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五章 南路
当然了,作为整个金海镇各路人马的统帅,杨振的大帅旗七颗圆星,都是金色的,这一点是整个金海镇独一无二的。
而杨振之下,一路总兵的北斗七星旗上面,天枢星则是黑色的。
至于各路水师下面的分船队,则按领军将领的级别高低依次类推。
副将所用北斗七星旗不仅天枢星是黑色的,包括天璇星也是黑色的。
参将所用北斗七星旗不仅天枢星、天璇星是黑色的,后面的天玑星也是黑色的。
如果领军将领是游击、都司、守备,则天权星也会是黑色的。
至于水师守备以下的哨队官以及营千总、把总,除非独驻一地,否则一律不许独立悬挂使用新的北斗七星旗。
杨振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以斗魁四星金星的数量不同,实现区分各路水师将领层级的目的,同时取代水师将领们以往的姓氏认旗。
当然,杨振目前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至于给金海镇下面的各路水师都起一个代号,或者将他们所属的东西南北中,都体现在一面北斗七星旗上,杨振暂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做。
一来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去琢磨这些东西。
二来金海镇下面的东西南北中各路的区分,毕竟是暂时的。
将来早晚有一天是要改变或者取消的,因此也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三月初一午后,杨振一行人乘坐收拾一新的瀛洲号,在先后经停了双岛湾、营城子、南关岛等地,一路视察了新的移民安置情况之后,终于抵达了金州湾的金州船厂。
在金州船厂,杨振将德威斯和李英二人移交给了襄平伯沈志祥,同时也将瀛洲号暂时留在了金州船厂。
一方面,杨振需要沈志祥派人将瀛洲号好好检修一番,以备将来要将它派作大用。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叫沈志祥将图纸上的尺寸与实物一一比对,确保下步仿造的工程能够顺利开展。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在金州城叫人北上传令,叫来了吕品奇、徐昌永等人,进一步了解了北路当面的情况。
得知多尔衮回撤盖州城以后,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杨振也算放了心。
与此同时,杨振金州停留期间,还亲自验收了金州船厂所有完成海试等待交付的三十艘四百料战座船。
杨振将其中的五艘四百料战座船,分别拨给了金海北路、金海西路、金海东路、金海中路以及身在镇江堡的仇震海他们使用,而剩下的二十五艘,则一次性全部入列新的金海南路水师营。
之所以说是“新的”金海南路水师营,那是因为原领金海南路水师的仇震海,已经率领原来的南路水师主力北上镇江堡,并且常驻镇江堡、鸭江口以及云从岛一带,成为安东团营所属的水师营了。
整个旅顺口内外,如此重要的地方,眼下没有一个像样的水师营驻防守备,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好在此前旅顺口没有什么威胁,南边的登莱是自己人,西边的蓟辽也是自己人,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水师。
至于北边的清虏,虽然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但是他们同样没有水师。
而先前唯一有可能威胁到金海镇大后方的和宁国的水师,现在也几乎全部跟着林庆业倒戈,成为了杨振麾下忠义归明军的一部分,自然也不再是威胁了。
因此,旅顺口内外连着好几个月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师守卫,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样特殊的情况,短时间内虽然可以不用理会,然而长此以往,却又绝对不行。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外地的友军里面有没有眼红的?谁知道金海镇内部有没有生出二心的人呢?
所以对杨振来说,回到旅顺口以后,首当其冲摆在他面前的几件大事之一,就有尽快重建金海南路水师营这一件。
只是当时,金州船厂新建的四百料战船海试并没有全部完成,而杨振已经准备调到旅顺口来的水师营,也需要跟着其他大船队一起执行运送移民的任务。
于是这个事情,就被杨振暂时按下不提了。
不过,时间转眼到了三月,金州船厂去年以来开建的所有四百料战船,已经全部完成海试,而新的造船任务又已经部署下去,那些四百料战船也到了离开船厂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杨振已经有了新的作战方向,新的进攻目标,而接下来新的战事,更是急需装备一大批炮船。
各种原因叠加到一起,杨振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将这批四百料战船分散使用了,而是应该以它们为骨干战船打造一支全新的实力碾压其他任何一路水师的强大水师营。
对于杨振的决定,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一方面拿下镇江堡后,杨振以仇震海等人为主力设立了安东团营,原来的南路水师营主力已经变成安东团营的水师营了。
另一方面旅顺口是整个金海镇的大本营,是金海镇下属各路人马的大后方,肯定不能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常驻守备。
再一个,那些有可能提出不同意见的水师将领们,比如袁进、俞亮泰、胡长海、高成友等人,都被杨振给派出去海上奔波转送拓垦的移民去了。
而剩下的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佬,比如襄平伯沈志祥,比如南路总兵张得贵、中路总兵许天宠等人,在这件事情上,当然是不可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
就这样,三月初三上午,杨振分配完了金州船厂的四百料新船之后,登上其中的一艘新船,带着从金州船厂接收的所有战座船,走海路返回了旅顺口。
就在他率众带船返回旅顺口的第二天中午,俞亮泰、林嗣业以及严省三他们的大船队浩浩荡荡地返航了。
这一次,杨振不仅下令叫他们分头驶入旅顺口、双岛湾停泊休整,而且亲自率领旅顺口内各团营将领到旅顺口内的新港,迎接了他们的归来,然后将他们请到了金海总镇府的二堂内议事。
俞亮泰、严省三两个先是向杨振报告了他们此行的经过,随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他们在瀛洲岛时所目睹的、所听说的各种情况。
当然了,俞亮泰他们所说的种种情况,差不多都是杨振已经知道的了。
因为他们所讲的,主要是有关倭奴国九州诸藩大闹瘟疫的情况以及长崎红毛商馆献船求救等等情况。
不过,杨振从他们的嘴里再次听了一遍之后,他对于整个事件的了解,显然比先前光从郭小武、何廷斌等人那里得来的印象,要更加立体得多了。
整个过程当中,在场的将领们也都很有默契,没有人询问倭奴国九州诸藩瘟疫的起因,也没有人提起去年在瀛洲岛被俞亮泰“流放”的那条移民船。
俞亮泰本人倒是有几次欲言又止,但都被杨振马上以别的话题给打断了。
于是他也就全当没有那档子事情了。
而杨振也趁着俞亮泰、严省三以及旅顺口内各团营将领都在的时机,公开了自己对新的金海南路水师营的安排。
“严省三!”
“卑职在!”
“这次回港以后,渡海转送移民的事情,你就先不要参与了,本都督要以金州船厂新建四百料战船为主,重建金海南路水师营,这个新的南路水师营就由你出任参将统带官!”
“这——”
面对杨振的新命令,严省三一愣,立刻站了起来,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个时候,在场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向严省三祝贺了。
“恭喜严游击,啊不,严参将!”
“严参将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都督栽培!”
……
直到诸将纷纷祝贺他,严省三才赶紧来到议事厅的正中央,朝着杨振跪下来领命。
而杨振这时则笑着捧过来一面折叠好的全新北斗七星水师旗,递到严省三的面前,然后问道:
“怎么,不愿意?”
“卑职微末之时得遇都督,方才有了今日,都督之命,卑职岂敢不从?只是卑职若是出任南路水师营参将,那么中路水师营以及大连湾内的各屯所,今后——”
严省三当然不可能不遵从杨振的调令。
他所担心的只是他走了以后大连湾内的中路水师营人马以及隶属中路水师营的屯所怎么办。
那是他奉杨振之命认真经营了一年多的地方,突然调离彼处,属实心有不舍。
“那个你不用担心,有了安东团营顶在鸭江口一带的水师,有了俞副将的东路水师,大连湾的中路水师,其实已没有多大的必要。”
对于大连湾内严省三经营起来的一切,杨振在动了心思调严省三南下的时候,当然早有考虑了。
“我的意思是,将大连湾驻地划归南路,同时你们让出中路水师营的番号,然后由沈永明拣选人手,在金州湾内重组一支中路水师营。
“而你以及原来大连湾内的旧中路水师营,并入新成立的南路水师营,同时由你出任参将统带官,这下如何?”
“卑职遵命!”
严省三一听杨振的安排,原来早就考虑到了他所担心的问题,立刻双膝跪地叩首,然后抬头挺直上身,从杨振的手里郑重接过了全新的旗子。
“郭小武!”
“卑职在!”
郭小武最早就是跟着严省三混的。
而且他能得到杨振的器重赏识,最早也是得益于严省三的力荐。
所以他见严省三受到杨振的提拔,心里羡慕的同时,也很高兴。
他正高兴着,没料到新的南路水师营的组建,居然也有他的事情,当下一愣,连忙上前跪下。
“瀛洲岛的那个分船队,原本就是从南路水师营分出去的,一直以来也是隶属于南路水师营。
“只是如今仇总兵带南路水师营主力去了镇江堡那里驻防,你们瀛洲岛方面的水师,自然不可能再归他统一指挥。
“这样吧,本都督前不久刚刚任命你为瀛洲岛守备兼瀛洲号管带指挥,今后你仍归南路水师营节制指挥,为南路水师营前锋!”
这些事情,都是杨振之前已经想好的,只是时候不到,没有公布而已,此时说出来,条条在理,自然也不可能有人站出来质疑。
至于郭小武自己,那就更不可能质疑或者反对了。
因此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郭小武以极其坚定果断的声调大声回答道:
“卑职遵命!”
杨振见状,笑着点点头,摆摆手,让他起开,然后将目光看在了俞亮泰的脸上。
第九二六章 标准
“俞副将!”
“卑职在!”
“俞海潮在之前的镇江堡守卫战中表现不错,很有功劳。虽然本都督上报朝廷的封赏旨意一直没有下来,但是本都督有意将他从你东路水师调出来,到南路来,拨给他一批四百料战座船组成南路水师左翼,由他指挥,你意下如何?”
“一批四百料战座船?!”
“没错,这次归他指挥的四百料战座船,至少会在五艘以上。”
“海潮是卑职的侄子,都督器重他提拔他,那是他的福气,卑职没有异议。”
面对杨振的说法,俞亮泰略一思考,就赶紧答应了下来。
虽然今后在东路水师营里没了亲侄子俞海潮的助力,但是东路水师营经过他一年多来的整合,对他来说早已是如臂使指了,其实也并不怎么需要亲侄子的辅佐。
所以,杨振的这个安排,对俞亮泰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都督重建南路水师营,光有四百料大船也不行,一百料的,甚至更小一点的,也都需要。既然海潮到南路来,卑职就将他用惯了的手下人以及一些大小船只,一并给他,叫他一起带来!”
“好!这样最好!哈哈哈哈!”
听了俞亮泰的答复,杨振也很高兴,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了,这次金州船厂新建的四百料战船,本都督也少不了你们的,回头你可以派人到金州湾去,可从襄平伯那里领一艘作为你的新座船新旗舰!”
对俞亮泰说完这些话,杨振也没有忘了叫仇必勇再捧出一面叠好的全新北斗七星旗,郑重授予了俞亮泰。
有了严省三、郭小武以及俞海潮之后,杨振计划中的南路水师营就基本成形了。
不过对于这次重建的南路水师营,杨振的想法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守卫旅顺口,其实更重要的是要为接下来的攻伐倭奴国九州岛的战争做准备。
所以,杨振不仅需要水师将领中的青年才俊,他更需要熟悉水师同时熟悉重炮的人选。
也因此,在镇江堡的东门瓮城投降了杨振的金玉奎,便出现在了杨振的脑海里。
金玉奎在尚可喜麾下的时候就像重归旧业,干回水师老本行,但是当时因为他不得尚可喜的信重,愣是被挑出来负责训练和他统带镶蓝旗汉军里的炮手。
虽然他本人不太乐意,但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之下,他的手下还是集中了一批精挑细选出来的重炮手。
如今这些人跟着李禄、杨珅他们,同样已经回到了金海镇的大本营旅顺口,所以正好派上用场。
“杨珅!”
“卑职在!”
“这次重建南路水师,光有战船不行,还得有大炮,重型红夷大炮、冲天炮、佛郎机炮哪一样也不能少。”
这次议事,杨振叫上了回到旅顺口的个各团营主要将领,负责征东军炮兵团营的杨珅出席了,但是金玉奎并未出席。
所以杨振只能将命令下达给杨珅。
“我的意思是,将本来就是水师出身的金玉奎及其所部重炮和炮手们,调入南路水师营效力,金玉奎为右翼参将,其部一半编列各船充任炮手,你认为如何?”
“这个,卑职虽然奉命统领炮兵团营,但是炮兵团营并非卑职所有,卑职一切听从都督的安排!”
炮兵团营好不容易在镇江堡之战中获得补充,得到壮大,杨珅自然是不想被拆分的。
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炮兵团营不是他的私人队伍,而是杨振一手建起来的队伍。
面对杨振的安排,不管他情愿不情愿,他都没有任何拒不接受的理由,当下只能答应。
“很好,那就这么办了。回头你叫金玉奎去找严省三报到,然后前来见我!”
“卑职遵命!”
杨珅领命之后,杨振环顾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林庆业的弟弟林嗣业的身上,想了想,对他说道:
“林嗣业!”
“卑职在!”
林嗣业虽然早见过杨振的面儿,但是从来没有亲自出席过今天这样的议事场合。
杨振一叫他的名字,他立刻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学着别人抱拳躬身,朝杨振行礼。
“嗯,这次你们的船队暂时停靠在双岛湾内,稍事休整之后,补充了粮食和淡水,还要继续跟俞副将前往登莱转送移民。”
“卑职明白!”
杨振刚说了一句,林嗣业就立刻领了命令。
“很好。你们先前驻扎在石城岛附近,但是那是东路水师驻地,你们总是驻扎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我的意思是,等你们再从瀛洲岛返航以后,你们且到大连湾内驻扎,军需粮饷也由南路供应。你可有什么意见?”
林嗣业一听,才明白杨振的意思,杨振这是要给他们提供一个长期的驻泊地啊。
对此,林嗣业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对的意见,毕竟他们的人马与金海东路海上各岛的屯所移民矛盾重重,早就想易地驻泊了。
“卑职感谢都督照顾,卑职没有任何意见,想来卑职兄长也定然不会有任何不同意见!”
“那就好。等你们这次送了移民,从瀛洲岛再次返航以后,记得与严省三接洽,办理好交接事务!”
“卑职遵命!”
面对杨振的这几个安排,本来以为自己只是陪衬的林嗣业心中欣喜,忙不地跪在地上领了命令。
当日中午开始的议事,效率极高,连同之前的接见在内,总共用时不到一个时辰。
但是杨振在这次会议之上,却快刀斩乱麻似地解决了南路水师营的重建问题。
被点到的人物,不管是在场不在场的,很快就都领了到了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正式命令。
原中路水师营游击统带官严省三,带着自己刚刚从瀛洲岛返航的船队,入主了旅顺口内的旅顺旧港,接管了四百料战座船,成为了南路水师的中军力量。
而原属金海东路水师营的俞海潮,也在接到命令之后,率领一批部下和船只,脱离了驻泊在老虎尾后方旅顺新港内的东路水师船队,入主龙河口的龙河营旧地,成为了南路水师的左翼力量。
至于金玉奎,也在接到命令的当天下来,前来金海总镇府拜见杨振。
而杨振也将他正式引荐给了恰好同在总镇府的严省三、俞海潮、郭小武三人,同时也对他们仔细讲了自己对于用大炮装备战船的设想。
金州船厂打造的四百料战船,照比郭小武他们从荷兰长崎商馆手中获得的那艘巨型夹板船瀛洲号,不仅长度上只有瀛洲号的一半,宽度上只有瀛洲号的一半,而且船深甚至都不足瀛洲号的一半。
四百料战座船的船深,也就是说从上层主甲板到船底板的高度,最高处只有六尺到七尺左右,约合后世两米多一点。
因为船底修造有水密隔舱的原因,六、七尺高的船深其实已经被底层的水密隔舱占用了三分之一左右。
如此一来,一共只有两层甲板的四百料战船,从其顶层主甲板到底层甲板的距离,通常只有四到五尺左右。
面对这样的高度,一个正常身高的成年人想在里面站直了身子正常行走,都有困难。
相比而言,郭小武他们从荷兰长崎商馆手中得到的巨型夹板船瀛洲号,空间显然就宽裕得多了。
而瀛洲号之所以叫做夹板船,就是因为它跟当时大明朝沿海地区甚至能个东亚海面上流行的海船不一样,它在底层甲板和顶层甲板中间还有一层甲板。
也就是说,荷兰人的夹板船,一共有上中下三层甲板。
而三层甲板中间的两层空间,则是安装各种火炮以及装载各种物资的地方。
一般的夹板船在其两层火炮甲板上都能装备几十门重型火炮。
而一些专为海上作战而设计的特别巨大的夹板船,其两层火炮甲板全部利用上的话,一艘船就能装备上百门轻重型的火炮。
这一点,金州船厂现在所打造的四百料战船,是无法相比的。
杨振验收带回旅顺口的四百料战座船,只有两层甲板,单此一项,可以装备火炮的空间就少了一半。
而且杨振也亲眼看过了,如果考虑到重型红夷大炮的后坐力,按照四百料战座船的长宽以及船舱内的空间错位排列,一艘四百料战船的船舱,最多也就能装载八门重型红夷大炮而已。
但是考虑到船舱之中,还要运送大批的征东军火枪手掷弹手以及水师营将士,还有大量的弹药和粮食补给,因此每艘船装载的重炮数量,还应该再减少一些。
当然了,如果是装载旅顺铸炮厂出品的冲天炮或者飞雷炮的话,那么数量就能多很多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海上作战,大炮的射程才是压倒一切的最优先因素,杨振当然不会单纯追求火炮的数量。
因此,几个人议论到了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
南路水师一艘四百料战座船装备,按照六门重型红夷大炮以及十四门冲天炮的标准配备。
仅此一项,南路水师营新入列的二十五艘四百料战船,就需要重型红夷大炮的一百五十门,冲天炮三百五十门。
一百五,三百五,这个数字本身并不大,可是放在重型红夷大炮和冲天炮的身上,那可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严省三、金玉奎、俞海潮等人,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几个人组成的水师营,竟然能够占用如此数量规模的大炮。
当杨振掰着手指头一算,说出来的数字,震惊了他们所有人。
而与此相应的是,他们这几个人到了此时,才终于认识到了杨振对这个南路水师营到底是有多么重视,一时间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感油然而生。
“新的南路水师营,除了你们四个以外,还有一个沈永忠尚在莱州府那边,我已叫人传令,命他这次就跟船回来任职。
“到时候你们五个,就是新的南路水师营的支柱,以严省三这个参将统带官为主将,金玉奎、俞海潮、郭小武以及沈永忠为辅助,务必尽快将南路水师营装备训练成军。”
“卑职遵命!”
沈永忠之前带队前往莱州府潍县那边的流民隔离营,协助汤若望等人收拢流民救济流民去了。
如今移民事务重启,来自金海镇的各路船队已经先后转运了几个批次经过隔离检疫的流民,登莱地区流民云集的压力已然减轻了。
同时随着天气转暖,春天到来,山野之上、田间地头的野草野菜也开始冒头,流民饥寒交迫冻饿而死的情况,根据最新的报告,也已经明显减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先前为了阻断瘟疫传播,为了救济流民以及隔离检疫而撒出去的人手,也应该适当往回收一收了。
而面对杨振情真意切、意味深长的说法,严省三、金玉奎等人自然是立刻跪地领命,答应了下来。
第九二七章 缺口
杨振集中接见新建南路水师营几个将领的时候,金海南路总兵兼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以及主管弹药厂军械库的总提举潘文茂,也都在场。
这两个人不仅是杨振身边的老人儿了,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在为将来的攻伐倭奴国九州岛做准备。
所以他们对一个南路水师营占用金海镇这么多炮械装备,并没有任何异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负责旅顺北城制铁所冶炼厂、枪械厂以及铸炮厂的王守堂、王煅父子,此时都不在旅顺口。
他们在二月下旬的时候,就已经奉命带领冶炼厂的一批经验丰富的匠人,跟随袁进运送移民的船队,北上云从岛那边设立分厂去了。
虽然云从岛那边距离介川矿场很近,但是,要想让那边的焦炭厂、冶炼厂投入运行,步入正轨,如果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恐怕也无法做到。
而这也意味着,旅顺北城内的铸炮厂,短时间内不会有大批量的重炮或者冲天炮被铸造出来。
这也同样意味着,按照杨振他们现在设定的四百料战座船的装备标准,不管是重型红夷大炮,还是冲天炮,都面临着不小的缺口。
如果是算上将来回归旅顺口入列服役的瀛洲号夹板船,那么这个缺口就更大了。
当然了,如果将整个金海镇各路所有的重型火炮集中在一起,按照杨振的标准,那也差不多够了。
但是,杨振不可能为了装备一个南路水师营,为了拿下倭奴国的九州岛,甚至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就置金海镇的后方安危于不顾。
所以,商定了装备标准之后,杨振只叫张得贵、潘文茂与杨振他们,将现有的能够移交的重炮与冲天炮,先行移交。
至于剩下的缺口,只能一边命令铸炮厂想办法继续铸造,一边耐心等待王守堂父子在云从岛那边的消息。
因为对于铸炮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焦炭与铁矿石的供应问题,一旦这两个一直制约旅顺北城铸炮厂进度的瓶颈问题解决了,那么铸炮的速度立刻就能提升上来。
与此相应的是,征伐倭奴国九州岛的行动,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成行的。
因为杨振需要等待科恩、何廷斌的消息。
而他们回到大员以后,大员那边的荷兰总督会做出何种决定,尚不得而知。
就算大员那边的荷兰总督同意与杨振展开合作,那么接下来也需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总督的批准,荷兰人才能召集到足够的战船和军队。
这么一来二去的话,双方合作达成所需要的时间,起码就得以月来计算了。
所以,杨振现在也是两手准备,一方面他自己这边要争取尽快装备起来一支具有强大火力输出能力的炮船队伍,另一边则静静地等待科恩和何廷斌他们的消息。
杨振之所以非要搞出一支火力强大的炮船队,不是因为他好大喜功,而是因为他不想在这次合作之中,被荷兰人小看了。
杨振很清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合作,搞不好就会变成与虎谋皮的愚蠢行为。
一旦荷兰东印度公司认为你没有实力,或者认为你啥也不是,那么结果就不仅仅是双方合作不成的问题了,而是你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是下一个猎物的问题了。
就像当年宋金双方的海上之盟一样,双方约定了南北对进,共图辽国,可是宋军的极度拉胯,直接导致辽国灭亡以后,自己成为了金国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这次合作之中,杨振必须表现出足以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战的实力。
也就是说,接下来有可能发起的攻夺倭奴国九州岛的战争,也是金海镇在荷兰人面前展示实力以及立威的一场行动。
双方既然已经打了交道,已经接触上了,那么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荷兰人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既然如此,那就要通过展示实力来赢得主动,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崇祯十四年三月初五上午,在旅顺口附近休整了一天一夜的俞亮泰、林嗣业联合船队,四百余条大小船只,再一次启程南下登州水城方向去了。
春天到了,开荒耕作的日子已经近了,跨海移民的事情几乎是一天也耽误不得。
之前俞亮泰他们那次满载的移民,多达五千七百户,累计两万五千多口男女老少。
加上二月底袁进、胡长海、高成友他们那个批次送往瀛洲岛的三千三百户,男女老少累计一万五千多人。
此次移民行动重启之后,送往瀛洲岛的关内流民,已经超过九千户,累计四万一千多人了。
如果再加上去年那两次前往瀛洲岛的移民行动送达的四千七百五十户共计两万三千多口人,那么迄今为止两年来瀛洲岛已经从登莱接纳关内流民多达六万五千多口人了。
接下来再接再厉,或者在崇祯十四年的年内,杨振就能实现向瀛洲岛移民十万人口的小目标了。
当然了,这还仅仅是向瀛洲岛方向送去的移民,如果算上从登莱渡海北上金海镇五路辖区辽东半岛的移民,那数字更是早就超过十万人了,甚至超过二十万了。
因为光是今年二月下旬的半个月里面,袁进以及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就已经先后完成了两次移民输送的任务。
在二月底前已经完成的这两次移民输送任务之中,袁进的船队第一次就向金海东路石城岛方向输送了两千四百户——多达一万一千多口移民。
在第二次的时候,袁进联合胡长海和高成友他们,更是一次就向镇江堡以及云从岛方向输送移民三千三百户,合计一万五千多人。
关内民不聊生,流民源源不断,只要杨振运力够,肯接受,并且有地方安置,那么金海镇移民超过三十万,达到五十万,甚至上百万,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因此,也不怪杨振总有一种开疆拓土的冲动,不是他闲着没事,或者好大喜功、贪多求全,非要去夺九州岛及其附近岛屿。
而是因为,他若能不尽快趁此机会拿下九州岛及其附近岛屿的话,很快他就将无处安置奔他而来的关内流民了。
与此相应的是,随着移民行动的深入进行,随着去年战争的旷日持久,杨振早两年积攒下来的家底,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也到了未雨绸缪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事筹措金银财富以及粮食物资的时候了。
因为造船、造炮,都是很花钱的。
造炮还好说一点,现在金海镇旅顺北城的铸炮厂,采用铁模铸炮的技术,经过反复的实验与改进,已经很成熟了。
现在金海镇又已经将清川江下游附近的介川矿场拿到了手里,高品质铁矿石的来源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只要保证了高品质的焦炭与铁矿石源源不断的供应,铸造出更多更好的大炮,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但是造船这一项却不同,相当多必需的材料,都需要南下求购。
尤其是这一次杨振要求沈志祥、德威斯他们在金州船厂仿造的荷兰夹板船,并不是那么容易仿造的,其中需要大量优质的铜料。
而荷兰人的大型夹板船之所以使用寿命很长,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采取了铜皮包覆船体的技术。
将船体特别是船底或者吃水线以下的船体包覆铜皮,主要是为了防止海水侵蚀船底,为了避免礁石剐蹭损伤船底,从而增加船只的抗沉能力和使用寿命。
荷兰人的大型远洋夹板船,不管是武装商船,或者是专门用作海上作战的大型夹板战船之所以能一度碾压同时期的其他西方殖民列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率先采取了铜皮包覆船体的技术。
当然了,这个铜皮包覆船体的技术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它所需要的大量上好的红铜或者紫铜的铜料,需要花费巨资。
荷兰东印度公司财大气粗,搞得起,杨振这边可就没有这样的底气了。
过去金州船厂打造一艘四百料战船,在不用支付人工成本、木料成本的条件下,所需其他各样物料,只需花费白银两千两左右。
可是,如今金州船厂要仿造的瀛洲号那种大型荷兰夹板船,如果要采取同样的铜皮包覆船体的技术,哪怕只是包覆船底和船体吃水线下的所有接缝处,同样去掉人工成本、木料成本不计,它所需的其他物料成本,也将十倍于一条四百料战座船了。
对此,杨振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想办法搞钱了。
然而,宣大那边的通虏奸商,他已经抢过一次了,而剃发易服的和宁国,他之前也已经去过了。
举目环顾,剩下的其他地方,他找来找去,也只有瀛洲岛对面的倭奴国,可以走一趟了。
想当初,对朝人,杨振当时其实是手下留情了的,看在它曾是大明属国的份上,没有真下狠手,但是结果却白白便宜了黄台吉及其所统率的清虏大军。
现在和宁国君臣上下都已经剃发易服了,汉阳城以及京畿道都有了清虏的驻朝大臣与驻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再去一趟的意义并不大,很可能得不到多少东西,反而会再次掀起与清虏的战争。
也因此,他的目标也就只能选择倭奴国了,特别是被鼠疫大流行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九州诸藩。
倭奴国九州诸藩借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在德川幕府的锁国令下达之前百余年内,依靠海上贸易发家致富,积累大量黄金白银等等贵金属。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今自己既然有机会将他们拿下,那就要下狠手,趁他病要他命,将它们一扫而空。
正好用它们,来为金海镇接下来的战事筹措粮饷,也为金海镇全新水师战船的建造,填补资金与铜料等等物资方面的缺口。
第九二八章 死讯
崇祯十四年三月初八日上午,俞亮泰、林嗣业带领的大船队,再一次满载了三千三百户的移民队伍,行经旅顺口外的老铁山水道,前往瀛洲岛方向航行。
杨振得到这个消息,特意派了郭小武乘船出港前去传令,叫俞亮泰捎话给仇广义以及已经前往瀛洲岛的袁进,叫他们查勘瀛洲岛以东的大小岛屿,并可视情安置移民登岛驻屯。
面对杨振叫他转达给俞亮泰的这个命令,郭小武只问了一句话,那就是如果岛上已有倭人居住怎么办。
杨振的回答也很干脆,那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然后召集更多移民青壮去打,直到打下来为止,总之瀛洲岛上不能养闲人。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令,郭小武听了之后立刻就心领神会,前去传令了。
瀛洲岛往东海面的大小岛屿不少,原来几乎都是属于倭奴国九州沿海诸藩的。
有些没有人烟,也有一些有少许人烟。
这个情况郭小武、仇广义他们在瀛洲岛上已经很长时间了,该打探的基本打探清楚了。
如果说过去他们还忌惮招惹九州诸藩的倭人倭寇,不愿大动干戈的话,那么现在,九州诸藩瘟疫肆虐,瀛洲岛上眼瞅着也要“人满为患”,这个时候就是杀了他们外岛上的人,占了他们外岛的地,他们又能如何?
莫说他们未必还有能力前来抗争,就是他们还有余力前来抗争,瀛洲岛方面也未必会打败仗。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倭奴国的九州诸藩真有哪个藩主还有余力前来对抗,那就正好给了金海镇接下来跟他们大动干戈的借口。
这些话,杨振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郭小武跟在杨振身边久了,对杨振的很多想法早已了然于心。
而且他也知道,很可能就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几个月后,杨振就会跟他们一起,带着正在重建的南路水师的主力,带着征东军的主力,去跟倭奴国方面开战。
既然自己们早晚要跟倭奴国翻脸,早晚要大打出手,那瀛洲岛方面还有什么好慎着的呢?
郭小武领了杨振的命令,自行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各种理由,然后高高兴兴地去找俞亮泰的旗舰传令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已经半年没有见面的襄平伯嗣子沉永忠,这一次也跟着俞亮泰的大船队回来了。
俞亮泰他们的大船队特意行经老铁山水道靠近旅顺口的一侧,就有一个考虑,是将沉永忠及其一堆从人捎回旅顺口。
时隔半年,沉永忠没有怎么变样,只是言行举止的气度沉稳了不少,成熟了不少,不再是以前到松山城内劝降杨振时那个江湖菜鸟模样了。
“都督,卑职在来州府潍县听说,朝廷的官军在中原、湖广等地吃了大败仗!洛阳的福王,襄阳的襄王,据说皆已死于流贼之手。
“而且,就在卑职启程动身回来的头一天,又有传闻称,朝廷阁老督师杨嗣昌本人,已经兵败湖广畏罪自杀了!”
杨振在总镇府传见沉永忠,原本只是想问问来州府流民聚集的情况,问问汤若望等人的近况,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沉永忠在跟他见礼过后,马上就向他报告了一个重磅消息。
尽管在最近的这段时间,杨振一直都在等待这些消息的传来,但是突然从沉永忠的嘴里听到这些消息,他仍然感到十分意外。
“畏罪自杀?你说杨阁部兵败湖广畏罪自杀?!你听谁说的?!”
“卑职临行前,来州府官场民间都在传,并非一人所说。”
面对杨振的惊讶反问,沉永忠的表现倒是十分平静,彷佛他早料到杨振会感到震惊一样。
“其实卑职乍闻之时,也不敢相信,但是耳闻目睹登来山东种种惨状悲情,卑职以为,不管杨阁部是兵败被杀,还是兵败之后畏罪自杀,杨阁部已死这个传闻,怕是假不了的!”
对于沉永忠的这个补充说法,杨振倒是认可的。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杨嗣昌死的时候,就是三月初一,算一算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所以,对于沉永忠所说传闻之中杨嗣昌已死的消息,杨振是没有什么质疑的。
而他之所以感到惊讶,并提出质疑,其实是因为沉永忠所说的死因,即畏罪自杀的传闻。
事实上,如果联系到之前方光琛向杨振提供的消息,杨振可以肯定,杨嗣昌百分之九十九是病死的,而不太可能会是畏罪自杀。
当然了,不管杨嗣昌是怎么死的,总而言之杨嗣昌之死,这回是肯定无疑了。
杨振没有见过杨嗣昌,虽然杨振的前身跟着卢象升在巨鹿贾庄之战中,差点被杨嗣昌等人坑死,但是现在的杨振对杨嗣昌既没有多少好感,也并没有多少反感。
不过现在的杨振知道,杨嗣昌对崇祯皇帝来说可是极其重要的人物,说是崇祯皇帝的一根精神支柱也不为过。
如今杨嗣昌死了,崇祯皇帝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尤其是对于杨嗣昌死后留下来的烂摊子,崇祯皇帝会做出怎样的决策布置呢?
崇祯皇帝的决策布置会在多大程度上波及到金海镇,波及到自己呢?
杨振从沉永忠的嘴里意外地听到了杨嗣昌之死的消息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良久,杨振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声,将心中思虑的一系列问题抛开,看向沉永忠,接着问道:
“方才你说,你在潍县期间,耳闻目睹了登来山东种种悲情惨状,究有哪些,可否试说一二?”
“既然都督问起,卑职自当知无不言。”
沉永忠先是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对杨振说道:
“去岁以来,山东大旱不雨经年,百姓流离失所,自兖州到青州,再到来州地界,流丐满道,饿死病死无数,民间以糟粮腐渣为美味,更多食树屑榆皮,到处都有人吃人的传闻。
“而各地官府不仅不予开仓救济,更将征缴民间存粮充作军需为急务,致使百姓饥寒交迫,民怨沸腾,若非咱们金海镇在潍县设厂赈济,招募垦民,给了百姓一条活路,卑职恐怕来西之地早已大乱!”
沉永忠到了来州府后,一直在协助汤若望等人处理流民救济与隔离检疫营的事务,耳闻目睹的事情,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虽然他在东江镇期间也曾经历过所谓的粮荒与饥馑,但是身为沉世魁的侄孙、沉志祥的嗣子,他哪里见过真正饥荒的样子。
因此,这次回来见了杨振,再想起来西的惨状,整个人彷佛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当然了,他的这些怨气,主要是针对大明朝的朝廷以及山东、登来两地官府的。
因为杨振吩咐他们做的事情,本来就该当是当地官府的事情,可是当地的官府不仅漠不关心,不闻不问,而且有的还纵兵去抢他们隔离营的存粮。
对于沉永忠心里压抑着的满腔愤满,杨振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大明朝走到了崇祯年间,真的是一副末世气象。
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层层叠加,全部交织在一起,而且越挣扎勒得越紧,最后活活勒死。
“山东巡抚王国宾呢?登来巡抚徐人龙呢?!”
“山东巡抚不在山东,登来巡抚不在登来。据说山东王巡抚携总兵刘泽清,登来徐巡抚携总兵陈洪范,去岁末奉旨救援洛阳城未果,结果洛城失陷后,流贼东来,又围了开封,他们就又率军往救开封!而且卑职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卑职这次启程回来之前,听到新来的流民传说,山东王巡抚、登来徐巡抚他们的兵马早在二月里,就在开封城外遭遇流寇伏击,已经兵败溃散了!”
“哦?!”
这个结果可真是杨振没有想到的。
杨振知道原时空崇祯十四年发生了很多大事,有些事情甚至直接决定了几年后大明朝的灭亡,但是对于山东巡抚、登来巡抚死在救援开封城的路上,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他很清楚,原时空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虽然李自成率领流贼主力几次围攻开封城,但是到最后都没有成功。
当然了,这一世许多情况发生了变化。
比如说,因为杨振开辟了金海镇这个敌后抗虏战场以后,山东、登来一线官军以往所面临的清虏侵袭的压力骤减。
同时由于杨振对朝廷的屡次提醒,不管是陈新甲还是崇祯皇帝,都对流贼进犯中原有了更多的防备之心。
所以原本没有被抽调到中原剿贼战场的山东巡抚甚至是登来巡抚,都被抽调到了追剿流寇的战场上,弥补洪承畴、孙传庭被调离后的空缺,去编那张四正六隅十面网去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当然了,对于沉永忠从流民嘴里得到的消息,杨振是存疑的。
毕竟这个时空条件下,以讹传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那开封城呢?”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以卑职猜想,如果开封城破了,周王也死了,那么消息肯定早传开了。所以卑职猜测,开封城目前应该还在官军的手里面。”
“嗯。但是这种事情,咱们不能胡乱猜测,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轻信流言传说。咱们还是要以朝廷将来的邸报和旨意为准。所以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暂时不要外传,免得军心混乱。”
“卑职明白。”
杨振简单接见了归来的沉永忠之后,叫人将他的任职命令取来交给了他,并叮嘱他另找时间找严省三报到。
而沉永忠得知杨振调他回来另有任用,当下二话不说,接了命令,自回自家与家人团聚去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从来西潍县带回来的各种传言消息,仍旧使得杨振终日愁眉紧锁忧心忡忡。
第九二九章 朝会
杨嗣昌的死讯,带给杨振的只是忧心忡忡,可是带给京师紫禁城内崇祯皇帝的,却几乎是绝望。
崇祯十四年的三月初十日,已经收到杨嗣昌死讯三天而且辍朝三天的崇祯皇帝,扛不住朝廷科道言官们的成堆上书,终于忍着哀伤悲痛,下旨召见了朝廷的重臣们。
这日上午己时,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范复粹、东阁大学士张四知、文渊阁大学士魏照乘、武英殿大学士陈演,兵部尚书陈新甲,司礼掌印太监高时明,司礼监首席秉笔主管东厂兼提督京营太监王德化,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在司礼监秉笔乾清宫总管太监王承恩的引领下,鱼贯而入乾清宫大殿。
崇祯皇帝神情哀伤地端坐在敬天法祖牌匾下面的御座上,他身着皇帝常服,却未戴冠冕,整个看起来干瘦,苍老,似乎疲惫憔悴,而且眼角尚有泪痕。
这两个多月以来,身在紫禁城中的崇祯皇帝,心情始终处在大起大落的震荡之中。
辽东辽西对阵清虏的捷报,曾经一再让他欣喜若狂,直呼上天庇佑。
然而,关内传来的灾情与贼情,又让他一次次勃然大怒,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特别是闯贼裹挟流民攻陷洛阳城、杀死福王,西贼裹挟流民攻陷襄阳城、杀死襄王的消息,更是让他几度嚎啕大哭,不得不亲赴太庙痛哭流涕下了罪己诏。
然而即便如此,崇祯皇帝对中州、湖广的局势仍然很有信心。
因为开封保卫战的“胜利”以及河南巡抚李仙风率军收复洛阳城的捷报,又再次让他看到了平贼的希望。
但是时间到了三月初六日夜,正在满心期待杨嗣昌督师收复襄阳城的崇祯皇帝,不仅没有收到来自湖广的捷报,反而收到了杨嗣昌的死讯。
结果,由湖广监军万元吉快马递送入京的杨嗣昌死讯,成了几个月来压垮崇祯皇帝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崇祯皇帝拿着万元吉的奏报,仰天长叹连呼了几声“此天欲亡朕乎”“此天欲亡朕乎”,便昏厥了过去。
好在崇祯皇帝昏厥几个时辰以后,当天后半夜就醒转了过来,只是哀痛过度、几乎处在崩溃绝望状态的他,接连三天没有上朝,也不召见大臣。
一向异常勤政的崇祯皇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不上朝了,也不召见大臣问政议事了,一下子搞得京师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极为恐慌。
于是六科廊的言官们,都察院的御史们,以及各种爱上书的大臣们,纷纷上书崇祯皇帝劝他尽快召见大臣问政理事,更有言辞激烈尖刻的直接开骂,骂他怠政懒政惰政,怠慢朝廷大臣,竟然在天下板荡之际,沉湎内宫不作为。
当然了,也有很多是直接弹劾杨嗣昌的,纷纷弹劾杨嗣昌生前巧言令色,纸上谈兵,徒劳天下兵马,徒耗天下钱粮,不仅没能平贼,反而失陷两藩,不仅死有余辜,而且罪不可赦。
面对这种情况,司礼掌印太监高时明以及司礼监首席秉笔主管东厂兼提督京营太监王德化,还有司礼监秉笔乾清宫总管太监王承恩,根本扛不住如雪片飞来一样递进司礼监的各种奏议上书。
最后,他们只得发动了宫中的后妃,一起劝说崇祯皇帝尽快召见大臣,平息朝野上下的各种争议。
于是就有了三月初十上午己时乾清宫正殿内的这场小朝会。
“这几日,朕不过是累了,只想歇一歇,就有许多人上书骂朕,说朕懒政,说朕沉湎后宫,怠慢大臣。
“还有不少人弹劾杨嗣昌,说朕误信谗言,错用了他,致使酿成了今日局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荒唐,荒唐呐!”
崇祯皇帝冷冷地看着进入大殿中朝自己礼拜的亲信内臣和内阁大臣们,说话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失望至极的笑声里夹杂着一些哭腔。
“平日里,朕广开言路,下旨问策,下旨求贤,满朝公卿无一言能匡救时弊,力挽狂澜,敢督师平贼者,唯有一杨嗣昌。
“现如今,杨文弱已亡矣,而其尸骨未寒之际,朝野上下却交章弹劾其丧师误国,指摘几无完肤,真是荒唐,荒唐!”
崇祯皇帝连说了几遍荒唐,声音也越来越严厉。
显然,对于杨嗣昌的死,崇祯皇帝十分痛心,但是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杨嗣昌死了以后,朝廷上下却有许多人幸灾乐祸甚至是拍手称快。
这一点,令崇祯皇帝尤其怒不可遏。
不过愤怒的极致,恰恰是心灰意冷。
此时此刻的崇祯皇帝,面对满朝文武大臣的时候,就处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之下。
对这些干啥啥不行,就会挑毛病的大臣们,简直是恨到了极点。
“你们先说说吧,既然你们急着见朕,那么总有应对时局之策吧?”
“陛下节哀啊陛下!臣等求见陛下,一是通内外,以安京师臣民之心,二是请陛下保重龙体,陛下龙体无恙才好徐图匡救时弊!”
“哼!”
几个司礼监出身的内臣,以及内阁与兵部的大臣,听了崇祯皇帝语带嘲讽的说法,都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不过一贯介于外朝和内廷之间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见崇祯皇帝脸色不善,出言也不善,立刻叩首出声,表达了众臣的来意。
但是骆养性的这番转圜之语,却只得到了崇祯皇帝的一声冷哼。
因为这种不疼不痒无关紧要的话,崇祯皇帝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陛下,杨阁部既已病殁,人死不能复生,若陛下为此哀痛过度,恐怕杨阁部英魂有知,也不能自安于泉下!”
眼见内阁其他辅臣与兵部尚书陈新甲皆不敢说话,身为内阁首辅的范复粹责无旁贷,只能当先发言。
而且他跟其他大臣也不一样,在眼下这个时局危殆的节骨眼上,崇祯皇帝连续三天不问政理事,内阁积压的大事无数,别人都推给他这个首辅,可他这个首辅却不能只往司礼监一送就了事。
“且杨阁部病殁之后,湖广局势危如累卵,更兼中州板荡、贼匪肆虐,朝廷亦急需委派一员重臣,继承杨阁部之遗志,总领山陕湖广中州之兵马,继续督师围剿流寇。
“当此危急关头,天下百姓亿兆军民,正翘首仰望陛下振作有为,陛下岂能因一人之病殁,而哀毁自伤,而失天下臣民之望?”
年过六十的范复粹已经从前任首辅薛国观那里,意外继任内阁首辅大臣,已经有一年有余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范复粹左支右拙,心力憔悴,去年辽东与关内形势尚可,他还能勉强支撑。
但是今年以来,中原、湖广贼情复炽,洛阳、襄阳先后沦陷,福王、襄王相继被杀,连带着崇祯皇帝本人都两哭太庙,下了罪己诏。
而心不自安的范复粹,也渐感回天乏力,已经先后两次向崇祯皇帝提交了致仕的奏折,只是崇祯皇帝一再挽留,他才没能辞官回老家。
今日他领头前来觐见崇祯皇帝,除了要尽快把积压的紧急事务处理完毕之外,也有再次请辞的打算。
所以面对崇祯皇帝的冷言冷语,他没有什么好恐惧的,说起话来,也是相当的刚硬。
“那就说说看吧,你们内阁,可是有了继承杨阁老遗志的合适人选?”
崇祯皇帝并不湖涂,他当然也知道杨嗣昌一死,若是长时间无人接替他统率剿贼的大军,那么之前动用了无数粮饷兵力的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剿贼策略,就将彻底失败。
所以,这几天他虽然哀伤悲痛,但是并没有完全不理朝政,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有那么多人在上书攻击已死的杨嗣昌呢?
而且他之所以对此深感愤怒,也是因为那些攻击杨嗣昌的科道言官与朝中大臣,实际上有很多人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骂他本人。
在崇祯皇帝看来,其他人否定杨嗣昌的剿贼方略,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面。
因为杨嗣昌的背后,没有别人,就是崇祯皇帝自己。
于是赌气之下,干脆对所有的奏折弹章一概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的心里面不着急,更不意味着他就要破罐子破摔,从此沉湎酒色,啥事不管了。
只是,在杨嗣昌死了以后,崇祯皇帝自己也确实不知道该派谁去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洪承畴被他安排到了关外,而且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刚刚站稳脚跟。
孙传庭被他关在了大狱之中,而且还在跟他赌气,出言无状,死不悔改,不肯低头认错。
除此之外,还能派谁呢?
哪一个既有能力才干,同时又能听自己的话萧规曹随,不改弦更张呢?
这几天,崇祯皇帝在痛悼杨嗣昌之死的同时,其实也在考虑这些问题,只是他找不到这样的人选。
“启奏陛下,臣以为三边总督丁启睿,堪为杨督师继任人选。先前丁启睿之任兵部左侍郎,乃是杨督师鼎力举荐,其后又出任陕西三边总督,同样出于杨督师之举荐。”
就在范复粹正在为难杨嗣昌继任人选的时候,跪在他旁边的武英殿大学士陈演,突然这样叩首说道:
“三边总督丁启睿之有今日,固然是陛下慧眼识人之结果,但是也多得杨督师之举荐,由此可见杨督师生前与丁启睿颇为相得。
“既如此,以之继任,当能继承杨督师四正六隅十面网未能完成之志业,不至于改弦更张前功尽弃。这是臣的一点浅见,请陛下斟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武英殿大学士陈演话音一落,同样跪在殿中的大学士张四知、魏照乘以及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刻出声附和了他的提议。
第九三零章 重臣
陈演极其善于揣摩崇祯皇帝的心思,他之所以能入阁为相,当上武英殿大学士,并不是因为他立过多大功,或者真的有多能干,而是因为他世故圆滑,不仅善于揣摩帝心,而且善于迎合帝意。
这次杨嗣昌死后崇祯皇帝的表现,让他看到了杨嗣昌在崇祯皇帝心里的地位究竟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既然这样,推荐跟杨嗣昌关系密切而且受到过杨嗣昌举荐的人选,有很大的可能获得皇帝的认可。
范复粹已经两次上书请求致仕了,这让陈演瞄上了下一任内阁首辅的位置,所以万事都以迎合皇帝的喜好为要。
至于说丁启睿能力如何,才干如何,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他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
而在符合陈演的几个人里,张四知、魏照乘则是滥竽充数、庸劣充位的所谓阁老,在朝堂之上没有根基党羽,自从入阁之后,朝野上下交章弹劾,什么作用的没有起过。
崇祯皇帝当初把他们俩弄进内阁来辅政,本来就是为了叫他们占住位子,免得杨嗣昌被掣肘,同时也免得自己被那些有想法有党羽的阁臣掣肘自己。
而他们也知道他们自己几斤几两,一切都看皇帝的脸色行事,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至于兵部尚书陈新甲,虽然他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同时对丁启睿观感不佳,有心反对,但是最终没有开口说出来。
他知道洪承畴、孙传庭两个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丁启睿合适。
可是此时洪承畴身在关外,不能轻动,而孙传庭却因为触怒皇帝,一直被关在牢里。
而且触怒皇帝的起因,就是因为他跟杨嗣昌不对付,反对皇帝和杨嗣昌的剿贼策略。
现在自己若是建议皇帝放出孙传庭,叫他收拾杨嗣昌留下的烂摊子,那不等于是打皇帝的脸吗?
这种事,陈新甲可是不敢干的。
想当初,即使简在帝心的杨振一再托人说明,崇祯皇帝都丝毫不为所动,这让陈新甲根本不敢开口。
所以,他最后跟着张四知、魏照乘,一起附和了大学士陈演的提议。
于是,殿中跪着的朝廷重臣里面,就只有内阁首辅范复粹没有表态了。
“范阁老,你是内阁首辅,叫三边总督丁启睿前去接替杨阁老留下的空缺,你认为如何?”
“臣——”
“如果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提出来议一议?”
崇祯皇帝见范复粹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知道他对丁启睿这个人选有不同意见,于是马上开口询问他。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这么一问,范复粹反而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这时就见范复粹不慌不忙叩首说道:“启奏陛下,臣这里,并无更合适的人选。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乾纲独断的为好。”
“哼,乾纲独断,乾纲独断,若是所有事都要朕乾纲独断,朕要你们何用?!”
面对范复粹的这种行为,崇祯皇帝心头突然怒火升腾,冷哼了一声,直言斥责了范复粹一句。
然而范复粹此时彷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对于崇祯皇帝的当面斥责,已经不太在意了。
他并不看好三边总督丁启睿,知道丁启睿书生气太重,跟杨嗣昌相彷,乱局之下恐怕难当大任。
但是他自己所看好的几个关内人物,比如孙传庭,比如郑崇俭,比如傅宗龙,此时全都被关在狱中。
而且被关押的原因,几乎都跟他们与杨嗣昌不睦,遭到杨嗣昌的弹劾有关。
此时杨嗣昌刚死,崇祯皇帝正在痛惜哀悼他的时候,自己提议他们中的一个接替杨嗣昌,很有可能会触怒皇帝,然后害了他们。
所以,想来想去,范复粹干脆谁也没有提及,而是从大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高高举国头顶说道:
“臣有罪,臣老迈昏庸,不能胜任内阁首辅之责。这是臣的致仕奏折。臣请圣上恩准,准臣致仕还乡。”
“范复粹!你——”
范复粹的这个回应,令崇祯皇帝一下子怒不可遏,只见他腾地一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范复粹就要呵斥他。
一时间,乾清宫大殿之上风云变色,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
其他人一个个全都屏住了呼吸,俯首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崇祯皇帝倒是希望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做个和事老,替自己劝劝范复粹收起奏折。
但是崇祯皇帝再次失望了。
崇祯皇帝一再严令内臣不得干涉朝政,因此在这个时候几个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包括王承恩,都恪守了这一条,每一个人敢说话。
而与此相应的是,今日在场的几个内阁辅臣,都有自的小心思,他们巴不得范复粹下台致仕腾出位子,他们好往前进一步呢。
所以,不管是紧排在范复粹之后的次辅张四知,还是陈演、魏照乘以及盼望入阁的陈新甲,谁也不肯站出来给崇祯皇帝一个台阶。
就这样,崇祯皇帝手指范复粹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声,坐回到了龙椅宝座上。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你走吧,走吧,朕准了,朕准你致仕了。”
崇祯皇帝本就神情憔悴,经过范复粹一言不合当场撂挑子不干的打击,他一下子精气神全没了,嘴里喃喃自语着,摆手让范复粹离开。
“臣谢陛下隆恩!”
看见崇祯皇帝这个神色表现,范复粹彷佛也心有不忍,先是叩首领旨谢恩,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举起手里的致仕折子,对皇帝说道:
“老臣虽然已自请致仕,但是这个折子,却是老臣在致仕之前,以内阁首辅身份所上,还请陛下看一看,其中建言,还望陛下察纳一二!”
本来范复粹这个时候请求致仕,基本上跟事到临头的时候撂挑子不干没两样,崇祯皇帝对他的观感一下子变得极差。
但是,当初崇祯皇帝刚刚选任范复粹为内阁首辅的时候,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
而且之前李自成攻陷洛阳福王身死的时候,张献忠攻陷襄阳襄王身死的时候,这个范复粹都曾站出来替崇祯皇帝背锅,主动用自请致仕的方法为崇祯皇帝分担责任。
这个情分,他还是认的。
所以眼见范复粹高举手里的折子,等待自己的回应,崇祯皇帝心一软,说了一句:“也好,拿来吧。”
崇祯皇帝这一么一发话,跪在一边上的王承恩,一骨碌爬了起来,快速地从范复粹的手中接过那本折子,小碎步跑着给皇帝送了过去。
崇祯皇帝拿到那本分量十足的奏折,一看老厚一叠,当下也没有心思翻阅,随手往面前的桌桉上一扔,说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捡最紧要的说一说吧,这个折子,朕先收着,改天再细看吧!”
面对皇帝的这个要求,范复粹当然不敢再拒绝,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说道:
“当下的军国大事,不管是关外的,还是关内的,老臣方才既然不曾提出建议,折子里自然也没有提及,陛下也不必急着看它。
“但是既然陛下叫老臣捡最要紧的说一说,那么老臣以为,老臣致仕以后朝廷最要紧的事务,莫过于内阁首辅得其人得其任。
“老臣昏聩无能,在内阁尸位素餐一年有余,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未能为陛下办成一件大事,深感有负陛下重托,若恋栈不去,此心清夜难安——”
“范复粹,你这是,要为朕推荐接替你的人选吗?”
“老臣斗胆,若是陛下同意,老臣的确有此意。”
“也好,既然你要致仕,首辅之位自然不能空缺。既然你有人选,那就说来听听吧!”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范复粹虽然只是致仕,并不是死,但是致仕意味着他的宦海生涯的结束。
对崇祯皇帝来说,那跟死了也差不多。
既然这样,不妨听听他的宦海遗言,或许到了此时,这个谨言慎行中规中矩的首辅,能够说些真话实话也不一定。
所以,崇祯皇帝竟然点头准了。
“老臣谢过陛下隆恩!”
范复粹赌的就是崇祯皇帝的同意,因此一听见皇帝的说法,他立刻叩首于地谢了恩,然后说道:
“老臣行将致仕,以下所言没有一点私心,而且只是建言,用不用全凭圣断,敢请陛下屏退他人!”
“陛下!”
范复粹的这番话,立刻就引起了在场其他重臣的异议。
如果说方才范复粹突然自请致仕,在场其他重臣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他在致仕前要举荐继任首辅人选的话一说出来,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些个所谓的重臣们或许干别的样样不行,但是对于争权夺利,那可一个个精明似鬼。
比如说次辅张四知,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面把范复粹的八辈祖宗都给骂遍了。
他知道范复粹看不上他,也知道范复粹以致仕为条件换取向皇帝建言继任首辅人选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张四知按照惯例继任首辅。
这简直就是在当着皇帝的面儿,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在打他张四知的脸。
因此,张四知一听范复粹既然提出了要皇帝屏退其他所有人的要求,他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陛下,不可!内阁首辅之位,乃朝廷之公器,在场皆朝廷重臣,岂能皆不与闻?”
“是啊,陛下,正所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既一心为公,何故要屏退左右?”
“臣附议!”
张四知率先出声反对之后,陈演也站出来反对,而一口一个“臣附议”的魏照乘,再次使出了谁也不得罪的老招数。
结果,他们这么一反对,正准备屏退众人的崇祯皇帝,当即打消了屏退众人的念头,反而点点头,说道:
“张阁老陈阁老说的也在理。范复粹,你既然有话,就在这里说!今日若能定下,今日就定下来吧!”
“这——”
崇祯皇帝的这个打法,一下子打乱了范复粹的计划,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既然如此,老臣就冒昧进言了。”
虽然有些话不太适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实在不好再坚持屏退众人了。
于是范复粹便斟酌着话语,把自己对下一任首辅人选的建议一一说了出来。
范复粹一共提出了三个人,其一是洪承畴,其二周延儒,其三是郑崇俭,其四是傅宗龙。
其实他也很想提一提孙传庭,甚至孙传庭的位置还要在周延儒的前面,但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打住了。
而他所说的这四个人选当中,除了洪承畴是在任的封疆大吏之外,剩下的三个都是戴罪之身。
周延儒稍好一点,只是被人弹劾获罪,丢官罢职,冠带闲住去了。
而郑崇俭、傅宗龙,则是跟孙传庭一样,都关在朝廷的大狱里面。
不过郑崇俭和傅宗龙跟孙传庭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孙传庭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他认为他跟杨嗣昌之间是政见之争,而他冒犯崇祯皇帝也不是有意冒犯,而是因为他耳朵背造成的误会。
只是对此,崇祯皇帝却认为他这是狡辩,是不服软。
与此相比,郑崇俭、傅宗龙就驯服多了,关在牢里之后就闭口不言,叫认罪就认罪,叫悔过就悔过,服服帖帖,不像孙传庭那样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天天在狱中骂骂咧咧地给自己鸣冤叫屈。
就此而言,范复粹认为这两个人跟孙传庭不一样,还是可以提一提的。
当然了,范复粹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可任首辅的人选,气得在他背后跪着的次辅张四知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把他掐死。
包括内阁其他辅臣如陈演、魏照乘,也是个个都咬牙切齿——合着在你范复粹的眼里,我们这些在任的大学士们,还不如那些个犯了事被下在狱中的犯人?
然而,没等张四知、陈演、魏照乘等人站住来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他们就见崇祯皇帝已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而且便走边说道:
“周延儒,周延儒,呵呵,范复粹,你这个提议,倒是启发了朕,提醒了朕啊!”
第九三一章 赐死
崇祯皇帝在大殿中来回踱步,过了一阵,突然停下,然后转身来到骆养性的面前,居高临下对他说道:
“骆养性,你立刻派遣一队锦衣卫前去江南,去江南传朕的口谕,命周延儒火速入京,朕要跟他谈一谈!”
“这——,臣,遵旨。”
面对崇祯皇帝突然说出来的口谕,骆养性一时有些惊讶莫名,他完全没有料到,崇祯皇帝今天居然这样轻易地就要换了内阁首辅。
但是崇祯皇帝对他说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有要征求他意见的意思,所以想了想,最终也没敢触碰皇帝的逆鳞,而是满腹狐疑地接了旨意。
“陛下三思啊陛下!”
在场的几个内阁辅臣,跟骆养性一样,谁也没有想到范复粹马上就要致仕的时候,竟然会给崇祯皇帝出这样的主意。
而令他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多年之前被暗然下台的前首辅,竟然还会有咸鱼翻生的机会!
毕竟周延儒已经离京七八年了啊,难道崇祯皇帝还没忘了他,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好?
当然了,他们没有认识,崇祯皇帝突然怀念其周延儒来,固然有周延儒以其状元之才处处迎合皇帝讨好皇帝的因素。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却还是因为崇祯皇帝对于现如今的内阁辅臣们,包括京师朝堂上的各部大臣们,实在是失望透顶了。
从眼下的京师朝堂之上,崇祯皇帝实在找不出一个有威望,有能力,才堪大任,而且又听话的人物。
周延儒是状元出身,士林声望不低,而且曾经当过首辅,资历威望足够,最重要的是到了现在,他才五十一岁,正值壮年盛年,总比一帮子暮气沉沉垂垂老矣的老头子们强。
“呵,三思,三思,你们遇事只会叫朕三思。你们不是希望朕能乾纲独断吗?那朕今天就乾纲独断一回!”
崇祯皇帝说完这个话,似是想起了之前范复粹请他乾纲独断的督师湖广人选,略一思索便又说道:
“内阁拟旨,陕西三边总督丁启睿加兵部尚书衔,赐尚方剑及督师印信,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仍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命其于十五日内拣选三边精锐赶赴荆州坐镇督师剿贼。
“另外拟旨,杨嗣昌辅臣督师实心任事,而才又足以济之,即廷臣之中亦少见也。今其为国而死,功未遂而劳可嘉,人已亡而瘁堪悯。着礼部派员以辅臣之礼,将其归葬原籍,荫其一子为锦衣卫千户,钦此。”
“臣遵旨。”
面对崇祯皇帝口述出来的旨意,内阁次辅张四知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应答,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领了旨意。
毕竟范复粹已经自请致仕,而且崇祯皇帝也已经恩准了,自是不用再理会内阁的事务了。
“至于蓟辽督师洪爱卿,其人已在关外,奉旨守御辽西,轻易动换不得。而郑崇俭、傅宗龙,去岁刚刚因罪下狱,而今不过数月就又委任要职,朝廷公器,岂是儿戏!”
“尤其他郑崇俭,若非去岁他擅自纵兵归陕,闯贼岂能逃出罗网,又岂会有闯贼陷洛城害福王之祸事?杨文弱大功未竟而人已亡,究其原因,正在他郑崇俭身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崇祯皇帝似是想起了杨嗣昌曾经带给他的无限希望,同时也再次承受了希望破灭的无限哀痛,因此神色阴冷,愈发对郑崇俭痛恨起来。
“骆养性!”
“臣在。”
“传朕旨意,湖广兵败,中州板荡,福、襄二藩失陷贼手,福王、襄王惨遭横祸,追根朔源,罪在郑崇俭纵兵擅还,失误军律,着将其人,验明正身,于闹市斩首示众,以为人臣之鉴!”
“臣——遵旨!”
骆养性听见崇祯皇帝的口谕,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啥也没说,接了旨意。
“陛下!”
眼见自己提出的首辅人选之一前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竟然转眼之间就要被崇祯皇帝弃市杀头,范复粹大惊失色。
“郑崇俭一介文臣,约束军伍不严,当是军中常见之事,其人固然有罪过,可是罪不至死啊!郑崇俭人才难得,请陛下网开一面,留其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哼,戴罪立功,将功赎罪?若是天下文官武将人人皆作此想,怕是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许其戴罪立功,将功赎罪,朝廷法度何在?!”
“陛下三思啊陛下!”
这一回轮到范复粹开始高喊陛下三思了。
然后崇祯皇帝一想到杨嗣昌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情,就对杨嗣昌生前弹劾郑崇俭纵兵擅还,失误军律的罪责越发痛恨,根本不听范复粹的谏言。
而在场的其他人,见崇祯皇帝这个样子,人人噤若寒蝉,也没人为已经罢官失势的前三边总督说话。
“范复粹,今日你自请致仕,而朕也已经准了,你早些归家收拾一下,明日就离京归乡去吧!”
“老臣——谢陛下隆恩。”
事到临头,听见皇帝如此说,范复粹的心里对之前的决定略略有些后悔,但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犹豫不决了。
当下谢了恩,从地上起来,躬着身,从乾清宫的大殿里退了出去,然后又乾清宫外面侍候的小太监们领着往外走去。
崇祯皇帝对自己赏识器重的人,那绝对是非常的优容,各种赏赐头衔荣誉能给的一个不会少。
可是对那些触犯了他的人,特别是那些他厌恶的人,那就不是刻薄寡恩一个词所能形容的了。
比如对郑崇俭这样一个曾经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叱吒风云的重臣,一旦翻了脸,那就绝不留情,说杀就要杀了。
当然了,对于范复粹这个人,崇祯皇帝多多少少还是念了一点香火情的,虽然恼他耍滑头,撂挑子,但是毕竟是首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风评也不差,就叫他平安致仕,安然返乡了。
但是,看着范复粹蹒跚而去的背影,崇祯皇帝突然想起了因为被人告发贪污受贿而关在牢里一年有余的前首辅薛国观。
“骆养性!”
“臣在。”
崇祯皇帝每叫一回骆养性的名字,骆养性的心里就狂跳一阵。
因为今日的情况实在有点特别。
过去优柔寡断凡是诉诸众议的崇祯皇帝,竟然因为杨嗣昌的死,彷佛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杀伐果断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喜怒无常起来了。
“薛国观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这个——”
薛国观乃是前任内阁首辅,就在去年春,因为被人告发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而被崇祯皇帝下旨令锦衣卫查证。
不过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崇祯皇帝还是给他留了一些体面,准其请辞之后在京候审,并未因此将其打入诏狱。
如今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了,也该有个结果了。
原本崇祯皇帝对于内阁大学士们还是很优待的,但是现在看情况,身为首辅的范复粹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这让崇祯皇帝非常不喜。
但是范复粹为人谨小慎微中规中矩,在朝中的人员也不错,崇祯皇帝就是一肚子火也不好发作。
然而不好发作范复粹不要紧,京师里恰好还有一个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前首辅薛国观,将他重重治罪,也能起到杀鸡骇猴以儆效尤的作用。
“什么这个那个,这点事情你们锦衣卫查了一年了,难道没有结果?!”
“回陛下的话,去岁薛国观遭受弹劾免职之后,投书告发薛国观的人虽多,但却多是匿名,难以查实。”
看见崇祯皇帝脸色不善,骆养性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同时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不过,臣闻薛国观少时家贫,尝举债度日,而如今薛家在京师及其老家却以家资豪富、产业众多而闻名,若以朝廷俸禄计算,断不可能攒下如此家业。”
事实上,一年来,骆养性并没有怎么深入查证。
因为薛国观毕竟曾是内阁首辅大臣,在大明朝已有的二百多年的历史上,只有在嘉靖年间曾有过首辅被处死罪的孤例。
崇祯皇帝虽然杀了好些个督抚大臣了,但是内阁阁臣却少有真被治罪下狱的,而且就算是有个别人被治罪下狱了,也会在几年之后或者转眼之间起复,重获重用。
面对这样的情况,骆养性的差事也不好办,他也得为自己留个后路。
万一自己查狠了,皇帝这边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自己不就被装进去了吗?
不仅活白干了,而且把人也彻底得罪了。
所以,什么查实查不实的,只是他的借口,他其实就是在等着崇祯皇帝的旨意。
崇祯皇帝要是真想治罪薛国观,那锦衣卫想要什么证据都能搞到,根本不存在难以查实的问题。
“既然如此,这就是物证,有人弹劾他,告发他,那就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叫做难以查实呢?”
“是,是,是,人证物证俱在,薛国观卖官鬻爵贪污受贿情实。”
骆养性一听崇祯皇帝的反问,他立刻就明白皇帝是要处理薛国观了,当下立刻就换了说法。
“既然如此,那就赐死吧!其为官以来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所得家资产业,一律罚没入官,充作剿饷。”
“臣——遵旨!”
第九三二章 伴君
崇祯皇帝如此轻意地就处置了一个现任的内阁首辅和一个前任的内阁首辅。
而且一点香火情也不讲,现任的内阁首辅说致仕就让致仕了,也没有什么致仕的封赠赏赐什么的。
今天进宫的时候还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方才出宫的时候,已经啥也不是了。
在场的其他大臣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而范复粹的这个结果,比较起来居然还是好的。
因为前任首辅薛国观,更是说赐死就赐死了。
崇祯皇帝没人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就直接下旨将前内阁首辅薛国观赐死,并下旨抄没薛国观家族所有财产,令在场的朝廷重臣们人人大惊失色。
这在万历以来几十年的历史上,都是不曾有过的。
而在场不少人都是认得薛国观的,有的还是内阁的同僚。
他们见崇祯皇帝毫不留情地下旨赐死薛国观,一时难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感觉来。
然而范复粹已经离开了,剩下在场的几个大臣,什么张四知了,什么陈演了,什么魏照乘了,又都不是敢犯颜极谏的人物。
因此,跪在地上的张四知、陈演、魏照乘三个内阁大学士竟无一个站出来反对。
相反,一时间个个噤若寒蝉,唯恐崇祯皇帝的怒气,发作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而且内阁首辅这个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的位子,也在突然之间,成了他们开始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先前对范复粹致仕之前多此一举的怨念,特别是对于崇祯皇帝对自己那种轻视的怨念,也在一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本他们还想在今日朝会结束后就找人翻一翻周延儒的旧账,然后弹劾他,叫他当不成这个首辅。
但是现在对于周延儒的起复入京,他们反倒是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了。
内阁首辅高高在上,说起来的确风光,可是位高权重,责任也重,兼且伴君如伴虎。
尤其眼前这一位,一个应付不好,就可能跌落下来。
到那个时候,可就真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了。
却说这一日,崇祯皇帝重拳连出,打发走了一个内阁首辅,下旨赐死了一个前首辅,同时还下旨将前三边总督郑崇俭弃市,一时间他心里的愤满、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他将郑崇俭弃市,是因为杨嗣昌曾经弹劾郑崇俭,说是郑崇俭导致四正六隅十面网出现破口,使得流贼逃出了朝廷追剿大军的包围圈。
但是事实是什么样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而崇祯皇帝也已经不在乎谁对谁错了。
对他来说,杨嗣昌鞠躬尽瘁死于任上,死者为大,他不想追究杨嗣昌的功过得失、是非对错了。
可是,不追究杨嗣昌的是非对错,那就要追究郑崇俭的是非对错。
如果将郑崇俭无罪开释了,那么弹劾郑崇俭纵兵擅还,失误军律,导致围剿失败的杨嗣昌岂不是就弹劾错了吗?
杨嗣昌尸骨未寒,正是对他盖棺定论的时候,崇祯皇帝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因为杨嗣昌如果是诬告了郑崇俭,归根结底是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网难于执行,那么自己对杨嗣昌百般信重,百般倚重,岂不是说明自己被蒙骗了,被愚弄了?
对此,崇祯皇帝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郑崇俭只能处死了事。
至于赐死薛国观,其中包含崇祯皇帝对京师朝堂特别是内阁大臣们的极度不满,同时也有杨振曾经在他心里埋下的种子。
杨振曾经向他建言过一条匡救时弊的救急之策,就是重用厂卫,上抄贪官污吏,下夺豪商巨贾,解决钱粮问题。
但是,当时的他闻言勃然色变,将杨振呵斥了一番,说自己要做尧舜之君,行事要大公至正,怎能出此下策,因此不了了之。
不过杨振所说的那些话,却时不时的会闪过崇祯皇帝的心头。
有时他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些内阁大臣们的家全抄了,将京师左近的勋贵之家全抄了,充作军费。
因为这些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皆来自朝廷,来自天家,可是他们却不愿意为朝廷分忧,为天家分忧,真可谓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次骆养性提起薛国观家资巨富的时候,崇祯皇帝的心里就闪过了杨振当初的进言,于是立刻下了狠心,不仅将薛国观赐死,而且直接下旨抄没其全部家产。
“骆养性!”
“臣在!”
就在众大臣的战栗与沉默之中,崇祯皇帝再次发话了。
“你去吧,把朕方才的旨意传达下去,安排得力人手立刻执行,然后具折上奏!”
“臣遵旨!”
有了崇祯皇帝的明确旨意,骆养性自然也变得雷厉风行了起来,当下领了旨意,弓着身子退出大殿,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此时的乾清宫敬天法祖大殿之中,就剩下三个满心震惊的内臣大珰,还有四个战战兢兢唯恐大祸临头的朝廷重臣。
“张阁老!”
“臣在。”
“新的内阁首辅人选确定下来之前,内阁的担子你就想挑着吧。”
“臣明白,臣遵旨。”
崇祯皇帝方才下了那些旨意,有许多都是需要内阁起草诏书,司礼监用印,然后才能颁行下去的。
所以崇祯皇帝对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虽然都不满意,可是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大司马!”
“微臣在。”
“山海关兵部分司报上来的金海镇捷报,朕早已叫人转给你们兵部,叫你们拿出奖赏的意见,你们是怎么定的?”
“启奏陛下,兵部已有条陈!”
面对崇祯皇帝的询问,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忙应答,然后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高高举国头顶。
王承恩见了,快步上前去过,然后转身回去,递到了崇祯皇帝的手上。
崇祯皇帝拿起来翻了翻,一目十行,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合上了。
“朝中有人总以为,朕对杨嗣昌恩遇过重,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朕为何独独对杨嗣昌有此恩遇呢?”
崇祯皇帝手里拿着兵部议定奖赏金海镇之功的条陈,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了一阵,却突然转而说起了杨嗣昌。
“皆因杨嗣昌有学有术,肯于实心任事,不光是坐而论道,而且能立说立行。所以他虽然大功未竟,朕不怨他,他终究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突然停顿了下来,又翻开手里的兵部条陈看了一会儿,最后啪得一声将其合上,说道:
“准了!一个杨嗣昌,一个杨振,都是肯实心任事的人,杨嗣昌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他没有辜负朕对他的信重。
“杨振也是一样,当年他在朕的面前,献关外东攻西守之策,尔后开镇金海,立说立行,以区区万人之师,勐攻清虏后方不止。
“时至今日更拿下清虏后方重镇镇江堡城,清虏后方必将永无宁日,也将令清虏从今往后不能西顾。杨振答应朕的,他做到了!
“若是天下武将皆如杨汉卿,清虏何足畏惧,流寇又何愁不能平定?你们兵部这个条陈很好,朕都准了,就叫方一藻到登来去,就叫杨振把登来镇也兼起来吧!”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彷佛了了一桩大事,将手里的兵部条陈,往躬身伺候着的王承恩一递,转身就要离开。
“陛下!”
眼见崇祯皇帝好像是要离开大殿,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忙叫了一声陛下,将他叫住。
“陛下,微臣这里还有两样着急的军务请陛下定夺。”
“说吧!”
崇祯皇帝的确是准备离开大殿,回到乾清宫西翼的暖阁去了,因为方才处理那么些大事,他也着实累了。
但是他听见陈新甲还有事想当面奏报,于是又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看着陈新甲。
“其一,是调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入援关内剿贼的事情,臣等拟定叫他调派一半兵马南下,这个,这个,人多了,粮草军需从何而来?还请陛下明示。”
“朕既然叫他兼领了登来镇,就叫他自筹粮饷吧!他募民屯垦搞了两年,朕不信他就没有一点积储。”
崇祯皇帝最头疼的,就是大军开拔所需要的粮饷军需,方才准了兵部的条陈以后,就像离开,也有这个因素在内。
但是,陈新甲并不想替他背黑锅,于是出声叫留住了他,然后摆出这些问题,请他乾纲独断,对此他又实在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只能下旨叫杨振自筹。
“还有那个方一藻,朕准他到任登来,不是叫他去坐享其成的。就叫他们从登来镇,还有金海镇自筹粮饷!”
“微臣遵旨!”
陈新甲也不在乎杨振他们的粮饷从何而来,只要崇祯皇帝有了这样明确的谕旨,他自己对下能够交差,没有他的责任,他就知足了。
因此,陈新甲一听崇祯皇帝自己担了这个责任,他立刻就领旨了。
不过紧接着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二,陛下,宁远洪督师处,锦州锦义伯那里调派入关的兵马,就是刘肇基、吴三桂所部兵马,眼下已经到了通州数日,敢问陛下可要召见?”
“不见了。叫他们不要停留通州,要尽快南下开封城与杨文岳会合,尔后一切行止,听从杨文岳的指挥号令!”
第九三三章 好色
杨文岳是保定总督,而且是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按照杨嗣昌生前的设想,他的责任是专门从北往南封堵挤压作乱的流贼,是四正六隅十面网当中的“四正”之一。
李自成攻打洛阳城的时候,杨文岳奉旨率军南下。
虽然没能救得了洛阳城,但是在之后李自成围攻开封城的时候,他总督保定、河北、山东的兵马以及登来的援兵,在开封城附近大战了一场。
想当年,祖大乐率领三千兵马入关南下,就是暂时归在了杨文岳的麾下。
所以这一回杨文岳的队伍里面,虽有刘泽清、陈洪范这样的饭桶,但是也有祖大乐这样的悍将。
一场大战下来,杨文岳带领的兵马伤亡惨重,远道而来的登来巡抚徐人龙、登来总兵陈洪范双双阵亡,山东总兵刘泽清也是元气大伤。
但是这一场大战,好歹是把拥众数十万顿兵坚城之下的李自成给吓唬住了。
李自成所部裹挟的流民虽多,但是其骨干的老营人马,不过就那几千人而已。
这样的人马部众再多,打打顺风仗或许可以,一旦遇到硬骨头,就可能赔了老本。
于是李自成果断撤退,崇祯十四年二月的开封之围遂告解除。
那之后,杨文岳便驻节在开封城中,一边到处筹措粮草,一边继续请调援军。
紧接着就是襄阳城失陷的消息传来,再然后就是杨嗣昌病死的消息传来,焦头烂额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及失魂落魄的崇祯皇帝,就没顾上先前从辽东辽西调兵入援的事情。
“陛下,洪督师和锦义伯那里,随军送来了奏报,奏请免去刘肇基署理宁远总兵官一职,以祖大弼改任宁远总兵,而刘肇基率军南下入援,也当有个名分。”
“祖大寿,祖大弼,呵呵,好,朕准了,就叫祖大弼改任宁远去吧!”
崇祯皇帝一听陈新甲所说的事情,就知道这又是辽西那帮子人在争权夺利了,但是洪承畴既然已经赞同了,他也就没有必要给否了。
而且祖大寿的表现,虽令崇祯皇帝依旧不满意,但是照比两年前,却是已然好不少了。
至少每次提起他的时候,崇祯皇帝已经不再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了。
“至于刘肇基,赐他辽东援剿总兵关防,这次从宁锦入关南下援剿兵马,以刘肇基为主,以吴三桂为副!”
“臣遵旨!”
在崇祯皇帝看来,刘肇基既然是从宁远总兵的位置上被拿下来的,那么他跟祖大寿及其麾下那些当年坑死金国凤的人,就必然不是一伙的。
既然如此,管他兵马多少,这个援剿总兵官就放心叫他当了。
“你们还有何事?”
处理完累人的军务大政,崇祯皇帝扫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良久,见无人回应,于是接着说道:“若无事,外臣就散了吧。方才朕所定诸事,内阁尽快拟旨,司礼监不准耽搁,就这两日,尽快传旨下去。”
“臣等遵旨!”
几个方才如同土偶泥塑一样的内阁大臣,如张四知、陈演、魏照乘,听见崇祯皇帝的这个话,如蒙大赦,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躬身退出大殿外。
陈新甲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而是跟着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一时间,大殿之中就剩下高时明、王德化和王承恩三个内臣大珰了。
等到外臣离去,崇祯皇帝并没马上离开,而是长叹了一声,看了看留在原地的三个大太监,说道:
“你们说,杨振那边会老实接旨吗?金海镇肯出一半兵马,自筹粮饷南下助剿流贼吗?”
内臣不许干政,是明朝的规矩。
虽然执行的不怎么样,但的确从明初开始,就定下了这样的规矩。
这两年,崇祯皇帝接受了朝中大臣的建议,陆续撤回了派驻各地的监军太监,其实也是这种规矩的体现。
但是,如果皇帝自己主动开口询问,内臣不得不回答,那就不在内臣干政之列了。
事实上,就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然而,外臣们的主要目的,也不在内臣干政不干政,而是要将内臣限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也就是限制在宫里或者皇家事务上。
所以,要不要内臣参政议政,实际上完全取决于皇帝本人。
这两年,崇祯皇帝撤回了派驻各地的监军太监以后,其实很快就觉得不对了。
对他来说,朝中文官私心太重,既不可信,也不可靠,让这些文官监军,军队就可能不听朝廷号令,从而失去控制。
但是他下旨撤回内臣监军至今,满打满算也才一年而已,实在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重新将它恢复起来。
只不过在他的心里面,已经再次加强了一种认识,还是身边的这些太监们更可靠一些。
所以有些不便于跟外臣商议的事情,往往就跟身边的这几个内臣大珰议论。
此时此刻,外臣们走了以后,崇祯皇帝就把自己心里面的一些疑问说了出来。
而在场的三个大太监当中,就有与关系密切的司礼监首席秉笔主管东厂兼提督京营太监王德化。
于是崇祯皇帝的问题,虽然没有点名叫他回答,但是王德化倒是自觉得很,立刻就站了出来。
“皇爷,一些武将跋扈,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对于金海伯,老奴还是放心的,请皇爷不要轻信流言。”
去年冬天,有关杨振私通清虏伪帝黄台吉的传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辽西和京畿,甚至是京中私下流传着。
当时,崇祯皇帝拿着蓟辽督师府的密报,询问身边近侍内臣的时候,王德化就替杨振据理力争过。
所以,此时崇祯皇帝一表现出对杨振的猜疑或者说疑虑,王德化立刻就猜到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
“皇爷,您若是不放心,这一次叫人过海传旨的时候,老奴亲自去走一趟,不管他杨振有多大难处,老奴定然说得他尽快出兵!”
“嗯,还是算了,海上虽无盗贼,但是风浪凶险,也不可轻忽,且京里也离不开大伴。到金海镇传旨封赏的事情,还是叫兵部从职方司找人去办吧。”
崇祯皇帝对身边得用的几个大太监,也是真的好,完全没把他们当外人。
当下他见王德化这个总督东厂以及京营的大伴,自告奋勇,前往金海镇劝说杨振出兵,一边感动之余,一边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
“不过,朕倒不是担心杨振不肯助剿流寇,他金海镇的兵马,跟清虏作战都能连战连捷,南下打流寇,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朕担心的是粮饷问题啊!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可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朕这个皇帝实在拿不出多少粮饷来。”
崇祯皇帝不是哭穷,而是真穷,因为当着几个了解内帑实情的内臣大珰,他根本犯不着哭穷。
“包括这次封赏,朕虽然准了金海镇的一切所请,也同意了兵部拟定的加封条款,可是一分银子也给不出。
“朕虽然相信杨振的忠义之心,可是金海镇骄兵悍将如云,难免其部下生出怨怼之情,万一去岁传言是真——
“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朕这里已然给不出爵禄粮饷,可若奴酋那边一再挑拨离间,将来的事情孰难预料!”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摇着头,叹着气,背着手,在大殿之中踱起步来。
而在场的几个大太监一听崇祯皇帝这话,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位皇爷的疑心病果然是又犯了。
好在方才当着外臣的面儿他没有这样说,因为要是这样说了,就必然会传出去。
而一旦传出去了,那杨振本来没有二心,恐怕都要生出二心来了。
“皇爷,方才皇爷既然下旨令锦衣卫查抄薛国观的家财,比如看看能抄没到些什么。若是有几万银子,莫不如拿出一些作为赏赐。”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倒是很理解崇祯皇帝的担心。
他跟杨振没什么交情,也无所谓好感恶感,但是他很清楚,杨振这回立下的功劳,足以比肩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毛文龙了。
想当初,毛文龙还在的时候,一个东江镇每年单是白花花的饷银,朝廷就得输送过去小二十万两,至于粮米军械等物资更是不计其数。
而现在,朝廷给过什么?
长此以往,不生二心才怪呢。
高时明想到了这些,但是却不能这么直白说。
“年前辽西锦义伯祖大帅他们,报捷斩获了清虏伪安平郡王杜度等人的脑袋,当时朝廷一次赏给了两万两银子。
“这一次金海伯报捷,不仅斩获了清虏伪智顺王尚可喜的脑袋,还送来了清虏伪怀顺王耿仲明的头颅,陛下一碗水端平,赏赐两万两也算说得过去。”
“也好,那就先看看从薛国观家里能抄到些什么再说。”
对于高时明的建议,崇祯皇帝倒是从谏如流,马上就接受了。
不过,同意了高时明的建议之后,崇祯皇帝似乎仍有些忧虑说道:
“朕听说杨振好色。”
“皇爷,那也是流言,而且是镇江堡城被围时的流言,什么金海伯索要盛京美女,什么奴酋下嫁伪皇女,很可能都是清虏当时放出的离间之计,今日再看,简直荒唐可笑。皇爷岂能当真?”
眼看着崇祯皇帝就是对杨振充满疑虑,连在一边一直保持沉默,恪守规矩的王承恩,都看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你们懂什么!总而言之,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杨振若真好色,反倒好办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崇祯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微停顿了片刻,很快便又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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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笔银子,莫说朕没有,就是有,也得量入为出,不能一股脑儿全给了金海镇,但是美貌的女子,总比银子好凑,到江南随便挑一个,也能把什么清虏那里的货色比下去。”
王承恩万没料到,崇祯皇帝会说出这个样的话来。
但是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崇祯皇帝直接把这事交给了他。
“这样吧,承恩呐,朕知道田国丈家里养了一班从江南吴中选来的歌姬舞女,你跟褚宪章两个一起去看一看,挑一两个色艺双绝的,先备着。”
这一下子,王承恩有点懵圈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了。
“皇爷,这个——田国丈那里——”
“田国丈那里,你就说,是朕让你们去挑选的,谅他也不敢不同意!”
“这个——,奴婢遵旨。”
第九三四章 尚早
崇祯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上午崇祯皇帝强打精神召见了几个内外重臣之后,小朝会上定下的事情,陆续进入了执行的阶段。
先是三月十一日午后,恩准现任首辅范复粹致仕的旨意发布,在京师朝臣以及科道言官们的一片惊愕声中,范复粹于当日下午,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暗然离京。
然后三月十二日上午,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自带人,围了前任首辅薛国观在京师城内的府邸,向薛国观宣读了崇祯皇帝赐他自尽的上谕。
薛国观涕泪横流但又求告无门,随后自缢于家中。
而锦衣卫也没客气,在薛国观自缢以后,马上就又发布了抄没薛国观全族家产的上谕。
不仅抄没了这位前首辅在京中的家产,而且立即分派了人手赶赴其老家,抄没其出仕以来所攒下的所有财富。
锦衣卫的这个动作,震惊了京师朝堂之上的所有人,同时也马上冲澹范复粹离京所造成的冲击。
至于跟范复粹离京同一天明发天下的,命陕西三边总督丁启睿接任杨嗣昌,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的诏书,更是立刻就没了热度。
然而,没等朝堂上的大臣们以及六科廊、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们写好针对锦衣卫的弹章,写好劝谏崇祯皇帝收回成命的奏折,另外一个重大的旨意,再次吸引了朝廷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就是关于新任内阁首辅人选的旨意。
与原时空稍有不同的是,这一世或许是多多少少受了杨振的影响,崇祯皇帝十分难得地没有把这个事诉诸公议。
也因此,崇祯皇帝召前任首辅周延儒入京的旨意,不仅立刻就发布执行了,而且崇祯皇帝也临时改变了那天在小朝会上所说的只是召他入京面君,然后再定首辅人选的想法。
而是直接将已经下台离京很多年的前首辅周延儒,起复为了新的首辅。
对很多大臣来说,范复粹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薛国观更是已经被赐死。
与这两个前任首辅的下场相比,他们更关心的,其实还是新任首辅的人选问题。
本来范复粹暗然离京的时候,朝廷上下有资格参加廷推的六部侍郎以上大臣,以及都察院、翰林院、大理寺、詹事府等其他各大衙门堂上官,都已经开始奔走联络,铆足了劲儿准备争夺内阁首辅的位子以及补选阁臣的名额了。
结果,崇祯皇帝一反常规,不走廷推的路子,也不经过征询朝中大臣们的意见,直接就定了周延儒。
这下子好了,丁启睿接任杨嗣昌的事情没人管了,包括范复粹暗然离京的事情,以及前首辅薛国观被抄家赐死的事情,也没多少人理会了,朝廷大臣一窝蜂地开始上书争议继任首辅的人选。
因为一个新的内阁首辅的出炉,很可能意味着朝廷权力的重新洗牌。
那些曾经得罪过周延儒的大臣们,对于周延儒的复出,自然是群起而反对。
而那些没有得罪过周延儒的,同时又想趁机表现一把的朝臣们,则是连忙上书表态支持。
杨嗣昌之死带给京师朝堂的混乱,没过几天,就被崇祯皇帝重新起用周延儒所造成的混乱淹没了。
就在这种纷纷扰扰之中,半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
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奉旨前往山海关然后从山海关渡海前往旅顺口去的传旨队伍,终于启程了。
这个最终目的地为旅顺口的传旨队伍,实际上由两支队伍组成。
一个是以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为首的正式传达朝廷各种任命与封赏诏书的队伍,由一部京营兵马护送。
另一个则是以内廷御马监提督太监褚宪章为首的监管各种封赏与任命执行情况的队伍,这支队伍则是由御马监自己指挥的四卫营出兵扈从。
当然了,崇祯皇帝之所以派褚宪章这个信得过的太监出马,并不仅仅是跟着监督张若麒而已。
褚宪章另有两样任务。
其一,是实地查一查先前在京师流传的传言,特别是经蓟辽督师府上报的那些杨振私通清虏的传闻到底是实情如何。
毕竟这些消息在辽西和京师地界传得沸沸扬扬,而杨振本人那里却没有一个回应或者交代,崇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因为金海镇实在是太重要了。
现在的崇祯皇帝,已经完全认识到在清虏敌后开辟战场的极端重要了。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过去的一年里,清虏大军之所以没有犯边入境,甚至也没有进攻辽西锦州等地,就是因为杨振在清虏后方牵制住了清虏的主力,使得清虏根本无暇西顾。
包括去年底辽西兵马所取得的战果,同样与此息息相关。
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崇祯皇帝再看杨振及其开辟的金海镇,心态就不一样了。
金海镇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的忠诚与否,杨振会不会想当年的毛文龙一样变得跋扈难制,或者与清虏私下勾连,就成了崇祯皇帝的一块心病。
不把这个心病给消除了,崇祯皇帝始终痛快不了。
正是为此,崇祯皇帝想到了要派科班耿直的褚宪章前往旅顺走一趟,探一探实情。
那么其二,则是叫褚宪章将田国丈从吴中新选进京的一个色艺双绝的名伶,作为崇祯皇帝给杨振本人的赏赐,专程送往旅顺口。
因为崇祯皇帝对杨振的赏赐,毕竟是一个色艺双绝的吴中名伶,派其他任何人护送其前往旅顺口,都不合适,所以只能由皇帝身边信得过的太监出马了。
就这样,由内廷御马监提督太监褚宪章和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带领的传旨队伍,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出发,四月一日中午安全抵达山海关兵部分司。
他们在山海关兵部分司,向主管分司事务的兵部添注侍郎方一藻传达了旨意之后,方一藻也收拾了行李,带了从人,加入了他们候风过海的队伍。
四月初七清晨,山海关老龙头海域海风适合出航,进一步壮大了的过海队伍,于是分乘直属兵部分司龙武营水师的五条百料船,趁机扬帆出海,一路抢风行驶,径直往旅顺口方向行去。
这条航路褚宪章已经来回走过一次了,还算是比较澹定,比如适应。
但是方一藻、张若麒等人,却是第一次这样连续数日处在茫茫大海之上,各种惊慌恐惧加上各种晕船呕吐,一直折腾了一路,一条命简直丢了半条。
如此日升日落,一行人五条船,往东南航行了五天后,终于四月十一日的午后,于金州湾外海,遇上了金海北路水师营胡长海、高成友和胡大宝他们归航的船队。
就在前不久,胡长海他们北路水师营的船队,跟着袁进的船队从瀛洲岛返航归来,然后在旅顺口的双岛湾休整了几天,检修了船只,补充了食水之后,再次前往登来装载了移民。
不过这一回他们装载的两千四百户移民,不再是奉命送往瀛洲岛或者云从岛去了,而是分给了他们金海北路。
其中除了分给吕品奇的六百户以及分给徐昌永的三百户之外,剩下的一千五百户,分别划给了胡长海、高成友以及胡大宝三人。
其中胡长海和高成友各自分得六百户,而同样在移民行动中出力不小的胡大宝,因为驻地相对靠前,出于安全考虑,这次只分得了三百户。
褚宪章、方一藻、张若麒他们的小船队,遇上胡长海他们的时候,胡长海他们正好结伴同行,途径金州湾外海返回驻地。
双方一通报身份,都是又惊又喜,胡长海他们连忙过船拜见,然后亲自将他们护送到金州湾内靠岸。
再然后襄平伯沉志祥、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得知朝廷钦差停靠金州的消息后,一边赶紧赶来拜见,一边立刻派人南下旅顺口向杨振报信。
而受够了海上风浪颠簸之苦的方一藻、张若麒等人,也干脆从金州上了岸,在金州城内稍事休整了一晚以后,四月十二日早上再次启程,走陆路往旅顺口行来。
当日中午,兴师动众前往迎接朝廷钦差队伍的杨振一行人马,在营城子前屯附近的驿道上,迎面碰上了褚宪章、方一藻、张若麒率领的钦差队伍。
杨振与褚宪章、方一藻、张若麒,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彼此都很熟悉。
如今时隔经年再次见面,也都十分欣喜。
只是营城子前屯附近的南北驿道,毕竟是一个荒郊野岭的所在,也不是传旨或者议事叙旧的地方。
双方彼此见了面,各自见了礼,就两队并作一队,在杨振的亲自陪同引领下继续南行。
进入四月中旬的辽东半岛南段,气温上升,草木发芽,山花盛开,风景气候已经相当宜人了。
加上清明前后又刚接连下了几场雨,一路逶迤南行的驿道两侧,时不时就能看见耕作耕作的屯户农人。
而曾经荒废多年的旧卫所田亩得以重新开垦,处处断壁残垣几成废墟的旧官屯,也得以恢复修整。
大地上有了人气,就不再是死寂的荒野。
从海对岸登来地区源源不断迁徙而来的大明移民,早已让辽东半岛的山林土地恢复了应有的勃勃生机。
“不错,不错,不错,杨都督开辟金海镇以来,在此地大办移民屯垦,前前后后不足两年,就已经大见成效,此功比起镇江堡大捷来,其实也不遑多让,不在其下!”
“是啊,咱家曾经来过一次,如今仅仅时隔一年,再来金海镇,这里却已然有如世外桃源一般了,杨都督这份干才,着实令人佩服,着实令人佩服!”
迎接到了褚宪章、张若麒和方一藻之后,除了慰问他们的旅途劳顿之外,杨振就陪同在他们三个近前,一同策马南行。
一行人行至三涧堡前屯附近,看见田野上农人耕作正忙,而驿道不远处的村屯里炊烟鸟鸟,方一藻与褚宪章皆忍不住再一次称赏起杨振来了。
“呵呵,方世伯过奖了,褚公公过奖了,辽东半岛这边,七山两水一分田,兼且土地贫瘠,出产不多,虽然招来了不少关内饥民从登来到此开荒,但说大见成效嘛,为时尚早,为时尚早!”
第九三五章 勉之
杨振可不敢随便接受他们的吹捧,谁知道这些吹捧的背后是不是在给自己挖坑呢?
事实上,杨振已经注意到了,褚宪章、张若麒、方一藻他们身后的队伍里面,只有屈指可数的几辆马车而已。
其中一辆是带轿厢的马车,其他几辆都是寻常拉货的大车。
杨振打眼这么一看,不用询问就知道,这一回,朝廷又没给自己送来多少粮饷军需等补给物资。
当然了,杨振已经做好了自力更生的准备,朝廷那边给不给他粮饷物资,或者能给他多少粮饷物资,他实际上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他的这个打算或者说这个想法,却不能当着朝廷钦差们的表面公开表现出来。
现在他一听方一藻、褚宪章夸他屯垦搞得好,又是说他屯垦大见成效,又是说他这里像是世外桃源,于是连忙予以否认。
移民屯垦的事情,整个金海镇上下,最近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而且今后还要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把他所能占领的土地全部填满为止。
他可不想在这之前,朝廷为他募民屯垦大开方便之门的政策有所变化。
另外一个,说他这里是世外桃源,那也意味着现在他这里比较安宁稳定。
而他自己一旦承认了这个事实,那么接下来面对朝廷大举抽调金海镇主力兵马入关围剿流寇的要求,他可就无法拒绝了。
虽然杨振不知道方一藻、褚宪章以及张若麒他们三个在前来金海镇的路上,是否已经沟通过,或者是否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是杨振自己这里,却相当的小心谨慎,他可不想给眼前这几个各有企图的人尖子,留下任何套路他的机会。
“哈哈,杨都督,你也太谦虚了吧!依我看,眼下你们金海镇,绝对当得上是我大明九边诸镇之中,最强的一镇了!”
面对杨振滑不留手的低调与略显刻意的示弱,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却丝毫也不买账。
“朝廷给你们的饷额非常有限,所以若论兵力,你们当然不是最多的;同时金海镇处于敌后,而且孤悬海外,所以若论形势,你们更不是最有利的。
“但是,本官乃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对万历以来历次对虏征战结果了如指掌,若是单论对虏征战之胜负斩获,你们金海镇若称第二,敢问九边诸镇哪个敢称第一?!
“今次,本官请缨前来金海镇,亲自面见都督,除了奉命传旨之外,正有一件事关平虏的大事,与都督相商,正要都督再接再厉,再立新功呐!”
张若麒仍以一副好发大言夸夸其谈而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老样子。
不过,面对张若麒甩过来的高帽子,杨振同样笑着否认了。
“张大人过奖了,过奖了!金海镇开辟以来,托天子洪福,蒙诸位关照,又得全镇将士效命,方能侥幸有所斩获,但是若说九边最强,那是万万当不得的!”
特别是,杨振一听见张若麒所说的什么事关平虏的大事,他的心中突然一惊,不仅不接他的这个话茬,而且立刻哈哈笑着打马冲前,迅速与他们几个人拉开了距离。
在原时空之中,崇祯十四年的这个时候,尽管杨嗣昌的病亡,给大明朝的关内剿贼战场蒙上一层十分不祥的阴影,可是崇祯皇帝依然想着要优先解决并且尽快解决清虏的问题。
历史上导致大明朝九边精锐一朝尽丧的松锦大决战,就是在崇祯十四年的初夏时节发起的。
当然了,在原来的历史上,这场大决战的直接诱因是锦州城被围,然后祖大寿向朝廷求援。
不过在这一世,此时此刻,锦州城安然无恙,而且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清虏会有围困锦州城的苗头。
因此在杨振的预想之中,大明与清虏的主力大决战,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在今年发生,也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在辽西的松锦地区发生。
这也是他现在积极打造大批炮船,准备渡海往东,以瀛洲岛为跳板,进攻倭奴国九州诸藩,狠狠捞一把的主要原因。
本年度的移民行动结束之后,最迟在冬天以前,杨振就准备以新移民里的青壮男丁为基数抽丁为兵大举扩军。
而在这次大举扩军以前,杨振必须完成对倭奴国九州诸藩的征讨,必须要从那里获取大量的金、银、铜、米、硫磺、硝石等各种军需物资,
如果得不到充足的金银财富和军需物资,那么杨振接下来的扩军计划就会受到财力物力的限制。
与此相应的是,在这次大规模的扩军计划完成之前,杨振是绝不会主动北上,去跟清虏的主力发起决战的。
当然了,如果清虏伪帝黄台吉对金海镇的存在仍然耿耿于怀,仍然不能容忍,仍要对镇江堡城或者复州城发起攻势,那么杨振也只能继续奋力反击了。
但是,考虑到清虏大军在复州城方向,在镇江堡方向,已经接连失败了两场,而且第二场还是黄台吉亲自下场指挥的,也依然对自己无可奈何,所以杨振不认为短期内清虏主力会第三次对金海镇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也因此,杨振觉得未来几个月内正是渡海往东,前往倭奴国九州诸藩干一票的绝佳机会。
等到他征讨九州诸藩回来,然后完成了金海镇的大举扩军计划以后,才是布局并发起对清虏的灭国之战的时候。
也就是说,在杨振的计划之中,起码要到崇祯十五年的夏天,才是大举北伐辽沈之地的合适时机。
当然了,最好的北伐时机,其实是等清虏伪帝黄台吉暴毙的时候,也就是崇祯十六年的秋天。
但是杨振也很清楚,崇祯皇帝以及京师朝堂上的大臣们是不会让他等到那个时候的。
因为到了崇祯十五年,关内形势再次恶化之后,哪怕是瞎子也能看明白两线作战的严重危害了。
到那时,杨振要么立刻开始北伐,对清虏发起灭国之战,要么就必须分兵渡海南下,到中原剿匪战场上助剿流寇。
却说当日下午申时前后,杨振这个金海伯亲自率队打头,领着朝廷的钦差以及领了旨意后陪同钦差一同前来金海镇的方一藻等人,终于抵达了旅顺南城。
没有跟着杨振前去迎接的金海镇常驻旅顺口的将领们,全都来到了城门外迎接,一时间旅顺南城外人头攒动,旗帜招展,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张若麒、褚宪章看见这个场面,自然也是非常满意。
他们又见在迎候的人群前面,接旨的香案已经摆好了,于是两人一商量,决定就在这里传达朝廷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去岁以来,天下事多,及至今春,洛襄罹难,以致中州贼情复炽,朝野上下惶惶难安。
“当此之际,幸有汉卿坐镇金海,一腔精忠,实心任事,不畏艰险,屡获奇捷,使朝廷无东顾之忧,此皆汉卿之功也。
“朕闻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卿于人心畏惧之日立此奇功,大张挞伐之气,朕心实慰。今特遣钦使,赐卿尚方剑,荫子锦衣卫世千户,并由卿总领金海、登莱二镇防务。
“金海、登莱二镇辖内防务,可暂由卿自行裁决主张,二镇所隶将佐升迁,此次亦由卿自行论功选任,尔后报部与闻。”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张若麒宣读的圣旨,前面一段重点说了杨振以及金海镇不久前的功劳,后面一段则重点说了对杨振的封赏。
至于前段,圣旨上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在迎接张若麒、褚宪章以及方一藻的路上,他已经从方一藻那里了解清楚了。
不仅知道了杨嗣昌的确凿死讯,而且也知道了三边总督丁启睿受命接任杨嗣昌之职的旨意。
与此同时,他也从方一藻的嘴里,知道了登莱巡抚徐人龙、登莱总兵陈洪范意外死在了流寇手中的消息。
因为方一藻这次之所以会跟着褚宪章以及张若麒他们一同渡海前来旅顺口,就是因为方一藻已经被任命为了新的登莱巡抚。
从山海关到登莱,路程虽然并不太远,但是道路并不太平,什么瘟疫了,土匪了,盗贼了,到处肆虐,走陆路反倒没有海路安全。
杨振得知方一藻被用为登莱巡抚,当然也很高兴,不过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心中就在琢磨,登莱总兵的人选会是何人。
褚宪章口风很紧,并没有提前告诉他。
而张若麒虽然已经知道登莱巡抚将由杨振兼任,但是有褚宪章在侧跟随,他也不敢在圣旨公布之前,公然透露圣旨的内容。
同样道理,方一藻也已经从张若麒那里隐约知道很可能是由杨振兼任,但是在褚宪章的跟前,面对杨振的询问,他也只能笑而不语,顾左右而言他。
当时,杨振就心有所动,只不过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事情会是真的,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向方一藻方光琛父子或者其他人表达过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文官总督数省军务或者总督两个以上边镇的军务,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武将总领两个或者两个以上边镇的军务,却是极少见的。
虽然现在的登莱镇,基本上已经没啥实力了,要兵没有兵,要船没有船,要粮没有粮,要饷没有饷,民生凋敝,百业萧条。
而且有了金海镇屹立海对面,挡在它和清虏之间,登莱镇原有的重要地位,也已经大为下降了。
要不然的话,总督保定、河北、山东三省的杨文岳,也不可能上奏请调登莱巡抚徐人龙、登莱总兵陈洪范跟他一起南下围剿流寇。
但是不管怎么说,登莱镇终究是一镇啊,杨振根本不敢奢望一贯多疑的崇祯皇帝,会将登莱镇的防务交给他兼领。
所以听到张若麒宣读的圣旨之中有叫他总领金海登莱二镇防务这样的话语,杨振脑袋嗡得一下仿佛有东西在里面炸开一样,又意外又兴奋,连忙叩首领旨谢恩。
“哈哈哈,本钦差也要先恭喜杨都督了!不过杨都督且慢领旨谢恩,圣上旨意尚未宣读完毕,请都督稍安勿躁——”
张若麒见杨振忙不迭领旨谢恩,立刻笑着叫住了他,告诉他圣旨还有下文。
紧接着,张若麒就大声读了出来。
“卿于镇江堡被围数月之久,历经连番苦战方得解围,其中千难万难,朕虽身在京师,亦能深切体会。若依朕之本心,实欲令卿等休整半载,然后再用兵于关内,然则嗣昌既殁,中州危殆,流寇遍江淮,卿不出兵,贼情恐难了。
“故而特此诏命于卿,若卿不能亲往,则当选一大将,抽金海镇一半之兵马,渡海南下登莱,归登莱巡抚方一藻节制,自筹粮饷赶赴中州并受命于总督杨文岳麾下助剿流寇。卿之难处,朕亦知之,朕之难处,希卿体之。勉之勉之,勿负朕望。钦此。”
第九三六章 女乐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过好在对于出兵南下,进入关内剿贼战场,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预备。
同时跪在杨振的身后,聆听朝廷旨意的金海镇其他将领们,心里也都已经有了谱了,尤其是张得贵、张臣等人。
毕竟早在二月里的时候,方光琛就为了这个事情,在总镇府里以耽于逸乐为借口批过他们了。
那次事情过后,杨振也好,张得贵、张臣等将领们也好,都认识到,一旦关内形势恶化,崇祯皇帝征调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叫他们加入剿贼战场,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杨振所部兵马,从隶属关系上来说,他们隶属于京营,直属于皇帝,先期调动他们加入剿贼战场简直是顺理成章。
同时辽西兵马卡在清虏与山海关的中间,不管怎么看调动起来也不如金海镇的兵马方便。
毕竟在金海镇与登来之间,还有一片大海阻隔,可以作为屏障,就算往最坏处想,金海镇空虚以后,抵挡不住清虏大军的进攻了,那不还有一片大海吗?
当然了,除此之外,众人觉得此事不可避免的另一个原因是,辽西那边也已经奉旨派出人马南下了。
这也是早在二月里的时候,袁进给杨振以及旅顺口诸将带来的消息。
既然辽西都奉旨派兵入关了,那么皇帝一旦下旨,一向老实听话、从不违逆朝廷旨意的金海镇能不分兵助剿流贼吗?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好!陛下没有看错都督,陈本兵和本官也没有看错都督,都督果然是忠义无双!”
在来金海镇以前,张若麒虽然在皇帝面前,在陈新甲面前信誓旦旦,说他跟杨振肝胆相照交情莫逆,由他出马,杨振一定奉旨调兵。
但其实,一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杨振拿出各种理由,最后不肯领旨。
又或者是杨振愿意领旨,但是提出一大堆条件要求朝廷满足,比如补发拖欠的粮饷,补充所需的衣甲军械等等条件。
一旦杨振如同其他将帅一样,提出了这些条件,那么朝廷还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毕竟皇帝不差饿兵,你总不能让金海镇的兵马饿着肚子去打仗吗?
再者说了,金海镇又不同于其他边镇,就算杨振不提粮草军械的事情,只需要让人从复州前线或者镇江堡前线送来一封塘报,说清虏有异常调动,那么杨振就会有充分的理由搁置朝廷下发的旨意。
为此,张若麒在临行之前,没少跟陈新甲提前商议对策,为的就是未雨绸缪,把皇帝的旨意落到实处。
当然了,他们所商议出来的最好的对策,就是将崇祯皇帝对杨振的封赏与从金海镇调兵助教流寇的旨意绑在一起。
那就是,以打破惯例的封赏,来促成杨振接受调兵南下的安排。
很显然,这个策略成功了。
所以张若麒一见杨振如此痛快的领旨谢恩,他立刻大加称赞,马上就又给杨振戴了一顶忠义无双的高帽子,好叫杨振无法反悔。
杨振当然不知道陈新甲、张若麒这些人起草的圣旨背后隐藏的这些花花肠子。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最多也就一笑置之而已,该领的旨意他还是会领的。
莫说他已经有了预备,就算是没有预备,如果崇祯皇帝愿意用登来镇的防务换取杨振南下出兵,杨振也会立刻准备出一支人马的。
登来巡抚徐人龙战殁了,登来总兵陈洪范也死了,与此同时,登来地区先有瘟疫,又有大旱,饥荒连连,流民四起。
对朝廷来说,这个地方现在就是烫手山芋,徐人龙、陈洪范他们留下的烂摊子不好收拾。
朝廷派个巡抚容易,再派个总兵也没有问题,可是无粮,无饷,无兵,谁去了也没有用。
倒不如直接交给杨振来兼领,至少交给了杨振以后,这里一旦有了乱子,杨振就得出兵弹压,不至于演变成祸乱山陕中原的那种流寇。
不管是崇祯皇帝,还是陈新甲、张若麒,他们这样想,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对杨振来说,登来地区可绝不是什么烂摊子。
一方面,这里是金海镇所需要的大批移民北上出海的必经之地,集散之地,如果能直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当然是最好的,原本是杨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块地盘。
另一方面,登来镇辖下的地方虽然不大,只有登州府、来州府以及几个沿海卫所的管辖之地,但是也够他闪转腾挪一下,然后安排麾下那些屡立战功的将领们了。
像是知府、知州这样的地方朝廷命官,杨振这个兼领登来镇防务的总兵官,当然是动不了的,也不能动的。
甚至包括威海卫、成山卫等地卫所的世袭指挥使们,他也是不能动,动不了的。
但是,即便这些都动不了,杨振依然可以在他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彷照在金海镇的做法,将登来镇的防务,区分为登来中路、登来东路和登来西路三个方向。
如此一来,杨振兼领登来镇的防务之后,他的麾下就至少又有了三个协守总兵官的位子。
当然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在胶州湾,额外设立一个登来南路协守总兵府。
总而言之,杨振兼领登来镇的防务以后,虽然将来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到他一直不想被卷入的关内剿贼战场,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他麾下那些立了大功的将领们,今后就有了更多可升迁安排的地方。
对杨振来说,这可不是小事情。
如果麾下将领们感到自己上升空间有限,或者认为自己升迁受到阻碍,甚至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那么此时此刻再亲信的将领,将来有一天也有可能生出异心。
却说当日下午,张若麒一行人在旅顺南城的城门外,当着迎候的金海镇将领们的面,公开传达了朝廷对杨振的封赏以及调兵助剿流寇的旨意之后,就跟着杨振入城了。
杨振原本以为褚宪章会在张若麒代表朝廷传达完旨意以后,会代表崇祯皇帝本人公开传达皇帝的口谕或者中旨。
但是褚宪章在迎候的众人面前毫无表示。
而一路上与褚宪章同行渡海前来金海镇的方一藻、张若麒二人,对此也是视若无睹,彷佛跟事先商量过一样,没有任何异样反应。
这个情况,自然使得杨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崇祯皇帝派褚宪章辛辛苦苦前来金海镇,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不适合公开传旨的,或者当众下令的事情?
杨振心底的疑惑,在钦差进城以及迎候的人群散了之后,很快就闹明白了。
张若麒、褚宪章、方一藻一行人传完旨意,跟随进城的时候,天色已黄昏,杨振照例将方一藻以及朝廷钦差张若麒安排到了总镇府一侧的客馆下榻。
可是等安排到褚宪章的时候,褚宪章却笑着要有拒绝了,然后叫人从入城队伍的后方,将那两带着轿厢的马车赶到了总镇府的大门外。
而直到这个时候,新晋的登来巡抚方一藻以及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才面带笑意地主动跟杨振谈起了这辆神秘的马车。
“呵呵,圣上对待杨都督,真可谓关怀备至,细致入微了!”
“是啊,杨都督圣卷之隆,除了昔日杨阁部之外,当今天下真是无人可比了!”
听见方一藻和张若麒这么说,杨振连忙转向褚宪章。
而这个时候,褚宪章左右看了看,见在场的都是熟人,也就不再瞒着了。
“方巡抚、张郎中他们说的,倒也不算错。今番圣上待都督,可谓至矣!”
褚宪章先是对杨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来到了那辆马车前,说道:“陈大家,地方到了!”
这时就听见马车上的轿厢外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然后棉帘掀开,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
看姿态,杨振一眼就知道是个女子,只是她头戴皂纱帷帽,头面部完全被遮挡住了,看不清面容。
而其身形,也被披着的一件略大的红色斗篷所掩盖,一时间看不出丰纤胖瘦来。
眼看着褚宪章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个头戴皂纱帷帽身披大红斗篷的女子来,而那女子还转身从轿厢中抱出来一个琵琶,杨振彻底傻眼了。
连带着跟在杨振身后的张得贵、张臣、李禄几个,一时间也都目瞪口呆。
这次镇江堡大捷,杨振所部人马斩获极多,前后所得真鞑子与二鞑子首级可以万计。
若按朝廷赏额,怎么也得给个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的赏钱。
但是他们在城外迎接朝廷钦差的时候,可是看见了,不过就几辆大车而已,可是几辆大车能装多少金银布帛?
唯有这个带有轿厢的马车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应该是朝廷赏赐的贵重之物。
没料到这个时候,却从里面走下一个人来,而且还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
“这——,这,褚公公,这是何意?”
“小女子姑苏陈氏,见过都督,都督万福金安!”
杨振话音刚落,褚宪章尚未对杨振作出解释,就见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先抱着琵琶朝杨振敛衽为礼,然后怯生生地先开了口。
这个陈氏问安的声音不大,但是所说官话之中夹杂着吴农软语的软糯音韵,显得格外别致,格外婉转圆润,听得杨振身后一堆糙汉子登时鸦雀无声。
而杨振本人更是彻底石化,愣在当场。
“呵呵,陈大家起先乃是吴中名伶,年纪轻轻才艺双绝,早已名满江南,恰好前不久被田国丈收为义女,养在家中。
“圣上听闻此事,又闻都督喜好女乐,念及都督连年苦战之余,无丝竹之悦耳,无女乐之娱目,乃下旨将此女赐予都督,以赏都督之奇功。”
褚宪章见杨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当下连忙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然而他这一番解释,丝毫也没能打消杨振以及杨振身后几个亲信将领们的惊诧。
“这——,褚公公,这个如何使得?!”
“自古美女配英雄,都督乃当时之英雄,如何使不得?”
“不是,褚公公,杨某已有伯夫人,此事圣上与公公都是知道的啊!”
面对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场面,杨振立刻予以拒绝,同时点出了自己拒绝的原因。
第九三七章 恶名
事实上,听了褚宪章的介绍,杨振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被田国丈收在府中的吴中名伶陈氏女,有可能是谁了。
因为明末史上着名美女陈圆圆,就是在被崇祯皇帝的老丈人之一、田贵妃的父亲即田国丈田弘遇强购入京的。
据说,起因乃是由于田贵妃病重,不能陪侍崇祯皇帝,因此常常担心失宠,故而田家出此下策,希望给自己预留一条后路,因此屡下江南求购名伶女乐,并择其中色艺双绝者进献宫中。
奈何崇祯皇帝整日忧心国事,根本无心美色,也无心女乐,不管送到田贵妃身边多少,皆无缘得到皇帝宠幸。
而其中最为世人所知,同时也广为流传的绝美传奇女子,就是陈圆圆了。
考虑到眼前这个女子有可能是传说中色艺双绝的陈圆圆,杨振还是很激动的。
但是再一想,此时此刻他就在总镇府的大门外,而总镇府的后院,可是有了女主人的。
不管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是皇帝下旨赐给他的,他若是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身边人怎么看待他,后院里怕是也不好解释。
前一阵子,因为与沉器远联姻的事情,仇碧涵已经叫他吃了好几回闭门羹了。
最近这段时间仇碧涵好不容易不提那档子事儿,夫妻俩终于恢复恩爱如初了,可是眼下又来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杨振一时愁眉苦脸,表现得极其为难。
“呵呵,圣上之赐,都督岂能推辞?都督若为难,可将此事交给咱家,由咱家向伯夫人解释一二。”
“这个倒是不用劳动褚公公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在圣上面前造谣,说我喜好女乐的?!”
“这个嘛——”
面对杨振的反问,褚宪章笑而不语。
然而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杨振身后的张得贵突然笑着说道:“呵呵,都督,怕是都督的好色之名,已经传到京师去了!”
“好色之名?”
经过张得贵这么一提醒,杨振突然想起了之前方光琛跟他说起的流言,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都督有所不知,去岁都督于镇江堡被围数月,其后京中谣言四起,其中有传奴酋以所谓盛京美女相赠招降都督者……”
褚宪章当然知道崇祯皇帝为何要叫他们特别挑选色艺双绝的女乐赐给杨振,只是他当着杨振的面儿,不太好直接说破。
当下他见杨振麾下大将张得贵已经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于是便把当时京中有关杨振私通清虏的流言说了出来
“啊?这可是谣言,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离间之计!”
听了褚宪章的说法,杨振当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整件事,正是自己当时为了激怒黄台吉,故意朝黄台吉索要海兰珠的举动,留下来的后遗症。
但是面对杨振的失口否认,褚宪章只是摇头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咱家也不相信都督是那样的人。不过事实真相如何,回头咱家自然要跟都督再谈,到时候都督可以将其中详情,具折上奏天听。
“总而言之,圣上闻听此事,确实大为恼怒,当然不是恼怒都督,而是恼怒清虏,恼怒清虏无孔不入,妄图以女色拉拢都督,以美人计策反都督。”
说到这里,褚宪章停顿了一下,见杨振眉头紧皱,脸色沉郁,当下赶忙又换了个语气。
“呵呵,这个,圣上也不信都督会中计,毕竟我大明女乐声伎强过清虏百倍,就算清虏那边出一个两个美貌女子,可是如何能与我大明江南繁华之地相比?
“所以,呵呵,圣上此举——自有一番良苦用心在里,就是为了免得都督为清虏奸计所惑,一失足成千古恨!”
褚宪章的这个解释很牵强,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所以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神色也尴尬不已。
事实上,褚宪章也的确很为难,崇祯皇帝这么干,分明就是对杨振私通清虏的传言耿耿于怀,分明就是已经把杨振当成了好色之徒。
但是褚宪章又不能明说,至少当着杨振的面儿不能把这个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可是他说不说差别不大,不光是杨振听出来了,就连在场的其他几个人也都听出来了。
而抱着琵琶极其尴尬地站在一边的所谓吴中名伶陈氏女子,却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曲折缘由,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尽管她头上已经戴了帷帽,却依然将半张脸藏在了琵琶后面。
“哈哈哈哈,杨都督,圣上之赐,岂能推辞?圣上既然有此美意,都督何不成就此番君臣相得的千古美谈?莫让佳人多等候啊都督,哈哈哈哈……”
“是啊杨都督,此事说来,其实古已有之,但是放在今日,仍不失为一桩千古美谈!再说此乃天子所赐,伯夫人深明大义知书达礼,必不会有何埋怨,呵呵呵呵……”
张若麒、方一藻两个,当然也早听出褚宪章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崇祯皇帝多疑而又轻断的脾气,他们作为在朝任职的文官是很了解的。
也就是因为杨振不是一般人,特别是现如今金海镇麾下兵强马壮实力雄厚,朝廷根本离不开。
要不然的话,就凭杨振写给清虏伪帝黄台吉的那封信,这一回杨振就得落个跟毛文龙一样的下场。
方一藻、张若麒他们可都是见过杨振写的字的,蓟辽督师府原封不动报送到京师的那封信,与杨振以往的笔迹虽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也可以说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当然可以理解为,这是杨振故意羞辱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刻意之举,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清虏伪帝黄台吉。
但是私底下与清虏伪帝通书信,并索要黄台吉所拥有的绝色女子这一点,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方一藻、张若麒二人虽然啥也没说,但是他们都知道,崇祯皇帝显然对杨振并不怎么放心。
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前途事业都与杨振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已经与杨振分不开了。
他们也绝不希望杨振被清虏那边用计拉拢过去,所以对崇祯皇帝的这个做法,他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此时他们见杨振听了褚宪章的解释之后神色复杂,犹豫不决,于是马上站出来帮着劝说。
“这个,圣上之赐,却之不恭,的确不能不受。这样吧,既然陈大家已经来了,那就在旅顺口先安顿下来,总镇府后院,也的确缺少精擅乐舞之人。”
如果眼前这个被皇帝下旨挑选出来赏赐自己的所谓名伶,真的是陈圆圆的话,杨振也不想拒收或者将她退回。
说到底,陈圆圆也是一个苦命人,这样的人若被退回,她的命运会如何呢?
她本来是被田弘遇强夺入京的,田弘遇准备将她再培训调教一番,就进献给崇祯皇帝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据说她被送进宫中三个月,而崇祯皇帝根本没有时间欣赏她的歌舞女乐,也没有召她侍寝,最后被退了回去。
此后,田贵妃去世,田国丈彻底靠边站了。
而她也成为了田弘遇努力攀附其他权贵以图东山再起的牺牲品,并最终被田弘遇送给了最得崇祯皇帝赏识的吴三桂,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命运。
在杨振看来,与其如此,那还不如先留在自己这里呢,哪怕将来先给自己的三个小儿女当个家庭女教师也好啊!
就在三天前,四月初九日的夜里,杨振的另外一个通房大丫鬟心月也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至此,杨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两三年后,他们就会进入开蒙的阶段,陈氏的到来至少给杨振提供了一个家庭教师的上佳人选。
这个年代的优伶女乐,地位当然很低下,可是地位低下并不意味她们没文化。
事实上正好相反,她们反倒是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有很多人不仅精通各种歌舞乐器,而且精通各种琴棋书画,当个幼教老师是绝对够了。
就这样,当天傍晚,杨振在褚宪章的坚持之下,将崇祯皇帝特意赐给的吴中名伶陈氏安置到了总镇府另一侧的别院居住。
与此同时,杨振也从褚宪章那里进一步知道了陈氏的名与字,果然姓陈名沅,小字圆圆。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杨振特意将安顿陈圆圆到别院居住的事情,交给了自己夫人曾经的大丫鬟,也就是现在自己的妾室捧玉去负责。
而杨振自己则连陈圆圆帷帽下面的真容,都没有去看一眼。
杨振这样的表现,当然是为了讨得夫人仇碧涵的谅解。
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用,当捧玉把她惊为天人的陈圆圆的美貌说给仇碧涵以后,仇碧涵连夜去看了一眼,当天晚上就把心中的无名火撒在了杨振身上,而杨振的腰眼和大腿上,自然又挨了不少的掐。
好在第二天上午,褚宪章以御马监提督太监传旨钦差的身份亲自登门造访,并当面向金海伯夫人传达了上谕。
而仇碧涵也并不是真正善妒的人,不仅当场替自己的夫君叩谢了皇帝的美意,而且还亲自给初来乍到的吴中名伶陈氏安排了好几个丫鬟仆妇和厨娘。
金海伯夫人仇氏自然不敢生皇帝的气,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这一回自己夫君的确是无辜的,唯一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的,其实是自己夫君莫名其妙得来的好色无度的恶名。
天可怜见,虽然她的夫君回到她身边后几乎夜夜不消停,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可是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啊!
第九三八章 何求
仇碧涵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否则的话想当初她也不会将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硬塞给杨振做妾了。
事实上,对她来说,她自己的夫君是皇帝钦封的世袭罔替的伯爵,有几个妾室或者设如夫人,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比如之前跟朝人和宁国那个什么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小女儿联姻的事情,她就无法拒绝。
一开始,她还有点搞不清楚为何自己的叔父、婶娘、弟弟甚至娘亲都来劝说自己接受这件事情,可是这两个月下来,她已经彻底明白了。
在最近这两个月里,杨振在往瀛洲岛紧锣密鼓运送移民的同时,当然也没有忘了向东江岛、云从岛以及铁山、定州、安州方向大举移民。
特别是在袁进在三月里率领移民船队从瀛洲岛返航之后,杨振就开始安排袁进、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所领的船队,固定跑登州与云从岛之间的航线。
先由袁进他们从登州皆移民上船,将移民集中运送到云从岛上,然后交给仇震海麾下的安东团营水师船队。
最后再由仇震海麾下的安东团营水师船队,查验核实了移民身份之后,分送到铁山、定州以及安州等地分配。
光是从三月上旬到金海北路水师营返回驻地,将近一个月内,袁进他们就已经往返了五次。
他们去的时候船上运送的是大批的移民,而回来的时候船上满载的则是大批的煤炭与高品质的矿石。
直到现在,袁进的西路水师船队依然昼夜不停地奔波于登州与安州之间。
正因如此,不仅旅顺北城内的冶炼厂、铸炮厂全面复工复产,重新进入了日夜运转的正轨,而且金海镇顺利地往那里安顿了关内饥民一万四千一百多户,已编了四十七屯。
且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了,最主要的是,如今这新编的四十七屯,将近七万余口百姓,可是归在了仇震海的辖内。
而仇震海,正是仇碧涵的亲叔父,是仇碧涵妥妥的娘家人。
为此,仇震海、仇必先在写回来的家书之中,没少提及这些事情,而仇碧涵的婶娘更是隔三差五拉着自己的妯里沉氏,也就是仇碧涵的母亲上门致谢。
虽然仇碧涵心里清楚,自己夫君叫人运送过去开荒屯垦的移民,并不就是仇氏世领的部众,可是架不住自己母亲和婶娘天天叨咕,她也终于认识到了与和宁国那个什么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联姻结盟有多么重要。
因为一旦自己的夫君拒绝跟人家联姻结盟,那么别说像现在这样打着开矿的幌子,源源不断往哪里安顿关里的饥民了,恐怕就连眼前这样安安生生的太平日子也过不下去。
仇碧涵自然不懂什么开矿不开矿的,但是杨振不在旅顺口的时候,张得贵也会隔三差五地把各种大事报告给她知道。
一来二去的,她也闹明白了,没有朝人北方二道的铁矿,旅顺北城的冶炼厂、枪炮厂以及弹药厂就将停工停产。
而如果旅顺北城的冶炼厂、枪炮厂以及弹药厂长时间停工停产,金海镇的枪炮弹药无以为继,那么金海镇现有的基业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而要想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就得跟朝人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搞好关系。
而搞好关系的最好办法,莫过于答应人家的联姻要求。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其中的逻辑也并不复杂,至少并没有复杂到仇碧涵理解不了的程度。
而当她一旦放下了自己夫君为了金海镇的未来而与朝人元帅联姻给她种下的心结,她也就看开了很多事情。
她的夫君不是平头百姓,她不可能一直把他拴在身边或者独占他的一切。
虽然她很想这样做,可是她也明白,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能够这样做,也不应该这样做。
也多亏了之前杨振答应与沉器远的小女儿联姻那件事情,虽然眼下只是下了聘礼,定了婚约,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但是这件事情对仇碧涵这个正室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也正因为有了那件事情的影响,仇碧涵对于这次皇帝所赐的陈氏的入门,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抵触,就默认接受了这个意外的现实。
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当杨振一次接一次挥汗如雨在她的身上挥洒着过剩的精力,搞得她疲惫不堪疲于应付之后,仇碧涵更是主动把杨振往陈氏所居的别院里撵。
当然了,杨振也不会傻到真的马上就去,而且他也没有那样的闲心与精力。
就在褚宪章、张若麒以及方一藻抵达旅顺口之后的几天里面,杨振在他们的催促与监督之下,接连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决定。
方一藻、张若麒以及褚宪章他们三人最关心的事情,当然崇祯皇帝叫杨振出兵南下,并由新任登来巡抚方一藻统率前往中州助剿流寇这道旨意的落实。
对此,杨振在“犹豫”了两天以后,终于作出了自己的安排。
崇祯十四年四月十五日上午,杨振正式下令,以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安应昌、忠义归明军五营兵马总监军沉器成、忠义归明军兵马都虞候柳林各率所部营头为主力,并抽调金海东路庄河团营于乐吾所部重骑为前锋,共同组成登来援剿先遣军,由登来巡抚方一藻统一节制指挥,开赴中州剿贼战场。
这支被临时命名为登来援剿先遣军的队伍,共有四个大的朝人忠义军营头,外加一个小一点的东路重骑兵营头组成。
四个大的朝人忠义军营头,第一个就是安应昌这个忠义军都指挥使所领的营头。
安应昌的儿子安益信从瀛洲岛率部跟船回到旅顺口以后,杨振没有让他再回瀛洲岛,而是命他北上庄河堡,回归到了忠义军的序列之中。
这样一来,安应昌这个都指挥使亲领的忠义归明军中军营的力量就得了进一步的充实。
连带着镇江堡解围以后杨振准予安应昌收编的两个指挥的朝人青壮,安应昌亲领的中军营凑齐了五个指挥,达到了两千五百人的规模。
与此相应的是,忠义军左营柳林及其儿子柳之蔓从平壌城带出来的兵马,合计也有四个指挥共两千余人。
再加上沉器成、沉器周兄弟从平壤城带出来的兵马,也就是隶属沉氏兄弟的新编忠义归明军前后营六千多马步军,光是忠义归明军的人马,就已经差不多有一万两千人了。
当然了,如果加上归属林庆业指挥的忠义归明军右水营,那么整个忠义归明军的全部青壮人马,妥妥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只不过进入中州追剿流寇,用不上林庆业的水军船队,所以杨振没有把忠义归明军的右水营加进去。
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远远超过了方一藻、张若麒等人的预期。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崇祯皇帝前前后后只给了金海镇一万的饷额。
而且这一万的饷额,几乎没有一次是按时、足额输送到旅顺口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要求杨振抽调一半兵马渡海南下加入剿贼战场,杨振能够拿出五千兵马来,他们就已经知足了。
等杨振向他们说明白安应昌所部、柳林所部以及沉器成所部兵马足有一万两千人时,他们当然是喜出望外。
唯一他们感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杨振向他们说的很明白,告诉他们这些兵马队伍并不是征东先遣军的主力,而是自愿投靠而来失志抗虏的朝人军伍。
不过为了堵他们的嘴,杨振很快就把金海东路的一支重骑兵队伍,大约千余人,加入到了这支援剿先遣军里面。
所以最终整个派到关里参加围剿流寇作战的兵马,总数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
虽然其中多数不是杨振麾下的主力战兵,而是仆从军或者说炮灰队伍,但是对于追剿流寇的外围人马来说,也算是半斤对八两,不相上下了。
杨振原本打算直接使用忠义归明军这个番号的,但是话到嘴边,他临时改了主意。
不管忠义归明军是什么身份,现在的他们都是自己的麾下,派将出去以后,都是自己这个金海、登来二镇总兵官的人马。
如果把忠义归明军的番号打出去,搞得就好像是大明的前属国李朝派出来支援关内剿贼战场的队伍似的,容易让人误会。
不过,对于这个登来援剿先遣军的实情,杨振也向方一藻、张若麒等人说了实情。
对此,杨振觉得没必要隐瞒,而且事实上他也隐瞒不住。
杨振不可能派遣金海镇的主力,特别是征东先遣军的几个团营前往关内追剿流寇。
而且他也有充分的理由,比如说金海镇要是将主力兵马抽调走了以后,若是清虏闻讯大举来攻怎么办?
这么光明正大显而易见的理由,其实不用杨振明说,身为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张若麒就完全能想到。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当杨振说清了这支援剿先遣军的情况,并且派出了金海东路的一个主力骑兵营头之后,方一藻、张若麒以及褚宪章全都点头认可了杨振的这个安排。
不管怎样,他们自己那边,已经完全可以向崇祯皇帝交差了。
在张若麒、褚宪章他们出京前夕,朝野上下还有很多人认为杨振嚣张跋扈,拥兵自重,孤悬海外,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是不可能轻易出兵一半的。
可是现在,他们来到金海镇以后,根本没有多费什么口舌,就说动杨振出兵一万三千人。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圆满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结果还大大超过京师朝野上下的预期。
既然如此,夫复何求呢?
就这样,杨振定下了渡海南下的队伍之后,命令一下达,被征集的各部人马便行动了起来。
第九三九章 前提
当然,除了调兵渡海南下,前往关内助剿流寇这件事情之外,张若麒、方一藻以及褚宪章跟杨振商谈的事情还有很多。
其中就包括了在前来旅顺口的路上张若麒对杨振所提及的平虏大事。
就如原本历史上曾经发生的情况一样,兵部尚书陈新甲或者说张若麒他们,在关内局势几近败坏崩盘的情况之下,仍在策划着对清虏的毕其功于一役。
张若麒这个钦差,这一次代表陈新甲,同时也代表崇祯皇帝,向杨振询问了年内金海镇与辽东镇两路大军东西携手并出,一举平灭清虏的可行性,但是被杨振当场否定了。
当然了,杨振也向张若麒认认真真解释了短期内这样做决不可行的原因。
不是杨振不想率军北上一举干掉清虏,收回辽沉故地,而是他对历史上曾经真实发生的松锦大决战大明军队一败涂地仍然心存忌惮。
若是再给他两年的时间,哪怕是一年的时间,杨振的把握也将会更大一些。
所以杨振几乎如同当年洪承畴一样,当着方一藻、褚宪章的面儿,向张若麒大倒苦水,抛出了一堆困难。
一个是,金海镇的移民屯垦事务正在进行,虽然移民来了不少,但是粮食供应紧张,无论如何也得等新开的荒地收获一季两季后才能大举兴兵。
另一个是,金海镇虽有继续募兵扩军的计划,但是饷银贵乏,而且枪炮弹药的库存也不够,也需要一段时间筹集和打造。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是,杨振重提了杨嗣昌的主张,即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北上与清虏决战之前,起码得先把关内、中州、湖广等地的局势稳一稳。
杨振所说的这些理由,都是客观存在的理由,瞎子都能看得明白。
然而,面对杨振的推脱,张若麒却十分不悦,并向杨振提出了几个不能再拖延下去的理由。
其中,令杨振最无法反驳的一条,就是杨振攻夺镇江堡的成功表现,说明现在清虏的主力大军实力已经下降,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特别是,张若麒将杨振两年多来历次战事之中擒获以及斩杀的清虏伪宗室王爷贝勒贝子固山的情况一一历数了出来,让杨振听了都咂舌不已,无言以对。
张若麒那意思,就像是在说,如果清虏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你能打那么多胜仗?
当然了,除此以外,张若麒还向杨振述说了崇祯皇帝、内阁大臣们以及兵部尚书陈新甲有意让辽东镇与金海镇尽快联手平虏的真实原因。
那就是朝廷的财源,快要支撑不下了,辽饷、剿饷、练饷这三大饷的饷源,已经几乎枯竭。
而天下流贼剿之不尽,其根源就在这三大饷。
这一点,到现在为止,不仅朝野上下看到了这一点,而且崇祯皇帝也看到了这一点。
关内局势恶化的罪魁祸首,朝廷上下都将之归结到了三大饷上面,最后归结到征收几十年的辽饷上面。
这个看法,当然没有什么大错。
然而看到了又能如何呢?
辽东一日不平定,辽饷就一天不能停止。
对此,所有人也都看到了,辽东一地实在是牵扯了大明朝太多的兵力财力与物力。
只要辽东平定了,不仅辽饷可以停,而且辽兵也能大举抽调入关,有辽兵平贼,有金海镇的兵马平贼,那么剿饷、练饷也就不必征收,或者最多征一个剿饷。
如此一来,天下也就能渐渐重归太平。
这是现在的内阁大臣们特别是被杨嗣昌之死刺激到的崇祯皇帝的真实想法。
这一回,朝廷重臣和崇祯皇帝有关辽东的真实想法,经过陈新甲以及张若麒的转达,对杨振说了出来。
总的来说,杨振本人当然是认可这个想法的,但是这个想法要想成为现实,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动员九边之兵,一次灭得了清虏才行。
如果这一条实现不了,那么后面的所有设想,都是镜花水月,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不管张若麒怎么说,也不管褚宪章怎么帮腔,杨振就是不肯松口。
到最后张若麒眼看要急眼,杨振只得后退一步,请他先征询了蓟辽督师洪承畴的以及锦义伯祖大寿的意见之后再说。
而张若麒见一时说服不了杨振,也只得暗自琢磨另想办法。
不过他这次前来金海镇的主要目的是叫杨振调兵南下,到中州助剿流寇,至少这个目的他达到了。
因此,他也没有敢跟杨振真翻脸。
崇祯十四年四月十九日中午,杨振下令征调的兵马之一,来自金海东路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于乐吾所部,走陆路率先抵达了旅顺口待命。
张若麒看见金海镇的兵马开始集结,心情大为好转,又见他们人虽少,但是兵强马壮、士气高昂,也不再总跟杨振计较与清虏决战的事情了。
毕竟杨振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把关内的局势稳一稳,也的确没有办法将大军云集到辽东去。
于乐吾所部人马之所以在得令之后快速南下,而且士气高昂,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海峡以南的登来地区,而且其中有不少正是于乐吾登州栖霞等地的宗亲同乡。
所以他们对于这次名列登来援剿先遣军,对于渡海南下登来,不仅没有一点抵触,而且上下都很高兴。
对他们中的好些人来说,这次渡海南下登来,甚至有种衣锦还乡的感受,所以命令下达之后士气不降反升。
而杨振刻意挑选了于乐吾率部加入登来援剿先遣军,当然也是看中了他登州武举、栖霞豪强的出身。
别看于乐吾部下现在只有区区千余人,实际上只要杨振一声令下,于乐吾随随便便就能再从栖霞等地拉起好几千人来,甚至都不需要杨振为他们筹措军粮。
当然了,杨振肯定是不会像崇祯皇帝那样叫于乐吾他们自筹粮草的。
与此同时,杨振也趁着于乐吾先行率军赶至旅顺口候命的机会,在金海总镇府大堂亲自接见了他,并当场将其任命为登州参将,许他从登来招兵,可将麾下骑兵员额扩充至三千人。
对此,于乐吾自然是感激涕零,欣然领命。
于乐吾在去年九月下旬的东高丽城子山一战中,率部冲阵,于乱军之中击杀清虏宗室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
由于此事发生之后不久,杨振所部人马就被围在了镇江堡中,所以于乐吾的这个功劳拖延至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
这一回,崇祯皇帝既然再次把金海镇有功将领的奖励之权,下放到了杨振的手中,那么杨振当然不会客气。
而刚好登来镇先前的营兵将领们,跟着巡抚徐人龙和总兵陈洪范全军覆没,几乎都死在了李自成的人马手上。
那些侥幸未死的,将来也得重新来到杨振的麾下报到,接受杨振的遴选和任命。
所以整个登来镇,现在对于杨振来说,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但凡是跟登来防务有关的位置,只要不太出格,杨振想怎么任命就怎么任命。
方一藻这个登来巡抚,现在是光杆一个,他也不可能反对杨振的人选。
杨振这边提拔了于乐吾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忠义归明军三巨头沉器成、安应昌、柳林率领各自所部兵马,一起达成林庆业、俞亮泰的船队以及袁进从安州返航的船队,沿着海岸浩浩荡荡地南下到了旅顺口。
崇祯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上午己时,杨振亲自陪着方一藻以及朝廷的钦差张若麒、褚宪章二人,在旅顺口内的新港检阅了沉器成、安应昌、柳林他们带来的人马。
与于乐吾所部人马人欢马叫士气高昂不同的是,沉器成他们带来的队伍人马虽然相当不少,但是精气神可就差多了。
当然了,就在头天晚上杨振带领旅顺口的官员将领们给沉器成、安应昌、柳林,以及袁进、林庆业、俞亮泰他们接风洗尘的时候,也从林庆业等人的嘴里面了解了一些情况。
忠义归明军的这些人马,就在前不久,才刚刚依照杨振之前的要求,完成了改编与整训的任务。
本来各营将领包括下属各个指挥的将士,都在期待着改变与整训告一段落之后,好好休整一下,然后在金海东路划定的区域内垦荒屯点消停过日子呢。
结果杨振这边一声令下,就要把他们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上去。
虽然他们也听说,这次是奉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前去围剿犯上作乱的流贼,而流贼并没有清虏那么可怕,也不是什么硬茬子。
可是各营各指挥下面的官弁将士之中,仍有许多人对此有着相当强的畏惧和抵触之心。
他们更想在金海东路提供的土地上安家落户解甲归田,趁着农耕时节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分地垦荒种水稻,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果不是沉器成、安应昌等人以不出战、不分田,并且要就地论罪打入牢城营相威胁,他们能不能带出来这么多人都成问题。
对于这样的问题,杨振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检阅过后,只能一再嘱咐忠义归明军的兵马都虞侯柳林一定要严刑峻法。
当天上午,令人略感失望的检阅完毕之后,沉器成、安应昌、柳林随即告别杨振,率领各自人马登船出港。
而方一藻、张若麒以及他们的从人,自然也跟着金海镇运送登来援剿先遣军的庞大船队一起渡海南下,赶往登州去了。
杨振作为兼领登来镇军务的总兵官,照理也应该跟着去登州一趟,去见见登来镇的文官武将。
但是,杨振一想到登来镇的前任总兵陈洪范及其以下将领几乎全军覆没,自己即便去了也几乎无人可见,能见的只有威海卫、成山卫等地留守的低阶卫所官,想了想,他就没有跟着去。
不过这却并不意味着,他对登来地区的防务就打算放任不管,不闻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