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五章 要走
行营辕门外面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杨振见他们这样,也不便多说什么,当下冲他们两个点点头,随后便将目光转到了迎候着的其他人身上。
这个时候,杨振就看见单膝跪地,跪在祖克勇侧后方的副将俞亮泰,抬起头冲自己拱手说道:
“卑职恭喜都督,贺喜都督!都督此番丰功伟业,已经直超当年东江毛大帅了!卑职等得附骥尾,不胜荣幸之至!”
原来俞亮泰见杨振目光看向自己,当下便一边行了下属拜见上官之礼,一边如同他人一样送上了自己的恭贺溢美之词。
俞亮泰出身东江,其在结识杨振并投效杨振之前,最敬仰的人物就是毛文龙。
是以在结识杨振投效杨振之后,他也总是拿杨振跟当年的东江大帅毛文龙对比。
包括他向杨振提出的各种建议,也总是以当年毛文龙的各种作为当参照,希望杨振能够效彷。
比如在攻打镇江堡城这件事情上面,俞亮泰之所以支持杨振这个极其冒险的决策,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毛文龙也曾经做过。
当然了,毛文龙当年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勇夺镇江堡城,虽然一战成名,名震天下,但是他们夺下镇江堡城之后并没有坚守多久,实际上很快就又被当时的后金军给夺回去了。
就此而言,杨振这一次夺下镇江堡城并且坚守几个月,最后不仅成功击退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的大军,而且斩获颇丰,这个情况已经远远超过当年毛文龙的所谓英雄壮举奇侠绝伦了。
也因此,在俞亮泰的心目当中,此时拿下镇江堡并且守住了镇江堡的杨振杨都督,已经彻底超越了当年的东江大帅毛文龙。
“你这可是过誉了,与当年毛帅相比,本都督差之远已!”
虽然杨振心里也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了毛文龙,可是当着在场众多前东江将领的面儿,他还不能这样托大。
毕竟毛文龙在前东江镇出身诸将的心目之中,那可是祖宗神牌一样的存在,轻易容不得亵渎。
杨振说着话,笑着上前将俞亮泰也搀扶了起来,紧接着就将目光转向了旁边单膝跪地见礼的人。
其中一个,是杨振已经熟悉的林庆业,而另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则看起来十分面生。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古怪的暖帽,鬓角刮得干干净净,跪在林庆业侧后,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
“林统御,这位是?”
林庆业同样已有数月未见杨振,没有能够参加镇江堡城的守卫之战,让他心里颇为遗憾。
此时他听了别人对杨振的各种溢美之辞,心中同样也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却被杨振的问话给打断了。
“这个——,这个是安五伦安左郎,乃是沉兵判帐下,哦不,是沉都元帅从平壌城派来拜见都督的行人!”
“安五伦?竟是沉都元帅帐下行人!林统御快快请起,安左郎安先生快快请起!”
杨振是知道安五伦这个名字的,只是从来没见过,人和名字对不上号罢了。
如今听了林庆业的介绍,再去看那个安五伦,只见他四方大脸,身材敦实,看起来孔武有力,却没想到是个竟然是左郎文官,做着沉器远帐下行人的职司。
杨振很清楚,开府一方的大人物其帐下行人角色,通常都是由其心腹干将或者心腹幕僚出任。
而眼前这个安五伦显然就是如此,如果不是沉器远的心腹幕僚,恐怕也不敢将他派到自己这边来见面。
是以杨振在话里话外,对他也表现出了格外的客气。
“安左郎,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都督了!你一直想见而不得,如今就在眼前,还不赶紧见礼?”
林庆业见杨振对安五伦甚是客气,同时杨振的关注点已经转到了安五伦的身上,当下也收起了自己已经到嘴边的客套话,转而督促起安五伦来了。
“在下沉都元帅帐下行人安五伦,拜见都督,沉都元帅得闻镇江堡消息,特遣在下前来恭贺都督屡战屡胜,取得镇江堡大捷!”
“呵呵,沉都元帅客气了,安先生远来辛苦了。本都督早就听说过你,你是本都督麾下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安应昌的族兄,本都督说的可对?”
面对安五伦的拜见,杨振坦然受之,然后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随即在其惊讶莫名之中,将其从地上搀扶起来。
同样,杨振将安五伦扶起之后,马上躬身将林庆业也扶了起来,同时对其率领水师船队前往清川江口、平壌西海接应沉器成等人撤离的行动褒奖有加。
而杨振与新来的众人见礼完毕,闻讯而来的其他各路将领也都差不多到齐了,彼此相互招呼寒暄了一阵。
刚刚被杨振点名提到的安应昌,也从西门外安置大批朝人丁壮妇孺俘获的原清虏营地里打马赶来,见了自家族兄安五伦自是又惊又喜,相互问候起了对方的情况。
杨振见状,先是打发了仇必勇、麻克清等人前去安排议事的场所,随后吆呵了一声,对众人说道:
“今日镇江堡群英齐聚,正好将此地往后的章程一一安排妥当,诸位且随我一起,到行营议事厅议事!”
杨振这么一喊,其他人自是轰然应诺。
很快,一行人跟着杨振进了行营,最后来到了二堂议事厅上,分了宾主次序坐下。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李禄、麻克清两个则指挥了行营院内新进的丫鬟仆妇们,忙着为众将上了热茶和各式吃食。
众将一看,知道这次议事短时间内怕是结束不了,而且必定事关重大,于是一个个也不客气,纷纷吃起了各种肉干和糕点,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安五伦见了这个场面,一开始有些惊讶不已,但是他见杨振跟众将一样,只是一碗热茶几口干粮就解决了午饭,他的心里面再次对杨振刮目相看。
“沉先生,林统御,安先生,你们远道而来,照理该为你们好好接风洗尘,不过今日事有凑巧,人既然都齐了,咱们就先议事,再接风,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杨都督说哪里话,军务要紧,正事要紧,正该如此!”
“是啊,都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是正事要紧!”
“都督客气了!”
安五伦作为沉器远的使节与会,被杨振特意安排到了议事厅右手第一的位置上。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沉器成、林庆业、柳林、安应昌以及新近投诚的宋国辅与石明雄等人。
杨振把右手一列的头几个当成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对他们以礼相待,搞得他们既受宠若惊,又连连推辞。
至于杨振左手一列,则是依次是祖克勇、仇震海、张臣、李禄、俞亮泰、杨珅以及刘仲锦、金玉奎等人。
除此之外的其他中低阶将领,比如张国淦、李守忠,潘喜、张天宝,俞海潮、许廷选等人,则是守城头的守城头,守城门的守城门,各有职司,并未获准参与这次的军议。
“呵呵,既然如此,本都督也就不说客套话了。其实本都督早想召开这次军议,将镇江堡的防务,方方面面,尽快定了。”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顿时肃容,有的人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有的人放下了手里的糕点,一个个挺胸抬头正襟危坐起来。
杨振见状,扫视众人一圈,然后接着说道:
“去年九月以来,本都督离开旅顺口,率军来夺镇江堡城,迄今为止,满打满算已经四月有余了。
“眼下清虏大军已败,济尔哈朗退守凤凰城,镇江堡之围已解,短期内也看不出清虏有再次调集大军前来谋夺镇江堡的迹象。
“所以,本都督已经决定,此次军议结束,安排好镇江堡一带的防务之后,最晚将于月底之前离开镇江堡,走陆路返回旅顺口!”
哗——
虽然在场的许多将领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是当杨振亲自说出这个决定之后,现场所有人还是瞬间哗然一片。
“啊?”
“这个——”
“都督——”
许多人都想向杨振进言,然而人人都要开口的结果,就是谁也无法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看见众人的反应,杨振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众人。
这样一来,议事厅内的场面,很快就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面对不怒而威的杨振,那些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将领,纷纷把自己的各种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杨振做事,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今天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们每个人所担心的问题,所考虑的事情,虽然未必都会被杨振顾及到,但是事关镇江堡周边防务的重大问题,是一定会有安排的。
要不然的话,又何必非得等到祖克勇俞亮泰沉器成林庆业以及沉器远的心腹谋士安五伦前来镇江堡召开这次军议呢?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场的将领们很快就重新安静了下来,一边盘算着有关自己的那点事儿,一边静静等待着杨振的说法。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就是为了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该解决的问题解决掉。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都知道,杨振身为金海镇之主,是不可能长期驻留在镇江堡内,能在镇江堡坚持到现在,留驻长达四个月之久,正常来说,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毕竟,镇江堡远不是金海镇的全部,甚至在此之前,它都不是金海镇的腹心地带。
至少在在场的很多将领眼里,都是这样看的。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这个堂堂的金海伯,金海镇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率军来到这个地方,一待就是四个多月,完全将金海镇的其他地方弃之不顾,几个月间音讯全无,完全失去联络,怎么看也不应该。
所以杨振迟早要走,这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第八九六章 前锋
杨振迟早要走,这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可是当这一天真要到来的时候,众人才突然意识到,镇江堡这里能够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却又完全靠的是杨振的坚持。
现如今他要是走了,这边会如何呢?
清虏要是卷土重来了,应该如何应对呢?
清虏伪帝黄台吉返回盛京,去应对辽西那边突生的变乱了,短时间内的确是没有多少可能再调集大军御驾亲征了。
可是,一旦杨振以及杨振所率的征东军主力兵马离开了镇江堡,恐怕也不需要黄台吉亲自率军来打了吧。
也许清虏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及其弟弟费扬武屯驻在宽奠以及九连城的旗营,就够了吧。
他们这样一想就发现,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在有可能出现的形势面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首先一个,月底之前,本都督就要离开,本都督离开之后,镇江堡这里的军务,统归仇震海提调指挥!”
“卑职遵命!”
杨振的话音刚落,早就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的仇震海,立刻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躬身,就领了命令。
仇震海这么一下子,搞得杨振一愣神。
就在杨振一愣神的时候,在场的其他将领们,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先是冲着杨振抱拳领命,然后对着仇震海恭贺恭喜,场面再次有些喧哗。
这一回,杨振见状,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虽然杨振还没有明说,但是众将都已经知道了,有了杨振这个安排,仇震海的总兵之位已经稳了。
事实上,杨振渡海移防,建立金海镇以后,连番大战获胜,包括辽西松山城,其麾下已经有了六位协守总兵官。
这在当年的东江镇,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事情了。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身为一员武将,麾下却有其他多位总兵官,这样的牌面,或许只有位于辽西的祖大寿才有。
至于洪承畴的麾下,各种各样的总兵官,那当然就更多了。
但是洪承畴毕竟是蓟辽督师,在以文制武的大环境之下,他的麾下编列多路总兵官,也是符合朝廷制度的。
当然了,到了崇祯十四年以后,其实许多朝廷制度都已经败坏净尽了。
比如杨振这样的一镇总兵官,如果他想保举谁成为自己麾下的一路或者一协总兵官,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仅朝廷很少会反对,而且麾下其他将领说白了也已经不太在乎朝廷反对不反对了。
对他们来说,朝廷如果不反对,能够给一个正式的敕印官凭或者告身,那自然是光宗耀祖锦上添花的事情,可是即便没有,那也没有多大关系。
就像现在杨振在金海镇的情况这样,经他手所签发的任命文书,比起朝廷的一纸告身来,要重要的多。
说白了,如果没有杨振的点头认可,不管京师朝廷那边颁给的是什么样的官凭告身,在金海镇各路都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对此,杨振麾下众将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也因此,他们根本不用等将来朝廷的明文旨意下来,就已经开始恭贺仇震海荣任一方总兵了。
“至于仇震海的职务吗?没错,你们都已经恭喜过他了,本都督当然也要恭喜他,即日起,仇震海升任金海镇安东前锋总兵官!”
“安东前锋总兵官?!”
“……”
杨振把自己给仇震海定下的总兵名头一说,登时又引起了在场将领们的一阵惊叹,人人称羡不已。
包括原本很有机会的张臣,此时听见杨振给出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的名头,一时也是满脸的羡慕神情。
应该说,凡是武官,就没有不想当总兵的。
尤其是杨振眼下给出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别出蹊径,不再以金海某路协守总兵官这样寻常的称号命名,而是给以威风凛凛的美称,就更让人眼馋心动了。
当然了,杨振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他按照传统的路数,已经给不出新的总兵名号了。
一个小小的金海镇,之前已经有了东南西北中五路协守总兵官了。
对此杨振也很无奈,而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的叫法,还是因为他要让仇震海在镇江山一带建筑一座新堡即安东堡而想出来的。
杨振要给自己麾下的将领们以希望,就只能陆陆续续将其中有功之人,或者自己倚重之人,提拔到一路总兵的高位上去。
如果继续按照东南西北中这样的方位来定协守总兵官数量的话,那么金海镇的总兵数量已经到头了。
可是如果按照驻兵的城池命名,然后大封总兵官的话,总兵官的身份地位可能就要不值钱了。
因为金海镇将来占领或者经营的城池,只会越来越多,而自己总不能像祖大寿的辽西军伍那样,搞得城城都有总兵,最后城城都是军阀吧。
所以下一步,杨振麾下将领们立下战功之后,尤其是副将任职已久,该动一动升任协守总兵的时候,他准备多使用一些杂号总兵官的搞法,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给仇震海任命的这个安东前锋总兵官,就是第一次尝试。
看效果,貌似不错。
不光仇震海闻言后满脸激动地跪在地上十分郑重地领了命令,就是其他人听了之后也是一脸羡慕,跃跃欲试。
这就是杨振想要达到的一个结果了。
他可不想他自己麾下的将领们都是躺平派。
“没错,安东前锋总兵官!至于将来朝廷的敕印官告,此次本都督返回旅顺口以后,就着手向朝廷保奏办理。”
杨振一锤定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来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他说完了这些话之后,见许多人满脸羡慕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
“包括此次镇江堡之战的有功将士,一个不落,本都督都向朝廷表奏,为大家报功请赏。而且,不管朝廷最后会给什么封赏,本都督这里绝对不会亏待了大家。
“今天本都督在这里向大家许诺,本都督离开镇江堡之前,一定将这几个月来亏欠征东军各团营、金海东路各部人马以及忠义军各指挥的饷银,一次全额补发给将士们!”
“都督威武!”
“卑职替将士们多谢都督!”
“都督英明!”
“……”
杨振这番话说完,征东将军行营二堂议事厅上顿时欢呼一片。
包括堂外面值守的征东军士卒,也闻言探头探脑,满脸喜色,若不是职责在身,恐怕也要欢呼起来了。
而且多亏了杨振及时挥手制止,否则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喊出都督万岁这样犯忌讳的口号。
正月初七夜的那次出击,仇震海从威化岛那边收获颇丰,除了大量人口牲畜粮草军需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真金白银。
而张臣、李禄他们当天夜里从城西济尔哈朗的大营里缴获出来的东西,更是仇震海他们从威化岛上缴获出来东西的数倍。
尤其是真金白银,光是从济尔哈朗城西大营里缴获的,就多达十数万两。
这些东西,都是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兵马从鸭江以东的和宁国各地城池府库民宅富户那里血腥掠夺来的。
结果他们没有来得及的享受,也没有来得及带走,全部落入到了出击清营并占领了清营的镇江堡守军手中。
杨振所部兵马从当初的宁远先遣营建军之初,就一直遵行一切缴获都归公的铁律。
虽然有的时候难以避免某些人存有私心杂念,会私藏一些金银细软,但是大多数时候,绝大部分缴获,最后都会归公。
然后由杨振统一处置,统一分配,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会奖赏或者饷银的名目用到麾下各部将士的身上。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战死的要抚恤,立功的要奖励,与此同时,全体参战的将士也要按照战时的标准发给饷银。
那么按照杨振自己之前在松山城定下的标准,即使扣除掉那些分得了土地,因此不领饷银的士卒,这几个月的战事打下来,光是抚恤、奖励以及补发的欠饷,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十几万两甚至小二十万两银子了。
好在杨振在夺下镇江堡的时候,从城中已经缴获到了一大笔金银财货,足够支付这场战争的费用了。
等到正月初七夜镇江堡守军两面出击,两面皆胜,再次缴获了怀顺王耿仲明所部兵马以及济尔哈朗镶蓝旗兵马从和宁国搜刮而来的金银财货。
这样一来,即使扣除掉所有必要的支出,包括补发抚恤、奖励以及欠饷的支出,杨振在持续了几个月的镇江堡一战当中不仅没有亏本,而且还大赚了一笔。
当然了,这其中有许多不可复制的机缘巧合,比如柳林押送入城的那些稻米粮草。
那些足以让杨振所部兵马饱食半年以上的粮食,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直到现在,虽然柳林麾下的兵马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是杨振仍然保持了对他的极大尊重。
“好了,下面我说说下一步镇江堡军务方面的调整,征东先遣军各团营大部,要随我班师返回旅顺口!”
“卑职遵命!”
杨振的说法早就在张臣、李禄以及杨珅的意料之中了,所以杨振话音刚落,他们三个便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躬身抱拳领命了。
杨振挥挥手,叫他们三个坐下,然后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征东先遣军大部离开镇江堡以后,所有留守镇江堡及其周边地带的金海镇兵马,统一编为安东团营,由安东前锋总兵官仇震海总领指挥!”
“安东团营?”
这一回,杨振说出来的话,虽然也令许多方才没被点到名字的将领心生疑惑,但是他们疑惑的是不是安东团营的设置,而是自己会不会从此就隶属于这个新设的安东团营了。
所以,不少人虽然心生疑惑,但是并没有说出声,只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杨振的每一句话。
第八九七章 整编
隶属杨振麾下的团营,除了征东先遣军直属的火枪团营、掷弹兵团营以及炮兵团营之外,处外的团营已经有四个了。
它们分别是驻扎在辽西松山一带的松山团营,驻扎在金州城内外的金州团营,驻扎在复州城一带的复州团营,以及驻扎在庄河堡一线的庄河团营。
征东先遣军直属的几个团营,构成比较单一,主要是根据兵种的不同,将火枪手、掷弹手以及炮手们单独编列,为的是充分发挥他们集中起来的威力。
而那些处外的团营,其构成就比较复杂了,有骑兵,有步兵,有水师,此外火枪手也配备,掷弹手也配备,炮手也配备,什么兵种都有,什么营头都有。
杨振在金海镇下面设立这样的团营,为的就是让他们驻扎在外的时候,能够独守一路或者独当一面。
现在,镇江堡所处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如果把此处交给金海东路祖克勇等人来守的话,金海东路的兵力明显不够布防,同时金海东路的地盘也过大了。
庄河堡、岫岩堡以及镇江堡三地之间的距离,也有点过大了。
虽说三地间隐隐然有一种互为犄角的态势,但是就金海东路的兵力构成来说,这样的所谓互为犄角不要也罢。
因为表面上看来互为犄角,但是实际上却极容易被清虏大军各个击破。
所以,在镇江堡这里,杨振最终还是决定要单独编列一个团营,由仇震海统一指挥。
至于安东团营这个叫法,则多少带了一点点杨振的“私心”。
因为大明南直隶地区已经有了一个历史悠久的镇江城了,鸭江沿岸的这个镇江城总是会让杨振觉得不伦不类,恍忽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而安东这名字,取自安东都护府,至少从唐朝时就已经是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一提到安东,杨振很自然的就会想鸭江口地区,想到鸭江两岸地区。
而且安东这个叫法,寓意也很不错,除了平灭东虏,安定辽东的意思之外,也有安定鸭江以东以及安定整个海东的寓意。
如今重新启用这个名字,应该说对于金海镇今后的对虏作战,以及更长远的恢复汉四郡设想,都是极为有利的。
“诸位,团营之设,已经是我们金海镇各路,以及征东先遣军的惯例了,镇江堡地位很重要,既单设了总兵,就该单设一个团营。
“而这个安东团营,就担负着镇江堡的城防以及鸭江两岸及其周边地区海陆两路的守卫重任,当然了,将来我军反攻清虏后方,你们也是前锋!”
“卑职明白!”
仇震海听到这里,一脸肃穆地再次起身冲杨振躬身抱拳,应了一声。
杨振挥挥手,让他坐下,然后接着说道:“既然担负海陆两路攻守之责,安东团营当然要有陆师,也要有水师。本都督先说安东团营的水师!”
杨振一提到水师,在座的水师将领,如俞亮泰,如林庆业,当然也包括仇震海,立刻支起了耳朵,仔细聆听杨振的说法。
“安东团营的水师营,由仇震海所领原金海南路水师营调入充任,夏驻威化岛,冬驻东江岛!”
“卑职明白!”
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仇震海也很满意,对他来说,身为驻守镇江堡的新任总兵官,手底下若是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嫡系人马,那是肯定不行的。
尤其是镇江堡这样的水陆要冲之地,手里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水师营,更是至关重要。
所以,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仇震海是发自肺腑地立刻赞同了。
听见仇震海的回答,杨振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噪的手势,然后接着说道:
“至于陆师方面,先前本都督已经下令重设了第四牢城营——石明雄何在?!”
“奴才在,哦不,卑职在,末将在这里。”
杨振突然说起了牢城营,并且突然点到了石明雄的名字,激得正在出神的石明雄一个激灵,连带着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了。
“呵呵,石参将你莫慌,在我金海镇这里,早我杨振的麾下,诸将士虽然有职司上的高低尊卑的差别,但是并没有什么主子奴才之分,我们都是军中袍泽,是手足兄弟,切记以后不要再用奴才这样的自称!”
“奴才明白,哦不,卑职遵命!”
石明雄这样的人在清虏那边时间久了,一直都是奴才奴才的自称,虽然已经加入杨振军中好几天了,可是一开口仍是改不掉多年养成的老习惯。
杨振这边刚刚提醒他不要老是奴才奴才的自称,可是一转眼他又习惯成自然地说了一句。
他的这个反应,直看得杨振摇头失笑,而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在石明雄属于跟人自来熟的那种人,加入杨振军中之后,短短几天就跟好些人混得很熟了,眼下见众人笑他,倒也不恼,反倒挠着剃得光光的脑袋跟着呵呵傻笑。
“石明雄,你的牢城营,从今往后,正式隶属安东团营管辖指挥,你可有什么疑问?”
“没有疑问,卑职谨遵都督之命,没有任何疑问!”
初来乍到的石明雄,终于在杨振的面前话语连贯地说对了一回。
事实上,投诚加入到杨振的军中之后,石明雄没敢想自己还能任职参将。
毕竟想当初他在登州城内跟着耿仲明那伙人发动兵变的时候,他只是一员游击。
自那以后他跟着耿仲明当了汉奸二鞑子,干下了数不清的罪恶勾当,如今杨振不仅没有将他一撸到底,而且还让他官任参将,比当年兵变前还高了一级,他已经很满足了。
一开始,杨振叫他组建牢城营的时候,他还有所不解,有点担心杨振这么做是不是在剥夺他的兵权,可是最近这些天下来,他确认并非如此。
首先,属于他的那些兵马并没有被打散编入其他队伍之中,而是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其次,杨振又许他遴选了小二百朝人丁壮,凑足了六百人,编成了两个满编的哨,共计六队六十棚人马。
再者,牢城营里的事务完全由他说了算,甚至里边所有的清虏俘虏、前正黄旗汉军以及前镶蓝旗下新编的朝人牛录青壮生杀予夺全都由他说了算。
虽然牢城营自从成立之后,干了不少苦活累活脏活,但是这些活根本不是由他领着自己人干,而是全由那些被监管的真鞑子二鞑子以及新编朝人牛录的俘虏们干。
他们干好了,就赏他们一顿饱饭,干不好或者干慢了,则赏他们一顿皮鞭,或者将他们直接就地砍了了事。
原本不知道牢城营是什么东西的石明雄,短短几天内,就对这个事情上了心,不仅不觉得反感了,反而觉得其乐无穷。
这些天里,杨振当然也得到了报告,也对他进行了观察,既然他对此并不抵触并且颇为上心,杨振也乐意叫他去管牢城营。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石明雄愿意“虐待”清虏的俘虏,用到牢城营去,倒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
“很好,既然你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安排吧——,虽然你们牢城营隶属安东团营,归仇总兵调度指挥,但是你们的驻地却在云从岛。
“等将来本都督返回旅顺口以后,准备迁旅顺制铁所冶炼厂到云从岛建一分厂,可就近从铁山与安州采掘铁矿冶炼钢铁!冶炼厂的人工,采矿场的人工,到时候你要一并负责!”
“这个——”
“怎么,你要反悔?”
“卑职不敢,只是卑职不是太懂采——矿,冶——炼,怕误了都督大事。”
“无妨,采矿的事,冶铁的事,包括制取硫磺的事,自有制铁所派专员负责,你只管保证牢城营的人力使用即可!”
杨振这一说,石明雄登时有点明白过来了。
原来不是叫他改行管采矿冶铁,而是叫他监管牢城营里的苦力们,按照那个什么制铁所的要求去挖矿冶铁。
“卑职明白了,卑职遵命!”
对于杨振的命令,石明雄立刻就答应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宋国辅?”
“卑职在!”
“自你率领所部投诚效力以来,本都督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你部有明确的说法,其实等的就是今天。”
“这个,卑职明白!”
宋国辅把奴才改口为卑职,倒是十分自然。
其实这些天下来,他也已经从仇震海、杨珅、金玉奎等人那里大体搞明白了杨振的心思。
杨珅本人当然十分乐见杨振将宋国辅所部重炮以及炮手们,纳入到自己的炮兵团营之中。
所以,宋国辅请托金玉奎找到杨珅说情,希望下一步能尽自己的人马编列到了杨振直属的征东军炮兵团营之中,杨珅对此自然表示了热诚的欢迎。
杨珅所领的征东军第一炮兵团营,最初编建的时候只有左右两个营,左营四哨为冲天炮营,右营两哨为重炮营,主要由杨珅和刘仲锦两人指挥。
等到金玉奎在镇江门瓮城下投诚归附之后,其所部炮手以及所部火炮并入到了杨珅炮兵团营之中,并成为了重炮二营,金玉奎也成了重炮二营参将。
这次宋国辅率部投诚之后,若是其麾下炮手以及所携重炮也能并入其中,那么杨珅的炮兵团营将再次得以壮大。
毕竟现成的重炮,谁也不会嫌多,而熟练的炮手,则更是珍稀的兵员。
只是当他向杨振提出了这个想法以后,杨振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既没有当场同意,也没有当场不同意。
第八九八章 信任
杨珅作为杨振的族弟,虽然在杨振的军中地位也有一些特殊,但是地位再特殊,做事也不能超出了自己的本分。
而杨珅又是一个十分注重恪守本分的人。
所以,提过一次之后,见杨振不置可否,他也就没再接着建议了。
于是这个事情,就没了下文。
而与此同时,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留守镇江堡一带的仇震海,早在正月初七夜的混战之中,就看中了使用重炮击毙怀顺王耿仲明的宋国辅投诚人马,知道自己将来守卫镇江堡,需要这样的重炮队伍。
因此,当宋国辅通过金玉奎,向仇震海表达出想要加入征东军炮兵团营的意愿时,仇震海立刻就通过金玉奎,反向说服了宋国辅暂时留在自己指挥的各路人马序列当中。
从那时开始,宋国辅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点底了,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是会在镇江堡这边。
果然,杨振点了宋国辅的名字以后,很快就向他交了底,并当众对他的人马做出了明确的安排。
“宋国辅及其所部兵马,即日起整编为两哨一队,独设一个重炮营,由宋国辅任该营参将,隶属安东团营指挥!”
“卑职遵命!”
面对杨振最后说出的命令,宋国辅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抱拳领了命令。
对他来说,今日以后,他在杨振麾下或者说在金海镇的各路人马里面,就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了,多日来的忐忑忧虑自是一扫而空。
然而杨振对他的安排,显然并没有全部结束,见他如此,马上笑道:“呵呵,别急,听本都督把话说完。”
杨振说到这里的时候,从在场诸将之中找到杨珅,看向他,对他说道:“杨珅!”
“卑职在!”
“镇江堡内外现有多少门重炮?”
杨珅闻言一愣,不知道杨振准备干什么,但是镇江堡内外现有多少门重炮,他还是很清楚的,因此很快就回答道:
“不算前期调拨给林统御以及俞副将的那些,同时再算上最近几次作战的收获,目前城内原有堪用的重炮四十四门,稍经修复即能使用的重炮有五门。
“至于现在留在城外威化岛的,堪用重炮有七门,就是宋参将所部那七门!因此,内外合计,我军现有重炮五十六门!”
“五十六门?很好,很好!”
杨振虽然十分关注自军重炮队伍的情况,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他虽然知道自己军中的重炮数量不仅没有减少,而且一直有缴获,一直在增加,但是具体的重炮数量,他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最初打进镇江堡城内的时候,他们从镇江门瓮城内缴获了金玉奎所部的十门重炮以及无数炮子炮药。
随后在清虏从城东江面上发起的第一次攻城大战之中,杨振所部兵马从江面上缴获了被打坏了车架后遗留在那里的好多门堪用的重炮。
再然后就是正月初六日上午的那场一面倒的炮战了。
当时宋国辅、石明雄他们在仓皇撤退之际,将许多车架被击毁的重炮以及许多被结结实实地冰冻在江面冰雪里动弹不得的重炮遗留在了原地。
时至今日,那些遗留在原地的重炮,自然成为了镇江堡城内守军的缴获。
如此一来,就算扣除掉自军最早在汤山门瓮城上损失的重炮之后,整场镇江堡攻防战打下来,自军的重炮数量,竟然差不多翻了快一倍了。
这个情况,让杨振在心里面直感叹,还是以战养战好啊。
这些增加的重炮,如果是旅顺口那边的炮厂自己造,怎么也得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才能造出相同的数量来吧。
不过感叹归感叹,要想以战养战,首先你得有打胜仗的能力才行。
“这样吧,宋国辅营里原有的重炮仍归其部下使用,另外挑选十三门重炮以及三十门冲天炮给他,让他的加强重炮营有足够守卫镇江堡城以及安东堡的实力!”
“卑职——遵命!”
面对杨振的新命令,杨珅略有犹豫,但是他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刚刚加入杨振麾下不足十日的宋国辅则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类似天佑助威大将军这样的重炮,在清虏那边是绝对的军国重器,也是八旗汉军上下的头头脑脑们极其看重的东西,看得比命根子都重要。
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给自己多划拉点,而不是主动给别人增加,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部下。
也因此,当宋国辅发现杨振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而是将自己所谓的嫡系征东军的重炮大大方方地拨给了自己,而且一下子就是十三门重炮,三十门犀利无比的冲天炮时,他终于认识到,杨振这是的的确确不拿自己当外人,已经完全把他宋国辅当成是自己人了啊。
一时间,宋国辅激动得眼睛都有点红了,叩首于地,大声说道:“卑职绝不辜负都督的信任,今后都督但有所命,卑职上刀山下火海有死而已!”
“好,好,好,有你这个话,我就放心了。本都督也不需要你们为我上刀山下火海,本都督惟愿你们勠力同心精诚合作,守好我们辛苦打下来的城池土地!”
事实上,杨振对宋国辅无所谓信任不信任。
如果将宋国辅的营头布置到其他的方向上,杨振或许会担心他是否会对自己真正忠诚。
——毕竟,这种人想当年可是背叛了登来总兵张可大,然后跟着耿仲明搞了登州兵变,最后渡海跑到了清虏那边,当了汉奸二鞑子。
而现如今,他们又背叛了怀顺王耿仲明,当了自己的内应,并且炮毙了怀顺王耿仲明。
这样的人,搁在过去,那是妥妥的三姓家奴了。
杨振就是再心大,也不会完全对这类人掉以轻心。
因为就是杨振本人也无法预料,将来自己的哪个做法要是不合他们的意,他们会不会继续故技重施发动兵变,坑自己一把!
所以,这样的人,杨振是肯定会把他们带回到了金海镇的真正腹心之地任职的,至少目前情况下是肯定不会的。
当然也不会给他们接触其他山头派系的机会。
比如说辽东镇的那些派系,再比如说登来镇的派系,一旦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金海镇之外的其他人马,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在做出什么选择。
所以,杨振思来想去,只有将石明雄与宋国辅分开,同时将他们牢牢拴在镇江堡的抗虏前线。
唯有将他们放在这里,杨振才可以比较充分地信任他们。
因为镇江堡城的当面,只有清虏的兵马,而石宋二人将来唯一不可能再卖身投靠的,就只有清虏兵马了。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对他们如此康慨大方的根本原因。
当然了,杨振的这点考虑,可就不能对他人说了,只能自己心里清楚。
却说杨振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完了仇震海以及石宋二人的去向之后,在场诸将的目光很快就跟着杨振一起,转向在场的几个朝人将领身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考虑自己带到金海镇来的兵马应该怎么办的沉器成,突然站起来对杨振拱手说道:
“都督,沉某这次幸得都督援手,从平壌城内带出来了七千多兵马,与此同时,多亏林统御、俞副将以及仇副将的公子,哦不,是仇总兵的公子,从江华湾一带,接应撤离了数千决意抗虏归明的朝人,这些人马百姓皆我朝人,累计万余人,漂浮海上,无依无靠,还请都督择地予以安置!”
“无依无靠?”
杨振原本就要说到对渡海来归的朝人的安置问题,但见沉器成抢先开了口,于是安静地听他讲完。
只是听到他言语之中提及的“无依无靠”之语,当即摇头失笑,等他一说完,立刻笑着对他说道:
“沉先生于遭逢危难之际,能够收拢人马,渡海来归我杨振,善莫大焉,杨某人心中甚是感念。
“而沉先生你原本就是本都督委任的忠义归明军总监军,我意今后你可实任此职,同时将你带来归我的兵马百姓,一并归入忠义归明军当中!不知你意下如何?”
自从杨振从许廷选的嘴里听说,沉器成带了大批人马百姓跟随林庆业、俞亮泰等人的船队渡海到了金海镇的地界,他就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安顿并且消化这批人马了。
与此同时,他也已经提前征询过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安应昌的意见了。
忠义归明军原本有四个指挥,安益信带走了一个,剩下的三个跟着安应昌一起来了镇江堡。
在之前的几次作战之中多有损失,而正月初七夜的那场混战,损失尤其重大,几乎整整一个指挥都战殁了。
如今虽然号为忠义归明军,但是实际上只剩下了两个不满编的指挥,已经不足一千人了。
虽说屡经大战之下能够活到现在的都是精华,可是人数太少无路如何也当不起忠义归明军的称号了。
如果没有沉器成率部来归这个事情,杨振原本已经有意趁此机会将其改编为一个忠义营。
而许廷选所带来的有关沉器成等人的消息,暂时打消了杨振的念头,同时也使忠义归明军的存在获得了新的意义。
对此,安应昌其实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当杨振询问他,是想撤销忠义归明军的番号,从此独领一个千余人的忠义营呢,还是想维持忠义归明军的番号,然后大举吸纳沉器成及其麾下各路朝人兵马的时候,安应昌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那就是,只要他仍旧是整个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那么他不介意沉器成率部加入,然后与他分享统领金海镇所有朝人兵马的权力。
第八九九章 重组
不得不说,安应昌还是很识时务的,杨振十分欣赏他这一点。
而且为了继续保持自己对忠义归明军的控制,杨振也希望安应昌这个朝人当中的异类,或者说已经几乎自绝于李朝的人物,继续出任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
杨振可不想看见忠义归明军里的朝人兵马铁板一块。
不管沉器成带着大批兵马加入忠义归明军之后,安应昌还能保留住多大的指挥权,但是有他在,总比没有他在要好上很多。
有安应昌以及安应昌麾下忠义军的创始人马在,那就相当于是有了一支监控整个忠义归明军走向的力量。
也因此,此时此刻,当沉器成一提出其部人马的安置问题,杨振立刻就将自己想好的基本对策抛了出来。
而且,杨振一说完这个话,早已知道杨振意图的安应昌也马上站了起来,对着沉器成抱拳说道:
“天下朝人是一家,咱们忠义归明军,就是沉先生以及渡海来归朝人在金海镇的家,安某不才,蒙杨都督不弃,任为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热诚欢迎沉先生率部加入忠义军!”
“这个——”
安应昌说的这番话,令沉器成心里有些不舒服。
因为他一开始,麾下还没有自己的一兵一卒之时,就已是忠义归明军的总监军了。
想当初沉器成在平壌城内呼风唤雨,所打的旗号,就有忠义归明军总监军这个名头。
而其他各路义兵义民之所以望风归附于他,最后见势不对又投奔于他,这些人所看重他的,除了沉器成是时任兵判沉器远之弟这个身份以外,还有一个就是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身份。
这个身份,让他能够与金海镇的明军保持密切联系,甚至与大明朝的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保持密切联系。
虽然这个招牌,或者说这个旗号,是他自己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硬造出来的声势,其实际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旗号给他带来巨大的声望。
所以,这次率众渡海逃亡金海镇之后,沉器成也有意将这个身份坐实,带着那些临时拼凑到一起的队伍入主忠义归明军。
但是,他见杨振和安应昌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而且安应昌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虽然表面看来不仅不抵触,甚至还当众表示了欢迎,但是却让他一时有点心生警惕。
他很清楚,他沉某人如果说将来在金海镇,在大明朝,或者说在杨振面前能够什么样的地位,完全取决于眼下由他带来的那些人马百姓。
如果失去了对那些人马百姓的掌控,那他在杨振的面前就是一个混吃等死跑腿打杂的闲人,甚至有可能从此以后什么也不是了。
所以,他对杨振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吞并“他的兵马”,或者说安应昌这个所谓的都指挥使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吞并“他的兵马”,他始终心怀疑虑,也因此非常谨慎。
“怎么?沉先生对这个忠义归明军的五营兵马总监军,看不上眼?”
对于沉器成的小心思,杨振看得甚是分明,因此见他犹豫,立刻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了说。
“五营兵马总监军?!”
“没错。这次镇江堡守城作战,镇江堡各路兵马从威化岛正黄旗汉军营地以及城西镶蓝旗大营俘获了不少朝人丁壮,本都督原本有意拿他们来扩充忠义归明军。”
见沉器成心动,杨振继续半真半假地忽悠。
“今次适逢沉先生你率众来归,本都督遂与安都指商议,干脆将忠义归明军扩充为前后左右中五营,同时由你率部出任忠义归明军五营总监军!
“将来忠义归明军五营兵马青壮精锐可达万五千人,这些人马的临阵指挥,由都指挥使统一号令,而其钱粮饷械以及各级官弁任免,则由五营总监军最后裁断!”
杨振这番话,实际上就是对未来的忠义归明军两位“大老”的权力进行了分割。
安应昌总领军事,负责临战指挥。
而沉器成则总领粮饷财政以及人事任免大权,相当于负责除了作战指挥的其他所有重要事务。
这一点,也是安应昌之前未曾料到的。
所以杨振的话一说完,他当时就是一愣,突然觉得自己什么条件都没谈就同意接纳沉器成率部加入忠义归明军,是不是有点冒失了。
但是事已至此,杨振的话已经说出口,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话也已经说出了口,再想往回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当他正想着怎么往回收一收,为自己多增加一些事权的时候,突然就听见沉器成回话了。
“呵呵,都督既然有命,沉某人自当欣然领命!而且,方才安都指说的也对,天下朝人是一家,忠义归明军就是抗虏归明朝人在金海镇的家,就是所有朝人兵马在杨都督麾下的家!
刚刚安应昌在听见杨振有关权力分割的时候那一刹那的惊愕,恰巧被沉器成给捕捉到了,这让沉器成瞬间就下了决心。
在他看来,自己带来的人马部众这么多,管他是谁担任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呢,只要自己带着人马部众加入了,只要自己掌管了粮草饷械与官弁任免,自己就会成为忠义归明军事实上的主事者。
到那时,就不是什么安应昌这个所谓的都指挥使兼并自己麾下的人马了,而是自己的人马兼并安应昌的人马了。
“所以,沉某十分乐意继续出任新编忠义归明军五营总监军,同时也愿意将麾下七千余抗虏归明的义兵以及三千多口渡海归明的义民并入忠义归明军!请都督收纳!”
沉器成说完了这些话,突然撩袍跪地,冲着杨振就是一拜。
而杨振见状,也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满脸笑意地将他扶起。
“免礼,免礼,沉先生是我素来敬重的人,不必如此客气,不必如此客气!”
杨振本想将他扶起后,就将他请回到座位上去的,但是扶起后,沉器成却站着不动。
杨振一看,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正待询问,却听沉器成突然开口说道:“只不知,都督可有腹桉,未来打算将忠义归明军各部人马百姓安置于何地?”
“这个嘛,呵呵,沉总监军可有什么属意的地方?”
“卑职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都督能够采纳,将我忠义归明军人马百姓安置回平安道南部沿海地方,即使是沿海的海岛也行。”
沉器成倒是真不客气,杨振询问他的意见,而他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同时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振。
然而他的这个请求,却是注定会被杨振拒绝的。
杨振在镇江堡打生打死打了这么几个月,所图谋的东西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就是鸭江以东沿海沿江的土地。
至于那里海上的大小岛屿,已经被杨振拿在了手中,就更不可能再拱手让给朝人,将沉器成带来的朝人安置到那里去了。
“呵呵呵呵,本都督知道沉总监军的意思,是想到那里替我杨振替我金海镇守卫来之不易的疆土,但是,那又怎么能行呢?
“那里毕竟是抗虏的最前沿,是金海镇眼下最危险的地方,本都督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渡海来归的你们,安置到那里去啊!”
杨振直接以兵凶战危为托辞,堵死了沉器成刚刚张开的嘴巴,不给他留一点念想。
“这样吧,既然你们都已加入了忠义归明军,而先前本都督已经给忠义归明军划拨了暂安之处,就在金海东路庄河堡以北东西高丽城子,距离你们现在登岸的地方也不远,就在那里暂安一段时间吧!
“等到将来,和宁国从本都督的手里恢复之后,或者从沉都元帅的手里恢复之后,咱们再定忠义归明军各部的安置之地吧!
“到那时,本都督一定会给你们寻找一块土地,作为忠义归明军各部人马将士安身立命的世业之资,本都督绝不食言!”
“这个——”
沉器成听了杨振坚决果断的拒绝,以及信誓旦旦的诺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来镇江堡城之前,他曾与他的兄长以及麾下几员部将议论过此事。
现在他麾下的几个部将,有不少是出身平安道的世家大族,军中士卒也多以义州、定州以及安、平壌等地居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自然的就希望回到故土,希望杨振能够将他们安置到定州或者安州沿海的地方。
毕竟清虏已经退兵了,而杨振的金海镇兵马又牢牢守住镇江堡城,前来协助清虏平叛清剿所谓乱兵乱民的人物,又是他们的老上官沉器远,他们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正因为这一点,沉器成才大着胆子向杨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是没想到,杨振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好在沉器成本人,终究与他麾下的那些将领士卒不同,他和他的兄长们所图谋的东西更大,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回归故乡而已。
所以他想来想去,发现杨振所说的话根本不容反驳,也无法反驳之后,事实上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躬身说道:
“都督既有此心,卑职还有何说?自当谨遵都督之命,在忠义归明军暂安之地就地安顿!还请都督下令调拨一批粮草,以解卑职麾下各路人马燃眉之急!”
“好说,好说,既然都是一家人,今日军议结束,本都督就下令调拨粮草救急!”
说完这话,杨振朝着沉器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令他坐回到了他的座椅上。
然后杨振就站在原地,看着柳林与林庆业两个人,说道:
“柳兵使,林统御,如今清虏伪帝黄台吉强令朝人剃发易服,更改国名为和宁国,并驻军京畿道汉阳城等地。眼下你们的故国已成敌国,你们已是有家不能回了,你们二位怎么说,可愿从此加入我军?”
第九零零章 做媒
在柳林与林庆业两人当中,杨振当然更加看重林庆业,所以他非常希望林庆业能够自愿留下。
至于柳林其人,杨振虽然对他十分尊重,可是他麾下的兵马已经不多,即使加上其子柳之蔓后来从平壌带出来的那点人马,加在一起也就一千多、不到两千人而已。
这点人马,对于现如今的杨振来说,犹如鸡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所以他们若是不愿留下效力,而是坚决要求返回和宁国,那就由他去。
事实上,杨振之所以敢于这么问,将去留的自主权,交给柳林以及林庆业他们自己来做选择,也是因为杨振已经看准了他们不会轻易离去。
毕竟和宁国已经遵照清虏的命令剃发易服,亮明了铲除抗虏派的态度,他们这个时候回去,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
更何况他们的家人,亲族之人,也都已经被沉器远想办设法送出,并跟着林庆业的船队来到了金海镇,他们这个时候回去和宁国,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果然,杨振的判断没做错,他话音刚落,柳林就施施然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躬身说道:
“卑职希望率领所部人马,从此并入忠义归明军,继续为都督效力,请都督恩准!”
“很好,既是柳兵使自愿加入,自愿效力,那本都督就准了!即日起,柳兵使所部人马并入忠义归明军为一营,柳兵使任忠义归明军兵马都虞候,掌管忠义归明军五营刑名军法!”
“卑职谨遵都督之命!”
柳林听了杨振对他的安排,立刻撩袍跪地,朝着杨振拜了下去。
这还是柳林第一次这么做。
加入杨振的阵营之后,杨振对他很尊重,同时他也以杨振面前的“客卿”自居。
虽然早已经改口自称卑职了,但是很少当众跪拜,表示效忠。
而杨振见状,自是满脸欢喜,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请他坐回原位。
解决了对柳林的挽留与任命问题之后,杨振随即转向他最看重的林庆业。
正当他即将开口询问却又未及开口的时候,林庆业站了起来,来到厅正中,对着杨振撩袍跪地,抱拳拱手说道:
“卑职亦希望率领本部兵船水军将士,从此并入忠义归明军,继续为都督效力,请都督恩准!”
“这个,也好,那就一起并入忠义归明军吧!”
杨振本想将林庆业单独编列的,毕竟其麾下的水师兵船,是杨振真正看重的东西。
但是现在听他的想法,居然也是要求并入忠义归明军,杨振想了想,当下也就暂不做其他安排了。
“那就这样,林统御率部加入忠义归明军之后,就由林统御出任忠义归明军水军统御使,专司水师的号令指挥!”
“卑职谨遵都督之命!”
忠义归明军算是金海镇辖下的外围朝人兵马队伍,先前杨振给他们的这个名号虽然听起来不小,但是实际力量很有限,人马最多时不过三两千人而已。
但是现在,吸纳了沉器成从平壌城带出来的大批人马,吸纳了柳林所部人马以及林庆业所统率的朝人水军船队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支规模相当不小的力量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解决了沉器成、柳林以及林庆业所部人马的整编问题之后,当场也明确了新编的忠义归明军各个营头的归属。
安应昌率领原来所属的两个指挥人马为一营,即由都指挥使所领的忠义归明军中军营。
同时,为了奖励安应昌所部人马之前作战的功劳,杨振又批准他从俘获的朝人青壮里再编练两个指挥,叫他凑齐一营四个指挥共两千人。
此外,柳林本人所部人马以及儿子柳之蔓从平壌带出来的人马,加在一起有小两千人,也自成一营,为忠义归明军左营。
至于前营与后营,则分别由沉器成沉器周兄弟从平壌城带出来的其他人马来组成,以所有马兵为前营,以所有步军及百姓为后营。
剩下的忠义归明军右水营番号,自然归给了林庆业,由林庆业率领的前李朝南三道水师船队组成。
这样的改编结果,跟杨振先前的预期有一定的出入,比如将林庆业的水师编入其中,就不在原来杨振的计划之内。
但是这样的一些出入,也在杨振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其实这一点从杨振对林庆业的任命上就能看出端倪。
杨振给林庆业的任命,仍是水军统御使,只不过不再是什么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了,而是忠义归明军的水军统御使。
可以说,杨振对林庆业的任命里藏满了玄机,在场的有心人都会仔细琢磨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统御使跟都指挥使相比,到底谁大谁小?
都指挥使这个名头貌似可以指挥忠义归明军下面的所有队伍,可是水军统御使的任命,又给了林庆业独立处置所有忠义归明军水军事务的权力。
而他们之间的争执,将来只有一个裁决者,那就是杨振。
包括沉器成这个五营总监军,以及柳林这个主管忠义军所有军纪军法事务的兵马都虞侯,也是这样的情况。
总而言之,忠义归明军四位大老之间出现了任何争议不下的事情,最后都只能由杨振出面进行裁决。
这样一来,他们每一个人如果想树立自己的权威,那就只能仰赖杨振对他的支持了。
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五镇江堡征东将军行营内的军议,一直从中午时分持续到当日傍晚才算告一段落。
除了设立安东团营,将石明雄的牢城营以及宋国辅的重炮队伍纳入其中,同时改编了忠义归明军,将沉器成、柳林以及林庆业的人马纳入其中之外,杨振也将征东先遣军所属的一些兵马哨队以及金海东路所属的一些兵马哨队做了调整。
其一,是掷弹兵团营的左营营官潘喜,被杨振点了名,要他选一哨掷弹兵,留守在镇江堡城内,并由他出任城守营的参将营官,协助仇震海组建城守营。
其二,跟随杨振已久的亲兵把总官麻克清,也被杨振提拔为千总官,被安排进了镇江堡城守营,接手指挥一哨从火枪团营遴选出来的火枪手。
其三,许廷选及其所率的一哨人马,同样进入了杨振的视野,被杨振亲自下令转隶安东团营,作为一哨斥候轻骑兵编入新成立的镇江堡城守营使用。
正月初七日夜的那场出击清营作战,不仅为杨振所部兵马缴获了大批人口丁壮粮草财货军需物资,而且也为镇江堡内的守军们缴获了大量马匹以及清虏从和宁国抢来的牛羊牲口。
特别是那些俘获的数以千计的各种马匹当中,就有三四千匹膘肥体壮而且品相上佳的战马。
有了这么将近四千匹可以骑乘的战马,安东团营就可以就地组建一支数量适当的骑兵队伍了。
毕竟接下来,从镇江堡派出去的哨探队伍,总不能徒步深入敌后,或者硬生生等到冰雪融化等到鸭江可以行船那一天吧。
不过术业有专攻,对于留守镇江堡的各路人马,杨振并不指望他们能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来。
因为这是不现实的。
毕竟仇震海出身水师,潘喜率领的主要是掷弹兵,而宋国辅、石明雄二人又是新降之人。其他协防镇江堡的大队人马,又以安应昌、柳林的人马居多。
所以,杨振并不准备将那些缴获的战马全部留在镇江堡城,事实上,留下的只有精选的几百匹而已。
与此同时,为了补偿许廷选那哨人马调离庄河堡的损失,而且也是为了奖励祖克勇率部勇夺岫岩堡的功劳,杨振将镇江堡外俘获战马当中的一千匹,划拨给了庄河团营使用,叫他们进一步扩大东路所属轻重骑兵营的规模。
至于剩下的骑乘用战马以及大量的挽马驮马,则全部分配给了几次大战当中取得缴获最多的征东军各个团营。
可以乘用的战马,多数分给了张臣统领的火枪团营,其他的挽马驮马则分给了预备携带带量辎重班师南下的掷弹兵团营和炮兵团营。
有了这些战马以及大量挽马和驮马的补充,即使携带大量重炮与缴获南下,杨振也不怎么担心路程了。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五日的军议之后,整个镇江堡周边的各路人马,立刻进入了一个大调整的阶段。
被点名留守镇江堡的各路人马,在仇震海的直接指挥之下,开始了整编成为一个安东团营以及各种移防换防接防的进程。
而被杨振要求跟随自己撤离的其他各路人马,则纷纷做起了在月底前走陆路班师的准备,清点各种准备带走的人口和物资,打包各种准备带走的军械和军需。
至于祖克勇、俞亮泰两人,则在镇江堡军议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就率队带着杨振让人交割的部分战马与饷银,先行赶回自己的驻地去了。
唯有沉器成、林庆业两个,陪着沉器远的心腹谋士安五伦,一直留在镇江堡内,没有向杨振请辞。
尤其是安五伦这个沉器远派来的心腹行人,自从到了镇江堡城以后,始终是看的多,说的少,听的多,说的少,尚未单独前来拜见杨振。
杨振知道他受沉器远委派前来,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向自己道贺,肯定有别的事情。
只是杨振一直忙于处置临行前各种军务,也没有来得及专门抽出时间单独召见他。
到了正月十八日一大早,杨振这边班师南下的繁琐军务刚刚梳理布置完毕,正准备叫人去请安五伦前来,结果,前去请人的仇必勇刚出辕门,就遇上了联袂来见杨振的仇震海、沉器成、林庆业、柳林与安应昌。
得知这几人前来拜见自己,杨振原以为他们是来商议忠义归明军协防镇江堡城之事呢。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几个人一来到杨振的签押房,所商议的事情,竟然是一起帮安五伦当说客,请杨振答应李朝兵判兼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的一个请求。
安五伦这次奉命前来镇江堡城拜见杨振,果然并非单纯的道贺,而是另有重任在身。
而沉器远交给安五伦的这个所谓的重任,竟然是要求杨振与他们沉器远家族联姻。
而且联姻的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沉器远自己的继室所生的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儿。
第九零一章 允了
从年龄上看,沉器远此时已经年过五十,将近六十了,他要有心想当杨振的岳父,也算说得过去。
事实上,安五伦一提出这个事情,杨振虽然感到十分意外,感到有些错愕,但是他一看陪同安五伦一起前来的那几个人,他就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沉器远的心思,并不难理解。
他现在的处境,看似受到了黄台吉的青睐,表面上风光无限,但是实际上却十分危险。
因为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或许他可以瞒得过急于平定李朝的清虏伪帝黄台吉一时,但却不可能长时间瞒得过已经常驻汉阳城的驻朝监国大臣敬谨贝勒尼堪。
尤其是敬谨贝勒尼堪的身边,现在还有一个已经成为和宁国兵曹义禁府实际主事人的驻朝夷情章京韩泽。
这个韩泽,是那个已死的大朝奸韩润的从弟,同样也是一个出身朝人官宦世家但是很早就卖身投靠清虏的得力朝奸。
俗话说得好,唯有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
和宁国小朝廷上,很多瞒得过清虏伪帝或者清虏大臣的事情,在现实中很难瞒得过这些朝奸们的眼睛。
虽然沉器远一直隐藏的很好,隐藏的很深,但是他跟金自点这样的铁杆事清派先前一直不对付,跟军中许多抗虏派一直过从密切。
这些情况,虽然在清虏大军在的时候,他用重礼贿赂金自点,使得自己躲过了一劫,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害怕东窗事发。
已经远离汉阳城小朝廷的沉器远,一旦被人检举揭发出之前做过的那些隐秘的事情,其下场,恐怕比金尚宪也好不到哪去。
也因此,对他来说,进一步结好杨振这个强援,或许在关键时刻,就是他脱身保命的唯一出路。
当然了,从另一方面来说,李朝君臣迫于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压力,选择了更改国名,剃发易服这条不归路。
在这个过程当中,沉器远的做法也的确令人不齿,期间他不仅没有采取任何抗拒的举动,甚至做出了不少迎合的言行。
就此而言,他也的确需要采取一些措施,重新赢得杨振的信任以及他这个都元帅本人的追随者的信任或者说信心。
显而易见,沉器远叫心腹谋士安五伦前来镇江堡城杨振提出联姻的请求,就是想要通过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杨振,从而牢牢拉住杨振。
沉器远要通过让杨振成为自己女婿这样的方法,来跟日益强大杨振以及金海镇作进一步的绑定,以达到加强双方互信与合作的目的。
对于沉器远未曾挑明的这个目的,杨振是能够理解的。
与此同时,杨振也知道双方加强互信与合作的重大意义。
但是,沉器远的小女儿才刚过及笄之年,也就是说,她才十五六岁而已。
把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作为联姻的手段,许配给自己,在杨振看来,多少有点过分了。
虽然女子过了及笄之年,在大明朝或者现在所谓的和宁国,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对于杨振来说,他却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安五伦文绉绉地表达了沉器远欲将其女许配杨振的意思,同时婉转地夸赞沉器远唯一未出阁的小女儿有多么知书明理,多么姿容天然的时候,杨振始终皱眉不语。
既不点头应允,也没有直接予以拒绝。
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是因为现在的杨振仍然需要沉器远的配合,甚至将来对于和宁国李氏王室的处置,也需要预谋废黜李氏王室的沉器远的配合。
这次沉器远派安五伦前来联络,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还没有谈,眼下所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联姻。
事实上,杨振也在担心,如果自己不答应联姻的话,会不会将沉器远给推到清虏那一边去,或者说,会不会让已经剃发易服的沉器远感到废黜李氏王室无望,从而永远苟下去。
因为联姻这种事情,对许多世家大族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明确无误的信号。
你答应了,说明你有同舟共济的意愿,或者说至少在当下,你有联手合作的决心。
如果你不答应,那意思就很明显了。
比如这一次,如果杨振不答应,那不仅是对沉器远这种士大夫的明确无误的羞辱,而且等于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沉器远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杨振虽然不是搞权谋的行家,可他就是再外行,也知道打人不打脸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沉器远是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与杨振的下步计划能否落实下去,能否落实得好,可以说是息息相关。
在这种时候,拒绝了他,等于是把他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绝对是智者所不为。
但是,就这么答应了吧,他又有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这个,都督,沉某这个侄女,是沉某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敢说姿容样貌冠于汉阳城,但是绝非寻常人家女子可以比拟。”
眼见杨振脸色凝重,不喜反忧,沉器成率先沉不住气了。
“其实去年已过及笄,汉阳城权贵之家争相下聘,之所以直到如今,沉某这个侄女仍旧待字闺中,未曾许人,实际上正是为了成全沉某侄女与都督你的姻缘。”
当然了,事实上自家兄长沉器远是不是这么想的,沉器成也并不清楚,因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兄长了。
但是自从安五伦拜访了他,他从安五伦的嘴里知道了沉器远的这个与杨振联姻的决定以后,他立刻马上就赞成了。
与此相应的是,得到了杨振的优容之后声望大增的他,还领着安五伦一一拜访了柳林、林庆业与安应昌,说动他们一起出面,给自己的侄女做媒。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说动了金海伯夫人的亲叔父仇震海站出来帮忙,不仅不反对沉家与杨振的联姻,而且还会视情为他帮腔几句。
“是啊都督,沉都元帅与都督,本就是同声相应,英雄惜英雄,如今结成翁婿,两家成为一家,自然是好上加好,亲上加亲的大喜事,如此美事,都督岂能不成全?”
“是啊都督,好马配好鞍,美女赠英雄,沉都元帅既然有此美意,都督岂可辜负?”
“是啊都督,都督如此英雄盖世,试问世上哪个良家女,不想与都督成就姻缘?可惜卑职没有美貌的女儿,若有,也一定要与都督结亲!”
果然,沉器成一说话,柳林、林庆业以及安应昌这几个朝人出身的将领,立刻站了出来。
甚至包括仇震海,也在这个时候,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用语,对杨振抱拳说道:
“这个——,都督,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事情。且沉都元帅坐镇海东,雄踞平壌,亦英雄也。既然沉都元帅有此美意,都督不如允了。
“至于,至于我那侄女金海伯夫人那里,卑职自会修书一封,着人捎给卑职嫂夫人,我那侄女素来贤淑,必不会有什么话说。”
本来安五伦一提起沉器远有女待嫁这个话题的时候,杨振就觉得仇震海跟这几个人一起来,实在有点违和。
自己这个做侄女婿的,当他面儿,听别人给自己介绍沉器远的女儿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知书达礼,都觉得有的尴尬,难道他这个金海伯夫人的叔父就不难堪不尴尬?
等他此时一开口,杨振才知道,这一回安五伦或者说沉器成他们为了促成沉家与自己的联姻,真是下了功夫了。
想来这几天里,安五伦没有为这个事情单独前来拜见自己,很可能也是因为他担心没有必成的把握。
所以,他把时间和心思,放在了先行说服其他朝人将领共襄此事上面。
沉器成是沉器远的弟弟,若是此事成了,杨振就成了沉家的女婿,那么从今往后,他沉器成不仅在忠义归明军里面,就是在整个金海镇这边,地位就算是稳如泰山了。
他自然会从中力促扮成这件事情。
与此同时,新任的忠义归明军兵马都虞侯柳林,又是沉器远的儿女亲家。
而他的儿子柳之蔓,娶的同样是沉器远的女儿。
杨振要是成了沉家的女婿,那么柳林的儿子柳之蔓,可就成了杨振的连襟。
这样的事情要是成为了现实,那么柳家今后在杨振面前,在金海镇各路人马之中,那地位也同样稳了。
除此之外,林庆业是沉器远的多年密友,自然要帮着沉器远说话;而安应昌又是沉器远的老部下,自然也不能唱反调。
他们站在自己朝人的立场上,肯定是希望杨振能够成为沉器远的女婿,从而与自己们的利益联结更加紧密。
所以,对于这些人的表现,杨振洞若观火,非常了然。
唯独仇震海的表现,令杨振有些始料未及,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同时,杨振也对他事先没有向自己报告此事,并且一上来就公开支持与沉家联姻,感到相当不满。
对杨振来说,仇震海的存在,或者说仇震海的反对态度,是自己唯一可以拿出来与安五伦以及安五伦背后的沉器远讨价还价的筹码。
第九零二章 谅解
因为仇震海是金海伯夫人的亲叔父,从宗法上说,算得上是杨振的长辈。
如果他站出来反对的话,杨振在这个事情上可以打的牌就多了。
而且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站出来反对。
毕竟,哪有正妻的亲叔父,会帮着自己的侄女婿纳妾或者再娶的呢?
这不是明摆着是在坑自己的亲侄女吗?
而与此相应的是,仇震海这么一站出来表示支持,并表示他的侄女保证不会反对,杨振可就没了拒绝的正当理由了。
在这个情况下,他不答应都不行了。
果然,接下来不管他以年龄相差太多,不能误了对方为理由,还是以自己以身许国,不灭清虏绝不纳妾为理由,以及要找人看看生辰八字合不合为理由拖延,他都没能挡得住安五伦、沉器成等人的连番劝说。
到最后,在仇震海的一再“助攻”之下,只能略显尴尬地,强颜欢笑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等到送走了大功告成、欢天喜地的安五伦、沉器成、柳林等人之后,杨振转脸就命脸色同样极其难看的妻弟仇必勇,出门把仇震海单独叫了回来。
“碧涵可是你的侄女,亲侄女,哪有做叔父的,给自己侄女婿另外保媒的道理?到底怎么回事儿?”
仇震海可能也知道杨振必然会派人找他,所以出了征东将军行营之后并未走远。
仇必勇很快就把他找了回来。
杨振一见他,自然没有好脸,立刻就搬出了远在旅顺口金海伯府的伯夫人仇碧涵,来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同时,也因为在场的人里面,除了自己和仇震海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同样脸色铁青非常不高兴的仇必勇,所以杨振也就没有避讳自己夫人的名字。
当然了,仇震海毕竟是自己麾下大将,又是自己夫人仇碧涵的亲叔父,杨振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了。
只是没有给他让座,而是把他晾在那里站着听自己说话而已。
至于仇震海,他一回到原本议事的地方,看见杨振面色凝重,动都没动过地方,当然也意识到了杨振心中的不快。
事实上他也知道,杨振的不快,跟自己支不支持他纳妾并无多大关系,自己真正让杨振感到不快的,是没有事先跟自己这个侄女婿通气。
而他之所以没有事先跟杨振通气,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因为,他也是在昨天夜里才被说通的,当时三更半夜的,他就没往杨振这里来。
另一个,则是因为他本人充分认识到了杨振与沉家联姻、金海镇与沉器远联手的重大意义,他是非常希望杨振能够答应这一桩联姻的。
再一个,对他来说,自己的亲侄女已经是大明皇帝圣命钦封的金海伯夫人,又已经生育了杨振眼下唯一的子嗣,其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这个金海伯的身边多一个两个暖脚的丫鬟暖床的妾,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前不久各路人马出城作战,连破了城东城西的几座清虏大营,俘获了不少清虏掠来的朝人妙龄女子,事后杨振一句话就将她们分给了守城作战有功的各路将领。
包括年近半百的仇震海,都得了好几个美貌的丫鬟侍妾,夜夜都有暖床的,难道杨振自己还不该有那么几个吗?
事实上,哪怕是沉器远的女儿,到了杨振的身边,尤其将来到了金海伯府里,还不就是一个暖脚丫鬟的结果么?
而与此相应的是,杨振多了这么一个暖脚丫鬟,却能换来镇江堡城一带尤其是鸭江以东沿海的无数便利。
所以,仇震海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相反,他认为只要他说了自己的苦衷,杨振一定能理解。
“都督,方才那个安五伦以及忠义归明军诸将在场,有些话,卑职不便明说。但是卑职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公心,都是为了维护我金海镇,都是为了维护这个镇江城,绝无任何私心。
“沉器远欲将其女许配都督,固然是为了结好都督,为了利用咱们金海镇,为他自己谋一条后路,这一点卑职岂能不知?
“可是都督答应其联姻之请,对咱们金海镇,尤其对于卑职安东团营将来在镇江城的经营,同样有百利而无一弊。
“都督试想一下,将来大批登来移民来此,安置于鸭江以东沿海等地垦荒屯田,若是没有沉器远的配合,这些事能否做到?
“同样道理,都督既然已经决意将牢城营安置在云从岛上,然后迁建制铁所冶铁分厂于岛上,就近开采铁矿,冶铁炼钢,如果没有沉器远的配合,这些事能否做到?”
仇震海单膝跪地,跪在杨振面前,噼里啪啦地将他为何如此这般表现背后的考虑,一下和盘托出了。
尤其最后两问,不仅问得杨振有些心有戚戚然,就是站在一边脸色极不好看并一直跃跃欲试有话要说的仇必勇,也忍不住一再默然叹气。
对仇必勇来说,杨振再娶一个背景实力强大,出身朝人权贵豪门的女子,哪怕娶过来只是做个妾室,或者说充其量只是一个如夫人,他也是本能地坚决反对。
毕竟现在的金海伯夫人,可是他的亲姐姐。
杨振只要再娶,不管娶的是谁,娶过来是什么地位,直接损害的一定是现在金海伯夫人额利益。
同时也是他们仇氏的利益。
所以他一开始十分恼火自己叔父的行为,认为自己这个一贯甚有谋略担当的叔父是不是被朝人收买了,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但是现在他一听自家叔父的这些话,很快就认识到其中的复杂,认识到了各方利益纠葛所在。
仇必勇当然早已经不是满心幻想的天真少年了。
自小他就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相当险恶的环境之中,一家人跟着仇震海投奔了杨振以后,处境才有了显着的改善。
但是杨振率部移防到金海镇这边之后,他被留在松山城,留在夏成德的军中,地位不尴不尬,再一次处在了一个勾心斗角复杂局面下。
在这样的环境,不成长也不行,被迫着快速成长了起来。
所以对于眼下仇震海所说的金海镇与清虏以及沉器远等等各方的种种明争暗斗,他是完全能理解的。
因此一旦脱离了只盯着自身利益的狭隘眼界,很多事情就都能想通了。
只是杨振的正妻,毕竟是他的姐姐,这一点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此事表示赞同。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的心中,都仇震海之前的怪异表现,已经大为释然了。
杨振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进一步结好沉器远,将会大大有利于自己在鸭江以东的计划的推行。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联姻的方式达成这一点。
他很清楚,金海镇接下来往鸭江以东沿海地区大举移民屯垦,如果没有沉器远的睁只眼闭只眼或者直接的配合,这个事情即使强硬推行,也一定会遭遇很多困难。
虽然现在鸭江以东和宁国北方二道的山林旷野之间,城池残破,土地荒芜,土地上的朝人已经被差不多屠戮净尽了。
剩余的乡野百姓,也大多数躲进山林,当了山贼土匪。
但是,这个地区毕竟仍然处在清虏兵马的威胁之下。
至少往北过了已成废墟的前义州府城地界,就是清虏兵锋随时可以抵达的地方。
而往东,过了清川江,就会跟沉器远这个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已经重新控制的地界直接撞上。
现如今,沉器远已经收拢了和宁国北方二道的大批难民百姓,好几万人云集顺川、平壤等地,而作为前锋的小股和宁国兵马,也已经向西进驻了安州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沉器远的配合,那么接下来很多事情的确比较棘手。
除了垦荒屯田之外,杨振心心念念想要拿下来的介川铁矿,也随时会受到和宁国人马的袭扰。
虽然杨振非常有信心出兵占领那些地方,用武力让和宁国的兵马屈服,让他们不敢西顾一眼。
但是,如果能够不动刀兵,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局面,杨振当然不想大动干戈。
毕竟,接下来杨振最需要的仍然是埋头发展,至少在鸭江两岸地区,在半岛地区,他暂时不想再搅动风云变幻。
也因此,此刻他听了仇震海的解释,默然良久,最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辞。
接下来,杨振先是请仇震海起了身,在一旁坐下,然后转向气场一直不太对劲的仇必勇,对他说道:
“必勇,这个事情,你说说,姐夫应该怎么办?”
此时在场的,已没有其他人。
于是杨振也十分少见地,以姐夫的身份对仇必勇说话。
然而事已至此,仇必勇还能说什么呢?
事实上,就在刚才,就在送走安五伦、沉器成等人之前,杨振已经公开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仇必勇本人作为杨振现在的侍从,整个过程之中都在场。
现在杨振问他的意见,他还能怎么说呢?
于是仇必勇吭哧瘪肚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在杨振和仇震海的注视之下,只得不情不愿地说道:
“既然叔父都发话了,叔父也赞同此事,此事对姐夫的事业,对金海镇的未来有利,卑职自然没话说。”
“那,你姐姐那里——”
杨振之所以询问仇必勇的意见,当然也不全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事实上,主要还是为了先取得他的谅解,进而取得他姐姐的谅解,免得将来自己后院起火。
杨振自感对仇碧涵是有亏欠的,成婚之后聚少离多,生子之后更是如此,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这次事先,杨振从未考虑过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取得沉器远的坚定支持。
但是现在一看,自己是否接受沉器远的联姻要求,影响面、波及面有点大。
已经不仅仅是在鸭江和清川江之间屯垦的事情,或者介川铁矿的事情了,包括忠义归明军也会受到影响。
现在,既然忠义归明军的那些主要将领,也都在一力促成此事,那么自己若是坚决拒绝,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忠义归明军的庞大体量,都有可能会因为自己拒绝沉器远的联姻要求而出现不可预料的变化。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见的。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因为这个意外的事情,影响到他和仇氏的感情或者说亲情。
所以他必须得到仇氏的谅解。
“卑职知道姐夫的苦衷,姐姐那里,卑职见了面自会帮着姐夫解释,想来姐姐也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既然如此,这事就先这么定了。眼下年也过完了,眼瞅二月了,不能拖延了,到了三四月,先把移民垦荒清川江的事情做起来再说。”
第九零三章 南归
崇祯十四年的正月二十日,杨振这边,以仇震海为主事人,沉器远那边以他派来的帐下行人安五伦为主事人,一起定下了杨振纳沉器远继室之女为侧室的约书。
对于这样的事情,杨振当然也很康慨,拿出了从城外清虏营地里缴获来的大批长矛、腰刀、强弓、硬弩以及沉器远更加需要的粮草布匹作为聘礼。
反正这些东西,本就是清虏镶蓝旗兵马以及正黄旗汉军从朝人那里掳掠而来的,如今以聘礼的方式,支援给从此成了一家人的沉器远,杨振也并不心疼。
而与此相应的是,经过了两天紧锣密鼓的谈判,仇震海也与沉器远的使者安五伦也谈妥了女方的“嫁妆”。
沉器远麾下所谓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将退出安州与宁边二城,并将此二城让给金海镇的兵马驻扎。
然后,双方暂时以清川江以东的安州与宁边一线为界。
界限以西地域,沉器远的兵马不会进入。
而界限以东地区,金海镇的兵马也不能出现。
当然了,已经进驻安州小城和宁边小城的沉器远麾下兵马,自然不会自行退走。
城池的“移交”,需要金海镇的兵马配合,双方需要像当年在江华岛那样“打”一场。
只不过这一次,被“打”退的一方,将会是沉器远的人马而已。
沉器远通过安五伦之口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杨振当然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了下来。
演戏嘛,就得像一点。
杨振虽然一向多疑,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担心这其中会有什么陷阱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在与沉器远打交道的过程中,杨振一直处在主导一方的位置上。
除了拥有远远超过沉器远的兵马实力之外,杨振也掌握着太多沉器远的把柄,也不怕他搞什么猫腻。
谈妥了这些事情之后,正月二十一日上午,杨振亲赴镇江门瓮城之外,为安五伦及其一行人马送行。
杨、沉两边联姻的事情,虽然已经敲定,但是真正落到实处,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杨振所许诺的大批“聘礼”,眼下自然是无法交割运送平壌的,需要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等到江海通航之后,走海路运送。
毕竟从镇江堡往东,到平壌城,四五百里的路程,现在走陆路并不安全。
相应的是,清川江沿线安州与宁边二小城的“交割”,也要等到杨振的聘礼到了以后方能进行。
杨振这边送走了安五伦一行人之后,他离开镇江堡南归的事情,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杨振带着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仇必勇等人,也带着征东先遣军的火枪团营主力,先行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当然了,送走沉器远的使者安五伦以后,已成功升级为杨振“长辈”的沉器成,同样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镇江堡了。
他跟林庆业两个,也正发愁暂驻跟船驻泊在石城岛附近的大批来归朝人义兵义民的安置问题。
所以,也跟着杨振先行南归的队伍一起离开了镇江堡城。
与此相应的是,作为征东先遣军中军副将兼掷弹兵团营主将的李禄,则被杨振留在了后队,跟杨珅等人一起,负责整个后续大队人马的南下行程。
至于新编的忠义归明军各部人马,已在镇江堡军前的,一律暂时留镇江堡军前效力。
比如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安应昌所部人马,以及忠义归明军兵马都虞侯柳林所部人马,就是如此。
毕竟镇江堡一带还有相当多的事务需要处理,也不能杨振离开了以后,他们就一拍两散。
至于不在镇江堡军前的,比如沉器成从平壌带来的人马百姓以及林庆业的水军船队,则要尽快开赴杨振给他指定的驻屯地——东西高丽城子一带整编整训。
对于忠义归明军具体整编整训的事情,杨振也不想插手干预太多,只给他们点了点大体的方向。
杨振当然是不会拿出金海镇各路兵马自己都配备不是很充分的枪炮火器来武装他们的。
事实上,在杨振的心目当中,他麾下的兵马,算上忠义归明军在内,大体上被他分为了三大类别:
第一类,当然是杨振自己直领的征东先遣军,目前包括有征东军的三大火器团营。
这是杨振嫡系的嫡系,不管是军械装备,还是粮饷补给,都是排在最优先的位置。
第二类,则是金海镇辖下东南西北中各路兵马营头,同时也包括松山团营以及刚刚新编的安东团营所属兵马。
这里边的人马队伍,构成比较混杂,什么人都有,既有杨振安排进去的亲信人马,也有各路协守总兵原属自己的营头。
他们在杨振的心目当中,是金海镇辖内驻屯各路的地方守卫兵马,地位仅次于杨振这个征东将军直领的征东先遣军。
在粮饷补给的问题上,他们跟征东先遣军执行同样的标准。
但是在军械装备上,目前他们只能拿到从征东先遣军各大团营淘汰下来的,或者征东先遣军各大团营挑选剩下的东西。
这一点,杨振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不管是主持协理营务处的张得贵,还是主持旅顺北城大军械库的潘文茂,对此早已心照不宣了。
同样,其他各路协守总兵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并不怎么在乎。
因为他们自己原有的兵马部众,也就是他们自己所谓的嫡系营头,都不是纯火器营头。
他们自己原有的兵马部众里面,什么燧发枪、飞将军、冲天炮以及重型红夷大炮的配备比例,本来就微乎其微,有的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并没有形成全面仰赖火器作战的作战习惯。
与此相应的是,金海镇各路团营里面的火器队伍,几乎清一色都是杨振派过去,混编其中的亲信人马。
对于他们自己团营下编配的这些火器队伍的装备问题,各路协守总兵也都放心的很,知道杨振不会亏待这些人,因此也懒得插手其中。
那么第三类,就是忠义归明军这样的附随仆从军了。
对于这样一类的人马队伍,杨振是不会下太多的力气装备训练他们的。
至少在他们赢得杨振的绝对信任之前,杨振是不会下太多的力气装备训练他们的。
如果他们在战场上一触即溃,那么给他们再好的装备,到最后也只是白白便宜了自己的敌人。
所以,对于忠义归明军的整编要求,目前杨振主要是让他们大量编练长矛手、弓弩手和长牌手哨队,以及几个哨队的轻骑兵。
杨振的征东军主力以及金海镇各路的地方守御兵马,之所以一直不怎么敢跟清虏大军打野战,原因有很多。
但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因为在野外缺乏地利条件,缺乏有效防护的情况下,不管是火器编配占比较高的征东军各部,还是其他地方团营,都扛不住清虏大队骑兵的冲击。
杨振自己也很清楚,以往每次作战,基本上都在他自己选定的地点,在提前构筑好的阵地上进行的。
说白了,他对清虏开展的每一次作战,除了少量的奇袭作战之外,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精心营造好的战场上开展的积极的防御作战。
这样的作战方法,实际上是比较被动的,等于是等着敌人来打自己。
要想取得战果,就只能等着敌人掉进自己预设好的陷阱之中。
这样的局面,杨振当然不想再持续下去了。
然而要做出改变,首先就得从自己麾下人马的兵种构成上去改变。
现在的杨振,已经有了相对强大的水师,有了能够依托坚固工事进行防守作战的犀利火器。
如果杨振在金海镇一直采取守势的话,应该说已经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但是他不可能一直苟下去,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一直坐拥大军而不敢正面出击。
那么接下来,他就要认真考虑怎么把战争打到敌人那边去了。
这就要尽快建立一支能够与杨振的征东军主力配合作战的冷兵器队伍。
在野外作战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充当杨振麾下火枪手、掷弹兵以及炮手们的外围人马,给杨振的纯火器团营提供一道安全屏障。
在杨振看来,这支冷兵器队伍,首先要能抵挡骑兵的冲击,其次他们要能够抵挡清虏弓箭手抛射的箭雨,再者他们要能够为火枪手和炮手的弹药装填赢得时间。
杨振想来想去,除了尽快编练一大批长矛手、长牌手以及弓弩手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于是,杨振就把目光锁定在新编的忠义归明军身上,他们人马数量足够,本就多用长矛刀盾弓箭等冷兵器,承担这种任务的营头,可以说非他们莫属了。
就在南归的途中,杨振跟沉器成、林庆业等朝人将领一路走,一路谈。
对于杨振所说的,在严格军纪号令的前提下,大量编练可以速成的长矛手、长牌手以及弓弩手的想法,林庆业极力赞成,而沉器成则是无可无不可。
与林庆业这样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人相比,沉器成更多的是一个喜欢纸上谈兵同时又有点叶公好龙意思的书生文人。
说起兵法谋略来,自信满满,头头是道,但是一到具体的营务处置、具体的行伍编练以及军械配备上,就两眼一抹黑了。
好在这个人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也不强装懂,由于沉家与杨振已联姻,所以他也不担心杨振会害他。
一发现自己搞不太明白杨振所说的那些东西,而行伍出身的林庆业又极力赞成杨振的主张,最后干脆做了甩手掌柜,径直将自己麾下忠义归明军各部整编整训的事情,都交给了林庆业负责。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谈,行程也就快不起来。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夜幕降临时分,杨振一行两千余人马,才将将抵达并入驻了洋河口的孤山堡下。
第九零四章 后方
孤山堡作为金海东路庄河堡的前哨,是镇江堡与庄河堡两地间南来北往的要道,如今金海东路已经有人常驻此地守卫了。
由于洋河口外有大鹿岛,而岛上有金海东路的移民屯户与驻兵,所以洋河口内的孤山堡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危险。
因此驻兵不多,更多的是充当了南来北往的驿站。
杨振一行人孤山堡落脚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带了干粮,就往庄河堡赶。
当日午后,一行人即抵达了庄河堡城。
杨振在这里没有见到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但是见到了俞亮泰、沉器周等人。
当天晚上,杨振一行夜宿在庄河堡城,并借此机会召集了张臣、沉器成、林庆业、俞亮泰和沉器周等人议事。
不仅再次交代了一番关于忠义归明军部众上岸前往西高丽城子扎营暂安的安排,而且也正式明确了忠义归明军沉器成各部人马的整编整训方向。
在这次军议之上,俞亮泰、沉器周等人,也知道了镇江堡安东团营的成立,同时也知道了杨振已经成为沉家女婿这个消息。
也因此,对于杨振有关沉器成等人所带兵马部众的各种安排,不光沉器周没有异议,就连俞亮泰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与此相应的是,在这次军议之上,同样升级为杨振长辈的沉器周本人,也被任命为了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同知。
虽然是一个左贰官,但也是相当不错的位子了,总比过去跟在其弟弟沉器成身边没名没分当幕僚强多了。
所以,沉器周对于杨振的安排,总的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而沉氏兄弟当初从平壌府城带出来的定州义兵、安州义兵以及平壌义兵头领们,也就是沉器成任命的那几个兵马都尉们,自然也被任命为了忠义归明军各营的指挥或者都尉。
他们除了请求杨振多拨一点粮秣接济穷困潦倒的来归朝人,允许渡海来归的朝人在开春后开荒自救之外,倒也没有提出其他什么要求。
对于沉氏兄弟及其部下都尉们的请求,杨振自然满口答应了,并当场叮嘱俞亮泰将此事与祖克勇商议后,尽快敲定下来。
忠义归明军的大部人马,既然暂时安排在了金海东路,那么接济他们的事情,也就由金海东路先行负责了。
至于是直接接济,还是以工代赈,或者是低价出售粮食,再或者是有偿的借贷,这些事情当然也是由祖克勇或者俞亮泰他们出面比较合适。
对杨振来说,短期内接济他们一下还是可以的,但是要长期养着他们,养着这么一大批闲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只是这些话,杨振多少有点说不出口。
作为刚刚跟沉家谈好了联姻条件的沉家女婿之一,杨振的确也不太好自己亲自出面讨价还价,跟沉氏兄弟谈论这些问题,所以干脆推给了祖克勇、俞亮泰他们处理。
二十六日清晨一早,杨振再次率领征东先遣军火枪团营的主力人马启程南下,当天傍晚抵达红嘴堡过夜。
二十七日一早再度启程,并于当日傍晚时分,抵达了金州城西北的龙王庙船厂。
杨振的大队人马到达龙王庙船厂之前,张臣早就派了李守忠率队充当先导,早已先行抵达并知会了坐镇龙王庙船厂的船政督办襄平伯沉志祥。
而沉志祥闻听杨振凯旋归来,而且即将抵达船厂,自然又连忙派人往南边不远的金州城知会了一直坐镇金州城的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兼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以及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
所以等到杨振、张臣等人带领两千多火枪团营的将士抵达龙王庙船厂附近的时候,黄昏的夕阳里,迎接杨振凯旋的挤满了道路的两侧。
当杨振从大批扈从士卒中间策马而出,船厂附近龙王庙的山门外一时间锣鼓喧天,旗帜招展,恭迎都督凯旋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卑职张得贵恭迎都督凯旋!”
“沉志祥恭喜都督得胜归来!”
“卑职许天宠恭迎都督凯旋!”
“卑职刘万忠恭迎都督凯旋!”
“……”
热烈喜庆的锣鼓声中,张得贵、沉志祥、许天宠、刘万忠以及其他驻扎在金州城附近的各路将领,齐刷刷地跪在迎候队伍的最前面,对杨振说着各种道喜道贺的话。
算起来,从去年九月初杨振启程北上,前去谋夺镇江堡城开始,迄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金海镇的后方简直是虽然大体保持稳定的局势,但是也曾有过好几次一夕数惊陷入恐慌的情况。
特别是在十月下旬,当杨振被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十万大军围困在镇江堡内的消息传开来的时候,整个金海镇的大后方人人都觉得天塌了一样,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悲戚气氛。
虽然杨振严令其他各路人马,不得出兵前往镇江堡方向,但是后方各路人马,尤其是南路、中路这些没有直接对敌压力的将领人马,得知杨振被围,谁也无法眼睁睁在后方安坐等待。
而张得贵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金海伯夫人催着领兵北上的。
当然了,张得贵从旅顺口出兵北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十一月初,当他率领从金海南路以及总镇府所属各屯堡以及牢城营征调起来的兵马,抵达金州城以后,得知金海北路当面同样面临清虏大军压境,一时有点六神无主。
经过与襄平伯沉志祥以及金海中路总兵许天宠几番商议之后,决定还是要遵守杨振的严令,暂时屯兵金州,以便更好地应对北路与中路可能出现的变局。
作为杨振麾下亲信中的亲信,张得贵当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镇江堡去。
但是作为杨振麾下亲信中的亲信,他也知道杨振的脾气。
既然杨振下了严令,不准各路兵马前去救援,他虽然不太理解,但是也还是选择了坚决执行。
只是在旅顺口的时候金海伯夫人三天两头请他赶紧出兵,他也实在是扛不住那个压力。
而到了金州城之后,与早打惯了仗的沉志祥、许天宠一番商议后,都认为杨振严禁各路人马前往镇江堡救援的决定,绝不是意气用事的乱命,而是正确的决定。
一旦金海镇后方各路大军前往救援,必定会重蹈当年辽东数万兵马前去救援大凌河城的覆辙,弄不好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且说不定,杨振见了他们救援被围,反倒还要冒险出城解救他们。
真到那个时候,金海镇的基业,可就一下子全完了。
所以,张得贵的心里虽然异常纠结,可是他几番挣扎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服从杨振的军令。
当然了,金海镇大后方的种种风波,到这里并没有算完。
因为,就在杨振被围的消息传到金海镇后方以及张得贵出兵北上金州坐镇之后不久,有关杨振已经与清虏伪帝黄台吉黄台吉议和的消息,杨振被清虏伪帝封为敬顺王并且即将迎娶清虏公主的消息,从复州方向传到了金州城。
对此,张得贵本人一开始是坚决不信的。
他自认对杨振很了解,知道杨振不可能为了一个清虏给的王爵,或者为了一个清虏给的什么公主,就选择投降清虏,以至于臣事异族。
然而,他能说服得了自己,但却说服不了别人,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但却管不住别人的嘴。
也不知道怎么地,原本从复州城传来以后局限在小范围内的十分隐秘的传言,没过几天就传了出去。
这一下子,复州城、金州城以及金州以南各地,直到旅顺口,更加人心惶惶起来。
张得贵、沉志祥、许天宠以及留守旅顺口的方光琛等人,几天内连杀了数十个以讹传讹引发恐慌的逻卒与屯户,才把这个谣言硬生生压了下去。
庆幸的是,没过多久,也即十一月上旬的时候,清虏大军攻城受挫,黄台吉率清虏主力出兵李朝的消息,经过中路水师营严省三部,传到了金州城。
至此,杨振为了裂土封王而投降清虏的谣言,方才逐渐消散,无人再提了。
但是,张得贵等人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一会儿担忧多尔衮南下,担忧北路复州城的人马投敌,一会儿又东路当面的清虏南下,担心祖克勇叛变,依然惶惶不可终日。
就这样,从十一月中开始,一直到正月里,张得贵等人除了时不时派出大批哨探队伍分别北上东路北路打探消息之外,每日里就是紧锣密鼓地沿着金州地狭一带构筑防御工事,做着各种各样最坏的准备。
好在在此期间,金州防线以北,不管是北路复州城方向,还是东路庄河堡方向,一直十分平静,他们所担心的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然后,就到了正月初六日的夜里,吕品奇派人从复州城南下给屯兵金州城的张得贵他们送来了一个期盼已久的喜讯——
辽西那边,祖大寿出兵了,而且已经拿下了广宁城!
这个消息,自然是仇必勇从辽西带到复州城的。
当时仇必勇到了复州城后,因为急于赶往庄河堡方向报信,所以并没有选择南下金州城。
而是在吕品奇派出的向导指引下,从复州城直接往东,翻山越岭赶往了庄河堡。
但是他从辽西带来的有关广宁之变的消息,仍然给屯兵金州城的这几位以巨大的鼓舞。
也正是从获知辽西消息的那天开始,他们终于不再担心金州以北的局势会随时崩溃了。
与此同时,金州防线以南的金海镇腹心地带,也终于安稳了下来。
再然后,就是前不久从前方传回来的有关清虏大军已退,镇江堡之围已解的消息了。
正当他们犹豫着要不要派出人马北上打探进一步详情的时候,李守忠率队先一步抵达了金州城外,给他们带来了“杨振已经南归且即将抵达金州”的喜讯。
于是喜出望外的张得贵、沉志祥、许天宠几人,便兴师动众地准备了一个场面壮观的恭迎凯旋仪式。
第九零五章 当得
“呵呵,你们啊,真不怪人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你们就是把清虏伪帝黄台吉,想得太厉害了,也把我们金海镇想得太弱了。
“事实上,以我们金海镇如今的实力,北上灭了他们,或许仍旧力有未逮,但是要保存我们自己,可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恭迎杨振凯旋的仪式结束后,杨振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金州船厂衙署的所在地,同时也是金海总镇府督办船政处的所在地龙王庙二进正堂,与张得贵、沉志祥、许天宠三人议事。
听了张得贵所说的最近数月来的种种事情,杨振在摇头失笑之余,不由得感叹他们几个人过于悲观了一些。
当然了,对于张得贵所说的他们种种情形,杨振换位思考一下,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是杨振本人被围在镇江堡小城内的情形,实在是太像当年祖大寿被围在大凌河城内的情形了。
虽然杨振严令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各守防区,不准去救镇江堡的做法,显得非常义气,可以说是义薄云天。
但是各路将领在私底下人人都在担心,以杨振所带的兵力,能不能抵得住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
真要是易地而处,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任何人被围困在镇江堡内,杨振本人也会这么充满疑虑。
所以,他口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神色语气当中,并没有丝毫指责的意思。
真说起来,杨振的心里其实倒是有一些自责的意思。
听了张得贵等人的报告,他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疏忽大意了,光顾着镇江堡那边正面的战场,有点忽略了战场外清虏伪帝黄台吉最擅长的阴谋诡计。
“当然了,这也怪不得你们,清虏伪帝黄台吉最擅长的,就是散布谣言,实施离间与反间之计,咱们这边如此,辽西那边亦然。
“不过,谣言就是谣言,他再厉害的离间反间之计,随着广宁之变的发生,随着镇江堡之围的解除,也已经不攻自破了!”
杨振这些话说完,张得贵、许天宠听了直点头。
唯有襄平伯沉志祥突然眉头一皱,神色重新变得凝重。
“都督你是说——,有关都督你接受清虏敬顺王爵,已跟清虏伪帝议和的谣言,辽西那边也知道了?”
“没错。”
“蓟辽督师洪承畴那里,也知道了?!”
“没错。”
“这——”
面对杨振云澹风轻而且十分明确的回答,沉志祥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神色已经不是凝重,而是极其忧虑了。
“那,蓟辽督师洪承畴,会替都督你阻断这个谣言吗?”
“我知道襄平伯你想说什么,事实上,据我所知,蓟辽督师府早已经将就辽西军前的传闻,报送京师去了!”
“啊?!”
“这该如何是好?”
沉志祥接连提出的问题,自然引起了张得贵、许天宠的思考。
等到杨振最终说出洪承畴已经将杨振投降清虏伪帝的谣言报送京师去了,他们两个人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杨振虽然班师凯旋了,可是对金海镇的真正考验,才刚刚开始。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清虏大军压境固然可怕,可是更可怕的,却是自己的友军或者京师朝堂上的人心叵测。
一时间,除了杨振之外,在场的几个金海镇后方大将,立刻就联想到了毛文龙被杀的往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杨振当然也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
“好了,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方才我说你们低估了我们金海镇的实力,这话放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
杨振知道,沉志祥、许天宠、张得贵他们是在担心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传到了京师朝堂之上后,崇祯皇帝很可能会听信朝臣们的各种议论,然后猜忌自己。
但是对于这一点,杨振自己其实已经想得很开了。
“呵呵,以我们金海镇今日的实力地位,你们觉得朝廷还离得开我们吗?如果没有我们在清虏后方牵制清虏八旗主力,你们觉得辽西与蓟镇,甚至整个京畿与北直隶,又会是何种局面?”
杨振这么一说,沉志祥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都督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们的实力越强大,我们就会越安全,不管是对阵清虏的大军,还是应付朝堂上的弹劾,都是如此。当朝廷离不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稳如泰山。”
“这——”
“都督高见,是我等眼界小了。”
沉志祥有过拥兵对抗朝廷的经历,所以当别人还在充满疑虑的时候,他已经率先明白了杨振的意思。
对于督师的文官,或者没什么兵马实力的地方督抚以及将领们来说,皇帝要是猜疑你,那你的死期就近了。
可是对于自成一体、实力强劲的统兵大将来说,谁的猜疑也没有用。
祖大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左良玉则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明末的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前有祖大寿,后有左良玉,再往后,还有啥也不是的刘泽清之流。
不是说杨振准备学他们,或者说准备效彷他们,而是说他们这样的人都没事,以杨振现在的实力和地位,就算崇祯皇帝真的听信了谣言,那也只能忍着,甚至是哄着。
当然了,如果杨振在镇江堡攻防战中大败而归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现实的情况是,杨振不仅没有大败而归,而且是大胜而归,手里的清虏首级上万颗。
别管是真虏的还是二鞑子的,那些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可是千真万确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尚可喜、耿仲明这两个清虏二鞑子王爷的首级呢!
至于其他一些真鞑子二鞑子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之类的首级,那更是一颗接着一颗,已经堆成堆了。
这些杨振已经有点看不上了的斩获,要是落到大明朝任何一支出关作战的兵马手里,那都可以吹成是一场大捷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金海镇自己的人马不反水,已经几乎没有人能把杨振怎么样了。
说白了,连清虏伪帝黄台吉都不惜用嫁女和封王的手段来策反和拉拢的人,崇祯皇帝怎么可能会自己主动往外推?
特别是有了当年毛文龙被杀,随后清虏第一次大举入关劫掠的惨痛教训,杨振并不怎么担心大明京师朝堂真敢把自己怎么样。
“行了,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说说其他方面的情况吧,金州湾内的冰情如何,先前报备的四百料大船进展如何?船厂最近下水了多少大船?”
杨振这次南归,路上拐到船厂这里来,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他出兵之前要求建造的四百料大船造的怎么样了。
当下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沉志祥的名讳,但是任谁一听,也都知道他的这些问题是在问谁。
果然,他这么一问,在场其他人也都把目光转向了襄平伯沉志祥。
“这个,眼下金州湾的冰情,倒是还好,虽然北面浮冰不少,但是并没有联结成片,从旅顺口到这里依然可以通航。
“金州湾内的大小船只,出港入港也算正常,去年九月以来船厂所造四百料新船的试水试航,也仍在照常进行。”
沉志祥自从受了杨振的委托,接了督办船政处的差事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驻留在金州湾龙王庙的船厂衙署里。
而且为了避嫌,他离近在迟尺的金州城内都很少去,几乎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督办船政上。
沉志祥如此尽心尽力,效果自然也个非常不错,最早开工的那百艘一百料和二百料海战船,截止去年八月,已经全部完成交付了。
同时自从去年九月以来,整个船厂挑选出来的一千五百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匠木工,已经全部投入到了杨振所要求的四百料战座船的建造之中。
从九月初,干到十二月底,首批开工的三十艘四百料战座船,已经陆陆续续完工了,有的已经完成了下水试航。
“都督去年九月交办的四百料战座船,首批三十艘,目前已经完工了十八艘,剩余的十二艘,预计二月中旬也能完工。
“届时如果金州湾外海海况良好,那么最晚到二月底,所有新造四百料战座船的试水试航,也能如期完成。”
这个计划安排,正是在去岁九月初的时候,也就是在杨振率军离开旅顺口的临行之前,沉志祥所报备的金海镇首批三十艘四百料战座船的造办日程。
现在看,杨振在镇江堡方向的战事,以及多尔衮的两白旗对金海北路造成的压力,并没有影响到这个造办计划的执行。
这一点令杨振十分高兴,同时也使得方才他在乍闻后方各种乱象产生的不快,刹那间消散一空。
“很好,很好,很好!督办船政处首批三十艘四百料战座船能够如期完工,于我金海镇之未来至关重要,单此一项,襄平伯你功劳不小,本都督这里要给你记一大功!”
“呵呵,都督客气了,我受都督委托,奉命督办金海船政,张罗人力物料,按都督要求修造战船,乃是分内之事。能够不负都督信重就很知足了,当不得也不敢当都督大功之说!”
面对杨振喜形于色的褒奖之语,沉志祥同样十分高兴,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当,但是脸上早就笑开了花。
沉志祥很清楚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
沉志祥虽然也是伯,而且跟杨振一样,都是世爵,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伯,跟杨振可不一样。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他沉氏的未来,全在杨振的身上担着呢。
而杨振所说的给他记一大功,并不是为他向朝廷表功的意思,而是杨振自己给他定的功劳。
这一点,比起杨振为他向朝廷表功可重要多了。
“当得,怎么当不得!火器与战船,是我们金海镇的立身之本,就像车的两个轮,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这个话,当然不是杨振单纯为了忽悠沉志祥而说的,而是他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第九零六章 大话
以金海镇所处的地形环境,没有强大的船队是不可能有前途的。
也因此,一手抓枪炮生产,一手抓战船建造,是他从移防金海镇之初就定下来的两大战略。
其中枪炮弹药的生产,早已经步入了正轨,已经不需要杨振再劳心费神了。
如今战船建造的问题,也逐步打开了局面,这让杨振尤其感到高兴。
眼见杨振对沉志祥督办船政所取得的成效赞誉有加,张得贵、许天宠两个也赶紧在杨振的面前,对沉志祥这段时间以来的功劳苦劳一顿大加赞赏。
沉志祥听了杨振以及其他两位赞誉的言辞,心中自然更加高兴,一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如果不是时辰已经到了戌时,他恨不得当场领着杨振去港湾内看一看那些已经完成了试水试航的四百料战座船。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提出这个请求,杨振的话头一转,已经向张得贵问起了别的问题。
而且是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老张,旅顺北城枪炮厂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登来那边情形又如何?汤若望在潍县的隔离营可有什么消息报过来?”
张得贵是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就其手上掌握的事权而言,他是杨振之下金海镇的第一人。
涉及金海镇内外上下的各种事务,除了造船这个事情不归他管之外,剩下的可以说都归他管了。
杨振有点担心他会因为一直坐镇在金州城,而耽误了其他方方面面的事务,因此得知战船造办事务一切顺利之后,很快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他最关心的其他几件急务。
还好,张得贵一直都知道杨振的关注点在哪里,虽然人在金州城,但是并没有放松了对旅顺北城枪炮弹药生产的督促,而且也一直在跟留守旅顺口的方光琛、李吉等人保持联络。
“都督放心,旅顺北城制铁所、枪炮厂以及弹药厂等处,有潘文茂还有王守堂那老货坐镇,没有什么问题。
“年前十月里袁进从镇江堡返航的时候,不仅带来了都督的军令,而且又送来了一批俘虏人丁,他们在北城东西两侧又起了外廓城,建了几处新厂子。
“王守堂的那个儿子,叫王煅的,又照着之前都督叫人购置的那个天工开物里写的法子,起了好几座炉子,十几座炉子炉火日夜不息。
“旅顺北城军械库存放的各式枪炮,以及口内新港仓场里贮藏的各式弹药,早已堆积如山了,就是清虏伪帝黄台吉还有那个多尔衮一起来,都督也不必担心枪炮弹药的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
杨振听了张得贵所说的话,连着说了三声“那就好”,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
在离开旅顺口以后,尤其是在被清虏大军围困在镇江堡城内的时候,杨振最担心的,还不是粮草供给的问题,而是枪炮弹药的供给问题。
他很清楚,他现在之所以能在对清虏作战的时候保持一定优势根本原因在何处。
除了每一次作战他都是在依托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地势作战之外,剩下的最大依仗,就是征东军枪炮火器的犀利了。
“就是——”
“就是什么?”
杨振正高兴着,突见张得贵眉头一皱,苦笑着说了一句“就是”,杨振笑容一滞,连忙追问了一句。
“就是镇江堡那边战事一起,又加上黑水洋北部冰冻,老龙头那边,天津卫那边以及来州湾一带浮冰严重,通航受阻,北直那边的煤炭与矿石过不来。”
张得贵见杨振笑容一收,怕杨振多想,赶紧把旅顺北城几处冶炼厂的煤炭以及矿石储备情况说了出来。
“为了这事,王守堂那老货,还有他那个儿子王煅,最近这段时间三天两头派人过来送信,跟我说再不想法子,他们不想停工也得停工了。
“他们还跟我说,到时候那十几座高炉要是都停工停产,一旦都督怪罪下来,那罪责都是我张某人的。都督你给评评理!”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听到张得贵苦笑着道出了实情,杨振心情一松,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事啊,自然是怨不得你老张,但是也怨不得王守堂他父子。再说此事事出有因,而且本都督也没有那么不通情理。”
辽东湾、渤海湾以及黑水洋也即黄海北部海岸附近的冬季冰情,在明末的时候尤其崇祯年间,一直都很严重。
如果在夏天的几个月里没能储存下足够的煤炭与矿石,那么远离煤炭与矿石产地的旅顺口,到了冬季,的确会面临这些物资短缺的问题。
而这也正是杨振必须拿下镇江堡,然后拿下鸭江以东地区的原因之一。
因为那里不仅海量的高品质铁矿石,而且就近就有海量的高品质煤矿。
因此自己只有占领了那一带地区,然后把金海镇的焦炭与冶铁基地,甚至是枪炮弹药制造基地,设置到那一带地区,才能最终保证有源源不断的煤铁供应。
“不过你放心,本都督可以保证,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而且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催着你搞煤搞矿石了,而是该你催着他们建更多更大的焦炭厂、冶铁炉甚至炼钢炉了!”
“都督的意思是?”
面对杨振的乐观与“大话”,张得贵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然刚才他是以略带玩笑的语气说出了王守堂父子的抱怨,但是他总管协理营务处已经那么久,其实也很清楚其中的问题所在。
其一,旅顺距离现有的煤铁产地太远。
其二,金海镇东南西北中五路水师营,虽然大小战船林林总总已有近千艘了,但是能够专门投入煤炭和铁矿渡海运送的运力十分有限。
平时,要运送移民渡海,到了有战事的时候,又要专司兵马输送以及弹药粮草补给。
所以金海镇下属船只虽多,但却根本没有几条船,是专门为制铁所下属的那些个冶炼厂所用的。
其三,大批量购置煤炭与铁矿石,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是夏天的时候,即使船队的运力有了保障的时候,张得贵也不可能完全放开了手脚,敞开了储备煤炭和铁矿石等等物资。
只是这些话,当着其他人的面儿,他也不好公开对杨振抱怨。
也正因此,当他听杨振这么向他保证,并且还保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问题,顿时一肚子疑惑。
“呵呵,我的意思是,既然旅顺口没有煤矿没有铁矿,我们就叫制铁所到有煤矿有铁矿的地方去,就近解决煤铁供应的问题。”
杨振这么一说,并没有消除张得贵等人的疑惑,反倒是让他们更加疑惑了。
“都督的意思是,咱们派人直接到登来去,到遵永去,就地采矿冶铁?”
“什么登来、遵永?我说的是安州,是铁山,是介川矿场!”
在场的张得贵也好,沉志祥、许天宠也好,他们的眼里要么盯着盘踞在辽沉的清虏,要么就是盯着隔海相望登来以及北直,唯独从未好好审视过同样隔海相望的海东。
“那,那不是朝人的地界吗?!”
“呵呵,那里怎么会是朝人的地界呢?或许以前是过,但现在不是了。从今往后,也不可能再是了!”
今夜与杨振一起议事的人里,没有一个朝人。
因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再给麾下朝人将领们留什么颜面了。
对杨振来说,那里若是没有自己急需要的矿产资源,那也就罢了。
然则,自己既然明知道那里有海量的煤铁资源,那就绝不能再错过。
包括几百年后鸭江口憋屈到家的国界线,也将从杨振这里彻底杜绝它出现的任何可能。
“都督好气魄!”
“正该如此!”
“若如此,自是不用多说什么了,那里既然叫铁山,想来煤铁必不会少了!”
面对杨振澹然而又坚定说出的话语,沉志祥、许天宠以及张得贵先是有些瞠目结舌,随即很快就意识到了杨振话里隐含的深意。
于是他们再次赞叹了起来,同时也没有人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见他们如此快的接受了自己的主张,杨振呵呵一笑,又向张得贵问道:“说啊,接着说,登来那边,汤若望那个洋鬼子那边怎样了?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张得贵见问,突然一拍脑门,赔笑道:“卑职真是老湖涂了,一说起枪炮弹药,就忘了说别的事情。”
紧接着,就将他所知道的登来地区的情形一一说了。
“年前腊月二十几的时候,登州袁知府、越先生曾经派人过海问候都督消息,同时也有书信送来,登州府那边的疙瘩瘟已经销声匿迹了,但是来州府潍县以西,青州府、济南府北数县,据说仍有阖家发病而亡的。
“越先生在写给方谘议的书信里说,因为湖广中原一带大乱,东来的流民就没断过,又因为咱们在潍县设了几个隔离营施粥救济,去岁入冬以来,从青州府到潍县,早已是人满为患,死人无数,也分不清是饿死还是病死的。
“至于汤若望那个洋鬼子,袁知府、越先生倒是对他相当赏识,相当看重,说他在潍县设立那些隔离营,对堵住疙瘩瘟继续往东来立了大功。当然,这是好的一面。”
说到这里,张得贵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杨振正在专注倾听的神情,立刻就又接着说道:
“另外都督你出兵镇江堡期间,袁知府、越先生也接连派人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借钱借粮,要不就是催促咱们,尽快派船从登州接走那些从隔离营里活着出来的流民。
“卑职都督之前的命令,这几个月来先后以借贷的名义,接济了他们四次,每一次都在万石以上,若不是咱们金海镇在九十月***薯大丰收,备下了足够过冬的粮物,这次还真不知登来会有多少人饿死。”
第九零七章 败坏
在看待和对待流民的问题上,张得贵的关注点,与杨振的关注点,显然不是很一致。
杨振的关注点始终在救活了多少人上,而张得贵的关注点则是花费了多少粮食和银子。
但是,从张得贵的叙述里面,杨振也算是基本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情况,只是有些过于笼统。
“行了,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往登来输送了四万石番薯,怎么也能救活四万人了吧!这下子你想想看,自己相当于造了多少万级浮屠,二十八万级!这是积阴德的事,是大好事!”
杨振虽然不信什么浮屠不浮屠的,但是他也很乐意用这个话来劝人积德行善。
“这个,是,卑职也知道,就是,平白给出去,卑职有些心疼,咱们当年穷困潦倒饿肚子的时候,有谁接济过咱们!”
张得贵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该给登来的,都已经给了,可是他在嘴上仍然觉得吃了亏。
“呵呵,怎么能是平白给出去呢?救下来的人,将来都会是咱们的人,我们在前线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不就是为这些人前来垦荒屯田准备的吗?”
“都督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汤若望在潍县的隔离营有用,既然登来两府的疙瘩瘟疫情已经销声匿迹,既然有数万登州府无法应对的流民嗷嗷待哺,咱们就继续执行中断已久的移民屯垦行动!”
听了杨振的话,张得贵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杨振的志向远大,不是凡夫俗子能比,但是自家这位都督的志向到底有多远大,他已经不敢多问,也不敢再多想了。
总之,在他看来,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杨振到底哪里不正常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正常,杨振已经放下了移民话题,又一次张口冲他问道:
“老张,还有一个事儿,我一直记挂着,就是牢城营金光裕、张彦弘那边,我先前叫他们用石灰、矿渣、黏土、生石膏混合,一起来烧制一种新的东西,如今过去了大半年,他们搞没搞出来,到底搞到了什么地步?”
一说起此事来,杨振的心里也是感到十分的无奈。
水泥这种东西,在几百年后是寻常之物,到处都有土法烧制水泥的厂子,各种配方更是随处可见。
然而彼时的杨振,对此类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而且彼时的他,又哪里会料到自己只是带队到宁远古城旅游一次,竟然就会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魂穿异时空。
如果他知道会这样,他一定提前准备好各种百科全书,最起码也得先把什么造水泥,造玻璃了以及什么造枪造炮造炸药等等知识学懂弄通搞明白了再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省事多了,最起码也不至于依靠一帮连自己都不如的汉奸二鞑子从良之人,来搞各种烧制试验了。
一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就直叹气。
再想到这件事情早在去年七月里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可是直到现在没有听说他们烧制成功的消息,杨振就更是心情直往下落,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多余问起这个事情了。
然而,就在杨振心里已经放弃了希望,准备开口问些别的事情的时候,张得贵却突然反问道:
“这个,都督说的,可是水泥这种新东西?”
“对,对,我说的就是水泥,如何了?”
听见张得贵的嘴里冒出“水泥”两个字,杨振的心里一阵欣喜。
“启禀都督,这东西啊,咱们已经用上了,的确不错,比原来的灰浆啊三合土啊都好用!”
“哦?!”
张得贵的话平平澹澹,但是落到杨振的耳朵里,却立刻令他喜上眉梢。
张得贵见状,连忙又把驻扎在旅顺北城以北、南关岭以南的两个牢城营的情况,向杨振报告了一遍。
原来早在去年九月中旬的时候,也就是杨振刚刚率军北上庄河堡不久,金光裕、张彦弘二人的牢城营,就已经按照杨振的指点,分别搞出了他们这个时代的“水泥”样品。
由于当时杨振已经率军离开旅顺口北上了,而此事在张得贵等人的眼中,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军国大事,所以就没有在第一时间送信到前线。
再者说了,金光裕、张彦弘他们各自带来了几麻袋粉末状的东西,直接说是杨振叫搞的珍贵无比的水泥,张得贵他也不敢信啊!
好在杨振之前跟他说起过这个东西,并叫他关注这个东西,督促附近的两个牢城营抓紧烧制。
是以对于杨振所说的水泥一些功效与特点,他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印象。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个牢城营又按照各自的原料配方比例,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烧制出来了好几窑,各自调配出来了几千斤。
先是用在了旅顺北城东西两个外廓城的修建上,紧接着又用在了两个外廓城几处仓房几个新厂以及冶铁炉的构筑上。
就这样,到了十月底,两个牢城营搞出来的土法水泥,已经完全取得了张得贵、潘文茂和王守堂的信任。
到这时,见识到了这些水泥粉末神奇之处的张得贵,利用自己出兵北上金州城坐镇的机会,又叫两个牢城营搞出了一大批,送到了金州城。
一边将其用在了金州湾新船试航码头以及新船坞的构筑上,一边也将其用在了金州地峡防线的修造上。
利用水泥与石头相结合构筑的海岸码头与新船坞,既不怕海水侵蚀,也不怕海浪冲击,对条石的要求不高,同时防渗水的功效也比以前的灰浆三合土配条石强多了。
与此同时,它也不怕火烧,而配上一定比例的砂子和黏土做成的水泥砖,也能抗得住重锤勐击,其强度比青砖、红砖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是条石都不能比拟。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水泥这种东西,可以利用各种各样的模具,提前做成各种各样的预制件。
这一点,比起辛苦开凿形成的条石来说,更是便利得多了。
“是啊都督,金光裕、张彦弘他们搞出的那个什么水泥,看起来了甚是不起眼,但是用起来,确实比过去的石灰三合土强多了,也方便多了!”
“是啊,属实是没有想到,金光裕、张彦弘这两人还有这个本事,他们先前跟了我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这个水泥,上上下下就没人不称赞的!”
等到张得贵把金光裕、张彦弘他们搞出来的水泥以及后来的各种试用情况说了一遍后,杨振欣喜若狂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
虽然他心中依然非常高兴,但是表面上终于保持了一种云澹风轻的神色。
与此同时,许天宠、沉志祥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杨振先前满脸的惊喜之色,于是纷纷站出来,不失时机地给他们的前同僚前部下表了一番功劳。
“好,好,好!呵呵,你们既已用过,你们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张彦弘、金光裕他们督造水泥有功,也跟襄平伯你督造战船有功一样,堪比斩将夺旗。本都督心里有数,将来论功行赏,绝不能忘!”
当天夜里,杨振与张得贵等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下半夜才结束。
从这些人的口中,杨振基本了解了自己离开的四个月里金海镇大后方的大致情况。
公事方面,令他感到欣喜不已的是,金海镇后方不仅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而且临行前布置的各种事务,也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期在完成,并且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管是枪炮弹药的生产,还是四百料大船的建造,又或者是登来地区流民云集的防疫与救济,都在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在稳步推进。
甚至包括自己本来已经认为可能要亲自上手试制的,也土法矿渣水泥,居然也异乎寻常的顺利制出了。
这一切,都让杨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至于杨振一直心中惦记但却很少主动谈及的家事方面,张得贵也不失时机地向他报告了两个令他喜出望外的消息。
一个是曾经的大丫鬟捧玉,就在半个多月之前,已经为杨振诞下了一个千金。
另一个则是大丫鬟心月,在杨振率军北上之后没几天就传出有喜,如今也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
乍闻这两个喜讯,杨振简直喜不自胜。
别人不把庶出的子女当回事儿,尤其不把输出的女孩当回事儿,可是在杨振的心目中,没有什么庶出嫡出的分别。
特别是有了长子之后,他更盼望的恰恰是有个女儿。
这一下子,愿望全都实现了,只是转眼之间,在这个明末的乱世,他也成了一个有儿有女甚至儿女要成群的人了。
当然了,张得贵可不是光报喜不报忧的人。
除了这些好消息之外,也有或大或小的一些坏消息。
特别是从张得贵、沉志祥以及许天宠他们后来的报告与谈话之中,杨振隐约意识到,大明朝关内的局势,很可能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了而发生什么大的改变。
即使有了自己在清虏的敌后牵制清虏八旗的主力,有了金海镇在几次对虏作战胜利后的崛起,关内的局面也仍在往无可挽回的败坏方面快速演变。
因为杨振从与张得贵的谈话中得知,已经率军进入中原剿匪战场很久了的徐人龙、陈洪范,在年前的时候,竟然也派了不少人回登来一带强征粮草。
甚至汤若望等人在潍县的几处隔离营,都遭到了陈洪范派回来的人马的洗劫。
如果不是中原以及湖广的剿匪局势,已经败坏到即将失控的地步,那么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远离山陕的登来地区。
然而现在,这样异常的情况出现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想一想,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底了,中原的战局应该已经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了吧。
如果历史没有出现意外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李自成攻陷洛阳城,杀死皇叔福王朱常洵,大搞福鹿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京师里了吧!
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尽快把镇江堡大捷的详细捷报,派人给报送到京师去呢?
第九零八章 沉湎
接下来的两天,杨振一边派了仇必勇、张国淦等人先行率队返回旅顺口,通报自己即将返回的消息,另一边则领着张臣、李守忠等人继续驻留在金州一带了解各方情况。
停留期间,他一方面接见了从复州城闻讯赶来的吕品奇、徐昌永,问清了金海北路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在沉志祥的盛情邀请之下,实地查看了船厂建造的四百料战座船。
战座船,其实是一种战船与坐船相结合的两用船,既能用于运载大批军队将士过海,同时又装备了火炮、拍杆以及其他海战器械,能够直接投入作战。
它具备坐船的功能,说的是它空间大,行船稳。
而它所具备的战船功能,说的则是它体格大,威力强。
不过杨振对这个时代所见到的海船已经基本有了“免疫力”,知道很多名头很响名气很大的海船根本名不副实。
包括对这个时代的所谓四百料战座船,他也早就有了预期和预判。
他很清楚,这并不是金州船厂造船的终点。
事实上早在宋元时期,中国的海船或者海战船的建造就已经能够达到数千料了。
至少在元初忽必烈下令征服倭奴国的时候,派出的海战船里就已经有数百艘超过千料的大战船了,更不用说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所用的两千料乃至五千料大海船了。
可是现在自己辖内的船厂,才将将能够造出四百料的战座船。
虽然杨振已经感到很欣慰了,但是他的心里清楚,这绝不是终点。
在金州停留期间,杨振专门抽出了一天的时间去了船厂,看到了船厂新造的四百料大船。
大船体长八丈七尺,最宽处一丈六尺,舱深仅六尺。
这样的体长与舱深,如果掐头去尾的话,单论中从剖面的面积,差不多恰在四百平方尺到五百平方尺。
按照沉志祥等人的说法,这就是这个时代四百料战座船营造法式规定的尺寸比例了。
就其体长以及甲板的宽度来看,比起一百料、二百料的海战船来说,的确大出了不少。
可是其六尺的舱深,换算下来也就两米高,实在是让杨振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再扣除掉底层水密隔舱占用的空间,那么这种所谓的四百料大船,其内部空间可能将将够到四百料。
当然了,杨振自己也不是什么造船专家,对此自然是毫无办法。
除了要求把船造的更大,也即是按照四百料战座船的尺寸比例继续放大建造,争取造出几艘千料船之外,他也无法提出什么具体的要求。
不过他倒是明确对沉志祥说了,将来金州船厂造出来的千料船,要争取能够把舱深加到一丈二,同时舱下二层甲板之上,要能安放十门到二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那样的重型红夷大炮。
而且最好是顶层甲板之上,也要能安放三十到六十门现有的能打开花弹的冲天炮。
杨振提出的要求,令沉志祥瞠目结舌。
千料船他虽然听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
至于杨振所讲的那种好几层甲板的夹板船,他也是好几年前偶尔听到来往长崎的海商说起过,不过那是番邦红毛鬼子的玩意儿。
可是就算是番邦红毛鬼子的夹板船,也没听说过能够放得下二十门每门重达几千斤的重炮的,更别说还要放得下六十门重则上千斤轻则几百斤的冲天炮了!
但是对于杨振的要求,沉志祥撇了撇嘴,最后没有反驳。
虽然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年光阴,可是自己这个外甥女婿却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当然了,也有可能并不是杨振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而是他自己的心态,尤其在杨振面前的地位,已经跟一年前全然不同了。
如果说一开始投降杨振的时候,面对这个年轻的外甥女婿的发号施令,他还时常感到一些不服不忿的话,那么到了现在,那点不服不忿早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这一年多来杨振所干的每件事,如果易地而处,他是恐怕一样也干不成。
因此,现在面对杨振的各种要求,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表示全力以赴。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是一回头,他就把这种要求强加到船厂的那些船匠身上了。
再者说了,杨振想要建造千料以上的大海船,那就得继续对船厂追加投入,就得继续掏银子,海量的银子。
这也是他这个船政督办所乐见的。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一,上午,杨振告别了沉志祥、许天宠等人,率领张得贵、张臣、李守忠一行人从金州城外的龙王庙一带,重新启程南下。
路过南关岭的时候,杨振再次接见了一次刘万忠,然后稍事休息,即直奔三涧堡而去。
而在三涧堡,杨振同时召见了驻屯此处的牢城营将领张彦弘、金光裕二人,极力夸奖了他们两个土法烧制水泥成功的贡献,并一举将二人统统提拔为了副将。
同时,也将二人统领的两个牢城营职责做了区分。
杨振命令金光裕的牢城营将从事水泥烧造的人犯以及矿场窑场,移交给张彦弘的牢城营,并由张彦弘统一负责水泥烧造事务。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命令张彦弘整体移交了自己牢城营里的所有石灰窑、砖瓦窑以及附属的矿场,命令金光裕专司水泥烧制以外的其他窑场矿场事务。
张彦弘、金光裕两个人没有想到,杨振真的兑现了当初给他们的承诺,竟然真的因为顺利烧制出了水泥这个东西而一举升任副将。
两个人对此自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了地领了新的命令。
经过这样一耽搁,等杨振抵达旅顺北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了。
于是他只在北城外,简单接见了迎候在那里的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接受了众人对他凯旋而归的祝贺之后,就在匆匆赶来的方光琛、李吉、仇必勇等人迎接之下,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总镇府衙署所在的旅顺南城里。
接下里的三天里,回到总镇府的杨振,一头扎进了后院的温柔乡里。
一边卖力补偿总是聚少离多的老婆孩子,一边也把握一切机会拐弯抹角地将沉器远意欲与金海镇私底下结盟联姻的事情,跟夫人仇碧涵交了底。
还好,此时此刻的金海伯夫人仇碧涵已经从提前赶回旅顺口的亲弟弟嘴里知道了这些事情,并且也已经收到了亲叔父仇震海写的劝解书信。
原本心里还有些不快的仇碧涵,见杨振并没有冷落自己的意思,而且满是歉意地反复向自己解释与那个朝人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结盟的意义,最后也只好“大度”地接受了现实。
自己的叔父都当了此事的“媒人”,而自己的娘亲、婶娘甚至亲弟弟,都来劝解自己。
而杨振回府之前先在金州城停留了两天,回府之后在自己面前表现又极其卖力,这让仇碧涵不同意也不行了。
毕竟善妒可是七出之一。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
再加上在这个时代,以杨振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将来就是妻妾成群恐怕也是难免的。
对此,作为伯夫人的仇碧涵不大度也不行。
不过杨振自己却也很清楚这个“大度”背后的真相,自然不会没心没肺地滥用这种大度。
而且抛开心中的亏欠与愧疚感不说,杨振回到旅顺口后,见了仇碧涵自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喜悦与恩爱。
若是可以一头扎进温柔乡里永远不出来,那他也乐得如此,然而事实上当然是不可能的。
到了二月初五日上午,一直在等杨振召见的方光琛、李吉等人,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得说动了张得贵、张臣、潘文茂、王守堂等人一起,前来总镇府后院门外求见杨振。
而杨振也不是一味儿女情长的人,闻报之后,很快就在总镇府的二堂议事厅内召见了众人。
“都督岂不知,温柔乡正是英雄冢!如今天下板荡,大局败坏在即,都督岂能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日日躲在这个小小后院之中沉湎儿女情长?”
杨振一露面,身为金海镇总镇府谘议的方光琛,就没好气地冲他来了这么一句。
只是短短小半年没见面,留守金海镇后方的总镇府谘议方光琛,却鬓生华发,显得憔悴了许多,老了许多,以前那副世家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欸,方谘议这话言重了,都督远征镇江堡,屡经大战,凯旋归来,不过才歇息几日罢了,哪里就不思进取,沉湎儿女情长了?”
“就是嘛,方谘议,你也不能对都督过于苛责了。人有七情六欲,事有轻重缓急,若是一天好日子不让过,那我辈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辛苦遭逢,所为何来?”
面对方光琛对杨振的求全责备,杨振本人虽然一笑置之,但是张得贵、张臣二人,却是立刻就替杨振怼了回去。
当然了,他们对方光琛的反唇相讥,其实也不全是替杨振辩护。
事实上,化解了杨振奇袭镇江堡所引发的巨大危机之后,不管是一直跟随杨振左右的张臣,还是北上坐镇金州防线的张得贵,回到旅顺口以后,的的确确是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安生一段时间了。
第九零九章 前尘
早在去年八月的时候,年近半百的张得贵就在杨振、沉志祥的极力撮合之下,从金州城里迎娶了吴朝左的一个霜居的妹妹吴氏。
这个吴氏虽然嫁过人,是一个寡妇,但是年纪并不大,才二十多岁,而且膝下无子女,同时又有几分姿色。
吴氏之前的丈夫,原也是沉志祥的麾下,只是崇祯十二年入冬被征调到辽西作战,结果死在了辽西。
杨振拿下金州城以后,沉志祥投诚,金州城内的续顺公各部将领自然携家带口跟着投诚,都成了金海镇的人。
对于这些人,杨振打定的主意就是拉拢分化掺沙子,最终要收归己用,将他们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可惜的是,杨振自己的宗族力量过于薄弱,根本没有大把的姐姐、妹妹、堂姐、堂妹用于联姻。
当然了,按照杨振的想法,就是有,他也不会违背自己姐姐、妹妹、堂姐、堂妹的意愿,将她们用于这样的联姻。
与此相应的,跟着杨振东征西讨沙场起家的老部下们,又几乎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亡命徒光棍汉,也没有姐姐妹妹儿子女儿可以跟新入伙的那些人联姻。
面对这样的情况,杨振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是亲自上了。
不光是杨振自己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就是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张国淦这些人,也得洗洗涮涮亲自上了。
于是,在杨振的极力推动之下,张得贵等人就成为了杨振将自己麾下的基本盘与新附人马进行绑定的筹码。
就这样,在杨振于去年九月率军出征之前,在杨振建议之下,张得贵低调迎娶了旅顺牢城营副将吴朝左的寡妇妹妹吴氏。
而杨振麾下悍将张臣,也在杨振的建议之下,低调纳了金州牢城营参将金光裕的侄女为妾。
金光裕自己的女儿尚小,而且也舍不得给人做妾。
但是同时他又非常看重张臣的权势地位,不想错过这样的联姻机会,于是便把他兄长战死后一直养在自己家中的大侄女推了出来。
而张臣倒也不挑。
毕竟人家张得贵为了完成杨振赋予的联姻任务,连寡妇都娶了当正妻,他这边只是纳个妾,而且那个金氏还是一个十八九岁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他有什么好挑的?
所以,一切就都按照杨振的建议办了。
至于为什么别人是娶妻,而他是纳妾,那是因为崇祯十二年冬的那次宣府之行,他并没有在宣府城中见到自己的老婆罗氏跟子女。
自他跟随杨振发往辽东军前将功赎罪之后,他的老婆孩子就跟着他的大舅哥小舅子一家在宣府镇生活。
而他的大舅哥小舅子,也都是宣镇总兵杨国柱麾下的中低阶将领,驻防之所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经常变动,几乎是居无定所。
原本他们驻防在宣府城附近,也受到宣镇总兵杨国柱的照顾,罗氏在宣府城内也有住处。
但是后来随着张臣跟随杨振在辽东立功的消息传回到宣镇,杨国柱也立马重用起了张臣的大舅哥罗文耀,将之拔擢任命为宣府镇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分守宣镇西北路地方。
而张臣的发妻罗氏也拖儿带女,跟着自己的兄长以及其他娘家人西迁到了万全右卫去了。
这个消息,在张臣跟着杨振他们出入宣府镇的时候,他就从曾经的同僚密友陶宗仪的口中得知了。
但是因为杨振在宣府城的行程过于紧凑,停留的时间只有区区两天,使得他根本没有机会西去万全右卫探望家人子女。
对此,杨振也感到十分的愧疚,所以当时从张家口出边,经行蓟北边外返回松山城后,杨振就多次做媒,要给张臣纳妾。
但是由于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张臣本人也一直拒绝,始终没能办成。
不过到移防金海镇以后,情况不一样了。
一来,金州城内新归附的沉志祥麾下降将,多数都是拖家带口,女卷不少,可挑选的余地也大。
二来,杨振也迫切需要自己麾下的嫡系将领,能够尽快跟新归附的降将们融为一体,而最快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
这样一来,一向颇有大局观的张臣没得推脱了。
再说了,以前戎马倥偬转战各地,的确没有条件纳妾安居,可是现在金海镇已然成为了他们足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也的确该过一些正常人的日子了。
于是,张臣便大大方方接受了杨振的提议,也接受了杨振的安排,纳了金州牢城营参将金光裕的侄女金氏为妾,终于也在旅顺南城里安了一个小家。
跟张得贵几乎前后脚,都是在去岁八月里就十分低调地办了事。
现如今不论是张得贵去年娶的继室吴氏,还是张臣去年纳的妾室金氏,都已经身怀六甲好几个月了,再过四个月就要喜当爹了。
他们好不容易回到了旅顺城,自然也跟杨振一个样,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亏欠已久的私宅家事上面。
这个情况,落在了方光琛的眼睛里,自然令他十分不乐。
他唯恐杨振以及杨振部下的这些大将们小富即安,小进则满,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所以一见了杨振就直言不讳。
而他的直言不讳,自然也引起了张得贵与张臣两人的反驳。
这也让他感到更加不爽。
因此,当张得贵、张臣二人反驳他的话语刚落地,他立刻就补充说道:“自古以来,儿女情长,必定英雄气短。真英雄大丈夫,当此天下板荡之际,当提三尺剑,逐鹿中原,建立不朽之功业,何以碌碌于后院妇人之裙下!”
“方谘议——”
方光琛的话打击面过大,他的话音一落,张得贵、张臣二人皆是脸色一变,明显有些怒气。
而张臣更是厉声叫了一句方谘议,眼瞅着就要说出什么呵斥的话来。
这时,杨振连忙摆手示意,制止了张臣,同时打着圆场说道:“好了,好了,方谘议这么说,也是为了本都督好,也是为了金海镇好嘛。”
说完这话,杨振又转向面色同样不快的方光琛,笑着说道:“廷献老弟,人非圣贤,孰能忘情?正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杨振若真是无情忘情之人,廷献老弟还会一心辅左我么?”
“这——”
杨振的反问,一下子问住了方光琛。
尤其是杨振脱口而出所说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两句话,直接让方光琛哑口无言了。
方光琛有今日之表现,当然也是事出有因,除了杨振等人回到旅顺口以后沉湎闺房之乐,令他有点失望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也让他感到隐患不小。
一个是之前到处流传的传言,也就是杨振向黄台吉索要美女议和而黄台吉许嫁皇女封其为王的传言。
虽然方光琛根本不信这个流言,但是这个流言广为传播,已经给杨振和金海镇造成了一些影响。
尤其是对杨振的名声来说,就因为这则流言,他平白无故有了一个好色无度的恶名。
而另一个,则是杨振与朝人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联姻的事情,他已经从返回旅顺口的众人嘴里得知了此事。
对于朝人,方光琛一直是主张劫掠他们,屠戮他们,最好是荡平其地,袭而有之。
所以,他打心底里,是反对杨振跟朝人联姻的。
哪怕那个人是早就跟杨振里应外合的沉器远,他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是此事杨振完全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而且已经成了定局,让他现在根本无从进言。
就这样,多重原因促使之下,令他忍不住在杨振的面前话里有话地发泄了一下心中不满。
不过正如杨振所说,他倒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就只是希望杨振能像以前那样英睿机敏杀伐果断,不要被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迷乱了争天下的方向。
他一直希望把杨振打造成一个人人敬仰、天命所归的圣贤豪杰,以便将来有一天,可以借此号召天下忠义之士,云合而影从。
但是,杨振若是真的像他期望的那样公而忘私,太上忘情,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样于公于私,对人对己,真的好吗?
所以,面对杨振同样话里有话的反问,突然有所悟的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杨振看他如此,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此篇揭过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这几日未曾召见诸位,也是因为我在金州之时,已对后方之事有所了解,对你们各位留守后方的表现十分满意,十分放心之故。你们今日急匆匆前来,可是有了什么急务?廷献老弟,先说正事吧!”
在场众人听了杨振所说的这些话,谁也不好再揪住方光琛之前挑起的那个话题不放了。
而张得贵、张臣等人,也平复了心情,肃容看着方光琛,厅中气氛一时郑重起来。
“都督,卑职二十八日,——正月二十八日傍晚,收到卑职父亲从山海关兵部分司遣人送来的急递书信,说杨嗣昌杨阁老正月初八上书天子请辞,同时请调都督率金海镇兵马渡海南下剿贼!”
“啊?”
“什么?!”
“你说什么?”
“这——”
方光琛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包括杨振也一样。
杨振虽然没有勃然变色惊讶出声,但是手中端着的茶碗一颤,撒出了不少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