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四章 法子
张臣当然也想独当一面,或者更进一步。
毕竟一个总兵之位,对一个从军半辈子的人来说,吸引力还是相当大的。
不过,他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将来打退了清虏的围攻后,镇江堡城这里的总兵之位,杨振直接安排给他的机会并不大。
因为这个地方是水陆要冲,安排一个领有水师的将领坐镇此地,其实对金海镇的大局更为有利。
所以,他其实不想公开跟仇震海竞争未来镇江堡城的总兵位置,甚至可以说,他还有意成全仇震海。
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会无条件地支持仇震海的提议。
毕竟眼前镇江堡的大好形势可是全军血战得来的,可不能因为仇某人的一着不慎而毁于一旦。
“这个嘛——”
杨振听了张臣的说法,顿时有点两难了。
没错,他的确是有意要给仇震海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但是张臣所说的风险,他也不能不小心警惕。
作为穿越客,他知道很多有关清虏三顺王后来的事情,也知道耿仲明最后死在了入关南下进兵两广的路上。
而耿仲明的死因,也正是他的部将向多尔衮告发了他以往的各种罪行,他自知多尔衮不会放过他,因此畏罪自尽了。
当然了,具体的内情,比如说到底是多尔衮赐他自尽的,还是他听闻多尔衮要治他的罪畏罪自杀的,杨振并不清楚。
毕竟杨振在前世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清史爱好者。
至于耿仲明部将石明雄、宋国辅等人,与耿仲明的各种恩怨嫌隙,杨振就更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耿仲明部下诸将各有实力,而且派系斗争激烈,即使后来耿仲明死了以后也没有停息。
直到耿仲明死后不久,多尔衮也病死了,多尔衮的势力被清算之后,耿仲明的王位最后才几经周折被耿精忠所继承,耿家的内斗以及其部下各派将领的内斗,也才算是告一段落。
如果是在后世,杨振可以很轻松地查到石明雄与宋国辅两人的情况,查到他们与耿仲明的恩怨嫌隙,从而很容易判断他们是真降还是诈降。
但是,在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杨振可没几百年后那样便利的条件。
即使他的军中已经有了不少清虏汉军八旗出身的降将,比如金玉奎,刘仲锦,甚至是仇震海这样的将领,可是在眼前这个事情上,他却依然无法获得多少真正有用的内情。
“是啊,都督,张副将的担心很有道理,须知兵不厌诈,石宋二人所为,万一是清虏伪帝黄台吉或者耿仲明见强攻我们不下,而使出的计策,那咱们真出兵,可就中计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咱们应该怎么办?”
杨振正皱眉沉思,却听见自己的中军副将李禄也站了出来支持张臣的意见,于是询问他目前情况应该怎么办。
“以卑职之见,都督带领咱们既然已经在镇江堡城中坚守几个月了,还在乎多坚守一段时日吗?目前情况,只要我们坚守下去就能赢。卑职看,一动不如一静,既然石宋二人真假难辨,咱们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李禄的心思,倒是稍微单纯了一点,没想过什么战后镇江堡城总兵之位的问题,就是单纯从战事胜负的角度看问题。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那么最稳妥的做法,的确是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李禄的回答,立刻引起了在场其他人许多将领的赞同。
之前那些一再跑到杨振的面前主张出战的将领们,此时竟然一改立场,开始变得稳重了起来,开始跟着李禄一起劝说杨振要慎重。
然而可惜的是,杨振对于消灭耿仲明所部人马的意愿,相当强烈。
现如今遇到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因为一心求稳而坐失良机。
而且对杨振来说,既然石宋二人的书信不知道真假,他们的心思不好确定,那么想办法确定一下就好了。
“仇副将!”
“卑职在!”
“刚刚张副将李副将他们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对于石宋二人的投诚之意,你有多大信心?”
“都督,石明雄、宋国辅的信中虽然没有说明他们意图反正来降的具体缘由,但卑职猜想,必然跟今日头午咱们发起的炮战有关。”
杨振这么询问仇震海,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在给仇震海一个说服众人的机会。
仇震海自己当然也认识到了,于是立刻就说出了自己的各种推断。
“如果当时值守江上的人马,是石明雄与宋国辅二人所部,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失了重炮,捅了这么大篓子,不光是黄台吉不能饶了他们,就是耿仲明也必然会叫他们背锅!
“一旦如此,他们二人继续留在清虏那边,继续留在耿二麾下,别说什么前程了,怕是小命都有可能不保,而且就算侥幸留下了小命,活罪也必然少不了。
“卑职自己,也曾在清虏那边滞留多年,对于此等人的心思,多少也有一些体会,除了那些在大明这边罪孽深重的,或者一些老奴时旧汉军出身的,少有不是三心两意的。
“何况现如今都督率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杀了多少清虏所谓名王,清虏八旗之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如此种种加在一起,石宋二人之投诚,其实不论真假,皆值得都督利用!”
仇震海说到最后,也没敢打包票。
当然了,他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兵不厌诈,而怀顺王耿仲明又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他万一搞错了,那可就成了金海镇的罪人。
杨振听了他的条分缕析,包括在场其他人听了他的这番推论,当下皆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儿,杨振问道:“之前听你说,石宋二人投诚是真是假很好判断,那么,你有什么法子确定他们是真是假么?”
“这个么——,卑职以为,都督可以连夜派人出城回访他二人,与他们约定兵变的暗号或者时辰,或者都督干脆告诉他们,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开炮轰击城西清虏大营,他们就得什么时候在威化岛发动。”
仇震海那里倒是真有一个法子,杨振刚把问题抛出来,他就立刻回答上了。
并且,他看见杨振听了自己的话明显一阵愕然,好似没有料到自己的法子这样简单,于是接着补充说道:
“他们的手里不是还有几门重炮吗?都督可以命令他们在听到镇江堡城西的炮声之后,使用他们的重炮,调转炮口轰击威化岛的清营。
“只要他们肯这么干,那就说明他们下了决心。到时候,他们在威化岛的炮声一响,我们马上就出兵!一方面帮他们灭了耿二,另一方面接应他们入城!”
说到这里,仇震海见杨振惊愕之色散尽而且频频点头,当下越发认定自己的方法可行,信心大增。
同时他担心城中将领们对于冒然接应石宋二人兵马入城有疑虑,立刻又解释了一句。
“当然了,如果都督不放心,如果诸位不放心,将他们接应入城之后可以先安置在镇江门瓮城当中,就算有诈,也不至于生出多大的乱子!”
“呵呵,那倒不必。”
杨振对仇震海所说的这些法子,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
当然了,他不满意也不行,因为他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同时,考虑到此时后半夜已过了丑时,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所以他马上就下了决心。
“如果如你所说,石宋二人真能遵我号令,调转炮口,轰击威化岛清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自然会信得过他们!”
杨振说完这话,再去看张臣、李禄等人,看了一圈,众人皆点头不语,显然也认可了杨振所说的这一点。
杨振见状,稍一思索,就接着说出了自己对于此事的决定:
“既然有法子验证他们的投诚之心,那就尽快派人去跟他们联络——,仇副将,我看就派俞海潮亲自去走一趟,一会儿就去。
“叫俞海潮告诉他们我的决定——初七日夜半前后,我们要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大举轰击城西清营,我们的炮声就命令!
“如果他们真的决意投诚,到时就使用他们掌握的重炮,轰击耿仲明所在的威化岛清营!一旦他们在威化岛上开炮动手,我们就会出兵。
“到时候他们与我们里应外合,灭了威化岛上的耿仲明,本都督不仅保证石宋二人及其所部前罪尽销,而且一定为他们向朝廷请功!”
“卑职遵命!”
仇震海见杨振下定了决心,马上抱拳躬身,肃容应诺了。
这件事是他一力主张,他自然深知责任重大。
对他来说,成功了固然得名又得利,可是一旦中计了或者说虽没中计但却失败了,那么他的总兵之路,就算是断掉了。
“另外,张臣,李禄,杨珅,城西那边虽说是叫你们虚张声势,牵制清虏主力,可是你们也不能不能好好准备。”
杨振给仇震海、俞海潮安排了任务以后,马上转向了主守城西的几员主要将领,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两手准备。
“如果城西清虏兵马主力,到时候不顾一切也要去威化岛救援,那么咱们未尝不可以弄假成真!
“你们要多备弹药小炮,多备飞将军,还有引火之物,初七日夜,你们真要能火烧清虏连营,那么威化岛那边最后打成什么样,就都无所谓了!”
“原来如此!”
杨振话音刚落,李禄、杨珅、张臣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恍然有所悟。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再反对杨振出兵城东了,而是呼呼啦啦地一起站了起来,对杨振躬身抱拳说道:
“卑职遵命!”
就这样,在接到石明雄、宋国辅派人射入城中的投诚书信后,当天晚上的后半夜,杨振做出了决定,同时派人前去联络。
下半夜约莫寅时前后,俞海潮领着一棚精挑细选的手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人人全副武,装裹着一块灰白色毡毯做成的白色披风,摸黑出了镇江门。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城了,所以出城前他们把此行看得异常危险,唯恐落入城外清虏的圈套或者伏击之中命丧黄泉。
可是他们出城不久,刚刚行至城东不远处的江岸附近,就已经跟石宋二人派来守望等候的信使接上了头。
第八八五章 回报
石宋二人,自打派人在半夜里,偷偷往镇江堡城上射出了求降的书信之后,他们两个就一直在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回音。
他们向杨振主动请求投诚,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其重大同时又极其艰难的决定。
一方面,他们在杨振那边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不可能有人为他们说话。
另一方面,他们在情急之下什么投名状也没有准备,很难取信于人,更别说取信于杨振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杨振一笑了之,置之不理,那也就罢了。
万一杨振派人出城将他们的投诚书信,反向投送到耿仲明所在的营中或者其他人的营中,那他们可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当投递书信的信使返回之后,石宋二人很快就将他打发了到了江岸附近,叫他随时留意城中动静。
一旦有人出城接头,立刻上前迎住了,绝对不能错过。
事实证明,果然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们的小心谨慎没白费,只是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就收到了回音。
而与此同时,仇震海的主张以及杨振的尝试,也立刻就收到了巨大的回报。
俞海潮出城没有多久,就在威化岛南端宋国辅的营地附近一处望楼下,见到了闻讯匆匆赶来接洽的石明雄、宋国辅二人。
石明雄、宋国辅二人,见了杨振派来的使者,既尴尬又兴奋。
让他们略感尴尬的是,他们这些人,之前彼此是敌人,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谁也不曾手下留情,而且从杨振的命令与安排里,他们也能看出杨振对他们的不信任。
然而即便如此,眼下他们却要放下以前的敌对,加入杨振的队伍,跟以前打生打死打了几个月的敌人,走到一起去了。
而让他们感到兴奋的是,杨振答应了他们将功赎罪、反正归明的请求,不仅保证他们前罪尽销,而且事成后还会为他们向朝廷请功。
事实上,请功不请功的,他们并不是很在乎。
他们在乎的,其实是杨振的这个态度。
杨振答应为他们向大明朝廷请功,显然说明,杨振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卸磨杀驴的驴,不会干那种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事情。
当然了,听完了俞海潮传达的杨振军令,石宋二人对杨振的决定也并非完全满意。
杨振对于双方里应外合灭掉威化岛清营的安排,在石宋二人看来,多少有点拖泥带水不爽利。
石宋二人害怕夜长梦多,担心时间拖久了横生枝节。
他们本想在初六的后半夜或者说是初七的凌晨,就发动兵变的。
因为从江面上的重炮阵地拖拽回来的七门重炮,现如今就在宋国辅位于威化岛最南端的营地里面。
只要杨振答应出兵接应他们,他们随时可以掉转炮口勐轰耿仲明所在的营盘。
但是杨振的安排,却是在初七的后半夜。
接下来的一个白天,会不会生出别的变化,那可就不好说了。
直到他们忍不住开口询问俞海潮,镇江堡城中的兵马为何要等初七夜才能行动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是他们先前存的那点小心思造成的一个意外后果。
之前他们叫人投递入城的投诚书信里面,并没有写清楚镇江堡外围清虏大军发生的种种重大变化。
比如黄台吉已经离开军前的事情。
比如正黄旗、镶黄旗的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以及大批跟役厮卒已经离开军前的事情。
再比如恭顺王孔有德所统领的那些两红旗重炮牛录,也都已经离开军前的消息。
他们都没有写在那封投诚书信里。
一来,这些事情都是他们这个地位的章京们知道的绝密军情,一旦投递书信的过程出现意外,他们想甩锅都甩不出去。
二来,这些绝密军情可是他们投诚以后准备拿来当见面礼立功请赏的重要本钱,在确定杨振那边接纳他们之前,他们也不会轻易吐露出去。
所以,在他们派人投递入城的书信里,对镇江堡城外发生的重大的军情变化,只字未提。
这么一来,杨振所做出的的决定,自然是缩手缩脚,畏首畏尾。
搞清楚了这一点之后,石宋二人暗自后悔不已,当即便将先前不肯说出的清虏大军重大变化,告诉了俞海潮。
并敦请俞海潮尽快赶回镇江堡城中去,将实情告知杨振,趁着天还没有亮,还有机会立刻派大军出城对威化岛发动进攻。
而他们随时可以部署剩下的重炮,炮击耿仲明在威化岛中部的营地。
俞海潮从石宋二人口中,听说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及其两黄旗主力已经从镇江堡城外撤兵的消息,简直是又惊又喜,欣喜若狂。
先是嘱咐了石宋二人务必按照杨振的命令执行,尔后答应向杨振通报最新军情,并为他们请求新的命令,随后约定了内应兵马的标记,便赶在黎明前回到了城中。
俞海潮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在镇江堡城的将领们中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从仇震海到张臣,从李禄到杨珅,再到驻守东西城的哨官队官们,几乎个个都是奔走相告,欣喜若狂。
镇江堡城内被围困了几个月的各路兵马,沉闷压抑已久的士气,突然一下子大涨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仍在宵禁的时间段内,不允许营中喧哗,那么整个镇江堡城内都要成为欢呼的海洋了。
至此,再也没有人对石宋二人的突然求降投诚有疑虑了。
与此相应的是,已经知道了杨振初七日夜出城作战计划的人,有一些甚至开始暗自腹诽杨振的安排有点太过于保守了。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同时也不管石宋二人有什么新的请求,杨振最后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黄台吉竟然出人意料地返回盛京城了,杨振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他却意识到这是一个再次破敌的好机会。
先前作为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使用的那一个虚招,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做实了。
崇祯十四年初七清晨,天刚亮,杨振的征东将军行营里,众将云集,喜气洋洋。
虽然到了初七,年已经算是过完了,可是整个行营当中,甚至是镇江堡城当中,直到今天才有了以往过年常见的那种轻松喜悦的气氛。
杨振叫俞海潮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了一遍他从城外石宋二人处得来的全部消息,然后在诸将的欢庆声中,对即将到来的一战,又做了一些补充安排。
由于杨振此前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好了应对城西清虏大营介入的准备,所以现在整个部署并没有做出太大的调整。
新作出的补充安排,主要是兵力上的。
之前杨振安排的,对城西清虏大营的进攻是羊攻,是牵制,要的主要是声势,杨振并不想投入太多兵力。
而且他也担心城外的清虏兵马太多,害怕自己投入的兵力陷进去出不来弄巧成拙。
但是现在,这点担心已经消散不见了。
这一次,杨振将城中能够动用的兵马,全都用上了。
驻守西城的各部人马,除了西城墙杨珅所部重炮营之外,全部跟随张臣、李禄出战,只等威化岛那边开打,城西清虏大营兵马调出,他们就直扑过去。
相应的,驻守东城的各部兵马,除了东城墙上的刘仲锦所部重炮营以外,全部跟随仇震海、安应昌出击威化岛清虏营地。
至于杨振本人,这次也明确了要跟随仇震海一路人马一起行动,参加对威化岛清营的进攻。
杨振麾下诸将都知道杨振的脾气,见他坚持这样的决定,众将也只能服从。
当然了,军议结束之后,私底下,张臣自是免不了提醒跟随杨振那一路出击的张国淦带领所部火枪手,务必护卫好杨振的安全。
同样,李禄在私底下,自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跟随杨振那一路出击的潘喜,带领所部掷弹兵,寸步不离杨振的左右。
一通部署完毕,天色已经大亮,城东江面上,来自耿仲明麾下其他各部兵马的哨探逻卒,也开始出现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镇江堡内的人马已经失去了再次与石宋二人直接接触的机会。
同时为了不惊动怀顺王耿仲明,不让城外的清虏哨探起疑心,杨振也刻意叮嘱东西城的将领们,什么兵马调动,什么部署调整等等,都要留在初七日入夜后进行。
至于在城外威化岛南端营地里心急如焚的石宋二人,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俞海潮传回的最新命令。
两个人虽然忐忑不安坐卧不宁,唯恐消息走漏之后大祸临头,可是他们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可想,只能一边派人随时盯着耿仲明大营内动静,一边老老实实地等待白天早点过去,夜幕早点降临。
好在怀顺王耿仲明吃罢早饭后就带着几个心腹干将踏冰过江,绕道镇江堡城北,前往镇江堡城西的镶蓝旗大营去了。
而且一去就是一天,同时也没有派人前来传唤石明雄和宋国辅二人前往城西大营去。
但是石宋二人很清楚,耿仲明前往镇江堡城西的镶蓝旗大营,一定是去向郑亲王济尔哈朗报告昨天城东发生的情况去了。
一旦石宋二人在昨日发生的炮战之中损失了二十一门重炮的情况,被耿仲明报告到了济尔哈朗的面前,那么这件事情再想善了就不可能了。
而且石宋二人都很清楚,耿仲明是不会替他们两个说好话的。
在他们看来,耿仲明之所以没带他们过去,一起向郑亲王济尔哈朗负荆请罪,为的恐怕就是要将罪责完全推到他们两个的头上。
第八八六章 处置
事情的进展,跟石明雄、宋国辅二人的猜想相差不远。
初七日上午,耿仲明左思右想觉得损失二十一门重炮的事情绝对搪塞不过去,必须有个说法,有个交代。
而且昨日城东发生的炮战,郑亲王济尔哈朗在事发不久之后就已经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了。
这个事情,虽说是正黄旗汉军的内部事务,按理可以拖到将来向黄台吉报告了以后再奉黄台吉的旨意进行处置。
但是眼下在镇江堡军前,郑亲王济尔哈朗毕竟是主帅,自己怀顺王兵发生了这样的重大损失,不通禀,不报告,一旦将来追究起来,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所以,初七日上午耿仲明就带了几个心腹干将,拿了不少从和宁国那里搜刮到的好东西,作为新年的礼节,赶去城西镶蓝旗大营。
他希望借着过年的热乎劲没有彻底消散之前,把损失大批重炮的糟心事儿,跟郑亲王先交个底儿,免得郑亲王要求重炮攻城的时候,自己拿不出足够的重炮来耽误了大事。
不过,当他带着备下的重礼来到镶蓝旗大营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正搂着从和宁国得来的几个妙龄少女大被同眠,还没起床。
黄台吉离开镇江堡城下后,围攻镇江堡城的兵马自然而然就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统帅了。
上边没了黄台吉这座大山压着,济尔哈朗难免对自己有些放纵。
加上又赶上过年,前几日又是风雪交加,济尔哈朗暂时也没有强攻镇江堡城的打算,所以接连几日都在自己的大营里,铆足了劲头弥补几个月来在酒色上的缺失。
有酒,有肉,有美女,夜里总是折腾到很晚,第二天自然起不来。
耿仲明虽然也是个王爷,但是有求于济尔哈朗的他,却哪里赶去打扰郑亲王的好梦,只能领着自己的心腹干将,在镶蓝旗的大营里等待。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午后。
郑亲王济尔哈朗对于怀顺王耿仲明还是挺客气的,起了床,听说耿仲明携了重礼前来拜见,很快就召见了他,并叫人备了酒席,边吃边聊。
虽然黄台吉本人已经回了盛京,虽然辽西广宁城那边出了事情,可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心气依然很高。
前不久的东征李朝之行,镶蓝旗各路兵马所获颇丰,不仅之前损失的兵力以及厮卒阿哈队伍,得到了大量的补充,而且先前贵乏的粮草饷械物资也有了巨大的改善。
这些巨大的收获,让济尔哈朗信心倍增,觉得凭借他镶蓝旗自己的力量,也仍有机会夺回镇江堡城。
当然,镶蓝旗自己旗下,目前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重炮队伍了,要想夺回镇江堡城,济尔哈朗就不能不仰赖被黄台吉留在军前效力的怀顺王耿仲明。
所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就十分难得地以和硕亲王之尊,命人摆下酒席,相当热情地款待了耿仲明。
对于接下来他们如何夺回镇江堡城,济尔哈朗已经有了一些设想,同时他也已经派人前往平壌城方向,去征调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去了。
此时的他,就等着沉器远调集了鸭江以东剩余的朝人兵马丁壮到齐了以后,就准备对镇江堡城发动新的进攻了。
这一次既然耿仲明主动过营拜见,济尔哈朗便拉着耿仲明边喝边聊,把他接下来对杨振所部兵马作战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虽然他很没有确定,到底是再打镇江堡城,还是继续围困镇江堡,然后去打庄河堡,或者干脆去夺岫岩城,但是过完年后不能闲着,却是一定的了。
济尔哈朗的兴致很高,但是耿仲明的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
因为济尔哈朗的兴致越高,他就越是不敢给济尔哈朗泼冷水。
虽然他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王爷,可是他这个所谓的王爷,根本没有办法跟济尔哈朗这种和硕亲王相提并论。
也因此,面对济尔哈朗对于接下来战事的种种设想与安排,耿仲明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报告昨日炮战的损失,只能强颜欢笑陪着济尔哈朗一杯一杯地喝闷酒。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晚,济尔哈朗才突然想起了昨日城东的炮战,于是主动问起了重炮阵地的情况以及炮战的结果。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耿仲明终究觉得事关重大,不能隐瞒,便将炮战损失报告给了济尔哈朗。
二十八门重炮,损失了二十一门,眼下只剩七门堪用。
面对这个结果,一直侃侃而谈夸夸其谈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傻眼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耿仲明这里一再确认无误之后,郑亲王济尔哈朗顿时变了脸色,掀翻了面前小几上的酒肉,怒气冲冲指着耿仲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耿仲明自知难逃责任,一边以自己的王爷之尊,跪在地上恳请济尔哈朗息怒,主动向济尔哈朗认罪服软,一边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了石明雄、宋国辅二人的身上。
“王爷息怒!王爷您有所不知,石明雄、宋国辅他们,虽然是奴才麾下甲喇章京,可是一向对奴才阳奉阴违。
“奴才几日前就一再督促他们,为了安全起见,要将重炮撤回营中,可他们却一直抱怨风雪肆虐,非要等待雪停。直到昨日雪停,他们方才行动。
“奴才叫他们务必小心谨慎,最好夜间行动,他们却推说夜间行动不便,非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结果城头开炮,他们不但不奋起还击,反倒乱了阵脚,遗弃大半重炮逃回——”
“够了!”
对于耿仲明所说的这些,济尔哈朗不仅发自本能的就不相信,而且当场就呵斥了他,并拆穿了他的小伎俩。
“他二人既是你麾下甲喇章京,你怎能没有罪责?若是他们一贯阳奉阴违,你因何不早日处置他们?
“尔等重炮阵地既已部署到位,因为何故却要突然撤回?既然知道靠前部署并不安全,为何一开始要靠前部署?”
郑亲王济尔哈朗,可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人忽悠或者被人蒙蔽的傻子。
何况耿仲明话里的漏洞过于明显,同时推卸责任的意图也过于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虽然耿仲明所部人马当中的龌龊事,济尔哈朗不想干涉——毕竟耿仲明所部人马,可是属于黄台吉本人直领的正黄旗,但是作为眼下镇江堡外围所有兵马的最高统帅,他也怕这个事将来引火烧身。
黄台吉走了以后,济尔哈朗没有在第一时间调整镇江堡城外清营的部署,几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至于镇江堡城东威化岛一带的清营部署,他更是未曾过问过一回,将之完全交给了耿仲明处置。
正常情况之下,这也是常规的做法,没有多大风险可言。
毕竟被围困在镇江堡城中的杨振所部兵马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出城动一动了,城外能够什么风险?
可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哼,怀顺王你麾下兵马,属于皇上亲领的正黄旗,你的军中事务,本王本来也不便过问,更不便处置,但是你要明白,就你方才那番说辞,本王可以姑且信之,可是皇上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现如今,皇上对于各旗重炮队伍有多么重视,怀顺王你岂能不知?小小一场炮战,竟然损失了二十一门重炮,此事本王也给你兜不住底,只能如实上报盛京处置!
“到时候,不管是派了图赖过来,还是派了纳穆泰过来,把你说的石明雄、宋国辅二人叫来,当面一对质,就你方才那番说辞,可能说得过去?”
看在耿仲明以王爷之尊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份上,同时也是看在他携来了一份重礼的份上,济尔哈朗十分难得地提点了耿仲明几句。
话里话外,已经不是在问罪了,反倒更像是在教他如何尽量脱罪。
耿仲明一开始没闹明白,但是听到最后终于品出了一点味道来。
“王爷您的意思是?”
面对济尔哈朗的提点,耿仲明虽然有点心领神会了,可是他还是想从济尔哈朗这里要一句明白话。
毕竟擅杀部将也是一项重罪。
石明雄、宋国辅是他军中世职甲喇章京,但却不是他的包衣阿哈,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生杀予夺的。
否则的话,他早就动手在自己的怀顺王军中大肆清除异己了。
“哼,该奏报的重炮损失,你要如实上报,否则皇上将来叫我等毁掉镇江堡的城墙,限期夺回镇江堡,你能做到吗?
“至于其他的,随你怎么说,只是该处置的人,要尽快处置了。战场上炮子无眼,重炮都能损失,你那些阳奉阴违的部将难道不能损失?”
“奴才——明白了!奴才明白了!”
济尔哈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仲明当然早就明白了。
虽然他最终也没能在济尔哈朗这里捞到一句明白话,但是总算得到了济尔哈朗对他即将采取的措施的谅解与支持。
至少从济尔哈朗的话里面,耿仲明确定了一点,济尔哈朗还是要保他的。
至于别人的小命,比如石明雄、宋国辅的小命,眼前的这位郑亲王爷根本不在乎。
有了这一点,对耿仲明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得到济尔哈朗的默许之后,耿仲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城西济尔哈朗的大营。
而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夜幕也再次降临。
匆匆回到威化岛营地里的耿仲明,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派了身边亲信老部下,一个叫陈绍宗的梅勒章京,前去威化岛南端宋国辅、石明雄的营地传令。
耿仲明的意思,是把宋国辅、石明雄二人传唤到自己的营地里来,就在自己的大帐之中将二人直接拿下处死。
如果他们胆敢不来,那更好了,可以直接给他们扣个军前抗命的罪名杀了,反倒更加名正言顺。
这样一来,也就不至于激起石宋二人的部下哗变了。
而整件事情,也就完全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了。
但是,让怀顺王耿仲明以及其埋伏好的亲信部将们始料未及的是,入夜之后他们不仅没有如愿等来石宋二人中计前来送死,相反,他们却意外等来了来自石宋二人营地方向的重炮轰击。
第八八六章 处置
事情的进展,跟石明雄、宋国辅二人的猜想相差不远。
初七日上午,耿仲明左思右想觉得损失二十一门重炮的事情绝对搪塞不过去,必须有个说法,有个交代。
而且昨日城东发生的炮战,郑亲王济尔哈朗在事发不久之后就已经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了。
这个事情,虽说是正黄旗汉军的内部事务, 按理可以拖到将来向黄台吉报告了以后再奉黄台吉的旨意进行处置。
但是眼下在镇江堡军前,郑亲王济尔哈朗毕竟是主帅,自己怀顺王兵发生了这样的重大损失,不通禀,不报告,一旦将来追究起来,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所以,初七日上午耿仲明就带了几个心腹干将,拿了不少从和宁国那里搜刮到的好东西,作为新年的礼节,赶去城西镶蓝旗大营。
他希望借着过年的热乎劲没有彻底消散之前,把损失大批重炮的糟心事儿,跟郑亲王先交个底儿,免得郑亲王要求重炮攻城的时候,自己拿不出足够的重炮来耽误了大事。
不过,当他带着备下的重礼来到镶蓝旗大营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正搂着从和宁国得来的几个妙龄少女大被同眠,还没起床。
黄台吉离开镇江堡城下后,围攻镇江堡城的兵马自然而然就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统帅了。
上边没了黄台吉这座大山压着,济尔哈朗难免对自己有些放纵。
加上又赶上过年,前几日又是风雪交加,济尔哈朗暂时也没有强攻镇江堡城的打算,所以接连几日都在自己的大营里,铆足了劲头弥补几个月来在酒色上的缺失。
有酒,有肉, 有美女,夜里总是折腾到很晚, 第二天自然起不来。
耿仲明虽然也是个王爷,但是有求于济尔哈朗的他,却哪里赶去打扰郑亲王的好梦,只能领着自己的心腹干将,在镶蓝旗的大营里等待。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午后。
郑亲王济尔哈朗对于怀顺王耿仲明还是挺客气的,起了床,听说耿仲明携了重礼前来拜见,很快就召见了他,并叫人备了酒席,边吃边聊。
虽然黄台吉本人已经回了盛京,虽然辽西广宁城那边出了事情,可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心气依然很高。
前不久的东征李朝之行,镶蓝旗各路兵马所获颇丰,不仅之前损失的兵力以及厮卒阿哈队伍,得到了大量的补充,而且先前贵乏的粮草饷械物资也有了巨大的改善。
这些巨大的收获,让济尔哈朗信心倍增, 觉得凭借他镶蓝旗自己的力量,也仍有机会夺回镇江堡城。
当然,镶蓝旗自己旗下,目前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重炮队伍了,要想夺回镇江堡城,济尔哈朗就不能不仰赖被黄台吉留在军前效力的怀顺王耿仲明。
所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就十分难得地以和硕亲王之尊,命人摆下酒席,相当热情地款待了耿仲明。
对于接下来他们如何夺回镇江堡城,济尔哈朗已经有了一些设想,同时他也已经派人前往平壌城方向,去征调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去了。
此时的他,就等着沉器远调集了鸭江以东剩余的朝人兵马丁壮到齐了以后,就准备对镇江堡城发动新的进攻了。
这一次既然耿仲明主动过营拜见,济尔哈朗便拉着耿仲明边喝边聊,把他接下来对杨振所部兵马作战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虽然他很没有确定,到底是再打镇江堡城,还是继续围困镇江堡,然后去打庄河堡,或者干脆去夺岫岩城,但是过完年后不能闲着,却是一定的了。
济尔哈朗的兴致很高,但是耿仲明的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
因为济尔哈朗的兴致越高,他就越是不敢给济尔哈朗泼冷水。
虽然他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王爷,可是他这个所谓的王爷,根本没有办法跟济尔哈朗这种和硕亲王相提并论。
也因此,面对济尔哈朗对于接下来战事的种种设想与安排,耿仲明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报告昨日炮战的损失,只能强颜欢笑陪着济尔哈朗一杯一杯地喝闷酒。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晚,济尔哈朗才突然想起了昨日城东的炮战,于是主动问起了重炮阵地的情况以及炮战的结果。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耿仲明终究觉得事关重大,不能隐瞒,便将炮战损失报告给了济尔哈朗。
二十八门重炮,损失了二十一门,眼下只剩七门堪用。
面对这个结果,一直侃侃而谈夸夸其谈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傻眼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耿仲明这里一再确认无误之后,郑亲王济尔哈朗顿时变了脸色,掀翻了面前小几上的酒肉,怒气冲冲指着耿仲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耿仲明自知难逃责任,一边以自己的王爷之尊,跪在地上恳请济尔哈朗息怒,主动向济尔哈朗认罪服软,一边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了石明雄、宋国辅二人的身上。
“王爷息怒!王爷您有所不知,石明雄、宋国辅他们,虽然是奴才麾下甲喇章京,可是一向对奴才阳奉阴违。
“奴才几日前就一再督促他们,为了安全起见,要将重炮撤回营中,可他们却一直抱怨风雪肆虐,非要等待雪停。直到昨日雪停,他们方才行动。
“奴才叫他们务必小心谨慎,最好夜间行动,他们却推说夜间行动不便,非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结果城头开炮,他们不但不奋起还击,反倒乱了阵脚,遗弃大半重炮逃回——”
“够了!”
对于耿仲明所说的这些,济尔哈朗不仅发自本能的就不相信,而且当场就呵斥了他,并拆穿了他的小伎俩。
“他二人既是你麾下甲喇章京,你怎能没有罪责?若是他们一贯阳奉阴违,你因何不早日处置他们?
“尔等重炮阵地既已部署到位,因为何故却要突然撤回?既然知道靠前部署并不安全,为何一开始要靠前部署?”
郑亲王济尔哈朗,可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人忽悠或者被人蒙蔽的傻子。
何况耿仲明话里的漏洞过于明显,同时推卸责任的意图也过于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虽然耿仲明所部人马当中的龌龊事,济尔哈朗不想干涉——毕竟耿仲明所部人马,可是属于黄台吉本人直领的正黄旗,但是作为眼下镇江堡外围所有兵马的最高统帅,他也怕这个事将来引火烧身。
黄台吉走了以后,济尔哈朗没有在第一时间调整镇江堡城外清营的部署,几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至于镇江堡城东威化岛一带的清营部署,他更是未曾过问过一回,将之完全交给了耿仲明处置。
正常情况之下,这也是常规的做法,没有多大风险可言。
毕竟被围困在镇江堡城中的杨振所部兵马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出城动一动了,城外能够什么风险?
可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哼,怀顺王你麾下兵马,属于皇上亲领的正黄旗,你的军中事务,本王本来也不便过问,更不便处置,但是你要明白,就你方才那番说辞,本王可以姑且信之,可是皇上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现如今,皇上对于各旗重炮队伍有多么重视,怀顺王你岂能不知?小小一场炮战,竟然损失了二十一门重炮,此事本王也给你兜不住底,只能如实上报盛京处置!
“到时候,不管是派了图赖过来,还是派了纳穆泰过来,把你说的石明雄、宋国辅二人叫来,当面一对质,就你方才那番说辞,可能说得过去?”
看在耿仲明以王爷之尊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份上,同时也是看在他携来了一份重礼的份上,济尔哈朗十分难得地提点了耿仲明几句。
话里话外,已经不是在问罪了,反倒更像是在教他如何尽量脱罪。
耿仲明一开始没闹明白,但是听到最后终于品出了一点味道来。
“王爷您的意思是?”
面对济尔哈朗的提点,耿仲明虽然有点心领神会了,可是他还是想从济尔哈朗这里要一句明白话。
毕竟擅杀部将也是一项重罪。
石明雄、宋国辅是他军中世职甲喇章京,但却不是他的包衣阿哈,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生杀予夺的。
否则的话,他早就动手在自己的怀顺王军中大肆清除异己了。
“哼,该奏报的重炮损失,你要如实上报,否则皇上将来叫我等毁掉镇江堡的城墙,限期夺回镇江堡,你能做到吗?
“至于其他的,随你怎么说,只是该处置的人,要尽快处置了。战场上炮子无眼,重炮都能损失,你那些阳奉阴违的部将难道不能损失?”
“奴才——明白了!奴才明白了!”
济尔哈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仲明当然早就明白了。
虽然他最终也没能在济尔哈朗这里捞到一句明白话,但是总算得到了济尔哈朗对他即将采取的措施的谅解与支持。
至少从济尔哈朗的话里面,耿仲明确定了一点,济尔哈朗还是要保他的。
至于别人的小命,比如石明雄、宋国辅的小命,眼前的这位郑亲王爷根本不在乎。
有了这一点,对耿仲明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得到济尔哈朗的默许之后,耿仲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城西济尔哈朗的大营。
而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夜幕也再次降临。
匆匆回到威化岛营地里的耿仲明,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派了身边亲信老部下,一个叫陈绍宗的梅勒章京,前去威化岛南端宋国辅、石明雄的营地传令。
耿仲明的意思,是把宋国辅、石明雄二人传唤到自己的营地里来,就在自己的大帐之中将二人直接拿下处死。
如果他们胆敢不来,那更好了,可以直接给他们扣个军前抗命的罪名杀了,反倒更加名正言顺。
这样一来,也就不至于激起石宋二人的部下哗变了。
而整件事情,也就完全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了。
但是,让怀顺王耿仲明以及其埋伏好的亲信部将们始料未及的是,入夜之后他们不仅没有如愿等来石宋二人中计前来送死,相反,他们却意外等来了来自石宋二人营地方向的重炮轰击。
第八八七章 哗变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七日夜,杨振先前所说的镇江堡城头的炮声,迟迟没有响起,可是身在威化岛南端自己营地里的石宋二人却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
陈绍宗领着一队脸色极其不善的亲兵,气势汹汹地前来传令,要带石明雄、宋国辅二人前去怀顺王耿仲明的大营“议事”。
本就心里有鬼的石宋二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哪里敢去耿仲明的大营?
于是他们只好一边满口子答应下来,一边又借故要安排自己营中值夜巡逻事务一再拖延时间。
然后,一等到自己召集来声称要分派守营任务的亲信们齐聚身边,宋国辅、石明雄顿时翻脸,骤起发难,直接将陈绍宗及其随从斩杀干净。
再然后,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等待杨振那边发号施令了,径直收拢了营中亲信人马,直接调转炮口,朝耿仲明的营地勐轰过去。
夜幕之下,镇江堡城城东,威化岛南端的营地里,七门重炮轮番轰鸣,声音传出很远。
巨大的炮口焰,一次次点亮黑暗的夜空。
镇江堡城东威化岛一带突发的情况,也同样震惊了杨振。
杨振先前叫俞海潮传达的命令,是要等到夜半时分才发动突袭,其目的是想等到城西清虏营地大多数人马入睡,以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达成奇袭之效。
因此,乍闻城东威化岛方向传来炮声轰鸣,杨振的心里一开始是有些不爽的。
因为杨振之前分派好的两路人马,是定在夜幕降临时分才开始调动集结,整装待发的。
威化岛突然响起炮声轰鸣的时候,镇江堡城内的东西二路兵马,并没有全部集结完成。
好在仇震海对于这次出城夜袭作战,异乎寻常的认真,所以相对于杨振的命令来说,他提前叫城西各部人马做了准备。
等到杨振听见城外炮声响起,收拾了行装,匆匆赶到镇江门城头的时候,奉命跟随出击威化岛的城西各路人马,也正全副武装匆匆赶来。
仇震海及其部下,俞海潮及其部下,安应昌及其部下,柳林及其部下,以及潘喜及其部下掷弹兵,林林总总已有四千余人。
再加上跟着杨振一起出战的张国淦及其部下火枪手们,以及携带几十门冲天炮出战的孙登选及其部下数百冲天炮手们,当天晚上从镇江门出击威化岛清虏营地的兵马,累计超过了六千人。
这六千多人,分作了两大纵队,第一个纵队由仇震海带队指挥,并由潘喜带所部掷弹兵打头阵,打着火把当先出城。
第二个纵队,则由杨振亲自指挥,领着张国淦及其麾下的火枪手们,护送着孙登选所统带的冲天炮炮手们携枪带炮,紧跟在第一纵队的后面。
已经几个月没有踏出镇江堡城一步的杨振,跟麾下其他那些冲出城门踏着冰雪冲向威化岛的将领士卒们一样,一出城门就兴奋得嗷嗷叫,恨不得在雪地里打个滚。
憋闷已久的情绪,压抑已久的力气,在他们冲出城门冲向江面冲向威化岛的那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当然了,这也跟威化岛清虏营地的状况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镇江堡城头上打了几个月的仗,不管是杨振本人,还是杨振麾下其他将领士卒,对于城外清虏的实力,他们心里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数了。
尤其是城东威化岛上的清虏营地,随着正黄旗巴牙喇兵以及正黄旗阿礼哈超哈马甲兵的撤离,岛上营地里就剩下怀顺王耿仲明所部人马了。
如果说耿仲明所部人马的重炮在之前的炮战中没有损失,那么杨振麾下的将领士卒们可能还会有点忌惮,有点畏惧。
但是现在,不仅他们的重炮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已经所剩不多,而且剩下的重炮还都掌握在石宋二人的手里,眼下正一炮接着一炮轰击威化岛正中的清虏主营地呢!
最最重要的是,石宋二人已经是自己人,是自己这边的内应了,这样的仗还能打不赢?!
所以,从城东发起的冲击威化岛清营的这场夜袭战,根本不需要杨振做什么战前的动员。
跟随杨振、仇震海出击的各路人马,一个比一个士气高涨,一个比一个士气如虹,只一个冲锋,就冲进了早已混乱不堪的威化岛清虏大营。
杨振原本还想亲眼见一见大名鼎鼎的怀顺王耿仲明呢,而且也不介意暂时留他一命,将来把他送到大明朝的京师去,彰显一下自己的战功。
可是等到杨振在大队火枪手的簇拥下进入威化岛清虏营地之中的时候,仇震海向他报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耿仲明的死讯。
怀顺王耿仲明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当杨振看到他的尸体时,他只剩下了上半身,腰部以下被打断了。
灯火下,废墟中,隐约看见他的残腿断肢,混杂着碎肉秽物的衣甲,血肉模湖。
原时空也曾叱吒风云的怀顺王耿仲明,连此战的正主杨振面儿都没有见过,就已经被齐腰炸断了。
当然了,耿仲明未必想见杨振。
可是杨振却很想看见活着的他,并将他押送京师,明正典刑。
最起码也应该像处置尚可喜那样,将他当众斩首,以儆效尤,叫所有汉奸看看投靠异族的带路党的下场。
可惜的是,怀顺王耿仲明被宋国辅石明雄他们使用重炮打出的炮子直接击中,当场就被打死了。
宋国辅、石明雄及其部下早在登来镇为将的时候,就是守城用炮的好手。
也正因此,他们在稀里湖涂地跟随耿仲明搞了兵变之后,在孔耿二人的军中,他们虽然属于外围将领,却也能够始终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坠。
这次充当内应,率先开炮发难的时候,他们手里控制的所有七门重炮,全都瞄准了一个地方轰击。
这个地方,就是耿仲明的大帐所在地。
对于耿仲明的大帐位置,宋国辅和石明雄当然熟悉无比,即便是在夜色里,他们也能辨认出准确的方位。
就这样,七门重炮全部对准了耿仲明的大帐轰击,在整场战斗刚刚开始不久,就将耿仲明击毙在他的大帐中了。
与此相应的是,那些被耿仲明叫来帐中打埋伏,准备暴起发难收拾石宋二人的诸多亲信将领,也在这波重炮集中轰击之下命丧黄泉。
耿仲明的整座大帐,都被重炮的炮子打成了一片废墟,里面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没能见到活的耿仲明,杨振略微有些遗憾。
但是能够亲眼见到耿仲明的尸身,并且各亲自叫人斩下他的首级拿在手中,杨振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三顺王还剩下一个孔有德,手里拿着耿仲明死不瞑目的头颅,杨振暗下决心,一定要集齐三顺王的全部首级。
威化岛上的清虏营地,总共分做了北中南三片营区。
位居南端外围的营地,过去是耿仲明所部人马的,现在则是石宋二人看守押解重炮的营地。
而位居正中的主营地,过去是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所率正黄旗阿礼哈超哈马甲兵的大营,图赖撤离之后,耿仲明率领众亲信兵马入驻其中。
至于位居岛北的营地,过去是瓜尔佳图赖麾下数千马甲兵养护战马的马厩以及草料场所在地,到了现在,与其说是营地,倒不如说是一大片栅栏围起来的一个难民营。
图赖撤离威化岛之后,将威化岛上的所有营地留给了耿仲明。
耿仲明随后就把岛北的马厩和草料场,变成了怀顺王兵各部从和宁国所获人丁妇孺,所获跟役厮卒以及所获财货物资的安置之所。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威化岛岛北这片偌大的营地里面,除了安置下大量的人口以及物资之外,并没有布防多少精锐守军。
除了一个隶属正黄旗汉军怀顺王兵的牛录之外,营里其他所谓守军,都是新编的朝人仆从牛录。
他们并不是用来作战的,而是用来看管营中大批朝人丁口妇孺以及粮草牲畜的。
因此,与其说他们是守军,不如说他们是营中的杂役。
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
当他们发现怀顺王的大营已经被破,而且自己们已经被包围了以后,混乱之中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勇气。
最后,在孙登选带过来的几门冲天炮开火打击之下,炸死炸伤了一批人后,他们马上选择了开门请降。
本就希望速战速决的杨振,对于那些自带粮草物资投降自己的敌人,还是很欢迎的。
就这样,从威化岛之战打响,到威化岛上的全部敌人要么被歼灭,要么选择投降,整个过程,只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
速度之快,既出乎了杨振自己的意料之外,同时也出乎了镇江堡城西清虏大营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意料之外。
镇江堡城西清虏大营,距离城东的威化岛营地的路程,比起杨振在镇江门集结起来的人马来说,当然是远了两三倍。
但是清虏城西大营的镶蓝旗兵马,却有大批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不管是绕道城南还是城北,两地间也不过只有十几里的距离。
如果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听到威化岛方向炮声隆隆的第一时间,就命令镶蓝旗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们前去支援耿仲明,那么威化岛上打成什么样,其实并不好说。
毕竟目前杨振的手底下并没有几个骑兵。
而在相对平坦开阔的鸭江冰面之上,大批精锐巴牙喇骑兵和阿礼哈超哈马甲兵,对上杨振麾下的步兵火枪手、步兵掷弹手以及其他步兵弓箭手、刀盾手、长矛手来说,其实还是拥有巨大优势的。
即使是占不了完全的上风,形不成单方面碾压的优势,起码也会给杨振所部兵马造成重大的损失或者构成巨大的威胁。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一旦不能快速拿下威化岛上耿仲明的主营,那么战事就将陷入胶着,到最后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个问题。
然而,正如杨振万万没有想到耿仲明会在一开始就中炮毙命一样,济尔哈朗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八八八章 围解
济尔哈朗一开始听到威化岛炮声隆隆的时候,也曾有所疑惑,并且心里十分不满,认为耿仲明这个事情处理的动静太大,没必要像这样大动干戈使用重炮。
但是他依然坚信,耿仲明自己能够处理好怀顺王兵自己内部的纷争。
所以在他听到炮声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派出自己的巴牙喇营和阿礼哈超哈营,前去协助耿仲明“平叛”。
而只是派了几个身边值守的巴牙喇,叫他们前去看看情况,同时叫他们提醒一下怀顺王,不要把清除异己的事情搞得太过火了。
等到他派出去的几个巴牙喇匆匆忙忙赶回来报信,让他终于搞清楚了威化岛那边的真相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再等到济尔哈朗从城西清虏大营里派出的大批巴牙喇兵以及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主力,绕道镇江堡城北,抵达鸭江江面的时候,威化岛上的三处清营,已经全部落入杨振所部人马之手了。
在宋国辅、石明雄指挥的七门重炮的轰击之下,同时也在孙登选指挥的几十门冲天炮的乱炸之下,抵达鸭江冰面上的大批清虏镶蓝旗马队,只对威化岛发起了一次冲击,就非常“聪明”地退了回去。
因为在夜暗之中,他们搞不清楚杨振所部兵马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到处都是喊杀声。
与此同时,杨振所部兵马已经占据了岛上有利的地势,不仅有岛上的营盘作为屏障容身,而且麾下还有七门重炮以及几十门冲天炮可用。
更别说杨振的麾下,还有潘喜所率领的大批最擅长依托工事防守反击的掷弹兵了。
所以,前来支援威化岛清营的清虏巴牙喇和马甲兵们,再发起了一次攻势之后,只得丢下了一批伤亡的人马,远远地退了开去。
正当率队救援威化岛清营的镶蓝旗大臣篇古,认识到了威化岛形势的危险与诡异,准备派人回去请示郑亲王济尔哈朗接下来应当怎么办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济尔哈朗紧急派出的传令兵。
镇江堡城西的清虏大营遇袭了,郑亲王命他立刻放弃救援威化岛,叫他们火速回师!
到这时,镶蓝旗大臣篇古方才恍然大悟过来,在马上捶胸顿足仰天哀叹郑亲王和自己中了杨振的连环计。
然而事已至此,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张臣统率的出击城西清营的各路人马,在威化岛那边打响了之后,意识到威化岛的内应石宋二人并没有完全按照杨振的计划行事,当下他们自己也干脆将计就计,调整了行动的部署。
张臣、李禄与杨珅他们商量了一番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在城西发起炮击。
相反,他们十分大胆地将攻击城西清营的人马放出了城去,在城东威化岛传来的隆隆炮声之中,在天黑后浓重的夜色掩护之下,硬是摸到了镇江堡城西清虏大营的附近。
张臣率领所部火枪手六个哨,一千八百余人。
李禄率领所部掷弹兵五个哨,一千五百多人。
杨珅亲率所部冲天炮营数十门冲天炮以及炮手千余人。
加上金玉奎所部人马七百多人,整支队伍累计五千多人,花费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分批出城,迂回越过夜色笼罩下的旷野,部署到了城西清虏大营的眼皮子底下。
直到杨张臣他们亲耳听见马蹄声的轰鸣,亲眼看见成群结队的清虏马甲兵出了营地,绕道镇江堡城北前往支援威化岛而去,他们才骤然吹响了进攻的哨音,炸塌了清虏围城的栅栏,冲向了毫无防备镶蓝旗营地。
几个月来,清虏在镇江堡城西、北、南三面环城构筑的长垒与栅栏,将镇江堡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长垒与栅栏构筑起来的几个月时间里面,镇江堡城内的杨振所部兵马从来不曾出城作战。
而黄台吉、济尔哈朗他们一开始设想的围城打援计划,也彻底落空了,因为没有一丁点的援军前来替镇江堡城解围。
如此一来,济尔哈朗他们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构筑起来的长垒与栅栏,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发挥出来。
与此同时,这些围城的长垒与栅栏的存在,反倒成为了阻挡城外清虏兵马从其他方向攻城或者巡哨的障碍。
至少在之前的攻城作战中,城西的长垒与围栏,就成为了清虏兵马攻城不利撤退时的障碍,导致兵马拥堵在出口处,被镇江堡城头的重炮打死打伤了大批人马。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围城的长垒成了鸡肋,城外各处清虏兵马也就放松了对围城长垒与围栏的加固和维护。
同时又因为镇江堡城内的兵马,即使在黄台吉、济尔哈朗等人率军东征李朝,镇压李朝北方二道叛乱期间,也没有出城攻击清营的缘故,从李朝班师返回城西驻地后的济尔哈朗,就更加没把杨振所部兵马可能出城袭击自己营地的危险放在心里了。
在他看来,镇江堡城内的兵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敢出城作战,那也一定会选择城东方向。
毕竟那里没有构筑围城的深壕长垒,没有长垒上的原木围栏。
而且他们若是真敢出城作战,攻击威化岛清营,自己麾下镶蓝旗大批马甲兵转瞬即至,定能让出城的杨振所部兵马有来无回。
正是出于这点考虑,自以为终于逮到机会的济尔哈朗在得知镇江堡出兵威化岛之后,立刻派出了几乎所有精锐的巴牙喇兵和阿礼哈超哈马甲兵前往支援作战,寄希望于一战将杨振的主力消灭在冰冻的江面之上。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杨振的胆子,或者说杨振部下将领兵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大到了敢于两面出击的程度!
当张臣和李禄等人,以张天宝所部掷弹兵携带的飞将军、爆破筒开道,炸毁了城西清虏大营的栅墙,大举突入营地之中的时候,济尔哈朗的营盘里只有少量巴牙喇亲随跟在他身边。
而在大之营中担负守卫营地重任的兵马,只有镶蓝旗旗下新编的大批高丽牛录。
这一批由朝人青壮编录而成的高丽牛录,有多达二十五个之众,而且个个满编,人数足有七千五百多人。
但是朝人就是朝人,这些新编的高丽牛录虽然人数众多,也属于朝人当中精挑细选的青壮丁口,可是长久的羸弱,不是说简简单单地来一场剃发易服就能改变其地位秉性的。
再加上他们都是新编的牛录,没有战马,也没有良弓,更没有犀利的火器可用。
他们被编列入旗,从此隶属某个牛录之后,也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平时跟在镶蓝旗的营中,承担的都是站岗放哨、巡逻值夜甚至是苦力杂役的活计。
遇上如狼似虎有备而来的张臣、李禄等人所率的精锐兵马,自然是一触即溃,四散逃开。
就这样,在冲天炮的炮击攻坚之下,在掷弹兵的开路引领之下,张臣率领的五千多出击城西清营的兵马,同样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横扫城西清虏大营,将这个清营搞得天翻地覆,火光冲天。
当天晚上戌时前后,匆匆忙忙带着支援威化岛清营的篇古,率领大批骑兵马队刚刚绕过城北,正要回师救援城西营地,就见衣衫不整的济尔哈朗,在博和托以及其他几十个巴牙喇兵的护卫下迎了上来。
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济尔哈朗,当场接管了篇古率领的所有兵马。
并且一听说威化岛已经落入敌人手里,怀顺王耿仲明生死未卜,他就立刻放弃了率军回头反攻已经失去的营地,而是径直择路往西,率军朝凤凰城的方向急奔而去。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七夜的混战,对于镇江堡城争夺战的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极其重大的转折。
对杨振来说,他冒险成功,在兵分两路全面出击的情况下,一举打破了城东和城西两处清虏大营的封锁,取得了镇江堡争夺战的最后胜利。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当中,执行两路出击作战的人马,也各有损失。
特别是仇震海率领的出击威化岛的兵马,虽然在第一波的勐攻之中就打破了群龙无首的威化岛清虏大营,但是在紧随其后的混战之中,单兵作战实力相对较弱的朝人兵马损失相当大。
尤其是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几个指挥,在突破威化岛中军大营的时候,被仇震海放在打头阵的位置之上。
冲在最前面的忠义军指挥之一金荩国,身负重伤,在战事结束后的第二天不治身亡,其所率部众同样伤亡殆尽。
至于紧随其后,突入威化岛清虏中军大营的队伍,因为有了后续跟上的掷弹手、火枪手以及冲天炮的配合,伤亡人数大为下降。
不过即便如此,东西两路出击的人马,次日统计兵员损失,合计伤亡了小一千人。
当然了,对于仓皇逃到凤凰城的济尔哈朗来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耿仲明部下发生的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竟然导致了他在镇江堡城外全面的溃败。
虽然他保住了镶蓝旗的大部分实力,比如说保住了镶蓝旗的巴牙喇营兵,保住了镶蓝旗的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主力,但是却失去了在短期内重新夺回镇江堡的最后机会。
尤其令他感到肉疼的是,他从东征李朝之行中所获得的大量粮草物资,以及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金器银器绸缎布匹,兵荒马乱之中,也被遗留在了从镇江堡城西的大营里。
至于镶蓝旗掳掠来的大量人口牲畜,当然也一并落入到了攻入其营中的金海镇兵马手中。
唯一令他稍稍感到欣慰的是,朝人出身的梅勒章京辛达理,竟然没有趁机逃亡,而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领着大批新编的镶蓝旗高丽牛录仆从兵,抵达了凤凰城下。
第八**章 东来
一番清点之后,被辛达理收拢带回的高丽牛录,竟然多达三千一百多人。
有了这批高丽牛录仆从兵,济尔哈朗的心神才将将安定了下来,打消了继续向西撤退的念头,一边向盛京的黄台吉和盖州的多尔衮通报消息,一边在凤凰城驻扎了下来,预备做长久坚守的打算。
与此相应的是,镇江堡城东威化岛清营的一些怀顺王兵马,也在正月初八的清晨逃到了九连城下。
驻扎在九连城以及九连城对岸和宁国义州府城的镶蓝旗二固山之一镇国公费扬武,在初八日清晨听闻怀顺王部下叛乱,耿仲明已经身死,而且镇江堡外东西两座大营一夜尽数被毁的消息,当即下令放弃了江对岸的和宁国义州府城,将麾下全军收缩到九连城,也做起来凭城固守准备迎敌的准备。
当然了,在下令收缩兵力并且弃守江东义州府城的时候,费扬武也没有忘了叫人顺手将义州府城烧成一片焦土。
这个义州府城里,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朝人,镶蓝旗驻守的兵马一旦撤离,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虽然这座城池的城墙原本就不怎么高大,而且在几个月前的战事之中,更是损毁得十分严重,但是城内的官衙、民房、仓库却仍旧有可能被杨振麾下的兵马利用。
为了避免这个义州府城成为杨振将来攻打九连城的驻屯之所,费扬武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不仅将城中衙署民房仓场商铺尽皆烧成了废墟,而且还派人毁掉了剩余的城墙。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九日午后,杨振派出的哨探人马从威化岛出发,沿着鸭江东岸踏冰北上刺探情报归来,将义州府城被毁弃的消息报告给了杨振。
杨振原本有意再接再厉,彻底消除镇江堡城的北方威胁,但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暂时打消了先行占领义州府城,然后继续进攻九连城的念头。
毕竟在眼下气温极低的条件下,率军宿营在野地里,然后去围攻一座居高临下的坚城,就是杨振现在拥有大批重炮,他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如此一来,到了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初九以后,镇江堡一带的战局终于平稳了下来。
初七日夜失利败退的济尔哈朗,以及闻讯收缩兵力紧守在九连城的费扬武,谁也没来反攻镇江堡城或者威化岛的营地。
而杨振这边,也在经过了反复的权衡之后,做出了“见好就收”的决定,既没有趁机前去攻夺鸭江上游的九连城,也没有往西去追打逃到了凤凰城的镶蓝旗主力。
事实上,要想长期守住镇江堡城,或者说将来要想放心经营镇江堡城及其周边地方,就必须向北夺下九连城,向西夺下凤凰城。
否则的话,镇江堡城就会一直处在清虏兵马的虎视眈眈之下。
而盘踞在凤凰城或者九连城的清虏兵马,也随时有机会东进或者南下,对镇江堡城发动新的进攻。
对于这一点,杨振麾下的将领们能够看清楚,杨振自己也能够看清楚。
但是在杨振召集的行营军议之上,诸将虽然争论了很久,但是杨振最后还是决定先稳一稳,暂时按兵不动。
不是他不想再接再厉,而是他在目前并不想过分刺激黄台吉,过分刺激清虏那边的所有八旗权贵。
直到现在,辽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黄台吉为何会突然率领两黄旗兵马返回盛京,杨振依然搞不清楚。
虽然石明雄和宋国辅二人在投诚杨振之后,向杨振报告了许多清虏那边的内幕消息,但是仍不足以让杨振对黄台吉的撤兵原因,做出清晰的判断。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暂时可不想出兵清虏八旗的心腹之地,强迫清虏八旗征调全部主力来跟自己继续死磕下去。
对杨振来说,镇江堡城这边暂时稳了以后,他要经营巩固的不是镇江堡以北或者以西地区。
他的真正目的,是巩固和经营镇江堡以南以及镇江堡以东或者说鸭江以东的地区。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年半载时间里,金海镇移民屯垦的方向是那里,而不是镇江堡以西和以北。
杨振眼下的实力或者说金海镇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占领并守住镇江堡以西的凤凰城等地。
九连城倒是值得一试,但是现在的时机不对,或者说并不是最佳的时机。
等到春暖花开,冰雪融化,鸭江重新恢复通航,那时,夺取九连城的最佳时机就会到来。
利用自己麾下在辽东地区已经属于独一无二的水师,从江上通过炮击摧毁九连城的城防,然后夺取它,将是风险最低,损失最小的办法。
这里所谓的九连城,并不是九座城合而为一,而是当年大明朝定辽右卫辖下的堡城之一。
定辽右卫的卫城治所,就在凤凰城,从卫城出发往北往东,沿着辽东边墙,依次分布着大大小小九座堡城。
九连城东邻鸭江,是定辽右卫辖下边堡中的第九座,也是最后一座,故而称之为九连城。
后来后金崛起,侵占定辽右卫,然后占领整个辽东,为了更好地对付东江镇对其后方腹地的袭扰,阻断东江镇的力量乘船北上,遂在九连城以南临江的一座废弃的墩台旧址上,重建了一座城堡,命名为镇江堡。
就此而言,清虏所修镇江堡所在的地方,实际上原来是九连城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只是为了对付来自海上的袭扰,清虏才将其防御体系从更靠近清虏后方腹地的九连城,不断向南推进。
现在杨振已经拿下了镇江堡,如果往北拿下九连城,或者往西拿下凤凰城,更进一步接近清虏的后方腹地,那就等于是强迫清虏以举国之力来对付自己了。
这可不是杨振现在想要的,一开始他决意北上夺取镇江堡城,目的可不在这里。
就这样,杨振压住了麾下诸将各种“乘胜追击”的冲动,继续率军留驻在镇江堡城,按兵不动。
同时,他一边命人清理这次出击作战收获的战果,一边派出了几路信使前往庄河堡、岫岩堡以及自己的大后方通传消息。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十上午,头天下午才策马出城再次率队前往庄河堡送信的李守忠,一路兴高采烈地策马狂奔回到了镇江门外。
而跟随李守忠一起抵达城外的,还有翻山越岭千里迢迢赶来镇江堡报信的辽西信使仇必勇及其随从,以及来自庄河堡的由许廷选率队的护送人员,一行数百人。
仇必勇是杨振的小舅子,也是镇江堡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的亲侄子。
同时又有李守忠、许廷选领着前来,他们一行人进入镇江堡城自然是异常的顺利。
而他们一入城,就被仇震海、李守忠领着,直奔征东将军行营面见杨振来了。
一见面,仇必勇也顾不上说别的,先把半个多月前辽西发生的重大事变,比如广宁城易手,张存仁反正,右屯堡、盘山堡落入松山兵马手中等等,竹筒倒豆子一样报告给了杨振。
“你说什么?!张存仁、祖泽润反正了?!”
广宁城易手的事情,杨振偶尔有时候会往这个方面猜想。
尤其是当他得知黄台吉以及两黄旗兵马,已经从镇江堡城外撤离以后,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可能。
只是每次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都会很快将其否定,因为他很难想象祖大寿或者吴三桂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广宁城。
在杨振看来,他们能够出动大军包围广宁城,或者作势意欲攻打广宁城,就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祖大寿、吴三桂他们竟然真的拿下了广宁城,而且能够拿下来的缘由,竟然是因为张存仁、祖泽润等率部反正!
“没错,都督。祖大帅和吴三桂出兵广宁前两天,袁总兵、夏总兵就接到了消息,说祖泽润居中奔走联络,名为说降吴三桂,实则是张存仁等人决意举兵反正。
“咱们松山兵马去打右屯堡,去打盘山堡,除去袁总兵、夏总兵为在辽西给都督造造声势的考虑之外,其实也有应祖大帅的要求,配合祖大帅他们行事的意思在内。”
面对杨振的惊讶反问,年轻的仇必勇显得颇为沉着冷静,满脸风霜痕迹更增添了几分坚毅顽强。
一年多的时间不见,曾经略显文弱稚嫩的仇必勇,不仅变得强壮了,而且变得成熟了。
就在广宁城易手的当天夜里,仇必勇受到他的准岳父松山总兵夏成德的委派,在袁进派出的向导带领下,连夜领了一队护卫人马,沿着冰冻的海岸线,朝金海镇方向赶来送信。
之所以派他前来,当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别的人无论如何可信,在这件重大的事变上面,也不如直接派杨振自己的妻弟前去合适。
而当初杨振在移防金海镇之后,执意将仇必勇派回到松山城,派回到夏成德的军中任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旦遇上了重大的事变,他在夏成德的身边能够一个完全可靠的人。
否则的话,以夏成德在原时空中的表现,杨振实在有点担心,夏成德在一些重大历史关头会不会把自己给卖了。
当然了,以杨振对松山城的安排来看,这一世的夏成德应该不会轻易再叛变。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点心总是没错的。
于是,仇必勇虽然跟夏成德的女儿还没有完婚,但是已经作为夏成德的准女婿,进入到了他的中军帐下任职,基本取代了原来由夏成德的儿子夏舒所担任的角色。
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夏成德自然清楚杨振用意所在,但是他根本无法拒绝。
好在他现在对杨振并无贰心,同时他也的确是把仇必勇当成了夏家的乘龙快婿,所以倒也并不怎么抵触。
如今恰好遇上辽西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件,他想来想去,还真是找不到比他自己的准女婿仇必勇更合适的信使人选,于是跟袁进商量过后,便把仇必勇派了出来。
第**零章 传奇
仇必勇从右屯堡出发,沿着冻得坚实无比的辽东湾海岸,穿过清虏控制的区域边缘,赶到复州城,然后又从复州城往东,踩冰踏雪、翻山越岭,赶到了庄河堡。
等他在复州城向导的带领下,赶到庄河堡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正月初七日的傍晚时分了。
这个时候,岫岩堡被祖克勇拿下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庄河堡城了,但是镇江堡方面,却依然情况不明。
俞亮泰等人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将杨振的小舅子硬往前线送,所以硬是留住了他,叫他在庄河堡内等了一天。
到了初九日上午,祖克勇再次派人从岫岩堡方向送来了消息,说有凤凰岭方向返回的哨探队伍报告,初七日夜晚以及初八日当天,有许多清虏散兵游勇回撤凤凰城一带,恐怕镇江堡方向可能有重大事变发生。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仇必勇再也无法安静等待下去了。
他非常担心再等待下去有可能会误了大事。
对于仇必勇带来的惊人的消息,庄河堡诸将也都认为不应该再观望下去。
于是俞亮泰同意了仇必勇执意前往镇江堡城送信的要求,同时派出了熟悉北上道路的许廷选率队护卫,陪同仇必勇一行,沿着冰封的海岸,小心翼翼地往鸭江口方向挺进。
仇必勇、许廷选一行人,行至洋河口孤山堡,正巧遇上了带着捷报南下送信的李守忠一行。
仇必勇和李守忠在松山城的时候,就已经是老熟人了。
见面后得知杨振在镇江堡再次取得大捷,镇江堡之围已经解了,仇必勇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夜众人落脚在孤山堡,初十日一早起来即走大路,快马加鞭来了镇江堡。
至于李守忠原来的任务,也交给了手下人前往代行。
因为他直觉到,遇见仇必勇并把他安全带回镇江堡这件事,可比他前往庄河堡送信重要多了。
在这样事关重大的问题上缺席缺位,那可不是智者所为。
同样的道理,许廷选也坚持跟随同往。
本来遇见了李守忠以后,许廷选是完全可以放心回去庄河堡交差的,但是无论李守忠和仇必勇如何劝他,他就是要跟着往镇江堡走一趟。
当然了,这跟杨振率军被围在镇江堡后,金海、辽西、关里甚至登来各地的种种反应有着莫大的关系。
虽然正月初七夜里杨振率军在镇江堡再一次取得大捷,镇江堡之围已解的消息,现在根本无人知晓。
但是杨振之前奇袭夺取镇江堡的消息,却早已传遍了金海镇各路,甚至早已传遍了辽东辽西,已经传到关内、登来去了。
早在年前十月里,杨振奇袭镇江堡城并一举将其拿下的消息,就已经传回金海,传到辽西,传到登来,传到京师了。
当时杨振北上夺下镇江堡的消息传开,捷报所到之处人心鼓舞,军心振奋,朝野上下对杨振更是一片赞誉褒奖。
崇祯皇帝甚至都已经叫人拟好了旨意,准备叫人渡海前往旅顺,甚至前往镇江堡,再一次封赏杨振的功劳。
但是没过多久,清虏伪帝黄台吉不甘心失败,亲率大军“十数万”御驾亲征镇江堡的消息,就又传回了金海,传到了辽西,传到了登来,传到了京师朝堂之上。
这一下子,不管是金海镇的后方,还是辽西、登来地区以及京师朝堂,原本轻松喜庆的气氛,立刻急转直下。
身在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闻讯也压住了即将发布的圣旨,暂时叫停了封赏事宜,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京师朝野上下以及辽西、登来地区各路人马,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接下来事态的进展,都在等待着杨振向金海镇后方,向辽西,甚至是向朝廷求援的消息。
金海镇的大后方,自是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北上救援镇江堡,为杨振解围。
而辽西各路兵马,则有许多人幸灾乐祸,公然嘲笑杨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朝堂之上更有对金海伯杨振不满的官员,趁机向崇祯皇帝进言,立刻派人渡海前往旅顺去,接管金海镇各路人马,免得杨振兵败如山倒,坏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辽东大局。
甚至包括崇祯皇帝本人,也在一些跟亲信近臣谈话的场合,忧心忡忡地抱怨杨振还是太年轻了点,虽然锐意进取,但可惜不够老成持重,做事过于冒险,不该擅开边衅。
就这样,自从去年九月底以来,杨振夺下镇江堡城然后被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大军重重围困的消息,成了金海、登来、辽西以及京师朝野长时间被关注被议论的焦点。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的名声,或者说名气,也跟着大涨起来,成为了大明朝野上下,蓟辽各方长时间关注议论的话题人物。
前前后后、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各种议论当中,一开始有羡慕嫉妒的,后来也有冷嘲热讽的,但是总的来说,一开始是夸耀褒奖的居多,到后来也仍是惋惜担忧的居多。
也因此,从夺下镇江堡城,到在镇江堡城陷入清虏重围,杨振大涨起来的名声,主要还是美名。
再到后来,杨振在即将被清虏大军合围之前,因为担心各路人马来救会落入清虏大军围城打援的陷阱,提前发布命令,不许各路人马来援的做法,则更是直接为他赢得了一个忠义无双的美名。
忠,是因为他不畏生死,亲入险地,完全兑现了当初在大明京师对崇祯皇帝许下的诺言。
义,是因为他能够设身处地为其他同僚以及大明朝其他各路人马着想,宁肯自己被清虏十万大军围困在镇江堡城内朝不保夕,也不愿辽东镇、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前来救援,步入险地。
这样的高风亮节忠义无双,谁曾见过?
别说万历以来的辽东前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讲义气的总兵大将了,就是再往前推几十年,几百年,又有几个这样的人物?
当然了,如果跟万历以来发生在辽西地面上的历次战争比较起来,那杨振的做法,就是在啪啪啪啪地打某些人的脸了。
对于杨振不给朝廷添麻烦,不让后方人马冒险去救援的做法,连对杨振最为挑剔的祖家军部将们,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忠义的好名声,自然在民间不胫而走,有关他的英雄事迹传出了朝堂之外,在京畿甚至整个北直以及登来等地的民间,也四处流传。
就在杨振被围在镇江堡内与外界音讯隔绝的几个月里,他已然成为了奋战在清虏后方腹地的一个活着的传奇。
而且不仅仅是金海镇的传奇,同时也是整个关外抗虏兵马的传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明九边,整个大明北方抵抗清虏入寇的传奇人物。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彻底出圈了。
面对这样的传奇人物,但凡有点血气,有点志向,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才俊,谁能不敬仰,谁能不膜拜?
更何况,这个万众瞩目的传奇人物,于公于私都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所以,李守忠、仇必勇也很能理解许廷选的坚持,最后也就不再劝了,于是几路并作一路,一起出现在了镇江堡城。
当然,能够见到许廷选陪着仇必勇一同前来,杨振也很高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从许廷选的口中,知道了沉器成、沉器周以及俞亮泰、林庆业等人的最新消息。
同样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知道了清虏伪帝黄台吉过江东进,镇压李朝北方二道反清抗虏大起义的更多实情,也才知道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百姓剃发易服,将李朝国名改为和宁国的惊人消息。
杨振之所以对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剃发易服感到震惊,是因为这是原时空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杨振虽然吃惊,但是也并不感到失望。
相反,对于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百姓剃发易服,并将其国名改为和宁国这两项,杨振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
如果不是因为柳林、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也在场,杨振恐怕就要喜形于色了。
这倒不是杨振希望看见新的和宁国——李朝君臣百姓从此剃发易服,彻底效忠清虏。
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这个做法是一步臭棋。
除了激发起朝人当中那些坚定的亲明派更加坚定地抗虏反清之外,这个剃发令起不到黄台吉想要的明示顺逆、区分敌我的作用。
比如出任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沉器远,及其许多同党中人,在黄台吉剃发令下达之后,他们也都剃发易服了,可是丝毫也没有改变他们抗虏反清的决心。
而与此相应的是,鸭江以东的李朝百姓,或者说新的和宁国百姓,经此一变,对于李氏王室的观感或者认同,就必然要大大改变了。
之前他们虽然臣服了清虏,成为了清虏的附属国,可是毕竟保留了有明以来的衣冠制度与礼仪风俗,也就是说表面上的道统、法统与正统仍在。
可是现在,不仅国名改了,连衣冠制度也改了,等于是彻底割断了过去,而就胡虏的风俗了。
这可不是蛮夷入华夏则华夏之,而是华夏入蛮夷,或者华夏入胡虏,是从蛮夷之风,就胡虏之俗,从此成为胡虏蛮夷了。
这就给了杨振,或者说给了其他任何人一个名正言顺推翻李朝,废黜李氏的借口。
同时,当杨振听说沉器远在黄台吉下达了剃发令后,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选择了痛痛快快的服从时,他心里就忍不住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就是说,沉器远也看到了这一点,并且正准备要利用这一点,作为将来废黜李氏王室的绝佳借口。
就此而言,这次许廷选跟着仇必勇前来镇江堡所带来的有关李朝的消息,其震撼程度,丝毫也不比辽西广宁城易手,张存仁、祖泽润等人杀死杜度率部反正这些重大事变差多少。
第**一章 实情
当然了,不管是许廷选,还是仇必勇,他们带来的消息,都是已经发生了好久,过去了好久的事情。
对于辽西目前的情况,以及对于江东朝人那边或者说和宁国那边的现状,他们同样也无从得知,对很多问题的回答自然无法令杨振感到完全满意。
不过从仇必勇的嘴里,杨振也了解到,截止到仇必勇率队前来送信之前,辽西的情况一切平稳,吴三桂在义州城经过将近一年的苦心经营,已经把义州城重建完成,站稳了脚跟。
重建后的义州城城墙高大,城防坚固,城中兵强马壮,已经成为锦州城内的祖大帅向北伸出去的一个拳头。
眼下对清虏的威胁虽然不大,但是对东蒙部落的制约作用,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
以前一到春夏之交,就会越过大凌河南下放牧的东蒙草原部落,在去年整个夏天里,已经不敢再南下越过大凌河牧马了。
辽东镇的兵马,不仅在锦州城以北获得了巨大的安全空间,而且也因此获得了大量易垦宜耕适合屯垦的土地。
从去年春夏之交开始,辽东镇的祖大帅以及其部下将领们,也没闲着,已经开始效法杨振,并且通过督师洪承畴上书崇祯皇帝,请求从关内招募流民出关北上进行屯垦了。
根据仇必勇所说,虽然辽西招垦的结果不怎么样,可是辽东镇各路兵马却在锦州城以北,义州城以南,从小凌河到大凌河之间,已经跑马圈地占有了大量的易垦的良田。
这个情况,既令杨振感到十分意外,同时又让他有些眼馋。
小凌河两岸,直至大凌河以南的土地,介于大小凌河之间,有许多成片的平原,肥沃又平坦,就垦荒耕种而言,要远比杨振所据有的辽东半岛南端优越许多倍。
对此,杨振当然很羡慕,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已经告别了辽西,很快心中就释然了。
因为无论于公于私,从锦州城往北到义州城,大小凌河之间肥沃的土地,落在辽东镇各路军头的手里,总比像历史上那样落入清虏鞑子的手里好多了。
与其让那些肥沃的土地成为清虏南下进犯辽西的粮仓,杨振宁愿他们落入辽东镇各路军头之手,成为祖大寿麾下辽东镇将领的私产。
在杨振看来,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义州城的重建成功,让大凌河与小凌河之间肥沃的土地能够成为辽东镇各路人马的良田私产,这一次,他们才会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表现吧。
与此同时,杨振也从与仇必勇的谈话中得知,松山城一切正常,吕洪山和红螺山一带的矿场继续在开采,而松山城内的冶炼分厂、弹药分厂依然在正常的运转。
松山团营的枪炮弹药不仅能够自给自足,而且还有余力随时支援金海镇在辽东湾这一边的人马。
当然,仇必勇从辽西那边带过来的,也不全都是好消息。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以后,杨振亲自领着仇必勇到征东将军行营的内院,给他在内院东厢房安排了一个住处。
这个时候,仇必勇才向杨振道出了另外一些不好的消息。
“都督,年前十月里袁进袁总兵就到了辽西觉华岛,先是去了宁远城,见了洪督师,向他禀报了都督你夺下镇江堡的消息
“据袁总兵所说,洪督师当时闻报大喜,对都督你提议辽西出兵牵制清虏的想法极为赞成,立刻就传令给了祖大寿,叫祖大寿增兵义州城,从义州城出兵广宁!
“但是,祖大寿迟迟按兵不动,尤其是义州总兵吴三桂毫无动静。到了十一月初,眼看海上已有浮冰,辽海封冻在即,袁总兵往返于宁远与松山之间数次,最后才得知他们不出兵的实情——”
“什么实情?”
看着仇必勇满脸担忧欲言又止的神色,杨振径直反问了一句。
按理说,辽西兵马众多,杨振又不是让他们大举出兵前来援助自己,而是叫他们虚晃一枪,出兵广宁或者北上袭扰清虏,达到牵制和调动清虏的目的,并没有什么难得。
再说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亲率大军东征镇江堡城,已经被自己拖在了镇江堡周围,这样的消息,祖大寿他们其实不难得到,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振不相信祖大寿看不到,那么为什么他们迟迟不肯出手呢?
就算祖大寿及其部将对自己多有不满意的地方,可是洪承畴北上宁远那么久,也需要拿出一点政绩,也应该会向锦义伯祖大寿施加一些压力吧。
而且就算祖大寿不听指挥,洪承畴手里可是有很多从关内带出来的部将可用的。
所以,杨振一直有点不理解。
但是今天仇必勇直等到杨振麾下部将都离开了,才吞吞吐吐说出来的话,却叫杨振一下子明白了。
“袁总兵一再前往求见洪督师,催促出兵,却不料洪督师叫人给袁总兵出示了一封写满女真与我汉文条款的书信。
“那信上,写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对都督你的各种封赏,包括嫁皇女,包括封王爵等等,写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与都督你信使往来的情况。”
“哦?还有信使往来的情况?什么信使往来的情况?”
面对仇必勇所说的东西,杨振乍闻之下有点惊愕,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是黄台吉的离间之计。
没想到黄台吉当初在率军包围镇江堡城的同时,一边派人招降自己,一边居然还在搞这种挑拨离间和借刀杀人的把戏。
不过就算是这样,杨振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唯一让他惊讶的是,黄台吉从哪里搞来的与自己信使往来的证据呢?
难道他真的敢把自己索要他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的事情公开出来,真的敢把那封信当做自己私下与其书信来往的证据投递到了辽西那边去?
他要是真敢这么搞,那杨振还真的是认栽了,服他了。
而仇必勇一看杨振的反应,心里立刻也跟明镜一样了,知道清虏伪帝黄台吉使用嫁皇女封王爵之类的手段招降自己姐夫的情况恐怕是真的了。
不过,杨振言辞里满是惊讶的反问,却又让他对自己的姐夫有了信心,同时对自己姐姐的地位也放了不少心。
毕竟杨振对清虏伪帝黄台吉招降条件不满意,亲口向黄台吉索要盛京美女的举动,对仇必勇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如果是真的,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姐夫很可能对自己的姐姐不满意啊!
在前来镇江堡报信的路上,仇必勇一直很着急,一直很忧虑,几乎是日夜兼程,夜以继日。
而令他最着急也最忧虑的,就是想亲自看看辽西各路将领圈子里流传的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此刻他当面见了杨振的反应,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看来谣言就是谣言,当下径直说道:
“据袁总兵所言,洪督师叫人向他出示的信件之中,有都督你亲笔写给清虏黄台吉的,说你认为黄台吉赐的皇女太年幼,你向他索要一位盛京城最美的女子。”
“什么玩意儿?什么盛京城最美的女子?那女子可有身份姓名?!”
在仇必勇的面前,杨振可不想把自己当时写信向黄台吉索要海兰珠的情况说出来。
虽然他知道这个事情,将来肯定是瞒不住的,但是他却不想当着自己小舅子的面儿,提及此事。
因此,他嘴上云澹风轻地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几乎要对黄台吉破口大骂了。
这个黄台吉,为了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袁总兵说他看了那封谣传是都督亲笔所写的书信,但是并没有写上都督索要女子的身份名姓,只说都督索要盛京最美的女子。”
“哦?呵呵,呵呵,那必是清虏伪造的书信无疑了。”
直到听见仇必勇说出那封信上并无女子身份姓名,杨振的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笑容。
看来,黄台吉终究还是要点脸面,没有敢于直接把自己唯一给他的回书,拿出去当证据。
如果他真把自己写的亲笔书信拿出去,叫投递到锦州城或者宁远城去了,那自己还真百口莫辩,不好解释了。
但是现在看,黄台吉并没有那么做,他们投递到辽西那边的所谓回书,是伪造的无疑了。
想到这里,杨振颇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脸上也有了笑容。
但是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仇必勇说道:“可是都督——,袁总兵那边却说,他也无法判别那封书信的真伪,同时锦州城、宁远城都在传说那封书信是真的。”
“什么?!荒唐!”
这下子,杨振真的有点震惊了。
如果洪承畴、祖大寿他们拿到的书信,真的是自己为了激怒黄台吉所写的亲笔书信,那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看,那封书信没有提到海兰珠,说明它是伪造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笔,怎么还能辨别不了真假呢!
“都督,是这样,都督你的笔迹字体以及许多常用字的写法,从来与众不同,任何人都是过目难忘。所以袁总兵难以判别真伪,而祖大寿、洪承畴等等,几乎尽皆认定,就是都督亲笔。”
“这——”
这一下子,连杨振自己都无语了。
仇必勇说的没错,杨振的笔迹过于独特。
这种独特的笔迹,虽然有独特的好处,叫人过目难忘,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杨振的亲笔,但是它也有极大的弊病。
因为使用硬笔简体写法,一旦被人掌握了诀窍,那就极易被人模彷。
杨振所用的雁翎笔,用鸟羽可以代替,用家禽比如鸡鸭鹅的羽毛根管削一下就能完美代替,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包括他所使用的简体字,也一样如此,稍稍留意观察,就不难模彷,甚至比起繁体字来说,还要更容易模彷。
第**二章 隐忧
显然,杨振亲自写给黄台吉的那封故意激怒他的书信,终究还是被黄台吉的身边人给充分利用了。
虽然那封书信的原件被怒火中烧的黄台吉当场撕毁了,但是杨振的字体和笔迹,还是被黄台吉身边的那些笔帖式们抓住机会模彷了去。
这真是叫杨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承认它吧,它的确是伪造的。
失口否认吧,自己又确实亲笔给黄台吉写了回书。
虽然杨振麾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给黄台吉的回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镇江堡内诸将却都知道,杨振确实写了回信并且放了班志富回去向黄台吉索要美女的事情。
这真是黄泥掉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松山城里的弟兄们都相信,都督不可能为了一个什么敬顺王,为了一个什么女子,而跟清虏伪帝讲和,所以一致认为,那些书信必是清虏伪造无疑,必是清虏的离间计。
“可是,锦州城和宁远城里的那些人却有了借口,不管袁总兵、夏总兵怎么请求,就是迟迟不肯有所动作。
“直到后来,据说锦州城那边接到了广宁城内祖家人的消息,说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清虏大军主力已经过了鸭江东征朝人去了,并且张存仁祖可法有意反正,他们才真正生出了出兵广宁的心。”
听仇必勇说完了祖大寿他们真正决意出兵的原因,杨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黄台吉先前的离间计还是起作用了,祖大寿终究还是更相信祖家自己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最终是因为什么,他们总算是出兵广宁城了,就此而言,也算是给自己解了围了。
“不过——”
杨振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是没想到,仇必勇又说了一个“不过”。
杨振本来已经澹然的心,登时又悬了起来。
“不过什么?”
“祖大寿他们虽然最后出兵了,但是卑职赶来镇江堡送信之前,袁总兵交代卑职说,据传宁远城洪督师那边,似乎已经将锦州城报送过去的那些——清虏伪帝黄台吉与都督往来书信,呈送入京了!”
“什么?!”
听见仇必勇这么说,杨振真正大吃一惊。
他可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也知道这个时代京师朝堂党争的厉害。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就是没有事也能给你平添出许多事情来,何况这个事情本身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到这时,杨振的心里,才真正开始有些隐隐的忧虑了。
他倒并不担心洪承畴那边,他不信洪承畴敢效彷当年的袁崇焕,不信他敢因此矫诏对付自己。
但是杨振却很担心,自己会因此失掉崇祯皇帝的信任。
一旦没有了崇祯皇帝的信任,自己今后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因此,杨振对于辽西那边的将帅们把这个显而易见的离间之计上报京师,感到十分的不爽和忧心。
而仇必勇见自己姐夫如此这般,赶忙接着说道:
“都督也不必过于忧虑,如今都督再次取得大捷,不仅镇江堡之围已解,而且金海东路也夺下了岫岩堡城。那些传言,已经不攻自破,相信很快就能平息。
“而且,据说洪督师那边也并不相信,也认为是清虏的离间之计。因此就算是在辽西那边,知道这些个谣言的人,也没有多少!”
“好的,我知道了。你那里,还有什么传闻或者消息?”
面对仇必勇的宽慰,杨振点头苦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额——对了,卑职行经复州城时,见到了吕总兵,还有徐副将他们,听他们说,先前云集熊岳城一带的两白旗兵马,在年关之前,已经大举撤军了。连他们重建的永宁堡都不要了,徐副将已经带了北路巡防营北上占了永宁堡城!”
“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额——没有了。其他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等都督得空了再说。”
仇必勇见杨振听说洪承畴将那些所谓的清虏与杨振来往书信呈递去了京师以后,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定心不在焉了,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于是他也果断终止了话题,结束了这次见面。
他本来也有些自己的事情,想跟杨振禀报。
但是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于是就没说起。
当然了他自己的事情,就是他跟夏成之女的婚事。
这次夏成德派他前来镇江堡送信,除了公事之外,就是这个私事了。
夏、仇两家定亲到现在,将满一年了,而夏家之女,也到了及笄的年龄,可以谈婚论嫁了。
所以,夏成德干脆就叫仇必勇趁着这次前来送信的机会,在杨振面前提一提,把这个事情日子给定下来,然后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把婚事给办了。
不过,他想来想去,见杨振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也就没有马上再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杨振。
而杨振见他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当即叫来麻克清,叫他安排仇必勇及其从人的一应食宿事务,然后叮嘱仇必勇好好休息,就匆匆离开了仇必勇的住处。
回到自己的住所,杨振本想再把张臣等人招来议一议对策,议一议要不要尽快派人到京师去平息此事,但是想来想去,最后没有招人来议。
一来,这个事毕竟不是作战,杨振麾下部将虽多,却并没有适合去办这种事的人物。
二来,他给黄台吉回书索要美女的事情,是镇江堡内诸将人所共知的事情,叫他们去摆平此事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类似这样的事情,适合方光琛这样的人去打点办理,可是方光琛却不在身边,所以着急也没有用。
再者说了,杨振也突然想明白了,黄台吉部署的离间计,到最后是否真能起作用,还是要看杨振自己在镇江堡这边打的怎么样。
现在自己打赢了,清虏已经被打退了,且有清虏怀顺王智顺王以及清虏内秘书院大学士等重要人物的首级在手,谁还能再怀疑自己会私下与清虏议和呢?
别说自己并没有与清虏议和,就算是他们非得把清虏的撤军跟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只要自己兵马在手,谁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当然了,杨振并不希望最后闹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很清楚,黄台吉的这种离间之计,并不太好破解。
尤其是对于一个四分五裂的朝堂以及一个猜忌心重的皇帝来说,只要怀疑你的种子在心底埋下了,早晚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好在自己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现在自己并非隶属于蓟辽督师洪承畴,而是隶属于京营了。
洪承畴就是对自己有再多的不满,有再多的怀疑,也不可能再像当年袁崇焕杀掉毛文龙那样,跑过来干掉自己了。
再说了,有了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先例,不管是洪承畴本人,还是朝堂上的其他大臣,或者说崇祯皇帝,都得好好掂量掂量那么做的结果。
所以,思来想去之后,杨振没有急于找人处理这个隐忧,而是将它暂时搁置在了一旁,转而专心打理起了眼前的军务来了。
在怀顺王耿仲明殒命、威化岛清营被攻克的那天晚上,威化岛上的几座营盘之中,南端的宋国辅、石明雄二人各率所部起义投诚。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甲喇章京,但是战后点验,他们两部兵马合在一起,剩下不足一千一百人。
其中宋国辅所部稍微多一点,剩下六百余人,而石明雄所部,已不足五百人。
至于岛上中军大营耿部嫡系正黄旗汉军兵马,则是大部被杀,小部逃窜,还有一部分成为了俘虏,约有四五百人。
这四五百人,杨振原本有意将他们一分为二,直接分给宋国辅和石明雄二人作为补偿。
但是与耿仲明嫡系人马嫌隙很深的石宋二人,宁愿接收怀顺王部兵马从和宁国捕获的朝人壮丁来弥补各自的损失,都不愿意接纳这些属于耿部嫡系人马的俘虏。
相反,石宋二人一致建议杨振,应当将这些人全部处决。
然而杨振却觉得,若是将这些人全杀了,等于是断了今后继续策反八旗汉军其他人马的路,所以他犹豫再三没有答应。
当然了,杨振不杀这些人,却也并不意味着他会白白养着这些人,更不可能让这些人在自己的军中吃闲饭。
而且,既然石宋二人都嫌弃他们,认为他们不会忠诚效力,因而不肯收编他们,那么杨振自然也不会冒险将他们安插到其他团营哨队之中。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将他们打入苦役营服苦役以观后效了。
于是,在仇震海的建议之下,最后杨振将这些人跟张臣他们从城西济尔哈朗大营里俘虏的二百多清虏真鞑子以及六百多朝人仆从军,合并到一起,重新设立了第四牢城营。
同时任命石明雄出任第四牢城营的参将统带官,并让石明雄所部四百余人剪掉辫子,充任第四牢城营的官弁、领队与监工,叫他们归属仇震海调度指挥。
石明雄及其所部人马与耿仲明的嫡系有很深的恩怨,同时耿仲明之死,又跟石明雄所部人马的哗变息息相关,相信他们彼此会相处“愉快”的。
杨振对此充满信心,同时也十分放心。
当然了,眼下摆在杨振面前亟待处理的军务,可不仅仅是这一点,耿仲明的意外身死以及济尔哈朗仓皇撤离,也给杨振留下了数以千计的人口牲畜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财货物资。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鸭江以东和宁国抢掠来的,千里迢迢往返,辛辛苦苦运回,到现在几乎全部落到了杨振所部兵马的手里。
这些人口、牲畜需要分配安置,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财货物资,需要清点统计,需要运入城中,落袋为安。
甚至包括当初在城东炮战之中,那些被击毁的以及没被击毁但是被冻实在江面冰层上的清虏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不管堪用的、不堪用的,也都需要清理出来,运回城中。
其中堪用的,重装一下炮架车轮,或者直接固定在城头炮台之上,继续使用。
已经被击毁的,开裂不堪用的,留着将来化了,重新熔铸成新的炮管,总之不能浪费了那些铜铁料材。
而除了这些当务之急以外,已经率军守在镇江堡城好几个月的杨振,也该考虑返回金海镇的大本营旅顺口去了。
第**三章 善后
毕竟,杨振作为金海镇之主,他也不能长期离开自己的根本之地。
但是杨振要想放心地离开镇江堡,率领征东军的主力返回旅顺口去,肯定也不能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至少在离开之前,杨振必须得将镇江堡城一带的军务防务安排明白,比如留守镇江堡的主将人选,比如留守镇江堡及其周边地区的人马队伍等等,都要安排妥当了才行。
杨振率军历经数月,屡经大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镇江堡城,可不能因为他的离开,而重新落入清虏的手中。
虽然镇江堡的得失,已经无关乎整个金海镇的生死存亡了,但是能否将这个地方牢牢掌握自己手中,却直接关乎着金海镇的未来成长。
对杨振来说,甚至对整个金海镇来说,镇江堡就是一个牢牢钉在清虏大后方的钉子,而且是钉在清虏八旗棺材板的第一颗钉子。
一方面,从对清虏作战的战略角度来说,这个地方位置优越,正好卡在从海上乘船进入鸭江航道以及从金海东路庄河堡城北上的水陆通道交汇之处。
如果能将此地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算杨振只是留驻兵马坚守城池,并不出兵深入清虏腹地,对清虏来说,也仍然是一种强有力的牵制。
只要金海镇的兵马牢牢占住了此地,那么清虏就永远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后顾之忧的进兵辽西,或者进兵大明关内腹地了。
另一方面,从杨振经营金海镇的角度来说,只有占住了这个地方,金海镇的未来才是明朗的,才有继续成长壮大的无限空间。
首先一点,金海镇的兵马占住了镇江堡城以后,实际上就等于是卡死了鸭江主航道的进出口。
同时也就等于是卡死了清虏在鸭江上游兴建船厂,重建水师,然后出兵金海镇后方的最后机会。
杨振并不担心清虏伪帝黄台吉会在辽河下游,或者在辽河口等地兴建水师。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辽河口靠着海,位置也很优越,也算是兴建水师的好地方。
但是那里的条件,却远没有鸭江口内的条件优越。
一者,辽河口附近都是平原或者沼泽地带,并没有充足的、可以用于造船的巨木硬木等上好木料。
相反,这种适合打造海船的巨木,在鸭江中上游两岸的深山老林里却遍地都是,而且采伐之后,可以就近投入江中,汇流到下游船厂。
而这样的条件,辽河口并不具备。
二者,那里地处辽东湾最北部,到了冬天结冰很早,到了春天融冰又比别的海域晚。
这样的情况,在以往时候,比如在杨振移防金海镇之前,可能并不致命。
但是现在,当金海镇已经崛起,而且金海镇的各路水师战船,已经掌握了辽东湾内的制海权之后,清虏伪帝黄台吉若想在辽河口大兴水师,就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他投入多少就会损失多少,不管他投入多大,到最后都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所以,就此而言,光是为了堵死清虏在鸭江中游打造战船兴建水师的出路,就已经值得杨振大动干戈占领镇江堡城了。
当然了,对金海镇的未来成长来说,除了安全,杨振还希望借此拓展出更大的生存空间来。
他希望占有更多适宜开垦耕种的土地,希望安置更多从关里渡海北上的失地流民。
而金海镇的兵马只要牢牢占住了镇江堡,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彻底占领了镇江堡以南以及鸭江以东大片沿海地区。
所以说,一个小小的镇江堡城,在金海镇与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博弈之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如果不能把这里的防务以及春天到来后就将推行的移民屯垦事务提前布置好安排好,杨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去。
正因为如此,为了安排好这些事情,杨振在见过仇必勇之后,在了解了辽西各方面情况之后,很快就从镇江堡派出了信使,分别前往岫岩堡、庄河堡传令。
杨振叫祖克勇、俞亮泰安排好岫岩堡、庄河堡的防务以后,尽快带沉器成、林庆业他们前来镇江堡议事。
同时,杨振也没有忘了叫柳林派人,前去联络他的亲家,也就是坐镇平壤府城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
杨振从许廷选的转述之中,已经大体知道了李朝国变的许多事情,同时也知道沉器远在黄台吉面前积极响应剃发易服的命令,从而保住了他在新的和宁国中的地位,并且在黄台吉的钦点之下出镇平壌城了。
虽然杨振不知道沉器远因为什么缘故或者出于什么考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派人前来和自己联系,但是杨振接下里的许多部署却离不开沉器远的配合。
所以不管沉器远心里是怎么想的,杨振都得跟他尽快取得联系。
而且说实在的,事已至此,杨振也不怕沉器远不配合自己。
在眼前的情况之下,沉器远除了配合自己,除了跟自己进行更深的绑定之外,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包括死心塌地效忠清虏这一条路,他也已经走不通了。
虽然他积极响应了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剃发易服之令,貌似给黄台吉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但是只要他暗中保护柳林、林庆业等投明大臣家卷的事情暴露,他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在目前情况下,他唯有继续跟自己合作,甚至唯有跟自己牢牢绑定在一起,他才有未来可言。
就这样,杨振派出了几路信使之后,一边思考着今后镇江堡周边的防务安排,一边等待着被他传唤的几个主要将领的到来。
而对杨振心中的隐忧毫不知情的镇江堡守城诸将,则因为从仇必勇那里了解了清虏伪帝黄台吉撤兵的原因,都知道镇江堡眼下已是稳如泰山,一时间军心士气更加大涨起来。
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干什么事情劲头都很足,什么打扫战场了,盘点缴获了,整修城防了,扩建仓储了,干得是热火朝天。
因为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来说,现在镇江堡这边的仗打完了,接下来就该是论功行赏了。
而眼下,正是他们在杨振面前卖力表现自己的最后机会。
这个时候再不好好表现,再不趁着拿下了镇江堡城,打退了清虏围攻这样的机会往上进一步,下一个这样的机会谁知道在哪里呢。
包括投诚之后始终没有得到明确任命的宋国辅,也早早割掉了辫子,剃成了和尚头,日日奔走于仇震海、金玉奎、杨珅等人跟前,一边竭力效劳,一边请托这些人帮着向杨振递话。
从仇震海、杨珅那里,杨振也了解到,宋国辅以其所部兵马善用火炮,所以希望能够编入征东军的炮兵团营下面,成为一个继续使炮的营头。
但是对于这一点,杨振始终没有想好,尚未下定决心,所以也就迟迟没有召见他,没有对他作出明确的安排。
杨振之所以没有下定决心,不全是因为宋国辅及其所部人马尚未获得杨振完全的信任。
事实上,像石明雄、宋国辅这样反正归来的二鞑子,今后除了追随杨振之外,除了效力于杨振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其他什么出路可走了。
尤其是清虏那边,石明雄、宋国辅及其所部人马,已经完全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以,至少在辽东清虏大后方的战场上,杨振并不担心他们会突然背叛自己,重回到清虏那一边去。
其实,眼下杨振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率军离开以后,镇江堡的城防以及附近地区的防御问题。
杨振一旦离开镇江堡,势必要带走征东军的几大主力团营,其中尤以杨珅的炮兵团营最为重要。
如果将宋国辅及其所部人马收编到了征东军的炮兵团营之中,那么下一步自己离开镇江堡的时候,他们要不要跟着走呢?
如果他们跟着征东军炮兵团营一起离开镇江堡,那么镇江堡城的守卫问题怎么办?
杨振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时至今日,自己一方依托坚城进行防守作战,离不开重炮队伍。
当然,攻城也是一样。
攻城一方若无足够的重炮,必将在坚城之下遭受巨大的伤亡。
而守城一方若无足够的重炮,再坚固的坚城最后也终将不保。
所以,杨振心中有意要在自己离开镇江堡的时候,给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留下一支善于使用重炮的重炮队伍。
一方面,自己离开此地之后,如果济尔哈朗或者其他清虏大军卷土重来,镇江堡有一支重炮队伍,也足可以自保。
另一方面,将来自己重来此地,对清虏大后方开启大规模进攻的时候,留在这里的重炮队伍,也可以继续发挥作用,也免得自己带着过多的重炮队伍千里迢迢长途跋涉。
毕竟,每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三四千斤的重量,在近海皆冰封无法通航大船的情况下,在没有通衢大路的辽东半岛东海岸,南下或者北上,都十分困难。
而杨振打算留在镇江堡城协助守城的重炮队伍,就是宋国辅的重炮队伍。
如果现在将他们编到了征东先遣军的炮兵团营下面,那么将来还要朝令夕改,将他们调出炮兵团营,甚为不便。
也因此,对于宋国辅及其所部的安排,是杨振对今后镇江堡这边一系列安排当中的一个,在他把整个问题理清楚之前,是无法单独给出具体任命的。
不过,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五的上午,不仅祖克勇、俞亮泰、沉器成、林庆业各带卫队结伴来到了镇江堡城,而且远在平壌府城的沉器远派出的使者队伍,也跟随柳林派去联络的信使,赶到了镇江堡外。
关于日月当空照中华
关于上本书日月当空照中华,本人也非常遗憾。那本书被封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年半了,期间按要求修改了几次,但最后都没有能够解禁。最近的状态一直是处于申诉中。如果将来能解禁,肯定会恢复更新。但是,如果需要动一些伤筋动骨的大手术才能审核通过,那就只能先留下遗憾了。以后会找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目前的这本大明新命记,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第一八九章 勿噪
杨振部署完成,众人分头行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张臣和李禄两人领着麾下,带足了火药、枪弹和飞将军,过桥会合了胡大宝的人马,沿着驿道快速往南去了。
张臣等人走了以后,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光阴,吕品奇所部人马终于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了。
袁进也安排好了撤退和留守的事务,留下了觉华岛船队一半的船工桨手,总计一百二十人,交给了一个姓苗的营中都司领着,统归杨振节制指挥。
袁进本人领着船队的大船和其他船工桨手们,载着前番斩获的首级和战利品先行撤往河口海面去了。
过了辰时以后,河口退潮加速,响水河里的水位也会下降得厉害,再过上半个时辰,一旦到了巳时前后,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是因为熊岳城里的鞑子守将,知道响水河上这个潮汐涨落的情况,所以他们才没有派驻重兵,比如说派城里满鞑子的驻防牛录出来驻守石桥子,而是放心地将石桥子交给了响水河南的二鞑子天助兵负责巡防。
当然了,世间事总是如此,有因必有果,一环套一环。
张臣、李禄、胡大宝先行出发南下,寻找伏击地点去了,随后袁进也先行率领大船离开了。
此时的熊岳城南门外二里地的石桥子码头处,只剩下了吕品奇及其麾下整装待发的一百名骑兵,还有袁进营中都司苗乃成及其带上岸的一百二十个精选的船工桨手。
当然了,码头上还有杨振本人,以及杨振麾下直属的亲随队伍——邓恩、麻克清以及邓恩麾下的小炮队。
这一回,杨振留到了最后,他要带着从松山带来的战马以及早上从战场缴获的战马,与吕品奇的骑兵队伍一同行动。
原本他想留守此地,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伏击许官堡来援的二鞑子,比防备城中鞑子再次出击更为重要。
而且袁进留下的营中都司苗乃成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也让杨振看着比较放心,当下就决定自己跟着吕品奇行动,然后把率众留守石桥子的重任交给苗乃成和邓恩。
且说杨振见吕品奇所部已经全员上马、整装待发了,当即让人叫来了邓恩和苗乃成,对二人说道:
“我跟吕参将走后,石桥子就交给你们二人留守了!邓恩所部,以虎蹲炮五门、佛郎机五门把守石桥!苗乃成所部一百二十人,皆以飞将军守卫道路两侧堑壕!
“城中鞑子不出城则已,一旦他们遣人出城夺桥,务必守住石桥!若是万不得已,记住了,桥南端两个孔洞之中已经安放万人敌,到时候可以将人马撤到桥南,点火炸了石桥!
“但是,你们二人务必要记住了,炸毁此桥,乃是万不得已之时采取的下下策!今日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行此下策!”
根据之前审问得来的情报,熊岳城内该当还有一个牛录的阿礼哈超哈,连带着随行的厮卒阿哈,能战的人数并不少,若是甲喇章京彰库善把他们全部武装起来出城来攻,也确实有可能让杨振的计划落空。
但是杨振还是认为,鞑子既然已经派了人马往南求援,那么在援兵到来之前,特别是城里的鞑子已经在城外败了一场,对城外情况不甚明了的情况之下,应当不会在今天上午第二次派人出城进攻了。
所以,接下来的主战场,应当不是石桥子,而是对许官堡天助兵的伏击战了。
既然如此,杨振这个松山各军的主将,又岂能在远离主战场的石桥子这一边儿待着呢?
杨振说完了自己苗、邓二人的命令,见二人躬身领命、没有二话,放下心来,随即打发二人离开,各去备战。
然后,他让麻克清牵来了战马,翻身骑上,呼哨一声,一马当先上了驿道,尔后打马过桥,往南疾驰而去。
吕品奇领着麾下一百骑精神抖擞的选锋,紧随在杨振身后不远处,马蹄轰鸣,一路南下。
石桥子往南,杨振在前番哨探的时候,并没有去过,不过,对于辽东半岛南段的地形地貌特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过了响水河往南,一直到浮渡河,整体的地势都是起伏不平,除了零散分布一些小块的河谷平原之外,全是浅山丘陵地带。
尤其是熊岳一带,地势最高的石棚山,换算下来其海拔高度也没有超过一百米,不过几十米而已。
一条南北走向的古老驿道,时而越过山丘,时而穿过河谷,就像是一条长蛇,逶迤出没在这片浅山丘陵地带。
而且驿道途径的地方,不管是山丘之上,还是河谷里面,到处都是丛生的灌木和茂盛的树林。
这也就是说,这条古老驿道途径的地方,到处都是适合杨振先遣营开展小规模伏击作战的上佳战场。
在杨振的心里面,其实已经提前预想过几个上好的伏击战场了,比如石棚山下。
彼处地势起伏,林木茂盛,自己这一方将士们好隐蔽行踪,而对方的骑兵们途经此地的时候,马速也会自然慢下来,一旦遭遇伏击,很难做到一冲而过。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设置伏兵。
然而,杨振也知道,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并没有一定之规,到底哪个地方最适合设伏,唯有冲在第一线的将领才最清楚。
所以,他并没有指定地点,而是把选择伏击地点的权力,交给了张臣和李禄,更具体地说,实际上是交给了战场经验丰富的张臣。
他相信,张臣会在做出目前情况下最正确的决定。
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张臣选择的伏击地点,根本不在对己方来说伏击条件最优越的石棚山,或者伏击条件仅次于石棚山一带的青石岭,而是选在了伏击条件最不好的九垄地。
九垄地,距离熊岳城并不远,就在响水河南岸一片浅山环抱的原野上,距离石桥子,也就是四五里地的路程。
杨振与吕品奇领着麾下骑兵过河南下,一路急行,刚出了石桥子地界没有多久,就听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山坡外面砰砰砰砰地传来了一阵火枪鸟铳的声响。
就在杨振、吕品奇一行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山坡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轰隆隆、轰隆隆的爆炸声。
听见了这一阵惊雷一般的轰隆声,杨振的心里瞬间明了,这是掷弹兵队的万人敌爆炸的声音——张臣、李禄他们已经与来源的天助兵交上火了!
杨振本就一马当先,听见前方的枪声、爆炸声,更是立刻加速前冲,很快就像一阵风似地,冲上了前方的山坡。
这道山坡不高,但是勒马驻足其上的杨振,却将山坡下的平原旷野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杨振先是打眼一看,前方一里多地以外的荒野之上,一队由南向北而来的马队,约莫四五百人,形成了一条长龙,似乎正沿着驿道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冲击而来。
杨很勒马细看,那条马队沿着驿道逶迤而来的长龙,此时不仅失去了速度,而且已经被分割成了数段。
驿道之上仍然不住地发生剧烈的爆炸,炸得土石飞溅、烟雾弥漫,就像驿道上开出了一朵接着一朵的巨大花朵。
与此同时,驿道两侧的灌木丛里,有人不住地往驿道上的马队之中投掷手榴弹,有的手榴弹落地炸开,有的则当空炸开,“嘭”“嘭”“嘭”“嘭”地响成了一片。
整个战场狭而长,像一个冲着来敌张着大口刻意拉长了左右两撇的大八字,又像是冲着来人张开了要拥抱对方的双臂。
杨振一看便知,正面拦路硬顶的是张臣、张国淦率领的火枪队,而处在两翼充当臂膀的则是李禄、潘喜率领的掷弹兵队和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
杨振勒马驻足坡上,看清了下面的形势,见双方打得正烈,取了腰间的手铳在手,拉开龙头,就要策马冲将下去。
就在这时,杨振听见吕品奇的喊声在自己的侧后方响起:“总兵大人!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第二八九章 姻亲
接下来,杨振等人又一个个地盘问了缴立柱许多问题,而缴立柱这个人也是个闷葫芦脾气,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
你要是想不起来问他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主动跟你说些什么,除了杨振并不怎么关心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外,他自己似乎也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不过,杨振还是从缴立柱这里知道了许多详细的情况,比如这次商队的规模,商队的大体线路,以及商队大体上行进的速度。
对于这支商队的规模,比如具体一点的,牛车骡车多少辆,多少峰骆驼多少匹驮马,输送的货物是什么,有多少,缴立柱自是说不上来。
但他却告诉杨振,他亲眼在张家口堡外一个破败的边墙缺口处,看见出边的商队大车、驼队、护卫人手,成群结队地出发北上。
整支队伍,从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清晨时分开始出发,一直持续到朝阳升起,阳光普照,才全部离境完毕。
大小牛车骡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驼队里的大小骆驼,驮马队里的大小骡马,同样不下两三千匹。
就是商队里的掌柜、马夫、驼工,以及大批地雇来的家丁护卫和镖师队伍,恐怕就得小两千人了。
至于这一支商队北上贸易的具体线路,就是收了这支商队一大笔银子的新任张家口北关守将杨捷,也没有能够打探出底细来。
还是马壮从商队雇来的镖师趟子手那里得知,商队第一站可能要去多伦诺尔,第二站可能要去喀喇沁,再多一点的消息,却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了。
不过,光是知道这一点,对杨振来说也就够了,毕竟现在的他手下还有两个熟悉关内商队北上贸易线路的人物。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线路或许很神秘,但是对长年在草原上靠着打劫商队为生的草原马贼们来说,这个线路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这些商队既然北上边外的目的是贸易,那么必定要去塞外的各大部落,而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道路,却是自古以来就形成了的。
虽然塞北的大草原看起来辽阔无比,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仿佛都是草地,没有道路可循,但是对草原人来说,事实并非如此。
从一个部落通往另外一个部落,哪里是路,哪里不是路,哪条路近些,哪条路远些,哪条路上水源稀少,哪条路上水源充沛,都是有数的。
而这些情况,除了南来北往的商队和草原上的牧民们比较熟悉之外,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谁,能比那些长年累月在草原上拦路抢劫的马贼们更加熟悉了。
所以,有了李麻和孟和以后,他对这支商队出离喀喇沁以后的线路,并不担心。
除了商队线路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杨振也需要考虑,那就是商队北上行进的速度。
杨振再次询问了缴立柱何时出发,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缴立柱五月十六上午在商队出发以后,一人双马从张家口出发北上,辗转塞北各地,一路抵达松山城,期间的路程,怕是不下上千里了。
缴立柱在七八天的时间里面,日夜兼程,一路策马奔驰,赶了上千里的路程,这个速度是很可以的了。
至于比他还早了一点出发的张家口大商队或者商团,绝对不可能走出这样的速度。
毕竟,从张家口出来的商团,是要做生意做买卖的,他们每到一个蒙古部落,都需要停留上三天两天,与那些部落做交易。
他们得拿出自己运送过来的盐、茶、铁器、药材、粟米、布匹等物,换取塞北部落出产的各种毛皮,以及马匹牛羊等活物。
而且他们商团的牛车、骡车,以及驼队、驮马行进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比日夜兼程策马奔驰的缴立柱快。
杨振想到这里,渐渐放心了下来,不再担心自己可能错过这种商队或者说商团的风险了,因为时间在他这边,他的时间还是相对充裕的。
杨振问完了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堆问题之后,就要打发缴立柱下去休息,可是就在开口之际,却又听缴立柱说道:
“大人!俺们当时离开宣府城的时候,宣府杨总镇那里还有一些话,要俺们杨守备转告给大人你!这些话,杨守备叫俺回来以后一并对大人说了!”
杨振问完了张家口商队的基本情况以后,心情不再那么急迫了,此时又听见缴立柱还有话要说,当即对他说道:
“行!没有问题!我叔父叫你们带了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外人!”
“是这样,大人!俺们回程的时候,宣府杨总镇说已查清,大人你的岳父阖家丁口去岁鞑子入寇的时候都已死难,而宣府城里的女眷家仆又都纷纷染上了时疫,如今宅邸荒废,散去无踪,没法寻找了!”
缴立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杨振的脸色,看见并无什么异常,当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俺们临行之前,杨总镇千叮咛万嘱咐,叫俺们给大人带一个口信,说大人你好歹做了总兵官,这样光宗耀祖的事情,绝不能埋没了!”
说完了这些话,缴立柱到了关键时候又停下来,畏畏缩缩地打量着一番杨振的脸色。
杨振见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有摸不清头绪,看眼前这个黑大个子这个模样,皱着眉头冲他说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我原也没报什么希望!我叔父要是还有什么叫你捎来,你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样子!”
杨振身边的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附和,有的宽慰杨振,有的呵斥缴立柱有话快说。
缴立柱看了杨振的样子,随即说道:“别的许多事,俺记不大清楚了!但是杨总镇交代的这一件,俺忘不了!
“杨总镇说,广宁后屯卫杨氏到了大人这里,终于看到了出头之日,既然大人岳家没人了,大人该当再结一门姻亲成家,总之绝不能无后无嗣!杨总镇说,他要在宣府或者京师大户人家,再托人给大人你说上一门亲事!”
“什么?!我那叔父要给我说亲?!”
听见缴立柱说出来的这番话,杨振一时有点目瞪口呆,更是惊讶地反问出了声,随后又摇头苦笑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张得贵看见杨振这个样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他也开始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站在缴立柱的一边:
“我看这也是正事儿!宣府杨总镇是大人你的亲叔父,如今老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大人你又是广宁后屯卫杨家的长房长子,大人原配早已亡故,你岳家又全不在了,也用不着再考虑他们的想法了!
“既然如此,何不再在宣府或者京师里面,好好结上一门亲事呢?这样一来,将来大人在宣大军中,甚至在京师朝堂上面,也能有一个援手!
“依我看,大人你叔父——宣府杨总镇的提议,现在说来,其实正是时候,而且也是合情合理的正经事儿!大人切不要不以为然!”
张得贵的说法,让杨振顿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苦笑着挠了挠头,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显得黯淡的天光,默然无语。
他的心里当然也很清楚,结下一门恰到好处的姻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而且他也知道,他若想要在这个时空拥有一个更加广阔远大的未来,那么他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
“哈哈哈!没错!老张说的一点没错!老弟啊!你一个堂堂的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老打光棍儿可不行!哥哥说话直来直去,老弟你别见怪,既然你岳丈一家全死了,那敢情正好啊!续弦再娶,光明正大!”
杨振正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话题,却听见一边上的徐昌永突然哈哈笑着,大声对他说道:
“再说了,你一个总兵官,没个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算怎么回事儿呢,还能不能叫麾下兄弟们心里面有一个盼头了?!老徐我要是有一个妹子没嫁人的话,一定把她许配给你!哈哈哈哈!”
徐昌永的这番话,瞬间就在杨振的公事房里引来了一阵大笑,就是一贯老成持重的张臣,这个时候也打趣他说道:
“徐参将,咱们大人是什么人?你要是真有一个妹子的话,不是国色天香,我不信你真好意思拿出手!”
徐昌永听了张臣的话,眼睛顿时一瞪,冲他嚷嚷道:“你小子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是现成的老婆孩子,都在宣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知道总兵老弟这几年打光棍受的苦?!
“营里住三年,母猪赛貂蝉啊!我老徐要是有几个妹子在身边,甭管长得怎么样了,在松山城,我还真就不愁把她们许配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屋里的人都笑了,就连徐昌永自己也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零六章 交心
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个已经归附了自己的李麻,可能先前并不在这一带厮混,所以他才与努鲁尔虎山北头黑山子一带的红喇嘛相熟,而与努鲁尔虎山南段这一带的几股绺子不熟。
若是考虑到这一带的几股绺子只有他这一股最后跟着孟和去了松山,归附了自己,那么恐怕他跟这一带的几股绺子之间不仅不熟甚至还有过节。
再联想到当初在松山城内见到这个李麻时他所说过的话,杨振的心里面迅速地就对东蒙古草原上的马贼队伍有了一个更加深入一点的了解了。
努鲁尔虎山的北边,更靠近满鞑与东蒙古部落那些王公贝勒的主要牧地,所以对草原马贼队伍就清剿得厉害一点。
李麻扛不住了,就带着队伍逃来了南边,但是到了南边以后,等于是在本地马贼队伍的锅子了抢饭吃,所以相互之间不好相处。
恰赶上孟和奉了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命令,到边外草原上招募人马,所以李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着投奔了杨振。
前前后后,这么一串起来,杨振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此时叫李麻去联络本地马贼,若是自己还像以前叫孟和前去联络一样,光靠他空口白牙一张嘴,恐怕也没什么效果啊。
若是没个见面礼,李麻能不能见到本地对方,把自己的话带到,都不一定呢。
却说杨振说出了那番话以后,张臣、李禄也都不吱声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李麻,见杨振既然这么说,立刻满口应承了下来。
有了这样的见面礼,他也就不担心草上飞、青山好两个马贼头领避而不见了,同时也不再担心到时候不好开口了。
其实,杨振心里还有一些跟虎蹲炮有关的想法,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不太好公开地说出来而已。
首先,有了制铁所陆续铸成的大口径臼炮,或者说冲天炮之后,类似虎蹲炮这样的小型炮,对他来说,地位已经下降了,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次,给了这么两股绺子一家一门炮,并没有便宜了外人。这一回,他们要是跟自己携手合作了,那么这两门炮,仍然是为在自己所用。
即便这一回他们不入伙,那么将来他们拿着这两门炮,跟归附了满鞑子的东蒙部落骑兵对着干,或者跟前来清剿马贼的满鞑子直接对着干,对杨振来说都是值得的。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可以当成朋友来支援,他们这些绺子在边外多杀一个北虏,或者东虏,那么将来杨振这边的压力就会少一分,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再者,长远来看,这些人将来要想长期使用自己赠送的虎蹲炮,那么他们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火药和弹丸,到时候,整个塞北大地,他们恐怕也只能朝自己求购,或者向自己请求援助了。
一旦这个局面形成,那么有了如今结下的善缘,将来东蒙草原上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这些马贼头领首先要投靠的,恐怕就只能是自己了。
杨振解决了一件事情,心里踏实了一点,当即招呼着众人,继续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军中不许带酒,众人或以山泉水代酒,或以面汤子代酒,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眼看着夜色已深,篝火将熄,众人吃饱喝足,哈欠连天,正准备各自回去歇息,这时却见一直埋头吃喝,并不怎么说话的祖克勇,突然对着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末将心里,有一些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杨振奔波了一天,原也有些困倦了,只待遣散了众将,自己好去休息,不过此时他听见祖克勇这么说,又看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就想到了他可能要问的话题。
当下,他心里一边想着如何跟他解释,一边对他说道:“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不当问的呢?!祖兄弟,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
“那么,卑职敢问总兵大人,我们这次来边外,除了接应杨珅杨守备新募征东营兵员,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话,当然不再犹豫,直接了当地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方才听总兵大人安排李麻兄弟,招揽草原上的绺子胡匪,说到合作什么买卖!
“请恕卑职愚钝,实在想不出咱们西出边外,接应杨珅兄弟新募民壮,为何需要招揽此地绺子胡匪,咱们征东营在草原上跟这些绺子胡匪,又能合作什么买卖?!”
在场众人,看看祖克勇,再看看杨振,心下都是恍然,敢情到现在为止祖克勇还是蒙在鼓里,而杨总兵居然也没有对他直言相告。
杨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不适宜再对祖克勇隐瞒下去,当下先是对着众人说道:
“夜已深了!诸位且先各回营地休息!明日一早,李麻先带部分人马,前去联络草上飞青山好!另外叫邓恩也领一棚人,带着两门虎蹲炮陪同前往!”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祖克勇,最后说道:“祖兄弟留下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回去约束人马,早点歇息,夜里执行宵禁,不许随意走动喧哗!”
众人见杨振这么说,连忙领了命,各自散去,只留下杨振、祖克勇两个人仍坐在将要熄灭的篝火堆边,还有一个麻克清在旁边伺候着。
“祖兄弟,这件事情,倒是我疏忽大意了!你有疑问实属正常,咱们这次到边外来,的确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得到消息,以及准备如何截杀张家口边外商队的想法说了出来。
饶是祖克勇已经料到了此次出来边外绝对不只是接应杨珅那么简单,可是乍听了杨振的全盘计划,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瞪着杨振说不出话来。
“祖兄弟,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一旦传将出去,咱们不光是有扑空的风险,而且一旦被人告到了山海关,告到了朝堂上,就又不知道掀起多少无谓的风波了!
“咱们也是生死之交,刎颈之交了,我杨振自然绝对信得过你祖兄弟!但是,松山城里面,毕竟人多嘴杂,人心难测,稍微一个不慎重,这个计划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我在松山城里时,没有径直告诉你,也是保护你的意思!至于咱们出了边外以后没有对你明说,则是我的疏忽了!这几日晓行夜宿,餐风饮露,竟然忘了这个茬儿了!兄弟多多体谅!”
杨振语气诚恳地把话说完,冲着祖克勇拱手行了一礼,倒叫祖克勇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对着杨振还了一礼。
祖克勇一边躬身还礼,一边说道:“既是如此,卑职自无话说!多谢总兵大人以此直言相告!”
祖克勇说到这里,看了看杨振,然后接着说道:“卑职虽然出身宁远祖家,但是既然决意追随总兵大人一心抗虏,那么宗族之利害得失,即已非卑职所考虑!”
祖克勇显然已经明白,杨振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因何没有对他直说这个事情了,毕竟他在征东营里的角色地位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自从当初跟着杨振从宁远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开始,直到现在,他也看清了许多事情,叫他心中也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如果杨振真的矢志平虏复辽,在现在的辽东军以外另觅一条出路,他祖克勇未尝不可以放下一切门户之见誓死追随。
当然了,所有这一切,都要杨振自己先摆脱门户之见,充分地信赖自己才行啊!
否则的话,自己作为征东先遣营的副将,却一直被排斥在征东营核心决策圈子之外,就是今后一直跟着杨振,自己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那自己还不如干脆回到锦州城里,回到祖大帅的身边,增加祖大帅身边主战抗虏的力量呢,也免得祖泽远那些人做得太过分!
祖克勇心里想着这些,接着前面的话头说道:“况且宗族之利害得失,与国家之存亡大义,孰轻孰重,孰大孰小,卑职又岂能分不清楚?!总兵大人若是信得过卑职,卑职自是一心一意追随大人抗虏到底!”
祖克勇把话说到了这里,对着杨振一躬到地,然后并不起身,就等着杨振非要给他一个准话了。
而他最后留着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杨振也听明白了,那就是:你杨振要是不信任我祖某人,想让我走,那我随时可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