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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零九章 幸会

    对于剃发易服这件事,范文程原来是不主张现在就全面实行的。

    他的想法是,至少要等到大清兵大举入关,征服了整个关内地区以后,这个事情才能着手实施。

    到时候是采用大明衣冠制度,还是全部剃发易服,采用螨洲样式,他认为是可以再商量的,总而言之就是怎么有利于征服南朝就怎么来。

    可是这次招降杨振的条件,黄台吉给得有些过于优厚了,如果再不叫他剃发易服,那么这样的招降,实际上就掩耳盗铃而已,毫无意义。

    所以,为了检验杨振归降的诚意,同时为了避免杨振所部兵马诈降,范文程向黄台吉建议,招降杨振的条件尽可以往高了开,但是有一条杨振必须答应,那就是率所部兵马剃发易服。

    此时此刻,他见智顺王尚可喜同样在担忧杨振所部兵马很可能会降而复叛的问题,于是笑着说道:

    “只要他镇江堡里的兵马都剃了发,大事就定了,将来他是不是可以听调不听宣,是不是要定期到盛京入朝觐见,还重要吗?”

    “咱们今日见他,要谈妥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叫他剃发易服,这一条就是判别他真降与诈降的试金石。

    “至于其他的问题,是爵以亲王或者郡王,将来是听调还是听宣,随他提,王爷你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范文程这一番话,说得尚可喜直点头,心中困扰他的问题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还是范先生你站得高,看得远,想的周到。呵呵,只要他杨振剃发易服,恶了南朝,将来就由不得他了!”

    尚可喜把招降杨振的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以后,终于认为没什么漏洞或者疑点了,当下也拿出了一些杀伐果断的气概。

    他先是命令麾下梅勒章京吴进功率大队人马在后缓行,然后与招呼了范文程一起,策马奔出队伍。

    到前面会合了打着旗子领队的班志富,只带了十几个近侍随从,打马朝镇江堡西门处哒哒而去。

    尚可喜一行人行至镇江堡西门外护城河桥西桥头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先派了领路的班志富出列,打着小旗策马过了大石桥,来到城墙下接洽。

    “在下班志富,城上可是杨都督亲在?我家智顺王爷如约前来相见,请都督下令打开内外城门!”

    往常如果有人来到城下这样叫城,城上头早就枪响一片了。

    甚至他根本都过不了瓮城门外护城河上的那座石桥,因为在过桥的时候就会被守城将士们的铳炮给击毙了。

    但是眼下城头上林立值守的人马,却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人胡乱开火,也没有人站出来质问喝骂。

    守卫西城的征东先遣军各团营人马哨队棚伍编制齐全,是杨振麾下最能如臂使指的队伍。

    此时此刻,不管是城上的,还是城下的,也不管是明处站岗的,还是暗处潜伏的,全都知道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家都督给清虏二鞑子们设下的一个陷阱。

    对于自家都督这种挖坑设伏打闷棍的阴损打法,征东先遣军直属的各团营老兵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有些人心里忍不住腹诽,担心自家都督这种伪装欺骗玩诈降的搞法弄巧成拙。

    可是他们一想到此事一旦成功了,就能把清虏一个王爷骗进来轻轻松松的干掉,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也就没人再抱怨什么了。

    汤山门瓮城上值守的将士,听见城下的叫喊声后,全都扭头看向了杨振站立的方向,等着杨振的反应。

    “没错,本都督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你家智顺王爷何来之迟也!”

    对于城头上自军将士们镇静的表现,杨振很满意,当下也不迟疑,先是回应了班志富一句,随后就扭头朝后下令道:

    “打开内外城门,有请本都督的贵客入城!”

    杨振下达了开门的命令后,很快就听见脚下的瓮城外门从内打开的声响。

    那吱吱嘎嘎的声响,既沉重,又刺耳。

    过了片刻,一向艺高人胆大的副将张臣,就出现在了瓮城外门洞的外面。

    只见他先是与那个前来叫门的班志富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回头望向城上,冲着杨振说道:

    “都督,汤山门内外城门洞皆已打开,请都督示下!”

    杨振见状,探出城外,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城墙下不远处策马而立的班志富说道:“班志富,内外城门皆已开,快去请你家王爷入城吧!”

    杨振说完这话,以为班志富会立刻策马前去,向驻足在护城河桥西头不远处的尚可喜一行人报告情况。

    结果班志富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策马在原地绕行了一圈,然后抬头冲城上说道:“杨都督,可否让在下先行入城,策马一观?”

    班志富的这个表现,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一时叫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亲自带了数人站立在城门口值守的张臣,却开口了。

    “哼,班章京你也忒小心了,入城见面本是你家王爷的要求,我家都督既然答应了,又岂会出尔反尔,请便!”

    身在城头上的杨振听见张臣这么说,登时心中恍然,知道张臣留了后手,于是就在城头上哈哈一笑,说道:

    “班章京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咱们接触的时日尚短,今后日子久了,班章京就知道我杨振是什么样的人了。班章京,请吧!”

    那个班志富见张臣、杨振这么说,也不答话,只冲城头上一拱手,随后一夹马腹,策马入了瓮城。

    瓮城内地方不小,只是一片空旷,只有一队士卒仍在拾掇着方才从内外城门洞内清理出来的堵门杂物。

    而且,进了瓮城就能一眼看见,镇江堡汤山门原来城楼子下面的内城门也已经洞开了。

    同样,也有一队士卒正在清理城门洞内原来用于堵门的各种障碍杂物。

    对于策马进入瓮城的班志富,那些正在收拾打扫的杂物的城中士卒,多数没有反应,有的只抬头看了看,就又低头干活去了,显得毫不关心。

    他见内城门已然洞开,透过城门洞,甚至一眼可以望向城内大街上的街垒,当即驻足不前,再抬头往上看,见城上值守的士卒没有几个人,随后调转马头,又出了瓮城。

    这一回,班志富没再停留,而是直奔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都督,瓮城里会不会已经露馅了?这个班志富,怎么不吭声就走了?”

    站在杨振侧后待命的张国淦,忍不住心中的紧张焦虑,张口小声问道。

    他这么一问,问得杨振心里也直犯嘀咕,但是事已至此,杨振也无可奈何。

    看着策马往回奔的班志富的身影,杨振没有回答张国淦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去把杨珅叫来!”

    张国淦闻言,转身离去,只过了一会儿,就跟杨珅一起回来了。

    而此时,策马离去的班志富也已经赶到了尚可喜一行人那边,正在向尚可喜报告着什么。

    “杨珅,尚可喜那一行人,都在你们城头火炮的射程里,你们有没有把握使用重炮或者冲天炮,将他们一炮干掉?”

    “这个——,他们的确已经进入卑职炮阵的射程之内,可要说一炮即中,卑职并无把握。”

    面对杨振的传唤与询问,杨珅早猜到了杨振的意图,知道杨振是在担心尚可喜突然打起退堂鼓,不敢入城,准备提前动手。

    可是,城头火炮距离城外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凑巧,既不远,也不近,达不到一击即中那样的精准。

    像这样的距离,他无法使用红夷大炮,因为红夷大炮的射程太远了,目前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就处在城头红夷大炮的盲区里。

    使用一般的大将军炮倒是射程刚好,但是他们从威化岛上缴获的五十几门大将军炮,已经全都给林庆业运走了。

    剩下的就只有冲天炮了。

    杨振命名的冲天炮,是专门使用开花弹,并且可以曲射的大口径臼炮,没有什么盲区死角,但是精准度太差了。

    若是面对密密麻麻的攻城敌军,那么使用冲天炮正当其时。

    可是对于眼下这种定点清除的炮击,恐怕就得提前打上好几炮,才能大体上校准弹着点的位置了。

    至于中不中的,除了经验,就全凭运气了。

    杨珅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打包票说他能做到。

    而杨振也很了解他的这个脾气,听见他这么说,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道:“先准备着吧,搞几门冲天炮,一起瞄着。若是他们回头要跑,立刻开火炮击!”

    “都督,快看!他们来了!”

    杨振刚刚对着杨珅布置完了集中火力准备炮击的事情,就听见站在身边的金玉奎突然低声叫道。

    听见这话,杨振连忙转身看去,果然看见班志富领着尚可喜以及之前驻足桥头迟疑不前的那一行人,已经纷纷策马上了石桥,朝着瓮城下的城门洞方向来了。

    见状,杨振的内心顿时激动不已,手扶垛口,面带笑意,盯着策马而来的一行人。

    这一行人过了护城河桥以后,就将全部处在城上火枪手的射程之内。

    甚至城头上的掷弹兵,也可以使用城头堆放的飞将军,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如果不是杨振还有事情要办,现在就可以安排火枪手、掷弹兵们准备动手了。

    当然了,因为护城河早就冻实了,一旦枪手失误,这些人仍有逃走的可能。

    所以,杨振只能强忍着立即发动袭击的欲望,盯着猎物,看着他们越来越近。

    “杨都督,呵呵,幸会,幸会啊!”

    杨振心思电转之间,班志富领着尚可喜一行人已然过了石桥,打马来到瓮城下的城门洞附近,许是尚可喜听了班志富的介绍,知道杨振就在城头上,所以勒马驻足朝城头杨振站立之处喊起了话。

    “呵呵,幸会,幸会,尚王爷,城外风大,请入城说话!”

第八一零章 信义

    根本不用别人再进行介绍,城下的尚可喜一眼就看出了城头上哪个是杨振。

    而杨振自然也知道城下的一行人中哪一个是尚可喜。

    清虏智顺王尚可喜头戴黑色毛皮帽子,身披黑色貂裘大氅,其人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威武雄壮,气势不凡。

    “不急入城,我尚某人既然来了此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城外的确风大,寒风夹杂着散雪呼啸来去,吹得城头旗帜哗哗作响,但是尚可喜全不在意,他的这一句话,说得杨振心里直骂娘。

    眼看着猎物已经到了陷阱的边缘,可就是不肯往里跳,杨振自然是又急又气。

    然而急也没有用,尚可喜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在了瓮城外城门洞的外面。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尚某跟都督你虽然有出身东江的情分,可是今日之前毕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所以,请杨都督体谅,尚某入城前,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请都督答应!”

    尚可喜坐在马上,望向城头,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然后对杨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哈哈,合情合理,合情合理,要是我杨振去了尚王爷你的地盘上见你,恐怕也得提一些要求,才敢去啊!”

    面对尚可喜的说法,杨振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提什么要求,但还是从将心比心的角度做了回应。

    “尚王爷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本都督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你。当然了,若是你觉得入城详谈对你可能不利,咱们也可以就这样见面。

    “呵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都督与你们一个城内,一个城外,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不接触,无私语,也免得有人将来告我通虏投敌!”

    杨振大大方方浑不在意地这么一说,倒叫停在城门口踟蹰不前的尚可喜一愣,心里的疑虑随之再次消减了许多。

    “这个嘛——,呵呵,也没有那么严重。而且有些话,也不足为外人道也。尚某人入城之前,只是想请杨都督你当众起誓,保证尚某以及从人的安全而已!这一点,不难做到吧?”

    “原来如此,尚王爷你多虑了,本都督现在就可以当众起誓!”

    杨振原本以为尚可喜会提出交换人质之类的要求呢,眼下听见尚可喜的要求就只是当众起个誓言而已,他紧绷的心情顿时一松,随即举手指天,庄严肃穆地说道: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镇江堡守城将士皆可为证,今日尚王爷及其从人入城,乃是洽谈会商彼此停战事宜。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古之礼也,今之仪也。本都督对天发誓,必以礼相待,绝不乘此机会对尚王爷一行有所不利。有违此誓言,天厌之,人神共戮之!”

    古人对这样的誓言看得很重。

    尤其是一军之将帅,当众对天起誓,是很严重的一个事情。

    一旦食言,或者说话不算话,不守承诺,践踏誓言,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小则失信于人,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从此被人鄙视,为人所不齿。

    大则获罪于天,或者被认为必定获罪于天,从此无法堂堂正正号令麾下。

    所以,重诺守信,是古人尤其是古人军中为将者的立身之本,轻易不会立誓许诺。

    而一旦立誓许诺,则轻易不敢违背誓言和许诺。

    但是,杨振不是古人,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忌讳,尤其是在对待敌人的时候,他才不在乎什么誓言不誓言的。

    对他来说,兵不厌诈本身就包含了对待敌人时的这些谎言与欺骗。

    立誓许诺,也是在对敌斗争中可以采取的一个手段。

    三十六计里的哪一条,不是充满了对敌人的谎言与欺骗?

    特别是尚可喜这种人,杨振就算违背誓言亲手杀了他,也绝不相信中国人自己的苍天厚土之神会降罪到自己身上。

    “哈哈哈哈,好,杨都督真爽快人也!既如此,更有何说?”

    在城下马上一直盯着杨振起誓的尚可喜,听完杨振所说的那番话,哈哈一笑,戒心全消,随后回头下令道:

    “走,随本王入城!”

    言毕,尚可喜一夹马腹,催动马匹,领着从人,让班志富头前带路哒哒哒哒地往城门洞里行去。

    杨振见状,知道猎物正步入陷阱,心头一阵狂喜。

    直到看见尚可喜一行人最后一个骑士进入城门洞,杨振方才不再压抑内心的情绪,冲着瓮城内高声叫道:

    “张臣,好好招呼智顺王爷一行!”

    “得令!”

    张臣的心情跟杨振大同小异,眼看着猎物正进入陷阱,他的内心一样激荡。

    当下他听见了杨振的命令,立刻回应了一声,然后二话不说就号令左右关闭瓮城的外门。

    此刻的城门洞内,原本就有两棚靠边排立的精锐火枪手,一直跟在张臣的左右听命。

    他们听见号令,立刻行动起来,左右两边一起发力,吱嘎一声,将城门洞内包铁的厚重木门猛然关上。

    身后突然传来的关闭城门的巨大响动,自然惊扰到了正在策马前行的尚可喜等人。

    “怎么回事儿?!何故关闭城门?!快叫他们把城门重新打开!”

    前面的内城门仍然开着,后边的外城却已经闭了,这个情况有点诡异,令尚可喜疑神疑鬼一头雾水。

    他的心里虽然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却又觉得那个杨振完全没有理由如此。

    再说那杨振刚刚发下誓言,如今言犹在耳,余音未断,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翻脸食言呢?

    然而,就在尚可喜驻足不前迟疑回顾的当口,他们身后的另一头,两根横梁一般沉重的门栓,也已经被迅速地横放在了两扇关闭的厚重门后面。

    “你们做什么?!拿下门栓,打开城门!——快,拿下门栓,打开城门!”

    尚可喜见城门栓横梁都用上了,心里顿时就慌了,一边喊叫下令,一边原地调转马头。

    “开门!开门!”

    那些跟在他队尾的随从护卫,听见了他的命令,同时又发现城门洞内策马转身不便,登时纷纷下马抽刀,回身喊叫着前去夺门。

    不过已经关闭了城门的张臣,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了,直接举起了火枪,冲着奔在最前的那个尚可喜护卫随从砰的一声开了火。

    “砰砰砰砰……”

    张臣开火以后,簇拥在他身旁的两棚火枪手自然毫不客气地扣动扳机,击发了手里改装过的燧发鲁密铳。

    城门洞里的空间不大,尚可喜一行人在前,张臣率领的火枪手在后,彼此之间相隔并不远。

    最远的,也就是从城门洞这头到那头的距离,而最近的敌我之间,几乎就是面对面的距离了。

    张臣所部最靠前的火枪手,其手持的燧发鲁密铳刺刀都快顶在那些转身前来夺门的尚可喜护卫胸膛上了。

    所以一阵密集枪声响过,城门洞内惊呼骤起惨叫连连。

    等到硝烟稍散,尚可喜一行十几个人,就只剩下已经策马出离外门洞进入瓮城的四个人完好无损了。

    “杨振!杨振!你这黄口小儿,你何故言而无信,杀我部属?!你堂堂明国征东将军金海伯左都督,方才指天立誓,如今言犹在耳,你要背信弃义,失信于天下吗?!”

    身后城门洞内突然发生的变故,使得尚可喜慌乱茫然之余心中又惊又怒,眼看着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贴身随从一个个倒在地上呻吟哀嚎,他不由自主地仰头冲城上大骂。

    与此同时,尚可喜心头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了。

    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搞不清楚眼前城门洞明军的行为,究竟是杨振授意的有意为之,还是因为他自己刚才下令回身夺门而造成的不小心的擦枪走火。

    所以他仍旧抱着一丝丝的幻想,没有下令继续夺门,而是原地策马绕行,指着城头喝骂杨振,提醒杨振不要背信弃义。

    当然了,到这个时候了,就是他下令继续夺门,也没有机会抢下城门冲出城去了。

    因为城门洞内的枪声响起之后,原本在瓮城和内城门里清理杂物的火枪团士卒,已经抛下了伪装,从面前的杂物堆里捡起了火枪,将身处瓮城中的尚可喜一行剩下的几个人团团围住了。

    而整个环绕着瓮城的城头之上,也突然冒出了大批火枪手,几百条火枪的枪口,全都对准了瓮城内的尚可喜等人。

    “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杨振眼见猎物已经彻底落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眼见自己筹划了那么久的将计就计计划即将大功告成,他再也不必压抑自己的感受了。

    听见尚可喜惊怒交加的喝问,杨振先是用一声快意无比的长笑,对尚可喜的喝问做出了回应,随后便出现在内城门的城墙上,居高临下大声说道:

    “说我杨振背信弃义?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尚可喜叛离东江,投靠异族,剃发结辫,甘为丑虏,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道信义二字?!”

    说完这些话,杨振也怕城上城下的自军将士被尚可喜所说的话给蛊惑了,紧接着就环顾四周大声说道:

    “征东军各团营将士听好了!今日本都督有一语相告诸位——信义者,乃是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凡我族类,兄弟同袍,一切自当以信义为重。

    “然则夷狄胡虏,非我族类,观其所为,乃禽兽也。禽兽者,杀之不为不仁,夺之不为不义,诱之不为不信。诸将士能牢记此言,则我征东军此战必胜,大明必胜!”

第八一一章 美称

    杨振本来嗓门就大,现在又是站在瓮城城头上刻意为之,所以一时间声音传得很开,附近城上城下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尚可喜、范文程、班志富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同时,城上城下的征东军将士们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振所说的那一套之乎者也,未必所有人都听懂了,可是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自家都督这是根本没把尚可喜他们当人看啊!

    ——既然都没有把清虏智顺王一行当人看,那还跟他们讲个什么锤子信义啊!

    城头上指挥守城将士的征东军中军副将李禄,一直了解杨振的这些想法,此刻听了,立刻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说别的,只振臂高呼:

    “征东军必胜!”

    “大明必胜!”

    城上城下的征东军将士们听见李禄的振臂高呼,于是也不管听没听懂杨振的意思,便一起高喊了起来。

    “征东军必胜!”

    “大明必胜!”

    守城将士的呼喊声由小到大,由散乱到整齐划一,很快便响彻镇江堡西门城头。

    方才由尚可喜喝问杨振言而无信所造成的一时思想混乱,随着这两句简短有力的呼喊声响起,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这也意味着,尚可喜他们想用信义,想用誓言,来胁迫杨振保证他们安全的做法,彻底失效了。

    面对杨振这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尚可喜与扮作了智顺王帐下幕僚的范文程两个人面面相觑,并且同时认识到了一种不可测的危险。

    对他们来说,他们不怕君子,他们就怕小人,而眼前这个杨振,怎么看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啊!

    “王爷莫慌,先顺着他,把皇上开出的条件说了!”

    近在咫尺的范文程,看出了尚可喜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惊慌,连忙趁着城上城下明军高呼口号的时机,出声提醒尚可喜莫乱了阵脚。

    “杨振!我大清十万精锐兵马掘深壕筑长垒四面下寨,早已将你一个小小镇江堡城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又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百位,而你外无援军,危城孤悬,你以为你还有别的出路吗?”

    尚可喜在辽海东江混迹多年,尔后又投靠螨清混上一个王爵,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他见杨振根本不吃信义那一套,而且讲出了一套“歪理”,当下也不再拘泥什么信义之说了。

    他自己当年叛离大明,叛离东江,投效螨清,虽然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可是有再多的理由,也终究是失掉了忠孝的大节。

    念及当年东江镇死难的将士手足,尤其是当年坚守旅顺口誓死不降,城破之际自杀而死的黄龙总兵,他尚可喜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背信弃义吗?

    此时此刻,面对杨振听起来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歪理”,尚可喜一时间竟无力反驳。

    但是城外驻扎的小十万大清兵马,却是他这次敢于入城的底气所在,此时自然拿了出来,对杨振以及城上城下的镇江堡守军恐吓了起来。

    当然了,尚可喜自己也知道,光是出言恐吓也不行,在恐吓之余,还得给对方一条出路才能阻止对方铤而走险。

    “杨振,我大清皇上一向以宽温仁圣为本,因不忍镇江堡城化为齑粉,故而一再致书遣使协商,诚心诚意施恩于你,施恩于金海镇各路弟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只要你改旗易帜,率众来归,双方即可兵戈止息,我大清皇帝愿下嫁皇女固伦公主为你良配,封你为大清敬顺王,许你开府建牙,领所部兵自为一藩,不必朝觐!”

    尚可喜虽在瓮城下面,但是他中气十足,喊出来的话,声音传出去很远,城上城下听见了,登时一片哗然。

    “哦?”

    “啊?”

    “这——”

    “都督——”

    黄台吉给杨振开出的条件,杨振跟他的几个心腹干将们,从先前的书信里面已经大概知道了。

    虽然当时的招降书信里没有说得太明确太具体,但是嫁皇女、封王爵什么的,他们心里自是有数了,此时听来不觉得如何稀奇。

    但是瓮城上下许多征东先遣军的中低层官弁士卒们,却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

    包括此时此刻已经闻讯从镇江堡东城城头赶来的仇震海、柳林等人,也没有想到清虏伪帝黄台吉居然舍得给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虽然他们知道杨振决不会轻易投降清虏,可是听了瓮城下清虏智顺王尚可喜所说的这番话,他们惊愕之下,不由得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一时间,城头上的守城将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刚刚闻讯赶来的仇震海等人,也围着杨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杨振,本王方才所言种种,绝非信口开河,胡乱许诺,哄骗于你,我持有大清皇帝御笔在身,可为佐证,不信你可取去一观真伪!”

    尚可喜眼见自己所说的话,使得城上城下守军一时哗然,他自然不会错过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的好机会,只见他此言说罢,立刻从袖中取出一物举着,继续喊话道:

    “若你率众来归,你金海镇现在所占之地,复州以南,旅顺以北,包括前东江诸岛,皆是你的封地,可世袭罔替,且你麾下将佐官弁,亦可皆授大清八旗世职!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尚可喜的这番话一说完,刚刚安静下来的城头,再次迎来一片惊叹和喧哗。

    有许多人,不管是心底里是怎么想的,总而言之,再一次惊叹于清虏伪帝黄台吉对自家都督的重视。

    不过,清虏伪帝黄台吉对自家都督如此重视,是不是也正好说明了自家都督奇袭镇江堡城已经把清虏打疼了呢?

    当然,城头上的喧哗,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在征东军各团营哨队将佐官弁的呵斥之下重新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尚可喜从袖中取出的清虏伪帝黄台吉所谓御笔旨意,也被张臣派人送上了城头,交到了杨振的手中。

    清虏伪帝黄台吉的所谓御笔亲书,写在一块五彩绫缎布面上边,杨振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颇为工整的小楷,遂出声念道:

    “伯若率众来归,必裂土以封,晋为藩王,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也。呵呵呵呵,裂土以封,晋为藩王?是敬顺王吗,啊?哈哈哈哈……”

    除了风声,城上城下一片安静,唯有杨振的哈哈大笑声响彻了远近。

    守御西城的征东军各团营将士当中,那些猜不透杨振现在心思的人,不敢吱声表态。

    至于那些已知杨振心思的人,则没有必要吱声表态。一时间没有人吭声。

    而被围在瓮城内的尚可喜、班志富等人,看见杨振这样发笑,心知有异,可是仍然抱着一些幻想。

    因为他们都曾是明军将领出身,不仅知道明军将领们的大小算盘,而且也非常清楚黄台吉开出的这些条件对辽东各路军头们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

    最重要的是,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辽东镇出身的杨振以及杨振麾下各路部将们,会对关里的老朱家死心塌地效忠。

    在他们看来,杨振及其部将们拥兵自重的表现跟以往辽东所有军头一个路子,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只要出价够高,所谓的死忠就是一个笑话。

    而现在,他们认为,大清皇帝给的开价已经够高了。

    所以,他们见杨振当众读出了大清皇帝御笔亲书的许诺,呵呵哈哈的笑声之中透露出了一丝丝的不屑意味,可是仍旧静等着杨振自己掂量其中的分量。

    唯有夹杂在他们中间的范文程,听出了杨振笑声之中隐藏的浓浓杀意,心中暗自叫苦,开始后悔冒失入城了。

    就在这个时候,城上的杨振看罢了黄台吉的所谓御笔亲书,对着它呸的一声,然后揉作一团,从城头上扔了下来,同时好整以暇语带嘲讽地说道:

    “尚可喜啊尚可喜,你当我杨振跟你们三顺王一个鸟样吗?什么恭顺,怀顺,智顺,敬顺,呵呵,你们三顺王罔顾夷夏之防,摒弃天下大义,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老子却有点洁癖,做不到像你们那样无耻。来人呐——”

    杨振利用黄台吉企图招降自己的机会,打擦边球玩暧昧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几个黄台吉身边的重臣入城,然后将他们杀掉,激怒黄台吉发兵来攻。

    如今清虏的智顺王尚可喜一行人已经被骗入城,杨振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当下也不想再猫捉耗子一样跟他们玩下去了,立时就要下令将他们乱枪打死。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达命令的时候,一直跟在尚可喜身边假扮幕僚文士的范文程,也顾不得掩藏自己的身份了,突然策马向前出列,仰头大声叫道:

    “杨都督且慢!都督若是不愿与三顺王并列,或者觉得敬顺王封号不是美称,有辱都督令名,一切皆可以商量——东江王,都督认为东江王封号如何?”

第八一二章 小吏

    对于黄台吉招降杨振的决策,范文程一开始是持保留态度的。

    范文程并不反对招降杨振,而是认为招降杨振的时机还不成熟。

    在他看来,杨振的情况跟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并不完全相同。

    三顺王他们当年是在势单力孤甚至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归降的,而现在的杨振所部兵马并没有落到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

    现在招降杨振,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必定要付出更为高昂的代价。

    但是黄台吉一心想要尽快稳定辽东南的局势,一心想着要尽快招降杨振,搞得身为奴才的他,不仅不敢用力劝谏,相反还得为其筹谋划策,务求必成。

    奉旨协助尚可喜以来,他寝食难安呕心沥血,几乎事必躬亲,终于觉得自己摸透了杨振的心思,认为可以入城了。

    然而刚一入城,就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也是到了这个境地,他方才恍然大悟过来,知道前几日镇江堡城内的反应,杨振的各种做派,很可能都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南朝都督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只是他仍不清楚,杨振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这么做。

    特别是他认为黄台吉招降的条件已经非常优越了,莫说杨振所部兵马现在已经身陷重围之中了,就是杨振现在好端端地人在旅顺口,黄台吉以这样的条件招降他,他也应该有所动心,应该好好权衡权衡才对。

    “东江王?东江王?”

    “没错,正是东江王!都督现在既然据有东江等处,东江王之爵,正配得上都督之令名!”

    范文程看见杨振在听了他说的话以后喃喃自语,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以为杨振心动,于是立刻强调了一遍,然后仰望着杨振,用挑拨离间的言辞说道:

    “都督你功高盖世,天下皆知,可在南朝,只得封伯而已。而且以南朝旧例论,都督今后功劳再高,也不可能得封朱家的王爵——”

    “你是何人?!”

    “东江王”的称号,的确令杨振心中一动,但也只是对这个称号本身稍稍有所动心而已。

    一刹那间的动心过后,杨振很快意识到,这个新的提议并非出自尚可喜之口,而是出自跟随尚可喜入城的那个中年文士之口。

    ——难道这人真的是范文程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一次可就赚大了。

    眼下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范文程在清虏崛起以及入关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来自后世的杨振,对此可是一清二楚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范文程死后,康麻子曾经评价他说,文程之策,可抵百万雄兵。

    此时此刻,有了金玉奎先前的提醒,杨振想到此人有可能是范文程,当下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喝问起他的身份来了。

    而那个疑似范文程的中年文士,听见杨振的喝问,先是一愣,继而扭头看了一眼尚可喜,迟疑着没有回答。

    范文程当然早就跟尚可喜商量过了,除非入城洽谈成功,否则的话,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然而此时,他所面临的情况,与他们入城前设想的场面显然已经有所不同了,范文程本人还在犹豫要不要更改既定的策略。

    可是,尚可喜见他并不答话,却依然按照他们入城前定下的那套说辞,仰脸冲城上的杨振说道:

    “此人乃是本王身边,一个执掌办理文案杂务的幕僚笔帖式而已,一介微末小吏,不值一提。”

    清虏各部院衙署以及各旗衙门汉蒙满各种官员都有,各类文书起草、撰写与誊抄,也得汉蒙满各种文字都用,汉蒙满文书相互之间的翻译书写就成了一个问题,于是就有了笔帖式这种官职的设置。

    这一点,杨振当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清虏各部院衙署的笔帖式,品级普遍都不高,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那么既然眼前这个中年文士顶着一个笔帖式的身份,却敢站出来说话,而且一张口就是封王这样的事情,口气显然比尚可喜还大,这就说明他绝非一介微末小吏。

    一时之间,金玉奎之前对自己提起的事情再次浮现眼前,杨振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十有七八就是范文程了。

    想到这里,杨振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呵呵,微末小吏,不值一提?既然如此,张臣——把这个信口开河,口出大言的微末小吏拿下,就地斩了!”

    “卑职遵命!”

    杨振话音一落,身在瓮城内的张臣一挥手,一棚火枪手蜂拥而上,立刻便将范文程从马上拉了下来,不由分说,摁在了地上。

    同样身在瓮城里布防的李守忠,更是锵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正缓步走过来的张臣。

    张臣接刀在手,一步一步走向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此时早有士卒,将范文程的暖帽打掉,揪着他的金钱鼠尾,将后脖子亮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范文程彻底慌了,虽然他心里知道杨振这就是在诈他,可是他又真的担心一贯不按套路出牌的杨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他给砍了。

    因此,当他惊慌的目光,看见来到跟前的那个明将已经双手握刀,准备斩下的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隐藏真实身份的打算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高声叫喊:

    “都督且慢!都督且慢!实不相瞒,奴才,不,在下,乃是大清国盛京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方才在下所言种种,绝非信口开河,更不是口出大言——”

    “你果真是范文程?!”

    杨振并不在乎范文程是不是信口开河或者口出大言,实际上不管他说什么杨振都不在乎。

    杨振唯一在乎的是他的真实身份,眼下见他惊慌失措坦承自己就是范文程,当下又惊又喜,赶紧叫停了张臣,盯着城下追问确认。

    “在下正是范文程。”

    范文程见自己喊出去的话起了作用,身前明将那把即将落下的刀,最后没有落下,心中顿时一松,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尚可喜听见杨振将信将疑的追问,又见范文程已经自爆了内秘书院大学士的身份,他也就不再为其掩饰了,于是在一旁说道:

    “这个,杨都督,方才不是尚某人有意欺瞒,范先生只是想私下与都督谈谈,是以——”

    “好,好,好,好极了!哈哈哈哈……”

    眼见范文程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而尚可喜也从旁佐证了他的身份,杨振再无什么疑虑了,随即打断了尚可喜的话头,朝着城下连声叫好,最后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这么一笑,倒是把范文程本人以及尚可喜、班志富那几个人搞懵了。

    人人心里嘀咕,这个杨振的脸变得也太快了点,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完全摸不着他的脾气,简直比自家的主子爷还要鬼神莫测喜怒无常。

    “杨都督,在下有大清皇帝亲口谕旨授权,此次前来洽谈都督归降与册封事宜,明面上是由智顺王爷主持,暗地里则由在下奉旨决断。”

    杨振得知范文程身份后的连声叫好,虽然引起了尚可喜等人的一阵腹诽,可是却也叫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感受到了一线生机。

    也因此,一等到杨振的笑声停歇下来,范文程便立刻抬起了头,朝着城上的杨振,继续大声说道:

    “在下方才所说,都督你率众归我大清以后,可以裂土封藩,实封东江王爵,确实是在下此行能给都督你开出的最高条件。如果都督仍有不满,可以提出要求,我等归去以后,一定为都督转奏,一力促成!”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都督你但有所请,我等归去之后,必定一力促成!”

    精明的尚可喜,显然已经领会到范文程话里暗藏的玄机了,范文程话音一落,他也跟着表达了基本相同的意思。

    在他看来,管你杨振提出什么要求呢,只要自己这一次能顺利脱身就好,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归去?踏马的,你们想得倒美!”

    杨振又不傻,当然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范文程和尚可喜的用词,当即心里面一乐,暗骂了一句。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黄台吉没道理这么低声下气地招降自己啊,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而且还是实打实的裂土封藩。

    虽然这个裂土封藩,跟汉阳城的李朝还是有所不同,可是看他们这个架势,如果自己真的提出了比照朝人藩国这个例子来搞,也未尝没有可能啊!

    倒不是杨振自己想要这么做,而是杨振很好奇,黄台吉、范文程这样的人为何为对自己如此优容,为何会提出这样宽松的条件呢?

    他们一定在憋着什么坏水。

    当然了,不管他们憋的是什么坏水,现在都倒不出来了。

    但是,已经控制了眼前局面的杨振,却颇有一些兴趣想问一问,黄台吉他们许诺了自己那么多,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的,可是他们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要求呢

    难道自己随口说一句,好,我降了,就能够得到他们所许诺的那些东西吗?

    杨振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第八一三章 发式

    杨振看着瓮城内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猫戏老鼠的恶趣味,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好整以暇地问道:

    “尚可喜,范文程,你们知道本都督为何不相信你们所说的许诺吗?”

    “这个,杨都督,尚某虽然没有满洲八旗旗主身份贵重,可是尚某好歹也是大清皇帝钦封的智顺王,且持有我大清皇上御笔亲书的招降旨意,同时范先生又是我大清皇上御前最得倚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都督何故不信本王与范先生的许诺呢?”

    尚可喜一听杨振的问话,才知道杨振一直都不相信他们天花乱坠所说的一切,当下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于是忍不住询问其中缘由。

    “呵呵,黄台吉如此优容待我,甚至同意本都督裂土封藩,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吗?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本都督与尔等清虏还是敌人呢。”

    “条件?当然是有条件,这个,当由范先生私下与都督商量为好。”

    尚可喜得知杨振不肯相信他们的理由,原来在这里,当下心里不由得暗骂了几句,老子一进城,你他娘的就给老子来了个下马威,还怎么跟你提条件啊。

    想当年尚可喜率部一上岸,就被接洽的清使要求剃发易服,表示归降,所以他很清楚这个条件和过程。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当时他自己的内心以及他部下军民的内心,对剃发易服的抵触。

    只是当时他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已经弃岛上岸,归降螨清了,那也就没得选择,也由不得他们再抗拒了。

    然而眼下,他们是在杨振的地盘上,而且杨振的表现又是如此难以捉摸,所以在跟杨振谈成率部归降的其他条件之前,他们根本不敢轻易提出这个剃发易服的要求。

    但是现在,既然杨振自己开口问了,尚可喜觉得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不过精明的尚可喜,还是耍了个滑头,立刻把这个有点棘手的问题,抛给了范文程,叫范文程回答。

    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见状,心中叹气,一时间对智顺王尚可喜的表现更加不满。

    范文程也是辽阳官宦世家出身,其曾祖父范锐,曾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嘉靖年间一度官至兵部尚书,也是当时名臣之一。

    范文程的祖父,官职不高,可是也做到了沈阳卫的指挥同知。

    到了范文程的父亲这一代,嘉靖朝兵部尚书范锐给辽阳范家带来的余荫,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家道开始中落。

    不过即便如此,辽阳范家依然家境殷实,供范文程读书求学,最后考中秀才,进入辽阳生员之列。

    所以,范文程对于儒家经典自然非常熟悉,他当然知道《孝经》里面开宗明义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年他自己在剃发易服表示归顺的时候,也曾经纠结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也并非一下子就迈得过去。

    尤其是在眼前这个情况之下,绝不是对杨振等人提出剃发易服这个要求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也知道,杨振方才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容回避。

    而且剃发易服的要求,也正是眼下大清国对于招降杨振提出的唯一一个明确要求,是一条底线。

    别的问题都可以谈,唯独这个问题,没法谈。

    就这样,尚可喜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范文程之后,范文程心思电转,想了又想,找不到可以折中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只得仰望城头说道:

    “无他,惟都督率众来归之后,发式衣冠,须当遵从本朝之制。”

    “那也就是说,要叫本都督与麾下全军,跟你一样,剃发易服,留个金钱鼠尾咯?”

    杨振不是很清楚清虏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具体是从什么开始的,不确定是从奴儿哈赤时期开始的,还是黄台吉时期开始的。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清虏入关以后发布的剃发令,并非多尔衮或者其他清虏权贵的一时雅兴,也不是受到了哪个汉奸的蛊惑,而是清虏在入关之前,就在辽东实行了很久的国策。

    早在后金天聪四年三月,即崇祯三年,公元一六三零年三月的时候,螨清前身后金国二贝勒阿敏就曾在关内占领区永平府发布告示,示谕永平官民说:

    “我兵久留于此,意在养民,以成大业。尔等妄意谓我将返,且间有不剃发之人,是不知兴师之意也。今尔等宜各坚意剃发,有不剃者察出处死。”

    后来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残酷政策,其实从后金国第一次入侵大明朝蓟辽京畿之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执行了。

    后世有人把强令天下汉人剃发易服的责任,归咎到个别汉奸的头上,不得不说是有些人别有用心,在搞混淆视听的把戏。

    汉奸当然该死,可是区区几个汉奸就能定夺这样的事情吗?

    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些恶臭的做法,原本就是清虏既定的国策。

    所以眼下听到范文程那么一说,杨振立刻就知道黄台吉那边在打什么算盘了。

    不过是想着用厚恩重赏先将自己拉下水再说,在这个阶段,他们什么条件都有可能答应。

    可是,一旦自己真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所做的那样剃发易服了,那么后续的各种手段,就会陆续跟进。

    到那时候,什么开府建牙,自成一藩了,什么下嫁皇女,不必朝觐了,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不可能得到的。

    原本杨振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至此豁然开朗。

    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可以继续诈降下去,然后争取骗到更多的好处,至此,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个问题可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含糊,绝对不能玩火。

    却说杨振反问了范文程一句后,见范文程低下了头,久久不语,杨振见他这样,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了。

    “呵呵,原来如此。”

    杨振先是呵呵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脸上挂着的满是嘲讽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只见他面色一沉,环顾了身边林立的将士们一遍,然后深呼吸一下,突然大声喊话道:

    “各团营将士们,弟兄们!清虏来使,叫我等剃发结辫投降他们,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

    “绝不答应!”

    ……

    杨振的大声问话抛出之后,先是身边林立的诸将出声回应,高喊不答应,随后,不答应的回应之声从汤山门瓮城开始扩散,扩散到了瓮城左右翼的整个西城城上。

    “不答应”的回应之声,也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此起彼伏,逐渐变成了整齐划一坚定有力的振臂高呼。

    城头上的齐声高呼,当然是杨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清虏围困镇江堡城的时间虽然已有半个多月,但是清虏的强攻并未开始,城中守军也远远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得剃发易服了,就是不用剃发,不用易服,不用搞成金钱鼠尾大马褂那副令人作呕的丑样子,城中守军也是绝不会投降的。

    杨振之所以这么公开询问,当然是明知故问,打的其实是提振士气以及断绝所有人后路的主意。

    “很好!我杨振,也绝不答应!但是,不答应的后果,就是清虏大军即将对我们发动强攻,接下来我们唯有战斗到底,坚决抵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战斗到底,坚决抵抗!”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

    在城上李禄、杨珅、张国淦等各团营将领的带领之下,镇江堡西城左右翼林立的守城将士们再一次振臂高呼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昂,士气大涨。

    杨振摸清了军心士气,同时也调动了军心士气之后,再不迟疑,等到城头呼喊口号声停下,立刻转身冲着瓮城内的张臣暴喝一声:

    “张臣!把清虏来使全都拿下!押上城头,斩首示众!”

    “得令!——拿下他们!”

    早就在等着杨振下令的张臣,立刻高声接令并呼喝着瓮城内的火枪手们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尚可喜也从马上拽下,五花大绑了起来。

    尚可喜一行人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几,此刻除了已经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之外,他的身边就只剩下班志富和另外一个护卫头目了。

    他们眼见杨振彻底翻脸,要来擒拿尚可喜和他们自己,自是不肯束手就缚,挥舞着马刀就朝冲来的人潮劈砍过去。

    然而此时的瓮城之内,已经布满了足有一个营的征东先遣军火枪手。

    也因此,班志富等人的反抗,完全是徒劳的,除了招致早已瞄准他们的火枪手开火,导致他们自己早一步丢掉小命之外,毫无别的意义。

    几声沉闷的枪响过后,瓮城之内很快便再次恢复了秩序。

    班志富胸部、腹部中弹,跌落马下,被冲上去的火枪手摁住,很快便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了。

    而这还算是好的,另外一个骑在马上试图反抗的尚可喜亲兵护卫头目,在短暂的混乱中头部中弹,当场被击毙,脑浆子溅了尚可喜一脸。

    “杨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不能杀我!”

    “杨振,十万大清兵就在城外,你今日敢杀我,镇江堡城破之日,就是大清兵屠城之时!”

    “杨振,你若杀了我,到时候镇江堡鸡犬不留,皆是你的过错!”

    “杨振,你个王八羔子,老子千不该万不该错信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

    “姓范的,你他娘的,可害了老子!”

    ……

    尚可喜在被五花大绑押赴城头的路上,或许是认识到了死亡危险降临,一边挣扎着被人拖走,一边不停地叫喊着,先是喊话威胁杨振,最后干脆破口大骂不已,甚至连范文程都一并骂了。

第八一四章 狠手

    同样被五花大绑押赴城头的范文程,则一言不发,任由城中守卒拖拽前行,也任由尚可喜破口大骂,只是沉默不语。

    至于之前奋起反抗的班志富,因为刚刚身中数弹,此时浑身是血,一条命已经丢了大半条,半死不活的他,也只能任由张臣手下的火枪手们处置了。

    转眼之间,这三个人就被拖拽到了城头上。

    而此时早已云集在杨振身边的城内各路将领们,也彻底明白了杨振的心意。

    知道杨振确实不可能降清以后,不少人暗地里悬着的、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眼下镇江堡内杨振麾下诸将,来路非常复杂,出身不同,一些想法自然也就不同。

    那些出身于广宁后屯卫或者宣府镇的人,比如李禄、张臣、杨珅、张国淦这些人,当然是一切惟杨振马首是瞻。

    杨振真要是下决心降清了,他们如果阻止不了的话,最终也会继续追随左右,因为他们的利益是跟杨振完全绑定在一起的。

    但是除了这些人,镇江堡内,还有其他一些出身不同的将领,比如仇震海,比如金玉奎,比如柳林、安应昌等朝人将领。

    安应昌还好说一点,他现在除了一心追随杨振之外,没有其他的出路可走了。

    然而,仇震海、金玉奎、柳林等人却完全不同。

    仇震海不仅亲手砍死了尚可喜麾下亲信部将许尔显、许尔晟兄弟俩,而且带走了田庄台的辽河水师,使得清虏再无大批水师战船可以利用,他跟尚可喜的仇,是很难化解的。

    而且他是剃发易服归降以后又叛离出来的,根本不敢再回去。

    包括金玉奎也是类似的情况。

    他不仅带着济尔哈朗与尚可喜精心组建的炮队投降了杨振,而且还曾领着金海镇的水师沿着鸭江北上叆哈河口,袭击了清虏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年建立起来的九连城船厂,将那里烧成了一片焦土。

    杨振要是真的扛不住诱惑,投降了,那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此同样担心不已的人物,还有柳林及其麾下粮草营的兵将们,他们在杨振攻入镇江堡的过程中,曾经扮演了城中内应的角色。

    虽然他们发挥的作用,并不是决定性的,可是他们扮演的角色,却是最招人恨的。

    也因此,自从清虏派人招降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他们几个就是最担心杨振意志动摇的人。

    如今眼见杨振彻底亮明了自己的态度,看着已被塞了嘴巴五花大绑摁在城头地砖上面马上就要斩首的尚可喜三人,他们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个时候,从尚可喜等人入城之后一直静观形势变化,没说一句话的金玉奎,突然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杨振的面前,抱拳说道:

    “都督,卑职自率部投诚以来,即日夜担心卑职所部弟兄们留在九连城的家眷,今日都督既然拿了尚可喜,杀他之前,能否先将其交给卑职询问几句?”

    “当然可以。包括一会儿将他们斩首示众,本都督也可以交给你一并执行!”

    对于金玉奎的这个请求,杨振当然满口答应了。

    若能借此机会彻底收服金玉奎及其所部的人心,叫他们从今往后死心塌地效忠自己,那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杨振这么一说了之后,因为咒骂杨振而被李守忠堵了嘴巴的尚可喜,顿时使劲挣扎不停,嘴巴里乌拉乌拉地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杨振见状,遂朝金玉奎一扬下巴。

    金玉奎随即站起来,一转身上前数步,来到尚可喜跟前,锵啷一声抽出腰刀,将刀尖顶在了尚可喜的脖子上,冷冷看着他。

    很快,尚可喜安静了下来,整个城头之上也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吹过。

    “尚可喜,我金玉奎跟你效力那么多年,也算兄弟一场,今日你跟我说句实话,金某在九连城的家眷,还有跟着金某反正的那些弟兄们的家眷,眼下还在不在?”

    金玉奎问完了这番话后,一伸手,将尚可喜嘴里的破布团子扯了出来,然后目光冷峻脸色阴沉地看着尚可喜,等他回答。

    事实上,在之前与班志富的接触之中,金玉奎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家人在九连城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当时班志富躲躲闪闪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所以金玉奎自己的心里,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者幻想。

    然而尚可喜的回答,却令他彻底失望了。

    让金玉奎彻底失望的,并不是尚可喜说出了什么“坏消息”,而是尚可喜说出来的“好消息”,只是这个“好消息”太好了,好到了让金玉奎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在,在,在,都在,全在,玉奎兄弟,你的妻儿老小,就是我尚可喜的妻儿老小,你放心兄弟,你放心,他们眼下好着呢,好着呢!”

    班志富那天夜里回营以后,当然把上城以后遇见金玉奎的情况,向尚可喜报告了,而且也提到了金玉奎向他打听妻儿老小下落的事情。

    得知金玉奎果然就在城中,而且好像还受到了杨振的重用,尚可喜的心情是很忐忑的。

    好在班志富非常明确地告诉尚可喜,自己并没有泄露九连城那边的情况,金玉奎及其所领部众并不知道他们的妻儿老小已经悉数被杀。

    但是即便如此,这次尚可喜入城时最不想遇见的人,仍然是金玉奎,因为他确实心里有鬼,心里有愧。

    因为他们相交多年,彼此十分熟悉,在九连城处死金玉奎的妻儿老小虽然不是他的命令,而是尼堪的命令,可是为了避嫌,当时他也没有反对,没有阻拦,没有出手相救。

    如果他愿意出手相救的话,保住金玉奎所有妻儿老小有难度,可是救下金玉奎那个即将临盆的小妾,还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他不仅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在奉命抓捕和处决金玉奎及其所部炮手的妻儿老小之时,下手更快更准更狠。

    一方面,金玉奎投降杨振后领着金海镇的船队攻击九连城船厂,让他非常恼火。

    另一方面,金玉奎投敌的行为让济尔哈朗、尼堪以及率军驻扎在宽奠一带的济尔哈朗弟弟镇国公费扬武,都对天助兵各部改编的镶蓝旗汉军各甲喇起了疑心。

    尚可喜为了洗刷嫌疑,也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明知道这么做会寒了部下人心,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跟金玉奎这个昔日的叛将再碰面。

    所以当金玉奎把刀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实情说出来,慌乱之下看了一眼闭目垂死的班志富,然后就强自镇定地信口编起了谎言。

    然而,金玉奎追随尚可喜已多年,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他一张口,金玉奎就知道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虽然尚可喜此时说出来的那些话,对金玉奎来说,乍听起来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可是落在金玉奎的耳朵里,他立刻就知道那全都是谎言。

    金玉奎好歹也在清虏那边混了那么些年,对于清虏是如何对待内部反叛之汉人的,他当然一清二楚。

    哪怕尚可喜此时心情沉重地说一句金玉奎的妻儿老小都已经被抓捕下狱了,那也比他说一切都好要可信得多。

    如今尚可喜嘴巴上越是把情况往好了说,那就越是说明实情绝非如此,而是恰恰相反。

    “尚可喜,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你死到临头,仍不肯说一句实话吗?”

    听了尚可喜的回答,金玉奎最后的希望破灭,长叹了一声,一边语气冰冷地说着话,一边手上用力,刀尖向上划破了尚可喜的下巴。

    尚可喜感受到了刀尖划破下巴带来的疼痛,同时也感受到了金玉奎冰冷语气后面压抑不住的愤怒。

    原本就因为心中有愧自乱了阵脚的尚可喜,此时知道金玉奎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一时心中更加慌乱,唯恐金玉奎对他痛下杀手,于是也就不再瞒着了:

    “玉奎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你们都是为兄的部众,你们的妻儿老小,为兄岂能下得去手?!都是尼堪,都是尼堪下的命令!

    “尼堪丢了镇江门,丢了船厂,为了脱罪,也为了杀一儆百守住九连城下的命令——,当日一起被处死的,还有其他上千口。不是为兄甘心袖手旁观,实在是为兄苦劝尼堪不住啊!”

    半世英雄的尚可喜倒也真的是能屈能伸,此刻一脸悲戚,眼角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如果不是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如果不是喉咙上盯着尖刀,恐怕就前扑下去磕头求饶了。

    然而,金玉奎听了尚可喜这番真话,不仅毫无怜悯,瞪着他的双眼也是目眦欲裂,哪里肯对他手下留情。

    围观的众人还没从尚可喜的服软求饶声中反应过来,就见金玉奎手中的刀用力往前一递,直接插进了尚可喜的喉咙里面。

    包括尚可喜本人,似乎也没有料到金玉奎竟然就这样对自己下了杀手,两眼瞬间瞪圆了,半是惊恐半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昔日的弟兄金玉奎。

    已经被扎断的喉咙处,往外汩汩冒着血,嘴巴里呜啦呜啦地嘟囔着。

    他似乎仍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第八一五章 凌迟

    事实上,金玉奎当机立断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就是不想看到尚可喜再说什么话了。

    对金玉奎来说,万一自己一个犹豫的工夫,尚可喜趁机向杨振讨饶求降了怎么办。

    万一要是杨振接受了尚可喜的求降,那么莫说自己的大仇不得报了,恐怕自己今后还得继续在尚可喜的手底下混了。

    如此一来,现在归在自己麾下的前天助兵人马,恐怕转眼之间,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却说金玉奎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直截了当地刺开了尚可喜的喉咙,看着他脖子汩汩冒血,最后扑倒在地,没了动静,尔后才转身跪在地上,对杨振垂首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护佑家人便是最大的耻辱,卑职感谢都督,给了卑职报仇雪耻的机会!”

    杨振一直在观察金玉奎刚才跟尚可喜的问答,见他真就这样轻易地杀了尚可喜,心中多少有点不快。

    但是一想到正是自己将处置尚可喜的权力当众交给了金玉奎,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计较这个了。

    杨振将尚可喜交给金玉奎处置,本来就有彻底断他和他的部众其他一切后路的意思,那么既然要收服人心,那就干脆做全套得了。

    “金参将节哀顺变,今日由你杀了尚可喜,只能算是本都督为你,为你部下将士,报了一半的血海深仇。

    “等将来有一天,我们攻入了盛京,平灭了清虏,本都督答应你,那个尼堪的妻妾儿女,一律交给你来处置!”

    “卑职谢过都督!”

    金玉奎不是小年轻了,一点小恩小惠不可能真正打动像他这样的人。

    但是杨振所说的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复仇之法,却叫他一时忍不住心潮澎湃。

    方才他杀尚可喜,除了报仇雪恨之外,原本也有在杨振面前再立投名状自断后路表示效忠的意思。

    此时他见自己的一番表现,显然是得到了杨振的认可,连忙叩谢起来。

    杨振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先是叫他起来,然后自上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刀,三下两下砍了尚可喜的头颅,拎着金钱鼠尾提起来,将之扔在了范文程的面前。

    “范文程,本都督听说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仅能言善辩,而且长于用计,常常自比汉之留候张良?黄台吉数次入寇关内,据说皆出自你的谋划,此事,是真是假?”

    “范某不敢当杨都督如此之语。范某区区辽阳一书生,只是生逢乱世,外缘内扰之下得遇明君圣主,遂效力于左右,甘受驱驰而已。

    “且我大清皇上天资敏捷,聪睿绝伦,雄才大略,冠于古今,自登帝位以来,内修政事,外勤讨伐,允文允武,用兵如神,何须我的谋划?”

    范文程可能是看见杨振已经杀了尚可喜,自知这一次他是脱不了身了,所以干脆在杨振面前保持他所谓的文人气节,破罐子破摔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唯有这样做才有活命的机会。

    总之,此刻面对杨振,范文程仍旧端着架子,在不冷不热地回答了杨振的问话之后,便闭目不语,一副并不服软,并不怕死,不肯求饶的样子。

    “呵呵,没错,你果然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汉之留候张良,乃我汉家之谋圣。你一个投靠异族谋危华夏的汉奸文人,又怎么能跟留候相提并论?”

    如果单论个人的才情谋略,这个范文程其实与其他王朝开创者背后的谋士相比,是很有一拼的。

    可是像他这样的汉奸文人,越是有才华,其对华夏的危害就越大。

    遇上了杨振,那杨振自然就得想办法尽快把他干掉。

    当然了,杨振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可以把这样的人收为己用。

    毕竟他的身边没几个像样的文人谋士,仅有的一个方光琛,只能算是一个半吊子文人。

    而且现在杨振麾下曾经投降过螨清、曾经当过二鞑子的将领,可不是一个两个了。

    对于投靠螨清当过二鞑子当过汉奸的人,杨振也不是说个个都要赶尽杀绝。

    只要这些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投靠自己以后竭力报效,杨振也不介意他们过去有过污点有过黑历史。

    可是这一次,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招揽这个范文程,还是决心杀了他。

    因为这个人跟其他汉奸不一样,其对华夏的伤害尤其巨大。

    特别是这个人跟明末那些投靠螨清的武将们还不一样。

    明末武将们不管是出身行伍,还是出身军户,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大老粗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夷夏之防,对于华夷之辩可能并没有那么上心,并没有那么了解。

    但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士大夫读书人却不同,他们熟读儒家经典,熟读华夏古圣先贤的教诲,对夷夏之防,对华夷之辩是很了解的,很清楚的。

    所以,他们这种人投靠异族的行为,屈膝事虏的行为,就尤其可恨,尤其不能原谅。

    这个范文程早在老奴奴儿哈赤时代就要已经死心塌地屈膝事虏了。

    到了黄台吉时期,他更是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地帮助黄台吉出谋划策,谋危华夏。

    如果不是范文程这种人以及跟范文程一样的辽东汉奸文人们使劲煽风点火撺掇鼓吹,螨清上层权贵圈子里面的很多人,其实是没有太强进取心的。

    尤其是对于入关夺取大明的天下,统治全天下的汉人,他们是没有什么信心的。

    然而有了这帮汉奸文人带路党及其他们的汉奸后代的使劲跪舔鼓吹和竭力帮衬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螨清不仅入了关,捡了漏,而且最后在关内站稳了脚跟,使得华夏文明停滞不前,从此开始落后于西方。

    而在螨清入关前后那些如同过江之鲫投靠异族屈膝事虏的所有汉奸文人之中,范文程应该说是作用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可恨的一个。

    因此,对于范文程,杨振早就想杀他了。

    此时见他在自己面前谈起黄台吉仍是一脸无限崇敬的样子,杨振自是十分来气,先是点出了他投靠异族谋危华夏的汉奸行为,然后转身对左右说道:

    “李禄,找几个剐过人的,把这个汉奸拿去公开行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啊?——是,卑职遵命!”

    对李禄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犯不上这么大动干戈,所以听见杨振的命令,一时有点发愣。

    但是杨振说出命令时的语气之冰冷,所包含的恨意之浓重,让他在一愣之后马上领了命令,转身布置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所说出来的话,同样大出在场诸将以及范文程本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范文程,更是被杨振突然而至的怒气一下子给吓蒙了,惊呆了。

    但是他跟其他人毕竟还是不同,很快就意识到,杨振方才安在他头上的汉奸罪名,是杨振要杀他的主因。

    于是情急之下,不想稀里糊涂死在镇江堡内的范文程,就像落水之人看见了水面上漂浮的一根稻草一样,立刻喊叫道:

    “杨振,你以汉奸之名处死其他明国降兵降将,或许师出有名,但却唯独不能以汉奸之名杀我范文程。

    “遥想当年,范某只是辽阳城中一介书生而已,也曾把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做平生之愿。

    “然而天启元年辽阳城破,明国朝廷不能护佑辽阳军民,弃之如敝履,辽阳自此即不再为明国之所有,从那时起,范某就已不是明人,今日你怎能以汉奸之名罪我?

    “且自万历以来,明政不纲,主昏臣迂,民不聊生,盗贼蜂起,我料不出数载,朱朝必亡其国。

    “而我大清自立国以来,帝业肇兴,大勋将集,天命所在,众望所归,范某生为辽人,自当效力于新朝,此乃顺应天命,何罪之有?”

    “范文程——你无耻!”

    范文程的确有两下子,将一通歪理说得头头是道,先是通过否认自己的明人身份企图洗掉杨振给他的汉奸罪名,然后又说出大明盗贼蜂起民不聊生,来反证螨清得了天命。

    这一堆话说出来,把杨振身边很多大老粗将领们都说懵了,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

    包括闻讯赶来的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虽然也是饱读儒家经典的读书人出身,听了范文程的歪理,也只能指着他骂了一句无耻,就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了。

    好在,范文程所说的这些看起来勉强能够自圆其说的一套歪理,对杨振是完全无效的。

    因为杨振根本就不打算跟他讲什么道理。

    杀掉范文程,是杨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这个时候再跟他讲什么道理都是多余的。

    “范文程,既然你这么能言善辩,那就下到地府去,去跟你那个当过大明兵部尚书的曾祖父讲吧,杨某今天就送你下去!

    “当然了,我这里也有一句话送你,当然也送给在场所有人,凡是投靠异族谋危华夏者,人人得而诛之。”

第八一六章 回信

    “杨振,你不能杀我!”

    “杨振,你杀了我,可是自断后路啊!”

    “你们杀了我,大清兵必屠镇江堡为我报仇!”

    ……

    杨振与范文程的对话结束时,李禄刚好在城上开阔处布置好了行刑的地方,过来领人。

    杨振也不想再跟范文程多说废话,当即一摆手,叫李禄带人将范文程押往刑场那边去了。

    一路上,范文程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直到被李禄下令堵上嘴巴。

    范文程当然很不甘心,自从他投效后金国开始,他的志向就是十分远大,希望辅佐明主,混一宇内,成就一番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

    然而,他没料到,他梦想中的大事业,竟然会在这个小小的镇江堡内折戟沉沙,宣告破灭,这叫他情何以堪?

    不过对于这件事,杨振的心情却异常的舒畅。

    尚可喜也好,范文程也罢,在螨清入关南下的过程中,对关内汉人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行,绝对是血债累累。

    杨振杀他们,自然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对他来说,敌人的下场越悲催,他的心里当然越高兴。

    时已过午,城上寒风凛冽,城门楼废墟一个开阔处,李禄挑选的行刑队已将范文程吊在了几根原木搭起的行刑架上面。

    精心挑选的行刑队员,不仅扒掉范文程的所有衣装,而且给他缠裹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渔网,开始一刀刀往下割肉了,惊叹声与欢呼声不时传来。

    原来聚集在西门城头上的各路将领,此时也已经被杨振撵回各自的防区,各守自己的城垣去了。

    唯有奉命驻守西城的几个将领,仍然簇拥在杨振的身边,等候执行杨振最新的命令。

    尚可喜已经死了,范文程当然也活不成,可是清虏来使入城的这个事情,却不会因此就结束。

    城外的清虏人马自从尚可喜一行人入城之后,就始终在几里外的长垒内观望徘徊,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是因为他们还不清楚尚可喜一行人入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城头上时不时响起的呐喊声口号声,虽然传出去很远,也让城外徘徊观望的清虏马队心生疑窦,但终究相隔较远,听不清杨振在城头上说了什么。

    于是,他们的表现倒是十分克制,并没有发起攻击。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城里的明军已经杀了他们的智顺王,已经杀了入城的所有人,形势可就要急转直下了。

    张臣看了看时不时传来惊呼的行刑场,又看了寒风中驻足于城西雪野上徘徊观望的清虏马队,暗自叹了口气,来到杨振跟前,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班志富说道:

    “都督,这个班志富,该当如何处置呢?是一并杀了,还是再做安排?城外清虏马队徘徊不去,必是在等候清使出城无疑,咱们也当有一个应对之法?”

    在如何对待尚可喜和范文程的问题上,张臣的一些想法,跟杨振并不完全一样。

    在张臣看来,没有必要把这样的两个人当场处死。因为将他们当众处死虽然爽快,可是并不符合自军的最大利益。

    最好的做法,是将尚可喜一行人扣押下来,然后从长计议。

    一方面,尚可喜、范文程两个人身份重要,如果他们能够为己方所用,那么未尝不能留下他们的性命,叫他们为金海镇效劳。

    另一方面,即使他们不肯为己方所用,不肯为金海镇效劳,那么将他们作为此战的战果,活着押送京师请功,也肯定比死了的要有用。

    再者说了,就是杨振真想杀了他们,那也不必急在一时,完全可以将这两个人交给自己,先好好审讯一番,争取从他们的嘴巴里撬出来一些有用的情报才好。

    只是这些想法,张臣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向杨振述说。

    从他打开城门,放尚可喜一行人进入瓮城开始,整个事情的节奏,都牢牢地掌控在杨振的手中。

    杨振在城上,他自己在城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能表露出与杨振不一致的意见。

    等他好不容易以将尚可喜等人拿下,送上了城头,却被杨振直接交给了金玉奎先行问话处置。

    结果,金玉奎还没问出来几句话呢,就一刀扎死了尚可喜。

    再后来,杨振更是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直接命李禄找人,要活剐了范文程。

    当时杨振身上所流露出的狠辣暴戾之气,吓了张臣一跳,使得他马上就要说出口的劝谏之语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如今的杨振,让张臣越来越看不透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性情却大为不同了,难道一个人久居高位以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瓮城下的清虏活口,都处理了?”

    杨振听了张臣提出的问题,一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是,都斩首了,进城的清虏,就剩下这个班志富了。”

    张臣见杨振反问,连忙如实回答了。

    在瓮城下的混乱里中弹未死的清虏护卫,早已被瓮城内的火枪手们补刀砍下了首级。

    如今那些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已经成为了李守忠所部火枪手们的最新斩获。

    “嗯,既然如此,那就留他一个活口吧。把他弄醒!”

    张臣听见杨振说要留下一个活口,他的心里当即一松,以为杨振终于也意识到了留个活口审问情报的事情。

    于是,他立刻上前,照着班志富腹部中弹处就踢了一脚。

    已经昏迷了一阵子的班志富突然吃痛,闷哼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目光迷离地打量着周围站立的众人。

    杨振倒也不着急,只是把之前亲手砍下的尚可喜的脑袋,一脚踢了过去,踢到了班志富的面前。

    原本眼神迷离的班志富,一看见尚可喜的脑袋,登时打了一个激灵,挣扎着就想要坐起身来,可是他手脚被捆,倒在地上,像个麻袋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杨振,你们,你们敢杀智顺王爷——”

    班志富虽然动弹不得,但是除了嗓音沙哑,显得极其疲惫,有气无力之外,说话却没有什么问题。

    “呵呵,班志富,老子不仅杀了你们那个狗屁智顺王尚可喜,而且杀了你们那个伪帝最倚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

    杨振见班志富彻底醒转过来,随即在他面前两步外,蹲了下来,迎着他充满了仇恨的眼神,盯着他,呵呵一笑,说道:

    “还有跟你入城的其他清虏,老子一个也没放过,不过你运气不错,老子需要有个活人给黄台吉带一封回信。今天看在金参将的面儿上,这个活命的差事,就留给你了。”

    一直跟在杨振左右的金玉奎听见这话,连忙冲杨振躬身垂首,表示谢意。

    金玉奎跟这个班志富虽然已经属于不同的阵营了,但是毕竟相识多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班志富死在自己眼前。

    所以他见杨振不准备当面杀掉班志富,他的心里属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班志富听了这些话,却是又惊又怒,怒吼着,挣扎着,想要朝杨振暴起发难。

    可惜的是,他根本动弹不得。

    尤其来自腹部的致命疼痛,令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虽然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躺倒在地上呻吟扭曲。

    “都督,他这个情况,还能送信吗?”

    张臣听见方才杨振对班志富所说的话,就知道杨振果然是另有安排,但是看见班志富已经没剩几口气的样子,他又有点担心。

    “无妨,有口气就行。”

    杨振说完话,伸手入怀,从自己的貂裘大氅下面,取出了一封事先已备好的书信,卷成一卷,起身走上前,硬生生地塞进了班志富的脖领子里面,然后看着班志富说道:

    “这是本都督亲手写给清虏伪帝黄台吉的一封信,你带回去吧,也算是本都督给他的一个答复。

    “这样说起来,其实你们今日入城,也不算白来,起码本都督提出了今后继续谈判的条件!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想起了自己在信中所写的内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说杀了尚可喜,杀了范文程,都不足以促使黄台吉不惜一切代价猛攻镇江堡城送人头的话,那么杨振相信,他写给黄台吉的这封信,很可能会是压垮黄台吉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信?”

    “都督,你若回信,岂不是落入了清虏招降离间的陷阱?”

    “是啊,都督,若有回信,不如叫班志富带口信回去!”

    杨振笑声刚落,他方才对班志富所讲的那番话,就立刻招致了张臣、杨珅、金玉奎的疑问。

    在张臣等人看来,好算是把进城来劝降的清虏时节智顺王尚可喜给弄死了,洗清了杨振与清虏伪帝洽谈投降的嫌疑。

    你现在放一个清虏回去,而且还要让他给清虏伪帝黄台吉捎一封书信过去,那刚刚洗清的投降嫌疑,岂不是立刻又要笼罩在镇江堡守军的头顶上了吗?

    当然了,这样的话,他们还不敢直接当着杨振的面说出来,只是尽可能委婉地表达了大致相同的意思。

    “呵呵,你们大可放心,本都督敢保证,清虏伪帝黄台吉绝不会将此信作为物证,叫人捅到我大明京师去,而且就算他捅出去了,天子也绝不会因此而问罪本都督!”

    杨振信誓旦旦说出的话,直让张臣、杨珅、金玉奎以及张国淦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而这时,一贯胆大妄为有点毛毛躁躁的张国淦,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这,都督在信中,提了什么条件?”

    杨振见张国淦出声询问,又见其他几个将领也都是满脸好奇,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呵呵一笑,轻飘飘地说道:

    “也没提什么太过分的条件,本都督只是向清虏伪帝黄台吉要一个美女罢了!”

第八一七章 武德

    “要一个美女?!”

    杨振并非那种荤素不忌酒色无度的人,这一点,他部下的将领们都知道。

    所以当他们从杨振的嘴里听说,自家都督还要向黄台吉索要美女,一时都愣住了。

    但是杨振也没有继续做什么解释,只是呵呵一笑,就揭过了这件事情。

    一边叫金玉奎安排人帮班志富清理伤口,一边叫李守忠下到瓮城里去,给班志富备马,并吩咐张臣,一切准备好了以后,就将班志富送出城去。

    安排好了一这些事,见众人忙活着,杨振起身去看刑场上受刑的范文程。

    结果刚到刑场的外围附近,就见李禄推开了围观叫好的士卒,从内里出来。

    李禄抬眼看见了杨振,赶忙来见。

    “都督,这个姓范的,也太不扛剐了,这才百十刀下去,人就断气了!”

    “哦?”

    杨振闻言,止住了脚步,——既然人已经死了,他也就没有再去看的必要了。

    杨振当然听说过凌迟之刑,知道刑部的刽子手们能剐人犯三千多刀而人犯不死。

    据说最牛的刽子手执行一场凌迟处死的刑罚,能够延续几天的时间。

    这样的刑罚足以保证那些罪大恶极的人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受尽刑罚折磨而死。

    杨振当然不是虐待狂了,他也不想使用这样的刑罚。

    只是范文程这种汉奸文人,表面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好似人畜无害,但是实际上造成的危害却非常之大。

    对于这种汉奸文人,唯有千刀万剐,才能以儆效尤,对其他人起到震慑作用。

    “也是孙登选这小子手艺不精,他以前只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没怎么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儿!”

    李禄继续解释着。

    这个时候,李禄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叫孙登选的粗壮汉子,也满脸尬笑地从李禄的后面冒了出来,躬身作揖对杨振说道:

    “是,是,是,小的手艺不精,没弄几下,居然就把人给弄死了,这个,请都督责罚!”

    “责罚什么?弄死了就弄死了,死了正好。孙登选,去把姓范的人头砍下来,包了拿过来!”

    “好嘞!”

    这个孙登选也是杨振麾下的老人了,杨振当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给他什么处罚。

    而孙登选听见了杨振的命令,当下眉开眼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一路小跑着去取范文程的人头去了。

    过得一会儿,孙登选从刑场内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围观的士卒喝骂几句,将他们骂散了,随后就拎着包了一块破麻布的范文程人头,满脸堆笑地来到杨振跟前,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杨振伸手接了过来,转身往瓮城下走去。

    此时李守忠已经在瓮城里面备好了马,还是原来的班志富骑乘入城的战马。

    而金玉奎也带着人班志富从瓮城的城头上抬了下来,简单清理他的伤口,帮他包扎了一下,准备正往战马上安放呢。

    杨振过来以后,众人停下手中的事情,等待杨振的最新指示。

    或许是清理伤口时的剧烈疼痛,疼醒了班志富,总之,杨振过来的时候,他怒睁着眼睛,瞪着杨振,意识是清醒的。

    杨振来到他的跟前,一扬手中的范文程首级,对他说道:

    “班志富,尚可喜的首级你已经亲眼见过了,尚可喜好歹是清虏智顺王,老子要留着他的脑袋报功请赏,就不给黄台吉了。

    “至于这个嘛,呵呵,这是范文程的首级,留在老子这里也没用,就给你带回去吧,也给黄台吉留个念想!”

    说完这话,杨振将手中滴着血的包裹扔在了班志富的脚边,然后站起身来,冲着瓮城内林立的士卒下令道:

    “打开城门,扶他上马,放他出城!”

    班志富一见杨振真的放他出城,当下什么话也不说,拎起范文程的首级,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在金玉奎等人的帮助下忍着剧痛爬上了战马,朝着已经打开一扇门的城门洞猛一打马,冲了出去。

    “都督,接下来,恐怕咱们真的只剩下死守这一条路了!”

    跟着杨振重新登上城头后,目送着班志富单人匹马与城外雪野上观望徘徊的清虏马队会合,然后策马离去,李禄有些惴惴地说道。

    “是啊,都督,这下子,清虏大军恐怕非得跟咱们在镇江堡死磕不可了!”

    “都督,清虏有近十万人马,我们才一万出点头,真的不需要派人出城调集援军吗?”

    李禄开口了以后,奉命守御西城的其他几个将领,杨珅、张国淦等人也跟着担心起来。

    “张臣,你说呢?”

    面对李禄、杨珅、张国淦几个人的担心,杨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他们,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张臣,先问了张臣的意见。

    “呵呵,将计就计激怒清虏,然后促使清虏拼命来攻,不正是都督一开始就打好的主意吗?如今都督求仁得仁,难道不是正中都督下怀吗?”

    张臣对杨振的初心倒是看得很清楚,见别人都担心,而杨振又问他的意见,当下呵呵一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人马虽然不多,但是兵精粮足,弹药不缺,又有坚城可以容身,可以凭借,清虏兵马若来强攻,我们正好可以给他们造成大量伤亡!”

    “没错!”

    杨振见张臣头脑清醒,没忘了自己将计就计的初衷,心里也很高兴,当即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对众人说道:

    “列位,清虏大军围城以来,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斩获了清虏一个王爷,还有一个清虏伪帝黄台吉一向倚重的大学士,呵呵,已经有了这样的战果,你们还想要什么?

    “你们记住了,接下来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牢牢守住这个城池,不求毕其功于一役,但求多杀伤敌人。

    “敌人的攻势,很可能会非常凶猛,但是绝不可能一直凶猛下去,只要我们扛得住接下来的几天,那么敌人就会知难而退!”

    杨振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点头,他们其实都明白杨振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眼下镇江堡城的守军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敌人发兵来攻,而是被迫出城去攻击敌人。

    敌人发兵来攻,自己们有城墙的保护,居高临下,又有犀利的火器可以使用,应当说占尽了地利的优势。

    一旦敌人并不来攻,就这样,一个围,一个守,一直对峙下去,那对自己才是真正的不利。

    城内目前粮草不缺,可是一万多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相持几个月后,城内粮草短缺,那个就要落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了。

    到时候,自军守不下去,出城突围,去跟清虏兵马打野战,那可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凶多吉少了。

    杨振麾下众人都是打惯了仗的,此时都知道杨振的打法,对自己们来说,就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既然众人都知道清虏强攻在即了,那也就不需要杨振再给他们做什么动员了。

    当日未时,目送城外雪野上的清虏马队快速离去之后,城头上的众将也很快就各回各的战位,各领各的人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去了。

    至于辛苦了一天,已经身心俱疲的杨振,则将统领西城防守的重任交给了张臣,自己回了行营下榻处,倒头就着,呼呼大睡去了。

    与此同时,身负重伤的班志富的归来,立刻在五龙山东南角的清虏大营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班志富身中数颗铅弹,而且有的打在肩膀,有的打在了腹部,虽然当时没有毙命,但是血流不止,剧痛难忍,已经奄奄一息了。

    强撑着身体出了城,与城外等候的清虏马队会合了以后,很快就又昏迷了。

    直到被送到黄台吉金顶大帐所在的清虏大营当中之时,班志富也没有再醒转过来,但是,他随身携带着的范文程首级,却已经震惊了许多人。

    包括黄台吉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振在镇江堡被围的情况下,竟敢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乍闻使者归来的消息时,黄台吉还挺高兴,可是等到他看见被抬入大帐的班志富昏迷不清浑身是血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这个场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曾经有那么一次两次想到过,尚可喜他们入城与杨振会面的时候,有可能会被扣押在城内,会被作为人质,等到杨振穷途末路的时候会利用这些人质跟自己谈判。

    然而即便是这个可能,黄台吉也觉得微乎其微。

    黄台吉从他自己跟明国的文官武将们打交道的经验出发,始终倾向于认为杨振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这么不讲信义,这么不讲“武德”。

    毕竟当初他派到松山城里去劝降的祖泽润,在杨振拒绝投降以后,还是被放回来了。

    至于那个沈永忠虽然没被放回来,可也没有被杀。

    所以,他一直认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规矩,杨振是遵守的。

    否则的话,黄台吉是绝对不会让范文程参与此事,并且隐藏身份跟着去劝降杨振的。

    亲眼看着尚可喜的部将吴进功捧上来放到自己面前的那颗首级,黄台吉的脑瓜子嗡嗡直响,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脑子是空白的,什么也思考不了。

    过了许久,黄台吉才从脑子一片空白中缓过劲儿来,目光从范文程的首级上转开,盯着跪在大帐中的尚可喜部将吴进功,红着眼,咬着牙,狠狠说道:

    “你们智顺王呢?!尚可喜呢?!”

    “回禀皇上,尚王爷带人入城以前,命令奴才率大队人马守候在城西二里外,王爷他们入城后发生何事,奴才属实不知。”

    吴进功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第八一八章 羞辱

    吴进功是尚可喜手下天助兵的亲信部将之一,天助兵各部编入镶蓝旗汉军以后成为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之一。

    今日他守在城外远处,目睹了尚可喜等人入城,至于尚可喜入城后镇江堡城头上发生的几次大哗,此时此刻,他没敢提及。

    一来他当时率军守在城外两三里外的雪野之上,是真的不知道镇江堡城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来他也担心自己一旦提起那些奇怪的事情,没准黄台吉会迁怒于他,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叫人将他推出帐外当场杀了。

    但是,他也知道光是这么回答黄台吉,那是肯定不行的,而且当时他上前接住班志富的时候,班志富也确实含混不清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不过,后来班志富单人匹马出得城来,奴才接住他时,他已神志不清,嘴里好似在说死了,全死了,然后他就昏死过去了。奴才只从他手里,接过了范大学士的——首级。”

    吴进功叩首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些话,把头埋藏得更低了。

    “主子爷,杨振既然杀了范先生,那么尚可喜眼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杨振如此做,分明是没有一点投降的打算了,既然如此,我大清兵马还等什么?!”

    跟在吴进功他们人马后面接踵而至的镶蓝旗旗主郑郡王济尔哈朗,先前对黄台吉的招降之策就有些不太满意。

    杨振瞒天过海偷袭镇江堡一事,不仅让济尔哈朗丢了定海大将军的名头,让他的爵位从和硕郑亲王降成了多罗郑郡王,而且也让他成为了八旗上层的笑柄,过去多年积攒的沉稳多谋略的贤名毁于一旦。

    所以对于杨振,郑郡王济尔哈朗那可不是一般的痛恨。

    只是早先黄台吉决意要试着招降杨振,他心里虽然不满,可是也不敢公然表达出来。

    此时此刻,黄台吉决意招降杨振这件事,显然已经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所以他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想法了。

    “皇上你御驾亲征,率领精锐大军数万,顿兵在镇江堡城外半个多月,诸旗兵马既不曾强攻镇江堡城,也不曾出兵过江,去掠朝人之地,徒耗粮草无数,岂是智者所为?!”

    济尔哈朗瞥见黄台吉看着范文程的首级神情悲伤,不仅不去规劝,反而一个劲儿地发泄他自己心中的情绪。

    对于范文程的被杀和尚可喜的死活,济尔哈朗一点也不关心。

    这些人都是黄台吉提拔起来的人物,基本上任何事都是惟黄台吉马首是瞻,跟他济尔哈朗关系不大。

    对他来说,尚可喜要是跟范文程一样死了,那才更好。

    尚可喜死了以后,尚可喜留下的那些天助兵改变的镶蓝旗汉军,才能够真正听从他这个旗主的调遣指挥。

    按照八旗的旧例,八旗汉军都应当听从他们所在之旗旗主的调遣,可是尚可喜怎么说也是一个智顺王爷。

    其麾下天助兵虽然改了旗,编入到镶蓝旗汉军下面了,但是却是归智顺王尚可喜调遣指挥,号称智顺王兵。

    济尔哈朗这个镶蓝旗的旗主,甚至包括镶蓝旗汉军的固山额真,要调用智顺王麾下各牛录兵马的话,也得跟智顺王尚可喜商量着办。

    若是尚可喜死了,那么他留下的智顺王兵各个汉军牛录户口,或许就能顺利成章地真正归入镶蓝旗了。

    所以对于范文程的身首异处,以及对于尚可喜目前的凶多吉少,济尔哈朗不仅没有丝毫的悲戚感受,相反,他的内心深处更多的还是窃喜。

    “这个,奴才请皇上息怒,也请皇上不要过于悲伤,范大学士人死不能复生,若范先生泉下有知,他也必然是希望皇上以龙体为重。”

    范文程死了以后,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就成了眼下黄台吉身边的唯一一个大学士了。

    此时刚林见黄台吉对招降杨振失败,尤其是对范文程的死久久无法释怀,唯恐自己的主子爷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再犯了以前的阳亢之症,连忙出声劝慰。

    刚林劝慰了黄台吉一句之后,怕郑郡王济尔哈朗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言辞继续刺激黄台吉,于是又躬身对着郑郡王济尔哈朗说道:

    “郑王爷,此时皇上痛惜于范大学士之意外,哀伤过度,并非讨论大举攻城或是分兵过江掠地的时机,请王爷慎言!”

    “刚林,你这奴才好大胆子,敢如此对本王说话?”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话,不仅没有叫济尔哈朗闭嘴,反而让济尔哈朗一下子火冒三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刚林的鼻子就骂上了。

    然而就在济尔哈朗还要再骂的时候,就听见砰砰乓乓一阵响声传来。

    原来是一直咬牙切齿神色不善呆坐着垂泪不已的黄台吉,突然一挥胳膊,把他座榻小几上的酒壶酒杯,全都扫到了地上。

    还好,黄台吉使用的酒壶是银壶,酒杯也是银杯,大帐内又铺了厚厚的地毯,酒壶酒杯都没摔碎。

    但是这一点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大帐中的众人对黄台吉心情的判断,如果不是怒极了,黄台吉是不会这样做的。

    “皇上息怒——”

    “住口!”

    刚林见状,也顾不上济尔哈朗那头了,连忙转过身面对黄台吉跪在了地上,继续劝慰黄台吉息怒,然而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黄台吉亲自打断了。

    “刚阿泰!”

    “奴才在!”

    “去把班志富弄醒!”

    “嗻!”

    刚阿泰领了旨意,来到班志富的跟前,见班志富浑身是血跟个血人一样,上去掐了人中也不见醒,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叫醒他了。

    刚阿泰知道自己主子爷颇为看重这个班志富,他可不敢照着班志富的伤口上来一脚,所以最后只能出到帐外,叫人弄来了一盆冰水,硬着头皮浇到了班志富的脑袋上。

    这么一激灵,还真把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了好久的班志富给弄醒了。

    这个时候,吴进功也连忙上前帮忙,用手拍打着班志富的脸,对他低声叫道:“班志富,班志富,我带你来见皇上了,皇上有话问你,你醒醒!”

    冰凉的冷水浇下去,然后又是几巴掌拍下去,班志富终于回光返照般地搞清了状况,捂着传来剧痛的腹部,缓慢但是坚持不懈地跪着直起了身子。

    “皇上主子爷,杨振他背信弃义,约降谈和是假,诱杀使者是真,尚王爷被诓骗入城,当众斩首,范先生更被公开行刑,凌迟处死了啊。”

    班志富的声音显得低沉而且嘶哑,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所以吐字十分清晰,听在众人耳朵里,简直是一句一个炸雷一般。

    “还有,其他跟随入城者,皆被杀死,唯有奴才,因跟叛将金玉奎有旧,才得以被选作信使,带着杨振回信出城——”

    “回信?”

    班志富醒转之后,大帐里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黄台吉也不例外。

    听到班志富说起智顺王尚可喜已经被杀,黄台吉的心里已有准备,此时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唯有在听到,范文程乃是被凌迟处死的时候,他的面部方才一抽搐,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不过当他听到,眼前这个班志富之所以被放出城来,竟然是因为杨振叫他带了回信,立刻睁开了那只能够睁开的眼睛,瞪得滚圆,盯着趴伏在地上的班志富厉声问道:

    “什么回信?!杨振的回信在哪里?!”

    “就在,就在奴才身上。”

    班志富一手拄地,一手从怀中摸索杨振塞进去的书信,或许是因为他肩膀中弹行动不便的原因吧,他一只手摸摸索索了一阵,竟然也没拿出什么东西来。

    原本站在他一边的刚阿泰抬眼见黄台吉脸色不善,显然已经极其不耐了,当即一手把着班志富的后脖领子,一手抓着他的前襟,呲啦一声,将他前襟撕开,一卷书信随之掉落下来。

    刚阿泰一手捡起了书信,一手松开了班志富,快步上前将书信呈递到了黄台吉的手上。

    而他身后的班志富,扑通一声,直挺挺向前趴在地面上,已然了无生息。

    当然了,此时大帐中的人,目光都在黄台吉手里的那封书信上,已经没人再关注班志富的死活了。

    却说黄台吉接过了书信,撕开了外面的信封,取出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信纸展开来,就着大帐天窗的光亮看过去。

    只见皱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好几行丑陋至极的毛笔字,定睛一看,却是这样一段文字:

    “黄台吉,你的使者无礼,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你若想再谈,可先送你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过来以示诚意。

    “我听说你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美艳冠于盛京,只不知真假,我召来观之,中则留为婢妾,不中则遣之还。你意下如何?”

    “混账!混账!混账!杨振你欺人太甚!”

    短短的几行字,黄台吉很快就看完了。

    而他之所以看完了头几行,还能坚持把后几行也看完,是因为他虽通晓汉话,却奈何杨振书写的信中有许多使用的是简体字,兼且字迹丑陋,黄台吉乍看下去,一时把握不准其中的含义。

    但是汉字的简体与繁体,或者说与正体字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在里面,即使不认识,连蒙带猜也能知道其含义。

    然而当他终于搞清楚了杨振回信中的含义之后,黄台吉顿时火冒三丈,彻底怒不可遏了。

    他一边连声咒骂着杨振混账,一边将那封书信撕了个粉碎,然后重重地拍在了座榻的小几上。

    可是即便已经如此,黄台吉心中的怒气依然浓烈不消,深深感受到了羞辱感受到了蔑视的他,赤脚下到地上,锵啷一声抽出了榻旁久已不用的腰刀,朝着座榻小几上的碎纸片就砍了过去。

    而且他一边砍,一边大叫着:“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台吉挥刀乱砍,砰砰砰砰几下子,将那个小几砍翻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皇上龙体要紧,保重龙体要紧啊!”

    这个时候,大帐中的其他人,都被黄台吉突然发疯似的行为给惊呆了。

    唯有一直担心黄台吉暴怒中风的刚林,最快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叩首高喊皇上息怒,提醒黄台吉控制脾气。

第八一九章 险情

    刚林这么一喊,包括济尔哈朗在内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过来了。

    而且他们也担心黄台吉挥刀乱砍的时候迁怒于自己,于是大帐内的人一起跪在地上,高声喊着“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的话。

    “杨振此獠辱朕太甚,朕绝不能容忍此人与朕并存于世。传朕旨意,命令耿仲明孔有德立刻炮击镇江堡东西城墙,昼夜不停!”

    在刚林等人的大声劝慰之下,黄台吉总算是一口气顺了过来,渐渐恢复了一些冷静。

    但是面对杨振的羞辱,他的心中仍然翻涌着滔天的恨意,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恨不得立刻拿下镇江堡这座坚城,好把杨振碎尸万段。

    “命令军前各旗兵马,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一俟炮击建功之后,大军立即猛攻镇江堡城。城破之时,城中生口尽皆屠戮,绝不接受杨振及其部众投降!”

    “这——”

    “嗻!”

    “皇上英明!”

    对于黄台吉愤怒之中发布的旨意,刚林原本想要劝谏一下,请他三思而后行的,因为此前不久他才跟黄台吉建议过,应当尽管分兵过江去掠江东朝人城池土地,以便补充已经短缺的粮草物资。

    可是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淹没在了济尔哈朗、吴进功、刚阿泰以及大帐中其他人的“嗻嗻”之声中了。

    刚林飞快地抬眼看了下自家的皇上主子爷,见黄台吉余怒未消,面色极其不善,于是马上就放弃了心中想法,趴伏在地上,跟着别人一起高呼皇上英明。

    范文程活着的时候,刚林对他是既羡慕,又嫉妒,甚而至于是带有一点嫉恨的。

    因为黄台吉对范文程太器重了,事事都要询问征求范文程的意见,没怎么把内三院其他两院的大学士放在眼里。

    包括那个资历深厚的大学士希福,他在黄台吉面前的地位,也远远不如范文程,因此就更不用说八旗新秀刚林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纲领对范文程的受宠当然是隐隐然有所不满的。

    只是当时范文程在黄台吉面前过于受宠,刚林不敢跟他争风头罢了。

    但是现在,范文程刚死,刚林就感受到了范文程死后在黄台吉身边留下的空白。

    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冒着触怒黄台吉的风险去向黄台吉进言了,包括刚林自己在内。

    当然了,幸亏刚林及时闭上了嘴巴,没有在黄台吉因为感到受到了羞辱而盛怒之际进什么逆耳忠言。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还想试图打消黄台吉的怒气,或者劝阻黄台吉下令对镇江堡发动进攻,那么注定没有好果子吃。

    因为这一回杨振写在回信里的那些话,是真的彻底激怒了黄台吉。

    黄台吉原本就是一个自诩雄才大略,非常心高气傲的人,之所以平时谦逊有礼,礼贤下士,搞得好像胸襟开阔胸怀四海似的,其实全是装出来的。

    一方面,不过是为了显示他自己天命所归的帝王做派而已。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广收天下豪杰,叫这些人为他所用,好成就一番范文程这等人告诉他的大业罢了。

    而实际上,黄台吉外宽仁而内猜忌,肚量一点也不大,对于真正得罪他的人,或者威胁到他的人,报复起来又狠又快,丝毫也没有什么宽温仁圣的一面。

    比如对待二贝勒阿敏。

    再比如对待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莽古尔泰的全家,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至于他的一众妻妾,就更是如此了。

    对于喜欢的,自然是倍加宠爱。

    对于不喜欢的,则是翻脸不认人,弃之如敝履。

    黄台吉曾有一个妃子在服侍他的时候不合他的意,结果他转脸就把这个妃子赏给了一个大臣。

    有的人从这件事中看到的是黄台吉的慷慨大方,礼贤下士,不惜将自己的妃子送人以拉拢人心。

    可是杨振从这件事中看到的,却是黄台吉的狠毒,是黄台吉在两个极端之间的反复横跳。

    对于这种假装宽容的人,想要彻底激怒他,其实很容易。

    问题只在于,你是否能够搞清楚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

    杨振之所以叫班志富捎了回信过去,并且指定了索要黄台吉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也就是黄台吉所谓的宸妃海兰珠,就是因为杨振非常清楚眼下黄台吉的真正软肋在哪里。

    这个海兰珠就是黄台吉的软肋所在。

    在之前的招降条件里,黄台吉连嫁皇女这样的条件都摆出来了。

    这意味着,如果杨振索要别的女子,黄台吉都是有可能同意的。

    但是杨振很清楚,如果大清国内有哪个女子黄台吉是绝对不可能拱手送人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就一定是海兰珠了。

    所以,杨振选择了精准打击,直接开口索要海兰珠。

    这一点,果然让黄台吉深深觉得自己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对黄台来说,莫说是将他至爱的海兰珠拱手送人了,就是别的人有这样的念头,都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即使这个人是他一度十分看重的杨振,那也绝对不行。

    就这样,当天傍晚时分,寒风凛冽刺骨的镇江堡城外,再次上演了热火朝天的场面。

    在城西立营的清虏郑郡王济尔哈朗、恭顺王孔有德等人,将大批重炮从围城的长垒外面转移到了长垒里面,天色已经傍晚,却开始了炮击。

    在城东威化岛一带立营的清虏固山额真图赖、怀顺王耿仲明等人,也指挥起麾下的重炮队伍,从江面上开始轰击镇江堡的东墙。

    而在东西两面炮声隆隆之中,城西雪野围城长垒的外面,远处山林里,也出现了大批伐木取材的人马,他们打着火把,彻夜不曾停歇。

    将计就计,怒而挠之的策略,最早是张臣提出来的,可是自家都督一番运作之后,达成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一时间,不论是张臣,李禄,还是杨珅,金玉奎等人,都在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自家都督到底向黄台吉要了一个什么样的美女,使得黄台吉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清虏大军的马步军发起进攻的时机,轻易不会选择在夜里。

    也就是说,只有当清虏的炮击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后者说他们自以为已经建功了以后,清虏的马步军才会大举压上。

    只有到那个时候,才是自己们指挥手下全员登城,奋力反击的时候。

    而在此之前,硬挺着就好了。

    反正城内自军兵马有吃有喝,有遮风避寒的房子可以居住,又有泼水成冰的城墙作为屏障,清虏能奈我何呢?

    只要清虏的重炮阵地,始终处在自己城头重炮的射程之外,其他的,就随它们去吧。

    清虏再次发起的重炮轰城,从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傍晚开始,随后断断续续,彻夜未停,并且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六日的傍晚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西城炮击的重点,仍是清虏以前轰击过的西门汤山门瓮城。

    汤山门瓮城上的城门楼子,在之前的炮击之中已经被摧毁掉了,这也给了清虏重炮的炮手们以无比的信心。

    所以再次发起炮击之后,部署在城西的二十门清虏重炮,在孔有德的统一指挥下,集中轰击汤山门方向,企图集中力量先把最突前的西门外瓮城摧毁。

    至于城东威化岛西侧的清虏炮阵,他们同样集中了二十门重型火炮,轰击的重点,同样被十分精明的耿仲明锁定在了先前差点被击垮的新修那段城墙上。

    那段城墙,正是当初杨振率军夺占镇江堡时炸毁重建的城墙,之前部署在威化岛西侧的清虏重炮阵地轰击东城墙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此处乃是东城墙的薄弱之处。

    虽然后来杨振下令守城将士利用严寒气候泼水成冰,将将弥补了这个缺陷,但是冰墙毕竟是冰墙,其坚固程度终究还是无法跟砖石城墙相比。

    唯一的好处是,清虏的重炮将他打得千疮百孔也没关系,只要给时间,就可以继续泼水成冰,补上墙面的坑坑洞洞。

    但是这一次清虏发起炮击之后,采取的策略跟以前有很大不同,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一打一大片了,而是非常刁钻地针对着他们想打的目标持续轰击。

    一门接着一门的发射,一炮就着一炮的打来,重炮打击的目标从面变成了点,炮击间隔的时间变短了,持续的时间却变长了。

    与此同时,被集中火力持续轰击的地方,也根本找不到太多机会,利用清虏冷却火炮的间隔时间去加固城墙。

    也因此,不管是西门外瓮城,还是东城那段后补的城墙,在成为清虏重炮集中轰击的目标,硬扛了一天一夜之后,到了二十六日的傍晚,已经是遍体鳞伤,摇摇欲坠了。

    这些情况,自然很快就被报告到了杨振那里去,而杨振也在傍晚时分,带着几个主要将领,先看了看西门外瓮城,然后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镇江门的城楼之上。

    杨振本想直接去柳林所部粮草营的方向直接去看那段城墙的,但是那段城墙仍处在清虏重炮的持续轰击之下,土石横飞,比较危险,在众人的劝阻之下没有亲赴现场。

    而镇江堡的东门即镇江门所处的地段,距离威化岛南端西侧的清虏重炮阵地相对较远,目前清虏重炮轰击的目标,已经锚定了重建的那段城墙,所以这里相对安全。

    远处炮声隆隆之中,杨振领着人,一上城门楼,值守在东门城头的仇震海、柳林、安应昌、刘仲锦以及潘喜就齐刷刷地迎了上来。

    站在城头迎接队伍里的潘喜,见了杨振,越众而出,朝着杨振躬身见礼后,一脸担忧地说道:

    “都督,那段城墙,就是前不久咱们重建的那段城墙,危险了,以咱们守卫松山的经验来看,如果清虏重炮朝那里继续猛打下去,恐怕这一两天内就要塌了!”

第八二零章 两线

    “是啊都督,咱们就这么干挺着,不还手,清虏重炮阵地今天已经两度前移了,打出的炮子比以前更准,威力也越来越大,请都督下令开炮还击!”

    潘喜说完了东城面临的破城危险之后,接替金玉奎指挥东城墙部署重炮的刘仲锦,也站了出来,朝杨振躬身行了礼,随即请求杨振尽快下令开炮还击。

    潘喜站出来进言,是杨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潘喜打小从军,就在杨振的队伍里面,是杨振嫡系中的嫡系。

    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当面说的话,不管什么场合,也不管会有什么影响,他都会当杨振面说出来,对此杨振也习惯了。

    但是刘仲锦这个二鞑子投诚过来的将领,如今有这样的转变,却叫杨振有些意外,同时也很高兴。

    这说明这个二鞑子投诚过来的将领,已经开始站在金海镇的立场,站在征东军的立场,同时也是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不揣冒昧考虑问题了。

    要不要在自己的队伍里面提拔使用当过二鞑子的人,杨振以前是很犹豫的。

    因为这些人当过二鞑子以后,他们再次做回二鞑子的几率要比其他人大得多,而且在忠诚方面的底线也会低得多,毕竟他们曾经或因贪生怕死或因卖主求荣当过二鞑子。

    不过面对历次俘虏的那些二鞑子,杨振又不能一概把他们杀了。

    特别是其中有些本事的人,不用起来又显得过于浪费了。

    在扩建炮兵营哨的时候,杨振就面临这样的问题,杨珅虽然值得信任,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指挥不过来越来越大的炮兵队伍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刘仲锦这个当过清虏正蓝旗汉军乌真超哈营牛录章京的人物,进入了杨振的视野。

    杨振麾下新建的炮兵团营里面的很多重炮,都是从清虏那边抢夺过来的。

    而刘仲锦原本指挥的就是这种重炮,并且参与了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铸造,对于这种重炮,他当然熟悉无比,放着这样的人不用,岂不是浪费?

    所以杨振解散了交给他统带的第四牢城营,将他放到了杨珅指挥的炮兵团营里面使用。

    这几天来,杨振趁着金玉奎在西门那边有用的机会,一句话又让他来到东门这边,独挡一面了。

    不过,可惜的是,杨振这个穿越客,扮猪吃老虎的思维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改掉,不允许他们随意开炮还击,而是要他们先攒着弹药火力,等到清虏步兵冲城的时候再大批量使用。

    杨振的这个意图,之前已跟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说得很清楚了,所以此时此刻,仇震海没有站出来表达不同意见,而是由潘喜和刘仲锦这两个东城防守的顶梁柱站出来说话了。

    当然了,对于城外清虏重炮持续不断的炮击,同样忧心忡忡的远不止潘喜、刘仲锦二人,驻防地就在那段新修城墙附近的柳林同样担心不已。

    清虏炮击目标明确以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向总领东城防御事务的仇震海表达过自己的担心了,但是仇震海一直拿杨振的命令压他。

    今天杨振亲自来了,他见潘喜、刘仲锦两个小将说话了,于是他也忍不住开口了。

    “都督,潘参将、刘参将他们说的没错,若清虏重炮继续打下去,不出一两日,新修那段城墙必然坍塌,一旦彼处坍塌,清虏大军冲进城中,则我城防危矣!”

    柳林说的这番话,当然也有他的一点点私心在里面。

    毕竟那段新修的城墙就在他们的驻防地附近,一旦真的被打破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麾下的兵马,而负责堵缺口的也是他麾下的兵马。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统率麾下的朝兵,面对城破后汹涌而入的清虏马步军,柳林的小心脏就突突直跳。

    想当年,他可是见识过清虏马步军有多么生猛的,与此相应的是,他也很清楚现在自己手底下朝兵的能耐。

    若是崔孝一、蔡门亨、车礼亮等人仍然领兵在其麾下听命的话,那么他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担心。

    但是崔孝一等人,已经率队离城有些日子了。

    与此同时,以柳林部下朝兵之前在杨振破城而入之时临阵倒戈的表现,一旦清虏获胜入城了,那就绝没他的好果子吃。

    杨振见柳林也站出来,说了这样的话,当下略一想,也就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了,于是呵呵一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对众人说道:

    “你们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先前之所以不让你们大举进行反击,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消耗,节省弹药,好把咱们的弹药用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方。另一方面么,则是为了向清虏示弱,为了误导清虏的马步军尽快发起攻城。

    “既然你们现在都觉得,清虏重炮继续发威,咱们那段新修的城墙坍塌在即,那么城外的清虏们,必然也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如此一来的话,或许清虏的马步军攻城,也就近在眼前了。”

    简单作了一些解释之后,杨振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皆点头不语,显然都默认了他的这个判断,于是接着说道:

    “而这两天,清虏重炮轰击的目标,一个是西城汤山门的外瓮城,另一个就是东城这段新修的城墙,这同样说明了,清虏接下来发起马步军攻城的重点方向,就在这两个地方。

    “说实话,西城那边,我不太担心,因为就算是外面瓮城的城墙被彻底击毁了,里面还有主墙可以依靠,依然可以居高临下。但是东城这里么——”

    说到这里,杨振打住了话头,听着城外隆隆的炮声,听着南边一段距离之外传来的炮子撞击墙体的闷响声,默默思索着对策。

    杨振可不想两线作战,尤其不希望汤山门外瓮城被摧毁的同时这段东城墙也被突破,一旦如此,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可就全成了弄巧成拙了。

    杨振来到东城门镇江门之前,刚去过了西城门汤山门,在炮声隆隆之中亲自查看了汤山门外瓮城的情况。

    汤山门外瓮城的情况非常危险,在清虏重炮不分昼夜持续不断的炮击之下,突出在汤山门外的那个半圆形瓮城,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如果清虏的重炮入夜之后仍然没有停歇,那么汤山门的外瓮城很有可能挺不过今夜。

    不过,西城的情况终究要比东城这里好一些,因为即使汤山门的外瓮城垮塌了,西城的主墙依旧在。

    面对前来攻城的清虏马步军,西城的守城将士依然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也因此,杨振视察过后,只是下令撤除了西门外瓮城上的炮台以及半圆形瓮城上下的守军,命令他们退后防御,主守瓮城内的内城门而已,其他的布防未做调整。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做好了西门外瓮城被清虏重炮彻底摧毁的准备,就等着清虏马步军来攻了。

    然而东城这里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清虏的重炮没有主攻镇江门,而是瞄准了先前在炮击中试探出来的薄弱之处,也就是那段新修的城墙。

    一旦那段新修的城墙被击垮,被突破,那么清虏可就一下子直入镇江堡城中了。

    “刘仲锦!”

    “卑职在!”

    杨振在众将翘首期盼之下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你部炮兵,调整部署,将麾下全部重炮对准城东江上清虏炮阵,校准了以后,可以全面开始反击!务必迫使清虏炮阵后退,为我们修复城池争取时间!”

    “卑职遵命!”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令,刘仲锦已经等待多时了,此刻立刻士气高昂地接了命令。

    “还有冲天炮,既然清虏重炮轰击的地方已经十分明确,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将布防在东城的冲天炮主力转移到城头上了。一旦清虏马步军来攻,可以立刻居高临下开炮轰击他们!”

    “卑职遵命!”

    刘仲锦听了杨振向他下达的第二个命令,他更高兴了,立刻高声领命。

    自从他被杨振下令安置到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营任职以后,他已经见识过冲天炮所使用的开花弹的威力了,而且知道冲天炮可以曲射,利于近战。

    作为曾经清虏正蓝旗汉军乌真超哈营牛录章京的他,自然知道这样的冲天炮在近距离攻守作战中的巨大威力。

    一想到那些开花弹一炸一大片的威力,刘仲锦的心中甚至开始盼着清虏马步军早点大举攻城,好让他一举建功了。

    说完了对刘仲锦所领炮兵的安排,杨振一刻不停地转向了潘喜。

    “潘喜!”

    “卑职在!”

    “那段新修的城墙是东城防守的重中之重,本都督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了。等到威化岛清虏炮击势头减缓之后,连夜调派人手上去修复,尽量让它挺得更久一点!”

    “卑职明白!”

    “当然了,也要做好那段城墙被击垮的准备,城上城市下都要做好准备,你部掷弹兵共三哨,城上要部署两哨,城内部署一哨,一旦那段城墙被突破,你要尽一切努力做好拦截!”

    “卑职明白!”

第八二一章 塌了

    杨振见潘喜一脸坚毅地领了命令,先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到了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的脸上,看了看他们两个,说道:

    “柳兵使,安都指,这一次东城防守作战,你们二人的兵马同样主守那段即将坍塌的城墙,先前叫你们在那段城墙后构筑的环形街垒,完工了吗?”

    先前全城大修街垒工事的时候,杨振就曾下令叫他们二人负责重修那段城墙,并在新修城墙后面另外构筑环形街垒,以防万一东城的这个短板被清虏发现从这里突破。

    如今,新修补的这段城墙果然被清虏发现了,而且已经被清虏的重炮快打穿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旦那段城墙被突破,那么墙后的工事就至关重要了。

    “完工了!”

    杨振话音一落,柳林与安应昌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复了杨振。

    “完工了几道?”

    “几道?这个——”

    柳林与安应昌两个或许是没有想到杨振会接着问他们修了几道工事,一下子有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个时候,仇震海说话了。

    “就一道。就像当时都督说的那样,在那段新修的城墙后面,柳兵使,安都指他们指挥人马,用木头拒马沙袋冰墙,构筑了一道四五尺高的土围子。”

    仇震海一边回想着最近一次对那处工事的视察情况,一边回答了杨振的问题。

    “一道恐怕已经不够了,你们尽快于其后方再增加一道!总而言之,要确保清虏马步军即使突破那段城墙攻入城内,也要让他们命丧在你们的工事面前,决不能让他们再次突破!”

    仇震海听了杨振所说的话,看了看柳林与安应昌,随后三个人一起抱拳躬身,对杨振说道:“卑职遵命!”

    杨振见状,扭头招手,示意站在身后外围的麻克清上前,然后从他手里取过了自己惯用的那把斧子,目光从东城防守诸将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众人见杨振如此这般,一个个全都屏住了呼吸。

    “潘喜!”

    “卑职在!”

    “此战,除了你所领掷弹兵外,柳兵使所部兵马,安应昌所部兵马,尽数归你调遣指挥!有临战不前不服从调遣指挥者,可持此斧直接斩首示众!”

    杨振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是一惊。

    杨振一向对柳林、安应昌等人以礼相待,很少说这样的重话,此时这番话说出来,一下子便叫众人感受到了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就在仇震海、柳林、安应昌等人对此感到意外并且面露惊容的同时,潘喜这个小年轻倒是显露出了一份不同寻常的沉稳来,就见他缓步上前从杨振的手中接过了那柄斧头,冲杨振躬身说道:

    “卑职遵命!”

    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再没有多余一个字,却叫柳林、安应昌心里一沉。

    他们立刻就认识到了,如果他们的麾下,甚至是他们自己,到时候真有临阵不前的表现,并且落在了这个小将的手里,这个小将是真的会把他们的斩首示众的。

    一想到这里,柳林与安应昌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许多倍,当即跟在潘喜后面,冲杨振抱拳躬身,再次说了一声:“卑职遵命!”

    对杨振来说,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谁他么管你是兵马节度使,还是什么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的,让你往前冲,往前顶的时候,你敢贪生怕死犹豫不前,立刻就要你的脑袋。

    杨振越过仇震海这个东城防御总指挥,直接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以后,转过头再看了看仇震海,然后对他说道:

    “仇副将,镇江门这里,就交给你了。虽然清虏攻击的重点不在此处,但此处也不可掉以轻心,你仍是东城防御总指挥,率布防东城的其他各部人马为预备队。

    “一旦潘喜他们守卫的那段城墙坍塌,清虏马步军冲来,你要率领其他各处人马前往救援,切切不可大意了!”

    “卑职遵命!”

    杨振是仇震海的侄女婿,平时对仇震海非常尊重,很少这样跟仇震海说话。

    所以此时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了。

    仇震海一听,自然也听出一些不同寻常来,知道镇江堡的防守作战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

    这次守住了,那就是守住了,如果这次没守住,那就万事休矣。

    所以,他连忙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杨振也并不想管得这么细,既然已经把东城防御事务交给仇震海主持了,管太多,反而让人觉得自己对仇震海不够信赖。

    但是,能不能守住东城那段城墙,实在是事关重大。

    不得不说,之前杨振的确是将防守的重点放到了西城那边,因为那边有清虏修筑的深壕长垒,而深壕长垒的后面就是城西清虏大营。

    在清虏构筑的围城长垒与镇江堡城的西墙之间,除了城墙脚下冰冻的护城河之外,就是一片开阔且相对平坦的旷野了,非常适合马步兵突击冲城。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镇江堡的城东面是宽阔的鸭江江面,如今江面虽然已经封冻,并且覆盖了积雪,但是江面本身仍然远低于镇江堡一侧的江岸。

    清虏大军若是从城东的威化岛营地出发,猛攻镇江堡的东墙,那么他们在踏冰越过江面时,首先遇到的障碍就是江岸与江面的落差。

    虽然漫长的江岸上面有许多缓坡可以策马而上,但是冲击的速度在上岸的时候,是必然会受到影响而降低的。

    而且清虏的兵马一旦上岸,就将完全处于城头冲天炮甚至是飞将军的覆盖之下。

    因此,在杨振看来,那里是清虏的死敌,但凡是经历过松山攻防战的清虏兵马,就不会轻易从那个方向发起步兵冲城。

    也因此,杨振将守城的重点放在了西城汤山门一带,把张臣、李禄、杨珅等人悉数安排到了那边。

    而将东城的防御作战交给了仇震海主持,让他统一指挥潘喜、俞海潮以及刘仲锦、安应昌和柳林麾下等杂兵作战。

    本来是这是给仇震海积攒功劳资历的一个机会。

    在杨振的设想之中,此战过后,仇震海就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委以一方总兵的重任了。

    但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以前可能是有点过于乐观了。

    一方面,指挥重炮轰城的清虏将领学聪明了,并没有展开铺天盖地的无差别的炮击,而是找准了城墙的薄弱之处持续不断进行定点打击。

    这样一来,那段新修的城墙,就存在着被击垮的巨大风险。

    另一方面,仇震海并没有参与过去年那场相当残酷的松山城保卫战,更准确的说,当时仇震海一直率领水师在外面,并不在松山城中。

    这也就意味着,相对于指挥水师作战来说,仇震海对于守城防御作战,特别是对于杨振麾下擅长的利用远近程火器开展守城作战,始终是隔了一层。

    如果镇江堡东墙没有太大危险,根据杨振的安排,只要仇震海听命而行,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现在那段后修补的城墙,既然存在被击垮的极大风险,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是杨振自己想当个甩手掌柜,眼下严峻的形势也不允许他那么做了。

    杨振安排好了东城的防务,夜幕已经降临了,在刘仲锦指挥城头重炮开始了对威化岛清虏炮阵的轰击之后,杨振带着随行的其他人下城离去。

    一行人刚刚回到行营大门外,下了马,未及入内,突然听见西城汤山门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

    杨振牵着马,顿时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那响动之声,不似是重炮发射时的轰鸣,倒像是房倒屋塌的动静,只是这声响动夹杂在城东门隆隆的炮声之中,听起来有些不太真切。

    “什么声响?你们听见了吗?什么声响?”

    “像是,听着像是房倒屋塌的响动,会不会是西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紧跟在杨振后面,正要过来接过杨振手中马缰的麻克清,听见杨振的询问,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打着火把策马疾驰过来。

    马蹄声把杨振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待他扭头去看,却正看见李守忠打着火把,满脸焦急地,从汤山门的方向策马赶来。

    与此同时,策马疾驰而来的李守忠,看见杨振就在征东将军行营的大门外,自是快马加鞭,转瞬即至。

    “都督,都督,汤山门的瓮城塌了,汤山门瓮城塌了!张副将叫卑职来找都督报信,请都督亲往汤山门一趟!”

    李守忠策马来到杨振跟前的不远处,翻身下马,见了礼,立刻报告了西门的情况和他的来意。

    “哦?!那外瓮城塌了多大口子,其他位置有无险情?”

    “其他位置暂时没有险情,唯有汤山门外瓮城正当面,塌了一丈多宽!张副将与李副将他们担心坏了都督谋划,一时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堵还是不该堵,叫小的来请都督!”

    “那就好,走,你前有带路,去汤山门!”

    说完这些话,杨振就在行营大门外翻身上马,带了随从人员,跟着李守忠快马往汤山门方向赶去。

    汤山门外瓮城的坍塌,在他看来,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清虏重炮不停止炮击,那么久而久之,突出在城外的外瓮城,必然扛不住。

    但是汤山门外瓮城扛不住,却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情。

第八二二章 前夜

    杨振先前做了那么多事情,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清虏大军不顾一切前来强攻镇江堡城。

    可是清虏那边也不傻,即黄台吉下达了强攻镇江堡的命令,他们也不会真的稀里糊涂拿命往里填。

    眼下清虏重炮持续的炮击行动,就是大战前的一种试探。

    如果重炮轰城建功,证实了镇江堡的城防不是那么牢不可破,那么马步军攻城的场面才会出现。

    如果重炮轰城迟迟未能建功,镇江堡城防工事的坚固程度超过了清虏诸王的想象,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有各旗的马步军冲城,可就难说了。

    在杨振看来,黄台吉本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那封信刺激得失去理智,可是黄台吉麾下那么多王公贝勒大小将领们,却不会全部失去理智。

    相反,黄台吉麾下的能人多得是,一旦要是有那么几个目光敏锐头脑清醒而且敢于拼死进谏的,那么黄台吉会不会选择“忍辱负重”,从而改变想法,也是没准的事情。

    所以,杨振从李守忠的嘴里得知汤山门外瓮城出现垮塌的时候,并不怎么感到惊慌失措,反倒有了一种大战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杨振跟着李守忠来到汤山门上的时候,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等人正如临大敌,指挥着各自所领将士,在城上城下严阵以待。

    夜色笼罩下的城西雪野之中,清虏炮阵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发射时的轰鸣以及硕大的实心炮子飞跃雪野时的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当杨振登上城头的时候,已经有清虏重炮的炮子,透过了垮塌的瓮城外墙,打到了瓮城内的地面之上。

    进入瓮城弹跳飞跃的炮子,依然强劲有力,所过之处打得地面上冰雪飞溅土石横飞,直到撞在了填堵瓮城内城门的沙土麻袋上面,方才势穷力竭而停下。

    饶是杨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眼目睹到这个场面,依然忍不住有一点胆战心惊。

    “都督,瓮城正当面外墙,已经倾塌,清虏仍炮击不止,咱们要不要还击清虏炮阵,要不要抢修瓮城缺口,正要请都督示下!”

    杨振登上汤山门城墙,人在城上的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四人闻讯而至。

    其中担任西城防御总指挥的张臣,更是开门见山,直接将最迫切的问题摆在了杨振的面前。

    “已经到了这一步,可以还击了。若始终不还击,清虏那边的能人,或许会认为我们又再设局,怕是要起疑心了。”

    张臣、李禄他们之所以不能形成统一意见,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杨振的谋划是什么,所以担心自己们一个处置不当,导致前功尽弃。

    从这两天的炮击之中,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他们已经大致判断出了清虏炮营分兵之后,城西清虏炮阵的重炮数量,也就是二十门上下了。

    这个数量,与镇江堡西城上面的重炮位数相比,不仅不占优势,而且从数量到射程,已经全面处在下风了。

    镇江堡西城,从刚一开始就是杨振设想之中的防御重心所在,所以重炮位数比镇江门一带部署的要多。

    单说重炮,镇江门那边是十门,汤山门这边有三十门。

    如果一开始杨振就决心全力反击的话,清虏的炮阵根本进入不到能够威胁镇江堡西墙的距离之内,汤山门的城楼子以及外瓮城也不可能轻易被击毁。

    但是杨振决心要示敌以弱,引敌来攻,所以只能苦苦忍着,隐藏实力。

    所以,对杨振来说,镇江堡西城的守军并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而是要不要反击以及什么时候反击的问题。

    “但是,即便还击,也要注意隐藏实力,先用三五门重炮,将清虏炮阵打退一段距离再说!一旦反击的太猛了,容易把马上要上钩的敌人吓退!”

    “这个——,卑职遵命!”

    “卑职明白了!”

    杨振的话一说完,杨珅、金玉奎两个面面相觑,包括李禄这个熟知杨振谋划的人也是满脸苦笑。

    他们哪见过杨振这么打仗的人啊,别人都在担心清虏大军破城后的屠戮,而杨振居然在担心自己们的反击太激烈,吓退了马上要进攻的敌人。

    但是杨振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似懂非懂的接受了命令。

    而此时张臣听了杨振的命令,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派了李守忠前去请杨振亲自来西城,否则的话,这其中的微妙,他又如何说服得了其他人?

    所以他倒是非常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明白了。

    杨振见他们统一了思想,也没再做过多的解释,随后针对张臣提出的另外一个问题,一边想着,一边答道:

    “至于要不要抢修那个缺口么,我看该抢修还是要抢修的,至少要做做样子给城外的清虏看,当然了如果能把缺口简单堵一下,把即将到来的战事拖延到明天开打,那就最好了!

    “至于如何抢修那个缺口么,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你们派人把打造好的拒马填到缺口之处,蒙上棉被,泼上水,很快就能形成一道冰墙。”

    面对杨振给出的这一招,张臣、李禄等人先是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这,这也能行吗?”

    “是啊,都督,这样做,快倒是快了,可是必然经不起清虏的持续炮击啊!”

    “呵呵,经不起就经不起吧,我们努力抢修了,但是仍然经不起清虏重炮的轰击,落在城外清虏的眼里,这意味着什么?”

    杨振说到这里,面带笑意地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将领,见他们若有所思,随即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意味着咱们守城的将士们黔驴技穷了,意味着咱们堵不住这个缺口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派出马步军大举攻城夺占城头的时机到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停顿了下来,看着诸将淡淡地说道:“呵呵,到了这一步,你们猜一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回卑职明白了!”

    “清虏明日就会大举攻城!”

    面对杨振的启发式问话和诱导式问话,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们该做什么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就这样,杨振布置了汤山门城头的重炮反击以及抢修缺口任务,然后在隆隆的炮声之中下了城,回到了征东将军行营下榻处吃饭休息。

    而在随后的整个寒冷的夜里,城外清虏的炮击与城上征东军炮兵的反击交织在一起,炮声隆隆彻夜未息。

    与此同时,汤山门外瓮城抢修缺口的队伍,以及在镇江堡东城那段摇摇欲坠的城墙后面抢修工事的队伍,也在各自城头反击的炮火创造的短暂有利条件下,辛苦劳作了一宿。

    当然了,柳林和安应昌麾下的人马这一夜是真的劳累。

    他们按照杨振命令,在既有的半圆形工事后方,依托附近现有的房屋街巷,拆东墙补西墙连院墙,又构筑了一个范围更大的口袋工事。

    事到如今,不管是自诩儒将的柳林柳兵使,还是忠义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都明白了杨振叫他们事先构筑工事的意图。

    这是准备把清虏放进来打啊!

    像这样的冒险打法,他们是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尝试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麾下兵马的情况,一旦城破了,就很可能作鸟兽散,很难再就地发起反击或者阻击。

    可是当他们真正领会了杨振的意图,并且知道杨振及其麾下金海镇兵马都在为此全力准备的时候,他们也莫名地有了不少信心。

    虽然清虏有可能从他们的驻地突破,这让他们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可是自己的人马有了这样的预判,有了事先的充足的准备,那么清虏的突破还是突破吗?

    他们突然意识到,清虏这样的突破,与落入自己麾下兵马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的人马看似在明,实则在暗,看似是在守御城池,实则是在埋伏着,在等待打一场伏击战啊!

    到那时候清虏的重炮与战马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自己们又有鸟枪火炮飞将军,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们在构筑连接工事掩体的时候,就不是被动地等待潘喜的指挥和命令了。

    也因此,以假想中的清虏在东城的突破口,即那段新修的城墙为起点,方圆几里内的大街小巷大门小门,尽数被堵死,被切断,形成了一个打眼一看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却真实存在的非常规的“内瓮城”。

    这样一来,当然就很累。

    可是累归累,柳林与安应昌以及他们部下的朝兵,在真正领会了杨振这个上官的意图之后,士气却比以前高多了。

    跟他们实打实的辛苦劳累不一样的是,抢修汤山门瓮城缺口的队伍,主要是折腾的心累。

    瓮城正当面的城墙已经崩塌了,意味着他们在炮声隆隆之中运送拒马和其他木料填补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遮挡之物。

    虽然清虏的炮阵在自军城头的重炮开始反击后,已经连着往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准头没那么准了,力道没那么强了。

    可是面对随时有可能从天而降的重大十几斤的硕大炮子,他们暴露在外的时候,内心还是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与此同时,虽然自军城头的重炮已经开始反击了,也促使清虏的炮阵后退了,可是清虏的炮阵并没有停止炮击。

    自己们辛苦搭建起来的木头栅栏,蒙上棉被波水成冰形成的所谓冰墙,在清虏重炮打出的炮子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特别是,由于棉被所具有的韧性,往往清虏一颗炮子击中缺口处补修的障碍物,就能将整面冰墙击倒。

    就这样,一夜之间,专门负责指挥抢修外瓮城缺口的张天宝,亲自带队往上冲了有四次之多。

    虽然自己麾下的人马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反反复复地带队抢修,也让他对自家都督的主意暗自腹诽不已。

第八二三章 应对

    张天宝现在是掷弹兵团右营的代理营官,为了早点拿掉代理二字,他也是真拼了,事事上心不说,而且事事冲锋在前。

    在杨振的征东先遣军各团营里面,不管是张臣指挥的火枪团营,还是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营,一个将校官弁的升迁,虽然也看资历,但是更重军功。

    像张天宝这样的人,早先从河间府应募从军,刚加入杨振麾下的时候,能当上把总,固然是沾了严省三的光。

    可是,自那以后,张天宝从把总到千总,从千总到守备,再到掷弹兵团右营的代理营官,一步一个脚印的升迁,却是全靠他自己打拼得来。

    至于跟他同一批应募从军加入杨振麾下的那几个把总官们,比如王俊、王余祐、于可济等人,如今大多数都在千总职位上,继续打磨资历,等待机会。

    而张天宝之所以能够超越其他人,走在他们的前面,除了上官李禄的荐举之外,主要靠的就是他头脑灵活胆子大,作战卖力不怕死。

    杨振及其麾下主要将领们的这种选人用人的标准,自然也影响到了整个征东先遣军各个团营的中下层官弁士卒。

    也因此,每每到了大战将至的时候,征东先遣军上下根本不需要杨振或者张臣、李禄他们召集部众进行说教鼓动,就能保持高昂的士气。

    因为河间府破落户张天宝的脱颖而出,以及类似张天宝的其他人凭借战功快速获得升迁,激励着征东先遣军各团营所有中下层的士卒们。

    也因此,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的夜虽然寒冷而漫长,但是镇江堡东西城守军的士气却依然居高不下。

    即将到来的大战,对他们来说,既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考验,更是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机会。

    在东西城的炮声隆隆之中,在一片紧张忐忑又掺杂着兴奋的气氛之中,镇江堡城头晨曦乍现,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的金色朝阳终于出现在了东方的地平线上。

    杨振早早地就来到了汤山门城头,举着单筒的千里镜,往西眺望。

    因为早在朝阳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之前,在镇江堡城西的雪野之上,在那道距城三里左右的深壕长垒内外,就已经布满了清虏大军。

    “都督的谋划,凑效了,清虏大军进攻在即!”

    站在杨振身旁的西城防御总指挥张臣,放下了手中千里镜,看着观阵不语的杨振,心情复杂地说道。

    张臣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为眼前这个场面,完全是自家都督费尽心机促成的,然而面对军容严整、威势逼人的清虏大军,即使张臣对守住城池充满了信心,可也忍不住担心有个万一。

    一旦有个万一之败,那可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杨振听到张臣说的话,也放下了千里镜,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疲惫,兼且神情肃穆,当下也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正如张臣话里隐隐抱怨的那样,眼前的场面算得上是杨振一手促成的。

    这样的情况,说的好听一点,是求仁得仁,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可就是求锤得锤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对于眼前的场面,别的任何人都可以语带抱怨,但是杨振却不能有一点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所以,说完了这个话以后,杨振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看着张臣,问道:“以你这个老夜不收的观测,这回清虏攻城大军,大概能有多少人马?”

    “观此阵列声势,恐怕不下三万马步兵。刨除清虏后方掠阵督战的,以及清虏炮营使炮的,直接冲城的人马,应当不少于两万人!”

    面对杨振的询问,张臣马上将自己观测与推算的结果说了出来。

    杨振听了张臣的回答以后,不置可否,而是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禄、杨珅二人,向他们问道:

    “你们怎么看?”

    李禄与杨珅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躬身抱拳说道:“卑职赞成张副将的判断,没有异议!”

    “嗯。既然如此,都说说吧,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杨振这个穿越客虽然不懂得什么观阵之法,也没有观敌料阵的本事,可是张臣这个老夜不收却有。

    与此同时李禄、杨珅这些人也不差,他们父辈都是边军军户,而他们自己又是打小从军,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他们三个人达成了一致,那就离实情相差不远了,所以杨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询问他们的对策。

    杨振之所以这么问,倒不是杨振自己没有对策,而是上位者使用部属的一种技巧。

    上位者直接下达命令,叫部属们执行,远不如让部属们自己提出执行的建议,然后由上位者批准他们执行。

    因为哪怕上位者发布的命令与部属们提出的建议是完全一致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执行起来的结果,也往往相差甚远。

    只要通宵一点职场上的人情世故,就不难明白这样的道理。

    毕竟,上级命令我这么做和我自己要求这么做,是有差别的,至少在执行的自觉性主动性上差别甚大。

    当然了,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杨振并不是再跟自己的心腹部将们玩什么心眼,而是他早已形成了这样的习惯,自觉不自觉地就会这么做。

    而他的这几个心腹部将显然也早就习惯了杨振的这个套路,所以杨振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都督,咱们原来的目的,不就是要依靠城防工事,依靠我们手中的近战利器,大量消灭清虏旗营的有生力量吗?”

    当先站出来提出自己应对建议的,是征东先遣军中军副将兼领掷弹兵团营的李禄。

    “所以,此战当然是将敌人放近了打,就算敌人彻底摧毁了瓮城也没有什么,我们的人马休整已久,兼且弹药充足,又是居高临下,没有理由守不住!”

    “没错,都督,李副将所言甚是,若是清虏毁了外瓮城就敢大举来攻,那么我守城将士射程之内,就皆是清虏死地!”

    李禄话音刚落,杨珅也站了出来,他先是赞成了李禄的打法,然后又说到了自己所领的炮兵团营的使用上面。

    “至于说到卑职指挥的炮兵团营,卑职以为重炮营与冲天炮营可以轮番使用,只要清虏接近城墙,就可大举使用城内墙下部署的冲天炮,其开花弹必将对敌以大量杀伤!

    “若清虏攻城兵马冲击之势势大难制,则可随时使用我们在西城部署已久的三十门红夷重炮,将攻城之敌从其后方切断!”

    “很好,正该这么干!”

    面对李禄和杨珅二人的建言,杨振听了自是立刻出声赞同,同时,他心里的那一点点担忧,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有忘了问问张臣的意见。

    “张臣,你是西城防御总指挥,你说呢?这样打成吗?”

    对于杨振这种明知故问的套路,张臣十分无语,可是杨振当众询问他的意见,他又不能不做出回答,只见他一笑说道:

    “卑职十分赞成!我军火枪团营之火枪,掷弹兵团营之飞将军和万人敌,炮兵团营之冲天炮开花弹,皆是近战利器,岂非正为近战而设哉?”

    张臣先是对李禄、杨珅所说的打法表示了赞同,然后想了想,觉得杨振既然张嘴问了,那么还是提出点属于自己的建议为好,于是略作停顿,即补充说道:

    “不过,对于冲天炮的运用,卑职有一点浅见。目前是全部有三哨九十门,集中部署在城墙之内,原先是为了避免列阵于城头在清虏重炮轰城时受损,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现在清虏攻城在即,清虏马步军冲城时,其重炮轻易不会轰击城墙,我军冲天炮不虑有损,可否将其中一哨布防于城上?”

    杨珅是炮兵团营的主将,按理说,对于致力于远程轰击的重炮营以及致力于近战轰炸的冲天炮营的使用建议,应当由杨珅来提。

    不过张臣毕竟是杨振任命的西城防御总指挥,总览西城防务,所以针对冲天炮营的使用提一点建议,也不算越权。

    “嗯。不错。杨珅,你说呢?”

    将冲天炮营布防西城的三哨炮手,列阵于城内城墙下,是杨振之前的命令。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隐藏城防的实力,另一方面,也的确有避免被清虏重炮击毁的考虑。

    现在杨振自己没有意见,杨珅当然也不会什么异议。

    “卑职赞成。但要移防一哨上城,现在就得执行,以卑职看,清虏恐怕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杨珅所说的话一样,杨珅这边话音刚落,城西雪野上就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杨振连忙转身,举起千里镜去看,就见黎明时分已经暂停炮击的清虏炮阵上,再次冒起了阵阵硝烟。

    “好!就这么决定了。杨珅,孙登选是你团营里的千总?”

    “正是!眼下正好领了一哨冲天炮手!”

    “行,那就他了!叫他马上移防上城!张臣你立刻派人协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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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