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四章 起事
却说张臣率队登上了缺口,刚开了一枪将迎面冲来试图封锁缺口的满鞑子兵击倒在瓦砾堆下,就听见右手边约莫百步外有人在大喊什么“莫打我,莫打我,我是朝人崔孝一,我是朝人崔孝一”,听得他一阵疑惑。
“崔孝一?崔孝一是谁?”
张臣疑惑之间,突然想起了身后杨振叫他随军带着入城的沈器周和柳之蔓两人,于是立即回头,冲着正在涌入城中的人群大声问道:
“沈先生,柳佐郎何在?你们可认得崔孝一?!”
“崔什么?”
“崔孝一!”
“崔孝一?”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他是义州别将,算是柳兵使的部下,此番当是一同押粮入城的平安道诸将之一!”
几句对话之后,沈器周拉着柳之蔓的衣袖躬身猫腰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城墙破口处,来到了靠着断墙站立的张臣身边。
“那就好!两位随我去寻他,找到他,想必也就找到了柳兵使的驻兵之所!”
张臣见沈器周与柳之蔓都没什么意外,又听见沈器周说认得那个什么崔孝一,当即做出决定,叫他二人跟随自己前去联络柳兵使。
同时转头对守着缺口另一边断墙的李守忠叫道:“你且率军守住这个缺口,派人报告都督,就说我等已经破城,请都督叫安应昌的人马,林庆业的人马,尽快赶来增援!”
“卑职遵命!”
满身都是泥土污渍的李守忠立刻答应了下来,然后安排了人手快速脱离城墙坍塌处的战场,没入夜色雾气当中,往杨振等人的座船停泊处奔去。
而另一边的张臣,则在传达完命令后,领着一队人护送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往那个自称是崔孝一的人附近冲去。
“崔孝一?义州别将崔孝一?”
“是我,正是在下!你们可是金海镇杨振杨总兵的人马?”
崔孝一所在的位置距离被炸塌的城墙缺口处本就不远,在双方都在快速朝对方接近的情况下,很快就碰到了一起。
张臣不想让沈器周过早暴露,所以来到奔行到那个叫喊自己是崔孝一的高大壮汉附近时,当先发话,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
同时,他见那高大壮汉崔孝一竟然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也不再隐瞒,而是立刻对他说道:
“崔义士你猜的没错。本人正是杨都督麾下副将张臣!”
“张臣?!你就是张臣!?我听说过你!敢问张将军,杨总兵他,啊不,杨都督他现在何处?”
“你先别问杨都督身在何处,我们就是奉了杨都督之命,来寻找你们的。敢问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现在何处?我这里有重要人物,要马上见他一面!”
“重要人物?什么重要人物?!”
“崔将军,可还记得沈某人否?”
张臣与崔孝一对话之际,并没有耽误了快速接近的步伐,几个呼吸之间,便领着沈器周与柳之蔓到了跟前。
而这个时候,还不想当众暴露身份的沈器周,也终于一闪身,出现在了崔孝一的面前。
崔孝一是朝人兵马中的宿将了。丙子胡乱的时候,沈器远是朝人兵马都元帅,崔孝一也曾在其麾下听命,是以崔孝一对沈器远几兄弟都很熟悉。
此时的崔孝一突然看见沈器周这个故人,从自称张臣的那个将领身后冒出来,顿时又惊又喜。
“沈——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此刻,崔孝一也知道不能就这样彻底暴露了沈器周的身份。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器周跟着金海镇兵马进入镇江堡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沈器远这个李朝的兵曹判书恐怕就当不成了。
而且不仅沈器远的兵曹判书当不成了,就连沈器远的性命恐怕也有危险。
而一旦沈器远出了事情,眼下整个李朝内部的亲明抗虏派,恐怕都要被人一网打尽连根拔起了。
“哈哈,不光是我在这里,你再看这一位是谁?”
沈器周见崔孝一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多说别的了,而是直接从身后拉出了柳之蔓,往他面前一推。
“沈先生,恕我眼拙,这位是——”
“这位乃是柳兵使的长公子柳之蔓!”
“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大事成了!”
崔孝一见张臣带了沈器周柳之蔓一同进城,当下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当下哈哈大笑着说道: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见柳兵使去!你们一去,柳兵使必然举兵响应!若他不从,我就领本部兵马跟你们走!”谷
张臣等人炸塌城墙的地方,距离柳林等人所在的那个小院并不远,不过百十步而已。
有了崔孝一的带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院的附近。
而此时,柳林、黄一皓、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等人,也已经从小院内出来了,正站在门外向方才发生爆炸的地方张望。
因此,崔孝一领着张臣、沈器周、柳之蔓一来到小院门前灯火可见之处,就有眼尖的人抢先叫道:
“是崔别将,崔别将回来了——不对,还有别的人,是——是沈先生?还有,还有柳公子——之蔓贤侄也在?!”
此时说话的人,恰是柳林麾下心腹,负责其文书账簿的兵马评事金屹。
金屹脱口而出的这番话,声音虽不大,在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尤其是柳林的耳朵里,简直如同炸雷一般。
“你说什么?!我儿之蔓也在?!”
“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儿一拜!”
柳林话音刚落,就见夜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在他面前撩袍跪地,一边磕头,一边这样说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场诸将听说柳之蔓出现在了这里,惊疑之下,便将附近的灯火迅速集中到了柳林的面前,也让柳林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跪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的长子柳之蔓。
“之蔓贤侄,城外炮击镇江堡的,可是林庆业的船队?”
“正是!”
“之蔓贤侄,你可是跟随林庆业的船队一同来的?”
“也是,也不是。”
如果说柳之蔓入城之前心中还有一些纠结的话,那么到了此时,镇江堡已被炸开,城外的军队正在涌入之际,他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而且他已经跟自己的岳父一家完全捆绑到了一起,眼下也只能将自己的父亲拉到己方的阵营里了。
因此,当他简短有力地回答了这些问话之后,便更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是乘林叔父的水军船队来的,但是与我们一起同行的,还有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和金海镇的大军!”
“什么?!”
“啊?!”
柳之蔓当众说出来的这番话,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许多人登时大哗起来。
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长子柳之蔓,公然与大明金海伯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军队一同出现在镇江堡的城外,对镇江堡发起了攻击,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不管柳林此时此刻怎么想,也不管他自己心里愿不愿意,他都得马上起兵反清了。
“柳兄,之蔓贤侄出现在这里的消息,绝对瞒不下去,此时再不举兵响应杨都督大军入城,将来悔之晚矣!”
沈器周最清楚柳林骑墙观望两边下注的心思,因此当即站出来点出了柳之蔓出现在这里的后果,也绝了柳林的退路。
沈器周话音一落,之前劝说柳林举兵反清的诸将突然像是约好了一眼,一齐上前一步,将柳林围在中间,同时躬身说道:
“节度使大人,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反了吧!”
这时,灯火之下,柳林的脸色变幻来去,最后终成一脸坚毅,只见他转身登上了门前的台阶,清了清嗓子,尔后大声说道:
“诸君,今日黄府尹有一言,令柳某羞惭无地,黄府尹说,昔我宣王遭岛夷之乱,失国西迁,大明神宗皇帝劳天下兵救之,我国乃得以再造,此恩百世不可忘也。
“今日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亲率大军已破镇江堡,我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率数百艘战船举兵反正,而清虏却要驱使我等出城与大明军队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下之大义当前,吾辈岂能居于人后哉?柳某心意已决,决心举兵反正,愿意追随者留下,不愿追随者,可缴械解甲,自走他路!”
朝人诸将见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终于下定了决心举兵反清,心下大喜,彼此环顾了一圈,终见无人解甲离去,于是再次一齐高呼道:
“吾等皆愿追随大人,起兵抗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狼藉一片的小院里面,突然传出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你们,你们果然在谋逆,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这个声音虽然低沉虚弱,但在众人刚刚达成一致,正是鸦雀无声的节骨眼上,这个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又显得清晰无比。
“哼,韩润,既然你不知死活,那么刚好,本官就拿你祭旗,以告慰我朝人在丁卯胡乱丙子胡乱中死于清虏屠刀的冤魂!”
柳林刚通过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把已经有些失控的队伍重新掌控在自己的麾下,正要提振士气,激发众人血勇,好叫他们杀向城中清虏呢,此时好巧不巧遇上方才被震晕过去的韩润醒转过来,心中立时有了主意,随即大声喝道:
“来人呐,将韩润这个叛徒,带出来斩首示众,明正典刑!”
第七六五章 故人
对于朝奸韩润,在场的朝人无不痛恨已极,此刻听见柳林下令,立时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泄了私愤之后,将个半死不活的韩润拖到了小院的门外。
此时的韩润,一条命早丢了大半条,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柳林见状,也不说话,拔剑上前,冲他胸口就直刺过去。
而其他誓言抗虏的将领们,也纷纷拔了刀在手,一拥而上,将半个时辰前还趾高气扬公开索贿的韩润砍得断胳膊断腿面目全非。
随后,韩润带来的几个从人,也被一些感到扬眉吐气翻了身的朝人步卒,从小院的角落里找了出来,一个个砍死在地上。
就这样,当天夜里子时前后,张臣将沈器周、柳之蔓带到柳林面前之后,连一句狠话都没说,就直接迫使柳林举兵反正了。
而举兵反正后的柳林,也一改之前优柔寡断的做派,快速收拢了自己粮草营的三千朝人步卒之后,直接建议张臣分一哨火枪兵随他们抄近道去攻定海大将军府。
本是辽东边军夜不收出身的张臣,自然也懂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即带了一哨火枪兵,跟着柳林麾下的大批朝人弓箭手向定海大将军府猛扑了过去。
朝人步卒战力很差,但是其弓箭手却是朝人步卒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有了张臣麾下明军火枪手配备的犀利火器,朝人步卒在面对清虏兵马时不再是一触即溃闻风而逃了。
而有了大批朝人弓箭手的随扈,张臣麾下的火枪手们在装填弹药的时候,也有了安全的防护。
双方竟然在当天夜里的巷战之中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居然将一路上遇到的满鞑子小队游骑和散兵游勇们,杀了个干干净净,没有遇到一合之敌。
只不过,等到张臣率领火枪手们终于用随身携带的飞将军,炸散了定海大将军府门前的满鞑子,炸开了定海大将军府的厚重大门,率领麾下一涌而入的时候,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在其巴牙喇营的护卫之下,从府邸后门冲破了大批朝人弓手的包围,逃向镇江堡城的西门去了。
张臣指挥麾下的火枪手,以及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所领朝人弓箭手,闻报立刻马不停蹄地扑向西门,追击了过去。
驻扎在西门一带的满鞑子兵马,听闻东城镇江门方向城破,定海大将军府失守,而城外来袭的兵马不仅有朝人,更有金海镇人马,同时城内的三千朝人步卒也已经当了内应,于是夜色混乱之中,只得弃了城,跟着出逃。
就这样,张臣带着麾下火枪手以及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所部人马,一共两千多人猛打猛冲,竟然一路打到了西门,并乘势占领了西门。
虽然他们没有能够拦住济尔哈朗、艾席礼的率部出逃,但是却也赶在镇江堡城内的满鞑子老弱妇孺大规模出逃之前,将西门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当张臣等人率军攻入定海大将军府,并占领镇江堡西门的消息传开之后,杨振这一方人马的士气,立刻高涨了一大截,嗷嗷叫着全城追杀那些留了金钱鼠尾的男子。
与此相应的是,原本坚守在镇江门瓮城上的敬谨贝勒尼堪与智顺王尚可喜,也“异常果断”地带着城上的人马,沿着城头迅速往北撤去。
他们在撤退时的表现,之所以当得起“异常果断”这个称谓,是因为当他们决心撤离的时候,下面的瓮城里面仍有八百多镶蓝旗汉军营炮手和两百多增援来的镶蓝旗披甲步兵,没有来得及撤回城上。
那八百多个镶蓝旗汉军炮手,仍在想方设法奋力运送重炮上城。
而那二百多个镶蓝旗螨洲步甲兵,则守在瓮城外门的紧后面,全心防备着城外的敌人突然攻入瓮城。
他们这些人,原本只想着坚持到天明即可,到了那时,大炮上了城,江水退了潮,现如今炮击镇江堡的朝人船队,彼时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们没有料到,攻城的人马之中,不仅仅是朝人的水军船队,而且还有金海镇杨振麾下威名赫赫的火器营。
他们不仅使用了重炮在只有百余步的情况下持续轰城,而且还在重炮轰击形成的城墙坑洞里埋设火药桶炸城。
除此之外,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押送十万石大米进入镇江堡,已经完全赢得了城中旗营信任的那三朝人兵马,竟然也会在关键时刻反水作乱。
当然了,让他们这些身处瓮城之中为天亮之后歼灭敌人而全力以赴做着准备的人,感到最为意外的是,城上的敬谨贝勒和智顺王说撤就撤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到最后,当城内出现了敌人,城头也出现了敌人的时候,他们这些位于瓮城了的人,才赫然发现,真正成为瓮中之鳖的,竟然是他们自己。
当杨振在李守忠的率队护卫之下,领着林庆业、安应昌等大批人马,出现在镇江门瓮城上面的时候,瓮城内镶蓝旗汉军炮手们的最高长官即镶蓝旗汉军甲喇额真金玉奎,同样果断地下定了投诚的决心。
“敢问城上,是哪位将军主事?”
“哪位将军主事?呵呵,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本人,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谷
“啊?!杨——杨振?!”
“没错,正是本人,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哈哈哈哈……”
面对已成瓮中之鳖的瓮城中人,杨振的心情十分轻松,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个镇江堡,一共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此时东门即镇江门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而西门汤山门也已经被张臣率领的人马所占领。
与此相应的是,就在杨振入城前,已经收到了袁进、俞亮泰他们派人送来的消息。
他们的船队已经在鸭绿江口西南方靠岸,杨珅张国淦已亲自率队登陆,正在从背后围攻帽儿山的旗营和江岸炮台。
在这样的情况下,奇袭镇江堡之战,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如何收好尾和进一步扩大战果的事情了。
不过那都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眼下的杨振面对瓮城中的一干人,恰处在猫鼠游戏中猫的位置,心情格外放松。
“这个,杨总镇,杨都督,可还记得去年初夏,在辽河口一带的龙王庙里,曾与都督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吗?”
金玉奎在崇祯十二年初夏季节,被杨振一行人假扮的固山贝子博洛蒙骗了之后,受到当时还活着的和硕豫亲王多铎的当众鞭打,受尽了侮辱,当时他的心中,就对自己投降满清的选择早有了悔意。
等到了崇祯十三年春,也即六个多月前,杨振派遣俞亮泰突袭连云岛的时候,金玉奎又因为误判了军情形势,一力主张智顺王尚可喜派兵回援连云岛和盖州城,最后导致熊岳城兵力空虚,被杨振一举拿下。
事后,他不仅在尚可喜的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而且再次成为了镶蓝旗满蒙上官和汉军同僚嘴里的笑话。
等到镶蓝旗尚可喜所部汉军全师移防到九连城一带打造水师战船之后,金玉奎所部与镶蓝旗同僚间的裂痕无形之中越来越深。
金玉奎想要负责建造战船,可尚可喜非要让他去负责伐木。
金玉奎想要带着麾下重拾旧业做水师,可尚可喜偏让他带着麾下改行当炮手。
包括这次挑选炮手随军出征,金玉奎最宠的小妾临盆在即,他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家,却被尚可喜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最后不得已还是领兵南下来了镇江堡。
到了镇江堡以后,由于他一直对改行做炮手的事情心怀不满,也疏于督率手下练习使炮用炮,所以在济尔哈朗和敬谨贝勒面前出了不少丑,挨了不少骂,心中更是愤恨不平。
此刻他见城池已经易手,自己这一方大势已去,而来人竟然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振本人,心中顿时升腾了新的希望,连忙以故人的身份跟杨振套近乎。
“故人?”
瓮城中那个头戴箭盔身披棉甲的满鞑子头目或者说二鞑子头头说的话,成功引起了杨振的注意。
“你且靠近火把一点,叫本都督看清楚一些,看看你到底是本都督哪一位故人?”
金玉奎闻言,立刻从手下人手里拿过一支火把来,然后仰着脸,照亮了,给瓮城上的杨振等人看。
杨振看来看去,一时也记不起这人是谁,只是听他说起去年初夏,辽河口龙王庙这个地方,却又让杨振不能不认真回忆了起来。
“都督,卑职倒是想起来了。”
杨振正想着,却听见身边的李守忠突然笑着小声说道:“下面这个二鞑子,却是当时咱们在辽河口龙王庙,意外遭遇的那个天助兵二鞑子甲喇章京金玉奎。
“当时麻克清兄弟假扮满鞑子的一个贵人,就是我们在盖州城打死的那个,叫什么博洛的,当时都督假扮博洛的随从,还骂了这个金玉奎一通,都督忘了?”
李守忠这么一说,杨振的脑海里面,顿时闪现出了自己当时在万般无奈之下破口大骂八格牙路的场面。
“哈哈哈哈,我道是哪一位故人呢?原来竟是他啊,哈哈哈哈……”
杨振想起当时场面,忍不住再次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七六六章 投诚
“你是金玉奎?!”
杨振开怀大笑一阵,冲着瓮城里被困的金玉奎大声问了一句。
而那个金玉奎方才并未听见李守忠小声对杨振说的话,还以为杨振清楚记得他,顿时激动不已,大声回道:
“奴才正是当日与都督有过一面之缘的金玉奎,多谢金海伯杨都督还记得奴才姓名!”
“没错,我是记得你,可是记得你是一回事儿,如何处置你,放不放过你,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面对金玉奎莫名其妙的套近乎,杨振可不想让他觉得在自己面前可以讨价还价或者有机可乘,当下冷了脸,冷言冷语说道:
“老子还记得多铎、图尔格、伊尔登呢,还有你的天助兵同僚许尔显,可是,老子一样干掉了他们。许尔显是当场砍了脑袋,而多铎、图尔格、伊尔登,却是送到了京师千刀万剐。金玉奎,你选一样吧!”
“啊!?这个——”
瓮城下的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一听见杨振的这个话,顿时就慌张了,情急之下,立刻仰着脸对城上的杨振解释道:
“杨都督,杨总镇,金海伯,奴才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啊伯爷,当年辽河口龙王庙的事情出了以后,奴才受到多铎鞭打,受到同僚欺辱,早就有了反正的心思。
“今年三月里,都督声东击西,率军夜袭熊岳城的时候,也是奴才力劝智顺王,不,是尚可喜那个王八蛋,调遣熊岳城的兵马增援连云岛的啊。
“结果都督率军毁了熊岳城之后,尚可喜那个王八蛋,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奴才头上,百般打压我,排挤我。
“这一次,就算都督没有来打镇江堡,就算奴才跟着郑亲王,不,跟着济尔哈朗到了都督你的大后方,奴才也会想方设法向都督投诚,效力于都督!”
“投诚?”
对于金玉奎这个想法,杨振还是有点意外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金玉奎是尚可喜麾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在清虏入关南下的过程中,这个金玉奎跟着尚可喜干下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情,杨振当然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好感。
但是这一世,出了崇祯十二年杨振渡海突袭辽南的事情之后,情况起了显著的变化。
尚可喜的兵马实力受损,本人及其麾下部将遭了处分,虽然后来尚可喜本人恢复了智顺王的爵位,可是天助兵被撤掉了独立的名号,也失去了相对独立的地位,被并入镶蓝旗的旗下汉军之中。
尤其是这个金玉奎,在辽河口的龙王庙一带正面遭遇了杨振等人乔装打扮的假博洛一行,却被杨振等人骗了过去。
结果,他不仅错失了轻松干掉杨振的机会,而且导致田庄台与辽河口的水师被杨振一扫而空。
发生了这样严重失职的事情,金玉奎会受到多铎怎样的鞭打与羞辱,受到天助兵同僚们怎样的排挤与欺压,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再想想金玉奎所说的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杨振倒是觉得,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金玉奎决心另谋生路,投靠自己,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对于金玉奎这种人,杨振自然不可能轻易信任他。
“投诚?呵呵,金玉奎,你拿什么投诚?就凭你一句故人吗?哼,你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除了缴械投降,你已经别无选择!”
投诚与投降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也是金玉奎提出投诚的原因。
投诚带有立功或者将功折罪的意思,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投降,则跟被俘差不多意思,属于走投无路,被迫无奈,只能无条件接受杨振的安排。
金玉奎此时提出投诚而不是投降,显然有他的一些想法在内。
但是对杨振来说,等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所以面对金玉奎的投诚要求,当场冷笑了一声,然后提醒他认清现实。
然而杨振还是低估了金玉奎这种的小心机。
“都督你趁夜突袭,炸城而入,利用朝人兵马做内应,一举拿下镇江堡,大有当年东江毛大帅的风采!可是都督你突袭进入镇江堡容易,想要长期守住镇江堡却困难重重。”
金玉奎毕竟是跟着尚可喜在东江镇混过,在满鞑子那边混过的人,一开口就抓住了要害,指出了杨振即将面临的艰难局面。
“而这个瓮城下,除了奴才麾下的八百多人,还有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数不清的火药弹丸,这些东西对将来守住镇江堡至关重要,难道,都督你不想要么?”
原来金玉奎的底气在这里。
他竟要拿瓮城下存放的这些重炮和火药弹丸,来充作他与杨振讨价还价的条件。
“哼,金玉奎,你这是在要挟本都督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给这些跟着奴才混生活的弟兄们,谋条出路!”
金玉奎这么一说,瓮城里原本东躲西藏东倒西歪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很快站了出来,云集到了金玉奎的身后。谷
显然,金玉奎所说的话,既是说给城头的杨振等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瓮城里受他指挥的那些从尚可喜所部汉军里面挑选出来的炮手们说的。
这些尚可喜叫人挑选出来的镶蓝旗汉军炮手,虽然以金玉奎自己的旧部亲信为主,但是仍有相当部分人员,是从其他将领那里挑选过来的。
而这部分人马,到底会不会跟着金玉奎投降,金玉奎自己也是没有底气的。
甚至包括金玉奎自己的那些旧部,此时此刻会不会跟着金玉奎一起投降,他也没什么底气。
毕竟他们被选中随军出征的时候,是不可能携带家眷和家产的。
眼下被围困在瓮城里的许多人,他们的家眷儿女和多年来积累的家产,此时都留在了九连城一带。
他们一旦跟着金玉奎投降了杨振,他们的家人和家产会怎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金玉奎不能跟杨振讨要到一个眼前情况下他们可以接受的条件,他们真有可能铤而走险。
金玉奎有了投降的想法以后,第一个念头还不是杨振会不会接受他的投降,——对此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听说过续顺公沈志祥那些人在投降后的情况了。
因此,他决心投降杨振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身在瓮城里的那些尚可喜余部,会不会全部跟他走。
如果这些人跟他走了,那么他一次带着八百多人、将近九百人一起投降,可跟他自己老哥一个投降,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他得想办法为这些人争取点什么,然后才能把他们聚拢到自己的身后,以换取一个更好的价码。
而且,就算他最后争取不到什么优待,只要他摆出了这个姿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讲这些人拉到自己这边了。
金玉奎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机,杨振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但是当他看见金玉奎说完了那些话以后,瓮城里的形势的确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各自找地据守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打着火把慢慢地聚拢到了金玉奎的身后,他突然醒悟了。
“金玉奎啊金玉奎——”
杨振笑着摇头说了两遍金玉奎的名字,突然打住了,没再说下去。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自己知道金玉奎的心思就够了,若是当众说出了,对金玉奎不利是肯定的,可是这么做,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瓮城下的重炮以及堆成了小山一样的的弹药,杨振当然是想要的。
杨振这次带来的重炮虽然总的来说不算少了,可是重炮这种守城利器,终归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的。
包括现在瓮城下面,那些被尚可喜挑选出来负责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也是杨振需要的。
这些人与杨珅、刘仲锦手下的炮手们比起来,可能算不上多么熟练的炮手,或者多么精通使炮。
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杨振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找不到更多的熟练炮手可以用了。
再怎么说,这些人也总比柳林、安应昌以及林庆业手底下的那些从来没有使过重炮的朝人兵马强一些吧。
“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还有那些弹药,还有八百多不到九百人的炮手——”
杨振嘴里数着方才金玉奎所提到的这些东西,同时心里盘算着该给金玉奎一个什么职务,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思路被金玉奎打断了。
“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八百六十个炮手,堆积如山的弹药,外加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还有,还有近日送到威化岛上的五十六门大将军炮。这就是奴才投诚,献给都督你的投名状!”
金玉奎见杨振如此那般,知道杨振已经心动,紧跟着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同时也加上了一些新的东西。
尤其是其中提到的所谓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引起了杨振的兴趣。
“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
“没错,虽不到一个整编牛录,但也差不了几个,都是货真价实的新螨洲生女真!”
金玉奎这么一说,杨振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瓮城下的那些镶蓝旗汉军二鞑子们,却突然将瓮城下靠近外城门一隅的一堆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这下子,不光杨振明白了金玉奎要做什么,就连之前看着金玉奎与城头的杨振谈话“对峙”僵持不下的那些困于瓮城内的生女真披甲人们,也意识到金玉奎这是把他们给卖了。
其中一个貌似牛录章京模样的螨鞑子头头,突然持盾挥刀直向金玉奎,嘴里呜哩哇啦地叫喊着,仿佛在质问金玉奎什么。
而瓮城下的形势,也顿时紧张了起来。
“金玉奎,本都督以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身份,接受你率部投诚,命你为大明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第三营参将,你第三营内官佐,此战过后由你甄别选任!”
就在瓮城下决定投诚的镶蓝旗汉军与镶蓝旗生女真披甲人牛录剑拔弩张的时候,杨振突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宣布了对金玉奎的任命。
第七六七章 隐患
金玉奎原本就是东江镇的一个参将,跟随尚可喜投降了螨清之后,几年间居然也没有什么升迁,等到天助兵编旗之后,就有了一个与明军参将基本对等的螨鞑子职务即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
到了眼下,杨振又给了他一个炮兵营参将的任命,与他这么多年来在满鞑子那边的职务相当,他也没啥好抱怨好挑剔的了。
尤其是杨振十分“贴心”地,给了他自主任免炮兵第三营下哨队官佐的权限,等于是将瓮城内的镶蓝旗汉军交给了他。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此时此刻最大的诉求了。
这可比给他一个大大的虚名,然后夺走他所有的部众要实惠多了。
所以杨振的话音刚落,金玉奎立即撩袍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奴才,不,卑职金玉奎,叩谢都督收留,从今往后,效忠都督,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对于金玉奎的效忠宣誓,杨振只是平平淡淡地对他说了声好,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金玉奎今日能背叛尚可喜,站到自己的这一边来,那么将来就能背叛自己,站到别人那边去。
所以,杨振对于金玉奎的效忠宣誓,看得很淡,知道这只是形势使然而已。
金玉奎选择向自己投诚,是形势使然,而自己接受金玉奎的投诚,当然也是形势使然。
且说金玉奎利用督押他们干活的那些新螨洲生女真不懂汉话的缺陷,毫不避讳地当他们的面儿,与杨振密谋杀死他们,终究让那些生女真看出了端倪。
方才那个用刀指着金玉奎,并且呜哩哇啦地质问着什么的螨鞑子牛录章京,突然一边持盾挥刀前冲,一边大声呜哩哇啦地叫喊着,看起来显得愤怒而疯狂。
显然,金玉奎突然撩袍跪地,冲着城头上的杨振叩首作答的情况,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人的危险即将降临。
可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显然已经晚了。
且不说城头上环绕林立着的杨振所部人马了,就光是瓮城下的金玉奎,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正当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叫喊着持盾挥刀冲过来的紧要关头,就见金玉奎突然劈手夺过一支火把,冲着挡在自己前面的汉军炮手大叫了一声: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
随后,金玉奎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怼到了一门炮口对着瓮城外门处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火门之上。
火门上的药捻子瞬间被点燃,呲呲呲地冒着火花和烟气烧进了炮膛里。
原来站在这些重炮与那些镶蓝旗满鞑子牛录之间的众多汉军炮手们,见状立刻有多快跑多快闪到了一边。
再然后,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门重型红夷大炮喷出了一片火光和烟气,以及包含在火光和烟气当中的数百颗散弹。
那个挥刀持盾冲在最前面的生女真螨鞑子牛录章京,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在一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而他身后跟着冲上前来的其他镶蓝旗满鞑子,也在炮声轰鸣之中迎面倒下了一片,很快惨叫哀嚎之声响成一片。
“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杀鞑子了,杀鞑子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金玉奎见重炮一举立功,立刻丢掉了手里的火把,抽出腰刀喊叫着,率先冲上前去,对着那些已经被天佑助威大将军喷射的散弹击倒在地哀嚎不已的满鞑子挥刀砍去。
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发射散弹,那威力有多么凶猛,自不用多说了。
重炮发射散弹,对其炮管的内壁是有一定损伤的,而且也不是重炮的优势所在。
但是在近距离条件下,用重炮装填数百颗散弹,一打就是一大片,其威力可比装填一颗标配的十来斤重的实心弹强多了。
因此轰隆的炮声过后,不光是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横死当场,紧跟在他身后冲来的大批满鞑子步甲,也倒下一片,非死即伤。
瓮城下原本就不满三百的满鞑子,一下子就减员过半了。
剩下的百余人,虽然依旧十分强悍,依旧嗷嗷叫着拼死反抗,但是事已至此,他们的抵抗是徒劳的,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光景,瓮城下的喊杀声终于停止。
金玉奎领着麾下火拼过后仍旧活着的八百多前镶蓝旗汉军炮手们,将二百七一颗镶蓝旗满鞑子生女真披甲人的头颅全部砍下,堆在了一块空地上。
尔后他们以金玉奎为首,齐刷刷地跪在了一旁,等候杨振的命令。
杨振见状,也没再难为他们,当场命令他们脱帽,硬生生扯掉头顶上的那根金钱鼠尾发辫,算是完成了投诚效忠的最后步骤。
现如今,杨振麾下兵马的来路和构成,已经十分复杂了,形形色色的将领与部众有很多。
比如,有前宣府镇的,有前辽东镇的,有前东江镇的,有当过海盗的,有当过马贼的,有当过二鞑子的,甚至还有来自鸭绿江东的前朝人兵马。
这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汇集到了杨振的麾下,从此成为金海镇或者征东军的一部分,使得杨振的力量在不断壮大的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说它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好,说它是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也好,总而言之,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马的加入,使得金海镇上下不自觉地拥有了一种更加广阔的视野和博大的气魄,形成了一种不同于周边任何势力却又容纳得了周边任何势力的独特气质。
也因此,对于杨振临时决定接收金玉奎所部的投诚效忠之举,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谁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不仅如此,陪同杨振登上镇江门城头的林庆业、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亲眼见证了杨振收下金玉奎所部人马的过程,亲眼见证了金玉奎所部砍杀镶蓝旗满鞑子的过程,心中的触动更是无与伦比。
要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够完全不惧满鞑,扛起驱逐鞑虏荡涤腥膻的旗帜和重担,那也只有眼前这个杨都督了。
至少在林庆业和安应昌等人看来,眼下唯有杨振,拥有这样的实力、智谋和胸襟气度。
且说金玉奎率部投诚,杀了镇江门瓮城内的镶蓝旗满鞑子之后,瓮城中的那些大炮以及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弹药物资,就成了杨振他们的了。
一番清点计数之后,李守忠火枪营进入,接管了镇江门瓮城的内外城门。
随即杨振下令,以金玉奎所部人马为向导,以安应昌的忠义军人马和林庆业的水军入城战兵为主力,开始对镇江堡全城逐屋逐户进行大扫荡大搜捕。
鸭绿江畔的镇江堡城,已经落入满鞑子之手许多年了。
此前,满鞑子一直将它作为钳制李朝,防备东江的桥头堡花了大力气经营,早就由一个狭小的定辽卫边军堡城,变成了可以容纳数万人口的军事重镇了。
当然了,在当年满鞑子与东江镇兵马的你争我夺之中,镇江堡城屡经兴废,建了毁,毁了建,不仅城址的位置经历一次次南移,而且城内的人口也经历一次次的大替换。
眼下的镇江堡城,早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螨城。
城内除了济尔哈朗带来的满鞑镶蓝旗大批驻军家眷之外,还有之前就已经分拨到这里居住并满鞑人口。
这些人不处置不清理,将来就是一个重大的隐患。
杨振也不是说非要把这些人斩尽杀绝,对于敌人当中那些没有威胁而且有用的人口,他还是准备留下使用的。
毕竟,将来他要开辟新的矿场,比如新的铁矿和煤矿,同时还要建立新的冶炼厂或者石灰窑等等,需要大量不要钱的人力填进去做工。
而那些从登莱淮海等地,渡海移民过来的大明子民,杨振当然是舍不得叫他们干这个的。
那些移民来的大明子民,不仅是金海镇的衣食之源,粮饷之基,而且能给金海镇提供源源不断的可靠兵员,岂能叫他们像进了牢城营一样吃这种苦遭这种罪。
这就是杨振下令大搜捕大扫荡,而不是下令斩草除根斩尽杀绝的原因。
当然了,面对城中一些满鞑居民的拼命反抗,杨振也不可能妇人之仁到要对他们刀下留情。
于是,从杨振下令全城大搜捕开始,直到东方发白,晨曦乍现,差不多两个时辰,整个镇江堡城内,到处都是哭喊与杀戮。
金玉奎所部人马在瓮城中扑杀了那些满鞑子之后,或许是为了展现自己对杨振对大明金海镇投诚的诚意和效忠的的成色,在清理搜捕城中螨鞑余孽方面格外尽心。
安应昌的忠义军和林庆业的水军营士卒,在全城搜捕螨鞑的过程中,更多的是破门而入抢夺财物,霸占那些有点姿色的螨鞑女子,对于滥杀丁口并不怎么上心。
可是金玉奎所部却大为不同,他们不夺财物,也不去霸占螨鞑女子,而是专注于搜捕和屠戮城中螨鞑丁口。
由于城中螨鞑青壮丁口,早已经被济尔哈朗征调为披甲人了,因此当金玉奎他们开始大肆搜捕满鞑的时候,城中满鞑青壮要么已经死在了先前的战斗中,要么已经跟随济尔哈朗和艾席礼等人走西门出城去了。
结果就是,金玉奎及其部下面对的螨鞑男子,绝大多数都是已经不太适合披甲从军的老弱病残之人。
如此一来,生生扯掉了金钱鼠尾的金玉奎及其部下,在面对镇江城中曾经高高在上的满鞑之时,简直如同猛虎下山一样勇猛,如同饿虎扑食一样凶残。
第七六八章 信哉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九日清晨天光大亮之际,袁进、俞亮泰等乘船走水路,杨珅、张国淦等率军沿江走陆路,水陆并进,同时进抵镇江堡城下。
正在接见柳林、黄一皓等人的杨振,知道镇江堡内外大局已定,随即下令各部人马收刀入鞘,立即清点各部的伤亡与俘获。
张臣率领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部人马为一路,入城后共追击斩获满鞑子首级五百六十一颗,生俘螨鞑老弱妇孺两千二百三十一人,自军战殁六百二十七人,剩下的士卒伤者过半。
安应昌所领忠义归明军人马,入城后共斩获满鞑子青壮首级二百二十颗,生俘螨鞑老弱妇孺三千一百八十一,马五十一匹,衣甲弓刀箭支无算,自军战殁一百一十八人。
林庆业所领朝人南三道水军营入城将士,入城后共斩获满鞑子青壮首级三十九颗,生俘城中螨鞑老弱妇孺九百七十八口,自军战殁七十七人。
金玉奎所领的征东军炮兵团新编第三营,在投诚后以及之后的全城大搜捕之中,共斩获满鞑子青壮及老弱首级一千二百一十二颗,自军伤亡八十六人,没有生俘或收降任何人口。
至于城破后一直跟随杨振行动的李守忠所领的两哨火枪手,在迫使金玉奎投诚后,他们接管了镇江门瓮城,并没有参与后来的行动,因此在整个战事当中,除了在炸城时十几人受了轻伤之外,其他无一伤亡。
却说当日辰时左右,增援而来的袁进、俞亮泰诸将,与头天夜里入城的各路将领,齐聚于镇江堡城正中的前定海大将军府中,先向杨振报告了各自的斩获与伤亡情况,然后与杨振一起商议接下来大军的行止安排。
当然了,这个前后三进院落,并有东西两跨院,类似九宫格的前鞑子定海大将军府,此时已经成了杨振的征东将军行营。
“都督真乃神人也,真乃武曲星下凡之神人也!须知镇江堡之于满鞑,有如山海关之于我大明,镇江堡一失,满鞑之后方将永无宁日!
“鞑子伪帝黄台吉命济尔哈朗以亲王之尊坐镇此地,东控李朝,南防金海,此地地位之重,由此可想而知。
“而都督此次,以我军极小之损失,一举将此要地拿下,从此,我军进可攻击满鞑腹心必救之地,退可通江达海,遨游于天地之间。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袁进一来到杨振召集诸将议事的征东将军行营大堂里,看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大堂内那些略带异族风格的陈设,一边兴高采烈地到处打量着,一边满脸仰望地赞叹着。
“袁进生平从不轻易服人,除了当年提携栽培袁某的袁节寰公之外,袁某独服杨都督你,真的是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
杨振之前决意北上奇袭夺取镇江堡的时候,麾下许多人的心里,其实是有疑虑的。
他们觉得杨振这样做有点太过于冒险,尤其是将奇袭的希望寄托在李朝援助清鞑的兵马战船上面,更是不太靠谱。
只是因为杨振威望日高,威严日重,而且以往一直给人一种谋定而后动,算无遗策的样子,所以才没有多少人站出来公开反对。
但是,他们的心里始终是存有疑虑,甚至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然而现在,奇袭镇江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整个过程不仅没有他们预料的那样艰难,而且自军损失之小,与入城后缴获之大,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林庆业的船队竟然能够如此顺利地抵达镇江门外的码头,也没有想到,押送粮草的朝人步卒三千人已经进了镇江城中。
更加没有想到是,在张臣派人炸塌了镇江堡的一段城墙之后,城内的朝人三千步卒竟然举旗反正了!
而最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济尔哈朗以鞑子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之尊,竟然在听闻城破、朝兵反正后,快速撤出了镇江堡城。
所有这一切,在真实发生之前,就连杨振本人都没敢这样设想过。
但是,所有这一切,却真的发生了,过去显得遥不可及的镇江堡城,已经落到了自军的手中。
“是啊,柳某早闻都督用兵如神,未料想竟然能出神入化至此,今再细思之,直令人忍不住为之击节赞叹,为之五体投地!”
袁进开场猛夸了一通杨振用兵真如神之后,在场朝人那边位居首席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也跟着赞叹了起来。
“试想昨日傍晚,柳某率军押粮入城时,哪能料到此时此刻,这个被清虏营了二十多年的镇江堡城,重新回到了我大明军队的手中!
“遥想今夏七月,金尚宪老大人曾手书与我,言驱逐鞑虏,规复辽东,非都督莫属,信哉斯言,信哉斯言!”
昨天半夜,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看见自己的长子柳之蔓已经跟随明军火枪手们入城,当时就知道自己不反已经不行了。
且先不说自己不反的话,会不会自己的部下们弄死吧,就单说柳之蔓入城的事情一旦传开,满鞑子那边若是知道了,就肯定不能放过了自己。谷
要知道,满鞑子那边可向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自己若是继续观望,一旦入城的明军再被城中的满鞑子打出去,到时候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先是下令将已经犯了众怒的朝奸韩润拉出来祭旗,然后就将自己麾下的人马分成了两拨。
一拨交给了明军将领张臣带着,去突袭攻打定海大将军府。
另一拨则由他亲自领着坚守粮草营,保卫那些由他自己亲自押送进入镇江堡的十万石军粮。
他的心里很清楚,只要他保住了这批军粮,他在杨振的面前,包括在所有金海镇将领们的面前,他的地位就稳稳当当的。
即便比不上林庆业,那也肯定比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要高出一截。
所以当天深夜,决定举旗反正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并没有亲自率军出击,当他派出了崔孝一等人跟着张臣去打定海大将军府之后,他跟黄一皓、安克诚等人文官,率领剩下的朝人兵马紧守粮草营,守到了东方发白。
而杨振也在处理了金玉奎投诚的事情之后,安排了李守忠接管瓮城内的重炮与弹药物资之后,果然想起了柳林率军运送入城的十万石稻米。
这些稻米来之不易,一旦在镇江堡的混战之中被什么人给放火烧了,那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有了这些稻米,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严寒又漫长的冬季当中,就可以率军在镇江堡一直坚守下去。
到时候,就算鸭绿江的江面封冻,杨振也不必担心粮草补给的问题了,就是黑水洋的北方海面完全封冻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当杨振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派人询问了柳林粮草营的位置,然后带了一队火枪手前去探看粮草营。
守在粮草营一带的沈器周、柳之蔓,自然认得杨振的相貌,一番接引介绍之下,杨振见到了匆忙来迎的柳林、黄一皓等人。
得知柳林、黄一皓等人率部留守粮草营,十万石稻米安然无恙,杨振自是高兴极了。
当时他不仅对柳林、黄一皓等人高举义旗、起兵反正的抉择赞不绝口,而且对举旗反正后保住粮草营的安排,也是赞赏有加。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平安兵使柳林率领朝人兵马跟随满鞑子参与了松锦大战,最后等于是彻底站到了满鞑子的那一边。
这一世,当杨振通过江华岛密约得到了安州介川的铁矿之后,身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的柳林一开始推诿阻挡,不予配合,同样表现出了在大明与清鞑之间骑墙观望的态度。
这一切,都让杨振对他有些不太满意,觉得这样的人物就是拉过来,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甚至可能是个危险的投机分子。
但是,眼下到了镇江堡城里见到柳林这个人以后,杨振对他依然很放心了。
不管这个柳林的内心深处究竟怎么想,他在城中举旗反正,帮助杨振拿下镇江堡城的事实,是他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接下来,就算他本人不怎么心甘情愿,他也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跟着杨振打天下了。
所以,面对这个之前试图两面下注的骑墙派,杨振也表现出了自己对他最大的尊重。
至于剩下的黄一皓、安克诚、张厚健等人,他们既是坚定的亲明派,也是坚定的抗虏派。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都死在了矢志抗虏的事业上,此时见到真人,杨振当然表现出了自己对他们的极大尊重。
而杨振这个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对他们所表现出的以礼相待与极大尊重,当然立刻就打消了这些人对不确定的未来的种种担忧与忐忑。
随后,用不着杨振规劝,他们就主动加入了杨振的阵营。
此时,到了杨振麾下众将云集的军事会议之上,柳林见金海镇将领以袁进为首向杨振祝贺镇江堡大捷,他也赶紧以位居朝人将领之首的身份,向杨振表示了惟其马首是瞻的意思。
第七六九章 糊涂
“好了,好了,好了,诸位,歌功颂德的事情以后再说。镇江堡有多么重要,自不用我再多言,我军能够一举拿下镇江堡城,也的确是可喜可贺。
“但是,正因为镇江堡城地位至关紧要,螨鞑子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军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局面,也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杨振见袁进一开口就带动了一股拍马屁的风潮,尤其是柳林接过话头大赞自己用兵如神之后,其他将领也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跟风大拍自己马屁,当即笑着叫停了众人,随后点出了军议的议题,对他们说道:
“现在把诸位召集到一起来,就是要议一议我军接下来的行动安排,集思广益,未雨绸缪。免得这个镇江堡得而复失,再次落入满鞑子之手。”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的诸人知道接下来商议的,乃是关乎大家前途命运的事情,随即收起了各自脸上洋溢的喜色,渐渐正襟危坐起来。
每一次杨振亲自参与的战事的胜利,对杨振的威信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抬升。
如果说当初从宁远城出发北上之时,杨振威信未立,还需要事事处处都与诸将商量而行的话,那么到了今天,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养成了这种集体议事决策的习惯,要让他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直接发号施令,杨振自己心里倒有些底气不足了。
而杨振麾下诸将,显然也都习惯了他的这种集体议事决策的做法,只等着杨振提出诸将聚议的主题,然后开动脑筋,提出自己的思路和建议。
却说杨振叫停了诸将,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正全神贯注等候自己讲话,于是沉思了片刻即说道:
“清虏郑亲王济尔哈朗虽然跑了,但是清虏镶蓝旗兵马元气并未大伤,依我看,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清虏大军必定会卷土重来。
“因此,我军眼下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要赶在清虏反应过来之前乘机扩大战果,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清虏的反攻大军到来之前巩固镇江城防!”
杨振这番话说完,在座的诸将纷纷点头,包括几个朝人文官武将在内,也连连点头,对杨振的分析表示了认可。
这次军议一开始,杨振就叫各路人马当中报告了自己的斩获情况,其中多数都是生俘的老弱妇孺,而属于清虏青壮披甲人的首级并不多。
总的来说,各路人马包括金玉奎所领的投诚队伍征东军炮兵团新编第三营斩获的清虏首级在内,一共斩获首级两千零三十二颗。
而中间金玉奎所部斩获的清虏首级,除了在镇江门瓮城内斩获的二百多颗首级,属于清虏青壮披甲步兵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杀戮城中老弱病残男子所得,这样的首级,就超过了九百颗。
这意味着,真正属于清虏镶蓝旗青壮旗营与披甲人的首级,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个而已。
而根据先前审问古尔马浑所获得的情报,镇江城中的旗营青壮马步披甲,至少有两个旗营甲喇一个不满编的旗下汉军甲喇,披甲人数在四千人上下。
现如今刨除掉斩获的首级千余个,再刨除掉金玉奎所领的这些原属镶蓝旗汉军营的炮手们,此战当中,跟随济尔哈朗和艾席礼撤出城外的清虏马步披甲当有两千人左右。
若是再算上驻扎岫岩城的清虏镶蓝旗两个甲喇三千人,算上驻扎在九连城的三个螨洲牛录、一个蒙古甲喇、两个汉军甲喇,以及驻扎在洋河口孤山子旗营的两个螨洲甲喇,驻扎凤凰城、通远堡的蒙古甲喇,那么济尔哈朗麾下的清虏镶蓝旗,就算经历了镇江堡之败,也仍有一万五千多人马。
有了分散驻扎各地的一万五千多人马,济尔哈朗甚至不需要依赖多尔衮、阿济格等人,只要他活着出了镇江堡,几天内就能征集到一支大军,然后卷土重来。
济尔哈朗之所以当机立断舍弃镇江堡而出逃,或许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或许现在的济尔哈朗,正在打着率军包围镇江堡,然后将金海镇与背叛的朝人兵马一举聚歼于镇江堡城中的主意呢。
“若是按照那个叛徒郑命寿死前的说法,镇江堡周边各地驻扎的清虏镶蓝旗兵马,怕是仍有一万五千多人,经此一役,清虏镶蓝旗之元气并未大伤。
“加之,镇江堡城之于清虏,确如山海关之于大明,得失关乎国运。以林某人之见,清虏伪帝黄台吉,若得知镇江堡失守,说不定就要御驾亲征而来了!”
郑命寿登船传唤林庆业入城的时候,林庆业、张臣、安应昌等人都在现场,也都听见了郑命寿吐出来的情报。
此时经杨振这么一提醒,林庆业很快就推算出了济尔哈朗所领清虏镶蓝旗剩下的兵马数量,于是报了出来。
“啊?!”
“这——”谷
林庆业那么一说不打紧,那些原本不太了解清虏镶蓝旗实情的将领们登时惊讶失色,尤其是在镇江堡城中加入杨振阵营的几个朝人文官和武将,一时间更是惊呼出声。
“怕个鸟啊!想当初,都督带领俺们在松山城里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清虏来了可不止一旗兵马,什么正黄、镶黄、正白、镶白,还有其他鸟八旗,简直倾巢而来,可是结果呢,大家也看到了!”
张国淦听见那几个朝人文官与将领失色惊呼,仿佛对清虏充满恐惧,顿时心头火起,心生不满,直接对那几人呵斥了起来,就差爆粗口了。
这一次北上途中,张国淦奉命率领两营火枪手与杨珅等人带领的冲天炮营,跟随主力船团进发。
到得昨天后半夜,镇江堡方向炮声隆隆,按照事前布置,他们率军在鸭绿江口西南海岸登陆,绕道帽儿山江岸炮台背后,与驻泊江上的袁进、俞亮泰船队配合作战。
前后夹击之下,他们打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摧毁了帽儿山的江岸炮台,全歼了帽儿山那处旗营的数百守军。
帽儿山江岸炮台上的两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一门被刘仲锦指挥的重炮营从江面方向击毁,另一门,则完好无损地落入到了从背后攻占炮台的杨珅手中。
这场夜间发起的进攻战,与以往杨振麾下比较擅长的作战类型相比,都大为不同。
以往杨振麾下的火枪手作战,要么是立足预先构筑好的有利工事进行防守反击作战,要么是那种乘虚而入攻敌不备的突袭袭击作战,又或者是那种乔装改扮瞒天过海式的偷袭。
总而言之,以往的作战主要是以计为先,以谋为先,很少有真正以力取胜的时候。
而这一次,杨珅、张国淦率领冲天炮营与两个火枪手营,在云集江上的装备了大批重炮的自军炮船支援之下,对帽儿山旗营及江岸炮台的进攻,则是第一场针对清虏旗营驻扎的阵地发起的强攻。
当时,来自江面上的大批重炮火力支援以及杨珅冲天炮营开花弹一轮轮齐射的强大威力,将帽儿山旗营的清虏马步披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如同天塌地陷天降流火一样的震撼场面,给身先士卒率领火枪手猛攻帽儿山旗营的张国淦,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
在他看来,自军既然已经有了如此强大的火器队伍,那么清虏的弓马骑射还算个鸟啊!
因此,他对那几个朝人文官武将的惊恐万状,十分看不上眼。
同时,也对即将到来的清虏大军对镇江堡的什么包围了,围攻了,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哼,咱们凭城固守,只要弹药粮食充足,什么清虏大军,来多少也是白给,还有那个鸟鞑子伪帝黄台吉,若是这次他敢来,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张国淦有半张脸曾经为火枪炸膛所伤,如今那半张脸疤痕遍布,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长相颇为凶恶。
此时的他,恶狠狠地看着那几个朝人文官武将说出这番话来,说得那几个惊恐出声的朝人文官武将一时尴尬不已,却也不敢反驳。
朝人对清虏伪帝黄台吉以及清虏大军的记忆,是充满了痛苦和屈辱的。
令李朝君臣痛不欲生的丙子之乱、丁丑下城与朝人所谓三田渡之耻,就是那一次清虏伪帝黄台吉御驾亲征的结果。
“都督——”
“好了。清虏既然元气没有大伤,那就肯定会卷土重来。但是,对于清虏必定会来的大军,我们既不必过分担忧,也不可过分轻敌。”
张国淦的话音落下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之间,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刚说了一句“都督”,就被杨振开口叫停了。
“过分担忧,则会心生恐惧,使得我等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甚至可能动摇军心,不利我军长期坚守。”
杨振说到这里,看向方才欲言又止的柳林,直看得他最后点了点头,垂首不语。
随后,杨振又转向张国淦等人这边,继续说道:“可是过分轻敌,不拿清虏大军当回事儿,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则是脑筋不清醒,是没有大局观,是糊涂!”
第七七零章 一新
杨振来打镇江堡有多重目的,或者说,这是一个一石多鸟之计。
首先,来打镇江堡无论成败,都可以彻底拉住林庆业这支队伍,从此以后,基本上就消除了清虏征用朝人兵船威胁自己的可能。
其次,打下了镇江堡,杨振就可以一举化解清虏大军对金海镇的第二次围剿攻势,并从此将战火引向清虏的大后方。
再者,镇江堡是清虏必守之地,打下了镇江堡,就可以凭借这座城池吸引清虏大军不惜死伤的进攻,从而大量消耗清虏的有生力量。
最后,不管能不能打下镇江堡,只要林庆业带着朝人的兵船加入到了金海镇的这一方,清虏大军就一定会报复李朝。
而一旦清虏大军报复朝人的话,那就相当于是把李朝往金海镇或者大明朝这边,又推近了一步。
现如今,杨振已经如愿拿下了镇江堡,他的这些设想中的头两个,已经顺利完成。
接下来,正是凭借镇江堡这座位置优越的坚城,大量消耗清虏八旗有生力量的时候了。
所以,对于清虏大军的到来,以及将来必将出现的清虏大军对镇江堡的各种围攻,杨振其实是十分乐见的。
因为,只有清虏大军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不惜死伤来夺镇江堡城,杨振消耗清虏八旗有生力量的谋划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杨振需要让麾下的将领们保持低调而且谨慎的打法,不能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
杨振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实力暴露之后,会把清虏大军吓回去,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杨振担心的是,自己一方的将领如果不懂得谦虚谨慎或者说不懂得藏拙,接下来就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次突袭镇江堡得手的战事之中,林庆业、安应昌、柳林、黄一皓、崔孝一等朝人出身的文官武将们,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
如果没有林庆业的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身份及其统御的水军船队,杨振、张臣、李守忠以及安应昌等人的队伍,还有他们一路携带的重炮与火器,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抵镇江堡下。
而如果没有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及其带入镇江堡的各路朝人兵马在城中举旗反正,镇江堡内的形势也不可能急转直下,那么快就失去控制。
对于这些情况,杨振这边的主要将领,当然是清楚的,也是承认的。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他的固山额真之一艾席礼,以及直到最后时刻才弃城而走的敬谨贝勒尼堪和智顺王尚可喜,对此也都是清楚的。
而且,为了洗脱自己身上弃城而走的罪名,或者减少自己丢失镇江堡城的罪责,他们这些清虏八旗权贵们,是一定会把责任推到声称前来助战的朝人兵马身上的。
到那时候,如果清虏大军不能快速夺回镇江堡城的话,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过江东进,大肆掠夺和报复附近的朝人。
一来,冬季围攻镇江堡的清虏大军必定需要大量的粮草补给,而这些东西只能就近从江东的朝人那里获取。
二来,这也是清虏大军最擅长的围城打援的一种战法,通过大肆掠夺和报复江东的朝人城镇,来引诱或者迫使镇江堡内的朝人兵马甚至是杨振兵马出城救援。
在杨振看来,只要清虏大军对自己据守的镇江堡久攻不下,那么清虏大军大肆掠夺和报复朝人的这个局面,就一定会出现。
如果自己现在表现的实力很强劲,战胜清虏大军很容易,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面对平安兵使柳林、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沈器远的弟弟沈器周,乃至林庆业、安应昌等人的求情之时,就不好办了。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自己答应了他们出城救援的请求,那就既不符合金海镇的现实利益,也不符合华夏的长远利益。
在杨振对未来的规划之中,鸭绿江东的山川土地,至少鸭绿江东那些曾经属于汉四郡的土地,是必须重归华夏的。
从金海镇眼下的现实利益出发,杨振需要更多的土地,才能安置更多的关内流民。
因为只有有了更多关内来的移民,金海镇才能够开垦耕种更多的土地,才能征集到更多的可靠的兵员。
而从华夏的长远利益出发,鸭绿江东蕴藏着海量的优质矿产,海量的优质的煤铁资源,这些海量的优质的易于开采的矿产资源,岂能因为一江之隔而落入其他族类手中?
最重要的是,将来的自己要沿着外东北的海岸线继续往北挺进,向北拓展的,若是朝人的什么平安道和咸镜道挡在自己的前面,那还拓展个屁啊!
所以,杨振在进兵镇江堡之前,就已经存了借助朝人之手激怒清虏,然后再借清虏之手清除这两道地区朝人的心思。
现如今,他的整个计划,已经成功地迈出了头两步,镇江堡已经拿下了,而朝人也已经深深卷入进来了。
柳林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而随他一同进入镇江堡并最后充当内应的其他文官武将,也都是平安道几个城池的文武官员。
卷土重来的清虏大军,到时候一旦久攻镇江堡不下,那么他们会率先报复哪里,率先报复谁呢?
答案是明摆着的,根本不用多想。
但是为了最后不至于弄巧成拙,杨振就只能继续隐藏自己的实力,并努力表现出自己只能做到将将能够守住镇江城不失而没有其他进取之力的样子。
这样一来,在清虏大军一旦真的过江大肆掠夺和报复江东朝人的时候,他就可以借口有心无力,或者借口那是清虏调虎离山之计,而推脱开了。
只有这样,杨振北上鸭绿江口夺取镇江堡的全盘谋划,才算得上是克竟全功。
却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九日上午,杨振领着随同北上的金海镇诸将以及加入杨振阵营的朝人水陆两路将领,在镇江堡正中的征东将军行营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
这场会议,前后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各方将领都发了言,最后在杨振的拍板之下,定下了这样几条决议。
其一,根据降将金玉奎的提议,立刻预备大量引火之物,由金玉奎本人带队充当向导,陪同俞亮泰率领一支船队沿江北上,去攻北边不远叆河口的九连城船厂。
其二,根据平安兵使柳林的提议,立刻派遣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定州牧使张厚健以及安州牧使安克诚等人,返回各自的任官之地,张贴告示,打出义旗,招募豪杰之士,一起驱逐清虏。
对于柳林的这个提议,杨振当场拍板同意,并请文笔口才皆出众的义州府尹黄一皓,现场使用汉文谚文两种文体写了一篇檄文。
其三,根据林庆业的提议,立刻分出一支兵马出西门,去占领镇江堡城西南方向的镇江山,并在山上设寨立哨,向西多派斥候,打探清虏进兵的动静。
杨振将这个任务,指派给了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
安应昌及其所部忠义军,已经有了在西高丽城子山扎营据守,并且前出哨探的经验,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其四,根据袁进的提议,为了避免镇江堡中生俘的数千清虏老弱妇孺人口消耗城中的粮食,杨振决定将他们立刻全部清理出城,先运回金海镇的后方使用。
同时也可以趁此机会,让袁进率领船队回去一趟,一方面将杨振已经率军夺取镇江堡的消息带回,另一方面也将杨振对金海镇其他几路人马的命令传递回去。
而等这些个事情都办完了以后,袁进还需要再率船队回来,并从金海镇的大后方运送更多的弹药和补给过来。
其五,根据张臣的提议,镇江城内的各部人马立即分区驻防并整修城防工事,将新缴获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杨珅、刘仲锦他们随船携运的那批重型红夷大炮全部运送入城。
当然了,除了这几条涉及到人马兵船调动的决议之外,杨振也没忘了在这次军议上面下令派人率队前去占领鸭绿江中的威化岛,取回清虏事先存放在岛上的数十门等待装船运送的大将军炮。
同时,杨振也叫林庆业安排随船同来的心腹行人独步和尚出城过江,尽快赶回汉阳城,去找沈器远报告镇江堡这边的消息,也好叫他做好应变的准备。
毕竟,平安兵使柳林和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这两个人,都与沈器远这个现任李朝兵曹判书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而柳林和林庆业这两个本来应该协助大清国清剿金海镇的李朝大臣,竟然全部反水,全部站到了杨振那边,还帮着杨振占领了镇江堡,这如何交代的过去?
所以,面对眼下这个情况,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杨振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将镇江堡这边的情况尽快告知沈器远。
到时候,清虏时节一旦过江问罪,不管他是硬拗到底,还是弃官而逃,又或者干脆起兵自行废立,也都好有一个预备的时间。
当日上午的军议结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杨振,自在征东将军行营里找了地方补觉去了,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其他人,则立刻按命令行事。
当天中午时分,九连城南一带炮声隆隆,叆哈河口南岸的镶蓝旗汉军船厂,很快便燃起了冲天大火。
头天夜里逃回九连城内的敬谨贝勒尼堪与智顺王尚可喜麾下没有战船,由于隔着河口水面,他们只敢凭城固守,并没有出兵与俞亮泰所部兵船鏖战。
到最后,他们只能站在九连城的城头上眼睁睁地看着船厂积攒了大半年的木料和大批半成品,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到了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鸭绿江东的定州城率先了举起了义旗,张贴了讨清虏的檄文,义民蜂起,开始在定州城内外抓捕清算通虏的朝奸叛徒。
到了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同样的事情开始出现在安州城、义州城和平壤城。
一时间,镇江堡内外以及附近地区风云突变,鸭绿江东西两岸的局面为之一新。
第七七一章 沸腾
平安道等地的朝人,原本就因为越界采参和容留逃奴的问题,动辄受到了清虏的百般欺凌与压迫,对清虏充满了憎恨。
先前李朝的君臣与平安道的朝人官员,全都站在清虏那一边,使得他们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只能深埋在心底。
现在,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率领金海镇的大军一举夺了镇江堡,并且打到了九连城下,烧了叆哈河口的清虏船厂,消息传开,人心激荡。
再加上柳林、黄一皓这样的本地官员与安克诚、崔孝一、车礼亮这样的世家望族,突然站出来举起了反清归明的义旗,鸭绿江东岸朝人积压了多年的怨恨与怒火,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短短几天之内,他们在本地世家望族的号召下,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从四面八方的乡野之地,汇聚到安州、定州、义州以及平壤这样的城池之中。
他们公开逮捕并处死了那些效力于清虏的朝奸,同时也剥夺了那些与清虏贸易的商人和朝奸们的财产,队伍得以迅速壮大。
与此相应的是,一直率领船队驻泊在大鹿岛附近,徘徊在洋河口外海的仇震海与严省三两人,也没闲着。
他们于九月二十一日的午后,从率船南下特意经过大鹿岛的袁进船队那里,接到了杨振已经夺得镇江堡的消息,当天下午他们就派了斥候快船赶往庄河堡报信。
杨振对他们有言在先,只要镇江堡那边的战斗一打响,他们就可以在洋河口和英那河北岸发起进攻了。
洋河口的孤山子清虏旗营和炮台,自然是由仇震海和严省三两人共同负责。
而英纳河北岸的东高丽城子山清虏守军,则是由祖克勇的庄河团营马步军和李禄带领的征东军掷弹兵团共同负责。
这是杨振在去往镇江堡之前就做出的安排。
只是镇江堡距离大鹿岛有点远,距离英纳河以南的庄河堡就更远了,所以,发生在九月十八日深夜至九月十九日清晨的镇江堡之役,大鹿岛方面和庄河堡方面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好在他们都已知晓了杨振的计划,也早就做好了随时出兵或者随时应战的准备。
于是九月二十二日的清晨,仇震海、严省三率领水师营从海上,祖克勇、李禄率领庄河团营和掷弹兵团从陆上,同时对自己当面的敌人发起了进攻。
仇震海和严省三两个人领着南路和中路水师营联合船队,在洋河口海域已经徘徊侦察好几天了,对孤山子炮台的情况,如大炮的射程,射击的死角,河口的航道,潮汐的时辰等,也摸得差不多了。
等到进攻的命令一下达,已经有了利用重炮从海上攻击陆地目标经验的仇必先,就带着船队里面装备了重型红夷大炮的炮船,沿着河口南侧近岸的航道,从侧后方进入孤山子炮台射击的死角,从那里稳稳地炮击清虏孤山子阵地。
连续的重炮轰击打到了中午时分,清虏孤山子炮台方向传来一阵阵剧烈爆炸声之后,彻底哑了火。
仇震海派了斥候快船深入河口,经过几番试探,最后下令升帆起锚,二百多条大小船只乘着水势一拥而上,冲过了孤山子炮台封锁的河口地带,冲入了洋河下游内河航道。
当日中午,仇震海与严省三率领的金海南路中路水师营占领了已经人去炮台空的孤山子清虏营盘。
或许是驻扎在孤山子炮台的清虏,临时收到了撤退的命令,又或许是仇震海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声势,让这里的清虏认为继续打下去也没有胜利的可能,总而言之,当仇震海严省三登上孤山子的时候,清虏营盘里已经空无一人。
而且营盘内不仅没有了人,就连炮台上的两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十二门大将军炮,也全都被炸毁在了原来的炮位上面。
一看堵得死死的炮口和完全炸开了花的炮膛,就知道这是清虏在撤离之前故意破坏掉的,为的就是不把大炮留给金海镇的明军水师。
仇震海叫人去找清虏营寨的弹药库,果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在炮台后方的营盘里,找到了一大片剧烈爆炸形成的废墟。
仇震海他们的这一仗没有斩获到任何首级,也没有缴获到粮食、火炮和弹药。
但是他们自己也未损一兵一卒,只耗费了自军几门重炮各自半个基数的弹药,就占领了洋河口这个军事要地。
至于祖克勇和李禄那一路人马遇到的情况,则与仇震海他们连敌人的面儿都没见着的情况截然相反。
东高丽城子山上的清虏营寨里面,不仅驻扎有清虏镶蓝旗螨洲梅勒章京、清虏宗室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亲自率领的两千余清虏旗营马步披甲,而且还有这段时间以来他从附近各处被毁的庄屯收拢聚集而来的两三千包衣阿哈,总计多达五千人以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务达海没有收到镇江堡方向的消息,还是纯粹因为他骄傲自大,自以为凭借自己的人多势众可以与庄河堡方向的金海镇明军相抗衡,总而言之,他没有选择撤退。
当祖克勇、李禄率领麾下的庄河团营马步军和征东军的掷弹兵团,在清晨的雾气里,突然渡过英那河,出现在东高丽城子山外围的时候,务达海不仅没有选择固守营寨,而且十分嚣张地选择了率军出战。
或许是多年来清虏军队在野外对战明军时无往而不利的传说,给了这个清虏宗室出身的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一种明军不堪一击的错觉吧,让他误以为他麾下一个甲喇的镶蓝旗马甲兵,只消一个冲击,就能将来犯的明军击溃。
所以,当祖克勇和李禄率领各自麾下的大批人马抵达东高丽城子山下,准备利用晨雾对清虏营寨发动强攻的时候,务达海居然放弃了对他自己相对有利的地形地势,率领麾下的马步披甲从位于山坡上的营寨里一冲而下,直朝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方向冲击而来。
务达海以为李禄率领的大批步兵,是明军队伍里的软柿子,同时从英那河以南徒步跑到东高丽城子山下跑了十几里地,一定很累了。
尤其是,眼看天都已经大亮了,这些步兵还是人人打着火把,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战场经验的样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下面的三个营,不管是李禄直领的中军营,还是潘喜领的左营、张天宝代领的右营,没有一个是软柿子。
他们的确是一路从英那河那边徒步跋涉过来的,但是十几里的路途而已,还不至于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至于他们人人都打着火把,那是来到了东高丽城子山的外围,才集体点燃起来的,那是掷弹兵即将发起进攻的标志。
可惜这些事情,务达海全然不懂。
也因此,他自以为勇猛无比的出击,第一脚就踢在了李禄指挥的征东军掷弹兵团这块铁板之上。
面对清虏马甲兵如同蛟龙出海一样猛扑而来,李禄大叫一声“左右冲前雁形阵”,然后率领掷弹兵团中军营迅速原地后撤。
与此同时,早就配合默契的潘喜和张天宝,一个领左营往左前方包抄,一个领右营往右前方包抄而去。
从务达海策马奔驰而来的角度看,他率领马甲兵冲阵的打法,显然收到了效果,对面打着火把的密密麻麻的的步兵大阵果然散开了。
但是从征东军常用阵法的角度来看,务达海这是一脚踏进了掷弹兵团给他布置的陷阱里面。
雁形阵是华夏古老的阵法之一,有两种阵型,一种是开口冲后,就像品字形一样,这是雁形阵的进攻阵法,尖端冲前,两翼在后。
另一种则是开口冲前,就像敞开双臂用胸膛去拥抱对方一样,像个凹字形,这是典型的雁形阵包抄阵法。
面对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队之时,李禄采取的就是更加大胆的雁形阵之包抄阵法。
正因此,当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在薄雾之中冲到跟前,看见来犯的明军步兵大阵果然松动,心中大喜,嗷嗷直叫的同时,李禄也高兴极了。
在务达海高喊着冲啊冲啊杀光这些南蛮的同时,李禄也吹响了刺耳的铁哨子,然后大叫着掷弹掷弹炸死这些清虏。
很快爆炸声响起,一个接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清虏马队转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
大批清虏马甲兵挥舞着马刀快速冲击而来,但是最后却在他们的马刀够到最近的那些打着火把投弹的掷弹兵以前,就被对方投来的飞将军和轻型爆破筒炸落马下。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三个营,除了中军营只有两个哨之外,左右营分别都是三个哨,总计一共有两千四百余名步兵掷弹手投入了这场战斗。
论人数,他们比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甲兵多了数百人。
论装备,他们携带了充足的飞将军和大量轻型的爆破筒。
论后援,祖克勇带领的庄河团营大批重骑兵,正处在调整部署迂回包抄清虏马队的路上。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只要将先前高速冲击而来的清虏马队炸乱炸散,让他们失去冲击的速度,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祖克勇他们了。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上午,薄雾之中的英那河以北东高丽城子山下,方圆几里内,就像是沸腾的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一样混乱。
第七七二章 心得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以左右翼冲前的雁形阵,将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队包围在自己中间,炸成了一团乱麻之际,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三部骑兵呼喊着大叫着口号,通过外围的掷弹兵们让开的缺口,冲进了阵中。
双方战至当日巳时前后,清虏梅勒章京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在与祖克勇部将于乐吾的照面之际,死于于乐吾的重骑长枪之下。
务达海身披三层甲,也没能挡住于乐吾的倾力一击,枪头从胸前刺入,从后背透出,整个人被刺了个对穿。
而当于乐吾撇下长枪,纵马而过,挥刀砍下务达海的人头以后,整个战场上的清虏士气瞬间崩溃了。
务达海从东高丽城子山营地带出来的清虏马队,虽然是营地里清虏的主力,可是他们毕竟只有一个甲喇多一点,也就一千七百多人而已。
而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和祖克勇指挥的庄河团营重骑兵营,加一起,人马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人,几乎是清虏马队的三倍了。
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自蹈死地,陷入了掷弹兵团的包围,彻底失掉了骑兵的速度,那么他们或许可以凭借所谓精湛的弓马骑射功夫,让一部分人逃出生天。
但是过分自信的务达海,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就这样,到了当日午时,东高丽城子山下,就已经没有能骑在马上的清虏马军了。
与此相应的是,东高丽城子山上清虏行营地里的敌人也被山下的场景镇住了,龟缩在营栅背后不敢出来。
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在全歼了山下清虏马队之后,当即调转马头,率领着气势如虹的庄河团营马队一冲而上,拉垮了寨门一拥而入。
没了务达海的主力马队之后,东高丽城子清虏营地里面只剩下一个牛录的清虏步甲和两三千原在附近屯垦的包衣阿哈。
这些人哪里会是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所率马队重骑兵的对手,只几个对冲之后,那些敢战的就被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一个没逃掉,最后全都跪地投降,成了俘虏。
至于祖克勇和李禄这边,也都各有死伤,祖克勇庄河团营的重骑兵营伤亡了三百多人,李禄的掷弹兵团,也伤亡了二百多人。
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在混战之中,被自己人投掷的飞将军近距离爆炸所误伤的。
这是李禄指挥掷弹兵团,在非预设阵地上打的第一场仗。
过去李禄对于掷弹兵的使用,几乎都是在杨振的指挥或者首肯之下进行的,而且都在提前构筑好的对自己有利的工事掩护下进行的。
他们要么是依托城墙进行的城堡防御作战,要么就是依托提前构筑的堑壕进行的伏击作战。
其前提是,掷弹兵们总是位于城墙之上、沟壕之中或者掩体背后,身前有工事遮挡,投弹之前和投弹之后,都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是现在,他们是在野外有利于骑兵驰骋的地形条件下,在没有提前构筑好掩体工事的情况下,与冲击而来的清虏骑兵马队作战,经验和教训都是极其宝贵的。
此战过后,李禄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掷弹兵在依托工事进行防御作战中,的确是一把利器,甚至可以独立作战,但是在相对开阔的野外条件下,则必须与其他兵种配合作战才行。
而东高丽城子山下这一战证明,与掷弹兵配合作战最好的兵种,一定不是骑兵。
不管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都不是掷弹兵在野外非预设阵地作战中的最佳搭档。
因为,掷弹兵需要友军帮助自己与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是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旦与敌人陷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局面当中,掷弹兵在战场上的作用,就将急剧下降。
这一次就是这样,如果不是附近有数量比清虏骑兵还多的庄河团营重骑兵,那么后果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所以,这一战下来以后,自军一方的伤亡情况,也让李禄认识到,在野外条件下掷弹兵的作战,要么必须提前构筑好可以保护自己的工事掩体,要么必须与其他步兵火枪手、步兵弓箭手或者步兵长矛手哨队配合。
这点心得,也算是这一战的重要收获之一了。
却说东高丽城子山一带的战斗结束之后,祖克勇一边派了于乐吾率队,押送大批俘虏返回庄河堡城关押,另一边则派了敖日金率队,沿海岸往北,前去探察洋河口孤山子清虏营地的情况,打探仇震海、严省三他们的消息。
当日下午申时前后,敖日金派人返回已经易主的东高丽城子山营寨,向祖克勇、李禄两人报告了北边的情况。谷
——南路和中路水师营,已经拿下了洋河口孤山子清虏营寨。
与此同时,石咀子河两岸,直到洋河口以南地域,也已经不见清虏一兵一卒。
祖克勇与李禄两个人接到了敖日金从孤山子送回来的消息之后,当天晚上在东高丽城子山的营寨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留下了队伍里减员严重的哨队负责照顾伤兵,然后就动身向北进发了。
不管是祖克勇,还是李禄,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都已经锻炼成长起来了。
他们也认识到了,清虏借朝兵助战不成,反而弄丢了镇江堡城以后,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一定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而且清虏大军一旦卷土重来,首要的目标肯定是战略地位对清虏来说至关重要的镇江堡城。
有了镇江堡城这个大目标在前面顶着,吸引清虏大军的进攻,那么其他方向就基本安全无虞了。
不管是金海北路的复州城,还是自己奉命留守的金海东路庄河堡城,都不会再成为清虏大军进攻的首选目标。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这些人马继续留守东路地区,就是兵力的浪费,莫不如赶在清虏大军卷土重来之前,尽快前往镇江堡加入即将到来的镇江堡保卫战。
在他们看来,杨振带进镇江堡城的征东军兵马太少了,只有火枪团和炮兵团十几个哨而已,而其他的队伍,都是朝人兵马。
至于朝人,毕竟非我族类,他们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反水,卖了镇江堡的清虏,那就同样有可能在镇江堡在清虏卷土重来的时候,卖了杨振带进去的征东先遣军兵马立功赎罪。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可能不太大,朝人刚卖了清虏,清虏必然对其恨之入骨。
一旦镇江城回到清虏手中,那么最倒霉的还不是杨振带进去的征东军,而是那些朝人。
但是,只要有一丁点儿朝人反水这样的可能,祖克勇和李禄就不能不提前将它扼杀于萌芽之中。
镇江堡城位置极其优越,对清虏重要,对金海镇同样重要。
只要有了镇江堡城在手,今后不光是金海东路安全了,金海镇其他各路也将一下子安全无虞,整个金海镇的安全形势,也将因此而一举得以扭转。
稍微有点大局观的人,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也因此,祖克勇和李禄两个人带着各自麾下人马赶到洋河口的孤山子大营之后,他们俩与仇震海、严省三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一拍即合。
不过当日下午,他们几个会面商议的结果,却与祖克勇一开始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
祖克勇一开始的想法是,他和李禄的人马要一起去增援镇江堡城,一起协助杨振进行即将到来的守城作战。
但是与仇震海等人见面商议的结果却是,由李禄率领更加适合城池守卫作战的掷弹兵团,乘船走水路,赶赴镇江堡,去跟杨振率领的人马会合。
而由祖克勇率领庄河团营的骑兵队伍,就地驻扎在洋河口的孤山子大营,向北可以充当杨振在镇江堡城被围后的陆上外援,也可以打探敌情传递消息,或者骚扰敌人粮道或者袭击敌人后路。
“镇江堡城西面多是山,东面又是江,地方局促,而祖总兵你的麾下多是重骑,进了镇江堡城,反倒束缚了你们的手脚,也施展不开,按照都督一贯的打法,想必也更赞成你留在这里。
“再者说了,一旦清虏剑走偏锋,在围了镇江堡以后,又派人去打庄河堡,到那时有了祖克勇你率军在外,也足以统率镇江堡以外的各路人马进行应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面对仇震海的这些话语,祖克勇最后只能点头认同。
仇震海虽然仍是一介副将,职衔比祖克勇要低,但他毕竟是金海伯夫人的亲叔父,是杨振的长辈,身份地位比较特殊,对于他的意见,祖克勇不能不考虑。
而且仇震海的这些说法,也很有道理,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完全从大局出发提出的建议。
所以,众人会面结束的时候,一致同意了仇震海的建议。
到了次日,各方人马一早起来,留了祖克勇与敖日金部留守孤山子大营,其他人一并登了船,乘着海上退潮的水势驶出了孤山子下的洋河口,沿着海岸向北,奔鸭绿江入海口的大致方位航行去了。
第七七三章 快传
鸭绿江畔镇江堡城一夜之间的易手,不仅在鸭绿江口以南的金海东路和鸭绿江东的朝人一方,引发了连锁反应,搞出了遍地烽火,其在鸭绿江以西的清虏国内,更是掀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九月十九日凌晨,清虏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惊闻东门方向城破,正待亲率城中主力增援镇江门,却不料当其出府之际,竟被突如其来的张臣率领大批人马围在了大将军府中。
最令济尔哈朗既气急败坏却又惊慌失措的是,他派去负责突围的精锐巴牙喇兵马,竟然不是来犯之敌的对手,一次接一次的出府冲击,不仅皆以失败告终,而且次次伤亡惨重。
他原本有意坚守大将军府,等待驻守西门的主力前来救援,却又极其担心在援军到来之前,大将军府就落入来犯之敌的手中。
就这样,一向自诩智谋深沉老谋深算的济尔哈朗,在固山额真艾席礼等人的劝说和护卫之下,收拾了府中紧要之物,于当日凌晨大将军府正门被炸开之际,从后门突围而出。
济尔哈朗与艾席礼仓皇行至西门,听闻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率领的三千朝人步卒已经叛变,而城外的金海镇大军也已入城,知道镇江堡大势已去,随即率军出西门,趁夜遁去。
当然了,如果济尔哈朗与艾席礼在抵达镇江堡西门下的时候,能够举旗坐镇西门,收拢麾下兵马,然后回身迎战,拼死一击,一旦坚持到天亮,也许还有翻盘的机会,最起码不会叫杨振赢得如此轻松。
但是,在事发突然的情况下,济尔哈朗可完全没有那种为了守住镇江堡而甘愿丢掉自己性命的思想觉悟。
叫他这个大清国的堂堂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镶蓝旗旗主,与鸭绿江畔的镇江堡城共存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类似守城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清虏的强项,即便是济尔哈朗这种打了半辈子仗的清虏亲王,也并没有多少守城的经验。
多少年来,从来都是济尔哈朗他们前去攻打别人,所过之处,生杀予夺,皆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自己又何曾品尝过这样的滋味呢?
深夜之中,突然城破,惊慌失措之际,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处置,也是在所难免。
特别是济尔哈朗并非老奴奴儿哈赤的子孙,他也不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亲兄弟,更不用说他的父亲舒尔哈齐、长兄阿尔通阿和三哥扎萨克图死在奴儿哈赤的手上,而他的嫡亲兄长阿敏又死在黄台吉的手上了。
平时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自己当下的和长远的利益,强迫自己忘掉过去的一切,将久远的旧怨深深埋藏在心底,忍而不发,扮作一副人畜无害最为忠诚的样子。
但是到了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绝对不会为了履行对黄台吉的所谓忠诚,而轻易断送掉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去冒这样的风险也不行。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他死了,凭他那几个尚处在幼年的儿子是一定守不住家业的,到时候镶蓝旗就算侥幸不被黄台吉趁机收走,也一定会沦为其他人的盘中餐。
总而言之,一旦他死了,不仅他的父亲和兄长们永远没有平反的机会,而且他多年来隐忍奋斗所取得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于是,当日凌晨,率军仓皇行至镇江堡西门下的时候,济尔哈朗略一权衡,就接受了艾席礼的建议,弃城而走了。
出了城,济尔哈朗茫然四顾,考虑到九连城同在鸭绿江边上,面对金海镇和朝人联军的炮船同样并不安全,所以在艾席礼等人的建议下,一行人收拢了跟随出城的人马,寻路往凤凰城行去。
九月十九日午时前后,济尔哈朗率领从镇江堡撤出的镶蓝旗兵马步骑将近两千人,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抵达了凤凰城,并在这里选派了四路信使,分头向各方通报消息。
第一路往东北,被济尔哈朗最先派往了宽奠堡。
济尔哈朗紧急命令自己那个坐镇宽奠堡的幼弟镶蓝旗固山额真之一镇国公费扬武,征调宽奠堡极其周边旗营,严守宽奠五堡与险山堡一带防线,严防金海镇与附近朝人兵马趁乱攻入大清国真正的后方腹心之地。
第二路往西北,被济尔哈朗紧急派往了盛京城。
济尔哈朗知道,自己失掉了镇江堡,已经是犯了大错,不管是因为自己太大意,还是敌人太狡猾,总而言之,镇江堡已经在自己的手上丢掉了。
自己唯有赶在金海镇的明军发起新的攻击之前,特别是在镇江堡被人夺占的消息传开之前,向黄台吉通报战况并请罪,才有可能争取到黄台吉的宽大处理。
第三路则是往西南,济尔哈朗派了信使前往凤凰城以南的军事要地岫岩城,向率军驻守在岫岩城的镶蓝旗螨洲梅勒章京沙尔虎达下令,叫他安排好留守事宜,尽快率主力前来凤凰城听用。
至于第四路,则是一路向西,被派往了盖州城方向。
这一路信使,携带了济尔哈朗写给多尔衮的亲笔书信,在这封书信之中,济尔哈朗先是通报了镇江堡内朝人作乱,镇江堡意外丢失的情况,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愿意请罪让贤,并已提议请多尔衮出任定海大将军统军作战的意思。
济尔哈朗派出去的信使,就像是一道道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将原本期待着胜利消息的清虏各方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且说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也即崇德五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济尔哈朗派往盛京城的信使,在盛京城大东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入了城,直奔盛京皇宫而去。
盛京皇宫凤凰楼上,清虏伪帝黄台吉刚刚在宸妃海兰珠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完毕,正盘腿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凤凰楼高三层,是盛京皇宫内的最高建筑,当然也是整个盛京城里的最高建筑了。登上凤凰楼,整个盛京城全景可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此地所在之处,正是盛京皇宫内外朝与内宫的交接处,它的前面是黄台吉平时召集内三院文官议事的崇政殿,它后面就是黄台吉的整个后宫了。
黄台吉在未中风发病以前,常在此地读书、小憩、静思,甚至常常召集后宫诸妃在此楼上通宵达旦宴饮作乐。
黄台吉中风发病之后,一开始仍按先前规矩,要么下榻在清宁宫中,要么下榻在关雎宫中,虽然他身体已经那样了,可仍旧并不禁欲。
毕竟黄台吉身边绝色环绕,美女如云,而他又是虚火阳亢之症,也实在控制不住。
可是病情已经那样了,最忌讳的事情,除了大喜大悲的刺激之外,就是酒色无度了,若不加以控制,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次发作。
于是在诸汉官的劝谏之下,入秋以来,黄台吉干脆搬到了曾经读书小憩的凤凰楼上居住静养。
一来,这里更加接近外朝,有事也好叫臣下随时禀报。
二来,到了这里以后,反倒没有了在清宁宫大妃哲哲那里的宫内琐事,也不必再考虑其他嫔妃争宠善妒的感受了。
在这里,他想招谁来侍寝,就招谁来侍寝,一下子竟可以与海兰珠日日相厮守了。
就这样,搬到凤凰楼安心静养的几个月里,清虏伪帝黄台吉吃斋念佛戒酒戒色,病情果真开始大为好转了。
如今的他,不仅口歪眼斜语言不便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而且腿脚麻木不良于行的症状,也日渐减轻,如今已经可以借助拐杖独自走动了。
与此相应的是,随着身体状况的日益改善,黄台吉的情绪心境,也渐渐好转起来,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暴躁易怒,动辄迁怒于人,对任何人都充满猜忌之心了。
且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黄台吉按照近来养成的习惯早早起了床,洗漱穿戴完毕,然后盘腿坐在榻上打坐养神,正当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状态的时候,突听得外门回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黄台吉养神入定的时候,受到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干扰,令他的心情一时间非常不悦,只见他猛然睁开那只能够睁开的眼睛,正要喝问,却被外面略显焦急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
“皇上,皇上,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从凤凰城遣人送来紧急军报——”
“凤凰城来的紧急军报?什么紧急军报?”
屋外廊上传进来的声音,在急促之中,带着些许慌乱,让黄台吉听得一头雾水,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后面说了什么话。
对黄台吉来说,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若是有军报送来,要么应当是从镇江堡城发出,要么就该当是从复州城或者金州城,甚至可能是从旅顺口发出,唯独不该是从凤凰城发出来啊!
——难道说这个老成持重的郑亲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率军出发,走海路迂回敌后?
——难道说从朝人那里征集的粮草兵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抵达郑亲王的军中?若是如此,等剿灭了金海镇以后,对那鸭绿江东的朝人,还要再敲打敲打才好!
一时间,黄台吉的脑海里涌现出了许多个念头。
就在黄台吉心思电转莫名其妙的时候,年过三十依然风姿绰约美艳不可方物的黄台吉东宫大福晋宸妃海兰珠,已经起身去到门外查看过,并且快速回转来了。
只见海兰珠步履轻缓地来到黄台吉打坐的榻前,对着睁了眼看她的黄台吉略略躬身,尔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皇上,是范先生来了。还有希福和刚林他们两位在崇政殿当值的大学士,一起在凤凰楼下叩请觐见,看情形,应是有什么急事。”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黄台吉免掉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一职,将辽南一带的军队全数交给了他更信任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后,自认为盛京城内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需等待东南捷报了,所以在凤凰楼上安心静养,连续半个多月,整日与海兰珠待在一起。
对于外面的事情,同样以养病为借口,很少公开参加什么议政王大臣会议了。
盛京内外各种事务,一概由他信任的内三院大学士商议好了处置办法以后,再报送进宫内由他拍板决断。
而内三院的三位大学士,也因此整日轮班值守在内宫门外的崇政殿里,若是遇见了什么不能决定的事情,就一起到凤凰楼下往内宫递牌子请求觐见,由大清国的皇上亲自示下。
只是内三院的三个大学士,即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都是极有分寸的人,从不轻易在宸妃陪伴黄台吉静修的时候前来奏事打扰。
今日既然一大早上,他们就到凤凰楼下叩请觐见,而且是三个大学士联袂同来,必是有了大事。
也因此,海兰珠说话虽然轻声细语,但是黄台吉一听,就知道有些不同寻常了,当下没来由的心里一沉,开口急切说道:
“快传,快传他们进来说话!”
第七七四章 鼻衄
既然黄台吉发了话,海兰珠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了,当下略福了福,转身离去。
此地虽然是内宫的一部分,但它就处在内宫与外朝相交接的地方,外臣进入这里,倒也并不罕见。
因此只过得片刻,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就见海兰珠领着范文程、希福和刚林这么三位大学士,进到黄台吉这段日子居住的凤凰楼上层暖阁里。
范文程、希福和刚林三个人着朝服、戴暖帽,面相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看起来较以前显得疲惫一些,身体也佝偻得更严重了一些。
范文程三个人进了暖阁,看见黄台吉盘腿坐在榻上,正用那一只唯一能正常睁开的眼睛看向自己,三人便立刻跪在了地上。
“皇上,镇江堡,出事了——”
三人觐见之前,对于如何向黄台吉呈递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紧急军报,如何禀报镇江堡已经丢失,而且是被金海镇的明军和借兵助战的朝人联手夺去的事情,已商议了一阵子了。
他们都知道,黄台吉现在的阳亢之症,最忌血气上涌或者大喜大悲,最宜清心寡欲,心平气和。
郑亲王奉旨剿灭金海镇还没出师,反倒先丢掉了镇江堡这样的要地,这个事情一旦禀报到黄台吉的面前,会有什么结果,范文程三人实在难以预料。
但是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们却又不敢不报,也不敢耽搁时间。
所以到最后,希福与刚林两个人一商量,决定让范文程这个更受大清皇上信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先报告这个紧急军情,然后由他们两人紧随其后,出言规劝皇上息怒镇静。
此刻,希福和刚林两个见黄台吉刚听了范文程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脸上就勃然变色,他们二人立刻叩首说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龙体要紧,切切不可因此大动肝火啊!”
黄台吉原本听说范文程三人直接来到凤凰楼下请求觐见,当时就觉得事情一定是比较紧急,再听见范文程说镇江堡出事了,他的心里就更有了不祥的预感。
此刻他又看见希福和刚林这个样子,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而且知道一定是出了棘手的大事了。
虽然他本人也已经知道,自己的阳亢之症最忌怒火攻心,血气上涌,一旦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即可引动内风而发卒中,可是知道归知道,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当下只见他听到希福刚林二人所说的话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逐渐暴躁的脾气,然后咬着后槽牙对范文程道:
“说,镇江堡到底出了什么事!”
“启奏皇上,就在刚才,奴才等人接到定海大将军郑亲王从凤凰城发出的紧急军报,报说九月十八日深夜,镇江堡城遭到金海镇明军与朝人兵马的突然进攻,因当夜城中,有押送粮草入城的三千朝人兵马叛乱,充当来犯之敌的内应,使得城中旗营措手不及,战至十九日晨,镇江堡城失守——”
“镇江堡丢了?!”
听见范文程说到镇江堡失守这句话,黄台吉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下子也终于明白为何范文程三人如此这般模样了。
虽然他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最后仍然忍不住吼叫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鼻腔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皇上——”
“皇上息怒啊皇上,区区镇江堡,丢了夺回来就是,又能算得了什么!今时今日唯有我大清皇上龙体安康,才是真正的国之大事啊!”
“是啊,皇上,镇江堡失守,乃是出于朝人叛卖,实非战之罪也。且我大清镶蓝旗兵马实力犹在,皇上命其重新夺回即可,万不能因此大动肝火,伤了身体!”
虽则黄台吉百般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压制住,怒气如同火山一样猛烈迸发。
而伴随其暴怒一起到来的,则是近几个月没再出现过的鼻衄发作。
所谓鼻衄,简单说,就是鼻子出血。
鼻子出血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对于高血压患者特别是有过脑出血情况的人来说,暴怒之下的鼻窜血,却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眼见黄台吉如此,伺候在一边的海兰珠惊叫了一声,连忙取了一条汗巾上前擦拭,同时又叫侍女们端茶送水过来,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而希福和刚林两个人见此情景,再次一起进言,劝说黄台吉保重龙体要紧,千万不要为了一个镇江堡城而气出了病。
还好,此时此刻黄台吉的鼻衄发作,反而让他瞬间暴涨的气血有了去处。
虽则鼻血长流,但却没有突发脑出血。
宸妃海兰珠领着几个侍女一顿抚胸捶背之后,黄台吉总算是缓过来了。
这时就见他猛地一挥手臂,将面前接他鼻血的大茶碗打翻在地上,大茶碗落地碎裂,一大茶碗的鼻血,也随即溅得到处都是。
方才听了希福与刚林的劝解,黄台吉已经不需要谁再来回答他先前的提问了。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问道:“是谁?夺取镇江堡的是谁?可是金海镇的那个杨振?”
对于镇江堡的意外陷落,黄台吉想到的第一个敌人,就是金海镇的总兵官杨振。
但是杨振到底参与没有参与这个事情,直到济尔哈朗跑到了凤凰城重新站住脚跟,也没有真正搞清楚。
也因此,他在写给黄台吉的请罪折子上面,也没敢把这个情况写实了。
他只含糊其辞地提到,城破之际有金海镇明军入城,其部火枪不见点火即能发射,而其他火器也同样犀利凶猛。
至于城外敌人的统帅,他则写得清清楚楚,写明了是朝人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
同样,在城内充当敌人内应的朝人统帅,他也写明了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对济尔哈朗来说,镇江堡丢了,他的罪责是跑不了的。
但是把其中的一部罪责归咎于黄台吉亲自派人征调来的所谓朝人友军,则非常有助于减轻自己的罪责。
毕竟,那两路作乱的朝人兵马,可都是黄台吉亲自派人去李朝的汉阳城征调来的。
按说这两路朝人兵马,都是前来帮助大清兵剿灭金海镇的,结果却全都站到了金海镇的那一边,成了金海镇攻破镇江堡的急先锋。
如果说济尔哈朗丢失镇江堡有用人不察,识人不明的过错,那么这个过错的根子在哪里呢?
济尔哈朗只要把致使镇江堡失守的罪责,往本该是友军的朝人兵马身上一推,他自己的罪责当然就不那么显眼了。
希福和刚林二人不明就里,当下你一句我一句照着济尔哈朗的奏报,将内外朝人作乱的情况对黄台吉答了。
但是,济尔哈朗奏报里的这点心思和伎俩,一下就被黄台吉看破了。
“朝人?哼,当年朕亲征李朝,一路打到汉阳城,围了朝人的南汉山城,也曾召见过朝人那个国主李倧,那李倧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很清楚,他绝没有胆量反抗我大清!”
黄台吉一边说着话,一边回想着当年情形,回想着自己在三田渡召见李朝国主时那个李倧懦弱无能的模样。
一想到那个李倧战战兢兢瘫在地上认罪悔过痛哭流涕的模样,黄台吉根本不相信这个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李朝国主,敢这么公然挑衅自己。
但是,再想到李朝国主李倧手底下那些个自命清高又臭又硬蔑视自己大清国的臣子,黄台吉却又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李朝国中颇有一些文官武将,始终食古不化,心怀南朝,他们不自量力,但又自命不凡,妄想螳臂当车,实则是蚍蜉撼树,思之极其可笑,却又极其可恨。”
数年之前,黄台吉率大军亲征李朝的一个重要起因,就是他改元称帝改国号的时候,派了使者前往汉阳城,命令李朝君臣上国书上尊号表示臣服,并派人前往盛京参加朝贺。
可是李朝君臣不仅不肯这样做,而且怒斥了前去汉阳的清使,称女真为胡虏,根本没有资格称帝,拒不承认大清国的国号,也不承认黄台吉的崇德年号。
后来双方使者往返多次,李朝君臣派出了使者往盛京去,但是使者到盛京面见黄台吉的时候却拒不下跪,同时也当众怒斥清国为胡虏群丑。
事件发生后,黄台吉怒不可遏,不仅气得当场下令处死了李朝的使节,而且很快就确定要亲率大军去讨伐李朝。
现如今,那些事已经过去几年了,鸭绿江东的李朝,也已经臣服于他了。
但是,一想到李朝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大臣,那些以文明开化自居,鄙视自己为胡虏的儒生读书人,黄台吉依然会气得直抖。
这时,只见黄台吉脸都变了形,面相凶狠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次镇江堡所谓朝人作乱,必是朝人里一小撮心怀南朝的文官武将,勾结金海镇那个杨振所为。若是没有金海镇在背后捣鬼,区区朝人,绝无这个胆量!”
第七七五章 亲征
不得不说黄台吉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也是很正确的。
虽然济尔哈朗在自己的军情急报兼请罪折子里,将责任都推到了前来助战的两路朝人兵马身上,对金海镇明军尤其是杨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含糊其辞,但黄台吉还是得出了一个相当接近于真相的判断。
当然了,济尔哈朗也不是有意隐瞒金海镇明军的参与,隐瞒杨振在其中的作用,而是因为济尔哈朗本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全部情况。
济尔哈朗只是在事发突然之际,本能地选择了一种对他自己更有利的转嫁罪责的说辞罢了。
但是,济尔哈朗的这套说辞并没有把自己的罪责转嫁出去,黄台吉虽然比较信任他,可却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济尔哈朗的疏忽大意视而不见,会对丢失镇江堡这样的军事重地,不问罪不追责。
就在当天上午,黄台吉看完了希福呈上来的凤凰城军报和济尔哈朗请罪折子之后,领着范文程等三人,议定了对济尔哈朗、尼堪、尚可喜等人的处置。
济尔哈朗被免去定海大将军的职务,同时降爵一等,从和硕郑亲王降为多罗郑郡王,并罚银一万两,仍令其以镶蓝旗旗主身份统领麾下满蒙汉诸牛录戴罪立功夺回镇江堡。
敬谨贝勒尼堪被免除议政大臣职分,同时降爵一等,从多罗贝勒降为固山贝子,罚银两千两,仍令留驻九连城统领九连城满蒙汉诸牛录戴罪立功。
至于尚可喜,也再次失掉了他的智顺王爵位,再次从汉人郡王降爵为智顺公,仍令他在统领原天助兵各部改编的镶蓝旗汉军戴罪立功。
当然了,相比较而言,黄台吉之所以对尚可喜仍然手下留情,没有将他一撸到底,主要是因为济尔哈朗的军情奏报里面并没有提及金玉奎反正的事情,也没有提及叆哈河口的镶蓝旗汉军船厂被大火焚毁的事情。
如果这个消息,在九月二十一日清晨跟随济尔哈朗的军情急报一起送达盛京城的话,那么一贯对清虏忠心耿耿的尚可喜,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黄台吉领着内三院的大学士们,议济尔哈朗等人之罪议了一上午,只是定下了对济尔哈朗等人的处罚,主要是降爵与罚银两项。
可是对于接下来如何善后,比如夺回镇江堡,如何报复朝人的背叛行为,以及如何继续清剿金海镇,则迟迟定不下来大政方略。
眼见黄台吉在口述了对尚可喜的处罚旨意之后,情绪低落,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不语状况之中,希福、刚林两个跪在地上干着急,他们自是不敢打断黄台吉的思绪,但却使劲冲范文程使眼色,叫范文程当先进言。
于是,就见范文程犹豫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对有点魂不守舍的黄台吉言道:
“皇上,处罚失职有罪之臣,的确是不能不做的大政,可是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定下善后之策。
“镇江堡城,乃我大清后方水陆两路之门户,其地位之重不仅不在广宁城之下,今时今日,甚至要远超广宁城之上。若金海镇联手朝人兵马,从镇江堡继续往北,则其后果,恐不堪设想。”
范文程这么一说,黄台吉倏然间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那一只睁开的眼睛随即转向众人,眼神复杂,仿佛是在用目光询问什么,又仿佛在考虑相应的后果。
眼见黄台吉如此这般,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也紧跟范文程的话头,向黄台吉进一步补充解释了一下如今的形势,只见他有些焦急地说道:
“是啊,皇上,眼下睿郡王领兵在盖州,武英郡王领兵在牛庄,郑亲王,不,郑郡王在凤凰城,有此诸王在外坐镇,我大清自可不惧金海镇从辽南等地进兵,也不必担心金海镇从镇江堡往西。
“然而,一旦金海镇兵马与作乱的朝人联手沿江往北,去打九连城或者宽奠诸堡,则我赫图阿拉老寨所在地方,就有危险了。原本不需要重兵设防的地方,也当尽快设防了。”
就这个时候,刚林话音刚落,内三院的三个大学士突然听见黄台吉竟长叹了一口气。
“皇上——”
几个大学士见黄台吉突然叹气,惊讶之下一起抬头去看,只见黄台吉满脸的黯然神伤之色,其中资格较老的希福见状,更是张口要说些什么。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黄台吉在人前从来都是非常英明神武,事事胸有成竹的样子,即便患病之后,也很少有情绪低落,长吁短叹的时候。
尤其是当着他们的面儿神伤叹气,更是极其少见的事情,希福见状,惊讶之余便忍不住要说些劝慰开解的话。
但是他刚张口,就听见黄台吉再次叹了口气,打断了他,随后更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道?朕方才思谋良久,就是在考虑对策,只是一时难下决心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台吉停顿了片刻,或许是因为说出了心中所想,他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之间,也没人敢出言打断黄台吉的思路,过了一会儿,就见黄台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去年此时,朕与尔等何曾料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回想当时之形势,我大清兵强马壮,粮械充足,后方无忧,只需用兵于辽西,一力攻伐南朝,何曾料想到今时今日,我大清之形势竟发生如此之变化?
“朕思之良久,皆因南朝金海镇之出现也,自从去年杨振率部渡海,进兵辽南,我大清辽东南之形势即一变再变,到今日镇江堡再失守,宽奠五堡后方一朝曝露于敌前,我大清整个大局,便急转直下了。”谷
黄台吉说完这番话,用那仅能睁开的一只眼扫视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亲信得力的大学士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仿佛振奋了一些,一时有些恢复了此前雄主的气概。
“朕意已决——这一次,朕不能再安坐于盛京城了,眼下形势,唯有朕御驾亲征,方能消除此金海镇这个祸患,方能消除杨振这个祸患。”
“啊?”
“御驾亲征?”
“可是皇上,皇上的龙体——”
乍闻黄台吉最后这段话,仍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希福、刚林二人倏然一惊,讶异间不由自主地出声发问。
而一贯智谋重重心机深沉的范文程,也被黄台吉说的话惊到了。
只不过他跟希福、刚林不一样。
希福和刚林的惊讶,是因为他们认为前线已经有了多尔衮、济尔哈朗这样的人物了,叫他们戴罪立功夺回镇江堡就够了,没必要兴师动众御驾亲征。
虽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黄台吉御驾亲征的事情并不少见,可是黄台吉身为大清国的皇帝,最好还是不要轻易离开盛京城为好,毕竟辽西那头还有一个南朝督师洪承畴在那里统领南朝重兵搞事情呢。
黄台吉若率大军御驾亲征,去了镇江堡方向,那辽西方向万一有情况,一来一回可就太远了。
对于希福和刚林担心的这些问题,范文程并不怎么担心,因为黄台吉当年策反祖大寿的过程,他是全程参与其中的。
他知道祖大寿那些人一直是在两头押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跟大清兵真正翻脸拼命的。
对于宁锦等地的祖家军将领们的德行,范文程还是很了解的,那些人没什么进取之心,绝不是大清国的心腹之患。
在他看来,眼下大清国的心腹之患,唯有杨振,唯有杨振的金海镇。
原本他以为金海镇孤悬海外,南朝的朝堂又是纷争不断,缺粮缺饷之下,假以时日,这个新生的金海镇肯定会重蹈当年东江镇的覆辙。
想当年东江镇的声势是何等的煊赫,可最后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消失无踪?
范文程自恃其深知明朝文官武将的习气积弊,断定了杨振的金海镇一样无法持久存活。
但是,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个金海镇不仅存活下来了,而且不断搞风搞雨,还越搞越大了。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由于黄台吉的患病,大清国内的形势反倒有点往下去的架势。
以前那几个鞍前马后效忠于黄台吉的或者能为黄台吉放心任用的王爷,如今要么已经战殁了,要么已经有些离心离德,不能放心任用了。
鉴于这个情况,一心为大清国谋划出路的范文程,心底也有了奏请黄台吉御驾亲征金海镇,一劳永逸解决此祸患的想法。
只是黄台吉的身体状况自去岁军前中风以来,一直都不太好,那样子要是到了军中,没得更伤了士气。
今年入秋以来,黄台吉安心静养之下,身体好转了一些,但是范文程也不敢轻易提请大清皇帝御驾亲征。
万一黄台吉呕心沥血费心劳力之下再次发病,那可就更加危险了。
此时此刻,范文程听到黄台吉说心意已决,准备御驾亲征,首先想到的,就是黄台吉的身体情况允许不允许,而不是其他。
“身体?镇江堡的得失,实在悠关我大清的国运,若我大清的国运出了问题,朕的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众人的惊呼,黄台吉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范文程的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那句话虽则只说了一半,但却提到了黄台吉的身体,并且其话外的意思,显然是赞成黄台吉亲征的,只是担心其身体能不能承受长途奔波以及雨雪风霜之苦。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朕以为金海镇的主力精锐,眼下也必在镇江堡中。如此倒也正好,与其将来劳师远征旅顺口,不如此次朕就御驾亲征,在镇江堡毕其功于一役。”
第七七六章 战火
黄台吉手底下的内三院大学士们,当然也不是废物,他们听完了黄台吉的这套说辞以后,也很快就认识到了其中的道理。
济尔哈朗虽然没有说清夺下镇江堡的主谋到底是谁,但是,结论却有如秃子脑壳上的虱子一样,是明摆着的。
若是没有金海镇明军的强力参与,光凭朝人那两路兵马,怎么敢于在镇江堡内外作乱?
就算他们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得了失心疯了,抱着侥幸的心思犯上作乱,可若是没有金海镇明军的强力参与,他们也绝不可能一举夺下镇江堡。
朝人兵马在战场上的表现是个什么水准,不光黄台吉清楚,包括黄台吉身边的这些内三院文臣也都清楚。
重炮轰城也好,炸塌城墙也好,包括那种不用火绳也能击发的火枪以及可以投掷爆炸并且威力巨大的震天雷等等,这些东西以及这些打法,不正是金海镇的明军特有的吗?
所以,九月二十一日当天上午,当黄台吉表达了自己准备御驾亲征的想法以后,他的内三院大学士们虽然一开始十分惊讶,但是没过多久就赞成了黄台吉的这个想法。
于是,黄台吉在这几个人的查漏补缺之下,到了当天中午,又形成了几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下给两黄旗的,黄台吉要两黄旗在旬日之内尽起主力兵马,各甲喇牛录备好鞍马粮械,随同黄台吉御驾亲征镇江堡。
另一道旨意,则是下给两白旗的,黄台吉命睿郡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二人负责辽南沿海的防务,保证其辽南侧翼的安全。
还有一道旨意,则是给两红旗和正蓝旗的,黄台吉命令两红旗的旗主、总管大臣与固山额真们守好西线,同时也他们协同正蓝旗的兵马留守盛京。
九月二十一日,黄台吉在凤凰楼接见了内三院大学士之后,定下的这些旨意,当天下午未时前后,就马不停蹄地送出了盛京城。
至于那些就在盛京城内的各旗王公贝勒们,当日下午骤然接到旨意,自是一片哗然,人心浮动。
当然了,盛京城内的人心浮动,也只是暂时的。
眼下黄台吉虽然病了很久,很少出宫露面,但是他的威信并没丧失多少,甚至可以说他在八旗之中仍有令行禁止的权威。
尤其是在黄台吉自己一直亲领的两黄旗、正蓝旗之中,更是从来没有人敢于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有了两黄旗、正蓝旗所谓上三旗的支持,盛京城内外的其他各旗兵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再者说了,每到秋冬季节就出兵作战,或打蒙部,或者南朝,或打鸭绿江东的李朝,或者征讨北方的生女真各部,正是他们从奴儿哈赤时代就形成的惯例。
眼下又到了秋冬节季,出兵作战,也正符合这个惯例。
只是这次出兵往东,前去围歼夺走了镇江堡的明朝联军,却多多少少叫他们中的一些人觉得有些异样。
——大清国这是怎么了,怎么竟然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与敌人作战了?
——大清国何时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被金海镇的南朝军队和朝人联手威胁到了原本最是安全无虞的后方老寨?
带着这些埋藏在心中的疑惑,盛京城内外的八旗劲旅在接到黄台吉亲征旨意后的第二天,开始了旗丁、披甲人、厮卒和战马粮械的征调点验行动。
类似八旗这种耕战一体的军事制度,在这个年代,是有它的比较优势的。
这个优势,就是全民皆兵的优势,八旗子弟平时是民,战时是兵,兵民一体,原则上有多少青壮男丁就有多少兵员。
与此相应的是,他们出征时粮械战马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备的,黄台吉的小朝廷也好,八旗权贵们也好,几乎不怎么承担或者只需要承担很少的出兵成本。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八旗权贵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好战的原因。
因为他们发起的每场战事,需要他们自己支付的出兵成本很低,而一旦打赢了战事,他们的收获往往又很大。
在这一点上,大明朝的军队与清虏的军队有着很大的不同。
大明朝这边,朝廷承担了几乎全部的战争成本,兵员的饷银,军械,粮草,被服,都是朝廷供给的,而且特别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明朝这边,要谋划或者发起一场战争,往往需要提前半年、一年甚至是数年的时间进行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
要是战争打赢了,那还好说一些,付出的财政成本收不回来就算了,起码朝廷的颜面好看,威望能立起来也算收获。
可要是一旦战争打输了,那就是血本无归的结果,不仅前期支付的成本一点收不回来,就连朝廷想要的一点体面也维持不住。
也因此,到了崇祯年间,大明朝上上下下,除了个别人之外,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不想打仗的。谷
这一点,崇祯年间的大明军队跟当时的清虏八旗相比,确实笼罩着一层末世衰败的气象。
一边是畏手畏脚,胆小如鼠,另一边则是野心勃勃,极其好战。
双方的巨大差别,从彼此的军事制度上,就能鲜明体现出来。
当然了,战备毕竟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即使在这个时代占有一定对比优势的清虏八旗制度之下,想要完成一场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工作,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从黄台吉定下御驾亲征决心的第二天开始,盛京城内两黄旗的备战事务,整整持续了十天才完成。
到了十月初二这天午时,黄台吉头戴黑色貂鼠暖帽,身穿黑色貂裘大氅,乘坐由十六个镶黄旗巴牙喇抬行的肩舆轿子,亲率盛京文武大臣,出大东门誓师出征。
这天的誓师出征,也是黄台吉本人时隔一年再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与数万八旗将士面前。
虽然黄台吉在诸多巴牙喇环卫的肩舆之上并未下地,而且也没有亲自诵读誓师出征的祭告文书,但是黄台吉的公开露面还是赢得了在场数万两黄旗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为了撑起这次御驾亲征,黄台吉征集了两黄旗大部分的旗丁、披甲人与两黄旗汉军各牛录,以及两红旗与正蓝旗旗下的部分汉军重炮牛录。
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凑足了五万多人马,还有可以携行东征的四十二门重炮以及多年缴获积攒下来的大量弹药。
其中,正黄旗从征的满蒙汉满编牛录,有七十三个,共计两万一千九百旗丁披甲人。
镶黄旗从征的满蒙汉满编牛录,有七十一个,共计两万一千三百旗丁披甲人。
两红旗旗下的诸汉军牛录与正蓝旗旗下所剩不多的满编汉军重炮牛录,一共征集了三十一个,共计九千三百人。
这五万多人,也是黄台吉能够从盛京城内外征集到的几乎所有青壮兵马了。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黄台吉没有能力征集更多兵马,而是说在保证盛京城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动用的人马有这些。
黄台吉亲自领有的两黄旗与正蓝旗,实力一直是八旗之中最为强大的几个。
尤其是两黄旗,麾下的各种牛录非常多,即使经过了崇祯十二年残酷的松山攻防战之后,如今的正黄旗仍有八十九个牛录,而镶黄旗也仍有八十个四个牛录。
即使不算正蓝旗,光是黄台吉亲领的两黄旗牛录数量,就已经是八旗当中实力最大的一股了。
如果再算上正蓝旗的几十个牛录,再算上八旗汉军里面三顺王以及那些听命于黄台吉的汉军固山额真们指挥的牛录数量,黄台吉可以调动的牛录数量,远远超过了整个八旗所有兵力的一半以上。
就此而言,黄台吉对大清国的掌控,仍然是强有力的。
这也是为什么多尔衮在去年黄台吉军中昏厥的时候以及这个年初黄台吉病重的时候,最终没敢动手的根本原因。
并不是多尔衮不想取代黄台吉,而是多尔衮兄弟两人的实力,尚不允许他去冒那样的风险。
一旦两黄旗死忠于黄台吉的话,那么仅凭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两白旗是不可能获胜的。
当然了,黄台吉本人也是十分谨慎的。
尽管他领有的上三旗是八旗之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但是对于这次率军亲征,离开盛京城,他仍然小心翼翼。
他不仅留下了正蓝旗在盛京城听命,而且也并没有把两黄旗能够调集的兵力全部带走,而是留下了正黄旗的十六个牛录和镶黄旗的十三个牛录,叫他们与正蓝旗一起留守盛京。
毕竟盛京城这样的重地,他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必须留足了可靠的人马,他才能够放心地离开。
就这样,在各种算计之下,大明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二日,也即清虏崇德五年十月初二日正午,黄台吉率领大批文武大臣在盛京大东门外誓师完毕,随即浩荡东去了。
而同一时间,早就听闻了镇江堡丢失消息的多罗睿郡王多尔衮,也在接到黄台吉的旨意数日之后,终于下决心率领主力兵马撤出了重建完毕的熊岳城,浩荡北返盖州城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一直带着金海北路人马乘船游荡在盖州与熊岳海岸附近的吕品奇等人,在听闻多尔衮率军撤回盖州城后,也果断结束了海上的飘荡。
十月初四,吕品奇、钟令先率领陆师回了复州城,胡长海、高成友则率领水师回了长兴岛与北汛口驻地。
此时袁进从镇江堡带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金海镇辖内的各城。
一时间,辽南战火悄然止息,而清虏各方与金海镇上下的目光,全都盯在了鸭绿江口方向的镇江堡城上,新的更大规模的战火即将燃起。
第七七七章 补给
却说杨振奇袭镇江堡得手以后,鸭绿江东岸的平安道朝人城池,一个接一个举旗反正,很快就遍地烽火了。
济尔哈朗撤军到凤凰城,暂时安定下来之后,一边向盛京城报告军情,一边陆续派出了信使往辖内各地征集兵马,派出了大批哨探往镇江堡附近打探消息。
而杨振自己这边,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就在黄台吉在盛京城征召八旗大军然后誓师出征的同一时间内,杨振在镇江堡内同样动作不断,为即将到来的镇江堡保卫战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随军运来的四十门重炮,除了有十门继续留在俞亮泰和林庆业的船队里,将普通的战船装备成重炮船以外,剩下的三十门,全部被运到了镇江堡城里面。
加上杨振他们在镇江堡城内缴获的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这个不大的镇江堡城,拥有的重炮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金海镇辖内所有的城堡。
如果再加上随同杨珅、张国淦他们早一步入城的冲天炮营的话,那么此时的镇江堡守军火力输出之威猛,已经是杨振领军出宁远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次了。
与此相应的是,镇江堡东门南段被炸塌了两丈多宽的城墙,也在杨振夺下城池的第二天,开始了修补重建的工作。
现在的镇江堡内,既不缺人力,也不缺砖、石、土、木,短短数日之后,城墙上的那段缺口,就被重新填砌起来了。
虽然新建的部分没有原来一体的结实,可是短时间内,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杨振所担心的清虏的反攻,在他拿下镇江堡后的接连几日之内,竟迟迟没有出现。
就这样,到了九月二十五日傍晚,仇震海率领在洋河口获胜的船队,经过一天的航行,终于载着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抵达了镇江堡外的江面。
李禄及其掷弹兵团的到来,让一直担心济尔哈朗可能近期率军反攻镇江堡的杨振,顿时放下了心。
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齐聚在镇江堡城,让杨振有了金海镇最精锐的二十几哨人马。
这让他不仅对于守住镇江堡有了更大的信心,而且开始盼望着济尔哈朗对镇江堡发动反攻了。
因为有了这支人数多达六七千,同时装备精良善于守城的纯火器队伍,即使再次面对当时松山城那样的困局,杨振也不担心自己会输。
而且,只要自军这支凭城固守的火器队伍弹药供应,不被中断,那么接下来的镇江堡城下,将会成为清虏军队新的坟场。
当然了,对于弹药供应的问题,杨振在李禄率领掷弹兵团抵达镇江堡后的几天内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担心的。
一方面,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他们在先前的几场战斗中消耗了相当一部分弹药,而李禄的掷弹兵团在攻打东高丽城子山的时候,也消耗了大批随军携带的飞将军。
另一方面,镇江堡城中缴获的大批弹药,虽然堆积如山,数量相当不少,但却并不符合征东军火枪团和炮兵团的常用弹药规格。
除了从清虏那边缴获过来的重炮,可以继续使用它们之外,火枪团的火枪手们,冲天炮营的炮手们,早已经习惯了自军弹药厂出品的分装弹药型号。
他们习惯了自军专用弹药型号的射程、烟气与威力,对于缴获而来的大批清虏汉军重炮牛录使用的未分类、未分装的劣质火药,十分看不上眼。
虽然这些弹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使用,而且它们堆积如山,数量足够,但是,这些未经筛选分装,未经颗粒化并且纯度不够的火药,终究还是不如自己弹药厂出品的好用。
然而事实证明,杨振对于自军弹药补给的担心,是多余的,属于关心则乱的表现。
因为杨振心中这点隐隐的担忧,很快就伴随着袁进船队的返航而烟消云散了。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一,先前押送俘虏返回金海镇,返回旅顺口的袁进及其水师船队,在完成了运送俘虏的任务之后,带着大批旅顺口新造的弹药以及金海镇收获的大批番薯,回到了镇江堡东门外的江面上。
随着袁进船队的回来,杨振心中担忧的弹药补给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才从与袁进、仇震海、林庆业等水师将领们的交谈之中了解到,自己隐隐担心的鸭江水道结冰封冻问题,为时尚早。
镇江堡就在鸭绿江以西的江岸之上,镇江门瓮城距离江岸上的码头很近,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而已。
因此,只要江面一天不封冻,镇江堡与金海镇其他地区尤其是旅顺口大后方的水路通道,就一天不会中断。
而杨振隐隐担心的鸭绿江江面结冰乃至封冻的情况,无论如何,也得到在进入腊月的时候才会发生。
虽然眼下辽东地区气候酷寒的情况,比其他时期严重,鸭绿江结冰或者封冻的情况,很有可能会比以前或者几百年后的冬天来得更早一些,但是无论如何推算,那都应当是进入冬月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谓冬月,就是农历十一月。
这样一来的话,至少在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以前,镇江堡外的鸭绿江水路通道,就不会中断。
鸭江水路通道不断,那么来自金海镇大后方的粮食也好,弹药也好,甚至是人马兵力的补充也好,就都不会被中断。
杨振从水师诸将那里打听明白了这些情况之后,一颗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有了自己如臂使指的精锐人马,有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又有了源源不断的弹药,守住镇江堡不仅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这次镇江堡守卫战,再次重挫一下清虏的锐气,再次消灭一批清虏的有生力量。
根据金玉奎投降后提供的情报,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人马,已经失去了他们几乎全部的重炮。
在他们没有重炮助战的情况下,无论他们来多少人马反攻镇江堡,他们都只会成为杨振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的活靶子而已。
就算黄台吉御驾亲征,亲率两黄旗乃至整个清虏国内的八旗大军一起前来,杨振也有信心与他们周旋到底。
当然了,十月初一傍晚杨振见到再次归来的袁进时,他还并不知道,黄台吉已经决心御驾亲征,并已经下令征调了盛京城内外八旗汉军的几乎所有重炮和炮手。
也因此,杨振在见到袁进的第二天一早,就信心十足地接受了柳林等新附朝人将领们的建议,命令驻扎城中的几个朝兵别将崔孝一、车礼亮和蔡门亨等人,带领他们各自麾下的兵马,出城渡江,分赴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各地。
事实上,早在杨振拿下镇江堡的第二天,城中的朝人文官,如黄一皓等人,就出城渡江往东,返回自己的任所,发动反清抗虏的起义去了。
这些人回去之后,搞得也不错,至少鸭绿江东的平安道以及北边的咸镜道多地爆发了反清的起义,多城突然改旗易帜,打出了驱逐清鞑胡虏,重奉大明正朔的旗帜,声势搞得十分煊赫。
但是,当他们打出了驱逐清鞑胡虏,重奉大明正朔的旗号之后,他们并没有得到来自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的认可。
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既没有派人前来联络,也没有调兵前来镇压,更没有起兵响应他们的做法,整个处于观望风向的状态,就仿佛发生在平安道各地的事情,与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无关一样。
面对这样的情况,原先只想着反清抗虏却很少想过举起反清抗虏义旗之后怎么办的黄一皓等人,有点懵了。
他们当时回到自己的任所以后,成功发动了备受清虏欺压的朝人反抗,发布檄文,打杀城中清虏与朝奸时意气风发,闹得轰轰烈烈,可是事过之后他们开始后怕了。
黄一皓、安克诚、张厚健等人毕竟是文官,被他们发动起来的朝人百姓,又都是乌合之众,一旦清虏军队到来,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九月底的几天里,几乎每天都有来自义州、安州、定州和平壤城的信使前来镇江堡,请求杨振派军队前去接管那些城池的防务。
但是杨振的心里面,早就有了一些自己的盘算。
同时,他也很清楚,那些城池自己眼下还不能接管。
所以,面对来自鸭绿江东岸几个主要城池请求金海镇派兵驻守的使者,杨振一概以清虏大军反攻镇江堡在即,自军不能分兵为由推辞掉了。
杨振这样的做法,自然引起了那些出身于平安道的朝人将领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家乡的父老子弟既然已经举起义旗,反抗清虏了,自己当然应该加入其中才对啊,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于是以崔孝一为首的朝人将领,开始游说自己的上官柳林以及在杨振面前能说一些话的林庆业、沈器周,请这几个人帮忙提议,让杨振放他们出城各回自己原来驻防的各城。
杨振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不同意,毕竟他还想让这些人跟着自己守卫镇江堡呢。
但是,等到李禄率军抵达,尤其是等到袁进带了大批弹药返回镇江堡以后,杨振果断同意了崔孝一等人的请求。
第七七八章 法则
崔孝一这些人,虽然在反清抗虏上与杨振的金海镇是一条心的,可是在构想朝人的未来前途时,他们的想法却与杨振的并不一样。
究其原因,崔孝一这些人与安应昌统率的忠义军各个指挥有所不同。
忠义军各部参与了江华岛上的江都宫之乱,参与了对开城京的抢掠,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然而崔孝一这些人却不一样,他们是朝人里面为数不多的具有强烈家国情怀的人物。
杨振虽然敬佩这样的人物,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物不会轻易为自己所用。
尤其是将来在自己驱逐了清虏,恢复了辽东,然后回头处理李朝的时候,这些人就有很大的可能,会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崔孝一这些地方豪强们想的是,在赶走了清虏以后,恢复过去的一切,李朝重新回到曾经与大明的宗藩关系之中,而他们这些鸭绿江东的朝人世家大户也可以继续回到过去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当中。
但是杨振却并不这么想。
对杨振来说,将来赶走了清虏以后,在鸭绿江东岸的土地上,不可能再恢复朝人过往的一切。
如果杨振可以做到的话,他一定要在这里恢复汉四郡的设置。
即使一次恢复不了汉四郡的格局,他也要想方设法先行恢复汉四郡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
等到这次战事平息下来之后,只要他守住了镇江堡,守住了鸭绿江,他就要开始往鸭绿江东岸大举移民了。
他要在鸭绿江东岸,由南向北大举编户立屯,安置关内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就意味着,他与本地朝人当中那些具有强烈家国情怀的人之间,迟早会有闹翻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离开镇江堡,去独自面对清虏大军即将到来的反攻与报复去吧。
而且有了这些人的参与,不管是平安道各城,还是咸镜道各城,在反清抗虏的问题上,也能把声势搞得更加浩大。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大军必将到来的,对于反叛朝人的报复与杀戮,也将会因此而更加激烈与凶狠。
而这一点,不管从哪方面看,不管从短期看,还是长远看,对大明朝来说,都是有利的。
一来,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清虏与朝人之间的嫌隙只会更深,将来就很难再真正走到一起,也相当于将朝人推向自己。
二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如果李倧仍然坚持臣事清虏,那么将来不管是自己出手废掉他,还是沈器远出手废掉他,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会激起朝人太大的反抗。
再者,清虏大肆报复杀戮鸭绿江东岸反叛朝人的事情一旦发生,那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是为杨振接下来的大移民行动提前清空了鸭绿江东岸的土地。
既然如此,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十月初二上午,杨振率领麾下一众总兵副将,一起来到了镇江门码头上,兴师动众地为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千余人过江东进饯行,并且亲自目送他们乘船过江,消失在江东地平线远处。
杨振原来不准他们率部离开的理由,是镇江堡内守卫力量薄弱,兵力不足,怕守不住镇江堡。
而此时杨振允许他们率部离开的理由,则是金海镇的援军已经入城,朝人平安道咸镜道各地的反清义军,比镇江堡更需要他们。
杨振在送行时说的这番话,让崔孝一一行人感动不已。
无人知道这番话的背后,杨振已有其他的考虑。
现在的杨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杨振自己也说不清楚。
冷酷,虚伪,耿直,圆滑,正义,邪恶,或许所有这些,他都兼而有之。
有时夤夜独处,扪心自问,他自己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但是他很清楚,他的心中有一个目标始终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采取一切手段,全力避免华夏民族未来几百年可能遭受的屈辱。
如果他能够做到的话,他要想尽一切办法,采取一切手段,全力以赴为华夏民族的未来创造更好的地缘环境,开拓更大的生存空间。谷
凡是有助于这个目标实现的事情,不管过程有多艰难,手段有多残酷,他都会努力去做到。
凡是妨碍这个目标实现的东西,不管是敌人是谁,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族群,他都会努力清除掉。
既然是穿越客,既然回到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那么他自己就应该成为法则本身。
送走了崔孝一等人以后,杨振在各种思想纠结之中,继续号令镇江城内的各路人马整军备战。
城内的城防设施、街垒炮台,城外的壕沟拒马、预设阵地,以及每日里都撒出去哨探的精锐斥候,这一项项战备工作,哪一个也没有落下。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镇江堡的城防工事已经整修齐备,可意料中的清虏反攻,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九日上午,就在杨振与城中诸将有点沉不住气,在征东将军行营大堂内商议着要不要主动出击,直接沿江北上拿下九连城的时候,驻扎在镇江堡西南方向镇江山营寨的安应昌亲自带人赶回来镇江堡报信。
“都督,都督,清虏来了,清虏大军来了!卑职站在镇江山上往西看,清虏大军浩浩荡荡,战马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日上午巳时前后,安应昌策马奔入镇江堡,一路急行,直到行至征东将军行营大门口方才翻身下马,然后急匆匆地奔入杨振正在议事的大堂,一见杨振的面儿立刻单膝跪地,呼哧带喘地报告了这样的消息。
“战马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你说说看,清虏大军都有什么旗帜?”
杨振听了安应昌的报告,自是立刻就打消了出兵夺取九连城的打算。
原本他对九连城就抱着可打可不打,而且最好是不要打的态度,现在清虏大军来了,那就没必要分兵去夺九连城了。
杨振原来的推断是,自己率军拿下了镇江堡以后,元气并未大伤的济尔哈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
到那时,就是自己凭借城池与火器,大批量消灭济尔哈朗镶蓝旗有生力量的时候了。
但是左等右等,不见济尔哈朗率军反攻,却又让杨振有点搞不清济尔哈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眼下自己久等不来的清虏大军倒是来了,可是听安应昌那意思,又有点不像是济尔哈朗一支队伍。
“这个,卑职今日一起来正要派遣斥候出营,就听有人来报,说镇江山西北出现大批清虏哨骑,卑职连忙登高望远,就见西北五龙背方向有大批人马东来。”
安应昌满头满脸的汗水,说话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一些恐慌,仿佛他所描绘的清虏大军就在眼前一样。
“至于清虏大军的旗色,五花八门,各色都有,以卑职目力所见,当有黄,当有蓝,还有红,至少有三色!”
“竟有黄旗?!你可看清了?”
清虏大军的旗色有蓝,并不奇怪。
因为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满蒙牛录打的旗帜都是蓝色,包括尚可喜手下的镶蓝旗汉军打的旗帜也是蓝色。
甚至有两红旗的兵马出现,也能够理解,毕竟镇江堡往西北,尤其是宽奠五堡往里去,就有两红旗驻防清虏腹地老寨的旗营。
从镇江堡易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济尔哈朗没有什么大的举动,那一定是想方设法调集驻防附近的其他八旗军队去了。
因此,清虏大军的队伍里面出现正红旗或者镶红旗的兵马,杨振倒没怎么太惊讶。
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甚至感到意外的是,清虏大军的队伍里,竟然出现了打着黄色旗帜的人马,这可是一个不太妙的征兆啊。
难道说,为了区区一个镇江堡,已经中风偏瘫快一年的黄台吉,竟然要来御驾亲征了吗?
“回禀都督,确有黄旗,到底是清虏正黄旗还是清虏镶黄旗,卑职无法确定,但来者兵马有黄旗,却是千真万确。因为今日抵近我镇江山营寨附近的清虏哨骑,打的就是黄旗。”
安应昌对自己的观测和判断显然极其确定,所以,此刻他这番话说得是干脆果断,斩钉截铁。
杨振见安应昌如此确定,心中了然,当下先冲他点了点头,随后略一算计,就得出了一个接近真相的结论:
“黄旗,呵呵,眼下清虏肃亲王豪格已经死了,所以不管是镶黄旗,还是正黄旗,既然他们来了,那就意味着十有七八,是清虏伪帝黄台吉本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