章 郎中
“俞总兵!”
“卑职在!”
听了杨振方才的许诺,俞亮泰答到的声音都更响亮更坚决了。
“你给咱们出了个好主意啊!”
“卑职不敢当,相信就是卑职不说,都督也迟早会找对首战的方向。”
俞亮泰不敢居功,连忙谦让。
“呵呵,这次北伐清虏作战,你编入东线序列,到时候听我号令,跟我一起北上!”
“卑职遵命!”
“先别着急领命,我且问你,你登来东路旗下现在有几个营,正兵,辅兵,战船,分别有多少?”
“这个,卑职登来东路水师营,现有前后左右中军五个营头,正兵三千五百人,桨手船工等辅兵杂役三千余人。”
听见杨振直白的询问,俞亮泰的心情跟方才袁进的心情一样忐忑。
但是他一想到袁进基本如实回答后,杨振不仅啥也没说,而且还给袁进增加编制员额,让袁进从一个不设团营的协守总兵,变成了下设一个团营的协守总兵,俞亮泰的心就又活泛了。
说多说少都有风险,而且毫无必要,既然很可能当场允许扩编团营,说多说少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实话实说。
“至于战船,卑职登来西路,船只总数没有袁总兵的多,卑职大小船只加在一起,有二百一十条,但是大船总数,二百料以上占了六成,四百料大船数量占了有差不多三成。”
“装有火炮的炮船呢,有多少?”
“回禀都督,卑职旗下二百料以上战船皆已装有火炮,以大将军炮,佛朗机炮,虎蹲炮为主,也有十几条装有冲天炮,但是装有红夷重炮的,只有四条。”
杨振听了俞亮泰所说的情况,将其与自己印象中的一些数据对比了一下,基本没啥出入,于是对他说道:
“嗯,这样吧,水师是我金海、登来二镇的四梁八柱之意,征东军三大团营,再加上松山、安东以及各路马步军几个团营,陆师已有八大团营。
“而水师,达到独自设立一个团营条件的不多,你们登来东路也算一个。即日起,登来东路水师营扩充为登来东路水师团营,三月底前,按团营例扩充编建完成。”
“卑职遵命,卑职谢都督提携!”
“另外重炮船的问题,不必多,但必须有,你已有四门重炮,那就这样,再调拨给你六门重炮,与现有大小火炮火器混编,编练十条重炮船备用。协理营务处,把给金海西路和登来东路的重炮,要一并尽快交割!”
“卑职谢过都督!”
“卑职遵命!”
俞亮泰一揖到地。
张得贵也连忙起身领命。
杨振命他坐下,然后目光转向了站立着的严省三身上。
而严省三这个时候,也正目光炯炯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振。
“呵呵,对了,还有金海南路水师营。”
听杨振提及金海南路水师营,严省三心中顿时一阵振奋。
“金海南路情况有些复杂,各种人员、事务掺杂在一起,需要另找时间好好理一理。”
严省三听见这话,一颗升腾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觉得这次升格为团营已经没戏了的时候,突然间就又峰回路转了。
“但是南路水师营,可以提前先升格为团营。事实上我们原来的几路水师,最先达到设立团营条件的,就是南路水师营,大型战船最多,重炮最多,战功也很显着。”
杨振说的,其实都是大实话。
真要论实力,南路水师营,现在能吊打其他各路水师船队。
毕竟一个乐浪号就有六十门重型红夷大炮,而且其中还有二十门是能打新型开花弹的。
除此之外,二百料战船,四百料战船数量也最多。
如果算上从倭奴国带回来的数以百计的大小倭船,光是大小船只的总数也足以吊打其他所有水师营。
“也是从今天开始,金海南路水师营升格为金海南路水师团营,严省三为金海南路水师团营副将,仍归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节制调遣!”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严省三与张得贵两个人连忙躬身领了命令。
事实上,南路水师营在实力上,不仅仅是船只数量、火炮以及重炮数量,而且也包括兵员人头数在内,早就已经是一个团营的规模了。
今天只不过是正式公开确认了一下而已。
当然了,确认过后,自然是要安排任务的。
“老张,省三,南路水师团营跟袁总兵、俞总兵麾下水师团营一样,缺员的抓紧补充,不顺的抓紧理顺,三月底前,必须做到随时能够出港作战!”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张得贵与严省三两个人再次躬身领了命令。
“都督,卑职登来西路这边——”
眼看别人都是康慨激昂地领受命令,获准扩编,而自己这边几乎插不上什么话,登来西路协守总兵官吴朝左有点着急了。
而且看看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军议从上午开始,现在都已是午后了,眼看日落在即,就要散会了,吴朝左认为无论如何也得要个指示,否则自己远道而来岂不是白来了。
“呵呵,正要说登来西路。”
“请都督示下!”
吴朝左连忙站了起来。
“你登来西路现有多少人马?”
“回禀都督,现共五营十五哨四千五百人,皆为步卒。”
“皆为步卒?”
“是这样,都督,卑职麾下原是牢城营的底子,后来在城皇岛、砣几岛设立隔离营,人手实在不够,就按总镇府指示,招募了一些流民青壮,凑了一千五百人,分作两个隔离营。”
吴朝左听见杨振对登来西路情况貌似有所不满,立刻便解释了起来。
“再后来,卑职奉命,赴任登来西路,获准可就地开荒安置三千户流民为屯垦户,并可从每户抽一丁为兵,卑职登来西路旗下才一举扩建为五营,每营三哨,共十五哨四千五百员。”
“辅兵呢?”
“卑职麾下牢城营里,原有一批清虏鞑子充任奴工,而今人数仍有上千,是以各营未曾征召辅兵,营中各种杂役,除了正兵之外,主要由奴工们承担。”
“嗯,很好。辅兵应付钱粮少,但是平时能不征的话,还是不征的好。你们登来西路并非四战之地,有四千五百名正兵,去管那些隔离营,维持住,不出乱子,就是一功。”
“卑职明白!”
“本都督听说,东昌府兖州府那边的乱子平定了,李青山已被拿送京师处以凌迟示众,预计很快就又有大量流民东来。”
“回禀都督,目前依然如此。卑职这次临出发之际,就听说已有大批流民东来,到了咱们设在潍县西的几个救济营地了。”
对于杨振的提醒,吴朝左马上就作出了反应。
因为登来西路各处救济营一直处在登来地区的最西边,鲁西南方向、北直隶方向,包括中州、淮北方向,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往往最先感受到。
“李青山在兖州府、东昌府一带聚众作乱的时候,汇集了北直、中原、山东、淮北大批的流民,正月里朝廷调了大军围剿,彼处数十万流民一夜间树倒猢狲散,结果流民东来乞食,也让咱们几处救济营人满为患。
“救济营?”
自从登州府的疙瘩瘟疫情消退之后,杨振对登来地区的瘟疫情况以及救济、隔离、检疫等事务,一直也没再认真了解过了。
虽然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偶尔想起来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再听见登来西路治下的人马,仍然每天都在忙碌这些事情,他稍稍有点意外。
“是的,都督,是救济营。咱们登来西路在潍县西各路口拦路设有几处救济营,救济营主要是设粥棚,多少给饥民一口吃的,也给染病的看病给药。”
吴朝左见杨振似有不解,又见在座的其他几个总兵皱着眉头,面带疑问,好似登来西路干的不是啥正事一样,于是连忙解释。
“救济营是第一关,在几个救济营之外,咱们在潍县后方还设有几处隔离营,救济营死不了的,没啥大病的,咱们就将那些有家有口的,登记造册,然后送入隔离营。
“在隔离营观察七天,有染病的,往往三两天内就发病死了,七天不发病,就是没带病,咱们就会继续派人将他们押着往后方送,剩下的,各位总兵应该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吴朝左没再往下说。
但是在座的人,包括杨振在内,都知道接下来就是转送各地屯垦安置去了。
金海镇能有今天足食足兵的局面,其源头,其实就在这里。
“这么说来,登来西路将士们不容易,吴总兵确实是辛苦了!”
“这都是都督当初指挥有方,卑职是照单抓药,不敢居功。”
“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事情是你们办的,功劳就是你们的,这一点我杨某人还是分得清的,这回你临走之前,给我拉个单子,潍县救济营、隔离营,还有你麾下将士,有功该赏的,本都督必定要好好奖励!”
这些奋战在防疫一线的,其功劳不在冲锋陷阵的将士之下。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可是异常清楚的。
“这个,既然都督这么说,卑职这里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卑职有个本家,也不是真的本家,因为是同姓,又处得来,就联了宗,去年秋天慕名到了咱们潍县的一个救济营,见了咱们的救治处理办法他大感惊奇,又深为认同,于是就留了下来。此人深通药理,懂得多种瘟疫救治之方,是个人才,卑职以为,都督应当对他委以重任。”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吴有性。”
“吴有性?”
“是,都督。”
“他哪里人?”
“是南直苏州府吴县人,与卑职南直祖籍不远,是以联了宗。”
杨振根本不在乎吴朝左是不是跟这个吴有性联了宗,吴朝左总是提及的这一点是最不重要的。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杨振所知道的那个吴有性吴又可的话,那么是不是跟吴朝左成为了同姓联宗的本家,杨振都会立刻重用他。
当下,杨振从吴朝左的嘴里听说这个吴有性是南直苏州府吴县人之后,瞬间心跳加剧,但他唯恐认错人,于是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吴有性,可有什么表字?”
“吴先生表字又可,救济营同仁皆称其为又可先生。”
是他了!
“又可先生可有什么文章?”
“这个,卑职却是不知,只知道又可先生读书不成,屡试不第,只得继承家学,转而学医,这两年各地多有瘟疫,又可先生四处行医为生。”
吴朝左可能是真的希望杨振能够重用这个吴有性,因此把自己所知道的,包括听说的,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但是据说,又可先生可能正在着书立说。咱们潍县救济营的救治办法,又可先生非常推崇,卑职说这是都督教导的,又可先生常以不能前来拜见都督为憾!”
听到这里,杨振已经十分肯定加确定了。
“好,很好,非常好!吴总兵,你为本都督推荐了一个人才,你又立了一功!”
杨振越说越高兴,话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而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向杨振推荐了吴有性的吴朝左,都愣在当场。
他们一时搞不明白,只是一个读书不成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加“游方郎中”而已,怎么就让身居高位的杨振突然间如获至宝了似的呢?
第一零三六章 杀心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日的军议,一直持续到当日下午的未时前后方才结束。
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在总镇府二堂内摆了宴席,既是为所有远道而来的协守总兵们接风,又是为他们第二日返回各路的驻地而饯行。
杨振不论是前世今生,酒量都还不错,而其麾下各路总兵几乎个个也都是好酒之人,于是好酒好肉摆开,一场拼酒大战在所难免。
杨振现在虽然身处高位,但是他并不想因此脱离部下太远,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因此酒桌上依然与诸将称兄道弟,与其他人一样大醉而归。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协理营务处将前一天杨振在军议上定下的命令,以正式钤印公文的形式送到了各个总兵与将领手里。
至此,杨振麾下各大总兵云集旅顺口参加总镇府军议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当天下午,许天宠、吕品奇、祖克勇、袁进相继离开了旅顺口,到傍晚,只剩下了登来东路的俞亮泰和登来西路的吴朝左。
这两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在头天晚上的酒席上,杨振嘱咐两人再留一天,仍有事相商。
于是二月二十一日的傍晚,他们两个再次被请进了总镇府二堂的小宾客厅。
杨振请吴朝左、俞亮泰吃饭,张得贵、张臣、李禄与李吉作陪。
一张大八仙桌上,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酒,只有几种咸菜、大饼和小米粥。
这个情况,任人一看便知,吃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说话。
众人到齐,杨振张罗他们坐下,然后自顾自拿起一张大饼,卷了咸菜,吭哧吭哧干掉,又呼噜呼噜干了一碗小米粥,最后放下碗,说道:
“你们明天一早走,今天晚上把你们找来,是有一些只跟你们有关的事,要再嘱咐嘱咐。”
“都督您说!”
“督导您尽管吩咐!”
俞亮泰和吴朝左闻言,立刻放下了碗快回话。
其他几个作陪的人,也竖起了耳朵静听着。
“先说登来东路吧。俞总兵,威海卫指挥同知王希贤、成山卫指挥同知崔定国,他们两个,人物如何?可听招呼?”
俞亮泰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杨振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了。
早在他刚刚获任登来东路协守总兵官的时候,杨振就曾私下跟他谈过,到了登来东路的地界,当地望族、将门能用的尽量用,不能用的,则当尽快腾笼换鸟,将他们铲除掉。
因为如不尽快铲除掉那些坐地户里不肯配合的豪强,俞亮泰要想在登来东路辖区内募民开荒,编户立屯,是很难的。
事实上,杨振私心里倒是希望那些本地的豪强跟金海镇的人马对着干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当地旧势力铲除掉,一切推倒重来。
对此,俞亮泰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但是,那些当地卫所的那些个所谓将门世家,并没有给他这么做的机会。
“他们?呵呵,都督兼领登来防务之前,卑职与他们就打过交道,当时他们私心确实很重,只想守住自己治下那点家业。”
“但是都督兼领登来防务之后,卑职率水师南下,正式进驻刘公岛以后,他们倒是颇识时务,卑职在沿海荒岛荒山募民屯垦,他们倒也没人聒噪,只是袖手旁观。
“至于现在,王希贤、崔定国他们见到咱们屯垦得利,也开始打着隶属都督的名头募民垦荒了,在各自卫所下面,趁机恢复了不少军屯,实力照比过去强了不少。
“而且他们这么一搞,卑职倒是不好对他们动手了。想必都督也知道了,年前二镇各路射击比武,王希贤、崔定国来找卑职,希望也能加入进来,卑职也答应了。”
俞亮泰这么一说,杨振也想起了年前到白玉山大营检验抬枪队时的情况,当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这次回去之后,给他们两个营的番号,成山卫的就叫成山营,威海卫的,就叫威海营,按营哨编制,各编一千五百人,归在你登来东路旗下,将来随你作战。
“若是他们肯听号令,那就罢了,将来作战有功,本都督保他们升任成山卫威海卫指挥使。若他们不肯服从号令,尽快在他们麾下寻找可以顶替他们的人,尔后除掉他们,不要心慈手软。”
杨振这番话说得很严肃,听得俞亮泰也是直冒冷汗。
“卑职遵命!”
“另外,中州板荡,天灾人祸不断,鲁豫淮北流民东来的口数很快就会勐增,若是我们不管不问,他们求告无门,就会成为动乱之源,所以安置流民,开荒屯田的事情,登来东路首当其冲,不能停下来。”
“卑职明白。但是登来东路这边,虽说荒地不少,可很多荒地属于沿海卫所,并非无主之地,若是流民一直涌入,终究非长久之计,所以卑职在想——”
俞亮泰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了看杨振,见灯光下的杨振正皱着眉头看着他,于是马上接着说道:
“卑职在想,都督能不能将隔海相望的和宁国所谓黄海道沿海地方,也划归卑职所领的登来东路辖下。只要都督这里允准,其他的事情卑职想办法办妥!”
“和宁国黄海道沿海?”
听见俞亮泰说起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杨振突然想起了去年东征倭奴国返回时,途径大青岛、白翎岛时的情景。
大青岛、白翎岛就处在黄海道沿海瓮津半岛西南方的海上。
杨振正回想着当时途径彼处的情景,就听见俞亮泰继续说道:
“都督或许以为,和宁国黄海道沿海的半岛和海岛,距离咱们太多遥远,其实并非如此。彼处距离卑职登来东路的航程,跟卑职距离旅顺口的航程差不多,甚至还要更近一些。”
“嗯。”
杨振闻言,回过神来,正待表示同意,却听见一边上的张得贵咳了一声,似有话说。
杨振转头看去,就见张得贵说道:“这个,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难道没有朝人?”
张得贵的问话,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不可能没有朝人。
那里更靠南边一点,气候肯定要比北方二道好不少,就算有一些荒岛荒地,但多数地方必定也是有主之地。
“呵呵,张总管多虑了。彼处有没有朝人,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而且把土地留给他们,他们也只会给清虏供应更多军粮,对我们只能是有害无益!”
“就这么做吧,本都督准了!”
杨振听完俞亮泰的回答,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立刻就发了话,同意了俞亮泰的意见。
同时提醒俞亮泰道:
“不过,你们还是要注意策略方法,安顿移民先占先恳无人的荒岛荒地,而且编户立屯之后,移民要尽量集中垦荒居住。
“并把他们当中的青壮武装起来,把军中淘汰下来不用的大刀长矛弓弩小炮,发给他们,要叫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将来用到他们的时候也好随时补充到军中!”
“都督放心,卑职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行,这样的话,你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卑职遵命!”
俞亮泰之所以很服杨振,就是因为杨振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脾气非常对他的胃口,简单来说,就是不迂腐,有担当,也敢担当。
当然了,从杨振的角度看,杨振对俞亮泰也挺满意。
俞亮泰在曾经的东江镇混迹过多年,对朝人的情况很熟悉,对朝人沿海的地形、风土也很熟悉。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那种认为敌人也是人的烂好人。
杨振为即将到来的可能大量进入登来地区的流民,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之后,心里惦记的事情算是放下了一半。
随后他就转向了一直侧耳细听的吴朝左。
“吴总兵!”
“卑职在。”
“昨天军议散了之后,本都督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都督请说!”
“嗯。昨天我听你说起潍县救济营、隔离营的时候,一直在说吴有性吴先生,却没有一句话说起汤若望那个洋鬼子,此人现在如何了?”
“汤若望?”
吴朝左本以为杨振特意留下他,一定是说什么大事,本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的他,完全没想到杨振一上来竟然说起了汤若望,当下一愣。
不过,他是知道汤若望的。
“这个,汤若望现在来州府城。”
来州府治,不在潍县,而是设是掖县城,来州府与掖县属于府县同城,这一点,杨振是知道的。
“来州府城有瘟疫吗?!”
“没有。”
“那他在来州府城做什么?”
“这个,卑职赴任登来西路协守总兵官时,其地瘟疫情状见好。因汤若望奉命主持防治瘟疫有功,声望大增,民间尊称为泰西先生汤神父。”
“泰西先生?还汤神父?!”
听见吴朝左嘴里最火冒出来的汤神父三个字,杨振的心往下一沉,说话之时,神色也陡然变得阴沉。
而面对自己恩主杨振明显带着不悦的反问,吴朝左自是不敢有所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将汤若望这半年多来的情况说了出来。
汤若望竟然因为奉了杨振的命令,前去指点防治瘟疫有成效而在登来两地民间暴得大名,这一点是杨振之前未曾想到的。
然而,令杨振更加感到始料未及的是,汤若望这个洋鬼子竟然还因此赢得了当地士人的青睐与信服。
“当地士绅大户竞相邀其为座上宾,当地读书人也争邀其到府城讲学。去年秋天,汤若望及其从人,在府城西关获赠院落一处,于是日以聚众讲学为事业。”
“讲学?他讲的什么学?”
“天学,据说也叫天主之学。”
“胡闹!简直是胡闹!”
杨振原本还想着,汤若望要真是讲他肚子里那点西学,比如讲讲他知道的天文学了,讲讲他了解的地理学了,或者讲讲他翻译的矿物学了,哪怕就是讲讲他所知道的西方瘟疫防治之学了,那杨振也就忍了。
可是眼下出现的这个情况,却是杨振最不希望看到的一个结果。
显然,汤若望及其左右随从和信徒们,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建议执行。
杨振是不希望汤若望在登来地区借着防治瘟疫的机会到处传他那个教的,而且早就告戒过他。
但是现在看来,汤若望及其随从们,完全把自己当初告戒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这让杨振瞬间就生出了一股杀心。
老子在前线打生打死,为的就是保卫华夏,而你他妈的在后方却想从根子上以夷变夏。
第一零三七章 海运
虽然汤若望这类洋鬼子还有一些用处,但是杨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处理掉算了。
当初,杨振把他要过来,是想利用他对火器的认识,改进一些金海镇的火器打造水平。
杨振当时就是以此名目,向朝廷要得此人的。
但是后来得知,汤若望在京师花费了很多银子,最后只造出来了二十门重炮而已。
其铸炮的成本,远比金海镇自己铸炮的成本要高得多。
最主要的是,其铸炮工艺也并不先进,仍然是从后向前分段浇筑的前装滑膛炮,打的也仍然是实心弹,而非开花弹。
这样一来,不仅杨振希望通过他改进自军铸炮工艺的目的落空了,而且还要时时提防这个野酥会的会士会盗取自军的铁模铸炮、燧发枪以及开花弹的制造工艺。
尤其令杨振担心的是,自己叫人好不容易从江南搜罗购买而来的天工开物和农政全书,如果叫此人给抄了去,那损失就更大了。
这也是当时找个由头将他派去防治瘟疫的根本原因。
当然了,当时没有处理掉他,也是想着将来有个万一之用,比如说通过他跟其他泰西洋鬼子们打交道,最好是能弄来先进的造船技术。
可是现在,连这一点,也已经用不着他了。
因为金海镇已经搞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巨型夹板船,而且一比一比例的彷造品也已经搞出来了。
让杨振这边也已经跟洋鬼子们打过交道,也不再需要由汤若望这种人充当中间人了。
既然如此,留他徒增隐患而已。
杨振想清楚了以后,立刻下了决心。
“你军中可有信其所谓天主者?”
杨振声音低沉,但是任谁也能从其神态语调中感受到他的不悦。
吴朝左见状,已无法安然坐着了。
只见他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躬身回话道:
“卑职五营正兵多数都是后来征召的,与汤——若望接触很少。唯有之前在救济营、隔离营的那些奴工,接触较多,据卑职所知,有一些信者!”
“你明日即回,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军中信其邪魔歪道者摸查清楚,以乱我军法之名处理掉!”
“卑职遵命!卑职必办妥当!”
虽然杨振没有明说处理掉具体是指啥意思,但是吴朝左从其冷森森的语气中已然明了该怎么处理了。
“李吉!”
“卑职在!”
同样前来作陪的李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事情,你掌握不到?!”
“是卑职失职,请都督息怒,卑职——愿受处分。”
李吉显然也已经意识到,汤若望乱传其教这个问题在杨振心目中的严重性。
其实,早在年前的时候,他和方光琛陪着当时的传旨钦差沉迅前往京师的路上,途径过来州府城,并从当地官员的嘴里听闻过汤若望讲学的事情。
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那是来州府当地民间的事情,又不是金海镇的事情,更不是军中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来,是他大意了。
就在刚才,当杨振语气森然地询问吴朝左军中可有信所谓天主之教者的时候,他心中就悚然一惊。
如今杨振果然质问起他来,当下他冷汗直冒,只能老实认错。
然而他认错也杨振心头的不满。
“处分你有什么用?原本我看你辛苦,预备奖赏一番,也把统计公所下面的有功之人提拔一批,但是现在,我看就先功过相抵吧,看看后效再说!”
“卑职有过错,都督不处罚已是施恩,哪敢邀功请赏,请都督看卑职以后表现。”
对杨振所说的话,李吉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是他心里面对汤若望的恨意,也立刻就升腾起来了。
“明天吴总兵回登来西路,你带一些人,带几条关船,也跟着过去。把汤若望,还有他招来的其他洋和尚与随从们,都请回来!”
“都请回来?都督还要见他们?”
尽管李吉一向心眼儿活,颇有心机,可是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却有点疑惑了。
原本他已经断定,自家都督对汤若望那些人肯定已经动了杀心。
毕竟方才自家都督已经将他们定为邪魔歪道,而且已经嘱咐吴朝左将军中信其教者都处理掉,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听了杨振的这番话,刚刚挨了训斥的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
不过刚问完,他就后悔了,看见自家都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李吉后悔得只想抽自己嘴巴。
李吉正在懊恼的时候,听见杨振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突然变得很有耐心,对他语重心长说道:
“当然是得请回来,难不成任他在来州府继续聚众讲学,讲他那个什么泰西的天主之学吗?不过,至于见不见他,呵呵,那就要看情况了。
“毕竟海上有风浪,从来州府出海到这里,海上路程也不近,万一有个闪失,本都督就是想再见他们一面,也不一定就能见得到吧?”
李吉一听这个话,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家都督是什么意思,马上点头道:“是,确实不一定,是卑职唐突了,卑职一定把事情办理好!”
同时他下决心,务必保证杨振再也见不到汤若望一行人。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吴总兵——”
“卑职在!”
“既然汤若望一心讲其学,无心再管登来西路的防疫事务,那么你这次回去以后,就要好好栽培你那个本家吴有性,给他一个登来西路总医官的名头,叫他协办潍县救济营、隔离营一应事务。”
“卑职遵命!”
说完这些事情,几个人又边吃边议了一阵有关转送流民出海拓荒的其他问题,然后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俞亮泰带着从人,乘船往东南,自回登来东路驻地。
而吴朝左与李吉则各带从人与传旨,组成一个只有几条船的船队,从双岛湾出发向西南,奔来州府沿海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随着总镇府命令的下达,以及各路协守总兵官的返回,整个金海镇各路上下,也迅速开始了全面的整军备战行动。
转眼间,二月过去,三月到来,辽东半岛西边的辽东湾海域冰面大片消融,唯有最北部沿海的几个河口附近还有冰层。
而辽东半岛东边的黑水洋海域,冰层消融的速度更快,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已基本没有成片的冰面了。
唯有鸭江口内十几里的一些沿岸的地方,岛屿的周边,还有一些冰层残留。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身在安东堡城的安东前锋总兵官仇震海,也早已经清楚了杨振的决心与部署,也开始往西、往北加派哨探,侦察清虏方面的情况。
与此同时,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完成了金海南路水师团营扩编整训的严省三,也开始亲率庞大的运输船队,往石城岛方向转运粮草弹药储备了。
至于同样已经完成了扩编整训任务的登来水师团营,则在俞亮泰的亲自指挥下,也开始向和宁国的黄海道沿海地方,大规模输送从登来西路应募而来的流民队伍。
而杨振也在三月十八日的上午,亲自视察了征东先遣军三大团营的战备情况。
征东先遣军的三大团营,齐装满员之后,总计兵力多达两万两千五百人。
如果加上目前跟他们驻扎在一起的总镇府抬枪队正兵、辅兵六百人,人数累计超过两万三千人。
这些人马,全部驻扎在旅顺口的周边,并且因为旅顺口地形的原因,一共分作四处成片的大营。
首先一处,自然是驻兵最多的白玉山大营,第二处则是黄金山大营,第三处是老铁山大营,第四处是崇祯十四年后建的双岛湾大营。
杨振亲自带着预备从征的将领们跑了四处营地,并将誓师进兵的日期以及进兵的序列敲定了下来。
就是在这种大战将起的形势下,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下午,杨振在旅顺口意外迎来了沉廷扬从淮安出海北上的海上漕运船队。
消息传来,杨振大喜,连忙带着旅顺口的总兵大将们赶往港内迎接。
作为后世穿越客,杨振是知道沉廷扬这个人的,并且对他的开创精神以及最后的不屈而死充满了敬意。
“沉大人,久仰了,海上奔波,一路辛苦!”
“杨都督客气了,下官奉旨转运粮草,供应此次大战军需,眼下已是来得晚了,在都督和将士们面前,岂敢言辛苦二字!”
就在旅顺口的西港码头上,杨振接住了刚刚下船登上码头的朝廷专司经理海上漕运的户部郎中沉廷扬。
沉廷扬南人北相,不仅身材高大魁梧,而且一张国字脸上眉目分明,须髯厚重,颇有几分英气,跟杨振想象中的样子基本一致。
而且面对杨振寒暄问候时的反应,也令杨振一下子增加了无限好感。
因为沉廷扬的回应里前线将士所需看得很重,而且带了几分迟到的歉意。
这可绝不是所有督运粮饷的朝廷官员都会有的觉悟。
如果没有极强的责任感,很多人是不会有这种认识的。
“欸,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而且沉大人你来得不仅不晚,而且刚刚好,再过几天,金海、登来二镇兵马就要开始北上,粮草也要北送,你来的正是时候!”
杨振说着话,看了紧跟在沉廷扬的坐船后面有大批运粮船,正鱼贯而入口内西港停泊,于是将交接事务扔留给了张得贵,尔后带着其他人陪同沉廷扬往旅顺南城行去。
第一零三八章 解惑
杨振领着沉廷扬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旅顺南城的总镇府二堂议事厅内,先是分了宾主坐定,然后叫人接连上了茶水和点心。
跟随杨振左右的金海镇诸将,见自家都督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朝廷户部郎中如此热情,当下人人也变得格外上心起来,对于自家都督和这个朝廷郎中的对话,自是侧耳倾听。
“敢问沉郎中,你们这次运送漕粮从淮安出海北上到这里,航程一共花费了多少天?”
众人落座后,杨振先是劝说沉廷扬喝了茶水,尝了几口点心,然后笑着开始询问情况。
而沉廷扬闻言之后,放下了手中明显带有江南风味的精致糕点,立刻笑着回答道:
“回都督的话,我们三月十二卯时从淮安出,一路沿海北上风向颇有利,至今日抵都督处,海上航行耗时不过九日。”
其实早在崇祯十三年的时候,沉廷扬就已经实际验证过海上漕运的可行了,当时他雇船从淮安东出海,北上沿海航行,一路抵达天津卫,一共耗时十五天。
而且其中还有五天,是停船在港口等风的时间。
如果去掉等风的五天时间,那么在风向顺利的情况下,从淮安出海北上,即使航行至天津,所需要的时间也只有区区十天而已。
这个速度,可比走大运河的漕运快多了。
而且,长江以北的海面上几乎没有什么海盗,海上除了风浪威胁,没有别的威胁。
与此相应的是,如果走大运河的漕运,那威胁可就多了去了,耗时自然也多了不少。
事实上,就算没有崇祯十四年运河山东段的李青山之乱,漕运也并不安全。
一方面,眼下运河沿线的各路土匪流贼有很多,漕船北上需要大批漕丁押船护漕才行,不可控的风险太多。
另一方面,到了明末崇祯年间,运河年久失修,很多地方河道淤塞,难于通行,遇上淤塞的河段,就需要临时转为陆上运输,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再一个,运河上不光是行漕运的漕船,它还通行很多其他长短途的官船、商船等船只,一旦遇上拥堵,或者排队过闸,那耗时就更不可控了。
当然,除此之外,漕船北上所过之处,要经过很多关卡,很多官员都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而凡此种种,一旦转到了海上,就全没有了。
不光是土匪流寇的直接威胁没有了,而且其他的威胁也将大为降低。
跟船的船工也好,护漕的漕丁也好,包括掌管漕运的官员们,都会因为走海路,而失去上下其手或者监守自盗的机会。
因为海运的航路,几乎是直达目的地的,从淮安出海,直航旅顺口或者直航天津卫,中间不在沿途停靠装卸。
管你是船工、漕丁,又或者是漕运官员,根本没有机会搞什么漂没、私卖等监守自盗的把戏。
这样一来,效率自然大为提高,起码在用时和成本上远胜从前。
“海上漕运,省时省力,由此可见一斑。沉郎中经理海上漕运,利国利民,实在是漕粮北运的一大创举,必将青史留名!”
“都督过奖了,沉某愧不敢当。若说海上漕运,其实早有先例可循,只是——,呵呵,也是多亏当今圣上英明,此番海上漕运才能成行。”
沉廷扬对于杨振的夸赞,虽然心中受用,但是却苦笑着连连谦虚。
而且话里话外,一听就知道必有隐情。
而这其中的隐情,杨振就是用脚后跟思考,也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海运触碰了传统运河漕运的既得利益群体而已,正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
莫说民间了,就单说朝廷上吧,掌管漕运的官员就有一大批,比如什么漕运总督了,户部督漕侍郎了,包括沿着运河遍设的漕运衙署、仓储,以及税关税吏、漕丁们了。
这些人跟百万漕工一样,都是依附在运河漕运上生存的人。
一旦海运大兴,废漕改海的话,他们这些人靠什么立足靠什么发家致富呢?
也因此,尽管海上漕运有百利而无一弊,可就是无法大行开来,以至于华夏的海运,包括远洋海船的修造,都受到了极大的不利影响。
当然了,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形成的,而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杨振现在也没有办法立刻扭转这个局面。
要彻底扭转这个局面,需要继续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不过,现在有了沉廷扬倡言海运之利,并且身体力行地在经理海上漕运,一旦开了头,形成了好的先例,那么将来只要时机成熟,其实说改变也就改变了。
杨振对此还是乐观的。
“是啊,圣明无过于天子。”
杨振随口附和了一句,然后接着问道:
“那么,沉郎中,你们这次海上漕运,一共起运北上多少漕粮?”
“不敢欺瞒都督,本次海运北来,共动用船只大小四百多艘,起运麦豆粟米二十万石!”
“哦?有这么多?我看此次入港船只,大小不过百余艘——”
“都督容禀,来旅顺口的船只,只是其中三分之一。另有大小三百条运粮船,已经刘公岛,驶往登州方向去了!”
面对杨振的疑惑,沉廷扬立刻说明了其中原委。
“因为都督兼领金海、登来二镇防务,沉某率船队行经成山头外海之时,登来东路俞总兵那边,要求沉某派人先行到旅顺口请令报备。
“沉某这里,本有为都督麾下转运军粮之任务,迟早要来交卸,于是便带了其中百余条粮船径直来了都督此处,此番运抵旅顺口的军粮,共计五万石!”
“五万石?”
“正是!”
“一百多条船,才运五万石?”
“这个,沉某在淮安能够征集到的海船,多数都是江淮一带的平底沙船,还有一些是由大的漕舫船改造而成,数量虽多,运力却有限。”
对于杨振的惊讶,沉廷扬一愣之下,随即只能苦笑着进行回应。
“船队多数船只,一次只能装载三五百石不等,其中最大者运量不过一千石。是以,四百多条船,一次不过运粮二十万石。”
但是沉廷扬说到这里,看着已经有些恍然大悟的杨振,突然极有信心地补充道:
“不过,都督不用担心。眼下扬州、淮安等处仓场,已有征收到的去年漕粮以及冲抵近年来积欠漕米的麦豆杂粮超过四百万石。
“其中有两百万石,圣上已经明旨拨付海运,专为平虏复辽之用。眼下海路北运来的漕粮,只是第一批军粮而已。往后海运畅通,沉某将率船队陆续北运!”
“哦?”
杨振随口应了一声,暗自消化着沉廷扬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情况。
沉廷扬所说的这些话,至少流露出了三个意思。
其一,之前崇祯皇帝下旨江南地区可用麦豆杂粮冲抵漕米以及历年积欠的策略起作用了。
其二,崇祯皇帝以及现在京师朝堂的确是下了决心要解决辽东的问题了,否则的话不会将好不容易征集到的漕粮之一半,充作解决辽事的军粮。
其三,此次沉廷扬北运二十万石军粮,金海、登来二镇兵马分得其中五万石,占其四分之一,为两成半,并非三成。
当然了,杨振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斤斤计较。
事实上,有没有这五万石朝廷拨付的军粮,都不影响杨振接下来的作战行动。
毕竟他早已经未雨绸缪,又是屯垦种薯,又是征讨朝人和倭奴,已经攒够了大军作战所需的一应粮饷物资。
朝廷拨付的粮草如果到位了,那是锦上添花,如果口惠而实不至,最后没到位,该打的仗也要一样的打。
不过,通过沉廷扬北运粮秣的分配比例,杨振可以大体推断出同样参与平虏复辽作战的其他几路兵马的数量。
因此,沉吟了片刻之后,杨振开口问道:
“首批二十万石,金海登来二镇作战之兵马只占其中两成半,那么敢问沉郎中,剩余十五万石粮秣,朝廷可有分配之法?”
“不敢欺瞒都督,在下一切行止,皆是奉旨而行。据在下所知,户部领到的旨意是,都督麾下兵马的确只占此次平虏复辽作战所供粮秣饷械等物的两成半。”
对于杨振的询问,沉廷扬其实可以随便找个借口不予回答的,毕竟,杨振所问的东西,已经属于朝廷机密要务了,他没有回答的义务。
但是从他抵达旅顺口开始,杨振对他所表现出的尊重与热情以及其中饱含的诚恳,令他鬼使神差地认真回答了起来。
“至于另外十五万石军粮,在下在登州稍作停留休整之后,将分两批,一批十万石运往宁远外海觉华岛屯粮城,另一批五万石直接运往锦州海岸笔架山岛屯粮城。”
“运往锦州海岸笔架山岛五万石?”
“正是。”
杨振跟沉廷扬确认了一下之后,总算是略略明白了,自己占了两成半,其实并不算吃亏,毕竟曾经的辽饷大户辽东镇,这次也是只占两成半。
倒是洪承畴果然更得朝廷的信重,直接占了一半的比重。
不过,杨振马上就想到,这一半可能并非全是给予洪承畴麾下兵马的,毕竟洪承畴麾下兵马其实也就三四万精锐而已。
想到这里,杨振干脆明言问道:“呵呵,送往觉华岛的军粮占了五成,不知道沉郎中所领的旨意里,可有明确的分配之法?”
“这个倒是不曾有。”
这一次,沉廷扬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不过,说完这话,他略想了想,马上就又补充道:
“但是,据沉某私下了解的情况看,杨都督你孤悬敌后,粮饷不能不自主,不能自主则战守皆受影响。
“同时祖大帅那边,这两年一直是粮饷自主调配,朝廷将粮饷运至觉华岛或笔架山,一体拨付辽东镇。
“至于洪督师那里,据在下所知,五成粮饷当是由三路兵马所共用,洪督师所领蓟辽兵马亦占两成半,另有宣镇兵马一成半,大同兵马约一成。
“只不过蓟辽、宣镇、大同兵马由蓟辽督师府洪督师直接指挥,锦州祖大帅兵马和都督你所部兵马并受节制,具体战机把握可能要由两位爵帅定夺!”
沉廷扬这一番话,虽然并非朝廷旨意或者官方文书,但是却为僻居旅顺口的杨振提供了很多信息。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不知道是朝廷出于保密的目的,还是因为办事拖沓,迄今没有定论,总而言之,自从上次沉迅传旨定下了朝廷决定在崇祯十五年四月底前发起平虏复辽作战的大政方针之后,京师方向,包括山海关兵部分司方向,就再也没有后续消息了。
山海镇、蓟州镇的兵马到底出没出关,宣府镇、大同镇的兵马到底到没到位,以及最后出兵多少,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虽然杨振麾下的兵马主要是辽东半岛所在的东线敌后作战,并无其他边镇的兵马前来金海镇增援,可是他也希望能从全局上了解一些情况。
然而,除了催他在四月底前率先发起对虏作战之外,再无人顾及他这里了,至少辽西那边什么消息也不传达给他。
这让他十分无奈。
好在今天沉廷扬来了,总算是让他从粮饷分配的角度对全局有了一点掌握。
“原来如此。感谢沉郎中解惑!”
“都督客气了。据说都督麾下有八大团营,朝廷那边本该按六万兵马供给都督平辽粮秣的三成,如今只给两成半,已是有所亏欠了。”
面对杨振的致谢,沉廷扬忙欠身致意,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杨振的敬意。
“好在都督奉旨募民屯垦,如今已有所成,事实上也不差那半成粮秣——,呵呵,都督莫生气,据说,这是内阁首辅周阁老在圣上面前的原话。”
第一零三九章 处罚
沉廷扬并没有在旅顺口停留多久,当天晚上他带的船队将运给金海镇的粮秣交卸之后,第二天上午,他就率队出港离去了。
当然了,沉廷扬亲自前来旅顺口请令报备,并非仅仅是收到了看守登来海上门户的登来东路协守总兵官俞亮泰的命令。
而是他这次从淮安出海之前,就收到了崇祯皇帝给他的最新旨意。
崇祯皇帝叫他押运粮草北上以后,由之前的常驻淮安,改为今后常驻登州,并以登州为海上漕运的粮草集散之地。
然而登来镇的防务,却是由金海伯杨振兼领着的。
特别是,最适合给他停泊粮船转运粮草的登州水城,眼下又是由杨振麾下的金海西路水师营驻防使用的。
因此,沉廷扬要想常驻登州,想把皇帝交办的差事办好,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都应当前来见一见杨振,取得杨振的支持。
而这一点,正是他亲自北上旅顺口的主要原因。
至于给金海镇转运五万石粮秣,不过是顺道为之而已。
当然了,对于沉廷扬的这个来意,杨振听闻之后马上就答应了下来,并且同意了沉廷扬借用登州水城的请求。
根据杨振之前的命令,袁进过不了多久就要精选战船人马北上长兴岛备战,作为金海西路水师团营的常驻地之一,登州水城很快就会闲置起来。
在这个时候,暂时转借给沉廷扬的海上漕运船队停靠使用,于公于私,皆为有利。
于公就不必说了,登州沿海附近没有比登州水城更好更安全的地方,用作朝廷海上漕运的粮草集散之地了。
于私而言,沉廷扬的海上漕运船队将登州水城作为集散之地,也有利于杨振随时了解掌握整个平虏复辽大军的粮草供应情况。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路兵马的粮草供应情况,有的时候是最能说明军队调动真相的情报。
却说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上午杨振送走了沉廷扬之后,当天午后就见到了前往来州府公干返回旅顺口的李吉等人。
至此,距离李吉领命前往来州府公干,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禀都督,卑职先去了登来西路几个营头。”
“嗯。登来西路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回禀都督,都办妥了!请都督放心!”
“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吧?”
“回禀都督,卑职前往查实后,都是秘密处理。左右不过是一些清虏出身的奴工而已,也无人在意。”
“嗯。好,办妥了就好。”
杨振听了李吉的报告,当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当然,这么一问之下,杨振也就明白了李吉一行人何以去了那么久。
毕竟前往登来西路驻地那些救济营隔离营中暗中排查顺藤摸瓜,的确需要一些时间。
想到这里,杨振心中的不满略略消散了一些。
“那么,我叫你去请汤若望等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其实,李吉等人的船只在双岛湾一靠岸,就已经有人在第一时间将李吉等人返回的消息报告给杨振了。
而且与李吉一同回来的人,只有李吉在统计公所的几个心腹手下,并无一个洋夷。
从这一点,杨振其实就已经猜到,李吉他们把事情办“妥当”了。
只是明面上该问的话还是得问,而且该给的处理还是得给。
果然,杨振这么一问,原本还在躬着身子回答问题的李吉,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紧接着说道:
“回禀都督,都督叫卑职亲赴来州府城,以商议在金海镇筹建教堂事,敦请道未先生及其同僚随从返回金海镇。道未先生呼朋唤友欣然应允,另召集洋教士七人,从者三十一人。
“卑职带队护送道未先生等人分乘两大一小三条船,于三月初九从来州府海岸扬帆启航,一开始顺风顺水,不料三月十三日中午,行经沙门岛海域时,风大浪急,两条关船先后触礁断沉。
“卑职因侥幸登上小船,才得以幸免于难,可是道未先生等洋教士七人,所乘关船受损严重,未及卑职援手,即已沉入海里。道未先生等人遇难,从者三十一人当中仅有二人幸存。
“此事全因卑职事先不了解沙门岛海域航路海况所致。卑职办砸了都督交办的差事,未能将道未先生等人安全带回,卑职甘愿领罚,请都督处罚!”
李吉说完了这些话以后,立刻叩首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振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但是心里面却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杨振希望汤若望这些西洋传教士消失,但却不希望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处理这些不怀好意的洋夷传教士的事情,虽然日益迫切,可是他却不想因为处理了他们,而为自己招致其他意外的后果。
所以,让他们死于意外,就是目前最好的处理。
尤其是李吉还知道留下两个汤若望的信徒或者说免费的仆从作见证。
就此而言,李吉这件事情办得不错。
但是,杨振心里虽然满意,可是嘴上却依然强调要对李吉进行“处罚”。
当下杨振长叹了一声,盯着李吉说道:
“你能确定汤若望,哦不,道未先生,已经遇难?”
“卑职等人登上小船得救后,即在彼处海域寻找道未先生等人的踪影,后续两日更在沙门岛海岸搜救,先后找到十一具被海浪冲上沙门岛的尸首。”
听见杨振的询问,李吉伏在地上便想边说。
“其中有四具属于洋教士,但是并无道未先生尸身。不过以卑职等人判断,当日沙门岛海域风大浪急,潜流翻涌,人落入海,若未得及时搭救,则必无生还的道理。”
“既然如此的话,你们也算是尽力了。此事乃是天灾,一旦遇上了,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杨振断定汤若望一行洋鬼子葬身大海后,先是替跪在地上的李吉主动解释了一句,尔后沉吟片刻补充说道:
“但是,你此行,毕竟没能将道未先生一行人安全带回旅顺口见我,因此给你一个办事不力的处分,也是必须的,应当的。
“这样吧,免去你总镇府都司佥书、协理营务处帮办职务,即日起降为营千总,戴罪留任统计公所提举,并罚银五百两,明日带人往来州府城收殓道未先生遗物,为先生建一座衣冠冢。”
顷刻之间,李吉这两年辛辛苦苦挣来的总镇府都司佥书职务就被免除了,直接降到了大移防之前的千总职务。
同时,以前让他有资格参与甚至插手协理营务处各项事务的协理营务处帮办一职,这次也一并被剥夺了。
不过,杨振对他的处理显然也有玄机。
一者,免除的职务是虚的。
二者,即便是降回千总了,可仍旧命他戴罪留任统计公所提举了。
至于罚银五百两,命其为汤若望收殓遗物,修衣冠冢等事,更是一个面子上的事情,是做给不明就里的人看的。
当然,对于杨振的这番用意,县衙胥吏出身的李吉自然领会到了。
也因此,当杨振对他的处罚一讲出来,李吉不仅没有任何辩解,而且立刻叩首说道:
“谢都督不杀之恩,确是卑职失职,卑职甘愿领罚!”
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上午,杨振公布了汤若望一行人遭遇海难而死的死讯,同时也公布了对办事不力的总镇府都司佥书、协理营务处帮办、统计公所提举李吉一系列免职、降职并罚银的处罚。
不知内情的人们一个个都在慨叹海上行船的不易与风险,同时也感慨李吉任劳任怨好几年,却一夜回到了几年前。
而略知内情的一些人,则暗地里惊讶于杨振这几年来的变化,惊讶于杨振如今的腹黑与狠辣。
当然同时也更增加了对李吉此人的提防心。
好在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只是极少数总兵、副将层次的人物。
而这些人都是杨振的铁杆部将。
当然了,其中也不乏有个别人认为,杨振这样处置汤若望,完全属于小题大做,根本没有必要。
但是,对于杨振最后的这种处置,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毕竟,汤若望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一个金发碧眼居心叵测的洋鬼子罢了。
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别说是死一个或者死几个了,就是死上几十个、上百个,又有什么鸟相干呢?
也因此,有关汤若望不幸遭遇海难而死的议论,只是在旅顺口、登州城、来州府等地小范围内流散了一阵子而已。
随着杨振对李吉的处分传出去,特别是随着李吉带人往来州府城西关出银购地,收殓汤若望遗物并给汤若望修衣冠冢的事情办完,所有的议论就都烟消云散了。
而杨振本人自从处罚了李吉之后,就再也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自然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过如此这般处置汤若望等泰西传教士的原因。
当然,如果非要给个解释,那么杨振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从不相信这些泰西传教士万里迢迢来到大明,是为了大明好。
他们来这里,更不可能是为了华夏好。
既然如此,那么当他们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或者说只有风险而没有收益的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些洋鬼子们了。
第一零四零章 大军
就在杨振打发了李吉,叫他重新赶往来州府城收拾汤若望遗物,为其修造衣冠冢的几乎同一时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辽西,终于有了消息。
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中午,蓟辽督师府的行人洪承撰以及锦州锦义伯帅府的祖思也即祖泽润,带着一支由十几艘一百料、二百料战船组成的小船队,直接走海路抵达了双岛湾。
这个规模不大的船队,是由洪承畴之前的中军副将,现任觉华岛副总兵的江翥指挥的。
四十出头的江翥,是洪承畴麾下的一员勐将,但是他不并不懂水师。
江翥奉命镇守觉华岛两年来,虽然其麾下营伍不断充实壮大,将觉华岛上的几处屯粮城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但是麾下觉华岛水师营却几乎没什么变化。
当然了,觉华岛水师营的船只也有所增加,可是增加的船只,依然是以平底沙船为主的运输船。
虽然二百料以上的战船有几艘,但是四百料的战巡船、战座船,尤其装载红夷重炮的四百料战巡船,那是一条也没有。
他们日常担负的任务,就是守卫觉华岛上的屯粮城,同时其水师营也担负着从山海关出海转运粮草,或者将粮草转运至笔架山岛的屯粮城。
而他们这样老老实实地甘作一支近海运输船队,也正符合杨振的心意。
现如今,辽东半岛东西两侧的海上,从辽东湾内,直到瀛洲岛、五岛列岛一带的制海权,都在金海镇各路水师手中。
对此,杨振不希望看到任何新的变化或者威胁,包括所谓的友军水师营。
而这次,洪承撰、祖思以及江翥觉华岛水师船队的到来,再一次打消了杨振心中的疑虑。
也让杨振更加放心,将辽西各营看好的金海镇新式火器按友情价出售给他们。
当然了,洪承撰、祖思以及江翥他们这次前来金海镇,有着多重目的。
他们这次来,首先就是向杨振及其统领的东线军队,通报辽西那边的最新情况。
自从上次洪承撰、祖思来过之后,辽西那边与杨振已经有近三个月没联系了。
虽然在此期间,朝廷已经下达了旨意,明确了洪承畴、祖大寿以及杨振等人各自的统属地位,可是对清虏发起决战,依然是一件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
兵马钱粮没有到位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就在前不久,宣镇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以及山海关总兵马科、蓟镇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相继率师出关抵达宁远城。
而沉廷扬也已经率领船队将第一批供应大战的粮草,经海路运抵辽西觉华岛和笔架山岛的屯粮城,于是对虏作战这件大事,在皇帝和监军的一再催促下,也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那么,洪先生,祖先生,辽西那边,洪督师、祖大帅麾下,现如今调集了多少兵马?”
“加上都督你松山城内的兵马,现如今辽西各方已调集步骑车炮兵马十四万!”
杨振到双岛湾迎接洪承撰和祖思之后,便将江翥及其船队交给了严省三等人照应,尔后陪同洪承撰、祖思二人回到了旅顺南城的总镇府。
在为二人接风洗尘的酒席,杨振听完他们简单通报的情况后,径直问起了云集辽西的兵马数量。
“加上我部松山兵马,共十四万兵马?”
“正是。再加上都督金海、登来二镇的各个团营,此番平虏复辽的兵马,已足有二十万之众!”
面对祖思的回答,杨振点了点头,心中却细算了一下。
他知道原时空的情况,知道原时空松锦大战的时候,大明朝廷累计征集了超过十三万兵马投入这场关系国运的决战。
现在看来,这一世的情况朝廷在蓟辽宣大能够征调的兵力竟然也差不多。
由此可见,在原时空,崇祯皇帝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这一世,与原时空相比,唯一不同的是,不仅辽西松山城内有了自己留下的松山团营,而且辽东半岛的敌后也有自己的金海镇。
原时空十三万多将近十四万兵马没有完成的事业,这一次加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实力,以及给清虏造成的损失,不知道会不会有所不同。
杨振正想着这些问题,却又听见洪承撰开口补充道:
“这个,是这样的。杨都督,辽西现如今的十四万兵马,除了松山夏总兵所部之外,另有祖大帅辽东镇马步车炮各营兵马四万八千人,宣府镇杨总兵马步军两万五千人,大同镇王总兵马步军一万两千人。
“此外,就是蓟辽督师府中军直属车炮马步各营有两万人,山海关总兵马科部一万两千人,蓟镇总兵白广恩部一万人,玉田总兵曹变蛟部八千人。总计十三万五千人。外加松山夏总兵处可调用五千人,如此总计十四万兵马!”
洪承撰倒是说得详细,在杨振面前,将各路兵马的基本情况开诚布公,和盘托出。
“这么说,宣镇杨大帅共出兵两万五千人?”
“正是。宣镇杨大帅公忠体国,毫不藏私,圣上曾在杨大帅率军东出,途径昌平时,召杨大帅入京,据闻圣上当面赞誉汝叔侄二人,皆国之干城!”
“圣上过誉了!”
听了洪承撰的这个说辞,杨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杨振曾经对杨国柱说起过宣大兵马奉旨开赴关外,参加对虏决战之后,有可能造成宣大地区兵力空虚的局面。
并且杨振也曾经向杨国柱提议,请他考虑扩充兵马,留足留守宣镇的兵力。
只是好久没再联络,不知道宣镇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叔父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
如果杨国柱还是如同原时空那样实诚,把宣镇兵马主力尽皆调往关外,京师西边的防御就将出现漏洞。
原时空的时候,就是这样,宣大兵马开赴关外作战,杨国柱战殁,王朴逃回以后被斩首,而他们带出去的宣大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结果导致宣大兵力严重不足,等到李自成在关中称帝之后兵发山西,突破宁武关后,进入宣大,一路势如破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杨国柱战死辽西之后,宣大已无能战之兵。
当然,面对洪承撰和祖思等人,杨振也无法将自己心中对于宣大兵力空虚的担忧说出来。
好在这一世,他也很有信心在即将发起的决战中,重创或者一举灭亡清虏。
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干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澹澹问道:
“那么,宣镇兵马现如今驻于何处?”
这一回,倒是祖思闻言后抢先回答道:
“都督容禀,现在辽西大军云集,各城驻军相当拥挤,唯有松山城内外稍显宽裕,因此之故,宣镇兵马自出关门以来,即在松山附近,沿吕洪山小凌河一线扎营!”
“吕洪山小凌河一线?”
“正是。”
“呵呵,这是叫我叔父杨大帅的宣镇兵马为辽西十数万大军当先锋吗?”
“这个——”
祖思的回答,令杨振一阵不爽。
杨振之前在松山城那么久,又曾在那里几经大战,是很清楚吕洪山与小凌河一线意味着什么的。
当然了,现如今有了义州城,情况肯定是比过去好了不少。
但是把杨国柱的宣镇兵马摆在这个地带,其用心也很有问题了。
就在杨振的反问使得祖思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洪承撰笑着出言说道:
“这个,恐怕是杨都督你误会了。宣镇杨大帅率军出关,抵达宁远城后,洪督师、祖大帅等辽西各总镇有过军议。
“当时军议之上,洪督师、祖大帅讲明情况之后,是宣镇杨大帅自己,自请暂驻军吕洪山小凌河一线,甘为大军先锋。
“对此,自洪督师以下辽西各营将领莫不深感敬佩。而且吕洪山小凌河一线,也有都督当年旧营盘,且与都督部下松山团营有旧,彼此相处无碍,比之他处,岂不更好一些?”
“正是,正是如此!”
对于洪承撰所作的解释,杨振默默无言,不过在一边的祖思闻言后,立刻出声附和起来。
其实,杨振也懂他们的意思。
夏成德所领的松山团营,虽然驻扎在辽西,但是却并不归祖大寿或者蓟辽督师府统属,而是归杨振指挥。
也因此,不管是对祖大寿来说,还是对洪承畴来说,被他们坑过一次的夏成德松山城的那大几千人,在战时未必能够如臂使指。
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杨振的叔父杨国柱派到那边去,夏成德自然不敢造次。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杨国柱所部宣镇兵马的驻地问题,同时也顺便达成了通过杨国柱指挥夏成德松山团营的目的,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安排。
再赶上杨国柱这种扛不住高帽子忽悠,更扛不住各种激将之法的刚烈之人,简直是一算计一个准,根本不用多费口舌或者拿利益交换。
第一零四一章 动向
或许是因为洪承撰和祖思二人,见杨振听他们说完辽西大军云集的情况后始终有些闷闷的样子吧,在解释完杨振叔父宣镇总兵杨国柱的驻地之后,立刻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
而这一个,也是他们此次带着觉华岛的水师船队前来金海镇的主要原因。
“都督,我们这次前来金海镇,除了向都督你通报辽西大军集结的情况之外,第二件紧要的事务,就是受洪督师和祖大帅的委托,从都督这里购置一批新式的火器。”
“是啊都督,之前我们从都督这里带回去的火器样品,对,就是样品,包括飞将军、爆破筒,特别是那种诡雷万人敌,宁远和锦州军中的火器营试用过了,我们决定购买!”
眼看杨振听完辽西的情况貌似不太高兴,洪承撰和祖思也将本来要说的第二件事,临时改成了求购火器的事情了。
而且,他们两个在杨振的面前,只是彼此对视了一眼,就果断放弃了来之前洪承畴和祖大寿交代他们的另外一种可能。
而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以朝廷旨意力压杨振,然后以三寸不烂之舌,用其他条件,说服杨振免费向辽西宁锦军队的火器营提供那些新式火器。
当初洪承撰和祖思回去之后,将杨振希望向辽西兵马售卖新式火器的打算,如实禀报了。
然而,不管是洪承畴,还是祖大寿,对于杨振的这个想法,乍闻之下都是嗤之以鼻。
在他们看来,杨振这是想钱想疯了,什么钱都想挣。
甚至直到宁远军中和锦州军中的火器营试用过金海镇的火器样品并大感满意之后,得到部将应当大量引入建议的洪承畴和祖大寿二人,依然不认为应该自掏腰包拿钱去买。
所以,他们很快就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前往宁远监军的马绍愉。
马绍愉一听之下,二话不说,马上起草了给崇祯皇帝的奏折,请求崇祯皇帝给杨振下旨,命杨振向辽西友军供应弹药火器。
不过马绍愉的这个奏折,在送到京师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了一般,一直没有动静。
急于在辽西兵马面前树立自己威望的马绍愉,只要给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及自己的好友,同时也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写信,请他们帮忙办妥此事。
马绍愉的信送出去之后,陈新甲和张若麒倒是收到了。
不过,可惜的是,陈新甲和张若麒都是站在杨振这一边的,反而回信劝说马绍愉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建议他将此事交由蓟辽督师府与金海镇自行协商处理。
而且陈新甲在写给马绍愉的回信之中,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告戒马绍愉不要被人当枪使的意味。
最后,马绍愉写给崇祯皇帝的奏疏,在被皇帝留中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以后,终于从司礼监退回给了内阁。
而崇祯皇帝在上面的批语,跟陈新甲、张若麒写给马绍愉回信里的建议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着蓟辽督师洪承畴与锦义伯祖大寿二人与金海伯杨振商议办理。
崇祯皇帝虽然猜忌心重,对很多督抚镇臣都不放心,总觉得有人欺瞒他,但是他却并非真是傻子。
他可是请汤若望在京郊办过铸炮厂的,当时前前后后累计投入了近百万两银子,最后只是造出了二十门重炮和若干门小炮,以及其他一些鸟枪火铳等火器。
汤若望本人倒是边干边学,总结出了一个什么火攻挈要的小册子,可是崇祯皇帝花费大量银子造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并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场。
最后更是因为造价昂贵,成本太高,而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给崇祯皇帝留下的一个最大教训,就是火器造价昂贵,他玩不起。
也因此,崇祯皇帝在接到内阁转呈到司礼监的马绍愉请调金海镇火器供辽西兵马使用的奏折之后,本能地就觉得马绍愉有点厚此薄彼,没有一碗水端平,甚至屁股已经坐歪了。
如果马绍愉的上书,是请求调拨辽西兵马的火器供金海镇率先发起对虏攻势使用,那么崇祯皇帝很可能毫不犹豫地就批准了。
因为,杨振这两年在金海镇筚路蓝缕不容易,这一点崇祯皇帝是知道的。
毕竟从杨振开镇金海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在此期间朝廷户部和兵部供应金海镇的钱粮饷械战马战船等物资,简直是屈指可数。
虽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属实寥寥无几。
就此而言,崇祯皇帝的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
从一开始,杨振就没有辜负过朝廷的信任,反倒是朝廷有些对不住在敌后连番大战的杨振及其金海镇兵马。
所以,于情于理,崇祯皇帝都没好意思再下明旨,叫金海镇向辽西兵马供应火器。
于是,两个月过去了,在反复征求了陈新甲、张若麒以及王德化等人的意见之后,崇祯皇帝最后选择了一个看似一碗水端平的处理办法,就是叫洪承畴、祖大寿与杨振商量着办。
直到崇祯十五年三月十五,崇祯皇帝的这个旨意才送到了宁远城。
洪承畴和祖大寿看了之后,都傻了眼。
而被洪承畴和祖大寿当枪使了的马绍愉,更是羞惭难堪,对此事再也不发一言了。
面对这个情况,洪承畴和祖大寿也不得不开始正视从金海镇那边购买新式火这个选项了。
不过他们依然不肯死心,仍旧打算先拿崇祯皇帝叫他们跟杨振商量着办的旨意,压一压杨振,若能迫使杨振无偿提供部分火器最好,实在不行的情况下再出钱购买。
这个思路当然是好的,在这一次乘船前来金海镇的海路上,洪承撰与祖思二人没少商量怎么施压以及怎么说服杨振。
但是,现如今见了杨振的面儿之后,尤其是当杨振听完自家叔父杨国柱在辽西的情况后,脸色就一直阴着,这样的时机一看就不对,一旦施压,必然谈崩。
到时候,就不是杨振给不给他们火器了,而是他们拿着钱也买不到金海镇的犀利火器了。
至于他们一直憋在肚子里的另外一件事情,到时候恐怕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二人一对眼神,干脆放弃了施压的那一套说辞,而是直接选择了第二套方案。
也就是出钱购买。
“呵呵,你们的这个选择是明智的。说实话,大战将起,本都督同意向辽西兵马出售火器,已经是看在我们是友军的情分上了!”
对于洪承撰和祖思二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杨振洞若观火。
“不过购买火器的事情,一会儿你们找张得贵张总管谈。至于价钱吗,上次你们来时我说的友情价,就是最后的价钱,不要再讨价还价了!”
“这个,也罢,就听都督的!”
洪承撰见祖思好似有意要开口说话,他心想自己们还有事求杨振,于是连忙抢先开口,把购买火器的事情敲定了下来。
而此时,在场陪同会见的张得贵,也立刻站了起来,先是冲杨振一躬身,表示领命,然后转身冲着洪承撰和祖思二人躬身抱拳致意。
等待张得贵重新坐定以后,杨振看着满脸讨好的洪承撰和祖思,若有所思地问道:
“二位此来,除了通报辽西的情况,以及求购金海镇的火器之外,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说?”
杨振见他们二人今日在自己的面前,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场面要好说话一些,不由自主地猜想他们很可能还有什么要事要跟自己商量。
果然,杨振的话音刚落,祖思即率先开口说话。
“没错,都督猜的没错。我等这次前来,的确还有一件要事要与都督相商。”
“既然如此,你就说吧!”
“是这样的,都督,前不久朝廷又下旨意,催促复辽大军尽快开拔,朝廷要求在四月里就要对虏发起作战。”
“然后呢?”
“洪先生与祖某二人,上次前来金海镇拜见都督的时候,曾与都督达成一致,当时咱们一致认为,此次对虏作战,应由都督麾下率先在东线在敌后发起。”
“是吗?”
“千真万确啊都督!”
“都督怎能忘了?!”
面对祖思所说的话,杨振随口一句反问,搞得祖思、洪承撰二人立刻满脸紧张起来,就差当场跳脚了。
对祖思和洪承撰来说,这一点可是他们上一次前来金海镇的时候,从杨振这里取得的最大成果之一。
要是杨振现在转脸不认账了,那么他们回去辽西可就没法给洪承畴和祖大寿他们交代了,对此,两人岂能不跳脚?
好在杨振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而已,并非真的要翻脸不认账。
虽然三个月前杨振并没有对此作出具体明确的承诺,可是当时他也的确有这个意思。
当时他的目的,其实就是含蓄地表示同意服从蓟辽督师府的统一指挥,先把洪承畴和祖大寿他们拉上船再说。
至于到底由谁打响第一枪,由谁发起第一战,杨振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也已经做好了在九连城方向打响收复辽沉第一战的准备。
虽然祖思的话令他心里感到不舒服,不过见他们如此在意并且如此紧张这件事,他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呵呵,好说,好说,你们放心,也请洪督师和祖大帅放宽心,我杨振向来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正在紧张不已的祖思和洪承撰听了这话,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洪承撰连说:“那就好,那就好,不要有意外就好。”
但是祖思却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紧接着说道:
“都督一向公忠体国,忠义无双,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对于这一点,我家祖大帅是极为放心的,想来宁远洪督师也必是如此。
“只不过,进入三月来,朝廷三天两头遣使督促出兵,使者络绎于途,是以还请都督务必在四月里,最好是四月上旬,就在东线发起对清虏的攻势。”
“四月上旬?”
“正是。”
“那么,本都督这边,在四月上旬发起首战之后,辽西洪督师那边,或者祖大帅你们,打算如何响应?”
“只要都督在东线打响首战,调动清虏分兵向东,那么四月中旬,最迟四月底前,辽西兵马必有所动作。这一点,请都督放心。”
“哦?”
面对祖思信誓旦旦的承诺,杨振只哦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沉默。
不是杨振信不过辽西兵马,实在是因为辽西兵马在原时空松锦大战中的表现,太像是清虏的内应了。
杨振知道这一世,那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再出现了,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自己这边开战后,他们依然作壁上观。
也因此,杨振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么,本都督这边调动了清虏兵马东向之后,你们辽西兵马预备在西线进攻何处?”
对于杨振的这个问话,祖思先是与洪承撰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点头之后,便拱手对杨振说道:
“在下不敢有瞒都督,一旦大战开启,辽西兵马大军所向,不是右屯堡,便是广宁城,当然亦有人建言分兵西向——先打西边喀喇沁!”
第一零四二章 更好
祖思最后的一句话,直接把杨振搞懵了。
不过短暂的懵圈之后,杨振立刻就意识到,辽西兵马向西去打喀喇沁是一个原时空没有出现过的打法。
这是一个新思路。
不管是为了故意打草惊蛇也罢,或者单纯是为了捏软柿子也罢,趁着春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去西边打喀喇沁,绝对要比一路往东跟清虏硬钢更有胜算。
杨振正要询问这是哪个高人给提的建言,这时又听祖思对他补充说道:
“都督或许是,希望辽西兵马能在都督率先攻虏之后,大军直入辽沉腹地。这样做,固然能够大涨我军士气,可是自广宁往东,不论河东河西,地形于我皆不利,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我大军贸然东出,很可能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祖思看了看杨振,见杨振虽然依旧沉默不语,但是却微微点了点头。
杨振的点头,令祖思一下信心倍增,于是紧接着又说道:
“不管是我家大帅,还是宁远洪督师,都认为,在目前情形之下,与其出兵东进辽沉腹地,去攻清虏据守之坚城,不如诱敌来攻我义州或者松锦,依托对我有利之地形,歼敌于义州松锦等坚城之下。”
“你们的意思是,据城固守,诱敌来攻?”
“正是如此。”
对于祖思的回答,杨振依然不置可否。
事实上,据城固守,诱敌来攻,一直以来也是杨振在面对清虏大军时的优先选择。
只不过此时此刻,祖思他们一边让杨振率先发起攻势,另一边他们自己却又准备据城固守,这样的话双方又该怎么配合呢?
毕竟杨振要是在东线发起攻势之后,清虏的主力兵马或者或者说至少一半主力会被杨振牵制。
这个情况下,黄台吉除非脑子进水了,要不然的话是不会轻易再往辽西分兵的,更不要说对松锦义州等地发起攻坚了。
眼见杨振再次脸色沉了下去,祖思立刻解释道:
“都督也知道,当今天下能战之兵,尽在辽西,当然金海镇也是天下雄兵——,可是尽管如此,我军大部仍是擅守而不擅攻,有城池可以容身御敌,对多数兵马来说,军心士气方面都要好过在野外迎敌!”
“这个我知道,眼下云集辽西的各路兵马,人数虽多,但是缺少磨合,若是用来守城,尚可团结协作,可要用之于野战,则可能陷入混乱。”
对于祖思所说的那些东西,杨振当然明白咋回事,因为他之前采取的很多对虏作战的打法,都是基于同样的考虑而制定的。
现在祖大寿或者洪承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并不是坏事,说明他们对当前云集辽西的各路兵马,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在清虏身后发起的攻势,事实上等于说根本得不到辽西兵马的响应。
因为一旦清虏在西线按兵不动,那眼下云集在辽西的那么多兵马岂不是被动处于作壁上观的状态了吗?
想到这里,杨振径直问道:“你们想在辽西据城固守,诱敌来攻,然后歼敌于辽西坚城之下,这个想法原是不错的。可是你们打算如何诱敌?打算如何在本都督勐攻清虏后方的时候,诱使清虏伪帝黄台吉分兵去攻辽西?”
“这个么,一是再打广宁,当初张存仁反正归来之后,我家大帅曾下令毁掉广宁城。但是自去年三月开始,清虏发兵征调了大批人力物力,已在原址上重修了广宁城,并派了清虏镶红旗旗主罗洛浑亲自坐镇。”
面对杨振的追问,祖思与洪承撰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当下两人对视一眼,仍由祖思负责为杨振解惑。
“想必都督知道,清虏最善于围城打援,既然他们可以,我们当然也可以。我们可以通过作势再夺广宁城,来诱使清虏辽沉来援,然后依托闾山地形或伏击或阻击,当能获胜。”
闾山就是医巫闾山,就在广宁城西。
杨振见祖思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心知祖大寿等辽西兵马必然已在医巫闾山通往义州城的方向驻兵,或者构筑了工事。
对此,杨振没有多问什么。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黄台吉不会在金海镇北上攻击其大后方的时候轻易出兵辽西。
也就是说,他依然担心黄台吉不会中计。
因此,杨振想了想,说道:
“你们想围点打援,这个设想自然是好的。可是正如你方才所说,围点打援可是清虏惯用的计谋,如果你们围了广宁城,黄台吉就是不中计,不出兵,你们可有后手?”
祖思知道杨振难缠,不是一个轻易能够说服的人物,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杨振想问题想的这么长远,当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
“都督可能有所不知,如今坐镇广宁城的这个罗洛浑,乃是清虏镶红旗原旗主多罗克勤郡王岳托的长子。岳托死后,罗洛浑继承了克勤郡王爵位,并继承了清虏镶红旗的旗主之位。
“有这个罗洛浑在城中,我辽西兵马一旦围城,清虏便不能不救。若其果然不救,届时我辽西兵马出动数万精锐,甚至十来万人马一起压上,则广宁城必然再次易手。
“到那时候,我们一旦拿下了广宁城,拿下清虏克勤郡王镶红旗主罗洛浑,那么辽河以西之地,必将重回我辽西兵马手中。若得如此,也足以对朝廷,对圣上有个交代了。”
听到这里,杨振对辽西兵马对此战的态度有了一个大体上的了解,已经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渡过辽河往东,去直扑辽阳或者沉阳了。
想到这一点,杨振心里竟然丝毫也没有什么愤怒或者不舒服的感觉。
事实上正相反,他的心里面居然没来由地有了一阵轻松之感。
辽西兵马如此保守,从平虏复辽作战的角度上来讲,当然对杨振是不太有利的。
因为他们的行动越保守,就越是无法发挥出对清虏主力的牵制或者调动作用。
这样一来,杨振在东线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很多。
可是,也正因为他们如此保守,杨振将来才会有机会亲自打进辽阳乃至盛京城。
尤其是清虏经营已久的盛京城,其中的宫室府库、各大王府,以及八旗衙门的公库等等,都是杨振眼馋已久的目标。
收复辽沉必定会给杨振带来巨大的声望,这是一定的。
但是与巨大的声望相比,杨振更希望在收复辽沉的过程中收获清虏皇室和八旗权贵们积累多年的巨额财富。
有了这笔巨额财富,杨振及其所部兵马接下来就有了无限可能。
一念及此,杨振对于洪承畴、祖大寿等等辽西兵马的各种蝇营狗苟的小心思小算盘,也就没有那么在意,没有那么不爽了。
不过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没有及时应答祖思的那番话,却叫祖思和洪承撰心中一顿忐忑不安。
最后还是洪承撰接着站了出来,对杨振继续劝说道:
“都督不必有什么疑虑,就是清虏不中计,没有分兵来攻辽西,我们除了可以顺势拿下广宁,也可以从宁远、锦州西出边外灭亡喀喇沁甚至其他投靠清虏的东蒙诸部。
“清虏兵锋是强,辽西各部若是正面相抗,胜败难以预料,可是打那些边外部落,以有备攻无备,且其失去清虏八旗援手,必然不是我蓟辽宣大精锐兵马的对手。
“真到那时,东蒙诸部必定要向清虏伪帝黄台吉求援,若其不肯发兵救援,则必会失去东蒙诸部效忠之心,若其发兵救援,则正中了我们要调动清虏兵马分兵的谋划!
“到那时,不光是都督你的东线避免了清虏全部主力压境的威胁,而且我们辽西诸路兵马,也将找到不用前往辽沉攻坚,就在辽西与清虏决战的机会。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
“嗯,如此一来,的确是更好一些。”
听完洪承撰的进一步解释,杨振终于脸色一缓,点着头,对他们两个的说辞表示了肯定。
“都督英明!”
杨振一点头表示认可,祖思也连忙称赞其杨振来了。
接下来,杨振又问了问辽西那边的其他情况,然后与洪承撰、祖思二人正式约定了双方出兵的大致时间,便将他们委托给了张得贵、潘文茂等人接待,让他们去商谈购买金海镇火器的事务去了。
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八日上午,杨振亲赴双岛湾,为洪承撰、祖思以及率领觉华岛船队前来金海镇的副总兵江翥送行。
他们的船队是带着拆东墙补西墙所拆借的辽饷来的,不过走的时候,几乎每艘船都是满载而归。
有了这些新式的火器,再加上辽西兵马强悍的马步军,打上一场两场胜仗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如果他们拿着这些东西,去对付边外的那么臣服清虏的落后部落,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虽然杨振在即将发起的东线作战中,已经无法再指望辽西兵马增援了,但是杨振已经想开了,只要他们别拖后腿,那就算是他们给自己帮忙了。
送走了洪承撰、祖思一行人后,杨振回到旅顺南城,立刻向征东军三大团营以及南路水师团营下达了四月初一大军起行北上的正式命令。
当日下午,整个旅顺口内外,顿时进入了全面动员的状态之中。
不过杨振还没来得及收拾行装,就在三月二十八日的夜里,在旅顺南城总镇府意外见到了由许占魁护送着连夜赶来的仇必勇一行人。
而令杨振最为惊讶也最为惊喜的是,已经失联很久的金士俊,竟然也在跟随仇必勇前来旅顺口的一行人当中。
第一零四三章 有钱
时隔两年多未见面,杨振身居高位,虽然辛苦,但却容貌身形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是金士俊却早已没了当年松山城中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年轻模样。
算算年纪,依然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可是已经早生华发,满脸沧桑了。
“卑职——金士俊,拜见都督!”
一见面,在总镇府院中认出杨振之后,金士俊见杨振又惊又喜的看着自己,忙上前两步,抱拳躬身见礼。
也是直到金士俊自报了姓名之后,杨振才彻底没了疑虑,确认真是金士俊,当下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扶住,笑着说道:
“士俊老弟,你可算是来了!现如今咱们征东军开镇金海,兼领登来,正是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本都督虚位以待士俊老弟你很久了!”
对于金国凤的这个长子,杨振始终是想提携一把的。
想当初,杨振受封金海伯后,前往宣府城时,曾经对金士俊说过,叫他在宣府城的事情办完了以后再到辽东找自己。
可是过去两年了,金士俊并没有到辽东找过杨振。
有时候想起来,杨振为此也感到遗憾。
毕竟当年追随他的其他弟兄们,如今都发达了,有的当上了总兵,有的当上了副将,至不济的,也都干到了守备以上。
若是金士俊还在自己的麾下,一个参将肯定是跑不了的,甚至很可能已经干到某个团营或者某一路的副将了。
“这个,卑职感谢都督惦念,现如今,卑职已在宣镇杨大帅帐下担任中军都司一职。此次卑职前来金海镇,正是受宣镇杨大帅委派!”
“哦?”
金士俊表情澹然的回复,令杨振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显然,金士俊已经在宣府镇的军中有了职位,而且还得到了杨国柱的充分信任。
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中军都司,并且命他跟着仇必勇渡海前来金海镇拜见杨振。
不过杨振一瞬间的愕然,也被金士俊注意到了。
金士俊也知道杨振对他期望很高,早盼着他重归麾下,所以片刻之后就又躬身说道:
“这两年,杨大帅在宣镇一带募民屯垦,选练士卒,一再以国家大义相召,卑职身负国仇家恨,自不能一再拒绝。
“且老母已在去年秋天病逝,家中儿女亦年岁渐长,卑职再无后顾之忧,遂于去年秋冬之际,募选乡勇力士千人,效力于宣镇杨大帅帐下!
“卑职也知都督率部开镇金海,屡出奇兵,屡获大捷,但当时卑职家中俗事未了,又与都督远隔山海,实不便来投,请都督见谅!”
金士俊三言两语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家中的情况以及何以投效杨国柱而没能前来金海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杨振一听,心中豁然,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拍着他的肩膀,连声对他说道:
“好说,好说,好男儿在哪里,都是报效国家。不论是在宣镇杨大帅那里,还是在金海镇这边,平虏复辽,报了国仇家恨,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说完这些话,杨振再次拍了拍金士俊的肩膀,然后看向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有两人,一人是领着他们前来的仇必勇,杨振自然十分熟了,只微微点头示意之后,目光就转向了另一个人。
而另一人年级也不大,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魁梧壮实,长相虽然平平,但是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不过杨振想了下,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转过身来的金士俊在边上介绍道:“都督,这是杨重贵,目前是宣镇杨大帅帐下亲兵把总。”
“小的杨重贵,拜见杨都督!”
金士俊话音刚落,那个名叫杨重贵的把总,见杨振盯着他看,立刻跪地,向杨振见礼。
“欸,何必如此大礼,起来,起来!”
杨振见他如此,连忙笑着上前扶他。
这时却听那个杨重贵又说道:“大少爷,你真不记得小的了?”
杨重贵这话,再次把杨振给搞懵了。
不过,经杨重贵这么一说,同样在场的张得贵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当下哈哈笑着上前,指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杨重贵说道:
“原来是你小子呀,你可是杨大贵的那个弟弟不是?这才几年不见,你就窜这么高了?”
“就是我啊张叔,我是重贵啊,多亏张叔您老还记得我!国淦大哥他还好吗?”
“好了,好了,别叔啊哥啊的,也别管都督叫大少爷,这是在军中,不是在家里,要按军中规矩来!”
“是,是,是,小的明白!”
他们两人突如其来的对话,使得杨振瞬间搞明白了,当下再去看杨重贵,眉目神态之间果然与杨大贵有几分相似。
没料到,这小子竟是杨大贵的弟弟。
“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小子长高了,也长壮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杨重贵,赶紧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地上,我军中不兴这样的大礼!”
“小的遵命!”
眼见杨振“认出”了他,杨重贵立刻眉开眼笑,一骨碌爬了起来。
宣镇杨国柱麾下与杨振麾下的老班底,系出同源,渊源很深,许多人都是沾亲带故或者世交故旧。
彼此知根知底,故而更容易赢得互相的信任。
杨振以金海伯之尊,亲自迎接了他们,也让金士俊、杨重贵心中感动不已。
随后几人跟着杨振,径直来到了总镇府的二堂内。
到了此处,金士俊和杨重贵也把宣镇兵马的情况以及宣镇大帅杨国柱委派他们前来的目的一一说了出来。
正如之前祖思、洪承撰他们告诉杨振的那样,杨国柱奉旨集结了宣镇兵马之后,自筹粮秣,日夜兼程,在二月底的时候就抵达了宁远城外。
随后在宁远城外驻兵等待,一直等到大同总兵以及蓟辽其他各路兵马在三月上旬陆续出关会合。
等到诸军汇聚之后,洪承畴在宁远城内蓟辽督师府召集了一场军议,分配了各路兵马的驻地、防区以及将来按期进兵的次序。
就是在这场军议上,面对其他各路兵马畏首畏尾拈轻怕重的表现,宣镇总兵杨国柱自请充任前锋,前往松山城北一线驻防。
“是这样的,都督,大帅的意思是,松山兵马是都督带出来的,松山城防是都督整饬过的,虽然那里地处前沿,但是看似是险地,实则有依有靠,没那么危险。”
“是啊都督,而且大帅也说了,若是宣镇兵马躲在后方,都督在金海镇这边一旦跟清虏开战,缓急之间,咱们宣镇兵马也无法支援,反倒不如顶在最前面,到时候离得也近一点!”
说到杨国柱驻地的时候,金士俊和杨重贵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杨国柱的真实想法转达给了杨振。
随后,金士俊又对杨振说道:
“都督,这一次宣镇杨大帅派我等前来金海镇见都督,还有一件要事,就是希望能从都督这里,得到一批火器弹药。
“卑职曾在都督麾下统率过一阵子掷弹兵,知道掷弹兵在军中的大用,因此禀报给了杨大帅,大帅遂委托卑职编练掷弹兵一营千余人。
“卑职在宣镇时候,也曾建言杨大帅筹办弹药厂,可是宣镇弹药厂制造的飞将军、万人敌等火器,威力不如预期,照比当时松山弹药厂逊色不少。”
金士俊话音刚落,跟在一边上的杨重贵也跟着说道:
“是啊都督,小的在宣镇军中,早听闻都督麾下不仅能自产火器,而且火器异常犀利。而今更是听说蓟辽督师府和锦州祖大帅等处,都在向金海镇求购。
“当然大帅也知道都督孤悬海外,比宣镇难上百倍。大帅的意思是,如果都督这里手头不宽裕的话,咱们也可以按照都督给辽西其他兵马的价钱,从都督这里购买。”
“购买?怎么,宣镇现在很有钱吗?”
听完金士俊和杨重贵的说辞,杨振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敢情在自己叔父杨国柱的眼里,以及在宣镇诸将的眼里,自己的处境比他们还难上百倍了!
不过,杨振这么一问之后,杨重贵先是看了一下金士俊,见金士俊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他随即就又补充道:
“这个,咱们宣镇兵马原本也不富裕,不过就在两个月前,朝廷调兵的旨意抵达宣府之后,咱们带着大帅书信去了一趟独石口。
“捷少爷,不,是独石口杨守备,从独石口各家商号那里募集——,对,就是募集,募集到了一大笔金银财货,现在多少有了些钱,连弟兄们开拔的安家银子都发了双倍!”
“哦?哈哈哈哈,好,好,好!”
听完杨重贵有点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解释,杨振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不过,金海镇与宣镇原是一家,本都督又怎么会收自己人的银子呢?金海镇艰难是艰难,可是再艰难,也不差这些弹药火器。张得贵!”
“卑职在!”
“跟潘文茂、王守堂再商量商量,匀出一些飞将军、爆破筒以及诡雷万人敌,包括冲天炮、飞雷炮,也匀出一些,派船随他们去趟松山!”
“卑职晓得!”
张得贵虽然抠,但是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的,匀出一些弹药火器给宣镇兵马,给老东家,也是他乐见的。
“还有,协理营务处要尽快行文松山城的弹药分厂,叫他们在战时全力以赴负责就近供应宣镇兵马的弹药火器!”
“卑职遵命!”
张得贵闻言,连忙领了命令。
而旁边的金士俊、杨重贵听杨振这么说了之后激动不已,当下一起躬身抱拳,齐声对杨振说道:
“卑职谢过都督!”
“好说,好说。你们两人前来金海镇,我很高兴。我本有意留你们多住些日子,不过就在你们到来之前,我已经发布了近日北上进兵的军令。”
面对故人,杨振难得真情流露。
“你们可以跟着张得贵张总兵到旅顺北城各处看一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尽管提,金海镇能够出得起的,必定不会少了宣镇的。
“另外,我这里也不多留你们,明日,或者后日,办妥了事情,尽快渡海返回松山城去。也请你们转告我的叔父大人,与辽西兵马相处,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若有重大军事行动,一定要事先派人与我通气。当然,若是我这边需要宣镇兵马支援,策应或者其他配合,也必会派人渡海前往联络!”
“卑职明白!”
“小的明白!”
金士俊和杨重贵二人闻言,连忙躬身领命。
两天后,仇必勇、金士俊、杨重贵三人,带着几艘满载弹药火器的大船离开了旅顺口。
幸亏去年以来,尤其是崇祯十四年初镇江堡大战结束后,金海镇没有再发起别的什么大战。
要不然,金海镇的弹药储备也经不起这样的出售和赠予。
当然了,这一点,也跟杨振命王煅等人在云从岛上新建冶炼厂、铸炮厂和弹药分厂的决策有关。
总而言之,送走了意外前来金海镇的金士俊等人后,杨振也到了动身北上的时候。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一上午,杨振在旅顺口誓师出征,以瀛洲号为旗舰,率领新组建的总镇府抬枪队以及杨珅征东军火炮团营,登上了金海南路水师团营的大船队,出港沿东海岸北上了。
第一零四四章 北伐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万众一心战必胜,不灭清虏誓不休。”
这是杨振在誓师出发前喊出的唯一的口号。
这一次北伐,对杨振来说,对金海镇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大事。
按理说,杨振应当搞一个隆重的誓师大会,发布一篇激动人心鼓舞士气的讨虏文告才对。
但是十分可惜的是,杨振手底下没有文人,也没有能为他操刀撰文的笔杆子。
唯一一个适合干这事的人物,就是方光琛,可是方光琛却早早地就被杨振派出去干别的事情去了。
而杨振自己又没这个遣词造句写檄文的能力,所以只好作罢。
只在旅顺口内简单检阅了第一批跟他一起走海路北上的队伍,然后敬了同行所有人一碗酒,最后临时改编了几句诗作为讨虏誓词。
不过,就是这四句临时改编喊出来的诗,却也赢得了几千名同行将士“必胜”“必胜”的呼应之声。
就在这一阵高过一阵的必胜之声当中,杨振摔了酒碗,下令登船开拔了。
跟杨振一起搭乘南路水师团营走海路北上的首批队伍,除了新组建的总镇府抬枪队正兵辅兵六百来人之外,就是杨珅率领的征东军火炮团营了。
杨珅指挥的火炮团营,目前编有五个主力炮营,其中包括两个重炮营、两个冲天炮营以及一个飞雷炮营。
两个重炮营分别是重炮左营和重炮右营,都是重型车炮,配有巨大的炮架与巨大的包铁硬木车轮,每门重型车炮全重有四五千斤,需要三马共驾才能在地面上行动自如。
两个重炮营,加在一起共有一百门重型车炮。
而每门重型车炮配备管炮的、管弹药的以及管车马的各一个棚,共三十名正兵和若干辅兵。
至于冲天炮左右营和飞雷炮营,配备就相对简单一点,每门炮只配备一棚士卒,分作管炮的一个伍以及管弹药的一个伍。
就这样,整个征东军火炮团营加在一起,就有一百门带车架的重炮,以及三百门冲天炮和一百五十门飞雷炮。
大小火炮五百五十门,看起来虽然不多,可是其总计的吨位却相当大。
如果走陆路,依靠人力马力拖拽,沿着辽东半岛已经解冻开化的东海岸往北行进,绝对是费时费力,估计得走一个月。
这样漫长的行军,对各个炮营尤其重炮左右营的将士来说,将会是一场噩梦。
不仅对鼓舞士气不利,而且对保持重型车炮的使用寿命,也极其不利。
至于冲天炮和飞雷炮,每门虽然不算太重,尤其短途的行军,主要靠人力抬着行动。
可是从旅顺口到安东城,走陆路的话,有七八百里的路程,要是一路抬着行军,这几个营头到安东城后也不用作战了,可以直接归入非战斗减员了。
也因此,面对火枪团营和掷弹兵团营要求跟随杨振一同前往安东城的强烈意愿,杨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火炮团营。
至于张臣带队的火枪团营以及李禄带队的掷弹兵团营,则在杨振出发的次日清晨,带着数以千计的战马驮马辕马以及相应的干粮和弹药,旗帜飞扬浩浩荡荡地走陆路北上了。
与此相应的是,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也早一步率领金海西路水师团营抵达了长兴岛,会合了金海北路水师以及金海中路的水陆兵马,也开启了在辽东湾沿海北上骚扰作战的征程。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一的傍晚,杨振乘坐旗舰瀛洲号,带领整个船队抵达广鹿岛。
广鹿岛在东江镇存在的时候,曾是东江镇辖内一座非常重要的军事重地。
不过现如今,在金海镇崛起之后,尤其是在金海东路设立以及庄河堡城建成以后,广鹿岛的地位直线下降。
如今它在金海镇辖内,只是一座安置移民进行屯垦的大岛而已。
当然,它也时不时地充当一下辽东半岛以东海上航路的中转站,常有沿着海岸南来北往的船队在傍晚时分入港停靠。
眼下岛上有隶属金海东路的五个屯子,共计一千五百户,男女老少九千余口人。
杨振在广鹿岛停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重新出港启航,绕过大长山岛及其附近岛屿,在当日午后即抵达了石城岛。
抵达石城岛的当天下午,杨振即在以往过岛时下榻的营盘里,召见了金海东路水师副将高成友和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同知沉器周。
高成友率队调任金海东路副将,驻扎石城岛以来,担负的主要职责有两个,一个是从海上守护金海东路,另一个则是从清川江口到旅顺口之间南来北往的转运任务。
南下的时候,主要是运载介川矿场的矿石到旅顺口。
北上的时候,则主要是向安州以及介川矿场附近运送登来方向源源不断的流民。
与他的第一职责相比,第二个职责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时间。
因为金海东路的各处城堡、屯所和兵马,这一年多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
其西北有岫岩堡城顶在前面,东北有安东堡城顶在前方,而且从鸭江口往东,铁山、定州、安州又皆有隶属安东团营的兵马驻扎。
海上还有东江岛、云从岛以及安东团营的水师队伍。
所以,整个金海东路各处屯所几乎全部处在高枕无忧、安居乐业的环境之中。
这样一来,高成友的水师营也只能承担起金海东路海上运输大队的职责了。
不过,杨振一向将海上运输事务看得跟作战一样重要,所以见面之后,很是夸奖了高成友一番,对他调任石城岛之后的表现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至于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同知沉器周,杨振则直接命令他从部民中挑选一部分朝人青壮,稍后走陆路赶往安东城。
忠义归明军目前的安置地就在金海东路,其他几个管事的,比如都指挥使安应昌、五营总监军沉器成、五营兵马都虞侯柳林,早在崇祯十四年春,就奉命跟着新任登来巡抚方一藻渡海南下中州,参与围剿流贼去了。
而忠义归明军的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目前更是统率水师远在平户岛镇倭堡坐镇。
所以忠义归明军的大批留守家卷,主要是老弱妇孺和忠义军子弟,一直是由沉器周这个都指挥同知在负责管理。
虽然没有太大的功劳,但其地位特殊。
他是沉器远的弟弟之一,从杨振的五夫人沉氏的角度说,他也算是杨振的长辈。
当然最重要的是,沉器成不在军前的时候,沉器周完全可以充当杨振跟沉器远沟通联络的最佳渠道。
接下来,杨振在进攻九连城清虏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会用到沉器远的。
即便一时用不到他,等拿下九连城或者凤凰城后,杨振还是准备将驻扎在和宁国的清虏一网打尽的。
到那时候,沉器远现在的身份地位就会很有用了,完全可以利用它把敬谨贝勒尼堪给坑得骨头渣都不剩。
为此,杨振就要将沉器周带在身边,随时根据战局的形势变化,叫他去跟沉器远沟通联络。
当然了,这些事情,目前都是不能明言的。
不过,沉器周对于杨振叫他拣选青壮赶赴安东城的这个安排,立刻欣然从命。
自从杨振在去年冬准许金海镇与平壌方面在安州互市以后,沉器周与沉器远方面就一直保持着联系。
因此,他对自家兄长的想法也很清楚。
他知道自家兄长一直在期待着盼望着杨振能够早日起兵北伐清虏,也知道自家兄长想利用杨振北伐清虏的机会,挥兵南下废黜李倧。
因此,对于杨振的安排,他也是求之不得,当天傍晚连夜返回,第二天就在东高丽城子一带点选青壮了。
而杨振也于次日一早,率队离开了石城岛,直奔鸭江口内的安东城去了。
当然,在石城岛上停留的时候,杨振也从高成友、沉器周的口中了解了一些金海东路的情况。
祖克勇果然如杨振之前交代的那样,早早地就亲自率领庄河团营的马步军主力,前往岫岩堡城整军备战去了。
目前金海东路后方的事务,留给了副将高成友和忠义军的都指挥通知沉器周商量着办。
现如今沉器周也被杨振安排了差事,到安东城军前听命,于是后方就只剩高成友了。
高成友也是杨振麾下老儿人了,虽然私心重,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轻易背叛杨振。
所以杨振也很放心,在临行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命他留守金海东路后方了。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三下午未时左右,经过差不多三天的北上航行,杨振率领的船队终于进入了鸭江口。
早一步接到了消息的金海镇安东前锋总兵官仇震海,已经带着安东团营的几个主要将领乘坐安东团营水师营的几艘战巡船在这里等待着了。
杨振的旗舰瀛洲号一到,仇震海带着诸将连忙登船拜见。
然后命仇必先率安东团营水师营的战船在前面带路,乘着开始上涨的潮水势头,领着杨振的大船队一路往安东城下驶去。
“瀛洲号、乐浪号这样的大船能直入安东城下么?”
安东城的修建,其城址是杨振亲自指定的地点。
所以杨振当然知道它依山就势,临江而建,城下必有供大船停靠沿江的港口码头。
但是安东城修好后,杨振没有来过,有些担心鸭江航道无法通航瀛洲号、乐浪号这样的巨舰。
是以诸将与杨振见过礼后,杨振没问别的,倒是先问了这个问题。
“都督放心,虽然都督船大,但是此时,正是江口涨潮的时候,鸭江航道水面开阔,水深足以支撑得起大海船的进出。
“而且安东城外的沿江码头,也绝不是当初镇江堡城外的码头所能够相比的,足以停泊瀛洲号、乐浪号这样大的海船了!”
仇震海带领安东团营诸将拜见了杨振之后,见杨振对瀛洲号、乐浪号这样的巨舰进出鸭江航道有所疑虑,立刻就笑着解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