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明新命记TXT下载大明新命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新命记全文阅读

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一零章 贼情

    显然,方光琛方才的异常表现,并不是没有来由的,也并非是纯粹的借题发挥。

    包括杨振自己,都没有料到,在自己接连打赢了几次对虏的大战,将清虏牢牢牵制在辽东不能再入关一步,而关内剿贼战场的形势依然毫无起色。

    杨嗣昌在崇祯十四年年初见势不对上书请辞的事情,作为穿越客的杨振,当然是知道的。

    而且他也知道,以杨嗣昌的请辞为标志,湖广以及中原地区的贼情很快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比如,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李自成拥兵十数万攻陷洛阳城,杀皇叔福王朱常洵,短时间内聚众百万,声势大振,然后继续挥兵向东,席卷中原。

    比如,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五,张献忠同样将拥兵十数万攻陷襄阳城,杀襄王朱翊铭,屠戮官民百姓无数,湖广局面彻底败坏。

    而与此相应的是,史载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八日,杨嗣昌督师行至沙市,惊闻洛阳、襄阳失陷,福王、襄王被杀,一下子彻底崩溃,从此饮食不进,卧床不起。

    短短三日之后,杨嗣昌即死于沙市军中,由他亲自主导的“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剿贼战略,也因此宣告彻底破产,从此流贼遍天下,势大不可制矣。

    杨振原以为,自己在辽东半岛开辟了敌后战场,牵制了清虏主力兵马,崇祯皇帝以及京师朝堂可以集中精力安内,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支援杨嗣昌剿贼的战场上去,然后让关内的局势有点起色。

    但是没有想到,杨嗣昌仍然如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于崇祯十四年正月里上书请辞了。

    当然,让杨振更加没有料到的是,杨嗣昌竟然会在他请辞的奏疏里面“祸害”自己一把!

    杨振方才之所以感到震惊,并非是因为杨嗣昌个人上书请辞,而是因为杨嗣昌请调自己率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剿贼。

    同时杨振也很清楚,在场其他人之所以个个惊讶失色,原因恐怕同样在此。

    事实上,也不怪众人如此表现。

    他们或许并不清楚杨嗣昌是谁,以及杨嗣昌请辞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们都知道,一旦崇祯皇帝真的下旨调动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剿贼,那么金海镇眼下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就有可能会因此被葬送。

    也因此,杨振见众人闻言之下,都有些惊慌失措,包括一贯沉稳老练的张臣,也耸然动容,一脸惶急地看向自己,于是放下手中茶碗,深呼吸了一口气,向着方光琛肃容问道:

    “方世伯的信里还说了什么?可曾提及了天子对杨阁老的答复?”

    崇祯皇帝对杨嗣昌非常倚重,所以不可能会批准他的请辞。

    但是正因为如此,杨振才格外担心。

    因为以杨嗣昌杨阁老在崇祯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真的上了这样的奏疏,在请辞的同时请调杨振入关助剿流贼,那么崇祯皇帝恐怕十有八九难以拒绝这样的请求。

    在场的其他人,或许不太清楚现如今关内即将崩盘或者说已经崩盘的战局,可是杨振自己的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他不了解杨嗣昌死在军中的细节,不清楚他到底是因为愧对崇祯皇帝而自杀的,还是单纯就是病死的,但是他却很清楚杨嗣昌的确是命不久矣。

    而杨嗣昌死后留下的烂摊子,谁去了也没用,包括杨振在内。

    因为关内的流贼,此时气候已成,中原湖广等地的地方官府,也已经完全瘫痪,不起作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去都没有用了。

    因为要想根除流贼,除了军事上的胜利之外,还必须要有收容流民、赈济流民以及安置流民,令其安居乐业的一整套办法。

    否则的话,打赢一场两场剿贼的战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杨嗣昌前期督师追剿流贼,取得了一场有一场的胜利,可以说捷报频传了,但是有用吗?

    事实证明,最后不仅没有用,反而流贼越剿越多,以至于遍地皆流贼。

    根本原因在哪里?

    根本原因不在无法根除流贼或者说流民滋生的土壤。

    也就是说,根本原因在于杨嗣昌的军事战略或许是正确的,但是他却解决不了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当数以百万计的中原百姓湖广流民,没有饭吃,无法生存的时候,落草为寇或者投奔流贼,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不管是因为天灾,还是因为人祸,当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会做什么,是明摆着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振也无能为力。

    所以,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卷入其中,也因此,他对崇祯皇帝的态度也就格外在意了。

    “天子的答复,自是不准杨阁老再提请辞的事情,要其勉力为之。至于杨阁老所说的‘日呕痰血,夜不得眠,奄奄垂毙’等语,天子派了御医,赐了汤药。”

    方光琛当然知道杨振的关注点在哪里,所以他一边答着话,一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起身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与此同时,他也并没有停止回答杨振的问题,将书信递给了杨振之后,顺势站在杨振面前接着说道:

    “至于调动都督出兵,调动咱们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剿贼的事情,由于天子并不知道都督镇江堡之围已解的缘故,是以并未答应。

    “据说当时天子下了口谕,命顿兵归德府的登来巡抚徐人龙、登来总兵陈洪范,率登来兵,火速南下荆襄,援剿流寇!”

    “哦?登来兵已南下?那就好,那就好啊!”

    杨振一边伸手接过了方光琛递上的书信,从中抽出信纸看去,一边听见方光琛后面所说的话,登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杨振刚刚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刚刚放下,甚至欣喜的表情,还没有在脸上完全绽开的时候,就又听见方光琛补了两句话:

    “但是,根据陈本兵告知家父的消息,天子当时,对杨嗣昌杨阁老的提议颇为意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动心。

    “所以,调动都督入关剿贼的事情,恐怕只是迟早而已。只要都督班师凯旋的消息传入京师,天子可能很快就会有诏命到来!”

    在场众人,包括杨振在内,闻听方光琛此言,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到此,众人方才明白,为何金海镇的形势一片大好,而方光琛却如此充满忧虑的原因了。

    特别是张得贵、张臣二人,此时再去方光琛的时候,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猜疑与不悦,而是冲着方光琛直点头。

    很快,杨振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方一藻叫人送来的书信。

    方一藻在信中所写的内容,与方光琛说的并无二致,方光琛的转述并没有丝毫的夸大。

    事实上,因为时间差的关系,方一藻发出此信的时候,京师以及山海关那边,应该是还没有收到中原方向更坏的消息。

    否则的话,方一藻在书信之中就不会只是提醒自己早做准备了,而是该叫自己尽快率军过海南下了。

    想到这些,杨振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书信递给张得贵、张臣二人,默默无语地等他们二人也看完,方才说道:

    “方谘议的担忧没错,眼下关内剿贼的局势,崩溃败坏在即,我们是该早做准备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崇祯十四年一二月间中原湖广局势天崩地裂般的败坏,但杨振却是很清楚的。

    虽然他还没想好自己在这场天崩地裂的变局之中,到底应该怎么做,但是他已经敏锐意识到,他恐怕难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这一点,不光是崇祯皇帝以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会允许,就是杨振自己也不能允许金海镇置身事外。

    “这——,难道都督的意思是,咱们真要随时准备渡海南下?!”

    “都督,咱们连番苦战,正该休养生息,何苦去趟那潭浑水?”

    “是啊都督,金海镇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地,若是清虏得知消息,趁机来攻,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都督,都督真要率军渡海南下剿贼去了,咱们金海镇这边该怎么办呢?”

    杨振所说的话,立刻就在议事厅上引发了所有人的议论。

    包括与方光琛联袂而来但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潘文茂、王守堂两个人,也忍不住满脸担忧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虽然他们没有同声反对,但是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确不过了。

    “我说的早做准备,并非只有渡海南下,出兵助剿这一条路。而且在我看来,渡海南下出兵助剿,也并非根本之策。”

    面对在场众人的哗然,杨振立刻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考虑。

    “诸位试想,朝廷耗费大量财力兵力,前后剿贼十数年,为何贼匪反而越剿越多,以至于陷入今日这样的局面?”

    杨振这话一说,众人皆知杨振与自己们的想法相似,并非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兵助剿,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专心听杨振的说法。

    而杨振也没有卖什么关子,见众人安静下来,当即直言不讳开来。

    “寇从何处来?当然来自于民。民若安居乐业,怎会沦为流寇?所以荡寇之根本,在于安民。而安民之根本,则在保民衣能蔽体,食能果腹。

    “若民能丰衣足食,则天下自安,流寇自然绝迹。相反,若是天下之民无生路,那么朝廷就是调集再多的兵马,耗费再多的饷械,到最后也无济于事。

    “甚至可能犹如抱薪救火一样,薪不尽,则火不灭;又如饮鸩止渴一般,毒酒不仅止不了渴,喝下去反倒足以要了命!”

第九一一章 有备

    杨振所说的这些大道理,浅显易懂,在场的几个人当然没有听不明白的。

    所以,杨振这样一番话说完,众人也不再吱声,只等着杨振最后拿出应对的法子。

    而杨振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一番大道理说完,见众人皆点头认可,紧接着就又说道:

    “既然根绝流寇乱源,在于保民安民,那么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并不一定非要渡海出兵。”

    当下,杨振便把自己的思路说了出来。

    而他的思路不是别的,正是之前推行过一阵子,后来因为疙瘩瘟暂时中断,又因为北上夺取镇江堡之战不得不停顿下来的移民屯垦计划。

    “要尽快重启移民屯垦计划,往复州左近,往庄河以北,往鸭江以东,往瀛洲岛上,以及往其他无人之地大举移民屯垦,就是我们在不动刀兵的情况下所能做的最有用的事情。

    “而我们金海镇转移出海安置的流民灾民难民越多,山东、江淮、中原等地的贼情,自然就会越弱,这才是釜底抽薪荡平贼寇的根本之策!

    “至于天子会怎么做,朝廷会怎么做,会不会真的下旨调动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那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去管它。

    “只要你们各自做好自己的本分,人人尽好自己的职责,我金海镇兵精粮足,弹药不缺,就算天塌下来又如何,本都督自有本都督的主张和对策!”

    杨振先是说了自己的大体方略,然后就快刀斩乱麻似地做出了一番部署。

    其一,是命方光琛、李吉尽快渡海往登州城去,联络袁枢、越其杰以及去岁以来一直留在登来地区隔离赈济流民的汤若望、沉永忠等人,做重启移民出海的准备。

    其二,是命张得贵尽快派人乘船出海往西,试探通往辽东湾松山城方向的航路是否畅通,一旦畅通,则尽快传令袁进船队返航。

    其三,是派仇必勇马上出发,前往金海中路与东路传令,将严省三、俞亮泰以及林庆业他们麾下的三支水师船队,尽数调到登州外海大钦岛砣矶岛一带驻泊待命。

    其四,则是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发布公文的形式,命令金海镇辖下各路协守总兵府以及仇震海的安东前锋总兵府做好大规模接受安置渡海移民的前期准备。

    从之前张得贵的报告之中,杨振已经得知,登来地区自去岁入冬以来,即已云集了大量来自中原、北直以及江淮地区的流民。

    这些流民有的是躲避战乱而来,有的是逃避瘟疫而来,有的则是单纯为了就食而来,总而言之,经过各处隔离营隔离检疫的流民就已经多达十数万之众了。

    由于登州知府袁枢等人担心流民云集作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北上过海送信求援了。

    一方面,他是请求金海镇调拨粮食救济,因为再不救济的话,这些流民没饭吃,可就真的要反了。

    另一方面,他也一再请求金海镇尽快派出兵船,如同以往那样将流民转移出海安置,希望尽快摆脱因为金海镇鼓吹移民屯垦给登州府造成的沉重负担。

    而事实上,登来各地官府,由于南北流民云集,的确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上。

    虽然疙瘩瘟的传播已经被阻断了,但是每一天都有数十个甚至数百个扛过了隔离营隔离检疫的老弱妇孺死于长期的饥寒交迫。

    之前,杨振在冬季里没有重启移民计划,一来是因为登来地区的疙瘩瘟传播,二来则是因为他要发起镇江堡之战,水师船队要跟随听候命令。

    现在登来地区的疙瘩瘟传播已经被阻断,而镇江堡之战已经以金海镇的胜利落下帷幕。

    在这样的情况,再不重启移民计划,那就是对云集登来乞活的流民的犯罪了。

    当然了,以重启移民行动为中心安排了一系列的任务之后,杨振也没有忘了请身为总镇府谘议的方光琛,起草一份镇江堡大捷的捷报,交给前来送信的方家人尽快乘船返回山海关,然后经由山海关兵部分司呈报到京师兵部去。

    虽然杨振对中原和湖广地区围剿流寇的事情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来自金海镇的捷报,或许也能给崇祯皇帝带去一些胜利的喜悦,或者哪怕是一点点安慰。

    其实现在关内的局面恶化,说是崇祯皇帝的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因为早在崇祯十一年底、十二年初的时候,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剿贼战略,其实已经发挥了效用。

    但是,就在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关键时刻,崇祯皇帝却调走了中原剿贼战场上的两大主力,即洪承畴所部人马和孙传庭所部人马。

    虽然崇祯皇帝调走洪承畴和孙传庭两大主力,也是为了应对清虏大军对京师迫在眉睫的威胁,可是这么做的结果,对中原和湖广的剿贼战场来说,却是灾难性的。

    本来已经穷途末路的各路流贼,竟因此逃出了精心布置的重围,不仅获得了一个喘息之机,而且渐渐成了气候。

    最重要的是,当时被调离了剿贼战场的两大帅才洪承畴和孙传庭,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被用于剿贼战场。

    两年过去了,孙传庭仍在京师的天牢里吃牢饭,而洪承畴则带着麾下的一堆骄兵悍将们,则守着清虏已经无暇顾及的辽西关门几乎无所事事。

    杨振也不清楚崇祯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是他坐在崇祯皇帝的位置上,那么他绝不会放着孙传庭和洪承畴不用。

    他宁肯放弃辽西的城池不守,也要将洪承畴及其麾下的骄兵悍将们重新投放到关里的剿贼战场上去。

    在给崇祯皇帝的捷报之中,杨振不顾方光琛的劝阻,执意将起复孙传庭接替病重的杨嗣昌总领剿贼事务以及抽调辽西兵马入关南下助剿流寇这样两条与捷报无关的建言,写了进去。

    方光琛之所以劝阻他,是因为杨振这样的做法,已经僭越了,或者说越权了。

    因为杨振所建言的两件事,都与他所呈递的捷报无关。

    但是对于这一点僭越或者越权,杨振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化的话,那么杨振领着方光琛、张得贵、张臣等人,在旅顺南城的金海总镇府二堂议事厅议事的这一天,就是张献忠率部攻陷襄阳城,虐杀襄王朱翊铭的同一天。

    当然了,在这一天的议事当中,杨振见王守堂、潘文茂也在,于是也没有忘了详细询问制铁所各厂以及弹药厂、军械库的情况。

    而王守堂与潘文茂的报告,也与先前张得贵的报告大同小异,除了更加具体之外,并没有多少出入。

    从去年九月杨振率军离开旅顺口至今,将近六个月的时间里,旅顺北城的枪炮厂,改制以及自制燧发火枪三千六百余杆,使用铁模铸炮法铸造重型红夷大炮六十门,新款更大口径的臼炮六十门,以及原款冲天炮一百八十门。

    至于其他的什么飞将军、爆破筒、万人敌,以及火枪所用铅弹、重炮所用实心弹、冲天炮所用开花弹等弹丸药包,更是数以万计。

    “很好,很好,老潘,老王头,你们两位辛苦了!你们在后方默默无闻,但却任劳任怨,其中功劳,一点也不比在前方随我出生入死的诸将小!”

    就在议事结束前,杨振听完了他们两个人的详细报告,原本因为关内剿贼局势败坏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心情一时大好,当场对他两人褒奖有加。

    潘文茂、王守堂见杨振认可他们的功劳,两个人一边连称不敢当,一边笑容满面,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都是自豪神色。

    “你们不用谦虚,你们制造的枪炮弹药,永远是我们金海镇最大的依靠!有了你们新造的枪炮弹药,征东军就可以装备更多的营头,而我们金海镇的实力就能更上一层楼!这份功劳怎么说都不过分!”

    杨振现在也给不了他什么,但是该说到的话,还是应当说到,否则就会叫人寒了心。

    “哦,对了,你们方才新造的更大口径的臼炮,口径最后是多大?炮身全重大概是多少?”

    铸造更大口径的臼炮,是杨振早就布置给铸炮厂的任务。

    只是杨振一直奔波忙碌,这次回来旅顺口,也还没来得及去北城枪炮厂以及军械库探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搞到了什么程度。

    方才听他们说起新造了更大口径的臼炮六十门,杨振这才想起询问一番。

    “新的更大口径冲天炮,就是都督常说的大口径臼炮,口径是六寸!照比原来冲天炮四寸半的口径,大了一寸半!”

    新造的六寸口径臼炮,王守堂仍然习惯性地将其呼为冲天炮,但是为了跟以前的四寸半口径的冲天炮区分开,不得已才将其称作大口径臼炮。

    这款更大口径的臼炮,是其子王煅负责铸造的,王守堂更多的是在负责各个冶炼厂,但是作为枪炮厂名义上的总提举,其子王煅新造的大口径臼炮基本尺寸,他是清楚的。

    “这款炮,口径虽然增加了一寸半,但是炮身全重,倒是并没有增加太多,算上炮架底座,全重约莫在五百斤上下,寻常三四个汉子,抬行起来也还便利。”

第九一二章 飞雷

    王守堂显然知道杨振询问的要点在哪里,所以回答起来格外仔细。

    “嗯,口径和全重么,也还算好。射程呢?照比原来那款冲天炮,新款的射程呢,怎么样?”

    “这个——,都督,这款口径大了一寸半,弹丸也大了一寸多,为了减重,炮身体长并未增加多少。所以射程么,照比原来的冲天炮,略有不如。”

    “不如?不如也总该有个数啊,最远能打多远,你照直说!”

    杨振叫他们铸造更大口径的臼炮,原本看重的就不是射程,而是在复杂地形条件下近距离抛射弹药所产生的威力。

    “这个,最远也超不过三百步,使用不同重量的开花弹,其射程,多介于一百八十步到二百五十步之间。”

    面对杨振的询问,王守堂有点忐忑地回答道。

    事实上,包括王守堂父子在内的铸炮厂工匠,对于这款炮的射程都不满意。

    在他们看来,火器嘛自然是打得越远越好,射程越大越好。

    像这样口径变大了,炮弹也随之变大了,但是射程却变小了的所谓“改良”,他们并不认可。

    也正因此,虽然他们铸造的铁范可以反复使用多次,但是这一款更大口径臼炮的铸造数量,最终却只停留在了六十门上,并没有多造。

    “威力如何?”

    面对王守堂的回答,杨振也略感失望。

    但是大口径臼炮的射程,毕竟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因此略一皱眉,就不再细问射程,而是直接问起了威力。

    “威力嘛,照比原来的冲天炮四寸多的开花弹,倒是翻了一倍都不止,毕竟将近六寸的开花弹,其装药量也大了原来将近一倍。”

    说起新款大口径臼炮的威力,王守堂终于有了底气。

    “那就好,改天我去北城外打上一发,亲自试一试才好。对了,这款炮,你们命名了吗?”

    “那哪能啊,这款炮乃是铸炮厂应都督的要求而造,老朽——卑职怎么敢为它命名呢?还请都命名!”

    “呵呵,也好,虽然它跟冲天炮一样,都是五短三粗的臼炮类型,但是口径,全重以及所用弹药毕竟不同,也不能再叫冲天炮了——”

    杨振要铸炮厂铸造这种更大口径的臼炮时,心中是有参考,有依据的。

    而作为他的参考,作为他的依据,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飞雷炮”,而其简易版就是同样大名鼎鼎的“没良心炮”。

    说它是火炮吧,它其实又不能跟其他常规的火炮相提并论。

    因为它更像是一种炸药包抛射器。

    就是在杨振的设想之中,也是把它当成了一种更大号的开花弹抛射器,或者稍小号的万人敌抛射器设计的。

    杨振虽然对其射程没有太高的要求,但是对其抛射出去的开花弹的威力可是毫不含湖的。

    如果威力达不到杨振所想要达到的效果,那么新造的这款炮,就算是失败了。

    不过听了王守堂所说以及看了潘文茂的点头附和,杨振多少放了心。

    “这样吧,就给它命名为飞雷炮,虽然它的射程比不上其他火炮,甚至比不上冲天炮,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将一个二十斤重的开花弹抛射出二百步,也可以了。叫它飞雷炮,倒也名副其实!”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名,在场其他人自然无可无不可,而与此有关的两人,即王守堂、潘文茂听了这个名字,也觉得贴切无比,谁也没有异议。

    于是,从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初五开始,金海镇的火器装备序列里面就多了一个新的火炮类型,这就是飞雷炮。

    这款飞雷炮,虽然是杨振参考后世的大口径炸药发射筒的样子叫人铸造的,但是它跟后世的飞雷炮及其简易版即所谓“没良心炮”,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炮管的厚度,药量的大小,射程的远近,以及整体的轻重,都是完全不同的。

    唯一相同的,也就是发射原理了。

    杨振叫人搞出这种火炮来,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他倒是希望能够尽快搞出可以使用重型红夷大炮发射的开花弹来,但是截止目前他还没有什么进展。

    一来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一门心思投入到了重型红夷大炮使用的铁质空心爆炸弹的研究上去。

    二来他麾下重炮营里的重型红夷大炮每一门都珍贵无比,也不能轻易拿出来叫人去做实验,万一炸坏了呢。

    当然了,现如今旅顺北城的铸炮厂全面开工,六个月内彷制出来了八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今后或许就可以拿出一门两门来做红夷大炮专用的铁质空心爆炸弹的研制了。

    事实上,杨振也清楚,只要打破了这个时代对于枪炮弹丸都是圆形的这个思维定势的遵从,那么适合重型红夷大炮使用的铁质空心爆炸弹的研制就不会是多么难搞的事情。

    在之前弹药厂浅尝辄止的研制之中,制约他们的重大障碍就是重型红夷大炮所用弹丸的最大直径是固定的。

    因为其所用弹丸的最大直径是固定的,所以将其改造成开花弹后它的直筒信管的最大长度,也就是固定的。

    这样一来,想要搞出一颗重型红夷大炮能够使用的铁质空心爆炸弹,受到的各方面限制可就太多了。

    但是如果打破圆形弹的思维定势,而是使用尖头圆柱型炮弹,那么此前遇到的问题,就好解决了,起码解决的难度将大幅度降低。

    就在这次小范围的军议之上,杨振听了王守堂以及潘文茂两人的各方面报告之后,一方面对他们已经取得的成就大加赞赏,另一方面又对他们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中一个就是叫潘文茂组织弹药厂的人力,尽快试制一种尖头圆柱体的铁质空心爆炸弹,以期将来能够用在重型红夷大炮上下,彻底解决使用开花弹的火炮射程问题。

    当然了,同样在这次军议之上,杨振当面向王守堂布置了迁移几家冶炼厂,到云从岛上就近开采煤铁矿,就近冶铁炼钢的任务。

    旅顺口这里虽然海上航路四通八达,但是煤铁资源都需要从外部输入,无论如何也不如直接在煤铁资源都很丰富的安州海岸附近建厂,更有利于打造金海镇的煤铁联合体。

    面对杨振交办的任务,王守堂小心翼翼地领受了。

    他完全理解杨振的雄心,理解杨振对制铁所各个冶炼厂的期望,但是那个地方未免有点太偏远了。

    好在杨振并没有点名叫他亲自去,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在心里面把这个光宗耀祖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长子王煅。

    却说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五日金海总镇府二堂议事厅内的小范围军议结束后第二天,杨振所布置的各项事务,就迅速进入了全面执行的阶段。

    二月初六,方光琛最后润色誊写好了杨振呈递朝廷的捷报后,先是打发了从山海关兵部分司赶来送信滞留的老家人,然后从港中选了几条船,带着李吉一行,告别了杨振,急匆匆渡海往登州府去了。

    而张得贵也自派了人北上长兴岛,叫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多派船只往西渡海,寻找可以直通松山城的航路。

    其实,时间到了二月初,辽东湾的大部分海域冰雪已经开始消融了,只有往北近岸的十几里后者接近各处河口的几十里范围内,冰情依旧复杂。

    但是到了二月初九日,胡大宝就已经派人南下旅顺口传信,说麾下高春和已经带了几条船,往辽海西岸小凌河口方向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二月初五中午即紧急出发前往金海中路、东路传令的仇必勇,到了二月初六,就将杨振的命令传到了严省三的手里。

    随后便于二月初七日傍晚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庄河堡,亲手将杨振征调金海东路以及忠义归明军船队南下的命令,交到了祖克勇、俞亮泰以及林庆业的手里。

    杨振命俞亮泰率领东路船队南下,俞亮泰自是欣然领命,毕竟他率船队驻泊石城岛一带暂时也无事。

    而仇震海以水师副将出任安东前锋总兵官的例子,对他又是一个巨大的激励,所以对于杨振的命令更加奉行唯谨。

    倒是林庆业这边,多少有了一些麻烦。

    杨振先前已经命令林庆业亲自负责整训忠义归明军新编的各个营头了,而此时整编整训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不久。

    所以不管是沉器成、沉器周兄弟,还是林庆业本人,对于率领水师船队南下登州外海一事,都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杨振的命令既然已经下了,不管林庆业本人去不去,他麾下的水师船队是必须服从命令的。

    好在杨振也没有点了名非要林庆业本人去。

    所以最后,沉器成、沉器周两兄弟以及林庆业、俞亮泰等人经过几番商议,决定由林庆业的弟弟水军别将林嗣业以及林庆业的养子林重蕃率船队,跟随俞亮泰一同从石城岛起航南下。

    林庆业原有亲庶兄弟共五人,而且五兄弟皆登李朝武科,皆是李朝武人。

    其中林庆业虽然排行老二,但是其文韬武略以及仕途机遇,却是五兄弟当中最好的。

    于是林庆业为将以后,自有诸多宗族兄弟跟随帮衬。

    其中老大林承业、老四林俊业先后死于战事,老大林承业战死于“丁卯胡乱”的对虏作战当中,老四林俊业则战死于“丙子胡乱”的对虏作战当中。

    老大林承业战死的时候尚未留下子嗣,而老四林俊业生前已有一个儿子。

    林庆业在弟弟林俊业战死之后,收养了他的儿子,这个儿子就是现在他的养子林重蕃。

    去年林庆业在沉器远的支持下出任水军统御使之后,带了许多宗族子弟前往上任,只留下了老五林兴业照顾支撑门楣。

    是以,林氏兄弟中的老三林嗣业,以及林庆业的侄子兼养子林重蕃,一直都以水军别将和权管别将的身份跟在身边。

    此时,林庆业分身乏术,正好将他们推到前台,派上了用场。

    而林庆业本人则带着其他人,继续留在东高丽城子大营,进一步整训忠义归明军的那些新编营头。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十四日午后,从石城岛南下的庞大船队在大连湾会合了严省三的船队之后,组成了一个以俞亮泰为首多达五八多条大小船只的庞大船团,浩浩荡荡地驶入了老铁山水道。

第九一三章 服了

    当日俞亮泰统领的庞大船团行经旅顺口外海面的时候,派了俞海潮乘小船入港报备,但是杨振并没有叫船队靠岸停泊召见他们。

    毕竟如此庞大的船团降帆入港,靠岸停泊,安排饮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哪怕就只是俞亮泰、严省三以及林嗣业、林重蕃等人下船前来拜见杨振一番,那也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以及时间。

    而林庆业暂时不能南下,由其弟弟与养子代劳的情况,也早已经通过提前返回旅顺口复命交差的仇必勇之口,为杨振所知了。

    与此相应的是,早已经过海抵达登州府城的方光琛,几乎是一天一个消息往北送,一再催促金海镇的船队尽快起航过海。

    因为根据方光琛通过李吉和吴朝左传回的消息,经过隔离检疫,云集登来地区,等待金海镇救济安置的流民,已经多达三万余户十四万余人。

    虽然现在春日景明,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但是十几万人没有足够的吃食,长时期停留在登州府沿海一带,得不到妥善的照管,每日都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已经有了发生变乱的苗头。

    杨振再不管,登州府,来州府可就完了。

    真到那时候,等待杨振的可就不是嗷嗷待哺的移民,而是烧杀抢掠的暴民了。

    有鉴于此,杨振也的确不想再耽搁时间了,径直通过前来联络报备的俞海潮下令,叫他们直奔早已流民云集的登州府海岸去了。

    而俞亮泰他们前脚刚走,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就带着已经离开辽东半岛数月之久的觉华岛水师船队出现在了老铁山岬角另一侧的双岛湾。

    消息传来,杨振立刻派人请他前来总镇府见面。

    虽然登州府的情况有点紧急,但是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杨振也不好强令袁进及其船队在夜里渡海往南。

    另外袁进毕竟从辽西赶来,杨振也正有一肚子的问题要向他询问。

    二月十五日入夜,杨振带着张得贵、张臣以及前两天刚刚返回的旅顺口李禄、杨珅等人,在总镇府门前亲自迎接袁进的到来。

    接到了他以后,随即领他来到了总镇府傍边的别院客馆,就在安顿他下榻的地方摆了一桌宴席,为其接风洗尘。

    “都督,恭喜都督,不仅如愿以偿彻底拿下了镇江堡城,而且还打退了清虏伪帝亲自统率的反攻大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海上颠簸了好几天显得一脸疲惫的袁进,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而且一开口,就是祝贺杨振之前取得的镇江堡攻防战的巨大成功。

    “呵呵,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如果不是你东西奔波,说动了洪督师,说动了祖大帅,出其不意拿下了广宁城,咱们镇江堡这边最后打成什么样子,其实也不太好说。”

    面对一脸憔悴的袁进,杨振倒是实话实说,将自己心中对袁进奔走效劳的感激之情表达了出来。

    然而杨振的话语一出,袁进本就憔悴的神情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阵暗然,随之更是一声长叹。

    杨振一看,心说这不对啊,难道辽西的情况有了什么新的变化不成?

    与此同时,作陪的其他几个人看见袁进这个暗然失色闷闷不乐的情况,举杯的放下了酒杯,拿快的放下了快子,全都静静地盯着他看。

    “这个,都督,旅顺口与松山城隔着海,航路又刚刚可以通行,你们消息滞后了一点。现在辽西的局面真是一言难尽啊!”

    袁进叹息着说出的这句话,令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

    “怎么了?”

    “难道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清虏伪帝率军去打广宁城了?”

    “不会是辽西兵马又丢了广宁城吧?!”

    杨振本人以及张得贵、李禄、张臣、杨珅几个,听了袁进所说的话后,立即你一句我一句追问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黄台吉当时突然从镇江堡城下撤兵西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应当是认为广宁城的丢失事关重大,因此收兵西去,去收复广宁城去了。

    所以,众人见了袁进的表现,立刻联想到了清虏辽西门户广宁城。

    “若要真是清虏伪帝亲自来打广宁城,辽西兵马守护不住,因此弃守广宁,退守义州,那也倒罢了。”

    眼见众人对辽西最新的形势一无所知,同时又极其关注,袁进立刻就揭开了谜底。

    “问题是清虏伪帝根本没有出马,只是派了两黄旗的额先头队伍几百个巴牙喇过了辽河向西哨探,祖大帅就匆匆下令毁掉了广宁城,下令辽西各路人马全部退回到了大凌河以西!

    “不光是好好的一座广宁坚城他们不守了,毁掉了,包括咱们金海镇松山团营好不容易拿下的右屯堡、盘山堡城,也在祖大帅以及洪督师的一再严令之下,不得不放弃了!

    “年前辽西各路人马同心协力拿下的所有城池堡垒以及大凌河以东辽河以西所有土地,又都还给了清虏,这一下子,弃地何止百里啊,真是憋屈极了!”

    袁进咣咣咣撂出来的几句话,惊得杨振等人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莫说其他人了,就是杨振自己也绝没有料到,辽西兵马好不容易雄起一回拿下来的广宁城等地,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丢弃不要了!

    广宁城可是原来辽东镇真正的镇城所在地啊,城池规模照比锦州、松山、宁远诸城,可都大多了。

    既然锦州能守,松山能守,宁远能守,甚至重修的义州能守,为何不干脆守一守广宁城呢?

    杨振正在揣摩着祖大寿此举背后的心思,就听见张得贵满脸惊讶地开口询问了。

    “不会吧?辽西兵马多久没有战功了?好不容易拿下了广宁城,又岂会一战没打就又放弃的道理?难道他们不要这份天大的功劳了?!不应该啊!”

    “呵呵,老张你是有所不知啊,人家腊月二十三夜里拿下了广宁城,腊月二十四就把捷报送去宁远了。”

    面对张得贵满脸难以置信的惊讶反问,袁进这个时候倒是澹然了许多,苦笑着摇头说出了其中的真相。

    “洪督师,高总监那边,更是事不隔夜,当天晚上就派人露布报捷,将辽西兵马取得广宁大捷的奏疏,一路报进了关里!

    “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朝廷的封赏旨意,已经传进了关里,初四那天,送到了锦州城,咱们当时在军前的老伙计们,也都被叫到了锦州城,聆听了圣旨。

    “洪督师加少保,位晋三孤,并荫一子为中书舍人。锦义伯祖大帅加右柱国,并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此外张存仁反正有功,受封广宁总兵。义州团练总兵吴三桂,去团练二字,加都督佥事,天子褒奖有加——”

    袁进说到这里,看着一种愣在当场的众人,叹了一口气,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干了下去,然后摇头苦笑道:

    “呵呵,策反广宁之功的封赏,人家该拿的,都已经拿到了!至于广宁城,谁还会冒着被围的危险驻守在那里呢?这天下,似都督这般人物,终究还是凤毛麟角啊!”

    说完这话,袁进继续苦笑不已。

    过了一阵,杨振以及陪同的众将才从袁进所说的情况之中缓过神来,有的是跟着袁进摇头苦笑,有的则是咬牙切齿,就差破口大骂了。

    谁也没有料到,洪承畴、祖大寿以及辽西兵马将领们会来这么一手骚操作。

    但是杨振的心里,却已经略微窥探到了祖大寿的心思。

    如果辽西兵马的这个骚操作是祖大寿一手主导的话,杨振多多少少已经看透其意了。

    在座诸将之中,没有谁比杨振更了解祖大寿的心思。

    在杨振与祖大寿的几次接触与深谈之中,大名鼎鼎的祖大帅已经不止一次表露出了他对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深深忧虑。

    之前杨振屡次劝说祖大寿,请他分兵北上,屯兵义州城的时候,祖大寿最大的担忧,就是清虏有可能会出兵围困义州城,然后迫使辽西兵马北上救援。

    那么意外拿下了广宁城之后,祖大寿是不是也在担心他一旦分兵驻屯广宁城以后,会被清虏大军围困,然后不得不一次接一次地北上救援呢?

    在杨振看来,祖大寿必然会有这样的担心,既然当年他担心义州城,那现在就肯定会担心广宁城成为辽西兵马的命门或者死地。

    所以,对于祖大寿突然毁掉好不容易重回手中的辽西名城广宁城,全军撤回大凌河以西,杨振虽然乍闻之时深感意外,但是一番细思之后,却又觉得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情理”,只是从祖大寿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从杨振自己的角度来看,或者从金海镇的角度来看,祖大寿他们的这个做法,却是相当坑爹的做法。

    而且他们坑的不是别人,坑的就是杨振,坑的就是金海镇。

    这是典型的祸水东引的策略。

    其目的,就是希望清虏伪帝黄台吉或者八旗主力兵马,继续将目光盯在清虏的东线后方杨振这边,而不是从此转向辽西。

    他们趁着杨振牵制了清虏八旗主力的绝佳机会,一举拿下广宁城,立下了多年未有的大功。

    然后在领了各种封赏之后,立刻全军回撤,不给清虏的西线施加过大的压力,以至于招来清虏主力的围攻和报复。

    他们这么做,事实上又相当于是在暗地里鼓励清虏伪帝黄台吉,将八旗主力继续投入到清虏国的东线作战,好让他们自己继续坐山观虎斗,属于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呵呵,老行伍,就是老行伍,祖大帅这个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啊!我杨振这一回,真是他妈的服了!”

第九一四章 眼界

    杨振嘴里说的,当然是反话。

    众人只要看一看他阴沉如水的脸色,就能知道这一点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叫众将猜测自己话里的意思,而是立刻就把自己想到的那种可能,说了出来。

    “这——,这他娘的也太阴了吧!”

    “洪督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干?!”

    “只是白瞎了都督给他们提供的机会!”

    “而且也可惜了咱们松山团营的弟兄们白辛苦一场!”

    张得贵、李禄、张臣以及杨珅几个人,听了杨振对祖大寿心思的解说,一个个目瞪口呆了一阵,很快就领会到了此事背后的目的或者说原因。

    甚至包括将辽西兵马弃守广宁城的消息带来旅顺口的袁进,听了杨振的一顿解说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等待了眼睛。

    “人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原来幺蛾子出在这里,他们这都不是一石二鸟了,而是一石好几鸟了啊!”

    袁进先是恍然大悟地说了这样一句,紧接着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真正的玄机一样,噼哩噗噜地把他自己领悟到的东西全说了出来。

    “其一,他们出兵广宁城,堵住了咱们以及朝廷上下说他们畏敌如虎的嘴!

    “其二,他们拿下了广宁城,人人立下功劳,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其三,他们毁弃了广宁城,是向清虏示意他们没有丝毫向东进取之心!

    “其四,他们全军撤回大凌河以西,等于是不给清虏任何压力,好叫清虏全力对付都督!”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进已经是咬牙切齿了,而他的脸色,更是阴沉狰狞的可怕。

    “这可真是好算计,真是好手段啊!可笑我袁进,还有松山夏总兵,竟然白辛苦了一场,死了不老少弟兄,最后却便宜了这帮全是私心的王八蛋!”

    说完这话,袁进砰的一拳头,擂在了面前的八仙桌上,直震得桌上的杯盘碗碟一阵乱晃。

    也不怪袁进一肚子恼火,因为辽东镇通过蓟辽督师府洪督师以及总监军高起潜往京师报捷的时候,根本没提袁进和夏成德他们打下右屯堡、盘山堡的功劳。

    等到朝廷给辽西各路兵马加官进爵的旨意到了锦州的时候,他们才傻了眼。

    袁进和夏成德找人家询问的时候,人家以他们隶属金海镇提调,隶属山海关兵部分司管辖为由,将表功报捷的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因为辽东湾北部病情严重,从松山城通往辽东半岛这边的航路迟迟不通的话,袁进早就派船赶来报信,请杨振给他们做主了。

    不过到了此时,袁进倒也没有忘了这茬儿。

    却说他发了一阵子牢骚愤满之后,眼见杨振神色已然澹定无比,便又突然站了起来,躬身抱拳,对着杨振沉声说道:

    “都督可要给卑职,可要给松山团营的弟兄们做主啊!”

    “都是自家兄弟,你要这么说,那可就太见外了。你放心,你的功劳,你们的功劳,本都督已经叫人写了报捷表功的文书,报送山海关兵部分司去了!”

    面对袁进的愤满,杨振其实给常理解。

    事实上,最早将镇江堡被黄台吉率领清虏大军围困的消息,送到辽西去的人,是他袁进。

    同样,最早打着杨振的旗号向督师府进言,向祖大寿进言,以及劝说松山团营在辽西发起攻势的人,还是他袁进。

    虽然这一切,都是杨振在幕后安排的,可是不辞辛苦,费尽口舌,兼且奔波劳顿,参与其中的人,却是他袁进。

    但是到了最后,不光拿下广宁城的功劳没有分他一分,而且他们作为策应人马攻下了右屯堡、盘山堡的功劳,蓟辽督师府连提都没提。

    整个几个月下来,袁进在辽西那边竟然等于白忙活了一场。

    这事搁在谁身上,也无法接受。

    杨振虽然没有料到祖大寿或者洪承畴他们会做的这么绝,但是他自己作为袁进、夏成德的上官,也将仇必勇带来的情报作为他们立功的凭据报了上去。

    而杨振这么一说,袁进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在杨振的安抚下,重新又坐了下来,并在众人同仇敌忾的劝慰之下,慢慢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杨振等人又相继从袁进的口中了解了更多有关辽西的最新形势,得知吴三桂简在帝心,就在二月初五那天,被崇祯皇帝下了明旨要调往关里助剿流贼。

    而同时接到朝廷调兵入关剿贼旨意的人物,还有蓟辽督师洪承畴帐下悍将署理宁远总兵的刘肇基及其所部人马。

    当然了,随着袁进的讲述,杨振等人逐渐了解到,祖大寿接旨允许吴三桂率军入关援剿流贼,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来是他们毁掉了广宁城以后,新任广宁总兵张存仁以及所属各部人马没有了驻屯的防地,叫吴三桂率部入关助教流贼,就可以将张存仁等部人马调入义州城驻守。

    二来,祖大寿对于越过大凌河挑衅清虏始终心怀忐忑,同时对自己外甥吴三桂领着大批关宁铁骑驻扎在义州城,也并不放心。

    万一清虏大军再来辽西,围住了义州城的话,那么自己到底去救不去救呢?

    不救吧,吴三桂是他亲外甥,所部人马又是他的嫡系关宁铁骑。

    可是要去救援吧,难免又要陷入到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当中去,局面就会再次演变成当年的大凌河之役。

    这个死结,属实困扰了祖大寿很久。

    然而,一旦将张存仁等部人马安置在了义州城,那么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存仁杀了清虏的安平郡王杜度,那可是已死的老奴酋奴儿哈赤的长子长孙。

    所以,一旦义州城遇险,祖大寿坚信张存仁等部人马一定会死守义州城,而且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会再次走上投效清虏的道路,

    正因此,祖大寿终于对朝廷的调兵入关旨意松了口,就在袁进他们率领船队离开松山海岸前两天,已经同意吴三桂率军入关助剿流贼了。

    当然了,为了调动祖大寿所属兵马入关南下剿贼,蓟辽督师洪承畴也做了大量的沟通说服与让步。

    比如说,洪承畴叫刘肇基率领所部人马一同南下入关,让出宁远总兵的位置,就是他做的最重要让步之一。

    刘肇基跟随洪承畴出关,入驻宁远城之后,一直都是署理宁远总兵,始终没有能够坐实。

    这其中除了刘肇基脾气耿直,在很多事情上倾向于杨振,招致高起潜这个总监军的严重不满之外,也有祖大寿各部将领的掣肘。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辽西本土将领的掣肘之下,刘肇基这个署理宁远总兵,当得是磕磕绊绊,很多事情干不成。

    不仅练兵整训的事情干不下去,裁汰老弱的事情,更是寸步难行,就连核实辽西实有兵员的事情,他都难以做到。

    不光是祖大寿各部将领掣肘他,而且洪承畴带到宁远的各路将领,也对他渐渐不满。

    到最后,洪承畴为了安抚辽西各路人马,只得弃用了他,同时作为一种交换和让步,叫他跟吴三桂一起入关剿匪去了。

    “你就等着瞧吧都督,刘肇基一旦率军入关,过不了多久,他那个署理的宁远总兵,就得让人给撸掉,而且接替他的,如果不是祖泽远,那就一定是祖大乐,总而言之,一定是祖家人!”

    袁进在辽西几个月,对其中种种内情,想来的确是了解了不少,显然也看透了很多事情,此时说起这些内幕来,依然愤愤不已。

    “呵呵,这个我信。但是,管它是祖泽远还是祖大乐呢,都与我们无关了。辽西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愿意去争,就让他们去争吧!”

    面对袁进一波接一波对辽西诸将的怨言,杨振倒是十分坦然,因为他了解祖大寿以下辽西诸将的大致人生轨迹。

    那帮人勇于在固有的地盘上争权夺利,却没有多大勇气向未知的世界开拓进取。

    这是由他们的眼界和格局决定的。

    杨振也并不想去改变他们,而且很可能也改变不了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们去吧。

    不过,对于自己的麾下,对于金海镇的将领,杨振却不希望看他们仍旧局限在一个注定被消灭的旧世界里。

    所以,说了上面的话以后,杨振紧接着叫人酒杯,然后举杯对众人说道: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知道外面的天地,天大地大,除了眼前广阔的辽东,还有和宁国,还有倭奴国,还有倭奴国以外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些地方有无尽肥沃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开拓,那里无数繁华的城池等着我们去占领,更有无数的金银财富等着我们去将它收入囊中!一个小小的辽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杨振来说,与其在现有的一亩三分地上争来争去,想要占有更多既定的利益,莫不如干脆将蛋糕做大,然后分给自己追随者。

    而且相比来看,在这个时代,反倒是把蛋糕做大,要来的更容易一些。

    西方殖民者的脚步已经快要踏遍全世界了,而大明朝下的一堆自己人还在那里窝里斗。

    杨振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好在他已经从辽西那个旋涡之中跳出来了。

    只要他能够不断开拓新的地区,不断将金海镇的蛋糕做大,他就暂时不会遇到祖大寿遇到的那种问题。

第九一五章 怪异

    袁进率领船队抵达双岛湾的第二天上午,杨振为他们补充了食水之后,即下令叫他们起航南下,赶往登州外海,去跟方光琛、俞亮泰等人会合去了。

    然而,袁进他们毕竟来晚了几天,等他们在二月十六日上午启程南下的时候,俞亮泰、林嗣业、严省三他们已经率领他们联合而成的庞大船团,从登州外海离港向东去了。

    由于鸭江外海的海上冰情仍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杨振没有让他们分头行动,而是让他们将崇祯十四年开春以后的第一批出海移民,全部送往瀛洲岛去。

    毕竟从登州到瀛洲岛的航路,根本不存在冬季浮冰的问题。

    这条海上航线,全年都是无冰期。

    也因此,袁进没能按照杨振的命令,实现与俞亮泰等人的会合。

    等到次日,杨振从他派回来请示行止去向的信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就又下令叫他接上了云集登州的流民之后,直接去往石城岛方向,将他们转送的这个波次移民交给祖克勇安置。

    祖克勇拿下了岫岩堡并派兵驻扎以后,从岫岩堡到庄河堡之间的广大地区,已经相对安全了一些,可以安插移民,进行屯垦了。

    就这样,从崇祯十四年二月十六日开始,整个金海镇的移民屯垦计划再次拉开了大幕。

    除了俞亮泰他们率领的大船团,一次就向瀛洲岛方向输送了五千七百户流民——多达两万五千多口男女老少之外,二月十七日经行旅顺口的袁进船队,同样一次就向金海东路石城岛方向输送了两千四百户——多达一万一千多口嗷嗷待哺的流民。

    登州府那边赈济饥民的压力顿减,登州知府袁枢也于二月十九日再次派人过海,向杨振表示了由衷的谢意。

    但是同时,袁枢也再一次向恳请杨振,恳请金海镇,继续派船送粮过去,继续派船把流民接走。

    对此,杨振自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同时也派人传令,叫金海北路的水师营也南下加入接送移民过海北上的行列。

    杨振很清楚,把云集登州府的各方流民,接到金海镇的辖区里来安置,意味着赈济他们的压力,将直接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他同样清楚,那些受到自己先前的招垦布告诱惑的流民,也就是怀揣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梦想聚集在登州的流民,对关内无力安置的各地官府来说,是极大的负担或者隐患,可是对于正在快速扩张的金海镇来说,却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有了去年秋天各路屯所番薯的大丰收,杨振眼下并不怎么担心新的移民来了以后会闹什么饥荒或者会饿死人的问题。

    如果说在去年同期第一次大举移民金海镇的时候,杨振都不担心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对于如今的金海镇,至少对于金海镇的辽东半岛辖区,杨振有着充分的信心。

    是以,当袁进的船队在二月二十日返航时告知杨振,石城岛以北直至鸭绿江口外海,冰层已经融化,可以在近海通航之后,杨振毫无犹豫地将几乎同时南下的金海北路水师营船队,与袁进的船队临时合并在了一起。

    将他们组成了一个四百多条大小船只联合在一起的大船团,命令他们运送了大批从屯户们手里征购上来的番薯干,前往登州府海岸敞开了接人。

    事实上,时至开春,杨振对于接纳流民过海安置,所担心的唯一问题,就只有他们的安全问题。

    这个所谓的安全问题,主要包括了两个方面。

    其中一个是担心清虏伪帝黄台吉不甘心失败,会派两白旗和镶蓝旗再次南下的问题。

    但是经过杨振与麾下部将几次认真的推演之后,都认为短期内清虏大军不会再主动南下对金海镇发起攻势了。

    而且就算黄台吉不想让多尔衮和济尔哈朗闲着,迫使他们不断南下金海北路、金海东路或者镇江堡一点作战,杨振也已经不怎么担心了。

    因为失去了大批重炮以及重炮队伍的清虏八旗兵马,不管是面对复州城,还是面对镇江堡或者岫岩堡,都将毫无胜算。

    就算两白旗的兵马和镶蓝旗的兵马迫于黄台吉的压力,南下攻打金海镇来了,他们最多也只能依靠他们的所谓弓马骑射本事,袭击或者掳掠一些移民屯所而已,已经影响不了金海镇移民屯垦的大局了。

    而与此相反的是,杨振所担心的安全问题,其实主要是眼下仍在关内许多地方流行的瘟疫问题。

    目前,不管是旅顺口、金州城、复州城这条线,还是旅顺口、庄河堡、镇江堡这一线,都没有出现疙瘩瘟的疫情。

    不管是星罗棋布位于海上的岛屯,还是相对比较集中的陆屯,从去年移民行动发起以来,从未出现鼠疫或者其他瘟疫的传播。

    唯有一处坡口,那就是遥远的孤悬海上的大岛瀛洲岛了。

    而这也正是杨振唯一比较担心的地方。

    瀛洲岛距离旅顺口大约六七百里海路,跟它到登州府外海的距离大体相当。

    若是遇上恰好的风向或者洋流,那么从旅顺口出发,只需要一日一夜的海上航行,就能抵达彼处。

    当然了,现实中的情况总是不完美的,不可能刚好遇上合适的风向或者洋流。

    但是不管怎么说,以这个时代的木制风帆海船航行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熟悉的海域和航路,平均两三天的时间,也总能到了。

    如果算上船团的规模过大,前后不好协调航向,会多花费上不少的时间,那么有个五六天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杨振需要留在旅顺口等待朝廷的旨意,以便随时应对朝廷或者关内可能出现的变局,其实杨振自己也很想搭乘俞亮泰他们这个波次的船队,亲自前往瀛洲岛上看一看。

    因为自从去年九月北上夺取镇江堡之后,杨振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瀛洲岛的消息。

    这次回到旅顺口以后,杨振也向方光琛李吉等等留守人员询问过,但是旅顺口这边也没有人收到过瀛洲岛的消息。

    杨振并不担心朝人或者倭奴会去侵夺瀛洲岛,他不信朝人或者倭人现在有这样的胆量。

    同时,他也并不怎么担心瀛洲岛上的金海镇移民会没饭吃,会全饿死。

    毕竟瀛洲岛上资源丰富,而俞亮泰他们前去的时候,也并不是什么物资都没带。

    与此同时,杨振派去主持大局的仇广义、郭小武以及安应昌的儿子安益信,也都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无能之辈。

    事实上,真正令杨振放不下心的,是当时俞亮泰他们返航后报告给杨振的那个意外情况。

    也就是,他们因为发现了几只死耗子,而流放了一条船的那个意外情况。

    这个意外情况,始终令杨振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在杨振看来,如果一件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么不去干预它的话,它就一定会变坏。

    那么,瀛洲岛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岛上到底有没有出现带有鼠疫病情的移民呢?

    几个月来,杨振只要想起瀛洲岛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担忧这些问题。

    如今金海镇重启了向瀛洲岛大批量移民的行动,瀛洲岛上的真实情况就更是成为了杨振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的问题。

    瀛洲岛上去年已经送去了数千户,这一次又送去了数千户,万一去年的那次意外事件并没有随着俞亮泰的断然处置而结束,那么一下子涉及几万人,情况可就严重了。

    还好,瀛洲岛终究距离旅顺口并不是太遥远,就在杨振的惴惴不安之中,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中午,旅顺口外海的海面之上,终于出现了来自一支瀛洲岛方向的小船队。

    在总镇府收到这个消息,杨振一方面欣喜若狂,另一方面又心怀忐忑。

    等他带着张得贵等人,匆匆忙忙赶到黄金山炮台对海眺望的时候,那个小船队的先头船只,已经进抵到黄金山炮台下的老虎尾航道入口处了。

    而老虎尾里面的旅顺西港内,正有几条小战船,迎头赶了过去。

    “都督,那几条港外的船只,都挂着咱们黑地白星的北斗七星旗,那大船旗上又有南路水师的瀛洲字样,当是瀛洲岛的船只无疑了。

    “只是那条挂着咱们北斗七星旗的大船,模样却有一些怪异,不是咱们金海镇已有船只的样子!卑职已派人传令港内船只前去联络询问了!”

    杨振一来到黄金山最高处的炮台,杨珅就手拿着千里镜,赶忙迎了过来,一边向杨振报告着他所观测到的具体情况,一边将手中的千里镜递了上来。

    刚到地方的杨振,听见杨珅如此说,心中顿生疑窦,当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千里镜,快步走向黄金山炮台东南角陡峭的边沿,同时有所不解地反问道:

    “你说来港的大船模样怪异?有何怪异之处?”

    “那大船,既不是咱们金海镇已有的战座船战巡船,也不像是朝人和宁国的龟船模样!但是却也挂着七星旗——”

    “湖涂,挂着七星旗的,就一定是咱们的战船吗?绣有南路瀛洲的,就一定是瀛洲岛的船队吗?!马上传令下去,做好炮击准备!”

    这倒不是因为杨振爱抬杠,或者非要怼一怼杨珅不可,而是因为杨振对水师的旗号旗语一直不甚满意。

    可是不懂水师的他,一直以来又想不出更好的旗号旗语。

    移防到金海镇这边以后,杨振曾经下过命令,临时统一过各路水师的旗号,把原来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旗帜,统一为了大明水师诸多旗帜之中共有共用的北斗七星旗。

    但是,统一成北斗七星旗之后,杨振一开始也只能在金海镇管辖海域分得清是敌是友而已。

    后来没办法区分彼此,只得在五路水师共同悬挂北斗七星旗的基础上,补上了各路水师将领们的驻地标识。

    同时杨振也曾下令各路水师在共用北斗七星旗的基础上,继续琢磨金海镇各路水师的帅旗、将旗、令旗、营旗,争取早日取代各路将领的姓氏认旗。

    只是杨振一直以来忙东忙西,暂时无暇顾及和过问这些过于具体的问题。

    然而方才杨珅所报告的以旗号辨认来船身份的事情,立刻就触发了杨振内心深处对水师旗帜的不满。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就在杨珅继续解释的时候,杨振已经透过千里镜看清了港外小船队里的那条大船,也已经理解了杨珅所说的怪异。

    因为那条船通体十分长大,超过了金海镇现在已有的所有战船的长度,虽然已经降下了主帆,但其五桅的造型却清晰可见。

    与这条模样怪异的大船相比,杨振前不久在金州船厂见过的四百料战船,顿时就不香了。

    粗粗望去,金州船厂辛苦造出来的四百料双桅战座船,还没有这条大船的一半长。

第九一六章 答案

    杨振很笃定,这条大船的确不是金海镇已有的船型,也不是朝人和宁国已有的船型。

    毕竟林庆业的来归,几乎将朝人南三道水军所有的大中型战船全都带来了金海镇。

    所以,朝人建造的大战船,比如龟船,具体长什么样子,杨振是很清楚的。

    然而怪异的恰恰就在这里,这样一条杨振从来没有见过的大船,居然悬挂着一面北斗七星黑令旗!

    而且杨振透过千里镜仔细观察,果然也看见南路瀛洲的认旗。

    “难道是有人夺了瀛洲岛,打着他们的旗号前来谋夺咱们的旅顺口?这不可能啊,俞亮泰他们不是刚赶过去了吗,难道他们是吃素的不成?”

    跟杨振一同来到黄建山炮台的张得贵,不仅听到了杨振与杨珅的对话,而且也用千里镜看清了港外的情况,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只是他提出了一种设想,然而马上就又觉得过于荒唐,立刻就自行否定掉了。

    在旅顺口到瀛洲岛这片海域,还有哪股势力有力量这么干,或者有胆量这么干呢?

    至少在张得贵看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势力存在。

    而且就算是有这样的势力存在,俞亮泰他们那么大的一个船团,前不久不是刚刚前往瀛洲岛方向去了么,因此就是瀛洲岛出了乱子,也肯定早被平定了!

    所以,张得贵并不怎么担心。

    这个时候,同样跟着杨振来到黄金山炮台的张臣,突然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转向杨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都督,那艘巨船悬挂水师七星旗,看起来的确诡异,但是它,会不会是仇广义、郭小武他们在瀛洲岛附近海域缴获的船只呢?

    “毕竟咱们的瀛洲岛,地近倭奴国,就在倭奴国与南洋南来北往的航路附近,截获几艘像样的南洋商船,也是有可能的!”

    张臣跟着杨振在江华岛的时候,搜罗到了不少江华留守府衙署以及江都宫内的各种朝人舆图,是以知道瀛洲岛大概的位置。

    此时的他,跟在杨振身边,居高临下,看着港外的大船巨舰若有所思。

    而杨振经他这么一提醒,脑海中隐隐约约一个想法陡然浮现了出来——难道说是红毛夷的船?!

    杨振很清楚,就在这个时代,已经有很多西方殖民者的武装商船来到东亚海面上横行了。

    先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然后是荷兰人、英吉利人,西方殖民者一波接一波地出现在东亚的海面之上,到处占领沿海的海岛或者海湾,作为他们的殖民贸易据点。

    而且,就在这个时代的瀛洲岛附近海域,倭奴国的长崎港,就有葡萄牙人以及荷兰人建立的贸易据点或者商馆。

    截至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这些红毛鬼子“商馆”的存在,起码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了。

    因为倭奴国最早的火绳枪,也就说倭奴嘴里所说的铁炮,其实就是来自那些抵达倭奴国海岸建立贸易据点的葡萄牙人。

    不过后来这些葡萄牙人不怎么安分,因为他们不仅从事贸易,还有很多传教士掺杂其中,在长崎到处传播他们的天主教。

    葡萄牙人在长崎的传教行为,激怒了倭奴国的德川幕府,结果是倭奴国的天主教徒们被诛杀,而葡萄牙人也遭到了驱逐。

    然而等到葡萄牙人被驱逐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人马乘虚而入,很快就取代了葡萄牙人的贸易地位。

    也就是说,在明末这段时间德川幕府只允许两个国家的商船进入倭奴国贸易,第一个是大明,第二个就是荷兰。

    而且商船进入倭奴国停靠的地方,就是被指定的长崎港一带。

    而这一带,特别是他们南下北上的航路,的确距离金海镇已经占据或者说租借的瀛洲岛并不太远。

    所以,张臣一提起瀛洲岛距离倭奴国不远,杨振立马就想到了长崎港,想到了可能已经在那里建立了商馆的红毛西夷。

    只是他并不清楚,德川幕府镇压天主教,驱逐葡萄牙人具体发生在崇祯年间的哪一年,也不清楚崇祯十四年在长崎居留的红毛夷,到底葡萄牙人还是荷兰人。

    不过,杨振并没有纠结多久,他的一肚子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桉。

    就在杨振、杨珅、张得贵、张臣他们猜测议论港外来船的真实情况之时,从旅顺口内派出去的船只,已经与降帆驻泊口外海面的来船接上了头。

    并且很快就验证了对方的身份,一边朝着已经处在战备状态的炮台上打出了友军的旗语,一边把来人接进了港内,送到了炮台下。

    眼见来船经过了港内对接船只的确认,杨振知道来的确实是自己人,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今日在港内轮值的副将李禄兴高采烈的叫喊声。

    “都督,都督,是瀛洲岛的船只,瀛洲岛来人了,郭小武这小子回来了,郭小武这小子回来了!”

    声音随风传播,由远到近,洋溢着热情,饱含着的欣喜。

    “还有安益信,忠义军安都指的儿子安益信!他们还从瀛洲岛,带来了几个——想要求见都督的红毛夷!”

    “什么?”

    “红毛夷?!”

    “难道真如张副将所说——”

    李禄先前所说的话,叫黄金山炮台上的诸人皆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最后说出来那句,却直接叫炮台上的所有人大吃一惊。

    除了汤若望这个红毛鬼子之外,他们这些还没有见过其他的红毛夷呢!

    怎么红毛夷现在这么多了吗,遍地都是,随处可见了吗?!

    就在众人正惊讶疑惑之中,李禄领着几个人急匆匆地拾阶而上,转眼之间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卑职郭小武,拜见都督,恭喜都督取得镇江堡大捷!”

    “卑职安益信,见过都督,感谢都督收留朝人抗虏义士!”

    来人跟着李禄登上黄金山炮台,一见炮台正当中的杨振,立刻撩袍跪地,向杨振见礼。

    跟在李禄身后的一共三人,为首者正是杨振曾经的亲兵和侍从副官之一郭小武。

    曾经面庞黝黑、身材单薄干瘦的郭小武,这回有了不小的变化,肤色虽然依旧黝黑,可是身材却强壮了许多。

    而且经过了瀛洲岛的历练以后,整个人的气度气势也不一样了,为人成熟稳重了不少。

    与此同时,他显然也已见过俞亮泰、严省三或者从金海镇运送移民前往瀛洲岛去的其他人了,所以已经知道了杨振率军取得镇江堡大捷的事情,一上来就是恭贺。

    与此相应的是,跪在郭小武身后的安益信,显然已经知道了清虏大军强令李朝更改国名并一律剃发易服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跟着恭贺杨振所取得的镇江堡大捷,但是却利用这个机会叩谢了杨振收留朝人抗虏义士的恩德。

    因为他的确已经得知所有来归朝人义军义士,都被杨振归并到了忠义归明军的麾下,而他的父亲安应昌,正是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

    虽然杨振从来没有说过将来一定让安益信继承他父亲的位置。

    但是安益信本人心里却一直有着父死子继的念想,彷佛是把忠义归明军当成了安氏的家业一样。

    此时他贸贸然替所有来归朝人感谢杨振的收留,就暗藏了这样的心机。

    当然了,杨振并没有点破他的这点小心机。

    在杨振看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安益信愿意这样想,那就先让他这样想着吧。

    人总要有所企图,干起活来才会真的卖力。

    而且,杨振本身也并不排除将来有一天让安益信继承其父位置这个可能。

    “呵呵,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起来,起来,你们经营瀛洲岛,安置移民,养马屯田,同样劳苦功高,快快免礼!”

    说完这些话,杨振笑着上前,亲手将郭小武、安益信两个从地上搀扶起来,随后便将目光盯在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陌生中年男子身上。

    那陌生中年男子气度沉稳,衣着不似大明服饰,倒像是倭奴国的所谓和服。

    而他头上的地中海发型尤其怪异,也不知道是前额头秃造成的谢顶,还是刻意剃发留成的倭奴造型“月代头”。

    总之,杨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虽然杨振非常急切地想要了解瀛洲岛的情况,同样非常急切地想要了解方才李禄所说的红毛夷的情况,但是他眼见那个倭奴造型的陌生人在不远处正静静观察自己,当下也只能忍住不问。

    “这一位是——”

    杨振没有先问瀛洲岛的情况,而是直接问起了那个月代头男子的身份。

    “噢,卑职见了都督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向都督介绍,——这位是红毛夷的唐通事,既懂得红毛话,也懂得咱们的话,据说还懂得倭奴话。”

    看见杨振注意到了自己身后带来的那个陌生人,郭小武立刻笑着答话。

    “这一次倭国长崎港外的红毛夷,来归咱们瀛洲岛,多得他居中奔走联络,而卑职等人,最早也是通过他才得知了倭奴国长崎港那边的情况!”

    郭小武所说的话不多,但是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之丰富,完全出乎了杨振的意料。

    通事,就是翻译,这个意思杨振自然知道。

    说白了,这个留着月代头的中年男子,就是这个时代会说红毛鬼话以及倭奴话的假洋鬼子翻译官了。

    但是,“长崎红毛夷来归瀛洲岛”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时代的长崎有红毛夷的商馆,来自后世杨振当然是知道的,但是长崎的红毛夷为何会来归瀛洲岛呢?

    特别是,来归意味着投靠,甚至是投降或者归附,这个字眼岂能是随便用的?

    然而,就在杨振被郭小武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的时候,“肇事者”郭小武却并没有留意到,而是径直转头对那个衣着和服留着月代头的中年男子叫道:

    “何通事,你一直想见杨都督,如今到了杨都督面前,何故畏畏缩缩,还不赶紧过来见过杨都督!”

第九一七章 见闻

    “不是唐通事么,怎么又是何通事了?”

    对于郭小武的“颠三倒四”,杨振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噢,都督有所不知,这位唐通事姓何,据他说,他老家却是福建南安,跟卑职曾经陪同南下的那个洪先生,竟是同乡!”

    “这位唐通知姓何?”

    就在杨振有点迷惑为何这位唐通事却姓何的时候,郭小武嘴里的这个姓何的唐通事,却已经缓步上前,跪在了杨振的脚下。

    “在下的确姓何,老家正是福建南安。都督有所不知,唐通事是倭人对唐人通事的叫法,而唐人,则是倭人对居留倭国所有大明子民的称呼。”

    那个姓何的唐通事,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在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金海镇总兵官的面前毫无惧色,也没有任何慌张慌乱的表现。

    当郭小武介绍完他之后,只是中规中矩地上前跪地见礼,同时也听清了杨振的疑惑所在,对杨振所疑惑的问题做了解答。

    直到解释了缘由之后,他才叩首于地,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杨振说道:

    “在下何廷斌,萧何的何,朝廷的廷,文武斌。何某久仰都督威名,今日有幸得见,方知传言不虚,杨都督果然英武不凡!”

    “何廷斌?”

    这个何通事的解释,打消了杨振心中的一点点疑惑,但是他用略带口音的官话报出来的名字,却让杨振一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他脑海中的火花一闪而过,又叫他一时也理不清什么头绪。

    “福建南安的?”

    “正是!”

    “嗯,那倒的确与本都督的一些熟人,是同乡了。”

    杨振再次询问了这个何通事的本贯,但是他的记忆里依然没有出现一个名叫何廷斌的人物,所以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转移了话题。

    “方才本都督听说,你会说红毛语,会说倭奴话,眼下是给红毛效力?”

    “这个,世事艰难,谋生不易,天启年间红毛夷泛海东来,在下不幸被掳入红毛夷中,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红毛话,给他们当通事,乃是迫不得已,混口饭吃而已。”

    杨振盯着这个名叫何廷斌的中年通事,看了又看,听他话里话外言辞恳切,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有什么伪装之处,心中竟然也难得没有生出什么厌恶的情绪。

    对于那种效力于异族的汉奸,杨振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不幸被掳入红毛夷中,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学会了红毛语,混上通事职位的人,他却并没有多少反感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此人的身份,乃是红毛夷与倭奴国之间的通事,而没有做谋害大明的事情吧。

    一念及此,杨振也不再纠结他效力红毛夷的事情了,而是再次转换了一个话题,直言问道:

    “那么何通事,你所效力的红毛夷,是葡萄牙夷,还是荷兰夷,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西班牙夷、英吉利夷呢?”

    “都督竟然知道西班牙夷、英吉利夷?!”

    面对杨振的询问,跪在地上的何廷斌突然抬头,满脸惊讶地反问了一句。

    显然,他对于杨振知道葡萄牙夷与荷兰红毛夷的区别并不惊讶。

    毕竟葡萄牙夷租占了大明广东的濠镜澳,早已为当时的大明所知了。

    而荷兰红毛夷先是尝试夺占濠镜澳失利,然后又夺占澎湖岛失利,是跟大明朝的水师打过仗的,被杨振这样的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知晓,也算正常。

    但是西班牙夷、英吉利夷的存在,在大明朝文武官员之中,知道的却并不多,至少在这个何廷斌看来是这样。

    所以,对于杨振朝他抛出的问题,何廷斌甚是惊讶,一时都忘了立刻回答杨振的提问了。

    以至于站在杨振左右的张得贵、张臣、杨珅等人,听了他的反问,都是脸色一沉。

    包括帮他引荐的郭小武,这个时候也是眉头一皱,忍不住冲他呵斥了起来。

    xiaoshuting.info

    “何通事,我敬你人在异国,心向大明,劝说红毛献船来归有功,所以才不远千里带你到旅顺口,来见我家都督。你在我家都督面前,岂能如此无礼?!”

    “无妨,无妨。”

    杨振听见何廷斌对自己的反问,同时又见郭小武站出来呵斥于他,马上出面制止了郭小武,然后呵呵一笑,看向神色有些惶恐的何廷斌,大大方方地说道:

    “知道西班牙夷、英吉利夷又有什么稀奇的呢?本都督还知道,这几种不同的红毛夷,他们相互间都不对付。

    “曾经猖狂一时的葡萄牙夷,其国被西班牙夷所吞并;而西班牙夷的所谓无敌舰队,曾被英吉利夷打了个全军覆没,眼下已然日落西山!

    “至于荷兰红毛夷嘛,却与西班牙夷、葡萄牙夷皆有宿怨,目前正趁着葡萄牙夷的颓势,在我大明朝的周边抢夺地盘,扩张势力。

    “说起这个荷兰红毛夷,只因与我大明曾在澎湖一战大败而归,方才不敢染指我大明海岸,只得转向了琉球与倭国!呵呵,不知道本都督说的这些,对也不对?”

    “这个,这个,都督身在旅顺口,却何以得知如此多的洋夷秘闻?!”

    跪在地上的何廷斌,听了杨振的一番话语,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着杨振,其心中的震惊透过其眼神表露无疑。

    这个何廷斌之所以央求着郭小武安益信他们带他前来旅顺口拜见杨振,就是因为他从杨振下令出兵占据瀛洲岛的行动之中,特别是从杨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瀛洲岛大举移民的行动当中,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金海伯杨振绝不是一般的辽东将领。

    因为杨振的这种做法,与他所效力的洋夷在某些方面简直如出一辙,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他也敏锐地感到,面对远渡重洋泛海东来的洋夷,恐怕唯有金海伯杨振的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

    郭小武说他人在异国心向大明,一点也没有说错。

    他虽然长期效力于洋夷,但是他很清楚他自己不是洋夷的一员,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洋夷的一员。

    洋夷在南洋对华裔的压榨与杀戮,同样令他感同身受,痛彻肺腑。

    只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出海经商又被洋夷抢劫并掳走为奴的屡试不第老童生而已。

    这些年来,他凭借一股子聪明好学的劲头,学会了洋夷的番话,一步步摆脱了为奴的地位。

    同时他凭借着身为洋夷通事的便利,也曾与大明东南沿海打过交道的文官武将们言及洋夷东来的险恶用心。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所遇到的尽是一些颟顸迂腐之辈,要么就是对洋夷东来毫不在意,要么就是对洋夷的一切都畏之如虎。

    更有甚者,甚至兴起了联合洋夷挟洋自重的心思,以至于想要通过他与洋夷联合共谋大明。

    久而久之,他也就渐渐死了心。

    直到去年他听从长崎和平户的洋夷那里听说了有关西归浦的消息,他胸中那颗并未真正凉透的报国之心,突然间重新活了过来。

    消息说,有一支来自大明的军队占据了西归浦,而且很有可能已经驱逐了整个岛上的朝人,占有了整个庞大的岛屿。

    这个消息,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令他无比心折无比佩服的人物,做出过几乎同样的决定。

    那个人物叫颜思齐,是他这么多年唯一认过的带头大哥,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竭力辅左过的英雄人物。

    颜思齐看中的海外荒岛是大员,随后移民、拓荒、募兵、备战,一切井然有序如火如荼。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颜思齐竟然英年早逝,刚刚开始不久的大员拓荒移民事业戛然而止。

    而聚拢在颜思齐麾下的各路势力树倒猢狲散,各成一派,争斗不休,有的受了招安,有的沦为海盗。

    而大员岛,也在渐渐落入到了荷兰红毛夷的手里。

    此时此刻,何廷斌听见了杨振的一席话,震惊之余,刹那间又念及当年热血往事,不知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感伤多一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杨振等人也早已看出,这个何廷斌并不简单,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物,所以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他。

    “未料想都督身在旅顺口,见闻却广博如此,对洋夷竟有如此了解,传言没错,都督真天降神人也!”

    何廷斌也并没有失神多久,对于杨振所说的有关洋夷的事情,他虽然深感意外,但是杨振所说都是大略,从寻常一个传教士那里就能够获得。

    而他所知道的,却要具体细致多了,比如各国红毛夷分别占据了哪些地方,比如各国红毛夷在各地有多少商船多少兵力,这些才是要害所在。

    他不相信,杨振知道这些,也不相信杨振不想知道这些。

    不过,他还是在回过神来后,借机先将杨振大肆吹捧了一番,直说杨振真是天降神人,然后回答了杨振早已问出的问题。

    “没错,在倭国的葡萄牙夷,因为传播夷教之故,已遭倭奴国幕府将军所驱逐,而前葡萄牙夷在长崎的商馆,也已于去年九月移交给了荷兰红毛夷使用。

    “现如今,倭国幕府将军只向来自大明闽南的商船以及来自荷兰红毛夷的商船,颁发了准许停泊交易的朱印状。

    “颁给大明商船的,实际上只颁给了闽南郑氏的商船,这一点,想来都督必然知道了。而颁给荷兰红毛夷的,则只给了来自南洋巴达维亚的荷兰商船!

    “而在下,正是荷兰商馆的通事,去岁荷兰商馆取代葡萄牙夷商馆,迁入长崎港出岛租地之时,在下即随同迁入,充当荷兰红毛夷与倭国长崎奉行间的通译。”

第九百一十八章 天灾

    何廷斌倒也并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身份以及长崎荷兰商馆的基本情况都说了。

    杨振一听,大体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同时也搞清了长崎的荷兰商馆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开设在倭奴国的唯一洋夷商馆。

    而眼前这个名叫何廷斌的月代头中年男子,则是效力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长崎商馆的翻译官。

    搞清楚了这些之后,杨振转身再用千里镜去看正在缓缓入港的那艘五桅巨舰,心中登时了然——那是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所打造的巨型夹板船。

    虽然杨振现在对于巨型风帆船的需求,并不是那么迫切,但是眼下能够获得这样的巨型风帆船,他还是由衷的高兴。

    透过千里镜,看着那艘几乎是八成新的巨型风帆船驶入旅顺口内,杨振高兴的同时,一个疑问再次从心中升起。

    “呵呵,原来何通事你,乃是效力于荷兰红毛夷的东印度公司啊!只是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舍得关闭了他们在长崎的商馆,将这样一条大船献给本都督?”

    “东印度公司?”

    对于杨振嘴里提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何廷斌竟然显得有些意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

    但是紧接着就见他就不住的点头,并且很快就附和地说道:“都督将荷兰商馆背后的势力,叫作荷兰东印度公司,倒真是恰如其分。他们背后并不是荷兰红毛国的官府,但是干的事情,却又跟官府差不了多少。

    “他们说是商馆,却又绝不是寻常的商馆,因为寻常行商坐贾,干不出他们干的那些事情。可是说他们是官府,他们一心逐利,唯利是图,又绝不像是正经的官府。倒是都督所说的公司一语,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这——”

    何廷斌的这个完全跑偏的回答,一下子令杨振也有些挠头了。

    难道说“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名字,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没有在大明朝周边的地面上叫开来?

    当然,杨振在后世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名,只是他却不清楚在大明朝包括在大明朝的周边地区,人们管这个巨无霸叫什么。

    他还以为这个一直效力于荷兰红毛夷的通事何廷斌,早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个名字呢。

    而何廷斌见杨振脸色变化,以手挠头,貌似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想起自己还没有正面回答眼前这位都督的问题,当下转头看了一眼郭小武,随后立刻补充回答道:

    “这个,都督有所不知,去年秋冬,荷兰商馆从平户迁入长崎之后不久,倭奴国九州岛诸藩突然爆发瘟疫,从肥前到萨摩,从筑前到丰后,疫疾大起,药石无效。

    “长崎港内,朝染夕死者每日不下数百人。原先繁华街市,已成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据闻九州诸藩,从去岁年尾,至今春二月,人死十之六七。即使贵为大名,也在所难免。”

    何廷斌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他所耳闻目睹的凄惨情形,叹口气,苦笑着垂首不语。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所说的这些话,对杨振本人以及在场的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等人,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冲击。

    “这个——”

    “都督——”

    “难道是——”

    “会不会是——”

    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四人当中,有的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而有的则在震惊之余若有所悟;其他的则直接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事情,他们谁也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出口。

    再说了,不管是倭奴国九州岛诸藩瘟疫背后的真相究竟为何,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件事情跟金海镇或者瀛洲岛的移民船扯上关系。

    所以,他们一个个话到嘴边都有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此乃天灾,绝非人祸。若上天庇佑,他们怎会遭受此祸呢?当年倭寇侵袭我大明东南沿海,多数就是来自九州诸藩,如今天道往还,报应不爽,也是他们合该有此一劫!”

    杨振原本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出现,但是,既然这样的局面已经出现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会为此感到有一丝一毫的自责,同时也不允许他麾下的将领们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自责。

    因为此事跟他们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对杨振来说,移民瀛洲岛的事情势在必行,而移民过程中出现一些纰漏也在所难免。

    而且,九州诸藩既然已经瘟疫流行,那么当初那条不小心进了老鼠的移民船,必然也已经悉数罹难。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条船上的移民,已经为他们的不小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何通事,你所说的倭奴国九州岛诸藩瘟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瘟疫?因何你们无事?”

    杨振虽然大体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依然想进一步确认一下。

    而何廷斌显然不疑有它,当下皱眉想了想,回答道:

    “瘟疫初发的时候,是从平户城传开的,因为在下充任通事的荷兰商馆起先就在平户城,所以一开始有谣传说是外人不洁所致。

    “长崎奉行听信了谣言,将长崎荷兰商馆所有人等,赶到了尚未完工的长崎港出岛租地居住,那个所谓出岛乃是长崎港前人工筑成之小岛,与长崎港仅有一桥相通,出入皆受管制。

    “不过倭人长崎奉行此举,却是救了荷兰商馆以及我等一命,瘟疫在长崎广布期间,我等避居四面环海的出岛,断绝了长崎倭人的联系,因此得以幸免。”

    何廷斌先是回答了杨振提出的第二个问题,随后才说起了瘟疫的样子。

    “我等虽然避居长崎港前的出岛之上,但是与长崎港毕竟隔着一道峡湾而已,即使不用千里镜,长崎港内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据闻瘟疫最初发作之时,染疫者腋下、股下或者颏下忽肿胀如生疙疽,随后食水不能进,高热不下,浑身溃烂而亡,从发病到死既烈且急,十分骇人。

    “至今年初,更闻在长崎以外诸藩郡城,又有染疫者咳血不止,一旦吐血如西瓜水,则必死无疑。据荷兰商馆的馆医所说,此病洋夷之国亦有之,名叫鼠疫。”

    何廷斌并不清楚杨振因何要问瘟疫的症状,但他还是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杨振等人。

    而杨振听了之后,心里也更加确定,何廷斌所说的九州岛瘟疫,就是疙瘩瘟。

    至于何廷斌所说的染疫者咳血不止,吐血如西瓜水则立死的症状,杨振更加清楚它的厉害之处。

    这个症状的出现,意味着被称为“疙瘩瘟”腺鼠疫,进一步演变转化成了传播率更强致死率更高的肺鼠疫。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瘟疫几乎是无解的,除了物理隔绝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有效阻断的办法。

    杨振一念及此,马上就开口问道:“你所说的九州岛诸藩的瘟疫,可曾传播到其他的地方去?比如说对马,比如说壹岐,还有什么四国岛诸藩以及北边的本州岛诸藩?”

    何廷斌见杨振说起倭奴国的地名一个接一个,完全是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当下愣了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回答道:

    “这个在下属实不知。只知道平户、长崎河边瘟疫爆发以后,一开始能逃的就逃了,再后来,大概去岁十一月起,有消息说幕府下了封锁令,不许九州诸藩片板北渡。

    “长崎荷兰商馆也曾派船北上壹岐、赤间等地求购稻米,但是商船所过之处,皆不许入港停靠,其中实情不得而知。”

    面对何廷斌的这个回答,杨振皱了皱眉头,略微有些失望,但是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对他来说,如果九州岛的瘟疫蔓延到四国岛、本州岛去,那当然最好了。

    但是如果没有蔓延过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不济,将来自己亲率人马去走一趟呗。

    总而言之,这一世只要有机会,杨振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祸祸倭奴国的机会。

    最起码也得趁早打掉它今后危害华夏的一切可能。

    这时,跪在地上的何廷斌见杨振脸色略带不快,还以为是自己的回答没能令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金海伯满意呢,所以他很快就又接着说道:

    “至于荷兰红毛商馆何以献船来归,起因正是这场瘟疫,瘟疫发生后,长崎人归咎于红毛商馆,江户幕府的长崎奉行即着人拆除了出岛与长崎间唯一的渡桥,断绝了往来。

    “馆主见势不对,不愿久留,遂带了一些红毛馆员船员与已得之财货出海南下,回大员去了,只留了一个执事,几个红毛船长,一些水手,还有在下,留守出岛,处理后续事务。”

    说到这里,何廷斌叹了口气,神色暗然,显然是再次勾起了一些惨痛的回忆。

    “起初,长崎出岛上面,尚有一些存粮与水,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瘟疫竟然持续了如此之久,到去年底,出岛上即已断水断粮。

    “又因为有谣传说瘟疫跟切利支丹夷教有关,跟远渡重洋来的红毛夷们有关,所以荷兰商馆外出求购,人人避之不及,根本无人接纳。”

    何廷斌说到这里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侧后不远处的郭小武,冲郭小武略一拱手,然后又转头仰望杨振,说道:

    “当时多亏了郭千总,还有瀛洲岛仇都司,看在何某同为大明子民的情分上,对在下伸出了援助之手。

    “正是为了报答郭千总、仇都司的援手之恩,活命之恩,在下说服了留守长崎出岛的商馆执事,献船来归。”

第九一九章 招揽

    何廷斌果然是做通事的,说起话来口舌甚是便利,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他们献船来归瀛洲岛的来龙去脉。

    只是何廷斌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一时间欲言又止、神色犹豫,显然,“献船来归”这个事情,恐怕另有隐情。

    不过这个时候,杨振已经猜到其中的大概过程了。

    因为杨振很清楚自己麾下这些个将领们的特点,知道以郭小武以及仇广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脾气,是绝不可能无偿援助外人的。

    所谓的“献船来归”,一定是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然后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趁他病要他命的结果。

    果然就在这个时候,郭小武与安益信对视了一眼,随后郭小武连着“咳”几声,躬身对杨振说道:

    “这个,咱们瀛洲岛上,吃的也不宽裕,再说红毛鬼子饿死渴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若不是看在何通事通情达理心向大明的份儿上,别说是一条船了,就是十条八条,咱们也不给他换。反正他们都饿死了,这些东西不还是咱们的嘛。”

    对郭小武说的这番话,站在一旁的安益信,显然也是深以为然,看着杨振不住点头。

    但是这些话落在杨振的耳朵了,真是叫他一脑门子黑线。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明说,你现在就这么说出来,叫何廷斌听了,心里怎么看老子啊!

    老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外面洋夷的事情有所了解并且懂得红毛语懂得倭奴语的人才,正想拉拢过来收为己用呢!

    但是对郭小武这个福将、爱将,杨振也不想为此当面训斥他,只是咳了一声,提醒他及时住口,然后皱眉问道:

    “一共换了几条船?”

    “长崎红毛鬼拢共就一条顶气派的大船,咱们要了。剩下还有两条小船,还没咱们的船大,仇都司的意思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留给他们了。”

    “那他们红毛鬼还有多少人?现在人在哪里?”

    “正经的白皮红毛鬼,人倒是不多,一共就十来个。多的是一些长得跟煤黑子一样的黑皮乌番奴,据说都是奴工水手,到咱们这边的时候,大概还有六七十个。”

    面对杨振的这些问题,郭小武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都督是不是担心他们传给咱们瘟疫?卑职等人也想到了,所以接纳他们投献的时候,特意给他们安置到了一个荒岛上半个多月,要是有病,早死绝了。

    “他们的人数,连白皮红毛鬼,黑皮乌番奴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大员高山奴,一开始也有百八十号人,之所以越来越少,倒不是因为瘟疫,而是他们——都给杀吃了。”

    “啊?!”

    郭小武这个话一说出来,不止杨振自己,包括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大吃一惊,惊叹出声。

    先前他们对于长崎红毛商馆献船来归的事情,充满了疑虑,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怎么看怎么不可信,唯恐红毛鬼包藏祸心。

    但是听到郭小武所说的这种人相食的情况,包括杨振在内众人先前的疑虑,一下子就都烟消云散了。

    如果长崎出岛上的荷兰红毛鬼以及他们的仆从黑奴,还有来自大员以及爪哇的那些奴工水手们,已经断粮断到了人相食的地步,那么除了答应瀛洲岛的条件献船来归之外,的确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郭小武!”

    “卑职在!”

    杨振虽然恍然大悟了,但是张得贵仍旧并不放心。

    他见杨振问完了话,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是接着询问郭小武:

    “我可听说,红毛鬼十分凶悍,他们既然有大船有人手,到了没吃没喝的时候,为何不出去抢劫?而是找你们商议求购,以至于献船来归?!”

    张得贵的这个话非常不客气,就差直接说,荷兰红毛鬼为什么不抢瀛洲岛了。

    “呵呵,张总兵您老有所不知,这个事,咱们还得感谢倭奴国,卑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请何先生再说说吧!”

    面对张得贵的询问,以及杨振等人的注视,郭小武当然不敢不马上回答。

    不过,最了解其中实情的人物,还是长崎红毛商馆的通事何廷斌,所以郭小武直接将问题交给了何廷斌。

    “这个,回禀都督,回禀张总兵,此中缘由,说来话长,但是归根结底,不是荷兰红毛不想抢掠物资,而是留守出岛的商船,眼下没有这样的能力。”

    紧接着,何廷斌便一五一十地将江户幕府与荷兰人达成的独家贸易条款及其背后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前几年,长崎所在的九州岛上爆发了一场大起义,起义最早是在岛原地区爆发的,所以叫作岛原之乱,后来扩展到了天草半岛,所以也叫天草之乱。

    这场起义与九州诸藩持续数年的饥荒有关,也跟葡萄牙人在岛上到处传播天主教有关。

    但是早就对葡萄牙人到处传播天主教不满,并且准备奉行锁国政策的德川幕府,将主要的原因归咎到了葡萄牙人的妖言惑众之上。

    因为参与岛原、天草之乱的很多人,都是当时的备受欺压的天主教徒,即倭奴国所谓的切利支丹教徒。

    经过几年的残酷镇压,岛原、天草之乱最终平息。

    随后德川幕府调转矛头,开始针对岛原天草之乱的始作俑者葡萄牙人及其传教士,最后在荷兰人的支持下,驱逐了葡萄牙人,处死了所有不肯悔改的切利支丹教徒。

    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共同针对葡萄牙人的原因,荷兰人得到了德川幕府的垂青。

    在德川幕府的锁国令发布之后,荷兰人遂垄断了西夷各国与倭奴国的贸易权力。

    荷兰人之所以得到德川幕府的信任,是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一样,他们主要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以谋利为主,并不传教。

    而且荷兰人所信的教,也不是天主教,而是新教里的一种偏门教派,并不把传教当成是比做生意赚钱还重要的使命。

    但是,自认为吃了葡萄牙人大亏的德川幕府,对所有的洋夷都充满了警惕,对荷兰红毛夷同样并不放心。

    也因此,荷兰红毛夷所拿到的洋夷之中唯一的独家贸易权,其实是用许多条件换取来的。

    其中有一个,就是来到倭奴国的荷兰红毛商船,入港停靠之前,必须拆卸船上的大炮,集中存放到岸上,等到船只离港返航的时候才能重新拿回它们。

    荷兰人为了拿下独家贸易权,一方面支持德川幕府锁国,不与其他西夷贸易,一边答应了这个苛刻的条件。

    这样一来,就导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一进入长崎港停泊,就得炮和船分离。

    等到这次长崎港因为鼠疫而彻底陷入混乱,成了一座死城鬼域之后,被隔绝在长崎港前出岛上留守的荷兰红毛鬼子来不及领回被拆卸的铳炮。

    这就意味着,他们虽然有一条巨型的大船,也有一定数量的人手,甚至有一些私藏的火绳枪,但是他们并没有与瀛洲岛或者其他倭国势力开战的实力。

    而且,缺粮缺水没吃没喝的荷兰红毛夷留守人员手里虽然有大船,但是也没有扬帆远航到别处停靠求救的魄力。

    海上漂泊航行,动辄就是十天半个月,一旦找不到地方停靠,本就已经断粮断水的他们,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就这样,种种原因纠结到了一起,在存了别样心思的通事何廷斌的一再劝说之下,留守荷兰商馆的执事科恩,只得选择了向瀛洲岛明军就近求救这条路。

    至于瀛洲岛守军的各种条件,身处绝境的科恩,在何廷斌的劝说下,最终一一答应。

    被郭小武和仇广义所看上的那条八成新的巨型商船,是留守长崎出岛的荷兰红毛夷唯一拿得出手的筹码,自然落入了瀛洲岛守军的手中。

    而与此相应的是,郭小武和仇广义他们不仅答应供给他们食物和澹水,而且答应带他们中的主事者来旅顺口见杨振。

    在整个过程之中,这个何廷斌所起的作用,十分关键。

    如果这个何廷斌包藏祸心,是个一心站在荷兰红毛夷那边的汉奸的话,那么郭小武他们真就未必能够拿捏得住荷兰红毛夷。

    所以杨振在了解了几乎全盘的情况之后,对一直跪在地上答话的唐通事何廷斌很快就刮目相看,另眼看待了。

    “何通事,何先生,怎么还跪着呢?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杨振虽然还是没能在自己的脑海深处搜寻到与眼前这个何廷斌有关的记忆,但是单凭何廷斌在劝说断粮断水的长崎荷兰红毛夷献船来归所起的作用,杨振已经断定,这个人值得自己拉拢,而且应当收归己用。

    毕竟在这个时代,跟荷兰红毛夷打过交道的人可不多,而且通晓荷兰红毛语,了解荷兰红毛夷内情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杨振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而要从头培养起,那就不知道要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

    而眼前就有这样的人物,杨振岂能不倍加珍惜!

    当下,杨振一边哈哈笑着,将一直跪在地上答话的何廷斌搀扶起来,一边十分热情大度地对他说道:

    “本都督左右,眼下缺少的就是何先生你这样奔走番邦、通晓外事的大才,今日既然来了旅顺口,那就不要再走了。

    “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过去每个月给你支付多少酬劳银子,本都督这里,一律加倍给你。

    “而且你若想做官,本都督可以向朝廷一力保举你,如果你想为将,在本都督这里,也没有问题。怎么样,何先生,你意下如何?”

第九二零章 暗桩

    以杨振现在的身份地位,主动招揽一个为荷兰红毛夷商馆效力的通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对方都没有不当场答应的道理。

    但是杨振的话说出来之后,何廷斌却显得极为犹豫,好像有些难办的样子。

    被杨振从地上拉起来以后,站在跟前,低着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当场答应。

    “何先生,咱在瀛洲岛的时候,你说你想拜见杨都督,今天可是见着了,当着杨都督的面儿你有什么想说的该说的,都一股脑儿说了吧。”

    郭小武显然对这个唐通事何廷斌颇有几分敬意,应当是希望将他招揽到金海镇来,所以见他面对杨振的亲自招揽呆若木鸡一般,连忙出言提醒他。

    “而且我看何先生你也不是一般人,攒了一肚子学问,难道一辈子就只为当个给红毛鬼子商馆效力的区区通事?”

    按理郭小武只是一个千总官,这个时候在杨振的面前,根本没有他插嘴说话的份儿。

    但是郭小武除了这个千总官的身份之外,他还有一个曾经做过杨振亲兵,做过杨振侍从副官的经历。

    有了这个经历,在场的其他人也就不能将他只看做一个小小的千总官了。

    也因此,他在杨振面临前当众劝说何廷斌的这番话,倒也没有多么出格。

    “多谢郭千总的照应,也多谢杨都督的看重。实话实说,在下跟船前来拜见杨都督,除了久仰都督大名,想来一睹风采之外,也的确有投效都督帐下,沙场建功立业的念头。”

    何廷斌显然也听出了郭小武话里的好意,同时他也认识到面对杨振的招揽,长时间的犹豫不决,是非常犯忌讳的一件事情。

    所以郭小武话音刚落,他就开了口,先是表达了他想投效杨振的本心,但是紧接着话锋一转,就又讲出了他之所以犹豫不决的原因。

    “只是在下身上,有些俗事牵绊,一直不得自由,若非如此,何某也是堂堂炎黄子孙华夏贵胃,岂能效力于荷兰红毛夷任其驱使?”

    说到这里,何廷斌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杨振的神色,似乎想进一步确定杨振招揽他的诚意。

    而杨振这边,一见他另有隐情,自是立刻予以回应。

    “何先生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能说,尽管说来,但凡是本都督能够办到的事情,不管你有任何俗事牵绊,都全力以赴帮你处置了!”

    “在下老母妻儿,皆在大员荷兰人所建红毛城中,十多年来,在下不管是跟船外任,还是人在大员,老母妻儿皆不许出其城。”

    何廷斌果然是有难言之隐,面对杨振的盛情招揽,本就有意投效的他,立刻将他犹豫不决的真正隐情和盘托出了。

    “荷兰红毛夷派虽未明说在下的妻儿老小是人质,但实际上却与人质一般无二。在下虽有意到都督帐下效力,却又不能不担心此举将置老母妻儿于险地。”

    “我倒是为何,此事不难解决。你们一行红毛鬼,黑皮奴,拢共剩下不到百人,把他们全杀了,一了百了,谁又能知道何先生你的下落?”

    “啊?!”

    “怎么?有何不可么?”

    “在下方才听都督说话,似对荷兰红毛夷颇有了解,难道都督不怕荷兰红毛夷出兵报复?难道都督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开战?!”

    “这个,有那么严重吗?杀了这些红毛夷,毁尸灭迹,有谁知道是本都督叫人做的?”

    杨振当然并没有做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开战的准备。

    至少在接下来的三年之内,杨振的主要目标,都不是驱逐东亚海域的红毛夷。

    当然了,有朝一日,当他的水师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这个事情是必然要干的,但不是现在。

    一方面,现在有太多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干,他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挑战荷兰东印度公司。

    另一方面,现在他的水师实力还远远不够,从船只大小就能看出来,真要全面开战,他未必能够获胜。

    或者说,就算是获胜了,十有八九也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这绝不是杨振想要的胜利,他也不会去干这种湖涂事。

    不过,他认为杀一批红毛夷,神不知鬼不觉,不至于引起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么大的反应。

    “都督将这些红毛夷杀了,固然可以毁尸灭迹,可是拿骚号夹板船呢?也就是长崎荷兰商馆执事科恩献给都督的那艘夹板船,都督也要毁尸灭迹吗?”

    对于杨振心里所打的主意,何廷斌也是老江湖了,知道杨振这是想对荷兰人杀人越货黑吃黑,然后来个失口否认翻脸不认人。

    但是,何廷斌很清楚,这样做是没有用的,除非杨振准备同时毁了这艘“拿骚号”。

    “拿骚号是荷兰人在大员长崎航线上布置的五艘最大的夹板船之一,如果长崎商馆的所有人都死了,而这艘拿骚号,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瀛洲岛的水师手里,或者出现在都督金海镇的麾下,都督以为,盘踞在大员的荷兰人会怎么想?”

    “这个么——”

    面对何廷斌的几个反问,杨振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些个红毛夷,杀了也就杀了,至于黑皮乌番奴,更是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反正长崎等地正在闹瘟疫,死了或者销声匿迹了,都很正常,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估计也不会真如何。

    但是那艘巨无霸夹板船,也就是说何廷斌所谓的拿骚号,却是杨振非常想要的。

    眼下既然机缘巧合到手了,杨振就绝不可能毁了它,或者雪藏不用它。

    然而,杨振只要使用它,哪怕是拆掉它,然后按照这个“拿骚号”的比例,原样重建更多新的夹板船,这个拿骚号的行踪也无法掩盖。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东亚海面上,荷兰人的大型武装商船都是有数的。

    而荷兰长崎商馆的这一艘巨型拿骚号武装商船,更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登记在册有名有姓的主力夹板船之一,藏是根本藏不住的。

    所以拿了他们的船,又杀了他们的人,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并因此给自己招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海上强敌。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那么,以何先生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办事好呢?”

    杨振这话一说出口,就见刚站起来说话不久的何廷斌,突然再次撩袍跪在了地上。

    “在下出身卑微,先前曾经做过——在海上讨生活的海商,又曾被荷兰红毛夷所掳,在红毛夷商馆为奴为仆,从事微末贱役多年,都督若不嫌在下微贱,何某自愿投效都督麾下,打红毛,御外侮,收复大员,护我海疆。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见何廷斌松口,答应投效,心中正自高兴,却听他最后话锋一转,又来一个“只是”,于是连忙追问。

    杨振已经隐约知道,何廷斌所说的“曾经做过海商”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就是做过海盗的意思。

    明末闽粤沿海地区出海谋生的人,真正老老实实从事海上贸易的是少数,大多数在海上讨生活的,都是海商兼做海盗,或者是海盗兼做海商。

    总而言之,多数人上了岸,回到故乡,那就是衣锦还乡的海商。

    可等他们上了船,一出海,那就是无法无天嗜血滥杀的海盗。

    同样,何廷斌一再说起的大员,杨振也已经反应过来,知道大员就是大明早年官方文书里所说的小琉球,嘉靖以来官方文书里所说的东番。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大员,就是后世台岛的南方,具体所指就是台南。

    明末的时候,不管是天启年间还是崇祯年间,大明军队在对荷兰殖民者的作战之中,虽然胜多败少,可是官方却一直没有介入对大员的经营。

    结果荷兰人从澎湖、从金门败退之后,转头去了大员,十几年的时间里,从南往北,沿着海岸线建了好几座红毛城,最后还撵走了西班牙人,独占了整个台湾岛。

    正是荷兰殖民者的到来与快速扩展,搞得郑芝龙等人只能退避三舍,暂避风头,最后渡海降了熊文灿,接受了大明朝廷的招安。

    这其中的曲曲折折详细内情,杨振并不完全清楚。

    但是大体的过程与基本的走势,稍微了解一些明末历史的人,都不会陌生,杨振自然也知道一些。

    所有这些情况归拢到一起,杨振大体上已经知道这个何廷斌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了。

    对何廷斌来说,杨振是官,而且是世袭的贵官,现在更是镇戍总兵、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而他自己过去做过海盗,现在又是红毛夷的仆从,担心杨振轻视他,看不起他,倒也正常。

    不过对杨振来说,他却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他手下出身微贱的人多了去了,而他现在能够仰赖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真正的世家大族豪门显贵,人家不会死心塌地投靠他,而且现在的他也招揽不来。

    相反,类似何廷斌这种游离于大明官府之外的,甚至是游离于大明管辖区之外的,可能才是将来最有用的。

    “只是在下老母妻儿全在大员红毛夷城中,在下明着改换门庭投效都督麾下,老母妻儿恐遭红毛毒手。是以还请都督给予在下一段时日,长则一年,短则半载,在下安排好家事,必定来投都督!”

    何廷斌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向杨振提出了他的请求。

    “因此,也请都督在接见荷兰红毛夷的时候,隐瞒在下为都督效力的实情,何某唯有暂时居于暗处,才能更好为都督打探消息尽力效劳!请都督体谅!”

    “原来如此。”

    杨振原以为,何廷斌既然谈到了老母妻儿,那么大概率是会请求自己帮他要回或者赎出他的老母妻儿。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杨振这边还有点颇不好办。

    一来,他跟荷兰人没有打过任何交道,没有任何联系。

    二来,要做这样的事情就免不了利益交换,可是杨振眼下又能拿什么来跟荷兰人交换呢?

    难道要扣押落到自己手里的那些荷兰红毛鬼以及黑皮乌番奴,拿他们来交换何廷斌的老母妻儿?

    可要是这样做的话,瀛洲岛方面与荷兰长崎商馆先前达成的交易,就很可能会被荷兰东印度公司视作是金海镇的阴谋,那么杨振将会稀里湖涂地为自己招来一个前所有未的强敌。

    这是他目前不希望看见的。

    好在何廷斌也觉得唐突,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而是打算自己处理,只是希望杨振给他一些时间,同时隐瞒他改换门庭的实情。

    对于这样的请求,杨振没有道理不同意。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事情对杨振都没有任何损害,包括对瀛洲岛乃至对金海镇,也没有什么不利或者隐患。

    同时又等于是为自己,为金海镇,在大员岛或者荷兰人那边提前埋设了一个暗桩。

    “没有问题,我答应你。本都督现在就任命你为金海总镇府夷情谘议,专责探听泰西夷情见闻。今日在场诸将皆是人证,他日正式来归,本都督再为你正名请封,接风洗尘!”

第九二一章 薪金

    杨振倒是希望这个何廷斌能够就此留下效力。

    因为杨振从他的嘴里得知倭奴国九州诸藩瘟疫肆虐的情况之后,已经动了乘火打劫乘虚而入,进军九州岛的念头。

    一旦夺占九州岛的行动正式开始,那么杨振就需要有一个了解倭奴国情况的人带路或者充任通事。

    就此而言,这个何廷斌,正是天赐的最佳的人选。

    不过,考虑到倭奴国的德川幕府目前仍处在较为鼎盛的时期,杨振对于夺占九州岛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所以他并未立刻下定决心。

    也因此,对于是否现在就将何廷斌招揽到自己的身边效力,杨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同时又见何廷斌提出了暂时留在荷兰人那边,为自己充当内应的请求,杨振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与此相应的是,就在当天下午,杨振领着诸将在黄金山炮台接见了郭小武、安益信以及转投自己麾下的何廷斌之后,就在原地叫人带来了跟船前来旅顺口的那两个荷兰红毛夷。

    那两个红毛夷,显然也约略知道杨振的身份地位,他们见了杨振之后,虽然不肯屈膝下跪,但是知道脱帽鞠躬,也算彬彬有礼。

    其中一个瘦高个刀条脸的,身穿对襟排扣大翻领紧身衣,外罩深红色天鹅绒厚实披风的红毛鬼,正是何廷斌所说的荷兰驻长崎商馆的那个执事科恩。

    这个荷兰商馆执事相当年轻,即使洋夷显老,看起来也只有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而且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红毛”,不仅满头的红发,而且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是红色的。

    在何廷斌的居中翻译之下,杨振与这个年轻的荷兰商馆执事展开了一番对谈。

    这个科恩,先是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驻长崎商馆的所有获救人员,向杨振这个大明将军表达了谢意,然后紧接着就又表示希望杨振能够履行瀛洲岛方面答应的条件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澹水,并帮助他们维修剩余的船只,让他们返回大员。

    与此同时,这个年轻的荷兰商馆执事,还不失时机地通过何廷斌的翻译,向杨振提出了开放旅顺口或者瀛洲岛西归浦港,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互市贸易的请求。

    科恩在言辞之中,很是夸耀了一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实力,先是指着已经进港停泊的那艘“拿骚号”说,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同样大小的巨舰百余艘,然后又指着杨振身后黄金山炮台上布置的几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说,他们有类似重炮超过一千门。

    对于科恩所说的情况,杨振当然是相信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但是,对于科恩的要求,杨振却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因为郭小武他们跟荷兰东印度公司长崎商馆扯上关系,完全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

    因此,他也没有想好自己应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比如说是应该跟荷兰人先交好,先合作搞一搞倭奴国呢,还是说应该拒而远之,暂时保持中立,跟它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做出决定,同时也需要跟自己麾下的主要将领们商量一下,看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所以,杨振只是回应说,自己会尊重瀛洲岛方面与科恩他们之前达成的约定。

    至于跟荷兰人通商贸易的要求,杨振既没有当场拒绝,也没有当场答应。

    蓟辽、登来地区的形势,本来就已经很复杂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荷兰人再招引到这个地方来。

    而那个科恩向杨振提出开放港口通商贸易的请求,显然也带有试探的企图,见杨振没有当场拒绝,他已经心里有数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同样,杨振对这个高颧骨深眼窝鹰钩鼻一看就很阴险的年轻执事,也没有什么好感,与他简单交谈了一番之后,就转向了另外一个头戴三角帽的矮胖中年红毛鬼。

    这个矮壮敦实的红毛鬼,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乍看起来像个海盗头子。

    他的三角帽上插了几根不知道是什么大鸟的长长的蓝色羽毛,身上则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羊毛毯改作的斗篷,满是横肉的脸上有许多疤痕,面相显得十分凶恶。

    而这人正是“拿骚号”的船长德威斯。

    德威斯沉默寡言,表现得十分高冷,在通过何廷斌的翻译与杨振的对话中,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请杨振确保支付瀛洲岛方面答应给他的全部薪金。

    直到这时,杨振才从何廷斌的解释里知道,德威斯出现在这里,并非他本人的意愿。

    他对杨振其人不感兴趣,对金海镇也不感兴趣,甚至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开辟新的贸易据点,也没什么格外的兴趣。

    他虽然是“拿骚号”的船长,但是“拿骚号”却并不是他的。

    他只是受雇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诸多职业船长之一,每个月拿到的,都是基本固定的薪金。

    在枯燥的海上生涯里,能够激起他兴趣的,除了酒,就唯有哗哗作响的金钱。

    这一次他到旅顺口来,正是受雇而来,而且出了重金雇佣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仇广义、郭小武他们。

    当然了,仇广义、郭小武他们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面对新到手的巨型风帆船“拿骚号”,郭小武及其麾下精挑细选的船工水手们虽然感到十分兴奋,但是他们对于这条巨船并不熟悉,也从来没有操纵类似这样体量的大船。

    为了避免乐极生悲,仇广义、郭小武他们与何廷斌一商量,只好承诺支付重金雇佣“拿骚号”原来的船长德威斯跟船指点,并预付了一半的报酬。

    好在从瀛洲岛到旅顺口一路航行下来,德威斯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秉承着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原则,在何廷斌的翻译之下,也算尽心尽力。

    而对于郭小武及其精心挑选的瀛洲岛水师水手们来说,学费也没白交,经过小一千里的海上航行,总算是熟练掌握了这条巨型风帆船的操控诀窍。

    当然了,郭小武及其麾下水手们所交的“学费”,也就是为雇佣德威斯走这么一趟所支付的“重金”,在杨振看来,还是非常划算的。

    因为瀛洲岛方面答应支付给德威斯的佣金,只有一千二百两白银而已。

    当杨振得知所谓的重金雇佣,只不过才一千二百两白银的时候,杨振表面上云澹风轻,彷佛无动于衷,但是心底里却是十分惊讶而且十分欣喜的。

    惊讶的是,一千二百两白银对这个德威斯来说就是一笔无法拒绝的财富,那就说明荷兰东印度公司支付给他们船长们的薪金看来并不高。

    欣喜的是,从这个德威斯对待“拿骚号”夹板船的态度看,他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或者长崎商馆的忠诚度似乎并不高。

    按照常理来说,德威斯是拿骚号的船长,用这个时代的话语来说,就是这艘船的甲必丹,应该对自己掌管的船只很有感情才对。

    眼下这艘船被在他们陷入绝境的情况下,被瀛洲岛方面以本来价格极其低廉的食物和澹水兑换走,作为这艘船的前船长,从感情上讲,他不应该再接受瀛洲岛方面的雇佣才对。

    然而事实跟杨振按照常理推测的结论完全相反。

    德威斯不仅虽然要出了高价,但是终究接受了瀛洲岛的雇佣,而且在杨振的面前,并没有表现出对拿骚号有多么的留恋,或者对瀛洲岛对金海镇有多大的敌意。

    在杨振看来,这些情况足以说明,只要价钱合适,这个德威斯是可以收买的。

    当然了,要收买他去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作战或者为敌,那未必能够成功。

    但是,要雇佣他留在金海镇,为自己效力,却是很有可能的。

    “哈哈哈,德威斯船长,你可以放心,我在瀛洲岛的部下们答应给你的薪金,我保证会全额支付给你。”

    面对拿骚号前船长德威斯的要求,杨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了对德威斯的试探与拉拢。

    “不过我很好奇,你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每月的薪水有多少?你贵为拿骚号的船长,为何如此落魄?”

    杨振的话里充满了挑拨离间的意味,然而可惜的是德威斯根本听不懂。

    而通过何廷斌的翻译之后,意思有没有发生变化,或者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杨振不懂荷兰语,自是无从得知。

    不过杨振很快就注意到,当何廷斌把自己的问话翻译过去之后,那个荷兰长崎商馆的执事科恩十分警惕地看向了自己。

    而那个德威斯则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摊了摊手,叽里咕噜诘诎聱牙说了句红毛话。

    杨振当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不过杨振却看得出来德威斯的不满。

    与此同时,杨振也看见,当德威斯说了话以后,那个荷兰长崎商馆的执事科恩,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德威斯,皱眉盯着他看,满脸的不乐意。

    杨振虽然不懂德威斯说了什么,但是一看科恩的表现,当下也知道德威斯显然并没有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

    果然,就在杨振的目光在德威斯和科恩的脸上转来转去的时候,何廷斌把德威斯的话翻译过来了。

    “在港每月九十荷兰盾,出港每月一百八十荷兰盾,出港每月合银五十两。”

    德威斯方才并没有说这么多话,但是何廷斌的翻译却很长。

    然而不管这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何廷斌自己对杨振问题的回答,从这个答桉里,杨振却进一步确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薪水并不高。

    尤其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资深船长来说,出港期间每月支付白银五十两,照比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的暴利来说,其实很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普通雇佣兵的薪水,恐怕就更低了。

    一念及此,杨振干脆不再询问德威斯他们,而是直接询问何廷斌。

    “何先生,我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招募了大量泰西洋夷当中的海盗水手、无业游民、流氓无赖,充当雇佣兵,我想知道他们雇佣的船工水手与佣兵每月有多少薪金?”

    杨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了解,充其量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这个时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雇员或者佣兵,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良民,大多数都是在他们本国或者欧洲混不下去的无业游民和流氓无赖。

    当然其中也包含了一些艺高人胆大、梦想一夜暴富的冒险家,比如一些海盗头子、传教士以及富有航海与修船经验的船工水手,富有战斗经验的退伍士兵等等。

    但是,如果像德威斯这样的大型武装商船的船长,出航期间每月薪金才只有一百八十荷兰盾的话,那么一个普通的船工水手或者普通的雇佣兵又能有多少薪金呢?

    “回都督的话,据卑职所知,出航期间船长一级的薪金是最高的,甚至高过了商馆的执事。商馆普通职员与雇员,则要低很多。卑职在长崎商馆是通事,是高级雇员,每月薪金是十个荷兰盾。”

    何廷斌大概已经猜到了杨振有拉拢德威斯及其手下船员为己所用的意图,所以回答得也格外用心,也格外细致。

    “至于船上的大副、二副与有经验的船工水手、炮手、火枪手,各有等差,大副低于船长,约莫只有船长的一半约合二十五两银子,二副低于大副,不足船长的三分之一约有二十两银子。

    “有经验的资深船工水手与有职司的铳炮手大体相近,但他们比大副二副低了一半都不止,离港期间每月大概十两银子左右。

    “剩下的其他普通船员和一般铳炮手,即使出航期间每月薪金也只有九个荷兰盾,约合二两多银子。不过这些人的收入,除了每月固定的薪金之外,主要来自劫掠和缴获。

    “所以他们跟大明的官军大为不同,他们的船员水手和雇佣来的铳炮手,每每渴望出港,渴望动兵,所以到处寻衅滋事,为的就是出兵劫掠和获得大批缴获,弥补平日薪金之不足。”

第九二二章 何斌

    “原来如此。”

    杨振这回听何廷斌这么详细一解释,当下彻底明白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其海外殖民地的各种罪行罄竹难书,所到之处对原住民的屠杀与掠夺非常残酷,而其背后的原因就跟他们的雇佣兵薪金不高,想发财全靠杀人越货有关系。

    当然了,这样一来的话,也就给了杨振一个机会。

    当天下午杨振在黄金山炮台上初次接见了何廷斌之后,同一天晚上,杨振在总镇府二堂的议事厅里,再次把他请了过来。

    一方面也是杨振的确有意招揽他,给他一些特殊的礼遇,准备了一桌酒席,请自己麾下几个主要的将领陪同吃顿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白天的时候那两个同来的红毛鬼科恩和德威斯都在场,有许多话不方便当众说。

    虽然那个科恩以及德威斯听不懂杨振与何廷斌以及在场其他金海镇将领的对话,但是当着他们的面儿,公开密谋,毕竟容易招致科恩和德威斯对何廷斌的怀疑。

    而对于何廷斌这个人,杨振在黄金山炮台初见他以后,越琢磨越觉得将他招揽到麾下的意义十分重大。

    不管是他现在就到金海镇总镇府出任夷情谘议,还是暂时留在荷兰人那边给自己充当暗桩和内应,杨振都觉得他的作用自己身边根本无人能够取代。

    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杨振当然就要给予他不一般的礼遇,同时也要对他进行适当的保护。

    当然了,在这一回的总镇府宴请之前,杨振总算大体理清了几层关系,同时在宴请当中也没有忘了进一步确认何廷斌的身份。

    当天晚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杨振一手拿着酒壶,亲自给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何廷斌又一次斟上了一杯辛辣刺激的番薯烧,然后笑着说道。

    “何先生,今日白天在黄金山炮台人多嘴杂,那两个红毛鬼科恩与德威斯也都在场,有些话不方便当众说,有些事不方便当众问。”

    杨振说到这里的时候,给何廷斌的酒杯里已斟满了酒,于是没再说下去,而是放下了酒壶,笑呵呵地看着他。

    而何廷斌见杨振如此这般,显然也知道杨振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当下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

    “都督客气了,卑职既已决心投效都督,在都督面前,卑职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督若有任何疑问,尽管开口。”

    “那好,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这里也的确是有一些想知道的东西要问。”

    杨振这个议事厅,就是往常杨振召集麾下主要将领议事的地方,厅上一张可坐八人的大八仙桌,杨振面南背北单独占了一面,其他三面分别是左手一侧何廷斌、张臣,右手一侧张得贵、李禄,对面杨珅、郭小武。

    杨振扫视了众人一眼,众人纷纷都放下了碗快,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何廷斌的身上。

    “何先生,你是福建同安人,又曾在倭奴国那边做过一阵子的海商,同时又在大员待过许多年,想必对大员一带的情况也很熟悉,那么你对郑芝龙可否了解,或者观感如何?”

    “唉——”

    杨振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何廷斌长叹了一声。

    而这一声长叹,显然意味深长,其中既有感慨,有惋惜,有失落,也有悔恨或者恨铁不成钢。

    饶是杨振善于观察和揣摩人心,此时此刻也被何廷斌的这一声长叹给弄湖涂了。

    但是不管杨振有多么湖涂,他总算从何廷斌的这个表现之中断定,何廷斌不仅认识郑芝龙,而且很可能在许多年前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而这个时候,一个跟何廷斌有点大同小异的名字,终于从杨振脑海的深处浮现了出来。

    那个人叫何斌,其最传奇的生平事迹,就是在关键时刻逃离大员的荷兰总督府,渡海进入郑成功的军中,劝说当时已经走投无路的郑成功起兵攻台,一举赶走了盘踞台湾三十八年的荷兰人。

    白天刚刚见到何廷斌的时候,杨振从其经历之中多少已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也想到了他可能跟郑芝龙等人的关联,但是无论他怎们努力,何斌这个名字却始终没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而且但是人多嘴杂,何廷斌自己既然没有说起这个话题,杨振与他初次见面,又有招揽他的强烈意愿,自然也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半天过去,到了晚上,杨振心中的疑惑越来克制不住,不问个明白,估计他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而且也恰恰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提起郑芝龙时何廷斌的一声长叹,瞬间就令杨振想起了何斌这个名字及其最具传奇色彩的事迹。

    一想到眼前这个何廷斌,极有可能就是青史留名的那个劝说郑成功收复台湾的何斌,杨振的内心深处就有股压抑不住的欣喜。

    正当杨振克制住内心的惊喜,准备进一步向何廷斌提问并确认其身份的时候,就见何廷斌端起刚才杨振为他斟满的酒杯,一仰脖,咕冬一声,把一大杯火辣的番薯烧灌了下去,然后酒杯一放,站了起来,冲杨振躬身抱拳,说道:

    “都督以一颗诚心待何某,何某不能不以一颗诚心对都督。实不相瞒,何某与郑一官曾经共事颜思齐,一同招募垦民,相约拓荒大员。

    “只是颜思齐壮志未遂,英年早逝,虽然郑一官凭借实力继之而起,但颜思齐旧部之中多有不服之者,内讧火并几无日不有,拓荒大员之事业遂陷入停顿。

    “其时何某为顾全大员拓荒大局计,站在了他郑一官的一边,推举其为盟主,但是没有料到,他郑一官兼并各部得势以后,竟然要弃了大员拓荒事业,裹挟岛上部众撤回闽南做官。”

    何廷斌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当时情形,胸中怨气仍未全消,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已然听傻的众人,然后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杨振,最后继续说道:

    “不敢隐瞒都督,当时郑一官渡海接受招安,何某也曾以何斌之名位列其上,朝廷旨意下达,何某授为游击。只是何某不忍拓荒大员之基业一朝弃之,故而率部出走,未曾前往南澳领旨。

    “何某等人出走,本意乃是继承颜盟主之遗志,在海外开疆拓土,扬中国声名,以免大员彻底落入荷兰红毛夷之手,成为为祸东南百姓之渊。

    “孰料我等终究势单力孤,一战为荷兰人所败,其后更沦为洋夷奴仆,奇耻大辱,莫此为甚,而此后十来年间,整个大员千里沃野,渐次落入荷兰红毛夷之手,可悲可叹,可悲可叹!”

    “你的原名是何斌?”

    何廷斌所说的种种往事,牵涉各种内情,听得在场的其他金海镇将领们全都傻了眼。

    在座的将领们虽然去过南方的不多,去过闽地的,更是只有郭小武一个,但是却少有人没有听说过郑芝龙的。

    郑氏把持南澳总镇府,雄霸闽粤沿海已经十几年了,在崇祯朝几乎一直都是听调不听宣的庞然大物,朝廷的好处都拿尽了,但是对于朝廷的事情却是始终置身事外,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从这个意义上,郑芝龙甚至都不如祖大寿这样的军阀,祖大寿拿了朝廷的辽饷,至少还守在辽西,多多少少发挥一点作用。

    可是郑芝龙却空有一支庞大的水师力量,既没有能够赶走荷兰人,拿回大员岛,或者出去开疆拓土,也没有好好使用这支力量,北上袭击清虏的后方,去牵制清虏的力量。

    偌大一支足以称雄海上的水师舰队,在郑芝龙的手里,几乎处在闲置状态,竟然一点好的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真是白瞎了。

    杨振以前不止一次在行军的途中跟部下诸将说起过这些事情,是以诸将皆知道郑芝龙有一支强大但却几乎处于闲置状态的水师舰队。

    所以此时众人听了何廷斌所讲的许多内幕,特别是何廷斌所讲的郑芝龙得势崛起的前因,个个大开眼界慨叹不已。

    但是,唯有杨振始终盯着自己的问题不放,何廷斌话音刚落,他没有询问别的,而是再次向何廷斌确认了他的原名。

    “没错,何某原名何斌。”

    何廷斌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杨都督何以对他的原名如此在意,但他还是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直到这时,杨振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杨振也没说好在那里,只是在那里连声叫好,看得何廷斌跟在场其他人一样,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当然,杨振也没做任何解释。

    在这一世,杨振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大体通晓明末历史的走势,知道许多人在历史上的表现与命运。

    这也是他在这一世唯一可以凭借的东西。

    因此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何廷斌,他本能地就觉得,这样的人物在明末的原时空之中不可能默默无闻。

    但是他又一直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找不到这号人物,这让他莫名感到忐忑焦躁。

    现在知道了这个何廷斌就是二十年后劝说郑成功收复台湾的那个何斌,杨振的心里终于安定坦然了。

    同时他不用再细问,也知道何廷斌为什么会在长崎瘟疫爆发之后明里暗里促成长崎荷兰商馆与瀛洲岛方面的交易了。

    当然了,对于何廷斌前来旅顺口的行为以及主动示好并投效自己的行为,杨振也立刻就了然了他这一切行为背后可能的心思与企图。

    “都督可是怀疑何某投效的诚意?”

    面对杨振那些显得有些反常的言行,何廷斌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一些问题,于是也不隐藏,当即直言询问。

    “呵呵,何先生你言重了。当然了,如果我说,之前对先生你一点疑虑都没有,想必先生也不信。不过现在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对先生是没有没做任何疑虑了!”

    杨振这番话说得有点绕,听得在场许多人皱眉不语。

    但是何廷斌却彷佛从杨振的话语里面意会到了什么。

    “不错,何某的确从都督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当年颜思齐颜盟主身上的影子。未见都督之前,何某听说了都督出兵占领瀛洲岛,并往瀛洲岛大举移民屯垦的消息,当时就生出了投效之心。”

    没等杨振开口问,何廷斌就把他主动示好以及主动投效的缘由说了出来。

    “瀛洲岛虽不如大员,但是也相差不远。想当年,何某乘船行经此岛,就曾设想,若得此地,招募垦民,使人耕种,三五年内即可以足食足兵。

    “且其地横绝大海,四通八达,若置船兴贩,则桅、舵、铜、铁亦不忧乏用;若移兵士卷口于其间,十年生聚教养,尔后北图高丽,东取倭奴,进攻退守,真足与当世诸强抗衡也!”

    当着杨振及其部下诸将的面儿,何廷斌倒也不忌讳什么,直接把他对瀛洲岛的经营设想说了出来。

    虽然没有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每一句话里却都包含着募民拓垦、割据海外的意思。

    何廷斌这番话说得张得贵直皱眉头,但是张得贵看杨振含笑不语稳如泰山,他最终也没有发话斥责。

    倒是杨振通过何廷斌的这一番进一步确认了他的意图。

    其实刚才,杨振在听何廷斌讲述他追随颜思齐拓垦大员的往事之时,尤其是他跟郑一官也就是郑芝龙分道扬镳的前因后果之时,就已经大概知道何廷斌为何会向瀛洲岛示好并且来见自己了。

    在杨振看来,很可能正是因为自己占领瀛洲岛并向瀛洲岛大举移民屯垦的行动,引起了身在长崎的何廷斌的关注,并且激起了他的强烈共鸣。

    现在再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更加豁然开朗了。

    “哈哈哈,何先生请坐,请坐,你是本都督的夷情谘议,本都督正有一些事情请教你的意见!”

    确认了何廷斌的身份及其投效的诚意之后,杨振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哈哈笑着,请他重新坐下,再次为他斟满了酒,然后谈了自己想要雇佣德威斯为金海镇效力的想法。

第九二三章 谋倭

    当天晚上,杨振最后搞清楚了何廷斌的身份之后,也打消了之前对他的一些疑虑,于是很多想法也就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了。

    首先一个,就是雇佣德威斯及其麾下船员为己所用的事情。

    虽然郭小武和郭小武所挑选的上百名瀛洲岛的水手,已经熟悉了那艘巨型荷兰夹板船的布局构造,掌握了驾驶使用它的基本技巧,但是杨振想要却不仅仅是这些。

    杨振不仅希望重新武装它使用它,让它入列金海镇的水师,甚至成为自己目前的一艘旗舰,同时杨振还希望能够仿造它,复制它,从而大幅度地提升金州船厂的造船技术。

    金州船厂目前能造船来的战座船,刚刚达到四百料船的水平,如果按照沈志祥他们的计划,接下来会逐步试造一千料、一千五百料,最后的目标是打造两千料的战座船。

    这样整个计划执行下来,恐怕还得需要三年到五年的时间,杨振虽然对水师战船的要求,没有像火枪火炮的升级迭代那么迫切,可是他同样也希望金海镇的船厂能够缩短这个进程。

    如今九州诸藩的鼠疫传播,无意间促成了荷兰长崎商馆对瀛洲岛方面的献船来归,如此天赐良机,杨振自然不能放过实现水师跨越式发展的机会。

    也因此,他想雇佣德威斯及其麾下船员为己所用,并不是要将他们用在铳炮教习或者指点水师作战的战船上,而是要将他们用在金州船厂对荷兰夹板船的仿造上面。

    为了随时随地可以对构造复杂的夹板船进行维修,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一般都携带有船只的模型与图纸。

    郭小武他们在指挥这艘夹板船回到旅顺口的途中,在德威斯的指点之下,在何廷斌的翻译之下,正是通过这些东西,才得以快速地熟悉并掌握了这艘巨型夹板船的控制技巧。

    现如今,这些东西正好派上用场,可以在杨振不必完全拆解“拿骚号”的情况之下,实现对他的仿造和复制。

    对于这件事情,何廷斌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杨振询问德威斯薪金待遇的时候,特别是向何廷斌打听荷兰东印度公司船长、水手、职员、雇员们的薪金待遇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此节。

    对此,何廷斌也是很乐观的,当场答应杨振,会私下询问德威斯的态度,并保证尽力说服他留下。

    但是何廷斌也提醒杨振,德威斯这种人可不是良善之辈,这种人只认钱不认人,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一旦有人出价更高,他们随时都会背叛已有的雇主,所以一旦使用不好,就可能伤到自己。

    对于何廷斌的担心,杨振笑而不语。

    德威斯这样的人在背地里是什么货色,杨振比何廷斌可清楚的多,自然不可能有信誉可言。

    而杨振将之用在造船上而不是水师作战上,预防的就是这一点。

    而且杨振预计,最多也就用他一年半载,只要沈志祥主持的金州船厂仿造出了第一艘夹板船,德威斯及其部下就会被杨振礼送出境。

    当然了,如果他们中有人为了高薪,真的死心塌地留在金海镇为自己效力的话,杨振也不介意留下一些。

    当然了,除了请何廷斌用高薪拉拢德威斯留下效力这件小事之外,当天晚上杨振还向何廷斌请教了另一件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情。

    这就是当天晚上杨振提出与众人商议的第二件事情,也就是乘虚而入谋取九州岛及其外围诸岛的事情。

    结果杨振的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就招致了在场金海镇诸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都督要取倭奴九州岛?”

    “倭奴国可不是和宁国啊都督!”

    “倭奴国那里正闹瘟疫,时机合适吗都督?”

    “是啊都督,清虏那边还没解决,再树一强敌合适吗?”

    在杨振的一直鼓励之下,杨振麾下的各路将领在共同议事的时候,都已经敢于直言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每一回的议事场合,都会有人向杨振提出各种不同的意见。

    这是杨振自己种下的因,所以他也只能无奈接受这样的果,不过总体来说,他是乐见这种场面的。

    对他来说,一个方案摆出来,无人反对,未必就是正确的,而众意纷纭,也未必就表明它是错误的。

    相反,只有把麾下将领们赞成、反对的各种情况都摸清楚,汇总到一块,然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才有可能真正统一所有人的思想,并且取得反对者的谅解。

    这样最后执行起来,才会更有效率,才不会出现不可挽回的问题。

    比如对于攻伐倭奴国的问题,杨振自己其实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众人的惊讶担忧以及向他提出的疑问,其实也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毕竟倭奴国不同于朝人和宁国,而且想当年还曾差点灭了和宁国,需要大明抽调天下兵马与之抗衡,才将他们打回去。

    再往远了说,想当年并非倭奴国正经军队的倭寇,就侵扰的整个东南海疆不得安宁。

    现如今自己仅仅以金海镇自身的实力,甚至最多只能拿出一半的实力,去攻伐倭奴国,占领九州岛,能够做得到吗?

    对此,杨振自己其实也是有疑虑的。

    但是倭奴国尤其是九州岛遭遇大面积瘟疫,九州诸藩的倭奴人口几乎遭到毁灭打击的情况,简直是百年不遇,错过了这样的天赐良机,又实在太过可惜。

    这让杨振感到十分纠结。

    “正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倭寇乃我大明世仇也,九州诸藩正是当年倭寇主要来源之地。如今其地遭天谴,先有岛原、天草之乱,人口减损大半,去年冬天以来,又经受鼠疫肆虐,人口再次折损无数,如此良机岂能坐失?!”

    面对麾下诸将的惊讶反对,杨振反而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别人不知道几百年后倭奴国对华夏的危害,但是杨振却是一清二楚。

    如今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岂能心慈手软,瞻前顾后畏缩不前?

    对杨振来说,这一次即便不能拿下整个九州岛,哪怕拿下九州岛的一部分,让自己在那里站稳脚跟,或者哪怕是从德川幕府那里敲诈一批金银财富也是好的。

    总而言之,自己决不能就这么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然后等着德川幕府反应过来,重新分配或者从容整合九州诸藩的势力。

    因为这样的话,远在江户的德川幕府就有可能因祸得福,从中受益,并进一步得到壮大,从而给自己将来征发倭奴国增加难度。

    “可是都督,咱们现在镇江堡那边有个济尔哈朗虎视眈眈,复州城北边有个多尔衮拥兵对峙,另外朝廷又可能要从金海镇抽调兵马渡海南下,到中原追剿流寇,咱们哪还有余力派兵马远征倭奴?”

    张得贵听说杨振心里面竟然打着远征倭奴的主意,眉头紧锁成了川字,一张脸皱在了一起,虽然没有明说我反对,但是其浑身上下都是反对的意思。

    “老张,你的担心,你们的担心,我能理解,你们放心,征伐倭奴只是一个想法,现在只是酝酿时期,你们放心,一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必会从容安排。

    “而且所谓征伐倭奴,也不是去跟倭奴国的德川幕府主力作战,而是以咱们经营的瀛洲岛为大本营,去占领九州诸藩的外围岛屿。

    “最后要不要进兵九州岛,能不能一口吞下九州岛,还要到时候临机决定。总之你们放心,本都督从不打无把握之仗,风险大收益小的事情,我肯定是不会干的!”

    杨振最后这番话说的,倒是实情。

    在场众人除了何廷斌属于新近投效麾下的之外,其他人早在杨振入主松山城之前就已经追随左右了。

    他们当然知道杨振一直以来谋定而后动从不打无把握之战的习惯和作风。

    也因此,杨振的这些话一说出来,众人相互看了看,本来想说什么的人也都闭嘴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被杨振的想法震惊到无语的何廷斌突然说道:

    “卑职没有看错,都督果然怀有鸿鹄之志!想当年,颜思齐颜盟主在平户期间,也曾召集在倭奴国的唐人海上头领,密谋夺占九州,彻底消除我东南倭寇之患!

    “可惜当时谋事不密,在颜盟主兵马未聚之前,走漏了风声,结果招致德川幕府调兵围捕,此事虽未能成功!

    “然而现在却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都督若只是拿下九州诸藩的一部分,作为将来征服倭奴国的跳板,那么事情并不难办。”

    说到这里,何廷斌突然又干掉了一满杯的番薯烧,将杯子往八仙桌上一放,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说道:

    “荷兰人!都督可以联络荷兰人!都督金海镇兵强马壮实力不凡,但是方才张总兵所担心的事情也不能不虑,北方毕竟还有清虏,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防御!

    “但是如果都督联合了荷兰人一起动手,将九州岛上的诸藩土地城池,分给荷兰人一半,卑职料想,荷兰人必然不会拒绝都督的好意!”

    “荷兰人?!”

    “对,就是荷兰人!”

    面对何廷斌突然抛出的建议,杨振一时有点懵圈。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荷兰人联手共谋倭奴国的事情。

    对于意外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杨振来说,倭奴国一直都在他征服与灭亡的清单里面。

    只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要假手于人去完成,因为他总觉得只有自己亲手去做,这个事情才有意义。

    但是现在何廷斌这么一说,在乍闻之下的震惊过后,杨振竟然突然间茅塞顿开了。

    是啊,自己的力量或许足以拿下什么五岛列岛,拿下什么平户岛或者壹岐岛,努努力或者也能从对马岛割下一块肉来,但是要想一举占领九州岛,然后快速大举移民填充其地,恐怕没那么办到。

    但是如果加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力量,那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同意分给荷兰人一半,荷兰东印度公司会出兵吗?”

    “事在人为,都督!荷兰人瞄上倭奴国,瞄上九州岛,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冬荷兰人帮助德川幕府驱逐葡萄牙人,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应有的回报,而且德川幕府转过头就将荷兰人集中到了长崎。

    “要说集中到长崎港内也就罢了,结果这一回的瘟疫刚起,德川幕府的长崎奉行就又利用这次疫情,将长崎港内的所有荷兰人集中到了尚未建好的出岛之上。

    “都督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出岛乃是转为荷兰人而建,目的就是禁止荷兰人与其他倭奴国的行商坐贾接触,好叫德川幕府垄断全部交易之利。

    “原本荷兰商船入港后要拆除所有铳炮的条款,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就已经十分不满了,现在德川幕府及其长崎奉行的所作所为,只要传到了爪哇国,巴达维亚方面就不会轻易干休!”

    面对何廷斌提议以及何廷斌的这些说法,杨振逐渐恢复了平静,想了想,盯着他说道:

    “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多大的可能会出兵?又有多大的可能不会出尔反尔,与德川幕府媾和,站在德川幕府的一边?”

    “好处,都督,只要都督你许诺给荷兰人的好处足够大,大到倭奴国那边无论如何也给不出,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就一定会站到都督你这边来!”

    对于杨振的担心,何廷斌立刻这样答道。

第九二四章 意向

    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就在抵达旅顺口的第五天中午,何廷斌与科恩两人领着他们的几个从人,搭乘袁进亲自带队的第二波前往瀛洲岛方向的移民船队匆匆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前的几天里,杨振与荷兰东印度公司长崎商馆的执事科恩,在何廷斌的翻译之下初步达成了一项协议。

    在初步达成的协议里面,杨振原则上同意了科恩之前所提出的要求,即金海镇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开放瀛洲岛西归浦港,允许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在西归浦停泊并自由贸易的要求。

    但是作为交换条款,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要向瀛洲岛方向无偿提供硫磺两千担。

    在此基础上,双方同意共同探讨将来联合出兵倭国,共同争取完全自由贸易地位的可行性。

    作为共同出兵倭国争取双方权益的前提,杨振同意出兵五千人并炮船五十艘以及随行补给船只若干,要求荷兰东印度公司至少出兵一千五百人炮船十艘及补给船若干。

    同时杨振承诺,一旦达成共同出兵倭国占领九州岛的目的,双方均分九州岛诸藩土地及附属一切人口城池与财物。

    整个协议之中,除了第一条是已经确定下来的之外,其他的全都是意向。

    这个科恩虽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长崎商馆的执事,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的成员,但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巴达维亚总部来说,他只是一个小角色。

    他根本无权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杨振这样的人物达成任何涉及整个东印度公司的协议条款。

    所以双方最后达成的所谓协议,其实只是一个供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以及巴达维亚总部讨论的意向书而已。

    虽然科恩本人很动心,但是他什么也决定不了,只能保证尽快将杨振提出的条款,送回大员,由大员评议会决定是否向巴达维亚报告。

    也因此,在双方搞清了对方基本的底线、要价和能力之后,科恩就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大员去了。

    而他之所以如此上心或者说卖力,是因为他要弥补长崎突发的瘟疫对长崎商馆所造成的的巨大损失。

    其中当然也包括为了换取足够上百人活命的粮食和淡水,而不得不拿出来交换给瀛洲岛方面的“拿骚号”。

    他很清楚,对大员评议会以及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东方总部来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损失,这个损失都会记在他的头上。

    为了挽回损失,或者说将损失减到最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出一个能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带来更大利润的计划。

    他原本是想通过与杨振达成一项开放港口通商的条款,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弥补已经造成的损失,但是没有料到,杨振竟然向他提出了一个更加具有诱惑力也更加具有震撼性的计划。

    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常驻在长崎的商馆执事,他已经受够了德川幕府对长崎荷兰商馆的种种苛刻的限制条件。

    如果不是因为德川幕府不允许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荷兰长崎商馆驻兵,如果不是因为德川幕府强令荷兰人的武装商船在入港前解除武装,那么眼下这档子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所以,在他看来,瀛洲岛方面的明军要求他拿出拿骚号来交换充足的食物和淡水,这样的奸商行为虽然可恨,但是根子却在德川幕府针对荷兰人制定的极为苛刻的贸易条件。

    这样的贸易条件必须得到改变,而且应该得到改变。

    如果说过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力量,尚不足以支持对倭奴国进行大规模远征的话,那么现在有了与倭奴国近在咫尺的大明金海镇总兵官杨振的支持与合作,情况就将完全不同了。

    更令科恩心动的是,杨振同意在多出兵多出船的前提下,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能派出的远征军五五分成,平分所获得的一切利益。

    虽然这些条款都是杨振主动提出来的,但是这一点却并不妨碍科恩在赶回大员之后,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他自己的身上。

    有了与杨振所达成的条款以及共同征伐倭奴国的意向书,科恩相信他在长崎商馆的损失一定会得到谅解。

    而且一旦与杨振合作武力征伐倭奴国的计划,得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部的批准,那么他本人不仅不会被罢免,而且一定会受到重用。

    也正因此,他已经等不及杨振所说的即将从瀛洲岛返航的大船队了,而是执意要尽早赶去瀛洲岛,好尽快带了他剩下的船只和人员南下大员去。

    对于科恩的迫不及待,杨振当然也乐见其成。

    于是也就不等即将返航或者已经处在返航途中的俞亮泰、林嗣业、严省三他们的船队了。

    而是命令刚刚完成了第二次向镇江堡方向输送移民的袁进等人,统领他们的船队继续向瀛洲岛输送移民。

    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中午,从登州方向收拢了移民来到旅顺口外的袁进船队,接上了科恩和何廷斌等人,随即转向瀛洲岛方向去了。

    而当初跟随科恩、何廷斌一同想来旅顺口的拿骚号前任船长德威斯,则受到杨振的重金礼聘,留了下来。

    何廷斌说得一点没错,的确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帮来自欧洲的破落户雇佣兵,心里面并没有多么高尚的爱国情感。

    只是一张一年一千二百两白银的契约,就使德威斯自愿留了下来。

    当然了,杨振一年给他一千二百两白银也不白给,契约里面一条条地写清楚德威斯需要履行的义务。

    而且为了保证德威斯较好地履行契约,何廷斌还将自己手底下一个名叫李英的私人仆从留了下来。

    何廷斌本人虽然受制于荷兰人,并不完全自由,但是现在的他在荷兰人那里早已摆脱了曾经奴仆的地位,作为荷兰商馆的通事,他也有自己的仆从。

    这些仆从既是助手,又是学徒,平时也跟着他学习倭奴语与红毛话,虽然造诣远不如他,但是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去使用。

    正因为如此,荷兰人那边倒也默许了他招收学徒侍从伴行左右的行为。

    现如今,何廷斌不能不跟着科恩离开,也只好先留下一个私人仆从,来充任德威斯与杨振等人之间的翻译了。

    而与此相应的是,决意留下的德威斯,也委托科恩、何廷斌他们为他带走了一堆信件,邀请滞留在瀛洲岛一带的手下船员们自愿前来金海镇效力。

    杨振给德威斯开出了包吃包住而且每人六百两白银年金的条件,并且答应经由德威斯之手支付。

    至于德威斯自己在信件里会怎么说,以及将人邀请来了以后实际支付多少年金,杨振就不管了。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调动德威斯为自己效力的积极性,让他尽可能多招揽一些熟悉夹板船制造的经验丰富的船工水手来。

    在这个事情上,德威斯当然会上下其手、从中渔利的,但是杨振并不在乎,甚至可以说说是有意为之。

    因为既然这些人无利不起早,那就要给他提供起早贪黑渔利的机会。

    至于说德威斯会不会因此失去控制,杨振则根本不担心。

    事实上德威斯招来的白皮红毛番越多,德威斯本人就会变得越老实越易于控制。

    因为只要杨振公开了自己答应给白皮红毛番们的年金,那么德威斯就会成为所有他招来的白皮红毛番们的众矢之的。

    到那时候,甚至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德威斯就会被他所招来的白皮红毛番们弄死。

    却说杨振送走了科恩、何廷斌等人之后的第二天,亲自带人陪同德威斯以及何廷斌留下的小通事,登上了旅顺口内的前拿骚号巨型夹板船,然后出港,转老铁山水道北上,往金州湾去了。

    也是这一天,这艘拿骚号被杨振正式更名为“瀛洲”号,同时郭小武也被杨振晋升为瀛洲岛守备兼瀛洲号管带指挥。

    杨振虽然没有明说,要将瀛洲号作为自己的旗舰,但是他同时也没有明确瀛洲号的归属。

    至少目前瀛洲号将不属于任何一路的水师,而是由杨振本人直接使用。

    相应的是,杨振登船之后,按照最近这几天杨振拟定的水师旗号标识,瀛洲号上立刻升起了杨振的大帅旗。

    当然了,杨振的大帅旗,使用的依然是北斗七星旗,只不过将原来的黑地白星三角令旗,变换成了红底金星长方形样式。

    旗面为红色,长为五尺,宽为两尺半,长宽比例是二比一。

    上面按照北斗七星的大体方位,绣了七颗等量硕大的金色圆球,然后斗魁朝上,天枢在前,瑶光在后,中间用金色绣线相连。

    所谓天枢在前,瑶光在后,实际上也就是斗魁在旗首,斗柄在旗尾。

    对于这个构图,杨振其实并不满意,可是他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能够象征金海镇水师的旗帜。

    他倒是想用五星红旗,毕竟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寓意,谁也比不了。

    可是大明朝水师惯用的旗帜,都是象征北帝同时又指示方向的北斗七星旗,他要是莫名其妙地给去掉两颗星,根本解释不过去。

    他倒是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威强制推行开来,可是他觉得并没有这样的必要。

    从古至今,水师都是很迷信的,北斗七星里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与瑶光,每一颗都是有说道的,一个也不能少。

    而且,船只航行在大海上,借以辨别东西南北方向的主要参照对象,就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因此,对水师来说,北斗七星不仅是大明朝北帝信仰的体现,而且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所以对于这个东西,杨振也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然了,除了五星红旗之外,杨振最想使用的旗帜莫过于威武霸气的龙旗了。

    但是想了想,杨振也放弃了,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他不敢用。

    毕竟龙旗是天子的象征,是皇帝的象征,如果不是御赐或者钦命,杨振是不能擅自使用的,使用了就是僭越。

    杨振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招惹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麻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33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作者:哼哈大王所写的《大明新命记》为转载作品,大明新命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新命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新命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新命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新命记介绍: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