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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七九章 坏处

    盛京城距离镇江堡大约有五百里,如果黄台吉真下了决心要御驾亲征的话,算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了该来了。

    而且唯有这一个情形,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济尔哈朗在丢失了镇江堡以后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来反攻。

    然而杨振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以后,却未料想自己的这个判断,在诸将之中立刻引起了一阵喧哗。

    “啊?”

    “这——”

    “清虏伪帝?!这是御驾亲征啊!”

    在场的朝人柳林、林庆业、沈器周,还有金海镇的诸将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一时皆有些坐不住了。

    众将之中职务最高的袁进,在众人哗然之中,突然转向安应昌询问道:“安都指,那么以你今日在镇江山上目测所见,此番前来的清虏大军,大约有多少人马?”

    袁进这么一问,方才哗然之中的众人,尤其是那几个李朝人物,似乎找到了问话的方向一样,立刻纷纷去去问安应昌:

    “是啊,安都指,清虏大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这个,若以卑职军中经验,此番前来之清虏大军,旗帜如林,浩浩荡荡,估算下来——估算下来,怕是有不下十数万之众!”

    安应昌见众人都问他,而杨振也端着茶碗,冲他点头不语,显然也希望他做出回答,于是略一计算,就说出了一个答案。

    而他的这个估算出来的答案一出口,就再次引起了一阵哗然。

    “十数万之众?!”

    “这个,十数万之众,只是卑职依据以往经验估算,总之举目望去,这次前来的清虏大军,旗帜林立烟尘漫天,声势极为浩大!”

    要让安应昌仅凭目测就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光是一个声势极为浩大,就让在场众人突然全都哑口无言,不再往下问了。

    包括先前对清虏大军的到来,对什么有可能是黄台吉御驾亲征,都根本浑不在意的张臣和李禄两人,也变了脸色。

    只见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将目光转向了杨振的脸上。

    其他在场的文官武将,在对安应昌所发之语一阵惊诧过后,很快也跟着将目光转到了杨振的脸上。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将手中茶碗重重往身边的小几上一放,发出噔的一声,随即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

    “什么声势极为浩大?不过就是人马众多而已。人马多当然有人马多的好处,可以分兵合围,把我们围得严丝合缝,水泼不进。但是,人马多也有人马多的坏处,这一点,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方才在场众人聆听军情时一惊一乍的表现,让杨振颇为不悦,此时沉下了脸色,意有所指地这么一说一问,整个场面便快速安静了下来。

    “人马多又能有什么坏处呢?”

    在场诸将,听了杨振话里的问话,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人开动脑筋,往人马多的坏处上考虑了。

    事实上,在场诸将当中,不管是金海镇的将领,还是朝人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物了。

    他们方才只是被清虏大军十数万云集而来的消息,搞得有些慌张,一时有些乱了心神而已。

    眼下一经杨振的提醒,他们立刻就有不少人认识到了清虏大军人马众多的一个坏处。

    这时,就见前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突然躬身对杨振抱拳问道:“都督说的——清虏人马众多的坏处,所指可是粮草?”

    杨振率军搭乘林庆业的船队混入鸭绿江口,进抵镇江堡城外的时候,柳林之所以恰逢其会,身在城中,就是因为他是为清虏押运军粮而来。

    若不是他押送的十万石稻米,对当时镇江堡等地的清虏来说极为重要,济尔哈朗这样老奸巨猾的人物,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率军运粮入城。

    当然了,也正因为如此,柳林对于清虏国内粮食短缺的问题,就有了相当的了解,同时对于粮草军需供应问题,也就格外敏感。

    “没错!清虏大军的人马,莫说是有十数万众了,就当只有一半,咱们姑且按照六万计算,你们想一想,他们该当需要多少粮草?”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皆恍然有所悟,纷纷点头认可,而方才有些压抑沉闷的议事气氛,也随即变得松快了许多,仿佛连呼吸起来都顺畅多了。

    “呵呵,就算以六万兵力计算,清虏每日人吃马嚼所耗费的粮草,也当以万石计。是以清虏人马越多,他们在镇江堡城外驻扎围困我们的日子,就越是短暂。”

    杨振这么说,并不完全是为了让在座的自军诸将宽心安心,而是他确实有这样的判断。谷

    过去每到秋冬季节,清虏总是征集旗下青壮外出作战,除了他们不畏严寒,在冬季作战有他们的优势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物资短缺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们。

    在秋冬季节征集青壮男子外出作战,实际上也是一种结伙抢掠的过程。

    在这个过场当中,他们既能省下自己部落的粮食牲畜等食物,给老弱妇孺食用,同时又可以因粮于敌,以战养战,从别的部落或者别的地方抢夺自己所需的粮食、牲畜、奴隶和财物。

    而对于抢掠别人,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不事生产,解决不了自己的物资供应问题。

    正所谓,仓廪实知荣辱,他们长期仓廪不实,自然也就不懂什么礼义廉耻了。

    当然了,不管清虏以往是如何靠劫掠补充物资度过,帮助他们漫长寒冬的,总之,自去年以来,他们的这种做法,并没有怎么见效。

    去年,他们打宁远,打锦州,以及最后打松山,都没有能够攻破城池,也就没能从这些地方得到粮草弹药补给。

    同时,他们从张家口那些山右商人那里获取各种战略物资的渠道,也被杨振给暂时打断了。

    与此相应的是,从今年以来,由于杨振金海镇的开辟,也由于黄台吉的病情,清虏的八旗大军几乎没再外出征战过。

    虽然年初的时候,黄台吉派了多尔衮为统帅,统领两白旗、正蓝旗以及镶蓝旗主力数万人马,前去攻打复州城,企图灭亡金海镇,可是结果却劳师无功。

    他们不仅损失了不少的兵马,而且耗费了大批的粮草弹药。

    而且紧随其后的多尔衮等人的筑城南下战略,又消耗了大清国大量的人力财力与物力。

    等到了九月,他们定下决策,准备水陆两路征剿金海镇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开始从朝人那里征集军粮了。

    所有这些迹象,都预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清虏国内同样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清虏这次前来围攻镇江堡出动的兵马越多,他们围攻镇江堡的时间,就越是不能持久。

    而自己在镇江堡中的情况却与清虏大军相反,不仅金海镇屯垦种薯的事业已经收获了海量的番薯,而且这次奇袭镇江堡的过程中,凭空多得了柳林押送入城的那十万石军粮。

    至少在接下里的几个月里,自己的人马在镇江堡城内,基本可以不用担心粮食短缺的问题了。

    如此一来,自己又有何惧呢?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担心战事不利的人,是他黄台吉,而不是自己。

    于是,杨振当下便条分缕析地,将自己想到的这些情况一一说来,众人听了,方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刚为镇江堡新送来一批弹药与番薯的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长出了一口气后,当先哈哈一笑,说道:

    “听得都督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啊!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如今咱们兵精粮足,又有江畔坚城可以凭借,呵呵,此战就算清虏再多,只要咱们守得住,不断粮,即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袁进这下把话挑明了以后,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了审慎的认可。

    这时,一直在诸将当中有着特殊地位的仇震海,也接过了总兵袁进的话头,笑着对众人说道:

    “如此一来,咱们接下来这一战,不仅不用担心清虏人多了,反倒要担心他人不多了!哈哈哈哈……”

    仇震海这么哈哈一笑,其他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当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诸将初闻警讯时,一度显得有些惶恐焦躁的气氛,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好了,咱们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清虏伪帝黄台吉若真来了,咱们却也不能不小心谨慎严阵以待。”

    见诸将对清虏大军的到来已经不再如初闻此消息时那样惧怕,杨振也不为已甚,当即打断了诸人的笑声,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出了安排。

    “安都指!”

    “卑职在!”

    “清虏大军既然来了,他们便不会不带火炮来,若如此,镇江山上的营寨,怕是守不住的。这样吧,你即刻回营去,率领忠义军各指挥焚毁营寨,尽快撤回镇江堡城协防。”

    “卑职遵命!”

    对杨振的这个命令,安应昌自是立刻遵从了,当下就地上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奔门外去了。

第七八零章 对策

    安应昌离去之后,在场的其他将领也都大体知道杨振这一次的打法了。

    那就是坚壁清野,凭城固守,凭借镇江堡城中弹药粮草补给相对充足的优势,硬生生熬垮敌人的攻势。

    是以诸将目送安应昌离去之后安静无声,并无人站出来请命出战迎敌。

    直到安应昌的身影消失辕门,张臣见无人说话,而杨振也没有继续做出新的部署,便站起身出言说道:

    “都督,镇江堡城防坚固,粮草充足,火器犀利,卑职并不担心我们在城中不能持久坚守。如今可虑者,乃是清虏大军借围城之名,再行打援之实!

    “清虏大军兵围镇江堡,而都督身在城中,若是南路张总兵、东路祖总兵、北路吕总兵、中路许总兵他们闻听此消息,分出各路兵马来救,则恐正中清虏之计!”

    “是啊,都督,围城打援乃是清虏惯用打法,眼下清虏兵马众多,而且擅长野战,若是各路总兵不明就里率军来援,却被清虏各个击破,那咱们坚守在镇江堡内,反倒失了根本!”

    张臣站出来表达了自己对此战的看法之后,李禄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所说的也是清虏可能围点打援的事情,但是他的说法却与张臣有所不同。

    “另外,咱们也不能不防着清虏大军对咱们使调虎离山之计。此次清虏兵马众多,若是它们对咱镇江堡围而不打,而是分兵去打金海东路的庄河堡,或者干脆分兵过江去打朝人起义的义州城、定州城、安州城,甚至是沈器成沈先生他们所在的平壤城,那么,都督,届时咱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到时候若是咱们选择分兵去救,那么不管是分兵南下,前去救援庄河堡,还是分兵东进,前去救援定州、安州、平壤等城,恐怕会中了清虏大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如此,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李禄没说中了清虏的调虎离山之计以后的后果会是什么,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人了,因此也不必他全说出来,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也因此,张臣和李禄两个相继说完话后,在场的诸将再次神色肃穆起来了。

    原属金海镇的各个将领,都知道杨振在金海镇里独一无二的地位,也知道金海南路、中路、北路尤其是距离最近的金海东路兵马,一旦得知镇江堡被清虏重兵围困,有失陷的可能,而且杨振本人就在城中,那是一定会出兵来救的。

    然而他们只要出兵来救,那就一定会落入清虏大军的包围之中。

    事实上,这种围点打援的把戏,清虏八旗在辽西各地已经玩过无数次了。

    但是,让人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是,清虏八旗围点打援的把戏总能得手。

    比如原本历史上崇祯十四年开始的松锦大战,就起源于清虏八旗大军对锦州城的围困。

    清虏八旗大军就围在锦州附近,坐等大明朝派出军队北上救援锦州,这个围点打援的态势非常明了。

    按理说,这样明摆着就是请君入瓮的形势,洪承畴这种人物不应该看不出来,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洪承畴看出来了也没用,拖延来拖延去,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领兵北上去救锦州城,因为他的上面还有朝廷派来的监军,监军上面还有朝廷兵部尚书和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下旨叫你去,你敢不去?

    崇祯皇帝虽然不怎么轻杀武将,但是对于文臣,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杀就杀的。

    所以,即便洪承畴明知道锦州附近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这一世,有了金海镇,有了杨振在辽东半岛上的闪转腾挪,原本历史上的松锦大战,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了。

    但是此刻听了张臣和李禄两个心腹干将的话以后,杨振开始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把眼前的镇江堡守卫战硬生生给打成了松锦大战的翻版。

    如果自己率领征东军主力被围在镇江堡的消息传开去,搞得金海镇的其他各路人马不能不前来救援自己,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嗯,你们二人说的,很有道理。清虏最擅长的打法,的确不是攻城,而是以攻城为幌子,搞围点打援的把戏。这一招,咱们不能不防。”

    听完张臣和李禄二人的话,杨振沉思片刻,马上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就见他转头看向袁进,对他说道:

    “这样吧,袁总兵,此事还要再辛苦你一趟,一会儿议事结束后,你立刻回到船上,指挥你水师营船队,撤往大鹿岛方向停靠,并派人往后方各路传我命令——”

    袁进率领船队运送大批弹药粮草抵达镇江堡,已经有好几天了。

    这些天来,船队送来的弹药粮草补给早已搬运下船,运送入城存放了。

    而身为水师总兵的他,既不必带领部下增补镇江堡内的城防工事,也不必指挥人马到镇江堡外到处挖沟掘壕,连着多日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

    此刻杨振一点到他的名字,他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抱拳冲杨振称是,而后侧耳细听杨振要他派人传达的命令。

    “第一,命东路总兵祖克勇收拢麾下所有兵马,坚壁清野,回防庄河堡,告诉祖克勇他们,若清虏大军前去围攻庄河堡,他们只能依靠本部兵马死守堡城,庄河城外没有援军。

    “第二,命北路总兵吕品奇收拢麾下兵马,守好防区,镇江堡这边战事打响之后,只要他能牵制当面清虏即可,无须出兵来救。

    “第三,命张得贵总领南路、中路所有兵马,紧守后方重地,继续做好弹药、枪炮、船舶的制造,叫协理营务处继续做好秋收冬藏的事情。”

    “是,卑职遵命!”

    就这样,杨振说一句,袁进就紧跟着应诺一句,而在场诸将也都跟着一起点头。

    到最后,杨振想了想,补充说道:“你要派妥当人前去传令,除了上面的命令之外,还要务必说清,等清虏大军兵围镇江堡之后,不管是这边战况如何,也不管消息传开以后朝廷上面有何命令,一律以本都督说的为准,没有本都督的手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卑职明白!”

    杨振并不是不想其他各路人马都来帮忙,也不是不想集齐了所有人马毕其功于一役,一次大战就将清虏大军主力消灭。

    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他当然也想这么做。

    只是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历史上松锦大战前崇祯皇帝他们就是这样设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正中了清虏大军的算计,大明仅剩的十数万精锐大军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彻底失去了逆风翻盘的机会。

    所以,这一世,他宁肯自己坚守镇江堡,孤军面对清虏大军,也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对他来说,镇江堡实在守不住的时候,他可以放弃镇江堡,然后怕屁股走人。

    反正镇江堡临江近海,自己又有大批水师,只要赶在江面完全封冻之前下决心就可以了,自己是有退路的。

    而一旦将其他各方人马都牵连进来,那么后果可就是自己无妨掌控的了。

    却说杨振说完了话,本以为袁进要么会落座,继续议事,要么就该领命告辞,回去做安排了,结果却发现袁进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袁总兵可认为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都督未雨绸缪,凡是想在前头,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卑职在想,清虏大军就那么些人,若是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八旗主力十数万来了镇江堡,那么清虏的西边,岂不是空虚了——”

    众人见袁进犹犹豫豫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都知道他可能有话要说,但是谁也没料到他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

    因此,袁进此话一出,立刻就引起了在场诸将的惊讶瞩目,包括杨振自己在内,都一时愣了一下。

    “你是说?”

    “卑职是说,既然清虏主力来了镇江堡这里,那么清虏在辽西必然空虚,都督若担心金海镇各路人马救援镇江堡中计,那么,何不将此地情况告知洪督师,告知辽西诸将,叫他们在清虏西边发起攻势,帮都督分担一些压力呢?”

    “着啊!”

    “是啊!”

    “正该叫他们为咱分忧!”

    ……

    袁进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以后,仇震海、李禄、杨珅、张臣等在场的金海镇将领们,一时群起响应,对这个提议大为赞成。

    包括眼前所剩不多而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几个朝人将领,如林庆业、柳林以及沈器周,也纷纷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显然,袁进试图拉上驻守辽西的大明兵马一起与清虏对抗的对策,正符合眼下大多数人的心意。

    眼见众人这样的反应,杨振伸手往下压了压,等会场上重归安静以后,笑着说道:“很好,很好。袁总兵的意思,还有你们的意思,本都督都明白。看来,咱们请袁总兵率领西路水师船队出外,还是非常及时的啊!”

第七八一章 江东

    杨振叫袁进率领其麾下船队离开镇江堡出居在外,自然有他多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袁进是金海西路总兵,职衔是在场诸将当中最高的了,由其外出,负责向其他各路总兵传令,说得过去。

    另一方面,袁进的水师船队将士众多,却又多是船工桨手,他们留在镇江堡内,守城作战一时用不上,但是吃喝住用却又不能少,所以不如叫他们出去。

    再一方面,那就是对水师船队的使用了。

    那么多船只都挤在镇江堡外的江面上,万一天冷的早,江面冻上了,那可就麻烦了,不如叫袁进领着船队驻泊海上,毕竟海上封冻的要晚一些。

    一旦将来镇江堡内粮草弹药损耗过大,也可以派人出海去寻他,叫他再运弹药量草补给过来。

    只是未料想袁进的大局观,还是很可以的,杨振自己尚未提及的事情,他却在杨振对其下达其他命令的时候想到了。

    当下,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缓缓说道:“袁总兵视野开阔,想的很是周全。这样吧,一事不烦二主,我先前说的那些事情,你都做完了以后,你再派人渡海,前往觉华岛去,派人到宁远城去。

    “去把本都督率军打下了镇江堡,引得清虏伪帝出动大军兵围镇江堡的消息,一并告诉洪督师,请他们抓住机会出兵北上。呵呵,相信以洪督师的眼光,以锦州祖总镇的眼光,绝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战机!”

    “卑职遵命!卑职定不负都督所托!”

    袁进见杨振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当机立断就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他也十分高兴,当下抱拳躬身领了命令,随即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后,便转身离开了。

    其他诸将见状,连忙回了礼,且知道军议即将结束,便纷纷起立,准备告辞,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未曾说话的沈器周突然对杨振说道:

    “这个,都督,沈某人这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沈先生客气了,沈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见沈器周站起来说话,杨振已经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什么了。

    杨振记得起名字的鸭绿江东的朝人城池,差不多都已经举旗反正,起兵反清了。

    对于这些城池,特别是起兵反清的朝人民众,杨振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公开的正式的说法。

    这些据守城池的朝人反清义民,虽然在黄一皓、崔孝一等人鼓动下举起了反清虏的义旗,但是他们并不反汉阳城的那个屈膝事清虏的李氏朝廷。

    包括黄一皓、崔孝一他们这些领头的,也是只反鸭绿江以西的清虏,并不反汉阳城内李氏的朝廷。

    杨振倒是想趁机接纳他们进入金海镇,叫他们彻底脱离李朝,正式成为大明朝域外的百姓,可是人家那些起义的朝人并没有这个想法。

    那些在鸭绿江东起义驱逐清虏的城池,派来的信使络绎于途,可是除了请求镇江堡出兵援助他们之外,没有一个是来请求归附的。

    面对这种情况,杨振除了派出那些主动请缨回到鸭绿江东去的朝人将领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眼下清虏大军果然来了,而且来势汹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形势不容乐观,杨振部署了金海镇这边的防务,那么鸭绿江东的那些起义的城池怎么办呢?

    “杨都督,镇江堡城城防坚固,兵精粮足,都督一番布置之下当能自保无虞,然则,清虏大军兵锋所及,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平壤诸城池恐难置身事外,一旦清虏过江,他们该当如何是好?”

    沈器周一开口,所说的果然是鸭绿江东那些朝人起义城池的防御问题。

    “是啊,杨都督,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平壤诸城官吏义民,响应都督号召,聚众起兵反清,与镇江堡内人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清虏一旦过江东进,还请都督施以援手!”

    沈器周开了口以后,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与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双双站了起来,一边朝杨振行礼,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三位客气了,你们说的没错,镇江堡与义、定、安、平诸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本都督岂会坐视不管?”

    面对沈器周、柳林与林庆业三个人的请求,杨振一时无法名言拒绝,只得先顺着他们的话头说了。

    “本月初二日那天,本都督已派崔孝一等人率军过江,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啊!

    “这样吧,今日议事结束之后,柳兵使你也尽快派人出城,往江东诸城传信,一来知会他们清虏大军压境的消息,叫他们坚壁清野,聚众整饬城防。

    “二来,也告诉他们一旦清虏大军包围镇江堡,切记不可轻易出兵来援,免得中了清虏围点打援的奸计。

    “再者,也请他们宽心,就说本都督已经派了使者往辽西去,请求洪督师率军从清虏西边夹攻,只要他们能坚守住城池两个月,清虏必然粮尽退兵!”

    说完这些话,杨振见沈器周、柳林、林庆业三人纹丝不动,心知自己空口白牙这么一说,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当下想了想,接着说道:

    “林将军,威化岛上现有五十六门大将军炮,而我们城内也缴获了一批清虏留下的火药弹丸,请你尽快率领你的船队,趁着眼下水路畅通的良机,将这些大将军炮和弹药,分送到义、定、安、平诸城去吧。想来有了这些火炮,江东诸城当能坚守到清虏退兵!

    “至于你的船队么,完成了分送火炮弹药的任务之后,一切可视当时形势,由你自行决定。你既可以率队回来镇江堡助我守城,也可以暂时驻泊在安州附近的清川江口或者平壤城附近的大同江口,以你船队之力支援定州、安州与平壤城守土作战!”

    “这个,林某遵命!”

    朝人老将林庆业听见杨振这么说,知道杨振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下扭头看了一眼柳林与沈器周两人,随后上前一步,郑重领了杨振的命令与差遣。

    “都督有心了,鄙人替义定安平诸城百姓,谢过都督!”

    到了这个时候,柳林与沈器周彼此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只能紧跟林庆业的脚步,躬身接受了这个安排。

    方才,杨振麾下心腹干将李禄请杨振提防清虏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意识到清虏一旦过江,鸭绿江东朝人诸城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是以,此时议事眼看就要结束,三个人不约而同不揣冒昧地,提起了援助江东朝人诸城的话题。

    只是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也都听清楚了,清虏围城之后,镇江堡这边已经打定了主意死守城池,既不指望江东朝人诸城前来救援,也不会轻易派兵出城救援其他地方。

    单从之前杨振叫金海西路总兵袁进前往后方传达的命令,就可以看出杨振的这个决心有多大了。

    就连金海镇自己的东路前锋庄河堡一旦被围,他也不会派一兵一卒去救,只能任其自救,那么对于江东的朝人诸城一旦遭遇清虏攻击,杨振会怎么做不是明摆着的吗?

    眼下能够说动杨振赠送义定安平诸城一批大将军炮和弹药,能请他再派林庆业率军前往支援,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上限了。

    镇江堡城眼下大敌当前,虽然城内兵精粮足,但是兵马却并不甚众,而且前数日已经派出了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人领兵离开,城中朝人兵马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怎么可能再派金海镇自己的兵马离城去增援其他地方呢?

    林庆业、沈器周、柳林他们虽然想叫杨振再派精锐之兵增援义、定、安、平诸城,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未免自私,终究没能开得了这个口。

    就这样,当天的军议敲定了接下来迎战清虏大军的各项部署,受命的各方,随即行动了起来。

    到得当日午时前后,安应昌率领驻扎在堡城西南镇江山上的忠义归明军全部撤入了镇江堡城内。

    而他们前脚刚进城,清虏大军的前锋骑兵队伍就接踵而至了。

    到了午时,江海雾气已全散,杨振等人在镇江堡西门汤山门瓮城上看得清楚,尾随而来的清虏前锋果然是清虏正黄旗下披了重甲人高马大的巴牙喇前哨兵。

    这股清虏正黄旗下数百巴牙喇前哨兵,大约三五百人,一路进抵汤山门瓮城外围,驻足观望良久,见城上守卫森严,对他们的到来既严阵以待又无动于衷,最后一声呼哨,掉头而去。

    而身在城头上举着千里镜,同样观察了良久的杨振,在清虏前锋离去之后,立刻下令堵死西门,同时下令袁进、林庆业立刻出城登船,率领各自的船队做好离港出发的一切准备。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袁进、林庆业几乎同时扬帆起航,乘着渐渐涨上来的潮水,浩浩荡荡地离开镇江堡东门外的江面。

    而与此同时,镇江堡的西门外,此前离开的那支正黄旗巴牙喇前哨兵却去而复返,而且这一次,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清虏大军。

    站在镇江堡汤山门瓮城上往西看,清虏大军一股接着一股,一队跟着一队,沿着大小道路由西往东滚滚而来,很快就遍布于镇江堡以西的山岭旷野之上。

    一时间,镇江堡城以西数里外,清虏大军黄旗、蓝旗、红旗,旗帜林立,车轮声,马蹄声,号角声,声势果然浩大。

第七八二章 只围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九日傍晚,清虏大军主力尽数抵达镇江堡城外围,正黄旗在北,镶黄旗在南,镶蓝旗兵马与从征的两红旗汉军以及正蓝旗汉军重炮牛录,则在镇江堡正西,沿汤山门外左右一线铺开。

    此时的时令已过立冬,昼短夜长的情况日益明显,就在夕阳西下后的天光暗淡之中,来到镇江堡外围的清虏大军,完全不惧怕城中明军可能会出城袭击,纷纷点起了火把,在城头大炮射程外,灯火通明人欢马叫地分兵扎营。

    就这样,在城上明军望哨的全程监视之下,清虏大军用了将近一夜的时间,在镇江堡的外围立起了一片接一片的连营。

    到得次日清晨曙光乍现的时候,清虏各旗兵马连营已从西、南、北三面截断道路,将镇江堡包围了起来。

    好在镇江堡的位置,距离鸭绿江很近,且堡城与鸭绿江水道之间地方狭小,不仅摆不下什么大军,同时又完全处在江上水师炮船与东城头炮台的火力覆盖之下,所以清虏各旗人马未敢到此立营。

    如此一来,清虏大军对镇江堡城的包围,总算是留下了一个缺口。

    而这个缺口,就是杨振及其镇江堡守军的活口了。

    当然了,这个活口也只在江面封冻之前有效,一旦进入冬月,江面结了厚厚的冰层,那么这个活口也会被人迅速堵上。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十日早上,担心清虏大军在天亮后就开始攻城的杨振,带着自己驻守城中的几个心腹干将,来到了西城门汤山门瓮城上坐镇。

    在杨振原先的估算之中,自己率军占了镇江堡这样的地方,清虏伪帝黄台吉一定会气急败坏,急于夺回才对,且清虏大军人马众多,不利久战,必定会尽快发起攻城。

    但是,十月初十整个上午,已经完成了对镇江堡三面合围的清虏大军,并没有对镇江堡发起攻城作战,甚至连个试探的炮击都没有打上一发。

    相反,清虏各路大军在镇江堡的北、西、南三面同时几乎开工,各旗兵马厮卒兴师动众地掘壕筑垒,俨然将镇江堡城与清虏连营之间的旷野,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杨振在诸将陪同下巡视了一圈城防,仔细观察了城外清虏连营以及清虏大军掘壕筑垒的行动之后,很快就在镇江堡西门汤山门城楼上再次召集了军议。

    “都督,从清虏城外连营的种种情形看,清虏兵马的数量虽然没有安都指先前估算的十数万那么多,但是六七万八旗主力,总还是有的了。若是再加上清虏营中随军伺候的厮卒阿哈,也差不多也有小十万人马了。

    “眼下清虏兴师动众围着镇江堡三面掘壕筑垒,一看就是下了长期围困我军企图围死我军的决心,接下来,咱们是静等清虏攻城,然后反击,还是乘其立足未稳,先下手为强呢?”

    昨夜,清虏主力人马浩浩荡荡抵达镇江堡城外安营扎寨,城内的杨振及其麾下诸将当然也都没能睡踏实了。

    杨振在人前虽然表现得最为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回到征东将军行营中休息的他,其实也没怎么睡着觉,整个后半夜都在思考清虏会如何出招,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至于其他的将领们,自然更是睡不着觉了,人人的心头之上,其实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尤其是受命担任西城防御总指挥的张臣,更是彻夜值守在汤山门瓮城的城楼上,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期间,他还曾向杨振请战,希望在夜色昏暗的掩护之下,率队下城袭击清虏营盘,给清虏来个下马威,同时也提振一下己方的士气,但是被杨振给否决掉了。

    在张臣看来,未来自军在镇江堡的作战,肯定是以守为主,凭借坚城大量消耗清虏的兵马粮草和有生力量,但若是一味死守,则对自军士气不利,怎么也得抽冷子打个反击才好。

    然而如今一夜过去,清虏在镇江堡外西、南、北三面的几处营盘,皆已初见规模,若是等城外清虏围城的深壕长垒完工,到时候再想出兵偷袭虏营,可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想当年的大凌河之役,清虏大军掘深壕,筑长垒,将大凌河城团团围住,然后一手围城,一手打援,从八月到十一月,围城历时三个多月,致使城中粮草耗尽,战马吃光,人相食,以至于士气崩溃,军心思变,辽东军三万精锐,最后不战而降。

    “眼下我军粮草充足,弹药齐备,且鸭江水面未曾封冻,粮道不曾断绝,暂时可不必担心吃穿用度等补给来源。但是,都督却不可不虑清虏围城旷日持久之可能。

    “当年,大凌河之役,清虏大军围城三个多月,围得城中山穷水尽。此番,我军若要死守镇江堡,就要做好被清虏围困三月以上乃至半年的准备!”

    此时此刻,张臣对杨振再说起当年的大凌河之围,他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显然是非常担心当年大凌河之役的惨痛结局在镇江堡这里重演。谷

    “如今,都督已经派了袁总兵率船队出外传令,命其他各路人马在清虏围城之后与攻城之时,不得来援,虽然消除了清虏利用镇江堡围城打援的可能,但也相当于自断了我军的其他外援。一旦拖至冬月,城东鸭江水面封冻,行船不得,清虏即可实现四面合围。

    “到时候,若清虏发兵猛攻镇江堡,那倒也好,我军自可凭借现有城防工事,凭借军中枪炮弹药之犀利,大量杀伤清虏人马,达成都督消灭清虏有生力量之夙愿。然而,清虏若重施当年兵围大凌河之故技,对我军只围而不攻则若何?

    “一旦如此,从冬月到来年四月,鸭江水面封冻,水师行船不得,若清虏陈兵江上,使我军粮道断绝,城中人马坐吃山空,我军积储之粮草,能扛得过半年否?”

    张臣把话说到了这里,抬眼见杨振沉默不语,而李禄、杨珅等人也是皱眉沉思,当下环顾四周,见柳林、沈器周、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并未在场,于是进一步说道:

    “卑职知道都督心中之盘算,卑职也相信清虏大军人马越多,其所耗量草作则越多。且前番清虏既已征粮于朝人,则其军中,必无充足之粮草,若其始终如此,则围城自不会围到明年四月。

    “但是,进入冬月之后,鸭江一旦封冻,今日江面宽阔之水道,对清虏大军来说,将不再是天堑,而是坦途。鸭绿江、清川江、大同江尽皆如此,届时清虏所需之粮草,自可取之于朝人。

    “若都督只是寄望于清虏大军粮尽自退,则是将镇江堡之前程,将我军之命脉,拱手交给了别人。清虏先前既能从朝人那里征调来十万石军粮,接下来未尝不能踏冰过江,继续向朝人索取粮草。”

    “这——”

    李禄、杨珅二人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都是辽东军户出身,对辽东气候很熟悉,也都知道鸭绿江封冻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清虏大军过江东进简直如履平地。

    清虏八旗境内粮草匮乏的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劫掠鸭绿江东的朝人来解决。

    虽然朝人已成清虏藩属,按道理,身为宗主国的清虏不应该劫掠他自己的属国,但是清虏可不是大明朝那样的礼仪之邦。

    一旦清虏真缺粮了,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臣服于他的属国。

    杨珅想到鸭绿江封冻之后,自军可能被清虏四面合围,粮道断绝,而清虏却大有可能渡江东进,并从朝人那里获得源源不断的粮食补给,一时有点忧心。

    但是他很快就又想到,如今的鸭绿江东形势已经不同了。

    “好在江东朝人义、定、安、平等州府城池,皆已举起义旗,号召驱逐清虏,想来必不会轻易向清虏屈服——”

    然而,杨珅的这个想法刚一出口,就被身边的李禄鄙视了。

    “切,朝人那个德行,哪里能够靠得住?就算他们靠得住,面对清虏大军他们也守不住自己的城池!”

    李禄先是表达了自己对朝人德行与战力的不屑,紧接着就又补充说道:“再说了,若江水封冻,清虏踏冰过江,直奔汉阳城,也不过是十天半拉月的行程,就算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硬气,顶住了,汉阳城那边的李朝君臣,可未必能顶住清虏。

    “到时候,汉阳城的李朝君臣,依旧会向清虏三跪九叩称臣纳贡,而清虏大军依旧可以对朝人予取予夺,就算再要十万石,乃至二十万石军粮,李朝君臣恐怕也会乖乖交付。所以——”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禄当然已经完全听懂了张臣的忧虑所在,于是转向了杨振,对杨振躬身抱拳说道:

    “都督,张副将方才所说的局面,虽然是最糟的局面,可是咱们却不能不防着一点,因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我军稍不留意,这个局面就会成真。”

    到了这时,杨珅显然也认识到了张臣、李禄两人所说的情况属实,于是也叹了口气,苦笑着对杨振说道:

    “是啊,都督,若是清虏对镇江堡城只围而不攻,也打着待我粮尽的主意,同时又分兵去掠朝人各地,以此补充其大军粮草军需,那么接下来的仗,还真就不好打了。

    “所以,都督,与其等待敌来攻我,不如我们前去攻敌。至少眼下鸭江水道并没有封冻,咱们的水师船队,依然占尽天时地利。”

第七八三章 攻守

    此次镇江堡守卫战,西城是攻防重点,所以杨振将麾下征东军三团营的将领全都安排在了西城一线。

    至于东门镇江门瓮城及沿江一线,杨振则将那里交给了仇震海率领其余水陆两路人马坐镇。

    其中俞亮泰、仇必先领领水师炮船沿江布防,仇震海、柳林、安应昌、金玉奎率其他人马驻守城上。

    金玉奎在引领俞亮泰的船队北上攻击九连城船厂,一把火烧了船厂之后,彻底赢得了杨振等人的信任。

    同时又由于他跟仇震海是老相识,所以这次镇江堡守卫战,杨振就将他和他的队伍暂时交给了仇震海统一指挥。

    此时此刻,那些人都在东城门严阵以待,并未跟随杨振到此。

    “前去攻敌?呵呵,说的倒是轻巧,你们想攻哪里?”

    面对自己麾下这几个最可靠的将领,杨振倒也并不掩盖自己的无奈。

    张臣、李禄、杨珅说的都没什么错,若是清虏大军对镇江堡只是围城,并不攻打,那么自己还真是麻烦了。

    可是要说因此就该出城攻敌,杨振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这么一搞的话,主客不就易位了吗?

    这样一来,清虏反而成了以逸待劳的一方了。

    这与自己先前的战略是完全相悖的,杨振下意识地就觉得不能这么做。

    然而清虏如果真的采取当年围死大凌河城的办法,对镇江堡只围不打,那么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有太好的法子。

    杨振苦笑着把自己的问题抛出去之后,张臣、李禄和杨珅三人也是一愣。

    ——是啊,清虏大军三面围城,只留鸭江水道一个出口,自己们又该去攻打哪里呢?

    ——而且不管出城去打哪里,其实都相当于自己分兵,摊薄了守城的力量,会对将来攻城的清虏更有利。

    ——如果干脆下城,去打那些扎营围城的清虏大军,那相当于是放弃了自己们连日来辛苦修建的城防工事,就更加不可取了。

    ——如果再派信使出去,向祖克勇等人传令,叫他们率军袭击清虏大军的后方,那么杨振除了犯下朝令夕改的错误之余,事实上也根本无助于清虏对镇江堡的围而不打。

    几个呼吸之间,张臣、李禄与杨珅三人便想到了这么几种可能,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否决了这样几种可能。

    最后,几人只得相视苦笑,无话可说了。

    “这样吧,再等等看,看看清虏伪帝黄台吉到底想干什么,反正鸭江水道十天半拉月也不可能结冰封冻。若是过上几日,清虏大军仍不来攻,我们再另想办法吧。”

    杨振见这几个心腹干将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当下也只得叮嘱他们密切注意城外清虏的动向,再次巡视了一遍城防之后,下城回了征东将军行营,然后一边盯着济尔哈朗留下的八旗驻防图,一边苦思对策。

    然而,就在杨振苦思对策的同一时间,镇江堡西北五龙山清虏大营正中一座大蒙古包似的金顶大帐之中,清虏伪帝黄台吉也正在召集军前的王爷贝勒大臣们一起议事。

    黄台吉的金顶大帐,比一般蒙古包可高大得多了,但其形制却与蒙古包大同小异,一样穹顶圆壁,顶开一窍如天窗,其穹顶自内观之上如伞骨,自外观之如覆碗,其圆壁则由无数根木料插入地下排列构筑,然后裹以毛皮、包以锦缎而告成。

    穹顶所开之天窗,既可做采光之用,又可将帐内的炭火之烟气排出,非常实用。

    当然了,黄台吉的金顶大帐,所用之材料,内饰之奢华,自非一般的蒙古包可以比拟的了。

    若论其装饰之奢华与帐内空间之大小,其实一点也不次于他在盛京城内召集诸王贝勒议事时常用的大政殿。

    这天中午,黄台吉就在自己的这个金顶大帐内召集了从征的王爷贝勒贝子大臣们一起议事。

    也是直到了这时,黄台吉才从闻讯赶来与会的尼堪和尚可喜嘴里得知了镇江堡丢失的其他一些内情。

    特别是当他得知,济尔哈朗仓皇撤出镇江堡的时候并没有烧掉城中府库粮草,而金玉奎更是带着济尔哈朗从附近各城征集的重炮,以及尚可喜从镶蓝旗汉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批炮手一并投降了杨振,简直把他气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脑瓜嗡嗡直响,差点再次背过气去。

    “济尔哈朗你糊涂啊,若说那个柳林,率朝兵三千充为杨振内应这一点你没有料到尚属情有可原的话,那么那十万石稻米落入杨振所部人马之手,你该当何罪?!

    “依朕看,把你降为多罗郡王,都显得太轻了!朕以往与你种种恩典,全看在你为人沉稳,处事谨慎,人前人后老成持重上面,现如今,你的沉稳谨慎哪里去了?!”

    黄台吉背北面南,盘腿坐在大帐里的一张雕花大榻之上,一只可以睁开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不住地呵斥他。

    自从在凤凰城见到被降爵为郡王的济尔哈朗之后,黄台吉已经不止一次在私下召见他的时候呵斥过他了,但是当着这么多王爷贝勒大臣的面儿公开喝骂他,还是头一回。

    但是,黄台吉骂了也是白骂,因为此时的济尔哈朗表现得倒是十分沉稳,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黄台吉喝骂,头也不抬一下,

    至于其他人突见黄台吉这个样子,人人噤若寒蝉,尤其是再次从智顺王爵位上被降为智顺公的尚可喜,吓得浑身发抖,唯恐黄台吉注意到他,并在气头上再对他追加新的处分。

    但是他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就在他使劲低头俯首,尽力避开黄台吉视线的时候,黄台吉还是从帐中跪着的一群人里找到了他。

    “还有你尚可喜!朕先前叫你部下分驻牛庄辽河口,你部下仇氏率众叛离,毁了朕在辽河口的水师船厂。那次出事以后,朕不以为意,特将你部抬旗入籍,叫你戴罪立功,你是怎么报答朕的?!”

    黄台吉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越想越气的缘故,一边呵斥,一边用手拍着座塌,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一次,你部金玉奎再次率部叛离,镇江堡内十门重炮,数十门大将军炮,以及数不清的火药弹丸,全部落入杨振所部兵马之手。你部下甲喇章京金玉奎率众投敌,岂无一点预兆端倪?你,你,你,你说你该当何罪?!”

    “奴才有罪,是奴才御下不严,奴才自知罪责甚大,前不久奴才已经杀一儆百,杀了金玉奎及其部下的所有家眷。奴才一腔愚忠报效皇上,求皇上准许奴才将功补过,到军前赎罪!”

    智顺公尚可喜被盛怒之中的黄台吉声色俱厉地一番呵斥,早吓得趴在了地上,一边咚咚咚地使劲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请求黄台吉恩准他到军前赎罪。

    金玉奎于镇江堡内投敌之前,早就在尚可喜的面前发过许多牢骚说过许多怪话了,事情发生以后尚可喜想起来,才认识到那就是金玉奎投敌的预兆。

    只是等他跟着尼堪逃回九连城的时候才回过味儿,已经太晚了。

    当然了,金玉奎搞带着镇江堡内的十门重炮,带着尚可喜从麾下汉军里精挑细选的大批炮手一起投降了杨振,还不是尚可喜对其家眷痛下杀手的主要原因。

    他们这种人今天投靠这个,明天投靠那个,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尚可喜自己就是这种人,他也没有脸拿着这个问罪部下。

    真正让尚可喜怒不可遏的是,金玉奎领着金海镇的船队,沿江北上袭击了叆哈河口的九连城船厂,一把火烧了他尚可喜最后的心血和前程。

    金玉奎不仅搞得尚可喜既失去了麾下大批熟练炮手,而且搞得尚可喜失去了重建水师的可能,等于是打碎尚可喜及其天助兵各部在大清国好端端的饭碗。

    尚可喜之所以在黄台吉面前能够得到优待,之所以能以一个辽东汉人的身份在大清国得个郡王的爵位,其所凭借者,除了他为黄台吉带来了大批前东江镇的人马与岛民之外,一共就剩下两样,其中一个是其部下熟悉火器,另一个是其部下熟悉水师。

    现如今,这两样东西全都没了。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从金玉奎叛离才开始酿成的,但是尚可喜却把这个账一股脑儿全算在了金玉奎的头上。

    金玉奎留在九连城的老婆孩子自然无一幸免,都在随后开始九连城驻军对内的清算行动中,被斩首示众了。

    尚可喜通过处死金玉奎的家眷以及跟着金玉奎一起投敌的前天助兵部下的家眷,成功赢得了尼堪的信任。

    当然,此时他把找这些事情说出来,自然也赢得了在场其他八旗权贵的信任。

    包括黄台吉,听尚可喜这么说了之后,方才心中升腾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哼,金玉奎该死,他的家眷该死,你尚可喜不能知人善任,坏了朕的大事也该死。但念在你投效以来,还算忠心勤勉的份上,这一次姑且降爵处罚,许你率部戴罪立功。”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奴才一定戴罪立功,将功恕罪,报答皇上知遇之恩!”

    面对黄台吉最后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话,一身冷汗的尚可喜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当即磕头如捣蒜,连声谢恩。

    黄台吉看着大帐中跪了一地的王爷贝勒大臣们,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他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快慰,知道这一番恩威并施,达到了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黄台吉中风失语,卧床了那么久,最担心的还不是前线兵马打了什么败仗,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权威有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损害。

    如果他这次御驾亲征来到军前,那些王公贝勒骄兵悍将们见了他现在的样子心生轻视,不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那是他最害怕的,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眼下,他当众怒斥了济尔哈朗,当众怒斥了尚可喜,也有借他们再次立威的意思。

    还好,济尔哈朗与尚可喜的表现,让他感到很满意。

第七八四章 正题

    却说黄台吉忍不住当众痛斥了济尔哈朗与尚可喜一番之后,见二人表现十分驯顺,心中火气渐消,最后长叹了一声,淡淡地说道: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且朕处罚你们,也并非朕的本心。朕的本心,乃是要叫你们知耻而后勇,与朕勠力同心,将丢失的地方夺将回来。”

    黄台吉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目光从大帐里跪着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身上扫过,最后又回转到了跪在前面的济尔哈朗身上,说道:

    “济尔哈朗,朕这一次亲率大军前来,决心已定,不夺回镇江堡,朕决不收兵。你既久在东边,你先说说看,朕该如何夺回镇江堡呢?”

    黄台吉召集军前所有有头有脸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到他的金顶大帐里议事,原本就是要问计定策,统一大军的行动,此时立威的步骤结束,便立刻进入了正题。

    而跪着的济尔哈朗听见黄台吉的这番问话,心里面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当下连忙回答道:

    “回皇上,原是奴才镶蓝旗骄狂大意,不慎丢了镇江堡城,按理说,本不必惊动皇上主子爷御驾亲征,该当由奴才镶蓝旗调集大军将之夺回来以后再上折子请罪。

    “之所以奴才没有及时出兵反攻镇江堡,最后扰得皇上主子爷亲率大军来此,乃是因为镇江堡内明军火器十分犀利,而奴才旗下,已无一门重炮可用。

    “奴才记得,皇上主子爷曾有谕旨,言攻城必有重炮方可,无重炮而强攻坚城,是徒增伤亡而已,智者所不为。是以,奴才不得已方才惊动了主子爷。”

    济尔哈朗不留痕迹地为自己迟迟没有出兵反攻镇江堡城做了一些解释,然后抬眼看了看面色重又阴沉下来的黄台吉,紧接着说道:

    “不过,这一次,皇上主子爷御驾亲征,带来了数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我大军夺回镇江堡城,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主子爷今日即可下令重炮轰城,如此数日,镇江堡城墙必破,届时奴才镶蓝旗兵马愿为前驱先锋!”

    济尔哈朗说完这番话,叩首于地,显得极其郑重。

    当然,他话里话外的那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将攻下镇江堡城的希望,寄托在了黄台吉带来的那些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上面。

    而他所说的攻城战法,也正是黄台吉自己在身经百战之后总结出来的战法,那就是大炮轰,大炮轰,大炮轰完步兵冲。

    这样的战法,靠的就是纯粹的实力,特别是重炮队伍的实力,并没有太多兵法谋略在内,所以执行起来,简单方便易上手,而且非常实用。

    而且这种战法,正是黄台吉在指挥八旗兵马攻城的时候惯用的战法,此时济尔哈朗将它抛出来,自是一点错也没有,大帐中很多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

    但是盘腿坐在榻上的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说法却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地用那只眼能睁开的眼睛,在众人身上看过来看过去。

    对于济尔哈朗说的那些话,黄台吉不置可否,而且他也的确记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说过刚刚被济尔哈朗拿来当托辞的那些所谓谕旨。

    当然了,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济尔哈朗的说辞竟然赢得了在场诸多王公贝勒大臣们的赞许,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如果只是为了夺回镇江堡城,那他黄台吉根本没有必要御驾亲征。

    就算济尔哈朗军中的重炮丢的干干净净,无法强攻坚城,那让孔有德、耿仲明他们带着重炮前来镇江堡就是了,又何必黄台吉拖着病体亲自跑上一趟?

    不仅郑郡王济尔哈朗看不到这一点,而且大帐中的许多人都看不到这一点,这让黄台吉感到一阵阵气闷。

    他这次御驾亲征而来,所图谋的东西当然很大,可不光是一个镇江堡城而已。

    “哼,若只为区区一座镇江堡城,又何必朕兴师动众,亲率大军来此?!”

    黄台吉气闷之余,总算当众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真实心意。

    不过,他并未把自己的真实意图一起和盘托出,而是突然转向了跪在一边,一直没有吱声的尼堪,对他说道:

    “尼堪,昨夜你曾对朕报称,鸭绿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朝人,皆打出了南朝征东将军杨振的旗号叛我大清,兴兵作乱,此事可曾查实?”

    昨日傍晚黄台吉御驾抵达镇江堡外围,附近的王公贝勒贝子们自是连夜赶来候命,被降爵为固山贝子的尼堪当然也不敢例外。

    而黄台吉对这个一直领兵守卫九连城重地、负责对接朝人事务的尼堪,自然是高看一眼,顾不上旅途劳顿,夤夜召见了他。

    尼堪遂将镇江堡失陷当夜的情况,金海镇水师沿江北上攻击九连城船厂的情况,以及其后鸭绿江东岸朝人叛乱的情况,一并向黄台吉做了禀报。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黄台吉才对镇江堡丢失在朝人那边引起的连串反应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

    不过,黄台吉毕竟是黄台吉,在这个问题上,他跟其他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别人都在关心鸭绿江东的朝人作乱可能会继续蔓延开来,一旦如此,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最后真有可能叛离大清,重回南朝的怀抱。

    如果局面“败坏”到这一步的话,那么鸭绿江东的李朝,不仅不再是大清现如今的钱粮重地,而且将一变而成为金海镇的一大助力。

    而这种情况,正是如今大清国的八旗权贵们,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所以,黄台吉接见尼堪的当夜,陪同接见的许多人当时就主张尽快分兵,以一半兵马包围镇江堡城,然后分出一半兵马过江东进,将鸭绿江东的朝人叛乱先行镇压下去,而且要好好拾掇一下朝人,要叫他们永世不敢再生出叛乱之心。

    但是黄台吉的关注点,却并不在此,而是在他们打出的征东将军杨振的旗号上面,是以对左右大臣们先行镇压朝人叛乱的提议始终不置可否。

    如今一个夜晚过去了,黄台吉当众对尼堪提出了一个昨夜就曾提出过的问题。

    “鸭绿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朝人四处散发揭帖聚众举旗作乱之事,千真万确,人证物证俱全。”

    面对黄台吉提出的问题,尼堪虽然不明白为何同样的问题黄台吉会问两遍,但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当下奏如同昨夜一般奏对道:

    “奴才于镇江堡失陷之后,领兵紧守九连城,虽未曾亲自过江往东巡视,但是派了不少出身朝人的细作前去打探实情。

    “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义州别将崔孝一皆反,定州牧使张厚健、安州牧使安克诚及其麾下别将皆以反我大清为旗号举兵作乱。

    “至于平壤府那里,距离九连城较远,奴才派出去的细作,一直未曾归来,或许以遭不测,是以彼处情形不甚明了。但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就在镇江堡内为南朝内应,所以平壤府的情形可想而知——”

    “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面对固山贝子尼堪的侃侃而谈,黄台吉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径直对他询问道:

    “朕想知道的是杨振本人何在?杨振是否真如你得到的那些朝人揭帖里说的那样,此时此刻就在镇江堡当中?!”

    “这个——,朝人揭帖里确实是如此写着,然则朝人素来言辞浮夸,喜欢虚张声势,其中真假,尚难以分辨。”

    尼堪之前在林庆业的座船底舱里是亲眼见过杨振的,可是他本人却并不知道,当时那个被锁在龟船底舱的腌臜桨手,竟然就是杨振本人。

    但是,他派出的细作从鸭绿江东义州城带回来的朝人反清檄文里却写得分明,清清楚楚写着大明朝的征东将军杨振亲率大军夺占了镇江堡,此时就在镇江堡的堡城内坐镇统领大军抗清。

    然而,尼堪对朝人一向没有好印象,又知道朝人喜欢扯虎皮做大旗,所以认定朝人在那些反清揭帖里所写的东西,必会有夸大其词的一面,自然不会全信。

    也因此,面对黄台吉的询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最后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然而,对于尼堪过于小心翼翼的回答,黄台吉却极不满意,当下脸色一冷,极不耐烦地挥手断言道:

    “哼,有什么难以分辨的?!依朕看,杨振此时必然就在镇江堡城中,就算九月十八日当夜不在,如今镇江堡落入金海镇之手,已过去那么多天,眼下他必定已经在了!”

第七八五章 断言

    黄台吉这么一说,大帐中包括济尔哈朗、尚可喜、尼堪等人在内的许多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看向黄台吉的眼神里都是讶异之色。

    杨振率军进占了镇江堡城以后,除了叫金玉奎领着俞亮泰的水师沿江北上烧了清虏的九连城船厂之后,就与清虏各部人马脱离了接触。

    只在江东朝人诸州府煽风点火,鼓动他们反清抗虏聚众起义,此外并未在鸭绿江以西发起任何新的攻势。

    是以,不管是仓皇退守凤凰城的济尔哈朗、艾席礼,还是退守九连城的尼堪、尚可喜等人,他们皆不能确定,杨振本人到底是否在攻夺镇江堡的明军当中。

    至于此次跟随黄台吉前来的两黄旗大臣以及正红旗、正蓝旗汉军那些头头脑脑们,就更是无法确定这一点了。

    所以,此时他们骤然听见黄台吉如此言之凿凿地讲出杨振本人就在镇江堡城内的话,一时皆大为惊讶,但又不敢出声质疑。

    “哼,你们自己想想,如果杨振本人不在军中,柳林、林庆业等朝人,又岂会甘为金海镇其他明军所用?如果杨振本人不在镇江堡城内坐镇,鸭绿江以东朝人诸州府,又岂敢明火执仗,公然举旗作乱?”

    黄台吉自己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表明杨振本人就在镇江堡城中,但是他却凭借直觉或者凭借他对朝人的那些了解,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

    “利用朝人做内应突袭镇江堡,利用朝人叛乱企图牵制我大清,这样的谋略,或许不止那个杨振能想得出来,但是却唯有那个杨振做得下来。是以朕敢断言,此时此刻,杨振本人必在镇江堡城中。”

    黄台吉这番话,虽然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但是众人听来却发现话里话外竟然莫名其妙地带有一些赞赏甚至是夸奖的意味了。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历数杨振此人以往战法,从来不守成规,利用朝人做内应,突袭镇江堡这个打法,必是杨振本人指挥无疑。”

    济尔哈朗、尼堪等人,还在愕然恍然若有所思之际,再一次被降爵为智顺公的尚可喜,抢先拍起了黄台吉的马屁。

    “杨振麾下那几个将领,什么沈志祥,袁进,许天宠,仇震海,俞亮泰,奴才都曾与他们,与他们相识——”

    尚可喜本想顺着黄台吉的话头往下说,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了,自己认识这么多杨振的部将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立刻话锋一转,说道:

    “莫说他们没有这个头脑了,就是有这个头脑,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就算他们有这个头脑,又有这个胆量,他们也没这个能耐!所以,必是杨振亲自指挥无疑!”

    尚可喜说的这些,倒也是实情,所以在场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听了之后,也开始纷纷点头了。

    “皇上,智顺公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奴才,九月十八日深夜,镇江堡失陷的时候,奴才与智顺公——坚守到最后一刻,亲眼目睹大批配备了特别火枪的金海镇火枪兵汹涌入城。”

    尚可喜的话音刚落,固山贝子尼堪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也向黄台吉以及在场的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报告道:

    “那些配备有特别火枪的火枪兵,应是杨振本人最为倚重的心腹部众无疑了,既然他们出现在突袭镇江堡城的敌人当中,那么杨振就必然也在其中。奴才愚钝,未早想通此中关节。皇上英明!”

    固山贝子尼堪一边这么说着话,一边对着黄台吉郑重叩首在地上,恰到好处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悦诚服之意。

    尼堪这么一搞,包括济尔哈朗在内的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叩首于地,几乎同声说道:

    “皇上英明,请恕奴才愚钝,未及早想通此中关节!”

    黄台吉冷眼看着大帐中正朝自己叩拜的一堆王公贝勒大臣们,心想我固然英明,可是光我英明有何用,还得你们这些奴才能办事办成事才行啊。

    当然了,黄台吉自己可能根本不会想到,他把跪在地上的人都当成了奴才,那么就不应该再指望他们能想他一样思考问题。

    那么现如今鞑清国的八旗之中有没有人才呢?

    当然是有大把人才在的,即使眼下其开国诸王中的代善已死,多铎已死,豪格已死,阿巴泰已死,但是,黄台吉手下毕竟还有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这样的大人物在,其人才阵容依然不容小觑。

    如果黄台吉仍能放手任用这些人,像在历史上所做的那样,叫他们统领大军各当一面,那么他也就不用动不动就自己御驾亲征了。

    可惜的是,自打去岁中风卧床不起以后,黄台吉的心态,就发生了一些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十分微妙的变化。

    他的猜疑之心更强了,已经不能放心任用多尔衮阿济格这样的人物了。

    而这次镇江堡出事之后,他也无法再完全信任和重用济尔哈朗了。

    面对大帐中王公贝勒大臣们整齐划一的叩首称颂,黄台吉感到一阵疲惫无力与厌恶,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我大军围城,本应速战速决,但是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眼下朕亲率数万大军,携四十二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来此,夺回镇江堡城应是意料中的事情。镇江堡至关重要,用重炮夷为平地暴殄天物未免可惜。

    “若能屈人之兵而全此城,则是上上之策也!朕意,采用当年围困大凌河城之策,迫其出战,或者内生变乱而取之,何如?”

    “这——”

    黄台吉最后问出的问题,使得在场的王公贝勒大臣们登时一阵错愕。

    在场许多王公贝勒贝子大臣,皆以为黄台吉挟雷霆之怒御驾亲征而来,对攻入镇江堡的明军必定是含愤出手,鸡犬不留,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要先礼而后兵,如此温良恭俭让。

    所以,一时错愕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皇上,当年皇上兵围大凌河城,一边围城,一边打援,终使城中粮草耗尽,城中守军举城而降。奴才等,当时也在军前效命,皇上用兵高明之处,奴才等岂能不知?”

    众人窃窃私语之时,跪在前面的济尔哈朗,突然忍不住张口对黄台吉说道:“可是,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

    济尔哈朗这套先扬后抑的说辞,一下子就将整个大帐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彼时,大凌河城内守兵粮草匮乏,粮道断绝,我大军则粮草充裕,后方无忧,且彼时正值初夏,我大军屯兵扎营于野外,也无冻伤露宿之忧虑。

    “然则今时今日,镇江堡城内,却有朝人运入的十万石粮草,且鸭绿江水道畅通,城内守军粮道未断,一时并无粮草之忧。

    “反观我大清兵马,凛冬已至却宿营旷野,虽有精锐披甲数万,但是全军粮草却只够半月之用。论兵法,此等情况下,正该速战速决,实不宜采取当年兵围大凌河城之策!”

    济尔哈朗虽然稀里糊涂地丢了镇江堡城,但是他的脑瓜子并非不好使。

    而且他是被奴儿哈赤养大的,与黄台吉自幼相善,关系一直不错。

    虽然黄台吉刚刚当众斥责了他,但他在黄台吉面前的地位还是比较特殊的,也是在场的王公贝勒大臣中比较敢说话的一个。

    他一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况,就认为夺回镇江堡城的事情,实在是宜速不宜缓,当下便目视黄台吉,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很好,郑郡王,你能想到这一层,倒是无愧于你一向用兵谨慎的名头。不过,若你只是想到了这一层,那也说明你眼界尚不够开阔,目光上不够远大。”

    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反对意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难得地露出了一些笑意。

    只是他中风后有点面相有点诡异,虽然这半年多来已经有所好转,可是其半边脸面部僵硬的情况依然如故,此时笑起来显得更加诡异。

    “呵呵,用兵作战,打的是兵马韬略,打的也是粮草军需。这一点,你的顾虑没错。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即有十倍于敌的兵马,又何谈什么十则围之?

    “除此而外,你能顾忌天时于我不甚有利,也很不错。虽然我大清兵最擅野战,且与南朝兵马比,早已惯于风雪酷寒,但是冰原雪野,终究不利持久作战。”

    黄台吉先是肯定了济尔哈朗对粮草问题和天时问题的担忧,但是紧接着话锋一转,就又说道:

    “但是,天时不利于我,也不利于杨振。杨振效仿毛文龙,兵出辽东南以来,屡屡率军挑衅我大清,不过是凭借其拥有大批水师战船而已。一旦天寒,鸭江封冻,其水师又能有何作为?

    “而且方才你所提及的敌军粮道问题,届时鸭江封冻,其兵船必驶离江岸,我出兵驻江上,四面合围,其粮道自断,当年兵围大凌河城之势自成。”

    “可是,皇上,我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只围不攻,怕只怕鸭江尚未封冻,而我大军粮草已有所不足啊!”

    济尔哈朗对黄台吉的说法显然并不完全认同,所以黄台吉话音刚落,他就接着提出了自己新的疑问。

    “届时,若金海镇其他各路援兵抵达,而我大军粮草将尽,不能久战,敌人内外夹攻之下,我大军岂不危矣?!”

    “呵呵,朕岂怕金海镇各路援兵抵达?朕正盼它金海镇其他各路援兵抵达呢!若其尽数来了,朕正好毕其功于一役!”

    面对济尔哈朗的疑问,黄台吉竟然心情大好,当下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为他释疑解惑起来。

第七八六章 问策

    其实,黄台吉这么一说之后,在场的各个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立刻就都知道了他的基本谋划,即黄台吉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围点打援而已。

    而镇江堡城,就是这次黄台吉所率大军要围的那个“点”,而南朝金海镇的其他各路人马或者赶来增援其他朝人兵马,就是黄台吉守株待兔要打的“援”。

    围点打援,是黄台吉对付辽西明军的一贯战法,并不难理解,而济尔哈朗之所以问来问去,当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一者,是关心则乱,先前是他弄丢了镇江堡城,此时黄台吉带了重炮与大军前来,有了速战速决夺回城池的条件,他只一心想着尽快将镇江堡夺回。

    二者,也是当局者迷,济尔哈朗的眼里只有夺回丢失的镇江堡城这件事,并未将夺回眼前的堡城与彻底剿灭金海镇合并到一起来考虑。

    如此一来,他的视野和目光,自然也就没有黄台吉那样“开阔”和“长远”了。

    再者,济尔哈朗率部仓皇撤离镇江堡城的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带走什么东西,许多贵重物品都遗留在了城中,更别说驻扎城内的旗营家眷了。

    还有,济尔哈朗弄丢了朝人给他送来的十万石稻米,这也让他对军粮问题格外注意,唯恐接下来的战事旷日持久军中缺粮,让黄台吉再追究他丢失十万石稻米的责任。

    “皇上主子爷既然思虑周全,已有成算,那么接下来,奴才自然是听命而行,再无异议。”

    济尔哈朗想通了黄台吉准备布置的围点打援战略之后,他的心中虽然仍有些许忐忑与担忧,但是嘴上不敢再持异议了。

    而且,他该说的话也都说出来了,下一步战事进展如何,他都没有什么责任了,既然如此他也乐得一切都由黄台吉自己拍板决定。

    “郑郡王所担心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军粮问题。虽然今年各旗进项略有减少,钱粮方面有些困难,但是此地距离朝人近在咫尺,而鸭绿江东岸义、定、安、平诸州府,又不自量力,兴兵作乱。

    “呵呵,既然如此,朕与那李倧的三田渡之约,即日起便是一纸空文而已。接下来,我大清兵马但有所需,即可奉旨过江自取之!”

    “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

    黄台吉的这番话说完之后,整个大帐之中顿时再次响起了一片“皇上英明”的称颂之声。

    而且这一回的称颂声,可比上一回更加响亮,更加激昂了。

    包括济尔哈朗,也在微微一愣神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喜形于色地叩首下去,高喊“皇上英明”了。

    这一次济尔哈朗意外丢掉镇江堡,除了他本人被降爵罚银之外,他自奉旨驻守镇江堡以来所得的各种金银财富等物,也一并遗留在了镇江堡城内,损失可谓相当巨大。

    同样,他麾下镶蓝旗许多长期驻守镇江堡城的章京官将,也因为仓皇撤离,失去了家产与家人。

    就此而言,他们固然对夺走镇江堡的金海镇明军充满了恨意,可是对于充当内应,与金海镇明军里应外合的朝人,整个镶蓝旗从上到下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若不是他们与朝人之间隔着一条鸭绿江,他们早就过江报复朝人的背叛去了。

    “皇上主子爷英明,经过镇江堡沦陷一事,朝人对我大清阳奉阴违之真面目,已可一览无遗了,若不加严惩,恐群起而效仿,如此则后患无穷。”

    济尔哈朗叩首下去高喊皇上英明之后,直起身抬起头,再次开口,就是对朝人充当内应的行为一通情绪宣泄。

    “若为一劳永逸故,我皇上此次当再遣大军,三征李朝,屠其城,掳其民,空其地,尽掠其牛马粮草牲畜女子为己用,也免得其私通资助金海镇!”

    济尔哈朗提起朝鲜登时面色狰狞,恶狠狠地说出这么一番话,直听得在场其他王公大臣们咂舌不已。

    黄台吉见他对朝人如此敌视,呵呵一笑,用手一指随军伴驾而来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说道:

    “郑郡王此言,倒是与朕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这个奴才的建言,不谋而合了。”

    原本跪在人堆里观察王公贝勒大臣们心思动向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突然听见自己被黄台吉点了名,当即直身答话,说道:

    “请皇上主子爷明鉴,朝人一向自诩文教鼎盛,自以为他们礼乐典章齐备,便号称什么小中华,自封什么君子之国,其实不过是一群忘恩负义的跳梁小丑而已。

    “尤其对我大清,他们表面恭顺臣服,实则暗怀二心,其朝野士林儒生,自命清高视我大清为蛮夷,其上下文官武将,阳奉阴违私通南朝者甚众。

    “是以,奴才认为,此次皇上主子爷既然统率大军,御驾亲征而来,正好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掉朝人自命不凡桀骜难驯的难题,免得留下后患,贻害子孙。”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这番话说完后,大帐里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黄台吉盘腿坐着的榻上,等待着黄台吉的旨意。

    因为是否灭亡李朝的事情,对在场伴驾的大臣和各旗贵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

    若黄台吉下定了决心此次灭亡李朝,那么他们这些从征的大臣与各旗兵马都将满载而归。

    朝人立国鸭绿江东已经几百年了,即使从李氏立国开始算起,那也有两百多年了。

    李氏立国两百多年积累的财富,若是一朝落入从征大军的手中,那该是多么巨大的一笔啊,或许足以克服大清国眼下的困局了吧。

    黄台吉在思考着,权衡着,半晌沉默不语,而大帐中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也各自盘算着自己能从中收获些什么,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从彻底灭亡李朝的巨大诱惑之中清醒过来,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最后从在人群后跪着的几个汉官里面,找到了伴驾到军前的范文程,随即对他说道:

    “范先生,对郑郡王和刚林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奴才以为——万万不可!”

    “什么?!”

    “范文程你说什么?!”

    范文程的回答斩钉截铁,直接将济尔哈朗以及那些仍沉浸在掠夺李朝的想象中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给激怒了,因此他的话音一落,立刻便在大帐中引起了一喧哗。

    一时间,不只是大帐中的八旗权贵们对范文程怒目而视,就连跪在他身边,同属汉官身份的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也都赶忙与他划清了界限。

    怀顺王耿仲明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跪在范文程的边上,比同样跪着的范文程高了足足一头还多,此时对范文程侧目而视,瓮声瓮气说道:

    “范先生此言差矣,朝人私通南朝,叛我大清,致使镇江堡落入敌手,我大清亡其国,绝其祀,实属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恭顺王孔有德见耿仲明说了话,自己也赶紧亮明态度,隔着耿仲明,同样对范文程侧目而视,说道:

    “正是,朝人私通明国,暗助杨振已明矣。若非如此,仅凭杨振盘踞旅顺、金州、复州三地,孤悬海上,物产绝少,怎么可能养兵数万长久立足?

    “而且这次镇江堡之失,全因朝人叛变充当内应所造成,我大清灭此反复无常之国,占有其地,实属朝人咎由自取!”

    辽东半岛南段的地形地貌,孔有德、耿仲明这样的人是最清楚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曾长期生活和战斗在那里。

    那里能垦多少田,能种多少地,能够多少粮食的产出,他们比谁都清楚。

    想当年他们自己在东江镇跟着毛文龙闯荡的时候,所需的军需物资粮草饷械,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李朝那边。

    现如今他们投靠了黄台吉,归顺了大清国了,但是当年在东江镇驻守时所见所闻的东西,倒是一点也没有忘却。

    在他们看来,杨振这个毛头小子,如今能在原来东江镇的地盘上壮大起来,怎么可能少得了来自朝人的物资供应?

    不管这些物资供应,是朝人暗中支援的,还是杨振派兵勒索得来的,总之,大清国要像灭掉东江镇一样灭掉金海镇,首先应该做的,就是断了杨振所部兵马的粮饷来源。

    来自大明朝那边的粮饷供应,他们没有法子断绝,但也不必他们想法子断绝。

    因为根据他们当年的亲身经历,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大明朝的朝廷是肯定不会给孤悬海外的金海镇多少粮饷物资供应的。

    那么这样的话,金海镇的粮饷供应,军需供应来自哪里呢?

    ——想必大多数都是来自海东的朝人那里吧。

    那么这样的话,只要切断了金海镇从朝人那里获取粮饷军需的渠道,金海镇恐怕也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耿仲明、孔有德两个人早有这样的共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向黄台吉进言。

    今天他们两个奉旨参加了黄台吉的御前会议,听见济尔哈朗这样的八旗贵人,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这样的黄台吉心腹终于提出了类似的建言,却遭到范文程的反对,顿时大着胆子发了言。

第七八七章 炸锅

    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两个人的发言,赢得了在场许多人的赞同,包括黄台吉本人在内听了他们的发言,都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他们的出身来历,大帐中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的话比起那个什么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话反而更有说服力。

    “诸王贝勒莫急,范先生既然如此说,必有范先生的道理,且听范先生把话说完,尔等再议不迟!”

    事实上,黄台吉对范文程所说的“万万不可”也不太理解,但是他一贯重视范文程这个谋臣的意见,此时也不例外,见众人对范文程的说法横眉冷对十分不满,遂出言替他说了句话。

    黄台吉一发话,大帐之中的场面当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而黄台吉见状,再次开口对范文程说道:“范先生,说说你的理由吧。朕知道你与朝人从无往来,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私心。如果你确实言之有理,朕又岂是那种不能察纳雅言之人?”

    “奴才谢皇上隆恩。皇上如此信重奴才,奴才岂敢不竭力报效?奴才之所以说万万不可,绝非为朝人说项,你是为我大清着想,理由有三!”

    范文程完全不在意大帐中其他人的侧目而视与议论纷纷,但是他却不能不在意黄台吉的哪怕一点点神色变换。

    他见黄台吉当众开口询问,当下也不慎着了,先是叩首谢了黄台吉信任他的恩典,然后直起身说道:

    “其一,朝王李氏立国海东二百余年,朝人归心,信服已久,我大清若骤然灭之,奴才以为朝人必反。

    “其二,朝人北地诸道人口稀少,但南方诸道却人口甚众,其通国上下合计口数,恐不下数百万之巨,岂能尽屠之?

    “其三,杨振所领之金海镇,乃是我大清心腹大患,朝人跳梁小丑,乃疥癣之疾。金海镇此一心腹大患不除,却举大军讨伐朝人,欲除此疥癣之疾,岂非舍本逐末?

    “此外,皇上主子爷切切不可忘记辽西南朝兵马,那个洪承畴率军出关,坐镇宁远已久矣,除却今夏派兵前出松锦,经营辽西义州城之外,再无其他举动,其朝野上下必有催战之声。

    “若是洪承畴得知我皇上亲率大军征东,盛京、辽阳等地驻防兵力不如从前,奴才诚恐其万一生出侥幸之心铤而走险,彼时若镇江堡未下,朝人之国未平,如之奈何?”

    就在方才,大帐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刚一议论起如何解决朝人叛乱问题的时候,范文程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此时此刻,他把自己思考所得的东西,一条条说讲出来,条分缕析,清楚明白。

    当下,大帐中的所有人,包括黄台吉本人,听了他说的话以后,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大清国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成功后,早已经习惯了大清兵征讨四方所向无敌的所谓强大优势。

    要对哪个地方发动战争以及何时发动战争,一直都是他们大清国说了算。

    他们从来没想过,或者很少去考虑,这天下会有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对他们开战。

    这也是自去年以来,杨振一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并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当然了,杨振毕竟还是一个个例,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杨振来。

    所以大清国的王爷贝勒大臣们,尚未真正适应杨振给他们带来的一系列形势的变化,那种任何时候都是优势在我的盲目自信,并未被打碎。

    整个大清国里,也许只有寥寥几个人认识到了杨振这个异类的出现,给大清国的国运带来的变化。

    而范文程,恰恰就是这寥寥数人当中的一个。

    此时的范文程,身穿清国文官袍服,头戴黑色毛皮暖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点到即止,十分冷静平和,但是那张清瘦的脸上却写满了忧虑之色。

    事实上,能被黄台吉召集到他的金顶大帐议论军国大政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蠢货,范文程所说的这些东西,他们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并不意味他们理解不了。

    所以范文程的这几条理由往出一摆,大帐之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立刻鸦雀无声了。

    他们都知道范文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未来的情况未必一定会走到那一步,可是谁又敢跟黄台吉保证未来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呢?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眼见大帐中的各个王公贝勒议政大臣们听了范文程说出来的反对理由以后,谁也不说话了,于是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

    “范先生的担心,朕以为很有道理。图赖!”

    “奴才在!”

    瓜尔佳图赖,原是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去岁在辽西军前的时候,黄台吉突发中风昏死在军中,其时图赖的表现忠勇异常。

    事后,图赖更受黄台吉信任倚重,很快就被黄台吉提拔成为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此次黄台吉御驾亲征,图赖自然伴驾军前。

    “你速派人快马回盛京,传朕口谕,叫希福、何洛会、满达海须臾不可懈怠,好生守好盛京城,若有闪失,定斩不饶。

    “再叫他们西去联络杜度、叶克书、张存仁,叮嘱他们多派哨骑,随时注意松山锦义辽西兵马动向。若有异常,快马来报!”

    “嗻!”

    图赖领了黄台吉旨意,站起转身大踏步出帐而去。

    其实,黄台吉出发东来之前,对留守盛京、辽阳的兵马以及对镇守西线的兵马,已经做了认真的安排,只是此刻听了范文程的话后,认为其言之有理,于是马上又做出了反应。

    其雷厉风行的做派,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对范文程意见的认同。

    大帐中的其他王公大臣见状,除了向黄台吉叩首称颂皇上英明之外,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朕意已决,三征李朝,除灭其国的事情,一字不得外传,朕与尔等今后再做计议。眼下我大军尚有半月之粮草,过江镇压义定安平诸州府叛乱朝人之事,也可不必急在一时。”

    黄台吉的心里有了方略之后,心事大定,旨意一条条说将出来。

    “尼堪,尚可喜!”

    “奴才在!”

    “你二人速回九连城,整顿兵马守好叆哈河口,严防金海镇与叛乱朝人水军溯江而上或过江西进,若有闪失,定斩不饶!”

    “嗻!”

    “济尔哈朗,纳木泰,拜音图!”

    “奴才在!”

    “你们各领镶蓝、正黄、镶黄各旗兵马厮卒,继续镇江堡外围掘深壕,筑长垒,阻断其南、北、西三面通路。”

    “嗻!”

    纳木泰与拜音图两人,都是黄台吉的亲信,其中纳木泰是正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而拜音图则是镶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

    黄台吉之于他们二人来说,大清国的皇上,共主,又是他们个人的旗主,是妥妥的主子。

    因此他们二人对领受黄台吉的旨意,自然毫不迟疑,一切以黄台吉马首是瞻。

    与他们两人略有不同的是,黄台吉率先点到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却表现出了一点点的迟疑。

    “这个——,嗻!”

    “怎么,郑郡王对朕的旨意还有疑问?”

    济尔哈朗的迟疑,当然别黄台吉看出来了,并且立刻就被黄台吉点名指出来了。

    “这个,奴才不敢,奴才对皇上主子爷围点打援的大略完全赞同,只是对镇江堡城,对城中的杨振兵马,不知皇上主子爷欲做如何处置?”

    今日议事议到了这个程度,黄台吉将方方面面的大略都定了,只是对于具体如何夺回镇江堡城始终没有明说。

    济尔哈朗也知道,黄台吉这么做是想先把镇江堡围起来作鱼饵,然后去钓金海镇的其他各路援兵。

    可是他很担心,杨振这个人智谋百出,不会轻易中计上钩。

    因为早在年初的时候,多尔衮在复州城下就曾自作聪明地这么干过,可是结果呢?

    结果却是杨振的主力根本不再重围之中,多尔衮弄巧成拙,被敌人绕道身后,毁掉了大军的钱粮重地熊岳城,最终不得已全军撤回,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那么这一次,会有不同吗?

    “呵呵,郑郡王果然是处处想在了前面。”

    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问题,知其担忧所在,于是对其方才的迟疑也不以为意,先是夸了他一句,随后又说道:

    “至于镇江堡城以及杨振所部兵马么,既然是围点打援,那就先围起来再说,待你们深沟长垒筑好之后,就可以用重炮轰城,接连打他数日,也叫城中兵马知道朕的决心。”

    黄台吉说到这里,目光从济尔哈朗身上移开,移到了人群后面跪着的孔有德、耿仲明两人身上,对他们说道:

    “耿仲明,孔有德!”

    “奴才在!”

    听见黄台吉叫了自己的名字,耿仲明、孔有德二人立刻神情一肃,轰然答应。

    “你们二人统带所有重炮,到镇江堡西门外一字排开,构筑炮台,设置炮阵,听从郑郡王的号令指挥!”

    “嗻!”

    耿仲明、孔有德早料到了这一点,因此黄台吉话音一落,他们便立刻领了旨意。

    到了此时,该布置的都布置了,黄台吉方才悠悠说道:“镇江堡地位重要坚城难得,毁了的确可惜。那个杨振,虽然与我大清屡次为敌,可是朕仍愿给他一个归降的机会。”

    “啊?!”

    “这——”

    黄台吉最后轻飘飘说出来的两句话,落在大帐中一帮子王公贝勒大臣们的耳朵里,简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样。

    “镇江堡城固然重要,可是杨振及麾下其兵马与我大清早已势同水火了啊!”

    “是啊,皇上,当初在辽西松山城外,礼烈亲王肃亲王之薨逝,罪魁祸首便是杨振,此次我大军围城正该将其生擒活捉,然后抽筋剥皮才是,何故招降于他!

    “正是,杨振及其兵马对我大清敌意之强,仇恨之烈,远超辽西南朝统兵诸将,即其穷途末路来降,恐怕也是诈降,必不会为大清所用!”

    黄台吉金顶大帐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认识到黄台吉意图先礼后兵,尝试招降杨振的说法并非戏谑之言以后,就像是往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一样,瞬间炸了锅。

第七八八章 诡道

    黄台吉对杨振竟然仍有招降的念头,这简直让大帐中的大清国诸多王公贝勒们感到意外极了。

    在他们看来,杨振这个人与大清八旗早已是仇深似海的敌人了。

    在与杨振对垒交手的过程中,老礼亲王代善死了,豫亲王多铎死了,饶余亲王阿巴泰死了,包括黄台吉自己的儿子肃亲王豪格也死在与杨振对垒的军中。

    甚至就是黄台吉自己,也被气得突发中风,差点一命归西。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莫说杨振其人不敢降,不会降,就是他敢降,自己大清这边也决不能接受他的投诚归降啊。

    如果接受了,那么之前战死的,或者被炸死的,或者被俘送南朝京师处死的大清王爷大臣们,岂不是白死了吗?

    所以,在他们看来,大清国这边于公于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也不能够再去尝试招降杨振了。

    但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想法,显然与其他众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这一次,黄台吉把两黄旗的主力兵马基本都带来了,两黄旗可是他能够维持目前地位的最大本钱,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投入战场给打光了。

    如今,连济尔哈朗都已经知道不能光靠人力强攻坚城,都知道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了,他黄台吉又岂能不考虑这一点?

    他之所以一再论及兵法,一再说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头,就是他不想为了夺回镇江堡城而损失太多兵马的心理的反映。

    对他来说,招降么,不过是投递一封书信,或者派遣一个使者入城而已,其成本低廉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一旦成功,其收获,却可以大到难以想象。

    就拿当前的这个杨振来说,一旦招降成功,那么黄台吉眼下所面临的诸多困局,就将全部迎刃而解了。

    到那时,金海镇近在咫尺的威胁将不复存在,而朝人已经迫在眉睫的叛乱危机也将很快风平浪静。

    至于辽西南朝督师洪承畴有可能发起的北上攻势,也将也将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此同时,一旦招降杨振成功,大清国自去岁以来损失的精兵良将,也能够得到极大的补充。

    尤其是金海镇现在拥有的大批水师战船,一旦能够为己所用,那么南朝的辽西防线,对自己来说,将形同虚设,不再是难以克服的障碍。

    对于心思缜密精于算计的黄台吉来说,如此一本万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杨振之前给大清国带来的伤害,造成的损失,甚至包括给黄台吉本人造成的各种威信扫地,或者说损兵折将的耻辱,黄台吉认为自己都可以咬牙忍了。

    对黄台吉来说,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杨振还有可能被自己招降吗?

    在前来镇江堡的一路上,黄台吉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而他琢磨出来的结果是,仍有可能。

    因为面对类似的情况,他曾经有过成功的先例。

    当年他亲率大军兵围大凌河城数月,迫使祖大寿率领的数万辽东军精锐最后不战而降,就是这样的先例。

    虽然最终祖大寿获释跑回锦州城以后,没有完全兑现他在黄台吉面前立下的诺言,但是黄台吉却一举收获大批非常精锐的明军降兵降将,实力进一步暴涨。

    与此相应的是,松锦防线虽然依旧存在,但是祖大寿及其统领的辽东镇兵马,对黄台吉西线的威胁,从此基本消除了。

    类似祖大寿这种是世代镇守辽东的将门世家,在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面前,都会意志动摇,选择开城投降,那么杨振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只要自己统率大军,利用冬月鸭江封冻的时机,将其四面围死,将其兵马困在镇江堡城中,不给他一丝胜算一丝生机,那么他忠于南朝的意志总会动摇。

    再说了,杨振真的就是南朝朱家的死忠吗?

    对此,黄台吉自认为已经看得很清楚,杨振此人胆大包天,其种种作为绝非南朝朱家的死忠。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南朝朱家的死忠,就算他决心与镇江堡城共存亡,他的部下们呢,会是铁板一块吗?

    等到自己把城围死,然后招降的这一招一出,镇江堡城内就必然军心动摇。

    就算杨振本人不愿降,但其部下诸将当中,却未必全都跟他一样,总会有愿降的人在。

    黄台吉一边冷眼看着大帐中众人的议论纷纷,一边反复盘算着自己的这些想法,推算着种种可能。

    大帐中参加议事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发现他们的大清皇上主子爷端坐在榻上冷眼旁观根本不为所动,于是慢慢停止了议论,重新恢复了安静。

    直到这个时候,清虏伪帝黄台吉方才一扫帐中诸人,用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兵者,诡道也,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用在杨振身上,降与不降在他,招不招降却在我。

    “朕以郡王之爵招降于他,若其肯降,则我大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其不肯降,我以郡王之爵招降于他,也足以动摇其心,动摇其部下之心。

    “然后,朕再以招降杨振之书,使者往来之实,投递锦州、松山、宁远诸城中,锦州祖大寿会怎么看,宁远洪承畴会怎么看,山海关里的南朝之主,又会怎么看?

    “到那个时候,镇江堡内军心动摇,镇江堡外谣言四起,他杨振就是不想降我大清,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这——”

    黄台吉这一番解说,使得大帐内先前未尝与黄台吉一起共议过此事的许多人瞠目结舌。

    但是,黄台吉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在场的很多王公贝勒大臣们,都已经领悟到了黄台吉尝试招降杨振一策所包含的多种考量。

    于是短暂的瞠目结舌之后,大帐中再次响起了一浪盖过一浪的“皇上英明”的称颂之声。

    就这样,黄台吉在抵达军前的第一次升帐议事之中,定下了对付杨振,对付镇江堡城的方略。

    当然了,黄台吉虽然希望尝试招降杨振,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先围死了镇江堡,不先向杨振展示展示他绝对有围死镇江堡并最终拿下镇江堡的决心和实力,杨振是不可能轻易归降于他的。

    所以,黄台吉秉着文事必有武备,文攻必先武吓的古老套路,下旨各旗出动兵马厮卒掘壕筑垒,先把镇江堡城围死了再说。

    随后,正黄、镶黄、正蓝等旗兵马厮卒以及正红、正蓝旗下汉军的重炮队伍,就开始按照黄台吉的这个方略行动了起来。

    此时的天候时令,早已过了立冬,叶落草枯天已寒,江水始冰地将冻,清虏大军如不趁早动工,过上十天半月,想再掘深壕筑长垒,那就基本不可能了。

    也因此,清虏大军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将镇江堡城包围了,但却并没有发起任何攻势。

    在接连好几天的时间里,清虏分出了兵马厮卒数万人,在各旗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们的指挥之下,彻底将镇江堡外围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当然了,清虏大军一门心思构筑沟壕长垒打算围死镇江堡城的情况,杨振他们也早就通过从东门进出的自军斥候发现了。

    清虏大军抵达后的种种表现,也让城内的杨振等人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只是杨振始终担心出城袭击清营很有可能中计受损,所以始终没有派出人马偷袭清营。

    相应的是,他跟黄台吉采取了几乎一样的措施,那就是分区划片抽调人马,在镇江堡城内拼命增修增筑各种巷战掩体,几乎将整个镇江堡城改造成了一座八卦迷宫一样的预设战场。

    从十月初十,到十月十六,整整六天时间里,镇江堡内外谁也没有对对方发起攻击,相反,敌我双方竟然不约而同地拼命构筑起了工事,全都在做着持久作战的准备。

    在这个过程之中,身在城内的杨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黄台吉内心深处的愤怒,感受到他志在必得的决心。

    与此同时,身在城外的黄台吉也在默默地关注着镇江堡内杨振兵马的动向。

    黄台吉所派出去的巡哨人马,遍布了鸭绿江以西镇江堡周边方圆十几里的范围之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各旗探马送往黄台吉的大营之中。

    直到十月十七日上午,也即大明崇祯十三年十月十七日、伪清崇德五年十月十七日上午巳时前后,在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赶工构筑之下,清虏各旗兵马厮卒依山就势打造起来的环绕镇江堡城西、北、南三面的深沟高垒,终于宣告完工了。

    清虏大军挖掘的壕沟,深六尺,宽一丈,堆砌的长垒,高六尺,底宽一丈,上宽四尺,整个深沟高垒更是长达十余里。

    清虏除了在西、北、南三个方向,给自己分别留下了一条进出兵马的通道之外,镇江堡城外的整个陆路通道,即北上九连城及宽奠五堡方向的道路,西去汤山城、凤凰城、岫岩城的道路,南下帽儿山、孤山子、庄河堡方向的道理,至此全部被切断了。

    当日上午,清虏伪帝黄台吉在大批精锐马甲兵的簇拥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巡视了各旗兵马厮卒全力以赴赶工修筑好的深沟高垒,并于当日中午时分下旨,命耿仲明、孔有德二人指挥的四十二门重炮轮番开火,开始炮击镇江堡城西门。

    清虏大军开炮轰击镇江堡西门之后,身在城内的杨振,自然马上就下令杨珅开炮还击。

    就这样,突然响起的隆隆炮声,彻底打破了连日来镇江堡上空的令人压抑的宁静,同时也揭开了镇江堡攻防战的序幕。

第七**章 大雪

    双方的这一次相互炮击,从十月十七日中午开始,直打到十月十九日傍晚天降大雪才宣告结束,前前后后持续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里,清虏的重炮轮番对城轰击,不仅击毁了镇江堡西门汤山门上的城楼,而且将镇江堡西门外瓮城与西城墙打的坑坑洞洞遍体鳞伤,同时也给在城楼下瓮城里严阵以待的火枪手掷弹兵们造成了一些伤亡。

    但是清虏三天的炮击过后,镇江堡城的西门瓮城与西城墙依然巍峨挺立,版筑夯土包以砖石的城墙,也没有哪一处即将洞穿或者垮塌的迹象。

    与此相应的是,杨珅指挥征东军重炮营在城头上进行的反击,也给进入围城长垒一再抵近开炮的清虏炮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清虏炮营与杨珅炮营使用的重炮,都是清虏盛京铸炮厂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双方重炮的材质、长度与口径,都是同一规格,一模一样的。

    因此,单就重炮本身的品质与射程而言,谁也不比谁强多少,谁也不比谁差多少,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过去几年间清虏重炮在攻击明军城堡时一直占有的绝对压倒优势的局面,在镇江堡城这一战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然了,在持续三天的双方炮战当中,清虏炮营的数量优势依然存在,几乎是镇江堡西城部署的重炮数量的两倍。

    按理说,杨振这次突袭镇江堡之前,从旅顺口出发的时候,就命船队随军携带了四十门重炮一起北上,等他进入镇江堡城以后,又从金玉奎那里收获了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这么算下来的话,杨振的军中,如今当有多达五十门重炮才对,如果加上仇震海船队原来就装备在船上的一些重炮,那么至少在重炮的数量上面,杨振守城一方应该占有一定优势的。

    然而战争是复杂的,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

    在夺下镇江堡城以后,跟随杨振前来的大批水师船队并不能完全上岸作战,为了让水师战船在江面巡弋时发挥炮火支援作用,杨振将其中的十门重炮和数十门冲天炮,调拨给了林庆业、俞亮泰和仇震海等人的船队使用,装备起来了数十艘具备强大火力的大型炮船。

    这样一来,五十门重炮,最后装备到镇江堡城内的,就只有四十门了。

    事实上,一个规模有限的镇江堡城,装备了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够可以了,至少在大明朝其他城池防御中,这样的强大防御火力是不多见的。

    可是即便如此,镇江堡东西城一分配下来,就又捉襟见肘了。

    炮战开始之后,倒是有人提议杨振将部署在东城的重炮,调到西城这边来集中使用,但是杨振否决了这个提议。

    由于进入十月中旬以后,小雪节气临近,气候日益寒冷,鸭江江面随时可能结冰,负责东城防御的仇震海,已经开始建议俞亮泰统领水师船队分批退往江口方向驻泊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也不敢轻易将原本分布在东城的重炮集中到西城去。

    且不说重炮太沉,下城上城移动不易,就单说鸭江一旦结冰封冻,水师船队一旦不得已全数退往江口一带驻泊的话,东城还要不要了?

    这就是城池防御一方的劣势,也是防守一方不能不考虑的问题,不得不付出的一个代价。

    当然了,在炮战之中,防守一方也不是没有优势。

    杨珅重炮营的劣势是,重炮分布相对分散,且难以集中使用,当清虏炮营攻击西城的时候,东城的重炮不起作用,他只能以西城城头的重炮反击,重炮数量处于劣势。

    但是守城一方毕竟居高临下,使用同样的重炮,使用同样的弹重,其射程却可以比清虏打得更远。

    再加上杨珅的重炮营,使用的是金海镇旅顺北城弹药厂精加工的颗粒化火药,其品质和威力比清虏汉军炮营习惯于使用的一般黑火药要强大得多了。

    这样的两个优势叠加在一起,使得杨珅指挥的重炮射程,不论是最大射程,还是有效射程,都比清虏炮营耿仲明孔有德部指挥的重炮射程多出了好大一截。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杨珅在镇江堡西城上指挥重炮开火反击之后,迫使进入围城长垒内抵近炮击的清虏炮阵一退再退。

    以至于清虏炮营重炮虽多,但是对镇江堡西门瓮城和西城墙的威胁却大为降低,轮番轰击了三天,除了意外轰塌了高高耸立的西门城楼之外,并没有对西城墙造成致命破坏。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的重炮阵地,由于一字排开并集中使用重炮的缘故,在双方炮战停止之前,他们先后被镇江堡城上杨珅指挥的重炮两次击中,除了伤亡一批炮手,还损失了两门重炮。

    清虏天佑助威大将军的炮身,虽然皮糙肉厚,属于铜铁合铸的材质,但是只要被同类重炮高速飞行的硕大实心铁弹击中,它也一样是轻则变形,重则开裂,当场就得报废。

    如果不是十月十九日傍晚恰逢天降大雪,黄台吉的旨意传来,命令耿仲明、孔有德二王停止重炮攻城,并将炮阵撤出长垒,那么接下来清虏炮阵上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重炮被杨珅的炮营击中而报废。

    当然了,黄台吉才不会担心这种问题,他之所以下令停止炮击,不是因为镇江堡城头的重炮射程比耿孔二人麾下重炮的射程远,更不是因为自军已有两门重炮被击中,而是因为十九日天降大雪,他判断镇江堡东边的鸭江水面即将在近日结冰。

    “范先生果然是学识渊博神机妙算啊,早料到了近来数日,天气酷寒,将有风雪。呵呵,今日果然风雪来了!”

    镇江堡城西北十多里外五龙山东南尽头,清虏大营正中,黄台吉的金顶大帐里,同时点着好几个红通通的炭盆,大帐外风雪如狂,大帐内却温暖如春。

    黄台吉的心情显然不错,叫来了几个心腹近侍人物,陪着他一同进膳,范文程,刚林,图赖,刚阿泰,皆在其列。

    “这正是我大清得天庇佑,我皇上天命在身的原因所致,奴才岂敢贪天之功?主子爷谬赞奴才了。”

    黄台吉率军抵达镇江堡一带的时候,时令早过了立冬,按节气早就该有降雪了,他范文程原是辽阳城里的汉家读书人,岂能不知道这点常识?

    虽然汉家二十四节气之说,放到关外的辽东地区常有不准的时候,但是这些年来,辽东的天候对比二十四节气只会提前,很少延后。

    今年天候异常,立冬未降大雪,已经让他有点觉得自己失算了,此时黄台吉夸他算的准,他自然不敢居功。

    “嗯,范先生说的没错。我大清若非得天庇佑,又怎能统一海西,征服李朝,平定蒙古,创下如此基业呢!”

    黄台吉见范文程将有利于他的天气归功于大清得天庇佑,他的心里十分受用,当下点了点头,对范文程的话表示认可,随后又说道:

    “今日风雪肆虐,滴水成冰,鸭江封冻,指日可待,彻底封堵围死镇江堡杨振兵马的目的,即将达成。

    “且我大军重炮轰击镇江堡西城门西城墙已经三日,朕闻其西门城楼崩塌,西门瓮城与西墙损毁严重。既然适逢大雪,也可以停一停了。”

    黄台吉说完这些,放下手上的酒杯,面色一肃,目视范文程,说道:“也是时候,派人去见见杨振了。范先生以为,朕派何人前去劝降较为合适?”

    黄台吉问的这个问题,是比较不好回答的,虽然今天黄台吉的金顶大帐里没有多少人,在场的几个也都是他的心腹或者近侍之人,可毕竟还有别人。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范文程在黄台吉下了决心要再试试招降杨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使者的人选了。

    范文程本心其实是不太看好招降杨振这件事的,因为从杨振在辽东崭露头角之后,范文程就一直在琢磨他的行事之法。

    杨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范文程始终捉摸不透,但是他知道,杨振是辽东将领里的另类,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朝武将里面的另类。

    面对这样一个不按寻常事理行事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为人处世与他所了解所熟悉的大明朝文官武将们都不太一样的人,范文程的内心深处本能地充满了警惕和防范。

    特别是从镇江堡失陷这件事当中,范文程看出杨振是一个非常善于伪装,非常善于将计就计的人。

    他总觉得,黄台吉对杨振的招降不太可能会成功,而且就算是成功了,也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第七九零章 投书

    如果不是考虑到黄台吉的招降之举当中,包含有离间嫁祸借刀杀人的打算,范文程是一定要想办法劝谏黄台吉慎重行事的。

    不过,眼下黄台吉的大战略已经定了,而且范文程自己也把握不准杨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他也不好再冒然进言劝阻此事了。

    相反,他只能是想办法把黄台吉试图招降杨振这件事,尽可能往离间、嫁祸、借刀杀人的方向上引。

    “启禀皇上主子爷,招降使者的人选不必急着定。奴才以为,首先要看主子爷这一回招降杨振,是要离间他跟南朝朝廷的关系,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还是真要招揽他,叫他为我大清所用。如果——”

    “范先生,你不必多说了,朕明白你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要看看朕招降杨振的诚意,再来确定使者的人选,对么?”

    范文程刚一开口,黄台吉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所以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然后明白说道:

    “如果这次招揽不成,朕心中的确已有借刀杀人的打算,但是这样做只是下策。朕心中的上上之策,仍是要想方设法,将杨振招揽过来,叫他为朕效力。

    “我大清国虽一向得天庇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自去岁秋冬至今,国中忧患亦多,此次若能成功招降杨振,则我国中局面亦必将为之一新啊!”

    今日在大帐中的几个人,图赖、刚林、范文程,个个都是黄台吉的心腹之人。

    另一个名叫刚阿泰的人物,却是黄台吉在阿巴泰、李巴彦没了以后,从正蓝旗里提拔出来接管正蓝旗旧汉军烂摊子的一个人物。

    当然了,黄台吉提拔他,也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这个人是李率泰的弟弟,李巴彦的哥哥,也就是说,他是老汉奸李永芳的三儿子。

    现如今黄台吉提拔人,办事能力如何只是他考虑的一方面,而且越来越成为次要的一方面。

    与此相应的是,人选是忠诚可靠,成了他提拔人时考虑的主要方面。

    在正蓝旗汉军几大家族里面,李永芳家族从老奴奴儿哈赤的时候起,就是最受信任的家族之一,到了黄台吉这里,依然如此。

    只不过眼下,李永芳本人早就死了,李永芳家族里能够拿得出手的新一辈人物,比如李延庚,李率泰,李巴彦,也都死了。

    于是黄台吉就从李永芳剩下的几个儿子里面挑出了老三刚阿泰,叫他顶替死了的弟弟李巴彦,充任正蓝旗汉军的固山额真。

    只不过这个刚阿泰也没有什么领兵作战的经验,所以这次从征,黄台吉便叫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做个近侍,其该领的正蓝旗汉军所剩不多的重炮牛录,暂时交给了恭顺王孔有德一并指挥作战。

    这个刚阿泰能力平平,并不出众,但是却胜在老实本分忠诚可靠,而黄台吉恰恰就是看重了他这一点。

    此时,黄台吉难得当着心腹近侍的面儿袒露一点心迹,没把他支开,显然也是看重了他这点,把他当成了心腹来栽培。

    黄台吉说到大清国忧患亦多的时候点到即止,并没有接着再往下多讲,但是在场的几个人,也都从中领会到了黄台吉仍要尝试招降杨振的原因。

    领有两白旗的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在多铎死了以后不仅没有被黄台吉离间成功,如今反而更团结了。

    他们向来就与黄台吉不对付,自从黄台吉中风卧床之后,两白旗与黄台吉貌合神离离心离德的情况更明显了。

    一直到现在,他们这些忠于黄台吉的人仍在怀疑,饶余郡王阿巴泰之死是多尔衮的阴谋,包括正蓝旗损兵折将那么多,也是多尔衮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忠于黄台吉的力量。

    在这样的局面下,若能成功招降了杨振,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么对于黄台吉的威望也好,地位也好,包括整个大清国东西线的战局也好,的确将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当然,朕也知道有困难,去岁此时,朕率大军围攻辽西松山的时候,也曾经尝试过招降此人。既然那时没有成功,眼下自然就更难成功了。”

    对于招降杨振的难度,黄台吉还是很清楚的,或者说他也有招降失败的准备,此时说出来,倒也坦然无比。

    “但是,朕近来总是在想一件事,既然当年祖大寿在走投无路之际能够开城来降,他杨振也是人,论其出身地位,尚且不如祖氏,祖氏既然能降,他杨振便未尝不能招降。”

    说到这里,黄台吉重新端起了面前榻桌上的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环顾帐中那几个人说道:

    “问题只在两端,其一,朕的大军能否如同当年围困大凌河城那样,使得杨振在镇江堡内走投无路。其二,则是朕给他杨振开出的条件,是否足以打动其心。他杨振岂无七情六欲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朕今日以大军围之,重兵困之,先使其处于死地,然后以至诚待之,至情动之,再加以至恩赏之,朕不信其终不肯为朕所用也!”

    黄台吉自以为自己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阅人无数,已经洞悉了人心的弱点,以为杨振跟他见过的所有人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以为是人就可以收买,只在于开价的高低而已。

    所以,黄台吉说到最后,说得自己都开始对招降杨振变得充满信心了。

    跪坐在黄台吉榻前毡毯上的刚林和范文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趁着黄台吉停下来饮酒的机会,先由范文程开口说道:

    “我皇上真命世之主也!以至诚待之,以至情动之,以至恩赏之,正是唐之太宗、宋之艺祖用人驭将之法。

    “只是,奴才敢问主子爷,去岁我大军围松山,祖泽润入城劝降未果,此次再遣人去招降,即令杨振曾有降心,今其期望也必高。主子爷打算如何以至诚待之,以至情动之,以至恩赏之?”

    范文程当先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跪在另一边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立刻就接过了这个话头,说道:

    “是啊,主子爷,杨振本是我大清八旗之死敌也,今日主子爷欲招降他,若不以至恩赏之,恐难以打动其心,而若以至恩赏之,奴才亦恐去岁以来八旗战死者亲眷心有不服,主子爷不能不虑也。”

    范文程和刚林两个人的考虑,不能说没有道理,毕竟老礼亲王代善,豫亲王多铎,饶余郡王阿巴泰,包括肃亲王豪格等人,都直接地或者间接地死在了与杨振所部兵马的战事当中。

    此外,两黄旗、镶白旗、正蓝旗以及镶蓝旗,还有他们旗下的汉军,都陆陆续续地在杨振所部兵马手上吃了亏。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台吉仍执意招降杨振,当然不能不考虑那些跟杨振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的旗主王爷们的感受。

    “嗯。”

    黄台吉听了两个心腹谋士的话后,先是点了点头,对两人的说法表示认可,然后沉吟不语了一会儿,最后说道:

    “这样吧。范先生,你先执笔书写一封书信,将朕与杨振过往联络约降之事,渲染写明其上,然后找人誊抄多份,今夜即令哨骑寻机射入镇江堡中,先观其反应再说。

    “至于书信内容么,朕去岁曾经通过石廷柱及其子之手,与杨振取得联络,后又派遣使者去松山城中,跟杨振有过面谈。

    “今日石廷柱及其子虽死,但是朕对杨振之承诺未曾改变,若其履约归降,朕不仅赦免其所有前罪,且以王爵封之,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

    “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

    范文程、刚林两个都是熟读史书典故的人物,自然知道允许杨振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着什么。

    杨振现在已经占有了旅顺口、金州、复州以及前东江镇的许多地方,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着黄台吉同意将这些地方基本当成了杨振的封地。

    许其开府建牙的意思,就是允许其打自己的旗号,自行建立官府衙门,自行任免将佐官吏,自行治理自己的“地盘”。

    这可比孔有德、尚可喜他们刚投降时的地位待遇高多了。

    那时候黄台吉虽然对他们高度重视,给予了极高的礼遇,但也只是叫他们各领所部自成一军而已——即所谓“天佑兵”“天助兵”,绝没有叫他们自成一藩的打算。

    是以,范文程、刚林二人听了黄台吉这话以后,当场就愣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但是黄台吉也没有对他们再多做什么解释,只转脸对懵懵懂懂的刚阿泰说道:“刚阿泰,今夜范大学士将书信写就之后,就由你亲自带人去走一遭,将其射入镇江堡城中吧!”

    “嗻!”

    刚阿泰应声领了旨意,很快就跟着告退的范文程、刚林二人退出了黄台吉的大帐,遴选射书入城的人马去了。

第七九一章 慷慨

    当天晚上,风雪交加,下到半夜,仍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就在风雪肆虐之中,新晋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刚阿泰,趁着镇江堡城上守夜人视野不清的时机,率领一个精擅骑射的小队,突然驰入了围城的长垒,朝城墙快速接近。

    等到城头巡逻值夜的人马发现之时,他们已经抵近到护城河不远的地方了。

    而此时护城河已经上冻,清虏小队哨骑奔行而过,如履平地,惊得轮值城头的守卫人马一阵吹哨鸣锣示警,慌得一批。

    如果突袭而至的清虏哨骑带着炸城的火药桶前来,后面又跟着大批人马,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好在风雪弥漫中突袭而至的清虏小队哨骑,在冲过护城河的时候,只是嗖嗖嗖嗖地朝着城头抛射了一阵箭雨,随后即在城头的枪炮声中转头远去,并真的未尝试攻城。

    他们自己既没有携带什么火药桶来,他们的身后也没有什么大批的攻城队伍。

    被这一突如起来的事件,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张国淦,目送敌骑掉头离去,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收到了麾下火枪手发现书信的报告。

    “大清——,什么狗屁大清?!”

    张国淦捋平了卷皱的书信,就着手下递上来的火把光亮,只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上面赫然写着“大清皇帝致金海伯杨振之书”。

    张国淦多少认得几个字,看见大清与杨振几个字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方才那股清虏哨骑不是来攻城的,也不是哨探的,而是来送信的,而且信无好信,敌人送来的,能安什么好心?

    所以他只念了开头两个字,就果断地打住了,然后骂骂咧咧地支开了身边人,把信件收入怀中,匆匆忙忙下了城。

    等他下城赶到汤山门内的西城防御总指挥张臣院子外面的时候,发现掷弹兵团营值夜的营官守备张天宝,同样手持一物,正慌里慌张地赶来。

    张国淦忙迎上前叫住他一问,果然又是书信的事情。

    入夜后城头风大酷寒,张天宝的人马并不在城上驻扎,而是宿营在城墙根原来的民居里。

    清虏哨骑将书信捆在箭支上射向城头,力大势沉的,自然落入了城中。

    方才城上一阵吹哨鸣锣,一阵枪炮响动,也惊动了城下许多人,张天宝营里一个细心的守夜人,在靠近城墙的雪地上捡到了落下的箭书,于是交到了上官的手中。

    张国淦拿出自己怀中的书信,放到一起一看,封面上面写的东西,完全一模一样。

    两个人不敢怠慢,转头便一起来见张臣。

    张臣也早被城头的响动惊醒,正要外出探看,遇上张国淦和张天宝后,当机立断接过了书信,并令二人返回各自驻地继续搜寻城外射入之物。

    至于张臣,当然也意识到事关重大,打发走了张国淦、张天宝二人,立刻赶往杨振下榻的征东将军行营去了。

    杨振的征东将军行营,位于镇江堡城的正中心位置,距离东门和西门都不远,策马片刻即至。

    张臣冒雪抵达行营辕门的时候,辕门内的院落里灯火通明,西城城头上的枪炮声显然也惊动了杨振,惊动了与杨振一起驻扎在行营里的其他人。

    “都督,都督,卑职张臣正有事禀报!”

    张臣刚刚下马,把缰绳扔给行营辕门的守卫,就看见一行人从辕门里的院落中匆匆出来。

    在一堆火把的光亮映射下,张臣一眼就看见了杨振的身影,随即开口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张臣来了?那正好,我正要找你!西门那边是怎么搞的,大半夜的鸣枪放炮,到底出了什么事?!”

    傍晚风雪来袭之后,清虏重炮停止了对镇江堡城的轰击,但是杨振在城内并没有得到片刻的休息。

    这几日来,镇江堡上空一直铅云密布,加上气温持续下降,任谁都知道大雪将至,鸭江封冻在即,所以杨振也接受了仇震海等人的建议,命令一直驻泊在江上的水师船队分批南下,撤至江口海域。

    今日风雪降临,气温更低,江上已有大量浮冰出现,封冻近在眼前,杨振召集了水师几个将领商议之后,遂命令所有水师撤离镇江堡附近江面,南下寻找暂未结冰的海域。

    然而这样的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相当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

    对于城外江上的水师船队来说,随着严寒的到来,鸭绿江上的冰面将会不断往南蔓延推进。

    虽然辽东半岛以东、鸭绿江口以南海域,冬季冰情没有辽东湾内严重,但是鸭绿江口东西两边靠近海岸的海域,也是要结冰的。

    现在水师全员南撤,鸭江一旦封冻,镇江堡就会被清虏大军全面封锁,到时候水师与镇江堡就将失去联络。

    如果气温继续降低,冰情继续恶化,鸭江出海口以及附近海域都继续封冻,水师最终退往哪里,他们又该如何支援镇江堡的作战,难道接下来就作壁上观吗?

    这些问题,在鸭江封冻的危险尚远的时候,没有引起多数将领的关注,可是当这天风雪降临,气温急转直下的时候,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从入夜开始,杨振就与水师诸将商讨来商讨去,把接下来水师与镇江堡城守卫战可能遇到的重大问题,都捋了一遍,然后商定了大体的处置方略。

    杨振接受了仇震海和俞亮泰的建议,命俞亮泰率领游弋江上的东路、南路所有水师船队,先行退往江口西岸铁山海域暂驻。

    同时杨振也给了他一定的自主权,命令他一旦冰面扩大,海面出现严重冰情,他可以继续往东,撤往东江岛、云从岛驻扎。

    当然,为了俞亮泰的撤离不至于太过削弱镇江堡的城防力量,仇震海建议俞亮泰留下几哨人手入城协防。

    对此,杨振当然十分赞成。

    最后,俞亮泰留下了三个哨的人手,交给了他的侄子俞海潮率领,进入镇江堡协守东城。

    与此同时,杨振也派出了自告奋勇的沈器周,请他跟随水师撤离,帮忙联络铁山郡一带的朝人义军,为俞亮泰所部水师充当耳目并提供补给。

    就这样,杨振忙活了大半宿,才把这些事情定下来,亲赴东门,送走了俞亮泰、沈器周等人。

    结果,他回到了行营里自己下榻的地方,不到一个时辰,刚刚睡下,就被西城那边突然响起的枪炮声给惊醒了。

    所以,此时的他一出门,正好看见张臣,带着气问出来的话,一点也没有平时的亲切客气。

    “这个,都督,是清虏哨骑冒雪抵近侦察,城头守夜人小题大做一惊一乍,把卑职也吓了一跳。现在清虏哨骑已经跑了,没什么大事。”

    此时杨振的身边,还跟着许多其他被枪炮声惊醒的人,比如李禄、麻克清、柳林、安应昌等人,张臣握了握手中攥着的两封书信,没敢当众把实话全说了。

    “是吗?那就好。既然如此,都回去歇着,散了吧!张臣你也回去,叫轮班值夜的弟兄们务必打起精神来!”

    杨振对张臣还是很放心的,而且他也确实是累了,当下说完了这个话,吩咐完了,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而紧随其后的其他人,当下也都松了口气,打着哈欠,彼此道了声辛苦,就要散去。

    这个时候,张臣连忙上前,躬身对杨振小声说道:“都督,都督且留步,卑职这里尚有一事,请都督借一步说话!”

    本来已经转过了半个身的杨振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转过来看着张臣,只见张臣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知其必有要事,于是回头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李禄李副将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

    李禄一直是征东先遣军的中军副将,涉及征东军的各种杂务都归他负责,所以留下他,也没有人多想。

    此时已经夜半,寒冷的风裹着细碎的雪满街乱窜,正是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冬夜,谁也不想离开温暖的炕头,站在风雪里挨冻。

    所以杨振的命令一下,其他人很快就躬身告辞离去了。

    等其他人散去,张臣递上了张国淦在城上以及张天宝在城内墙下捡到的书信。

    杨振就着李禄举过来的火把,把书信展开来一看,笑了。

    “呵呵,这个黄台吉,他妈的,还真是不见亲棺不落泪,就是不肯死心呐!到了今时今日,还他么想着要招降老子!”

    杨振身边没有外人,说起话来,也就格外随意一些。

    尤其是,他见黄台吉仍不死心,还想着通过招降自己来走捷径,玩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招降离间之策,让他感到既意外,又好笑,当下实在忍不住笑骂了起来。

    “好家伙,要封我一王爵,许我以皇女?许我开府建牙,自成一藩?!这个黄台吉倒真是慷慨得很啊!”

第七九二章 烧了

    杨振就着火光,展开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去,见黄台吉事无巨细地,一点不显累赘地,将之前招降过自己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

    杨振虽然觉得有点怪异,觉得这封信好像是写给别人看的一样,但是看到了最后,还是被黄台吉的大手笔搞得属实有些惊讶了。

    对于黄台吉所开列的招降条件,杨振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比如什么封王爵了,嫁皇女了,这是奴儿哈赤活着的时候就开始采取的笼络人心的老套路了。

    而且这个套路不光只对女真各部、蒙人诸部实施,也对被他招降的汉人将领实施过。

    最早的一位,可能就是李永芳这个所谓的抚顺额附了吧,当然了,那一回嫁的孙女。

    再后来,为了笼络降将刘兴祚及其兄弟麾下的辽东汉人兵马,老奴奴儿哈赤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刘兴祚,让刘兴祚也做了什么额附。

    到了黄台吉时期,野猪皮家族这个封虚爵、嫁皇女的做法,更是登峰造极,被黄台吉玩得是炉火纯青,没有底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在黄台吉称帝那年受封的王爵,就是这么来的。

    同样是在黄台吉称帝以后,内外蒙人部落被封亲王、郡王的部落首领们,更是多达数十个。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将老奴奴儿哈赤对蒙人对汉奸对女真其他各部的和亲策略,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笼络新附的东蒙敖汉部落,黄台吉的长女在年仅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担负起了和亲联姻通婚的重任,被许嫁给了年龄比她大得多的敖汉部首领赛臣卓礼克图之子班第,而且十三岁就成婚了。

    而黄台吉次女马喀塔,同样承担了笼络嚓哈尔部落的重担,十一岁的时候就被黄台吉许配给嚓哈尔部归降的首领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孔果洛额哲,十二岁的时候,就跟这个额哲成婚了。

    到了黄台吉的三女儿这里,更是在年仅十岁的时候,就被嫁给了科尔沁部的首领索诺木之子奇塔特。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就嫁给了自己血缘上的舅舅,沦为了其父黄台吉用来笼络科尔沁部落的政治牺牲品。

    当然,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黄台吉为了更好地通过嫁女来拉拢外藩各部,他还收了好几个养女,然后以公主之名将她们嫁给自己想要笼络的人物。

    至于其他几个宗室出身的亲王贝勒的子女,其婚姻也向来不能自主,尤其是公主们,基本上承担了联姻外藩笼络各部的任务。

    所以,杨振看了书信,倒是丝毫也不怀疑黄台吉能够干出封王嫁女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招现在也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当然了,令杨振惊讶不已的,其实是后面的一条,即黄台吉许诺的开府建牙,自成一藩的招降条件。

    杨振了解后来的历史走势,知道清虏入关之后受限于人丁兵力之不足,更为倚重汉人诸王,为了进一步笼络他们,然后快速平定天下,清虏的确是走到了允许孔、耿、尚、吴四个汉人王爷开府建牙,各为一藩的那一步,这就是后来“三藩”的由来。

    当然了,如果不是孔有德早死,而且没有儿子,那么就不是“三藩”,而是“四藩”了。

    由此可见,清虏的上层人物,不管是黄台吉也好,还是后来主政的多尔衮等人也好,在笼络人心方面的确是有一手,非常“慷慨”,非常敢“出价”的。

    不过这种所谓的“慷慨”,杨振也看得很清楚,实际上就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杨振匆匆看完了张臣带来的书信,然后将其中一封递给了李禄,另一封递给了张臣,对二人说道:

    “你们也都看看吧。呵呵,从清虏伪帝黄台吉开出的条件来看,咱们这两年的确干得不错,他黄台吉把咱们看得很重,果然是把咱们当成了心腹大患了。哈哈哈哈……”

    上次黄台吉试图招降杨振的时候,开出的条件,是封给他一个王公世爵,至于是三顺王那样的王,还是续顺公那样的公,并没有明确。

    其实那也就意味着,杨振当时在黄台吉的心目中没那么高,封王还是封公,要看杨振的表现而定,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一个三顺王那样的郡王爵禄而已。

    但是现在,显然不一样了,给杨振开出的身价已经到了嫁给皇女开府建牙这一步了。

    却说李禄接过书信,同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然后满脸凝重,而且充满疑惑地,看着杨振问道:

    “都督,这个,这个事情,怎么办?”

    也难怪李禄疑惑,他当然知道杨振不会投降,要投降的话早在松山的时候就投降了,何必等到现在。

    但是他看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在书信中许诺给杨振的条件,又觉得那些条件实在是匪夷所思,实在是太优厚了,所以他心里又有点担心杨振扛不住诱惑。

    “什么怎么办,黄台吉敢信口开出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没安什么好心。我敢打赌,我们收到这封书信不久,辽西那边,鸭江以东,义、定、安、平等各州府的朝人义军,也会收到同样的书信。”

    不管黄台吉开出的条件再优厚,对杨振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客来说,想招降他,那都是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都督说的没错,清虏伪帝致书都督,罗列以劝降之事劝降之语,必然没安好心。想当年,同样是他黄台吉用相同的手法,先是陷害了前东江毛帅,借袁崇焕之手害了毛帅。

    “事后,他黄台吉又屡次投书宁远,无事献殷勤,倡言议和,最终给袁崇焕埋下了后来被杀的祸根。对此,都督不可不虑,更不可不防啊!”

    黄台吉叫人投书入城的劝降书信,并没有密封,不过张臣知道事关重大,没敢提前抽出信纸观看。

    也是到了杨振将看过的书信又递还给他,叫他和李禄观看的时候,他才匆匆看了一遍。

    张臣在辽东军中九死一生,混迹已久,对天启以来,特别是崇祯以来辽东大地上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十分熟悉。

    所以,黄台吉使出的这种将策反招降与借刀杀人结合在一起的一石二鸟之计,他一眼就能识破。

    因为类似的伎俩,黄台吉已经用过不止一次了,而且是屡试不爽。

    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杨振收到了黄台吉的书信,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了,那么崇祯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呢。

    你是在向崇祯皇帝表达你的忠心不二呢,还是在勒索朝廷,勒索崇祯皇帝给你同等的地位待遇呢?

    而如果你没有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清虏伪帝黄台吉给你写了书信,你隐瞒不报,事情一旦传开,让皇帝或者朝廷其他官员通过别的渠道得知,那么就麻烦大了,因为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到那时,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

    因为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接洽被爆出来,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必然还有很多次私下的接洽没被爆出来。

    同理,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书信往来被抓住把柄,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私底下必然还有许多其他的书信往来被掩盖。

    总而言之,这件事一沾上,就会有麻烦。

    因为到那时,你自己是不是被招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远在京师的皇帝和朝廷官员们是不是认为你已经被招降了。

    只要上面的猜疑之心或者猜忌之心一起,往后就会麻烦不断。

    “清虏有箭书入城的事情,就有何人知晓?”

    杨振知道自己眼下收了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劝降书信,就已经是中了计了。

    但是,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毕竟清虏信使已经将书信射入城中了,你就是想拒收你也拒收不了啊。

    所以,想来想去,到最后,他只能无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这两件书信一模一样,一个是张国淦交予卑职,另一个是张天宝交予卑职。书信未曾封口,他们看没看过,卑职无从得知。”

    张臣似乎明白杨振问题背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当下一五一十把情况如实说了,同时又补充说道:

    “依卑职之见,眼下城中知道清虏有书信射入城中的弟兄,恐怕不止张国淦与张天宝二人。另外,西城城墙上下还有没有遗漏的书信,为风雪所遮挡覆盖,也不清楚。”

    张臣的话音一落,边上的李禄也立刻对杨振说道:“都督,张国淦、张天宝,都不是外人,也知道事情轻重,必不会到处胡说八道。”

    张臣和李禄两个人说的话,落到杨振耳中,让他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而杨振自己原本也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打算,别说是张国淦,张天宝二人了,就是其他寻常士卒,他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于是呵呵一笑,对张臣、李禄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啊,你们在想什么呢?把信烧了就好,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

    说完这话,杨振从张臣、李禄两人手中取过书信,直接就着火把,就将它们点燃,烧了。

    直到看着那两封厚厚的书信化为灰烬,落在风雪里,随风吹散无影踪,杨振方才叹了口气,对张臣说道:

    “你回去安排张国淦、张天宝二人,外松内紧,继续寻找,看看有没有遗落在城内的其他书信,不管有无皆要报我知道。”

    “卑职遵命!”

    杨振说完了这话,转身即走,径直回到行营下榻处继续睡觉了。

    而张臣自然回到了西门内西城防御总指挥所在的小院内,叫人找来了张天宝和张国淦二人,将杨振的命令传达给他们,让他们立即执行。

第七九三章 威化

    北方的雪,特别是关外的雪,与南方的雪很不一样。

    如果说南方的雪,是片状的,是雪花的话,那么北方的雪,则是颗粒状的,或者说粉末状的,是犹如冰晶一样的东西。

    南方的雪,湿度要更大,婆婆娑娑、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而北方的雪则不然,被风卷着,弥漫开来如烟如雾,落地也并不融化,而是继续随风到处飞舞席卷一切。

    特别是风势一大,风卷着雪,在天地间,在旷野上,遮天蔽日,呼啸来去的场面,就是所谓的东北大烟炮儿了。

    十月十九日傍晚开始下的雪,就是这样的雪,大风雪从傍晚开始下起,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天亮才停歇。

    第二天清晨,镇江堡城外的山林旷野,已成冰天雪地的世界,而曾经江阔水深的鸭江水面,也被掩盖在了厚厚的积雪下面。

    杨振昨夜处理了清虏箭书入城的事情后,虽然打发了张臣去善后,自己回到了行营下榻的住所又躺下睡觉,可是辗转反侧到天亮也没能再入睡。

    所以天一亮,杨振见雪停了就立刻起身,带了几个从人,来了东门瓮城,观察东门外的鸭江江面。

    “果然是上冻了。如果俞亮泰昨日不走,到了今天,可就不好走了!”

    看见江面已经被大雪所覆盖,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杨振叹着气,说着话,庆幸着昨天夜里俞亮泰已带所有船只撤离。

    “是啊,都督,这天,冷的太邪乎了!卑职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

    杨振抵达镇江门瓮城上的时候,俞海潮正带人在城头值守,见了杨振前来,一边派人去向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报告,一边陪着说话。

    此时的俞海潮,身上穿着一件杂色羊毛皮连缀成的翻领对襟战袄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还算厚实的带有护耳的旧毡帽,抄着手站在城头雪地上,嘶嘶哈哈地跺着脚抱怨着天冷。

    为了过冬准备的对襟战袄军大衣,在九月初杨振率军北上的时候,只是发给了通行的征东先遣军的几个团营,其他各部人马尚未全面发放。

    不过等到袁进返航,为镇江堡各路人马运送来了补给物资之后,金海镇被装厂赶工制作的大批新式翻领对襟战袄军大衣,也一并随船送了过来。

    于是镇江堡城内,之前没有发放金海镇统一制式过冬大衣、靴帽、毡毯的其他各部留守人马,也都一并获得了同样制式规格的被装。

    俞海潮所在的金海东路水师营,作为没有撤离的协防人马,自然也得到了同样的过冬被装供应。

    杨振是很欣赏俞海潮的,而俞海潮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杨振面前的时候,反倒比起他在其叔父俞亮泰面前,显得更加放松和随意。

    此刻,杨振扭头看了看他,见他一副略带夸张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只是呵呵一笑,随后对他说道:

    “是啊,这天是冷,但是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啊!如果我们在城里,都觉得这天冷的邪乎,那么在城外野地里扎营的清虏鞑子兵呢?他们只会更冷。

    “你小子,怕是这几年是在金州湾的岛上待习惯了,这个季节到了这个地方,一时没有适应,没关系,呵呵,过上几日你自然就习惯了!”

    对于杨振所说的半开玩笑半带敲打的话,俞海潮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且他一想到杨振说的城外清虏兵马的情况,心中登时也敞亮了。

    自己们在城内,有城墙挡风,有房屋住宿,有热炕取暖,又有热食可吃,热汤可喝,还有啥可抱怨的呢?

    虽说现在江面封冻,意味着自己们被清虏大军彻底围困了,但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外面的天气越冷,反倒是对自己们越有利了。

    辽东严寒之无情,对自己,对清虏都是一样的,而自己们驻守城中已经占了地利,若要比一比谁能在严寒之中熬得更久,那一定是城内的自己人!

    就在两个人对话间,仇震海闻讯而来,随后一边命令俞海潮收拢麾下士卒下城轮休,一边命令随行赶来的安应昌安排人马轮换上城接手城头防务。

    俞海潮很快就高高兴兴地招呼了自己的麾下下城轮休去了,因此转眼间城头上就剩下了杨振、仇震海、安应昌以及他们的随行人员。

    “都督,江面已经上冻了,看这个情形,也许明后天,恐怕就冻实了。到时候,江面成了坦途,清虏兵马将来去自如。若其分兵盘踞威化岛,那么咱们镇江堡,就被彻底围住了。”

    仇震海一来到杨振的跟前,就把自军即将面临的情况说给了杨振。

    “如果清虏大军将其重炮分出一批,布置到威化岛西侧,那么卑职防御的东城,就将立刻处于清虏重炮的威胁之下。”

    威化岛是鸭江主航道靠近江东一侧的一个面积颇大的岛屿,距离鸭江西岸也不甚远。

    至于鸭江西岸上的镇江堡城东墙,与威化岛西侧离岸最近处,约有三四里的距离。

    往常的时候,这个岛屿面积虽大,但是岛上真正高处水面的干燥陆地仅占三分之一,而且位居北端,距离镇江堡城相对较远,剩下其他地方,多是滩涂沼泽水塘荒草滩,很难加以利用。

    但是到了严寒的冬季,一旦鸭江水面结成了坚冰,那么威化岛四周尤其是南段西侧的滩涂沼泽荒草滩就可以利用了。

    如果清虏趁此机会把他们的重炮阵地设在了那里,那么,很可能就会威胁到镇江堡城的东墙了。

    “都督,威化岛既然这样重要,那不如,咱们现在就分出一支兵马出城,抢先一步,占领威化岛。”

    杨振还在快速地思考着对策,就听见站在一边的安应昌突然说了话,而且说的话,是建议抢先分兵占领威化岛。

    “不可!”

    杨振正要开口拒绝他的提议,却听见先前提出问题的仇震海已经开口把他的建议否定了。

    “鸭江江面已经封冻,以今日之严寒,不出两日,江面之下必将结成坚冰,到时候人马奔行其上如履平地,清虏马步重兵必定会来。”

    仇震海说到这里,停顿下了看了看皱眉不语若有所思的安应昌,又看了看面色平静无动于衷的杨振,随后接着说道:

    “我们不管派了哪一支人马出城,到时候,都必将是凶多吉少,白白给了清虏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这个——,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清虏大军踏冰过江领占威化岛,架设重炮,从威化岛轰击东城墙不成?”

    面对仇震海指出的危险,安应昌无力反驳,但是又觉得威化岛就这样落入清虏之手实在有点可惜。

    他们两个在杨振的面前,你一句,我一句,把威化岛的归属与镇江堡的关联,说得倒是清清楚楚。

    只是面对两难的处境,他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只得把目光齐齐转向了一向思路独特的杨振。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微微一笑,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貂裘大氅,目视威化岛的方向,不答反问道:

    “如果清虏炮营在威化岛南头西侧架设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他们的弹丸能打到哪里?”

    对于杨振提出的问题,主持东城防御事务的仇震海显然已经事先想过了,所以立刻就对杨振说道:

    “回禀都督,清虏重炮弹丸或许打不进城中,但是能打中城墙。一时可能给咱们造不成伤亡,但是久而久之若被其击毁东城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仇震海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杨振的反应,见杨振目视前方,无所表示,当即询问道:

    “都督是不是在想,既然清虏重炮能打到咱们的东城墙,那么咱们东城墙架设的重炮,当然也能打到威化岛上?”

    “没错。我的确在想这个问题,我们如今使用的重炮就是从清虏那里缴获来的,但凡他们能打到我们,我们就一定能打到他们。如今我们居高临下,军中又有更好的火药,同样的重炮射程却比他们更远,怕个什么?!”

    面对杨振的这个反问顿时叫安应昌愣在当场,愣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过,奉命担任东城防御总指挥的仇震海,却并没有就此揭过这个问题,只见他先是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是否忘了,咱们东门南段城墙上有一处长达三丈有余的缺口,是新修补的。东城别的城墙或许扛得过清虏的重炮持续轰击,可是这一段时日尚短尚未干燥即已上冻,到时候可未必扛得过啊!”

    “嗯,是有此事。是要小心那一段新修的地方。”

    杨振听到仇震海提起自军入城时炸塌的那段城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又想了想,最后说道:

    “传我的命令!第一,叫金玉奎调整东城上的重炮朝向,将其半数重炮对准威化岛南段,一旦发现清虏人马前来,立刻开火轰击。

    “第二,立刻叫柳兵使指挥其粮草营兵马,在那段新修城墙的后方,加紧构筑街垒工事,一旦彼处被清虏重炮击中坍塌,我们也有好有个预备!”

    “是,卑职遵命!”

    杨振的命令下达,仇震海、安应昌二人连忙躬身领命。

    然而,就在他们领命之声刚刚落下的时候,三人就听见北边城头值守的忠义军士卒呜哩哇啦地大叫几声。

    安应昌所领的忠义军各部士卒,绝大多数都是底层朝人出身,平时说的都是朝人白话谚文,并不像他们的上层将领们那样通晓辽东官话。

    不过好在谚文也好,什么文也好,如今都难不住杨振。

    因为杨振虽然自己不会,也懒得学,但是他的身边现如今却有许多熟练使用两到三种方言的人。

    “都督,江上有清虏哨骑,瞭望手说,江上有清虏哨骑!”

    北面远处忠义军士卒的呼叫,很快就被安应昌转换成了辽东官话,告知了杨振那士卒呼喊警讯的含义。

    “江上有清虏哨骑?!”

    杨振闻言立刻往江面上游望去,就见茫茫雪野之中有几个小黑点在快速的往南移动。

    这时,仇震海将自己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杨振,同时对杨振说道:“是清虏哨骑,看来江上,已可走马了!”

    杨振接过千里镜,往那几个小黑点所在的方向仔细观察,果然看见有五骑清虏骑兵,正从他们方才议论的威化岛北边一路南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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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