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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三五章 情报

    大明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也即满清崇德五年九月初,黄台吉借故罢免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职务,然后将驻扎辽东南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地,应对金海镇崛起的大清军队,统一交给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指挥。

    九月初三日下午黄台吉的旨意下达,九月初四日上午,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达成了一系列约定,然后就满心欢喜地离开了盖州城,在智顺王尚可喜和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的陪同下,一路翻山越岭往东行,返回镇江堡方向去了。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达成的约定,并不是什么新的约定,而是老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定下的战略。

    只不过黄台吉突然罢免了多尔衮,同时又任命济尔哈朗为定海大将军,统揽征讨金海镇的全部军队,这个情况,即使在济尔哈朗看来,也实在是有点厚此薄彼了,于是便叫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感到不踏实。

    他担心一贯桀骜不驯的多尔衮兄弟不配合,不好指挥,甚至是从中作梗架空他。

    但是,多尔衮和阿济格兄弟的最后表现,却让济尔哈朗彻底放了心,也安了心。

    多尔衮与阿济格虽然不会派出军队,跟他到镇江堡一起乘船向金海镇东海岸的大后方迂回,但是他们承诺会持续向熊岳城、许官堡等地增兵,并摆出再次攻占复州城的架势,以吸引金海镇的主力北上,然后给济尔哈朗的联军制造机会。

    同时,济尔哈朗也与多尔衮兄弟在各自防守区域上做了明确的划分。

    熊岳城以北直到海州城以西的辽东湾沿海地区,由多尔衮兄弟的正白、镶白两旗人马负责守御,出了任何事情,都由多尔衮和阿济格二人自负其责。

    而他济尔哈朗这个总揽大局的定海大将军,既不去蹚辽东湾方向的浑水,也不会替多尔衮两兄弟背锅。

    与此相应的是,联合朝人兵马战船走黑水洋迂回金海镇后方的事情,则由济尔哈朗及其麾下人马负责,多尔衮两兄弟的两白旗只管吸引金海镇主力北上就好了。

    对于这个约定或者说安排,济尔哈朗是很满意的。

    而且济尔哈朗也确信,只要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两白旗人马肯出力气,那么接下来的战事,自己就没有打不赢的理由。

    然而正当济尔哈朗满怀信心地穿山越岭,经岫岩,走汤站,终于在九月初七日午后返回了镇江堡城的同一时间,在他心目当中几乎已被当成了待宰羔羊的杨振,正率领麾下人马浩浩荡荡地北上到了庄河堡外。

    对于济尔哈朗的心思,以及济尔哈朗与多尔衮等人的计划,杨振当然无从得知。

    金海镇的统计公所虽然在金海镇五路防区做了大量扎实细致的工作,但是在针对满鞑子国内的情报问题上,却迟迟打不开局面。

    统计公所在向襄平伯沈志祥的前续顺公兵各部中招录了不少眼线细作,可是那些人对内可以,对外不行。

    他们虽说当过八旗汉军下面的二鞑子,但是毕竟并非真鞑子,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打入盖州、海州、镇江堡等地刺探情报的能力。

    莫说多尔衮、济尔哈朗这种满鞑子王爷身边,这些人根本就渗透不进去了,事实上就连智顺王尚可喜、恭顺王孔有德这种八旗汉军二鞑子王爷的身边,他们也完全渗透不进去。

    杨振现在有关辽东南地区尤其是镇江堡等地以及鸭绿江沿线满鞑子驻防情况的一些十分有限的情报,其实更多的是来自于李朝那边。

    沈器远的另外一个弟弟沈器成,跟杨振回到金海镇这边以后,没到旅顺口来,而是直接去了平壤城。

    现如今这个沈器成就常驻在平壤城,一边负责居中联络介川铁矿开采输送交割等有关事务,一边也负责从平安道那里打探鸭绿江对岸的清虏驻防情形。

    每次金海东路水师营的船队往返于介川矿场的时候,除了运回金海镇急需的铁矿石之外,也会带回来一些有关平安道以及平安道北部鸭绿江沿线的消息。

    不过可惜的是,不管是联络输送铁矿石的事务,还是打探情报的职责,沈器成在平壤城的活动,都只能暗地里进行,所以效果很一般。

    输送铁矿石的事情,还好说一些,毕竟有李朝君臣的江华岛密约存在,有其国王李倧和议政府洪领相的指示在,又有李朝新任兵曹判书沈器远的面子在,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公开进行,比较好办一点。

    但是,搜集鸭绿江沿线的清虏八旗驻防情况,只能暗地里打探,这可就难多了。

    尤其是在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不肯断然下注的情况之下,几个月来,沈器成在打探八旗驻防情报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前前后后跟随运送矿石的船队送到旅顺口的所谓情报,也只有极其简单笼统的几条消息而已。

    比如,鸭绿江以东的李朝境内平安道没有清虏八旗驻防。

    比如,鸭绿江以西镇江堡、九连城等地驻有清虏大军开荒屯垦。

    再比如,清虏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整修镇江堡城以及主管李朝事务大臣驻地在义州府城对岸的九连城等等。

    除此之外,沈器成能够打探到的稍微具体一点的情报,也就只有平安道下面各府城的主要官员姓名了。

    当然了,沈器成所所打听到的这些简单的消息,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最起码,正是沈器成叫人跟随铁矿石船队送到旅顺口的平安道下主要官员名单,让杨振对介川铁矿供应问题放了心,没有再专门为了此事跑一趟平壤城。

    李朝的平安道下设两府两州以及若干郡县,其中的两府分别是平壤府与义州府,两州分别是定州与安州。

    介川铁矿在平安道下的安州境内。

    这也意味着,李朝介川铁矿的开采与运输,如果得不到安州牧使的支持或者说默许,是根本瞒不住鸭绿江对岸的清虏的。

    同样,金海东路水师在东江岛、云从岛以及清川江口的动作,也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定州方向的朝人官将。

    如果定州牧使,是降清派的官员,那么沈器成从介川往金海镇供应铁矿的行动,也迟早会传到镇江堡清虏军中。

    这样一来,杨振与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恐怕就隐瞒不住清虏了,而一旦如此,很多事情就会麻烦多了。

    庆幸的是,与杨振本人相比,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甚至更担心他们与杨振所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暴露出去。

    所以,江华岛密约达成之后没过多久,即在六月末的时候,定州牧使与安州牧使就全都换上了新的人选。

    如今的安州牧使安克诚,定州牧使张厚健,都是由李朝现任的兵曹判书沈器远提名给议政府领相洪瑞凤,然后再由领议政洪瑞凤提名给李倧之后任命下来的。

    至于平安道下面的两个府,即平壤府与义州府,杨振也并不担心他们的主要官员会对自己不利。

    一来,平壤府的府城平壤城与义州府的府城义州城,距离清川江的江口以及介川铁矿地区,都比较远,杨振不怎么担心介川铁矿重启的消息会走漏。

    二来,就算一时走露了风声,杨振不担心平壤府的府尹或者义州府的府尹,会向清虏通风报信。

    因为平壤府的府尹,目前正是由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兼任,而义州府的府尹,则是黄一皓。

    这个柳林,虽然在效力于杨振的问题上一直模棱两可,处在骑墙观望的状况之下,但是在执行江华岛密约的问题上,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毕竟在沈器成的奔走联络之下,金海东路的水师船队已经两次进出清川江,并从介川铁矿顺利运出了两个批次的铁矿石了。

    而金海东路水师营的船队能够做到这一点,没有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点头默许,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以现在金海东路水师营的实力来说,一路从清川江口沿江打到安州城北的介川矿区,当然不是不可能。

    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行动,那就很可能会惊动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或者九连城的清军。而一旦惊动了鸭绿江以西沿线的驻防八旗军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从这个角度看,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默许和配合,仍然是至关重要的。

    这个人到现在之所以没有完全倒向金海镇,倒向杨振,或者倒向大明朝,是因为他常年领兵驻扎在平壤城,对鸭绿江对岸的所谓大清兵的恐惧心有点过于根深蒂固了。

    然而,只要接下来杨振的金海镇能够再次大胜他所恐惧的满清八旗军一回,给驻守镇江堡或者九连城一带的清虏以沉重的打击,那么不需要沈器远、沈器成兄弟再劝他,他就会自动倒向杨振这边了。

    杨振对这种人的心思很了解,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柳林真的会对自己不利。

    再者说了,就算他在关键时刻想要对自己不利,他的亲家沈器远那边已经有了后手,已经把他的亲儿子柳之蔓派到了自己的军中。

    到时候就算他真的有心坑自己一把,量他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了。

    至于义州府尹黄一皓,碰巧杨振知道这个人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

    杨振对这个黄一皓的生平事迹其实所知并不多,只是碰巧知道这个人在原本历史上的死因和罪名。

    他的罪名是私通明朝,而其死因是被清虏抓捕处斩。

第七三六章 堡城

    事实上,在李倧背叛明朝,臣事黄台吉之后,李朝君臣上下暗流涌动,有许多人明面上虽然不得已降了清虏,但是私底下仍然同情大明,甚至心怀大明,对他们自己主上的降清决定,是很不满意的。

    在这些表面上假装降清但是暗地里积极联络反清的李朝官员之中,最后因为事败而被满清捕杀的人物,也是层出不穷。

    而其中首当其冲的第一个人物,就是这个义州府尹黄一皓。

    所以,杨振从沈器成搞到的平安道主要官员名单里面看到黄一皓的名字,又看到他的官职正是义州府尹一职,当时就对义州府的方向放了心。

    不过金海镇的情报能力,眼下也就只达到这个水平了,至于这些情报有没有用,或者说在有多大用,完全依赖杨振自己的脑补能力。

    好在杨振后世就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对于与辽东仅有一江之隔的李朝君臣在明末的表现比较有兴趣。

    要不然的话,就凭金海镇现在的情报工作水准,就凭沈器成叫人送回旅顺口的有关鸭绿江东西两岸的浮光掠影似的消息,他能放心才怪呢。

    却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七日的下午,杨振率领征东先遣军的火枪团和掷弹兵团,浩浩荡荡北上到了庄河堡城外。

    而此时,金海东路协手总兵官祖克勇率领东路麾下马步军诸将,以及走海路提前到达庄河堡的仇震海、严省三与杨珅、刘仲锦等人,早已等候在堡城的南门外多时了。

    庄河堡是杨振亲自命名的,它的前身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黄骨岛堡。

    原来的堡城依山就势而建,屹立在一片凸起的山丘高岗之上,其东南不远处就是大海,而其西北数里外,则是因庄河堡之设而得名的庄河。

    祖克勇率部驻防到这里以后,围绕最初的庄河堡不断扩建营造城防,如今的庄河堡城早就不是原来黄骨岛堡的那个规模了。

    如今的庄河堡城有内外三重城墙,除了最初建在山岗上的黄骨岛堡城墙之外,山岗下面和整个山岗的外围,又一圈套一圈地修筑起了两道环形的城墙,最终将整个堡城分做了上堡城、下堡城和外扩城。

    杨振策马北来,远远地就望见了耸立在山岗上的上堡城,渐行渐近的过程中,才陆续看清了环绕上堡城而新建的高低错落的下堡城与外扩城。

    但是,直到他率军来到外扩城南门的城壕外,方才真正意识到,这半年多来,祖克勇率领东路各部人马,在整修扩建金海东路这个最靠前的军事枢纽上面究竟投入了多么大的精力。

    “卑职祖克勇,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安应昌,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于乐吾,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敖日金,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

    杨振策马来到庄河堡城南门城壕外,距离等候的人群还有一段距离,祖克勇就领着众人迎了上来,在杨振的马前,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

    自祖克勇而下,每个人在单膝跪地挺胸垂首见礼的同时,都与祖克勇一样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并向杨振表示问候。

    包括那几个跟随船队先期抵达东路军前的水师营和炮兵团将领,也跟着其他东路诸将单膝跪在了地上。

    杨振见状,连忙勒住战马,翻身下来,将马缰递与跟上前来的亲兵,然后上前将祖克勇扶起,同时笑着对他说道:

    “我领着火枪团掷弹兵团,这一路北来,要说不辛苦,那是假的。将士们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不能说不辛苦。

    “但是,到了这里却发现,我们一路北来的辛苦,与祖总兵你带着东路诸将,筚路蓝缕营建起这样一座全新的庄河堡城相比,细细思量,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要说其中艰难不易,还是祖总兵与东路诸弟兄们这半年多来,更加艰难一些啊!祖总兵请起,诸弟兄请起!你们辛苦了!”

    杨振一边说完了这些话,一边将祖克勇以及其他各个前来迎候自己的将领们扶起,最后更是后退了两步,对着站起来的祖克勇与东路诸将抱拳躬身,还了一礼。

    杨振现在权倾一方,威望日高,早已不是当初刚刚从宁远城出来时的情况了。

    但是在对待麾下将士部属的问题上,他还是在尽量保持以往礼贤下士的本色。

    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的权位来自何处。

    表面上看来,他现在的权位比如金海伯,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金海总镇府总兵官,来自于崇祯皇帝和大明朝廷的授予。

    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来自于金海镇下辖各路兵马将士的拥戴。

    没有各路兵马将士的拥戴,他现在头上的那些个冠冕堂皇的官帽子,转眼就会成为别人的头衔。

    也正因此,杨振才要借着诸将问候自己的机会,把自己对诸将的关切体谅当众表达出来。

    当然,这里面并非全都是权术,并非纯粹的虚伪圆滑。

    在一片荒山野岭上面,建起一座方圆数里的夯土包石的城池来,即便搁在几百年后,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了这座城池,起码金海东路军前的各路人马,可以安稳地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了。

    “这个,都督过奖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上上下下,的确艰难,但如今,千难万难,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振的话,道出了祖克勇等人筚路蓝缕开辟东路的艰辛,听得祖克勇这个耿直粗粝的汉子一时眼睛都有些红了。

    当他被杨振扶起来以后,面对杨振与他抱拳躬身见礼的姿态,先是连忙还了一礼,随后接过话头谦让着。

    “其实说到底,也多亏了都督之前向东路这边大力安置移民的决定。移民来了以后,东路吃饭的嘴的确是多了,但是干活的人手也多了!

    “而且都督提点过咱们,新屯户们来了以后,不能叫他们闲着,而是要以工代赈,叫他们做一天工,换得一天之口粮。咱们就是按照都督的指示做的。”

    杨振见祖克勇说的每句话,都是把他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推,丝毫也不敢居功,当下摇着头笑了笑,随后扭头对众人说道:

    “都听见了吗?以后但凡遇上营造城池、整饬城防这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事情,都该照此办理,采取以工代赈的方法进行。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只要我们有了足够的人口,并且善于使用他们的力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我们!”

    此时此刻,簇拥在杨振周围的东路诸将与从征诸将,有的人听懂了,有的人没听懂,但是不管听懂的还是没听懂的,全都在杨振的话音落下之后轰然应诺道:

    “卑职明白!”

    诸将躬身应诺完毕,随即闪开了一条道路,然后继续簇拥着杨振,踏上早已放下的吊桥,往庄河堡城中行去。

    杨振率领征东军火枪团和掷弹兵团走陆路北上东路前线的消息,早就通过海路传递到庄河堡了。

    祖克勇等东路将领以及早两天抵达的仇震海、严省三、杨珅等人,也已经将此行携带的大批粮草弹药炮械以及其他军需补给物资安置到城中了。

    与此同时,祖克勇等人也早就在堡城当中为征东军火枪团和掷弹兵团的数千人马,准备好了成片的营区与营房。

    到了当天傍晚,跟随杨振北上的各团营哨队士卒集中安顿完毕,各部将领再次聚到了一起,共同来到杨振下榻的上堡城议事。

    庄河堡的上堡城不大,但是位于整个堡城的制高点上面,是在原来黄骨岛堡的原址之上修补建造起来的。

    使用的是原来的地基,有些甚至是原来的石墙,只是在上面加盖了新的屋顶。

    杨振下榻的地方,就是这样修补起来的房屋,东西一共三大间,西边一间由杨振自己独居。

    屋里靠北一侧,是一铺新修的大炕,几乎占了房间的一半,靠南临窗一侧,则摆着一溜原木色的茶几椅凳。

    东边一间,则由麻克清领着此次随行的亲兵小队共同居住,为的是方便杨振随时招呼使唤他们。

    至于中间一间房,东西两边各有一个烧火做饭的灶台,而屋中间则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条长板凳,看起来既是一个过厅,同时又像是厨房和饭堂。

    整个下榻之所的陈设布置,简陋至极。

    好在杨振对这些问题也从来不挑剔,到了下榻之所,稍事休息之后就在这里召集了会议。

    屋子不大,灯火通明,外间的灶膛里火光闪耀,空气中略微带些柴火烟气。

    杨振与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以及辈分较高的副将仇震海三人围着一张炕桌,盘腿坐在暖炕上,杨振居中,祖克勇与仇震海一左一右。

    至于李禄、张臣、杨珅、严省三以及安应昌这些与会的人物,则并排坐在炕下靠南窗的一溜椅子上面。

    杨振见麾下心腹诸将都到齐坐定了,遂放下手中茶碗,目视着众人说道:“说说吧,各位,金海东路当面,眼下敌情如何?”

第七三七章 当面

    在座的诸将,除了安应昌之外,其他人都是跟随杨振已久的老部下了,都知道杨振说话办事的套路。

    那就是杨振每次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都要尽可能地了解掌握第一手的情况。眼下,显然又到了这个时候。

    所以,杨振的话音一落,在座的诸将很快就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的脸上。

    祖克勇是金海东路第一人,面对杨振提出的问题,当然得由他来回答。

    “敢问都督,都督这次亲自率军北上,来到庄河堡前线,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东路这边与满鞑子的东路军开战了吗?”

    祖克勇没有直接回答杨振的提问,相反,他对杨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早在三月里的时候,祖克勇奉命率军前来营建庄河堡并负责金海东路防务,当时杨振给他的命令是屯守经营,而不是北上出击。

    因为当时满鞑子企图南下清剿金海镇的军队主力在摩天岭与千山以西的盖州方向,而驻扎在镇江堡的镶蓝旗人马,对比而言乃是偏师。

    与此相应的是,当时杨振命他带来庄河堡的马步军,也是偏师一支,拢共不过千余人而已,即使想要北上出击,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所以,祖克勇率部来到杨振指定叫他驻守的地界之后,半年多来,一直都秉持着不动声色、不事声张的低调做法,一心埋头于壮大金海东路自身的防御实力当中。

    包括后来杨振下令金海东路各部人马,可以前出劫掠和破坏敌人沿海庄屯的时候,祖克勇在东路马步军各部当中也是力压众意,严格约束各部人马,没有轻易出击。

    事实上,除了六月里的时候依照杨振的意图,将安应昌所部忠义军派驻到英纳河口这件事情之外,他也再没有其他的派出麾下大股人马北上的举措。

    与表现激进的东路水师营将领俞亮泰相比,祖克勇的这个表现往好了说,叫作谨小慎微,老成持重,往不好了说那就是畏首畏尾,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了。

    但是随着金海东路当面敌情形势的变化,祖克勇过去的谨小慎微,现在反倒成了一个优点,而俞亮泰夺占东江岛、云从岛以及抢掠定州、安州海岸的行动,反倒显得有些冒失了。

    却说杨振在听了祖克勇的反问之后,环顾众人一圈,见众将看着自己,等待下文,当下将目光重又转回到祖克勇的脸上,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道:

    “呵呵,你把满鞑子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还有被编入镶蓝旗汉军的尚可喜天助兵,一并称作满鞑子的东路军,倒也恰如其分!”

    杨振先是肯定了祖克勇对鸭绿江沿线满鞑子驻军的定位,然后再次环顾众人,以极其坚定的语气说道:

    “没错。秋天到了,冬天也不远了,满鞑子厉兵秣马大半年,即将南下,就算我们不打他们,他们也要来打我们,既然如此,莫不如先下手为强。”

    满鞑子的军队总在秋冬季节南下作战,对于敌人的这个特点,在座的诸将久经战阵,自是全都了然于心。

    是以众将听了杨振的话后,一时间尽皆点头附和。

    对他们来说,毕竟现如今敌我双方形势有些不同了,如今金海镇下许多地方,已经遍布屯田,眼下又到了即将全面采收的时节。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金海镇各路人马与其等着满鞑子打进来,对金海镇下的屯田之所造成大破坏,莫不如自己主动打出去,将战火引向满鞑子实控的界内。

    但是杨振的这番话,并没有打消祖克勇的疑虑,反倒让他更加不解了,就在众人默然点头的时候,祖克勇接着说道:

    “可是,都督,请恕卑职直言,满鞑子军队若是再次南下谋我,其南下主力,也必是多尔衮与阿济格统领的两白旗大军无疑。

    “鸭绿江沿线的满鞑子东路人马,乃是其偏师,都督率征东军主力来此候其偏师,岂不是给了多尔衮大军南下以可乘之机?万一——”

    听到这里,杨振不必深思就已经知道祖克勇究竟在担心什么了,也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所谓万一,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杨振清楚,祖克勇的担心建立在他对敌情我情并没有全盘掌握的条件之下,是多余的。

    杨振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随即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见盘腿坐于右手边的仇震海先一步笑着说道:

    “祖总兵放心,都督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今番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大家听命而行就是,大可不必担心太多、忧虑过甚!”

    祖克勇见仇震海这么说,登时一愣,意识到方才言语似有不妥,忙再去看杨振脸色,却见杨振正微笑不语地看着自己,一瞬间有些失神。

    对仇震海的话,他虽然一时不解其意,但也知道不该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于是转头目视炕下的朝人将领安应昌说道:

    “安都指,都督询问当面敌情,你领忠义军驻扎于英纳河口,位置最近敌前,且由你先来说说吧!”

    坐在炕下的安应昌,最初听闻杨振的来意之时,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他当初在江华岛决心投效杨振,虽然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在内,但是其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抱着跟随杨振北上抗击清虏,一报丁卯胡乱之仇,二雪丙子胡乱之耻的打算。

    然而六月里来到金海东路之后,这几个月做的却是开荒屯垦的事情。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的心里,其实是不乐意的。

    若是他想解甲归田,当年丙子胡乱之时他就该解甲归田了,又何必先是投效对李倧心怀怨望的沈器远,而今又投效大明征东将军杨振呢?

    眼下杨振率领麾下野战主力,来到了金海东路的前线,完全是大战在即的样子,一想到时隔多年,即将与清虏再战,他自然心潮澎湃。

    只是他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祖总兵,与杨振似乎意见不合,一时间也不敢冒然说话,此刻闻言,便立刻站了起来,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卑职六月里奉命,率领忠义归明军扎营于英纳河口西南的西高丽城子山,与当面清虏镶蓝旗前哨营地东高丽城子山,只有一河之隔,彼此相距约莫不足三十里。

    “据闻卑职到那里扎营驻守以前,清虏镶蓝旗马甲兵时常过河南下哨探,但是卑职到那里扎营驻守以来,清虏探马止步于河北,未见其再过河南下。

    “卑职曾数次带人绕行英纳河上游山林深处,往对岸渗透,亲眼所见英纳河上游山高林密,其地荒无人迹,唯有英那河下游以北,沿石咀子河两岸往东地势平坦,有多处清虏庄田。”

    安应昌站起来,一下子说了很多东西,一口辽东汉话说得比以前顺溜多了,但是内容散乱,相互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安应昌的话里提到了多个令杨振感到陌生的地名,比如什么西高丽城子山,东高丽城子山以及石咀子河什么的,杨振一时也理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

    但是安应昌话里提到的一个重要地标英纳河,杨振却是知道的,知道其下游就在庄河城以北三十里左右流入黄海。

    知道了这个具有地标意义的河流之后,安应昌所说的西高丽城子山与东高丽城子山,渐渐地也就大体上有了方位。

    “安都指,你的意思是说,距离咱们庄河堡城最近的满鞑子营地,就是镶蓝旗在英纳河以北,那个东高丽城子山上的营地咯?”

    所谓安都指,是对安都指挥使的简称。

    安应昌的麾下虽然并没有多少人马,但是这个人是第一个率部投靠自己的朝人将领,所以杨振还是保持了对他的尊重。

    “都督英明。以卑职所见,恐怕正是如此!”

    “那么,那个东高丽城子山上的满鞑子营地,平常驻扎有多少满鞑子的兵马?”

    听了安应昌的回答,杨振想了想,接着询问。

    “都督,东高丽城子常驻一个牛录,一个满鞑子镶蓝旗马甲兵牛录!至于其余的,多是随军垦荒屯田的包衣阿哈。”

    这次回答问题的,不再是安应昌了。

    安应昌的麾下多是朝人步卒,向北迂回渗透,然后潜伏起来暗中观察,他们或许有一些优势,但是要想刺探到更准确的消息,比如摸清楚敌人驻地及其数量,那就差些火候了。

    所以,一问起具体准确的东西,就得祖克勇亲自出面回答了。

    而且身为金海东路的第一人,马步军与水师营两路兵马都归他统领,他也应当对金海东路当面的敌情有更全面的了解掌握。

    果然,祖克勇代替安应昌回答了杨振的问题之后,接着说道:“除了东高丽城子,往北石咀子河口的青堆子,再往北有洋河口的孤山子,此等河口险峻处,都驻有满鞑子的八旗兵。

    “尤其是洋河口一带的孤山子,那里北控河口,南临海湾,与我大鹿岛隔海相望,满鞑子在那里不仅立了一座大营盘,而且还在那里构筑了大炮台!

    “至于从洋河口北上,一直到鸭绿江口的西南,满鞑子的庄田与营寨更是星罗棋布,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处。卑职曾经搭乘水师营的战船,走海上往那里探看,是以知之。”

第七三八章 法子

    这天晚上在场的金海东路将领,只有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他们分别说了当面的敌情之后,杨振对于英纳河以北镇江堡以南的情况,总算有了一个大体上的了解。

    从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述说的敌情分布来看,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对沿海的河口地带非常重视,其分兵驻守的地方,也都是沿海的险要。

    杨振前世生长在辽东,对辽东半岛的地形还是很熟悉的。

    虽说有些地名相隔几百年,他有点把握不准,但是听了安应昌所说的情况,尤其是听了祖克勇所说的情况之后,他最后还是举一反三地推敲出了几个重要地标。

    比如洋河,就是后世的大洋河了,而洋河口的孤山子,那就不用说了,自然就是后世的大孤山。

    再比如石咀子河这个地名,在几百年后虽然淤塞严重,但名称仍然存在,再配上青堆子这个地名,杨振稍一思索,就推断出了它的大体位置。

    至于青堆子这个地方,在几百年后,仍然是辽东半岛黄海一侧有名的古镇,杨振当然知道它的方位。

    “呵呵,这个济尔哈朗倒是一个聪明人,往咱们这里分兵下寨,倒是专拣咱们出入方便的河口地带险要处落子。”

    听完了祖克勇与安应昌的报告,杨振发现了济尔哈朗分兵驻守防备金海东路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其分兵驻守的地方,多在沿海河流的出海口附近。

    东高丽城子山距离英纳河的出海口不远,青堆子距离石咀子河的出海口不远。

    至于修筑了大炮台的大孤山,则位于大洋河出海口的南侧不远,往北居高临下俯瞰着大洋河的河口地带,往东则可以监视和压制大洋河口外的海湾。

    金海东路的水师船队,若想出其不意从大洋河口附近登陆,或者逆流而上攻击满鞑控制的内陆地区要地,比如岫岩堡一带,就不可能了。

    杨振的这个发现和感慨,立刻引起了在座诸将的共鸣,一时间,张臣、李禄、杨珅等人跟着点头不已。

    而此时,与杨振、祖克勇一起盘坐在炕上的仇震海,则突然接过话头,感慨着说道:“都督可能有所不知,想当年东江镇声势烜赫如日中天的时候,毛帅曾派东江水师走海路,从洋河口逆流而上,一路直入岫岩堡。

    “毛帅本想如同奇袭镇江堡一样,派人一鼓作气拿下岫岩堡,但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何故行事不密竟走露了风声。

    “一行人马乘船走水路,深入内陆近百里,结果,行至哨子河并入大洋河的河口附近时中了鞑子埋伏,出击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仇震海说到这里的时候,叹口气停了下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振,默然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当年,毛大帅声望正隆,东江军中亦讳言兵败,此事便压了下去,未曾公开。只是满鞑子那边的王公权贵们,却必定知道此节。

    “满鞑子既然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若是这个济尔哈朗听闻我金海镇水师北上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那就必然会在洋河口、鸭江口附近驻屯兵马,修造炮台!”

    “仇副将的意思是说——?”

    “卑职的意思有二,其一,金海东路水师营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必定已经为满鞑子所侦知了!”

    面对杨振若有所悟的询问,仇震海立刻抛出了自己的分析。

    “其二,都督要是打镇江堡或者岫岩堡的主意,如果想如当年东江毛帅所做的那样,率兵船突入河口逆流而上,以达到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效果,恐怕是不可行的了!”

    杨振以往对敌的打法,几乎每次都是避实击虚乘虚而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好听点这叫智谋百出,说不好听点,这就叫投机取巧。

    这一次杨振带领征东军的主力人马北上,仇震海不用多想就知道,杨振这是打算避开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的两白旗主力兵马,把目标锁定在了满鞑子的所谓东路偏师济尔哈朗的头上。

    已经熟悉杨振战略战术和打法套路的仇震海,甚至判断出杨振这次北上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要奇袭鸭绿江口的镇江堡。

    然而对于杨振想要故技重施,走水路奇袭镇江堡或者其他满鞑城池的打算,仇震海却充满了担忧。

    在他看来,以往杨振这么做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是因为满鞑子那边的王公贝勒们不熟悉杨振的这套打法。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与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这些满鞑王公们已经交过手了,走海路迂回攻击敌后的套路,还能行得通吗,还能继续玩得下去吗?

    仇震海对此是严重怀疑的,对他来说,连自己都已经搞清了杨振的打法套路,那么吃了几次亏的满鞑王公比如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难道会摸不透杨振的这个战略战术?

    只是现在杨振权威日重,而他身为金海伯夫人仇氏的亲叔父深得杨振信任,实在不好当面公开质疑杨振的打法。

    最重要的是,杨振带领旅顺口的主力人马北上之前和之后,到目前召集诸将为止,都并没有明确说接下来到底要打哪里以及到底准备怎么打,这叫他反对都无从反对了。

    此时此刻,他见杨振发现了满鞑子军队驻扎分布的特点,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呵呵,仇副将,你是在担心我效法毛帅,叫你们领着船队,前去奇袭镇江堡吗?”

    一开始,杨振听到仇震海所说的话时,还有点把握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等问了他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个,都督这次北上,难道不是准备去打镇江堡吗?”

    仇震海见杨振笑着把话挑开了,当下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有些尴尬地直言反问了一句。

    杨振见他如此,知道是时候告知众将自己的计划了,于是笑着看向众将,问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样看的吗?”

    在场诸将先前听了仇震海的说法,都已经意识到,仇震海那是在暗中规劝杨振,自军过去走海路奇袭有用,但这次不一定用了。

    也是在告诉杨振,吃了几次亏后,满鞑子在河口、江口地带必然早有防备,如果自军还按以前的打法,恐怕会重蹈毛帅当年走洋河口奇袭岫岩堡的覆辙。

    因此,此时众将见杨振转而询问他们的想法,其实人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只是仇震海既然将话说了,他们也没有补刀的必要了,当下听了杨振的反问,人人虽然不语,但却一致跟着点了头。

    “如果没有吕品奇他们八月里走辽河口突击田庄台的事情,本都督倒是有意这么做一次。但是既然有了吕品奇他们这么干了,本都督再这么做,的确不妥,容易中了鞑子埋伏!”

    杨振见众人与仇震海的想法差不多,都在担心自己冒冒失失去打镇江堡,会跟以前一样走水路,搞奇袭敌后那一套,当下干脆把话彻底挑明了。

    “呵呵,你们放心。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个道理,我懂。再者说,满鞑子先前对李朝的重视,远过于金复等地,为了震慑威吓李朝之故,早在镇江堡、九连城一线驻有重兵。

    “尤其是镇江堡城,满鞑子经营已久,而今又有济尔哈朗这个所谓虏中名王坐镇,其形势与复州、熊岳、辽河口等处,自是全然不同。要想如同当初两夺熊岳城那般行事,的确已不太可能。”

    杨振施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一下子让议事现场的气氛将至了冰点。

    众将当中,有的是瞪大眼睛,愕然不解其意,有的则是满脸凝重之色,垂首默然不语。

    杨振的清醒,一方面令那些担忧他冒进中伏的人放了心,可是另一方面,又让跟随北上的诸将开始担心此战的前景。

    “都督,咱们这次北上带来了火枪团九个哨两千七百多人,掷弹兵团八个哨两千四百多人,还有炮兵团六个哨一千八百多人。另有仇副将和严兄弟七个哨的水师营,人马累计多达九千余人。

    “加上祖总兵庄河团营麾下马步军近四千人,我们可以用于北上作战的人马就超过了一万三千人。眼下我军于东路既已有此兵力,又何必非得奇谋方能进取?”

    正当众人沉默着思索杨振话中含义的时候,征东军的中军副将兼掷弹兵团营副将李禄突然忍不住开了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哦?李禄,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说出来,好叫大家一起参详!”

    对于如何收拾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的军队,杨振心中当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只是眼下袁进、俞亮泰的船队以及期待中的林庆业所部水军人马尚未抵达,杨振心中的那些盘算没法落地生根。

    所以,他倒是也想听听其他人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个,卑职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卑职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兵力过万,火枪火炮掷弹兵,马军弓手水师营,我们应有尽有,实力远胜从前。

    “既如此,我们何不以水师做佯攻,以陆师为主攻,干脆水陆并进,朝北一路平推过去?我们掷弹兵团可以担任全军先锋,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岂不痛快?!”

    李禄最后说出的这番话中气十足,语调慷慨激昂,听得杨振那颗久不冲动的心,都有一些热血沸腾了。

    至于在座的其他几个将领同样一改之前的黯然之色,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李禄的身上,人人脸上都赞许之色。

    “是啊,都督,大明金海镇主力在此,而当面,只是清鞑东路偏师,都督若能率军在野外一战而决胜之,则天下民心士气也将迥然不同矣,而鄙国君臣也必将归正天朝!”

    坐于众将末尾的安应昌更是满脸兴奋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躬身对着杨振大声这么说着,搞得好像只要杨振点头,他的这些愿望就都能实现一样。

第七三九章 直言

    眼见众将说起与敌决战时神情振奋,貌似对盘踞在镇江堡一线的满鞑子军队已经毫无惧色,杨振的心里其实也很欣慰。

    这是他早就期待看到的场面。

    他早就期待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在面对满鞑子军队的时候士气高涨信心满满,不再怯懦,不再畏惧。

    但是,众将的振奋踊跃改变不了杨振既定的战略。

    对他来说,在金海镇的实力形成对满鞑子的全面碾压之前,他决不会轻易采取主力对决这种硬碰硬的打法。

    即便主力对决的打法拥有胜利的希望,他也不会轻易去尝试,不会轻易去冒险。

    因为他所能够凭借的,所能够依赖的力量,实在来之不易,一旦遭受一次严重损失,他就得从头再来,就将错过接下来几年中最重要的机会,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好了,好了。李禄的想法,不能说有什么错,安都指的想法呢,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本都督心中也很期待我们有朝一日与满鞑子主力正面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杨振并不想直接向振奋的诸将泼冷水,可是眼下的他有其他的考虑,也只能用相对温和委婉一点的方式先扬后抑,先肯定再否定了。

    而有些追随杨振已久的将领,一听见杨振说话的这个语气,就知道他们恐怕是白欢喜白振奋了。

    比如张臣、杨珅、严省三这几个一直没怎么出声说话的将领,此时相互看了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而在场众将的目光,也随着杨振的开口说话,立刻聚焦到了杨振的身上。

    果不其然,杨振先是肯定了李禄、安应昌的想法很有道理没有错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给了众将一点思考领会的时间,然后就接着说道:

    “但是,现在仍然不是时候。我们自己的实力照比过去,当然有了长足的进步,城池兵马粮饷军械自是今非昔比翻天覆地,可是跟鞑子比呢?”

    杨振并不是想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所以他先提到了眼下金海镇在大举移民之后实力的增长,免得自军诸将生出沮丧之心。

    不过,他随后抛出来的问题,却又明白无误地告诉众将,金海镇虽然今非昔比,实力比过去壮大了不少,但是与满鞑子相比,依然相差甚远。

    杨振的这个话说完了之后,方才提议主力走陆路北上,与镶蓝旗军队正面决战的李禄和安应昌两个人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然而,他们两个欲言又止的表现,自然没有逃脱杨振的眼睛,而杨振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想法再与这些心腹将领们细说一番。

    “你们可能觉得,咱们现今只是在东路军前,当面只有满鞑子的镶蓝旗人马,我们的实力既然有可能占有优势,为何不能先把鞑子镶蓝旗人马吃掉?”

    杨振这个话一说出来,就见李禄与安应昌当即点头,显然,他们方才欲言又止的,正是这个话。

    杨振见状,当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先吃掉满鞑子镶蓝旗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尤其是镶蓝旗汉军人马的有生力量,正是本都督本次率军北上的目标之一。

    “但是,吃掉它们,却必须要讲究吃法。因为我们的吃法不同,最终的结果也有可能会大相径庭。而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一战必胜。”

    说完这些话,杨振目视诸将,一个个看过去,见他们有的人已经有所会意频频点头,而有的人依然一脸茫然似乎不知所云。

    “说到底,就是我们输不起。现如今咱们金海镇也算是家大业大了,一个哨或者几个哨的人马,如果败了,也就败了,不会影响全局。可是如果我们征东军的主力要是败了,哪怕只有一次失败,后果也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看了看惊讶的众人,然后也干脆不再避讳安应昌的朝人身份了,径直说道:

    “如果我们与满鞑子镶蓝旗的兵马,正面决战失利,其他的损失且先不说,就单说鸭绿江东面的李朝君臣,还会与我们维持现今的局面吗?他们恐怕立刻就会撕毁从前与我们达成的约定!”

    杨振过去没有明确说过鸭绿江东岸的李朝对金海镇的生存发展到底有多么重要,但是在座的诸将,除了安应昌之外,其实都已经渐渐认识到了。

    满鞑子之所以能够凭借区区辽东之地,打得大明朝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他们搞定了先是东边的朝鲜,然后搞定了西边的东蒙。

    在他们搞定了两翼与后方之后,再去攻打大明朝,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征调主力大军南下了。

    有鉴于此,杨振移防金海镇之后,在对付满鞑子的问题上采取的战略,正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从撬走李朝做起。

    六月里,江华岛密约的达成,正是杨振在撬走李朝问题上迈出的第一步。

    接下来,只要他能够充分利用李朝内的亲明派大臣比如沈器远、林庆业这些人,好好地打一场胜仗,狠狠地坑一把满鞑子镶蓝旗,打掉满鞑子与李朝的互信,那么距离他真正撬走李朝也就不远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真正重要的东西还不是杨振对满鞑子镶蓝旗兵马作战的胜利,而在于利用这场胜利打掉彻底满鞑子伪帝皇帝对李朝的信任。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让朝人兵马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发挥出关键的作用。

    比如说,让前来为满鞑子助战清剿自己的朝人兵马,充当自己的内应,或者叫他们直接在满鞑子的背后捅刀子。

    这样的事情,只要发生一起,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满鞑子都必然会重新考虑他们对待李朝的态度。

    如果这些打着为宗主国助战的旗号前来增援的朝人兵马,成了大明朝金海镇的内应或者盟友,那么黄台吉或者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会怎么想呢?

    特别是,一旦自己派出去增援清国的人马临阵倒戈,在战场突然站到了杨振的一边,李倧又会怎么想呢?

    如此两相作用之下,如此两害相权之下,恐怕李朝君臣也只能顺势叛离满清那一边,重归大明朝了。

    如此一来,满鞑子必然会大肆兴兵报复李朝君臣,而李朝君臣的生死存亡最后也只能依靠杨振的金海镇兵马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杨振个人的美好愿望,是杨振自己内心当中希望能尽快达成的一个目标。

    对杨振来说,这个目标对自己至关重要,因为唯有率先达成了这个目标,覆灭满清才会有希望。

    “那,都督的意思是,我们仿照松山故事,不去打镇江堡城,而是吸引满鞑子兴兵前来进攻庄河堡,然后依托庄河堡城对我有利的城防工事,来一场防守反击,尽可能多杀伤鞑子旗丁披甲?然后杀猴骇鸡,威慑李朝?”

    由于安应昌这个朝人出身的将领在场,所以杨振也不能完全不顾忌他的感受,而将自己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然后祸水东引的真实想法直白地说出来。

    但是跟随杨振已久的张臣,还是敏锐地领会到了杨振的一些意图,并且认为杨振还是想以逸待劳,并不想劳师北上,不想主动去打镇江堡。

    于是他见众人听了杨振的话以后,全都沉默不语,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询问杨振的意思是否是如此。

    结果张臣的话刚说完,在场的将领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都以为已经把握到了杨振的思路。

    然而,这个时候杨振却笑道:“呵呵,去岁有了松山城的先例,今春又有了复州城、西屏山的旧事,而济尔哈朗又不是傻子,再想把他诱导到庄河堡来,诱导他不顾一切猛攻庄河堡,可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啊!”

    早在入城之际,杨振就已经见识过了庄河堡的城防工事。

    祖克勇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的庄河堡城防,当然非比寻常,杨振十分乐见济尔哈朗兴兵猛攻庄河堡。

    对杨振来说,在庄河堡兵马粮草军械弹药充足的情况之下,最好的杀敌方式,莫过于引诱济尔哈朗来攻庄河堡。

    但是有了以前的战例,济尔哈朗又怎么会轻易抛下自己的后路不管不顾,率大军前来猛攻庄河堡这个坚城呢?

    考虑到满鞑子征调了朝人兵船这个事实,济尔哈朗恐怕不仅不会举兵来攻庄河堡,相反,这个郑亲王爷很有可能也在打着乘船迂回到自己身后去抄自己后路的算盘呢!

    一念及此,杨振一边思考,一边接着对众人说道:“再者说了,那个镇江堡,还是要打的。镇江堡之地位,封江控海,至关重要,早晚都要去打的。

    “不打下镇江堡,就不可能真正断掉李朝与满鞑子的藩属关系。事实上,我们只有拿下了镇江堡,鸭绿江东的李氏才有可能下决心归正天朝,也就是下决心跟我们站到一起。”

    “那——”

    “这——”

    杨振最后的那番话一说出来,连自以为最了解杨振思路的张臣、李禄都有点懵圈了。

    至于其他人,一时间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杨都督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杨振见众人茫然困惑地看着自己,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了,直言说道:“我来这里,就是冲着那个镇江堡来的。但是怎么拿下镇江堡,却要等到袁总兵俞副将他们领着李朝的三道水军统御使来了以后,看看那个林庆业的情况再说。”

第七四零章 胜券

    “林庆业?!都督所说的鄙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哦不,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是林庆业林将军?!”

    安应昌乍闻杨振说到李朝三道水军统御使就上了心,又听见杨振说出了一个他熟悉的名字,一时间又惊又喜,同时又有点难以置信。

    当然了,在他惊呼询问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把脱口而出的鄙国两个字,马上纠正成了李朝二字。

    杨振既然让他参加了眼下进行的这场军议,那就表明了没有把他当外人。

    如果他还是如同过去那样鄙国长鄙国短地说话,自己把自己当成外人对待,那就别怪杨振以及其他金海镇将领将他打入另册了。

    好在对于李朝的那些亲明派将领们来说,将自己认同为大明人,眼下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

    在李朝跟倭奴国的交往以及跟周边其他小国的交往之中,他们自己使用的国书都是有明朝鲜国的称号,其文武大臣们死了以后,墓碑上刻的名头,也是有明朝鲜国的字样。

    眼下的朝人还没有产生几百年后因为受到倭奴的欺压奴役而产生的那种有点变态的既狭隘又自大的民族心理。

    杨振见安应昌在自己面前自行纠正了鄙国二字,而与众人一样使用李朝来称呼鸭绿江以东的螨鞑藩属国,先是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道:

    “没错,正是林庆业林将军。他现在不仅是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而且是奉命前来为满鞑助战清剿我金海镇的水军都总管!”

    前不久,沈器远的信使沈器周与柳之蔓,还有林庆业的信使独步和尚,一起跟船到了旅顺口,与杨振都有过一番详谈。

    事后,沈器周与柳之蔓被留在杨振的军中,这次跟着仇震海的船队,一同来了金海东路军前,目前安顿在石城岛上。

    而那个独步和尚,则带着杨振交托给他的使命,跟着袁进和俞亮泰他们第二个波次的船队离开了。

    因为他们的到来以及杨振与他们交谈商议的事情,关乎接下来的行动能否成功,所以杨振没有公开跟麾下将领们谈论过。

    当时也只有很少几个人物,参与了杨振对沈器周、柳之蔓以及独步和尚的分别召见谈话,而这几个人物各有使命在身,这次也没有跟着杨振前来庄河堡城。

    是以,眼下金海东路将领,比如祖克勇,安应昌等人,对朝人参与其中的情形并不知情。

    “都督方才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说,满鞑子向朝人借兵清剿咱们,而朝人也答应了派兵前来?!”

    与安应昌的惊喜莫名不同的是,祖克勇同样惊诧不已,但他的惊诧不已,却是因为杨振透露的消息当中分明包含了朝人要为满鞑助战的意思。

    是以,当他听到杨振对安应昌的回答之时,来不及细想,立刻就又追问了一句。

    “没错。李朝君臣的确答应了满鞑子的要求,已经答应供给满鞑军粮十万石,水陆兵马六千人,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啊?!”

    “这——”

    “都督——”

    杨振的这个话,一说出口,不仅正在询问此事的祖克勇听了吓一跳,其他在场的不知情的将领,也一下子全都炸锅了。

    包括一直没有出声,只在听众人议论的金海中路水师营将领严省三,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方才他们这些人在考虑己方战守攻伐问题的时候,只考虑到了金海东路当面的满鞑子镶蓝旗兵马情况,并没有把朝人的因素计算进去。

    但是现在出现了朝人兵马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接下来的形势会往哪个方面变化呢?

    “等等,都督方才提及,那个朝人水军都总管林庆业,会跟袁总兵和俞副将一同前来?”

    一直比较关注水师问题的严省三,正在心里合计着朝人兵马到底会给东路的战局带来什么变化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方才杨振的另一个话头。

    于是他立刻就开口问道:“敢问都督,方才都督提及的那个朝人水军都总管林庆业,是敌是友?若是友非敌,则我军瞒天过海夺取镇江堡,就大有希望了!”

    严省三这么一说,众人又是一愣,然而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新出现的第三方因素,即林庆业的水军,有可能是改变将来战局的关键因素。

    也是到了此时,今夜被叫来参加议事的诸将才渐渐明白,眼前的这位都督,果然是已经有了全盘的谋划了。

    但是没有参与江华岛之行,也没有参与杨振对独步和尚的召见谈话的炮兵将领杨珅,仍旧不由自主地跟着问道:

    “是啊,都督,那个林庆业,到底是敌是友?!如果他是真是为满鞑子助战而来的,那么咱们就得在他率领朝人水军抵达之前,将其消灭于海上,不然我们的后方就危险了!

    “如果他是明面上是为满鞑子助战而来,但实际上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么正如严游击所说,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一些了!”

    事实上,方才杨珅从杨振与安应昌的对话里面,已经听出了这个林庆业是友军的可能更大,但他还是有点不确定,因为这个事实在事关重大。

    严省三和杨珅的询问,彻底把话挑明了,同时其他人也都把目光盯在了杨振的身上,等着杨振为他们解惑。

    “呵呵,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林庆业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友军,对我们金海镇来说,是友非敌。之前林庆业林将军已经派了信使抵达旅顺口,说他会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而我,也叫那个信使带了口信,跟随袁总兵俞副将他们的船队回去联络他了,算算日子,应当已经返回林庆业的帐下了。或许再有三五天,此事成不成,就见分晓了!”

    杨振此话一说,众人皆长出了一口气,各自面上的神色也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原本还对林庆业这个故人已经出任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一职,感到有些讶异的安应昌,更是感叹着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都督既然早就安排下了这样的神来之笔,那么接下来此战,我们当是胜券在握了!”

    “呵呵,要说胜券在握,却不敢这么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各部人马令行禁止,将士用命,至少我们可立于不败之地。”

    安应昌及其麾下乃是效力于自己的朝人,接下来林庆业来了以后,正好有用到安应昌的地方,所以杨振见他斗志昂扬,当即点了他一句。

    而安应昌听见杨振这个话,显然也很上道,立刻就躬身抱拳回答道:“想卑职自归都督麾下以来,未尝立下殊功,却屡经奖擢,被委以重任,思之常心中有愧。此战,都督若有命令,卑职虽赴汤蹈火,也绝无二话!”

    “好!等林庆业林将军率其水军抵达石城岛之后,本都督正有借重你安都指的地方。有了你安都指这句话,本都督就放心了!”

    面对安应昌的请战决心,杨振自是十分高兴。

    而在场的其他将领们听见杨振这么说,当下也纷纷起了身,对着杨振抱拳躬身,异口同声地说道:

    “都督但有命令,虽赴汤蹈火,也绝无二话!”

    当天晚上的议事,在杨振详细询问了当面的敌情,并讲了己方的情况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当天晚上,对于接下来如何夺取镇江堡的事情,杨振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需要耐心等待袁进、俞亮泰带着林庆业的水军抵达之后,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但是,当天晚上的议事也不是什么命令都没下,既然杨振已经决定要在金海东路这边与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满鞑子开战了,那么该做的一些基本的准备工作还是要提前做好。

    比如,那些在东江岛、云从岛屯垦的屯户屯丁们,就需要事先做好撤离的准备。

    济尔哈朗既然征调了朝人的水军船队前来助战,同时又已经知道了石城岛一带已经被金海东路的水师占领,那么距离镇江堡更近的东江岛和云从岛呢?

    一旦济尔哈朗派人前去查看,或者叫林庆业的朝人船队登陆那些岛屿,那么东江岛和云从岛上的几百户金海镇移民,恐怕就无法隐藏下去了。

    与其到时候节外生枝,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也因此,当天晚上,当众人躬身领命的时候,杨振没下别的作战命令,只下达了预备撤离东江岛和云从岛屯户的命令。

    当然,杨振也没忘了叮嘱祖克勇,在派人前去传令的时候,务必让岛上屯户在奉命撤离之前,将岛上垦种的物产尽数收了。

    此时已是九月上旬,气候早已算是深秋,杨振在率军北上庄河堡的途中,经过了许多垦种番薯的屯所,知道番薯已经成熟。

    虽然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有关采收的命令尚未下达,但是有许多地方,已经在悄悄地采收贮藏准备过冬了。

    杨振率军北上行经大连湾的时候,照例在那里召见了位于附近的大小将领,也在那里品尝了已经采收的番薯。

    虽然杨振不清楚番薯的亩产是多少,但是对引种到金海镇的番薯的品质彻底放了心。

    采收的番薯,生吃甘甜可口,熟食味道更好,或蒸,或煮,或烤,或搭配其他食物,比如做粥,食用起来,一切与后世无疑,没有什么问题。

第七四一章 清晰

    就在杨振抵达庄河堡城的第二天,庄河堡附近的天气突变,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附近的河口与海岸地带天气阴沉,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站在堡城顶上往北看,只见一片苍茫。

    直到将近中午,大雾在海风的劲吹下方才渐渐散去,而那些奉命传令的信使们,这才得以呼喝着坐骑离城而去,奔往海岸的港口登船向北。

    而此时,杨振也在祖克勇、张臣等人的陪同之下策马下城往北,去实地探看西高丽城子山与英纳河一线的防务问题。

    祖克勇虽然持重保守,攻势有所不足,但是在防御的问题上,态度还是很积极的,执行了积极防御的策略。

    不仅在西高丽城子山上派驻了安应昌及其率领的忠义军人马,而且还派出了敖日金所部骑兵,叫他们在更接近英纳河河口的平山子扎营驻防。

    西高丽城子山与平山子的两处营盘,全都位于英纳河以南地势较高的地方。

    它们如同庄河堡城伸出去的两个犄角或者两个拳头一样,与庄河堡城形成了一个倒立的品字态势,充当金海东路马步军的前哨。

    西高丽城子山上有一座古老的城址,虽然荒废已久,只剩下成片的断壁残垣,但是其环绕着山腰用巨石砌筑的地基与断墙,仍然可以利用。

    安应昌领着忠义军的几个指挥抵达之后,祖克勇自然不会叫他们闲着,除了分出一批老弱前去垦荒屯田之外,剩下的人马则全部投入到了营盘重建之上。

    祖克勇叫他们以山上古老的城址遗迹为基础,重修了大批营房与城防工事。

    当杨振在祖克勇等人的陪同下向北三十里来到西高丽城子山的时候,举目所见的,已经是一片十分“成熟”的营区了。

    朝人素来多步卒,其军中本就习惯并擅长构筑山城,他们被派到了西高丽城子山驻守以后,自然立刻就发挥出了他们的这个优势。

    才几个月而已,一道道石头砌筑的城墙在原有的地基上依山就势拔地而起,将整个西高丽城子山的山头围在了环绕的石墙当中。

    至于石墙的里面,则是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高低错落地分布着四大片清一色半地下的地窝子棚户区。

    当然,为了构筑山城里的棚户区,也为了防止河对面的鞑子在将来的战争中使出放火烧山,西高丽城子山上山下方圆数里的树木,都已经被安应昌所部砍伐得干干净净了。

    站在西高丽城子山的最高处,杨振拿着千里镜往北瞭望,在阴风怒号的旷野上,隐约可见安应昌等人所说的满鞑子屯垦的庄田。

    杨振已经从安应昌等人的报告之中,知道满鞑子在英纳河以北以及石咀子河两岸开的田庄,主要是以镶蓝旗鞑子的朝人包衣阿哈以及镶蓝旗汉军的庄田为主。

    在这些新辟的鞑子庄田之中,满鞑子的包衣阿哈们,种植的农作物除了常见的高粱米之外,主要就是水稻。

    眼下已是深秋季节,寒露的节气已过,山上红叶遍地,草木萧瑟,若在后世,此时正该是北方收高粱收晚稻的农忙时节。

    再看看安应昌所部老弱在西高丽城子山下与英纳河以南地带开辟的农田上高粱穗子依然泛红,稻谷已经发黄,杨振的脑海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来。

    这时,就见他突然放下了手里举着的千里镜,紧了紧身上厚实的兜帽披风,对随行的诸将说道:

    “有句谚语说,寒露时节人人忙,种麦摘花打豆场。算算节气,今日已是九月初八,寒露已过,该收秋了。”

    祖克勇、安应昌、张臣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农户出身,对于农事谚语歌谣之类的东西,自然并不在行。

    这一日他们跟着杨振巡视英纳河沿线的防务,所关注的重点都是英纳河沿线防务方面的优劣与漏洞以及人马过冬的粮食、被服、柴薪与马匹的草料等问题。

    他们很少往什么种麦摘花打豆的节气上想问题,毕竟辽东地方也不怎么种棉种豆啊。

    至于麦子,辽东地方当然是种的,军户出身的张臣是知道的,可是也并非在这个时节种麦子啊。

    所以,众人跟在杨振的身后往北眺望,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军与满鞑子军队之间的攻守问题,突然间听见杨振说了这么一句“该收秋了”,一时尽皆茫然。

    “都督的意思是,过了寒露,咱们应该下令金海镇五路各地尽快采收番薯了么?”

    随行诸将当中反应最快的张臣,见众人茫然,无人接话,便替众人问了一句。

    “番薯?不,番薯倒是不急,咱们中的番薯也好,土豆也好,都生长在地下,就是等到霜降以后再收,也完全没有问题。”

    杨振先是下意识地答对了张臣一句话,然后转眼看见众人皱着眉头一脸茫然的样子,意识到他们可能并不明白自己的真意,随即呵呵一笑说道:

    “我说的不是咱们,而是满鞑子。满鞑子虽然不懂什么种麦摘花打豆,但是他们的包衣阿哈们种植的稻子和高粱,却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方才还有些茫然的几个人,又听到杨振这么说,突然意识到,杨振恐怕是有了出兵北上毁掉鞑子庄田的想法了啊。

    祖克勇、安应昌与张臣几个人闻言精神一振,正要建言,却听杨振突然转向了安应昌问道:

    “安都指,你们在英纳河以南垦种的这些高粱和稻子,打算什么时候收割?”

    “禀报都督,咱们垦种的这些高粱和晚稻,六月里误了些时日,种得较晚,虽说现在也可以收了,但还可以再等等看。”

    面对杨振突然的询问,安应昌回想着六月末指挥人手开荒种地的场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但是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边垦种晚了固然可以晚收,可是满鞑子那边却不同。

    满鞑子是在五月里的正常季节下种的,此时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都督,我明白了!都督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北上过河,去干扰满鞑子的秋收,甚至破坏满鞑子的庄田,叫他们颗粒无收!”

    想到这一点的安应昌,突然兴奋不已叫了起来,连带着已经明白了杨振意思的祖克勇与张臣也是满脸的笑意。

    以前只有满鞑子的肆无忌惮地破坏乃至抢夺明军在辽西屯垦的农田,何尝有过明军前去破坏满鞑子屯垦的庄田呢。

    光是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念头,就让跟随杨振登上西高丽城子山头往北眺望的众人高兴不已了。

    “诸位,我们与满鞑子的战争,绝不仅仅是战场刀对刀枪对枪弓对弓箭对箭的对决,我们与满鞑子的战争是一场总体战。”

    说到总体战这个提法的时候,杨振一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向追随自己的这些将领们解释了,想了想,只得说道:

    “至于总体战么,你们只要记住,要想彻底战胜满鞑子,战争更在战场之外。可以说我们与满鞑子的战斗,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比方说战阵之上冲锋陷阵,斩将夺城,杀其披甲,固然顶顶重要,可是战阵之外毁其农田,掳其生口,断其生计,同样重要。

    “去年我们在松山城时,兵出边外,截其商队,包括前往张家口,治罪那些通虏的奸商,就是为了阻断其铁料硝磺等物资来源。

    “没了山右商人供给他们的上好铁料,满鞑子在短时间内就铸造不了更多的大炮。没有了充足的硝磺物资,他们现有的那些大炮,最后就只能成为没用的摆设。”

    说到这里,杨振见祖克勇等人已经开始纷纷点头了,于是笑着说道:“呵呵,自从今春以来,我们金海镇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以后,满鞑子的军队有我们在其后方牵制,他们再想轻轻松松地南下入寇,到我们关里抢夺金银、粮食、人口、牲畜,已经不太可能了。

    “一旦他们的各种物资,难以从我大明关里获得补充,其生计,必然会受到影响。眼下满鞑八旗驻军各地,号召旗下包衣屯田,并向朝人征调大批稻米方能对我开战,就是其中的一个明证。

    “也因此,在我们接下来与满鞑子的战争之中,除了要在战阵之上多杀其青壮披甲之外,还当注意一点,那就是要抓住一切时机毁其庄田,最好叫他们各地的屯田颗粒无收。”

    杨振说到了这里,也终于理清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脑海中纷乱的头绪,当下越说条理越清楚,而对敌我双方未来力量此消彼长的描绘也就越清晰。

    “卑职明白了。一旦我们毁其屯垦的庄田,满鞑子又不能骤然南下我大明关内,他们想要安然过冬,必定会继续向鸭绿江东的李朝君臣勒索更多的粮草物资。”

    听完了杨振一席话之后,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的对敌思路,也立刻清晰了起来,一下找到了自己率领的金海东路兵马未来作战的方向,当下点着头,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

    “然而一旦满鞑子对李朝君臣征调物资,勒索过甚,李朝君臣必然会在忍无可忍之下生出背离之心,而一旦李朝君臣叛离满鞑,重新归正天朝,站到我们这边,那么辽东的局面就真的焕然一新了!”

第七四二章 破袭

    杨振的西高丽城山之行,让杨振自己理清了未来的敌后作战思路之余,也让积聚在金海东路前线的将领们,终于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从西高丽城山返回庄河堡的第二天,杨振离开了庄河堡城,先是搭乘仇震海的船队去了石城岛,然后又乘船沿着海岸北上,一路绕过英纳河的河口,直抵大洋河口大孤山外海的大鹿岛,沿途勘察岸上的敌情。

    一路乘船北上,杨振实地侦察到的情况,印证了之前祖克勇等人报告的敌情。

    祖克勇等人说的没有错,济尔哈朗这个满鞑子郑亲王的确汲取了之前几场战事的教训,凡沿河河口地带,都修建了望海的哨塔,派了兵马驻守。

    至于洋河口这个更重要的地方,满鞑子镶蓝旗在大孤山上修筑的炮台营寨望楼,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杨振乘船抵近海岸,通过手中的千里镜看得清清楚楚。

    对于这种沿海的河口炮台营垒,杨振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他这次北上,并不打算效仿毛文龙当年的那种打法。

    事实上,杨振现在有了已经日益壮大的水师以后,他在对满鞑作战方面,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可以对满鞑子采取“蛙跳”的战术了。

    比如眼下,只要杨振能够抓住这次朝人船队充任内应的机会,一举夺下鸭绿江口的镇江堡城,那么济尔哈朗部署在镇江堡以南沿海各个河口的敌军,就将不战而退。

    杨振沿着海岸乘船北上抵近侦察的行动,同样也引起了英纳河口以北沿海满鞑子驻军的警觉。

    特别是在杨振乘船尝试抵近洋河口的时候,大孤山上的炮台驻军,还朝着海面上打响了几炮,试图将他驱离。

    然而,满鞑子大孤山驻军的对海炮击除了暴露自己的实力之外,对杨振率领的海上船队丝毫也不起作用。

    满鞑子在大孤山上的炮台,虽然能够覆盖洋河口,能够阻止海船在附近靠岸或者进入河口地带,但却根本够不到杨振搭乘的漂浮在海湾里的船只,更别说命中了。

    也因此,当杨振他们发现满鞑子大孤山炮台上的大炮,够不到海湾里的船只之后,他就命仇震海、严省三各自分领一批船只,在洋河口外与英纳河口外的海湾里始终游弋不退。

    杨振的这种抵近侦察与沿海游弋行动,当然是有意为之的。

    一方面,他这么做是为了亲眼看看满鞑子镶蓝旗在沿海驻兵重地,即洋河口大孤山炮台营寨的真正实力。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从海上牵制满鞑子在洋河口以南沿海驻扎的兵力,给祖克勇等人的行动创造更好的机会。

    因为在杨振离开庄河堡城的第二天,祖克勇、安应昌等金海东路马步军各部人马,以及张臣、李禄等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的人马,就兵分数路,绕道英纳河上游过河北上了。

    杨振临行前交给他们的任务,不是叫他们前去攻城略地,或者攻打满鞑子驻有军队的营垒,而是叫他们避开满鞑子的所有驻军营寨,去突袭英纳河以北,直到石咀子河一带的满鞑庄屯。

    有了杨振率领仇震海、严省三两路水师营船队的沿海策应,满鞑子在洋河口以南的驻军皆紧守河口的营寨炮台不敢轻动,结果祖克勇等人的行动自然是大获成功。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二日傍晚,杨振带着仇必先的小船队,刚返回庄河堡南门外不远的庄河海港,在码头上值守的前总镇府侍从许廷选隔着老远,一见杨振的面儿,就满脸喜色、喜气洋洋地对杨振说道:

    “都督,都督,祖总兵他们今天午后就得胜凯旋了!据说北上各路人马,共打破满鞑子庄屯十余处,带回金钱鼠尾首级数百颗,生俘二鞑子包衣数百人,牛马数百头,焚毁满鞑子庄田无算!”

    自从三月里许廷选受了杨振的委派,跟随祖克勇前往金海东路营建庄河堡城以来,就留在了金海东路的马步军中,目前率领一个新编的步军哨,就驻守在距离庄河堡南门外不远的庄河海港旁。

    “好,哈哈哈,很好!祖总兵他们现在人呢?”

    对于祖克勇他们的破袭战取得成功,杨振的心里当然是有预期的,但是刚踏上码头的栈桥,就听见许廷选报告的这个好消息,他还是非常高兴。

    这个时候,许廷选已经来到了杨振的跟前,隔着两步见了礼后,听见杨振的问话,立刻笑着回答道:

    “祖总兵,张副将,李副将,还有那个安都指,今天午后陆续凯旋归来,卑职望见都督座船的时候,已经叫人回去通报消息,估计此刻正在赶来前来迎接途中。”

    许廷选说得没错,他话音刚落,杨振抬眼望去,就看见一队骑士,正从北边的庄河堡方向,风驰电掣般地往码头这里赶来。

    很快,那一行骑士就来到了码头附近,隔着数十步开外即翻身下马,整理了衣冠,大步流星地朝着杨振迎了上来,来者正是祖克勇等人。

    “都督,卑职等人幸不辱命,各路人马皆已于今日未时前,返回英纳河以南各自驻地营中,除了数十人行动不慎受了轻伤之外,各部无一人战殁阵亡或掉队失踪。”

    祖克勇当先,张臣、李禄、安应昌等人随后,来到杨振的面前,皆单膝跪地,先向杨振行了军中之礼,然后向杨振报告起了他们北上出击的情形。

    “此次北上出击,得蒙都督亲率船队从海上牵制满鞑沿海驻扎之兵马,卑职等人兵分四路,沿途未遇有力敌人。

    “四路人马共破袭满鞑庄屯一十七处,斩获鞑子二鞑子青壮首级六百一十颗,生擒鞑子二鞑子男女老幼生口八百二十一人,带回牛马三百四十二头。

    “北上各部人马,累计共焚毁满鞑石咀子河两岸高粱地四十一处,稻田三十四处,约略估算当不下千余亩!

    “此外,安都指所领的忠义军三个指挥人马,共收割英纳河北岸满鞑子稻田五处,约合四十余亩!”

    祖克勇的报告,要比方才许廷选见到杨振时第一时间告诉杨振的东西详细多了。

    一个个数字,落到杨振的耳朵里,都化成了一道道笑容,堆积在了脸上。

    直到最后,杨振听见安应昌居然率部收割了满鞑子包衣阿哈们垦种的稻田时,脸上的笑容才一下子换成了惊讶。

    “啥?!割满鞑的稻子?!”

    “这个,还请都督恕罪,卑职看那些稻子已经成熟了,一把火烧了,实在可惜。部下各指挥,又久不见故乡稻米,于是忍不住收了带回。”

    跟在祖克勇等人身后的安应昌,见杨振脸色一变,想起杨振当初给他们的军令,马上就将原来的单膝跪地,换乘了双膝跪地,对着杨振磕头说道:

    “都督容禀,卑职麾下的忠义军人马都是步卒,过河后也跟不上前面的马军大队,又见附近的庄屯皆已被破,也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就——”

    安应昌说到这里,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低着头说不下去了,但是杨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振此前给他的军令,是叫他们过河出击的时候,务必快进快退,速歼速回。

    杨振要求他们一方面要远远避开满鞑子驻有兵马的营寨堡垒,不准攻坚碰硬。

    另一方面,也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人贪功冒进,或者贪财恋战,浪费机会。

    眼下,安应昌及其部下这么做,显然有违杨振当时的命令。

    就在杨振沉吟着思考应当怎么处置的时候,祖克勇突然抱拳说道:“都督,卑职想替安都指求一个情。”

    听见祖克勇这么说,正发愁自己没有台阶下的杨振,立刻回答他道:“好,你说,你是东路协守总兵官,安应昌所部,正是你的麾下,我正要问你有无话说。”

    杨振当然不会轻易处置安应昌,可是他也担心这样的公然违令行为,如果不做任何处理,今后一旦演变成为常态,那可就麻烦了。

    却说祖克勇听见了杨振的略含深意的回答以后,先是抬了下头,迅速看了看杨振的面色,然后垂首说道:

    “安都指所部人马绕道过河以后行动稍显迟缓,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是经卑职督促提醒之后他们随即跟进,一路上还是立了不少的功劳。

    “卑职等部所率马队快进快出,一击即走,虽然击破了不少鞑子二鞑子的庄屯,但是斩首与生擒鞑子二鞑子的事情,尤其是俘获的牛马牲口,却大多是随后跟进的安都指所部取得,是以——”

    不用祖克勇再多说下去,杨振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祖克勇、张臣、李禄三人所领的人马,要么是于乐吾、敖日金率领的重骑兵、轻骑兵队伍,要么就是骑马的火枪手和骑马的掷弹兵队伍,这些人马迂回英纳河上游,过河以后,不仅行动迅速,而且战斗力极强。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满鞑子镶蓝旗下由二鞑子包衣阿哈们经营的田庄,大多散布于英纳河以北与石咀子河两岸的平原地带,不仅无险可守,而且也没有什么防备。

第七四三章 窝火

    多年以来,满鞑子的军队在遇上明军的时候鲜有败绩,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自大与骄狂之中。

    虽然自去年秋冬以来,大清兵在遇上杨振及其麾下之后,已经接连折损了好几个亲王郡王了,但是这些消息,依然被控制在八旗权贵们的圈子里面悄悄流传。

    对于盛京城外的下层旗丁披甲,特别是他们的包衣阿哈们来说,他们地位低下,消息闭塞,根本无从得知这些军机秘闻军机大事。

    至于身在镇江堡城中的满鞑镶蓝旗显贵们,他们当然知道形势起了一些变化,大清兵在杨振及其麾下兵马的面前吃了不少亏。

    他们当然也知道,就在英纳河以南,数十里外的一个河口处,已经有了金海镇修筑的堡城和驻军。

    他们甚至也已经知道,洋河口大孤山外海的大鹿岛上也已经有了金海镇驻岛屯垦的军民。

    但是,在复州城外并没有什么损失的镶蓝旗权贵们,依然处在一种早就赢麻了的心态之中,除了海防之外,他们根本不担心驻扎在英纳河以南的金海镇明军敢主动北上招惹他们。

    因为,自从毛文龙被明人自己下手诛除之后,辽东半岛的东海岸这边,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有这一切,让镇江堡城内的满鞑子镶蓝旗权贵们,包括刚刚才从盖州城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刚刚成为统领整个辽东南所有大清驻军的定海大将军的济尔哈朗,也从来没想过,一直萎缩在英纳河以南,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那股明军,赶在太岁头上动土。

    在他的心目当中,他能捏着鼻子容忍那股明军的存在,没有倒出空来派人南下,过河去剿灭那股明军,就已经算是他们的天大运气了,他们怎么可能蹬鼻子上脸主动越界进攻?

    不管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杨振命令祖克勇、安应昌、张臣、李禄他们率军过河破袭满鞑子庄屯的时候,英纳河以北、石咀子河两岸的满鞑子庄屯几乎毫无防备。

    祖克勇等人亲率的兵马,以有备打无备,以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去打那些为满鞑垦荒屯田的包衣阿哈,简直有如牛刀杀鸡,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快有快的好处,快也有快的不足。

    好处就是打了大洋河以南满鞑子的几个驻军营寨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仅来不及派兵前去救援各处庄屯,而且也来不及派人到镇江堡去搬救兵。

    至于不足么,那就是祖克勇他们几路人马出击的过程,主要是到处放火,大肆破坏,并没有带回来多少缴获。

    因为根据杨振的命令,他们需要在镇江堡那边做出反应,派出大军南下之前就撤回英纳河以南各自的营地。

    在这样的战术要求之下,一连串的破袭战行程,安排得太过于紧迫,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搜检缴获,更没有时间携带粮食、人口与牲畜等缴获快速行军,最后也只能是放一把火,烧掉一切。

    于是,到最后,反倒是行动迟缓的忠义军各部,在收割了应该由他们负责焚毁的稻田之后,跟在各路人马后边捡了漏,得到了祖克勇所报告的那些缴获中的大多数。

    杨振站在码头上,听完了祖克勇替安应昌求情所说的话语,略一思考,就将这场破袭战的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祖克勇替安应昌说了情之后,杨振一时默默无言,陷入了沉思当中,跟在一边的张臣与李禄二人见状,自然也不能干站着,当下也一起抱拳躬身,对杨振说道:

    “此次北上出击,安都指所部有过,亦有功,不如令他们将功抵过,下不为例!”

    面对张臣、李禄二人的求情之举,杨振从分心走神当中回转过来,下意识地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安应昌说道:

    “也好,安都指,起来吧。既然祖总兵、张副将、李副将都在为你求情,那么这次就将功抵过了。今后你要严格约束忠义军,不得再违我军令,否则休怪我——白刃不相饶。”

    “卑职愿将功抵过,卑职谢都督开恩。”

    安应昌自是立刻接了话,叩了首,然后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个时候,杨振接着说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那么对于此战的功过赏罚,现在就一并做个分配安排吧。”

    杨振这么说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目光从祖克勇等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

    而祖克勇等人听了这个话后,立刻不约而同地,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有请都督分配安排!”

    眼见祖克勇等人这么说,包括刚刚被责令以功抵过的安应昌,也这么说,杨振先是笑了笑,随后说道:

    “这样吧,安应昌所部忠义军收割的那些稻子,既然辛辛苦苦地收割带回来了,那就仍归忠义军各部所有吧。

    “至于带回的其他缴获,鞑子二鞑子首级归祖总兵马军各哨分领记功使用,驮马耕牛鞑子妇女,等战后奖励有功将士,至于鞑子二鞑子青壮及老弱生口么,将来由征东军带回,交给牢城营安置。如此分派,你们可有异议?”

    面对杨振的这个安排,原本已经觉得自己这回恐怕什么也得不到了的安应昌,顿时一阵欣喜,是以听完了杨振最后的反问,他立刻一躬到地,说道:

    “都督所做的安排,大公至正至极,卑职岂敢有异议!”

    安应昌话音一落,祖克勇、张臣与李禄三人也回过味儿来了,他们见安应昌如此,也立刻跟着躬身领了命,齐声说道:

    “都督所做的安排,大公至正至极,卑职岂敢有异议!”

    事实上,杨振的这个安排,当然说不上什么真的大公至正。至少对张臣、李禄两路人马来说,就不太公允。

    可是这次缴获回来的东西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适合火枪团和掷弹兵团的。

    比如新收的稻米,又得晾晒,又得去壳,张臣和李禄的部下哪里有那份闲心。

    再比如鞑子二鞑子的首级,对张臣和李禄二人的部属来说,那玩意儿早就砍到手麻了。

    而且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杨振的铁杆嫡系,功劳全都记在杨振的心里,这个情分比占有多少满鞑子首级都更重要。

    至于牛马牲口之类,张臣和李禄也看不上眼。

    若是战马还好说,可是满鞑子包衣阿哈拿来垦荒的牲口都是驮马耕牛,并没什么战马供他们缴获。

    这么一算,还就是俘虏带回来的那些鞑子二鞑子生口,对征东军多少有点用处,将来可以带回去,一股脑儿送进牢城营。

    所以,他们两个虽然明知道自己吃了亏,可是面对杨振的安排,他二人自认没有二话。

    于是到最后,祖克勇的东路马步军各哨人马,就成了这次刚刚结束的北上出击的最大获利者。

    面对这个结果,祖克勇当然也不可能有二话。

    眼见众人对这个安排都满意,杨振随即大声说道:“今天是你们北上出击凯旋大喜的日子,不要搞得像是谁犯了过失,本都督要惩治哪个的样子。走,都跟我回堡城里去,杀牛宰羊,犒赏有功将士!”

    杨振这么一说,现场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方才众人收起来的喜庆之气,突然重新释放了出来。

    前来迎接杨振的诸将,一时满脸喜色,码头上扈从环卫的将士们,也立刻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当天晚上,正当杨振在庄河堡城内张灯结彩隆隆重重地为北上破袭敌后的将士们犒劳庆功的时候,远在庄河堡东北二百多里外的镇江堡城内,满鞑子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却被旗下庄田突遭袭击焚掠的消息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英纳河以南的明军,出动如此多的人马过河偷袭,事前岂会毫无一点预兆,岂会没有一点迹象?!你们布防的牛录都是瞎子吗?!”

    济尔哈朗府邸前院的议事厅上,灯火通明,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大小官员。

    济尔哈朗的大脑门与以往一样光亮,但是曾经时刻挂在圆胖脸上的和煦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横眉冷对气急败坏的一脸怒容。

    “那些下面的奴才阿哈猪一样蠢,你们也跟猪一样蠢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明人声东击西的雕虫小技,你们都分辨识别不了了?”

    济尔哈朗吐沫横飞地骂了一通,但是跪在地上的镶蓝旗下一干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伏地垂首,鸦雀无声,只是沉默以对。

    看见这些人的这个样子,济尔哈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得用脚直踢跪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物,连着踹出去了好几脚,心头的火气方才稍稍缓解,最后冷冷说道:

    “哼,说到底,本王看你们,是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过多了过惯了!不仅忘掉了自己的本分,连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快丢光了!”

    “主子爷息怒!”

    “王爷息怒!”

    “大将军息怒!”

    济尔哈朗的一顿暴怒狂骂,终于换来了在地上跪着的那些贝勒、固山、梅勒、甲喇们的一些回应。

    然而,这些人回应的内容,却叫济尔哈朗再次感到一阵窝火。

    但是,看着之前跪在自己脚下向自己禀报了遇袭详情的孤山子驻防甲喇章京硕尔辉,已经被踢得鼻青脸肿口鼻窜血了,济尔哈朗也只能冷哼一声,随即走回榻前,恨恨地坐了下去。

第七四四章 糊涂

    济尔哈朗前番跟着多尔衮的大军南下,担负的是佯攻复州城的辅助任务,没有碰上什么硬仗,而撤退的时候,他又率军走在前面,没有遭遇杨振的伏击,所以他的镶蓝旗人马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损失。

    如此一来,面对金海镇兵马,济尔哈朗也就没有什么切肤之痛。

    特别是当他在盖州城内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取代多尔衮,成了统领镶蓝旗与两白旗兵马的定海大将军之后,济尔哈朗就颇有一些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样子,返回镇江堡后,满心只想着如何从海路迂回金海镇的后方,一举打垮金海镇。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对金海东路人马在庄河堡一带的经营,就有点放松警惕了。

    在他的设想之中,一旦朝人粮秣兵船如期抵达,一旦驻守镇江堡等地的镶蓝旗兵马主力从海上迂回到了金海镇的后方登陆,那么金海镇在庄河堡一带的经营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自己的盘中餐罢了。

    至于济尔哈朗以下镶蓝旗内的其他大小章京们,更是没有谁把一直龟缩在庄河堡一带不敢越英纳河一步的金海东路人马放在眼里。

    他们属实没有料到,驻守庄河堡的那股人马,竟然敢于主动北上向自己发动进攻。

    也因此,济尔哈朗眼下的怒火,与其说是对驻防孤山子的甲喇章京硕尔辉疏于防范的火冒三丈,不如说是对自己被冒犯到的恼羞成怒。

    “辅国将军务达海何在?”

    却说济尔哈朗坐下之后,横眉冷对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很快恢复了冷静,并点了辅国将军务达海的名字。

    “务达海在此!”

    济尔哈朗话音刚落,一个跪在人群中的精壮敦实男子突然挺直了上身答了话。

    此人年约四十上下,四方大脸八字胡,浓眉细目高颧骨,头戴黑色毛皮暖帽,正是济尔哈朗旗下满洲梅勒章京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

    这个务达海也是鞑清宗室出身,乃是老奴奴儿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的儿子,他与眼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明日一早,你领一个甲喇的马甲兵,亲自跟硕尔辉一起,往英纳河畔的东高丽城子山坐镇,洋河以南的各牛录庄屯,不管先前是哪家的,暂时皆由你收拢编管起来。”

    “嗻——”

    务达海听了济尔哈朗的吩咐,立刻干脆利落地应诺了。

    但是务达海说了一句嗻后,却依然有点疑惑地看着济尔哈朗,显然是想问什么问题,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你可是想问,本王叫你到了东高丽城子以后要不要南下报复,过了英纳河,去打那个明军的营垒?”

    务达海的神色表现,当然被济尔哈朗看在了眼里,济尔哈朗也不等他张口询问,而是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王爷明鉴,务达海心中正是此问。自来只能我大清去打杀南蛮,哪容他南蛮前来滋扰我大清?英纳河以南那股南蛮,若只是筑垒坚守不出,那也罢了。

    “可是如今,他们竟敢过河毁我庄田,那就绝不能善罢甘休,唯有出兵打杀了他们,方能消了我等心头之恨!”

    或许是被毁的庄田里面,有务达海的田产,又或许是被掳走的包衣阿哈里有务达海门下的奴才,总之他说起驻扎庄河堡的明军时,神色阴鸷,语气凶狠。

    “而且,两个甲喇的人马也管够了,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与硕尔辉出兵南下,定叫英纳河以南的南蛮血流成河!”

    “糊涂!”

    务达海刚刚信誓旦旦豪情满腔地说完了请战南下的话,却突见济尔哈朗声色俱厉地冲他暴喝了一声,随即劈头盖脸连珠炮似地咆哮了起来。

    “那个英纳河以南的平山子,西高丽城子,还有黄骨岛堡旧址上新修的堡城,都有金海镇的兵马驻守营盘,你要去打哪个,你能打下哪个?!”

    济尔哈朗这番话,登时令气势正盛的务达海神情为之一滞,瞬间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方才被务达海的话点燃起来的群情,也随之从压抑不住的躁动,再次转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济尔哈朗没有把话完全挑明,但是在场的镶蓝旗权贵们都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说,如果镶蓝旗的人马能够轻易地打破南边金海镇明军的城堡营盘,那么济尔哈朗早就派人去攻打了,又岂会轮到务达海现在跳出来逞能?

    而济尔哈朗之所以隐忍不动,没有派人前去攻打,一开始固然是因为他没有把初来乍到的那点明军放在眼里。

    但是到后来,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充分的把握强攻硬取克服坚城将庄河堡拿下了。

    因为现如今济尔哈朗的大军之中,并没有足够数量的重炮火器。

    眼下镶蓝旗下的螨鞑牛录、蒙鞑牛录虽然不少,但是其中并没有能使重炮的乌镇超哈牛录。

    至于镶蓝旗旗下的各个汉军队伍,原来当然是有不少乌镇超哈牛录的,比如之前由辅国公屯齐率领的镶蓝旗下旧汉军人马佟图赖部,就装备有不少重炮火器。

    再比如,年初被编入到镶蓝旗下的智顺王尚可喜部天助兵各牛录,也装备有不少火炮火器。

    然而,这么两支旧汉军和新汉军人马命运多舛,鞑子辅国公屯齐率领的佟图赖部旧汉军乌镇超哈各牛录,在崇祯十二年冬月的旅顺口之战中全军覆没。

    屯齐和佟图赖被杨振押往京师处死,他们赖以镇守旅顺口的大批火炮火器和弹药粮草,落到了杨振及其部下的手中。

    经此一事之后,镶蓝旗汉军重炮队伍的实力为之元气大伤,重炮火器几乎损失殆尽。而这一点,也正是黄台吉决定将尚可喜的天助兵各部编入镶蓝旗汉军的主要原因。

    只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归顺鞑清的时间稍稍晚了一点,是以他们军中的火炮火器等物,多是当年从东江镇叛逃时随船自带的军械。

    类似天佑助威大将军这种对螨清八旗来说极其贵重的重炮,尚可喜麾下各部新汉军并没有分得多少。

    而且,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重型火器,也已经在三月里杨振接连发起的连云岛、熊岳城突袭战中,丢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三月里的那场战事一结束,他们未经补充就又奉旨调往鸭绿江沿岸,择地建立船厂去了。

    这之后,不管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还是镶蓝旗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把尚可喜麾下的镶蓝旗汉军当成了鞑子水师的唯一希望,已不再把当成乌镇超哈重炮队伍使用了。

    如此一来,除了镇江堡、九连城等地留守的重炮之外,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下满蒙汉牛录里面都已经没有什么重炮可用了。

    对于这个局面,身为镶蓝旗旗主的济尔哈朗,不仅心中有数,而且他的心中也很着急。

    金海东路水师营船队之前北上袭击李朝平安道海岸的行动,自然不可能瞒得住济尔哈朗的眼线。

    而这场劫掠袭击行动,也理所当然地为济尔哈朗敲响了警钟,使得他非常担心鸭绿江沿线镇江堡等地的安全。

    自他重回镇江堡坐镇之后,他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黄台吉请求往鸭绿江沿线调拨重炮了。

    然而济尔哈朗的请求并没有什么用,黄台吉向他许诺,会给他调拨重炮,但他并没有得到来自盛京城的重炮补充。

    不是黄台吉不想给他,而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台吉的手里根本匀不出多余的重炮给他了。

    自从去年以来,大清兵在杨振的手下吃了好几次败仗,除了兵马伤亡巨大之外,原本攒下的重型火炮,也是越打越少。

    前有卧牛沟伏击战,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丢掉了两白旗汉军几乎全部重型火炮。

    后有观马山伏击战,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部和隶属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部,又丢掉了多尔衮多方筹措调集来的全部重炮。

    经此数战之后,大清国内原本日益宽裕的重炮数量急转直下,开始显得捉襟见肘,开始不敷使用了。

    两白旗,正红旗,正蓝旗,镶蓝旗,也全都向黄台吉上书请求调拨补充重炮,可是黄台吉往哪里搞出那么多重炮来呢。

    盛京炮厂固然有铸造重炮的技术和经验,也可以征调人力,扩大铸造的规模,可是没有上好的、充足的铁料与铜料,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从八月中旬开始,恭顺王孔有德,好容易求得了黄台吉的谅解与旨意,带着手下人马奔走在满鞑大清国的控制区域内,到处搜罗征集可以用于铸造重炮的铜铁资源。

    比如各地寺庙宫观的什么铜钟铁像,再比如各个关隘城防装备的老旧的小型铜炮铁炮,全都在铸炮厂的征集搜罗之列。

    孔有德建议黄台吉这么做了以后,铸炮厂所需的铜铁资源倒是征集到了一些,可是孔有德及其背后的黄台吉,却也给自己招来了不少的怨恨。

    因为满鞑大清国内,不管是八旗满洲部众,还是八旗蒙古部众,他们都是礼佛的,而孔有德铸炮厂所需要的铜料,却多数都是从各地寺庙征集而来。

    然而即便如此,重炮的铸造也仍然是一个极其艰难、极其耗时的过程,而且数量与质量也很难同时得到保证。

    先前铸造出来的数量有限的重炮,也已经优先补充给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正蓝旗、正红旗和两白旗。

    至于地位相对较低下的镶蓝旗汉军,既然已被黄台吉视作是大清将来的水师队伍了,他们眼下自然不可能优先得到重炮。

    如此一来,面对这种缺少重炮的情况,济尔哈朗就是想打庄河堡,也只能采取重兵围困然后招降的法子。

    如果想采取强攻硬取的办法,那他就将付出巨大的伤亡。

    多尔衮指挥恭顺王孔有德所部、正蓝旗汉军李巴彦所部重炮队伍强攻西屏山的时候,济尔哈朗并不在场,但是事后他却听说了强攻的结果。

    类似那样惨痛的伤亡,可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而且他也不愿意自己旗下的人马承受那样的伤亡代价。

第七四五章 庆业

    若是在老奴奴儿哈赤统治的时期,他们这些女真鞑子打仗,并不依赖火炮,除了拿命去搏,攻克城池的成功也主要靠招降和内应。

    但是到了黄台吉时期,通过大量招纳明军降将叛将,一方面让他们拥有了大量火炮火器,大大提高了攻克坚城的能力,另一方面却也养成了依赖火炮火器的作战习惯。

    尤其是在面对拥有完备工事的城堡营垒之时,如果大批重炮助战,他们已经不愿再拿人命去填了。

    眼下的济尔哈朗就是这样,他的镶蓝旗继承自他的兄长阿敏,到他手上以后这些年,实力虽有所增长,但是在螨清八旗之中仍是实力较弱的一个。

    他可不想让本旗子弟在没有大批重炮助战的情况下去强攻坚城,白白死在金海镇明军犀利的守城火器之下。

    对他来说,这样搏命的打法,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采取,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完美的取胜之道,自然不可能派自己人去强攻坚城。

    “哼,打仗要动脑子,你务达海也是宗室出身,论辈分,与本王同辈,何以如今只是区区一个三等辅国将军?就是因为意气用事,只懂一味用强,一味蛮干,不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济尔哈朗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地点拨着自己的堂弟务达海。

    济尔哈朗是老奴奴儿哈赤二弟舒尔哈齐的儿子,而务达海则是老奴奴儿哈赤三弟穆尔哈齐的儿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济尔哈朗自然不能把务达海当成动辄可以打骂打杀的奴才看,但是要说俩人之间有多么亲密,那也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济尔哈朗说完了这些话,看着满脸尴尬羞惭无地自容的务达海,接着说道:

    “你和硕尔辉没有什么重炮,如何攻得下南蛮的城堡?你们南下到东高丽城子之后,若有战机,自当抓住,但不可强攻南蛮坚城。

    “你们可以摆出一副包围那个黄骨岛堡的架势,只要能把南蛮在附近海上,或者后方的人马调动到前方来,本王就算你大功一件!”

    济尔哈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务达海自是心服口服,赶紧领低头了命令。

    “嗻!王爷教训得是,务达海明白了。”

    安排好了南下收拢残局的人选和战术之后,济尔哈朗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一度被怒火冲乱的思路也渐渐恢复了清晰,当天晚上他又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其一,命令敬谨贝勒尼堪马上派人到朝人那边去,催促朝人加快转运粮草的速度,限期于九月十八送到,逾期论死。

    其二,命令固山额真艾席礼从镶蓝旗驻防的附近各堡城如岫岩堡、汤站堡、九连城、凤凰城等处征集为数不多的用于守城的重炮集中使用。

    其三,命令智顺王尚可喜遴选一批镶蓝旗汉军炮手待命,到时候让他们跟船南下充任炮手。

    其四,则是派了人马于次日过江,叫几个实心效力于螨清的朝奸领着,到朝人平安道沿海各城传令,一旦朝人兵船到来,必须立刻向镇江堡报告,迟误者论罪。

    其五,派了镶蓝旗佐理旗务大臣宗室出身的辅国公篇古,于次日带着亲笔信,赶往盖州城,一边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多尔衮,一边请多尔衮尽快出兵南下,再去作势攻打复州城。

    这么一系列命令下达之后,济尔哈朗的心态多少平衡了一些。

    同时他这么做,也相当于是开始了南下迂回作战的总动员,接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朝人兵马粮草和大批战船的到来了。

    终于,大明崇祯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午后,也即伪清崇德五年九月十六日午后,济尔哈朗在镇江堡城内翘首企盼望眼欲穿的朝人兵马,押送着大批粮车,抵达了鸭绿江东岸朝人的义州城。

    这个义州城,并非后世安东对面的所谓新义州,而是与九连城隔江相望的朝人原义州城——平安道义州府的治所。

    后来因为九连城南的镇江堡成了鸭绿江以西的军事重地,朝人才又在镇江堡城的对面兴建了所谓的新义州。

    但是两地之间,实际上相距并不太远。

    只不过在崇祯十三年九月的时候,新义州尚未兴建,满鞑子管理朝人藩属事务的衙门仍旧设在九连城,而朝人与之对接的衙署,也仍旧设在原来的义州府治。

    却说朝人粮草抵达的消息送到了镇江堡城以后,济尔哈朗闻报大喜,立刻派了几个精锐的巴牙喇牛录出城往北,前往迎接接管朝人粮队。

    同时,有点兴奋的济尔哈朗,也再次派出了一队哨探过江,叫他们沿着鸭绿江东的平安道沿海,打探朝人船队的消息,寻找朝人兵船的影子。

    当然,济尔哈朗派出的哨探队伍是注定带不回什么好消息的。

    至少在崇祯十三年九月十六日这天,他们不可能在平安道南部沿海寻找到林庆业水军船队的踪迹。

    因为林庆业的水军船队根本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沿着黄海道和平安道的海岸航行。

    在俞亮泰的船队和袁进船队的引领或者说护送下,林庆业的水军船队从江华岛启航之后,大胆横穿黑水洋,直奔石城岛方向而来。

    同样是九月十六日的午后时分,几乎就在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收到朝人兵马押送粮草抵达这个喜讯的同时,身在庄河堡城的杨振,也收到了俞亮泰、袁进带着一支庞大的船队,回到了石城岛海域的喜讯。

    杨振闻讯大喜,立刻带着身边将领数人出了城,赶到海边码头登上严省三营里的战船,赶往石城岛迎接去了。

    最近连着几天,石城岛所在海域都是天气阴沉,海风呼叫,但是十六日这天下午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而温暖,海风温柔而和煦。

    杨振乘船抵达石城岛北嘴子外海的时候,港内港外桅杆如林,乌压压一片,全都是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战船。

    杨振所乘坐的二百料战巡船桅杆上,挂有杨振的征东将军认旗,是以他的战船一出现,北嘴子港外港内的战船立刻欢呼着让开了一条水道,让他直入港内。

    杨振乘船来到码头边上的时候,码头上早就站满了迎接的人群。

    这个场面不像是杨振前来迎接返航的船队,倒像是整个船队前来迎接他了。

    他一下船,远远地就看见袁进、俞亮泰以及曾经见过的那个独步和尚领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势不凡的黑甲将军朝他快步走来。

    杨振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人必是林庆业无疑了。

    “啊呀呀呀!林将军,林将军,你是杨某人的贵客,是我金海镇的贵宾,是我们大明军队在李朝最可信赖的朋友之一,你我今日初见,岂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还搁着几步远的距离,袁进与俞亮泰两个即率先单膝跪地,向杨振行了礼,报告了返航的情况。

    临到他们俩正要介绍林庆业的情况时,杨振一早瞥见旁边的林庆业不知何时已经从单膝跪地改成了双膝跪地,也不再等袁进他们的介绍,当即快步上前双手将林庆业扶住,硬生生将他扶起。

    对杨振来说,这个林庆业在历史上的作为值得他尊敬,而其在历史上的遭遇也令他惋惜。

    现如今,这个人站到了杨振的一边,又对杨振接下来的安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表现出自己的敬意,然后笼络住他才行。

    杨振对待林庆业的这种超常的热情与礼遇,当然立刻就起了作用。

    本来还对前来面见杨振有一些忐忑与不安,不知道杨振究竟是哪样人的林庆业,一听杨振说的话,一见杨振的面儿,立刻心底就踏实了。

    林庆业已经五六十岁了,算得上是鸭绿江东李朝的宿将老将了。

    好几年前,他见过前东江镇总兵沈世魁,再往后,他也见过丙子胡乱时奉旨出兵救援李朝的登莱总兵陈洪范,然而,这两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都很差。

    沈世魁张狂至极,根本不把李朝君臣放在眼里,面对前来拜会的林庆业,根本不懂什么叫以礼相待。

    而陈洪范虽然比较好说话一点,可是此人优柔寡断,胆小至极,根本不敢上岸跟满鞑一战,最后一战没打,全军撤回了登莱。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林庆业听说大明派了洪承畴率领大军出关,坐镇宁远督师平辽的消息之后,他很快就派了独步和尚前去联络洪承畴,相约充当明军的内应,表示愿意从后方突袭满鞑腹地,配合大明军队征讨螨清。

    可惜的是,小心谨慎的洪承畴,同样拒绝了他的提议。

    到最后,等到洪承畴投降了螨清之后,想起了这个事情,便向螨清揭发检举了林庆业的行为。

    于是林庆业忠于明朝的行为,最终却落了一个被逮捕处死的结局。

    当然了,这一世,这样的事情是注定不会发生了。

    因为杨振的江华岛之行,让林庆业知道了杨振,并且知道了大明朝在前东江旧地设立了金海镇的作为。

    如今年有了近在咫尺的金海镇,林庆业自然不会再派人渡海绕远道,前去宁远城寻找洪承畴联络充当内应、密谋起兵反清的事情了。

    他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而这,也正是他前番派出自己的亲信幕僚独步和尚渡海前往金海镇拜会杨振的原因。

    独步和尚从旅顺口返回之后,向林庆业讲述了往返的经历,讲述了金海镇的情况以及杨振的为人与计划。

    对此,林庆业感到非常振奋,见了袁进、俞亮泰两人之后,便如约领着船队,往石城岛来了。

    然而,振奋归振奋,约定归约定,说到底,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杨振。与素未谋面的人密谋应对如此大事,他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纠结。

    但是到了此时,眼见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如此年轻有为英武雄壮,对自己又是如此热情礼遇爽快磊落,他心中的那点忐忑纠结也就瞬间消散了。

    当下,林庆业在杨振的搀扶之下,顺势起了身,随即躬身抱拳,对着杨振沉声说道:“大明朝鲜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见过大明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杨都督!”

第七四六章 杀招

    林庆业使用流利的辽东官话说出来的问候语,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复杂的内容,但是细思一下,杨振就发现了其中饱含的深意。

    眼下的李朝,早已是螨清的附属国了,可是在林庆业的言辞之中,却仍旧使用大明朝鲜国这个称号。

    意思是说,他是大明朝鲜国南三道的水军统御使,而不是鞑清朝鲜国的南三道水军统御使。

    这段话既亮明了他对李朝归属的态度,也同时向杨振表明了自己坚决站在大明金海镇一边的立场。

    想到这些,杨振眼前这位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国字脸,络腮胡的李朝水军大将,更是好感倍增,当下哈哈一笑,对他说道:

    “林将军不必多礼。杨某久闻林将军之大名,亦素知林将军之忠义,今日将军率兵船抵达石城岛,于杨某而言,有如大旱之遇甘霖,幸甚幸甚!”

    “都督客气了!林某人年近耳顺,时日无多。于林某人而言,有生之年,能够效力于都督帐下,驱逐鞑虏,规复辽东,得偿平生志愿,才是幸甚幸甚!”

    面对杨振的热情赞扬,时年五十八岁已经两鬓斑白的林庆业,倒是十分难得地保持了清醒,不住地谦让着。

    杨振见他如此,当下也不再客气,哈哈一笑,随即转身,将仍然单膝跪在地上的袁进与俞亮泰二人一一扶了起来,与二人分别行了抱见礼。

    杨振与他们简单问候了几句,得知他们此行前往瀛洲岛输送移民的海上行程一切顺利,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随后杨振转身,拉上了林庆业,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岛内石城山下的营盘处行去。

    石城岛上的情况,早已今非昔比了,由于有了大批的驻军,有了大批的岛民,岛上繁华一日胜似一日,农田随处可见,村屯渐成街市,成片成片的军营布局合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荒岛鬼岛的样子了。

    当众将簇拥着杨振和林庆业,来到石城山下大营盘的时候,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分,而带领南路水师营临时驻泊石城岛的仇震海,早已叫人在杨振的下榻处,为袁进、俞亮泰、林庆业备下了接风洗尘的酒席。

    众人到来,先分主次落座,随即点燃室内灯火,一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边商谈接下来的计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外面的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杨振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吧,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说道:

    “诸位,今日林将军带领其水军船队已然如约而至,那么咱们将计就计瞒天过海破袭镇江堡的计划,便可以着手实施了!”

    “瞒天过海?”

    “破袭镇江堡?”

    “敢问都督——”

    杨振放下碗筷突然抛出来的话题,如同一块巨石扔到了平静的池塘里,顿时掀起了一阵躁动。

    袁进、俞亮泰、仇震海以及跟随杨振来到石城岛的张臣、严省三两个人,一齐停下了筷子,放下了杯杯碗碗,或惊讶或疑惑或茫然地看着杨振。

    唯有林庆业以及陪同林庆业一起出席了饮宴的独步和尚,没有任何的惊疑,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似在等待杨振的下文。

    显然,林庆业和独步和尚已经提前得知了杨振意图奇袭镇江堡的计划。

    这些人的表现,全都落在了杨振的眼里,而杨振也从众人的反应当中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结论。

    “呵呵,你们几个不必惊讶,本都督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完全是因为这个计划极其冒险,也极其不成熟,此前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否继续实行,能否得以实行。”

    杨振说的话,当然是大实话,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这些,并非全部。

    因为这个计划能否实行,完全取决于林庆业是否会率领朝人的兵船顺利抵达。

    如果独步和尚回去以后,林庆业不肯冒这样的风险,不肯配合,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自然想都不必想了。

    而如果林庆业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不是一个决心已定绝不动摇的人,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同样得马上叫停。

    好在袁进、俞亮泰两个人乍闻杨振所言时表现出来的惊讶茫然神色,证实了杨振的推断。

    林庆业不仅来了,而且对于执行杨振的计划显然决心已定未曾动摇。

    如果他一路上犹豫不决,那么他一定会向袁进和俞亮泰二人询问奇袭镇江堡的事情。

    而一旦林庆业开口问了这样的话题,那么以袁进和俞亮泰二人的头脑,恐怕立刻就能想到杨振对林庆业所领水军的用法。

    如此一来,等到他们返航回来的时候,杨振再谈起这个事情,他们二人就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了。

    还好,眼前场景,皆在杨振的预期之中。

    “其实我的计划并不复杂,你们中有的人曾经跟着我在盖州城、复州城干过,只是这一次比起以往,却要凶险得多了。”

    杨振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从众人脸上转过,最后落在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林庆业脸上。

    而在场的众人之中,的确有人跟着杨振假扮成满鞑子的模样奇袭过盖州城,当下听得恍然大悟。

    剩下的没跟杨振干过这种冒险“勾当”的将领,久在杨振麾下,自然也都听说那些传奇故事,此时也都明白了过来。

    ——敢情眼前这个杨都督又要搞乔装打扮暗度陈仓的阴谋诡计了,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叫金海镇的明军假扮成满鞑子摸城为了,而是叫林庆业带领的朝人水军假扮成他们自己!

    众人一时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就把目光都转向了林庆业的脸上,一时间林庆业成了众人的焦点。

    至于林庆业自己,看见众人反应,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先是对着杨振抱拳躬身,然后对着众人同样躬身作揖一番,最后说道:

    “此计虽然凶险,但是一旦成功,镇江堡即可易手,而镇江堡一经易手,鄙国即有望一举脱离清虏钳制,重新归正天朝。所以此去,虽然凶险至极,但在下决心已定,甘愿赴死地,虽死亦无憾。”

    林庆业在迎回了独步和尚,得知了杨振的谋划以及自己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后,自然反反复复思量过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己领兵充当内应,深入险地,一旦行动失败,或者一个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应为鬼雄,放着这样一个有可能创下丰功伟绩,有可能一雪国仇家恨的机会不抓住,那也不是他林庆业的脾气。

    因为杨振告知他的计划,总体来看,还是很完备的。

    按照杨振和林庆业两个人的共同推断,满鞑子大肆征调李朝的兵船,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从镇江堡运送满鞑子的军队,从海上迂回到金海镇的大后方登陆发起攻击。

    有了这个一致的判断之后,林庆业自己的想法是,从镇江堡接上鞑子军队入海,然后联络金海镇的水师,就在海上将企图走海路发起攻击的鞑子军队解决掉。

    但是杨振叫独步和尚带给林庆业的想法,却是要利用林庆业的船队能从鸭绿江口通过,直抵镇江堡外的机会,直接夺占镇江堡城。

    与林庆业主动提出的想法比起来,杨振的打法更加凶险,但是成功之后的收益也更大。

    独步和尚海上往返的结果是,林庆业最后接受了杨振这种更加凶险而收益也更大的打法。

    在他看来,满鞑子麾下虽然没有水师营,没有行走海上的战船,但是他们八旗下面的汉军队伍里可有不少是前东江镇的旧部。

    比如镶蓝旗汉军尚可喜部的人马,那些人只是没有战船而已,若是他们有了战船,立刻就能成为一支如狼似虎的水师。

    若是按照自己的打法,把登船的鞑子军队从镇江堡运到海上解决,一旦接上船的是尚可喜的人马,那么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就算上船的鞑子军队不是尚可喜的人马,可万一鞑子军队不信任自己,登船之后接管了船队,那么到时候此战结局也仍在未定之天。

    所以,林庆业想来想去,反复权衡,最后还是觉得杨振的打法,成功率更高一点,成功后的收益也要大得多。

    毕竟镇江堡距离鸭绿江口很近,控江临海,进退自如,它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位置,远比在海上歼灭几千鞑子军队重要多了。

    却说林庆业突然站起来对着大家抱拳躬身斩钉截铁一般说出了那番话,在场的众人,包括杨振在内无不耸然动容,当下诸将一起离座,向他抱拳躬身还礼。

    与此同时,杨振说道:“林将军之高风亮节,令人感佩!此事若成,将军之功必上达天听,永载史册,异日,杨某对将军也必有厚报!”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跟着赞叹,而林庆业也连连作揖谦让辞谢。

    一时间,这件最严肃的事情揭过,在场的诸将也都大体上知道了杨振这一次的基本打法和路数。

    复州城那边的坚守待援也好,吕品奇那边的水师营突袭敌后也好,甚至祖克勇这边的庄河堡防御也好,全都是障眼法。

    真正的大杀招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庆业这个充当内应的船队。

    而这个大杀招的真正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控江临海屏障满鞑后路的镇江堡城。

第七四七章 方案

    杨振之前说过他不会像毛文龙那样奇袭镇江堡,但是到最后,其实与毛文龙奇袭镇江堡的打法,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比起毛文龙当年靠内应奇袭镇江堡的壮举来说,这一次显然更加凶险无比。

    一旦林庆业被人识破,那下场简直无法可想。

    “都督,林将军既然已经抵达咱们这里,那么可以料想平安兵使柳林押送的粮草,差不多也应到了鸭绿江畔。”

    早前劝谏杨振不要冒险的仇震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再发表点意见,提醒一下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侄女婿,于是斟酌着用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时满鞑子出兵在即,镇江堡城一带,怕是正有大军云集,这个时候咱们出兵夺占镇江堡——,虽有成功的机会,但是不是过于凶险了一些?

    “须知镇江堡的满鞑子已经知道了金海东路水师营之前的行动,知道石城岛上、大鹿岛上已经有了咱们的水师,林将军虽是朝人水师,可即便如此,满鞑子怕也不会轻易放行?

    “再加上,林将军水师里面人多嘴杂——林将军见谅,万一有一两个心怀叵测之人出首,或者被满鞑子看破了用心,那可就——”

    仇震海最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戛然而止并没说出来的话,内容是什么,众人不用想也知道。

    “仇副将所言不能说没有道理,这些事当然不可不防。今日大家聚集于此,就是为了认真商榷,尽最大可能堵住漏洞,好确保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仇震海点出来的隐忧,杨振当然心里也有数。

    不管是从他后世了解到的情况看,还是这一世与满鞑子作战打交道的情况看,满鞑子那几个王爷,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他们个顶个狡诈凶狠非同一般,自己要想利用林庆业的朝人身份轻轻松松骗过他们,那简直想都不要想。

    济尔哈朗固然要用林庆业的兵船运兵,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一定就信任林庆业,更不意味着他一定要使用林庆业。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下面有尚可喜的人马,尚可喜的人可是有不少水师出身的啊。

    一旦济尔哈朗或者其他满鞑子权贵看出了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认为林庆业不是那么可靠,让尚可喜取代了他,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可就见光死了。

    一念及此,杨振把目光转向袁进和俞亮泰,问道:“你们这次返航,走的是什么路线,可曾沿海岸而行,从东江岛附近经过?”

    听见了杨振的询问,袁进和俞亮泰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也清楚杨振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知道杨振在问什么。

    于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袁进说道:“未曾。这次返航途中,卑职等率领船队在江华湾会合了林将军的船队以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避免引起朝人海岸不必要的惊慌,也为了缩短行程,咱们过了白翎岛以后,就直渡汪洋,直奔石城岛方向来了!未曾经过东江岛一带!”

    “很好,既如此,我们就暂时不必用担心林将军的身份是不是已暴露的问题了。”

    听完袁进的回答,杨振多少放心一点,当即排除了林庆业的身份已经提前暴露的可能。

    毕竟满鞑子也不是傻子,如果林庆业的船队已经跟着袁进和俞亮泰的船队沿着朝人的海岸行驶,然后中途消失不见了一阵子,他就不可能再取得满鞑子的信任了。

    “可是,都督,您这么一说,卑职倒是想起,东江岛和云从岛上咱们东路的屯田屯户,必须尽快撤离,如果被满鞑子发现了,将来恐怕也会给林将军增加麻烦!”

    此时的俞亮泰显然也认识到了当初收复东江岛云从岛的做法有点冒失了,趁此机会连忙往回找补。

    “是啊都督,东江岛、云从岛的位置距离平安道海岸太近了,满鞑子虽然没有兵船,无法上岛查勘,可是我们不能不防着点定州、安州等地的朝人。好在那两岛上的屯户不多,说撤也快!”

    俞亮泰的话说完,同样了解到了北边沿海地形的袁进,也马上跟着发言,请杨振下令撤离东江岛云从岛上的屯户。

    杨振见他们如此,与仇震海、严省三相视而笑,随即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呵呵,此事若是等到你们回来的时候再处理,那可就晚了。你们放心,东江岛、云从岛上的屯户,已于两日之前全数撤至大鹿岛上暂时安顿。”

    “哦?还是都督英明!”

    俞亮泰和袁进听见杨振这么说,两个人也登时松了口气,立刻拍起了杨振的马屁。

    “哈哈,这是仇副将和严游击的提议,只能说是你们几个英雄所见略同。”

    这些天来,杨振麾下的几路人马谁也没有闲着,陆上人马过河出击,焚掠了大批鞑子庄田,海上兵船则游弋于洋河口、英纳河口,牵制了鞑子沿海岸布置的兵马。

    等到祖克勇等人采取速战速决速进速退的策略撤回到了英纳河以南的庄河堡一线驻地防御之后,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自然也就撤离了洋河口和英纳河口。

    与祖克勇等部人马撤回后继续大修工事不同,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则去了一趟东江岛和云从岛,将已经做好撤离准备的岛民屯户运送到了大鹿岛安置。

    相对而言,等到战事一起,大鹿岛不一定就更加安全,但是大鹿岛毕竟不在林庆业前往鸭绿江口的必经之路上。

    把东江岛等地的岛民屯户转移到这里暂安,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杨振布置此事的时候,仇震海与严省三从接下来战事发展的角度考虑,只是担心那些岛屿将来有什么闪失,担心那些好不容易移民过来的屯户损失逃散。

    现如今他们把眼前的布置与当时的安排连在一起考虑,一下子就明白了,利用林庆业的朝人兵船奇袭镇江堡的谋划,恐怕已经在杨振的心中盘算了许久了。

    如此一来,仇震海与严省三两个也就不再考虑要不要奇袭镇江堡了,他们的思路开始往如何奇袭镇江堡上转弯。

    包括袁进、俞亮泰等人,也开始一心往这个方向琢磨,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填补所有可能出现的纰漏。

    “都督,我们的其他船队呢?到时候林将军的船队一旦顺利进了鸭绿江口,我们其他的船队应当怎么做?”

    “都督,除了船队,咱们其他的兵马做什么呢?到时候一旦奇袭镇江堡的行动发起,战斗打响,咱们的火枪团、掷弹兵团、炮兵团,还有庄河团营的其他人马该怎么全力配合?”

    “都督,我们突袭镇江堡的行动一旦发起,满鞑子必然到处搬救兵,到时候我们一旦夺下镇江堡,也必将面临满鞑子各路人马的竭力反扑,如何应对,现在就得未雨绸缪!”

    一时之间,袁进、张臣、仇震海等人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一边提醒着杨振留意,一边也等待着杨振与众人通盘考虑。

    就这样,当天夜里,杨振与诸将在石城岛上的军营里畅谈良久,把奇袭镇江堡的一系列安排部署,一一敲定了下来。

    林庆业接管李朝南三道水军的时间并不长,为了避免林庆业的队伍里面有人不可靠,杨振叫他在其水军之中自行遴选出最可靠的队伍留用,其他水军队伍暂留在石城岛上。

    相应的是,为了补足林庆业麾下的朝人兵马,杨振下令抽调安应昌的忠义军人马加入其中。

    一方面,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各部都是货真价实的朝人兵马出身,不用担心他们在跟满鞑子接触的时候穿帮露馅。

    另一方面,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各部加入杨振这边的时间不短了,而且刚刚抢了满鞑子在英纳河以北的庄屯,刚刚跟满鞑子的包衣阿哈们打过了仗,也不必怀疑他们对金海镇的忠诚。

    与此同时,针对袁进、张臣、仇震海等人提出的其他问题,杨振最后也都定下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其一,命令袁进和俞亮泰的船队在石城岛休整一日,尔后拣选状况良好的战船与水手备用,到时与杨振统率的精干队伍一起行动。

    其二,命令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次日即北上大鹿岛停靠,只等镇江堡那边的战事一起,即攻击洋河口的大孤山炮台。

    其三,命令祖克勇、李禄安排人马接管西高丽城子山营寨,同时多派斥候绕道北上哨探敌情,只等镇江堡那边战事一起,便越过英纳河往北进攻,寻找打援歼敌的机会。

    除此之外,杨振也没有忘了派人叫严省三拣选妥当人乘船南下大连湾,去传令给附近南关岭的刘万忠,叫他们尽快点起人马跟着早就移驻金州城内的张得贵等人一起,大张旗鼓地启程北上复州城。

    杨振与众人在石城岛上定下的这个方案,当天晚上就布置了下去。

    包括海岸上的庄河堡内诸将,也在九月十七日的清晨接到了命令,立刻行动了起来。

第七四八章 桨手

    杨振的这些布置,其实只有一个思路,那就是先下手为强,不能等着济尔哈朗出招了之后自己才见招拆招,而是要赶在济尔哈朗出招之前,在其当发而未发之际,直接给他来个黑虎掏心。

    在杨振看来,如果济尔哈朗处心积虑地征调朝人粮草兵马与战船,做着走海路迂回攻击金海镇大后方的打算,那么他恐怕就料不到金海镇的兵马会如此大胆,竟然同样在做着走海路夺占镇江堡的打算。

    这也符合杨振一贯的攻敌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战法。

    且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中午,天气阴沉,没有阳光,也没有风,石城岛一带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海雾之中。

    或许是因为杨振各部人马都知道此行事关重大至关重要,各部人马的行动都非常高效快速。

    从命令下达,到拣选出出来的船只和人员集结到位,只花了几个时辰而已。

    包括此次跟随林庆业船队北上的安应昌所部忠义军各个指挥,以及跟随杨振一起行动的火枪团和杨珅、刘仲锦亲自指挥的炮兵团,到了午时正的时候,也都顺利登船完毕。

    其实,让不让杨珅和刘仲锦指挥的炮兵团参加此次突袭镇江堡的行动,杨振也是经过了反复的权衡。

    杨振原先的考虑是,派出祖克勇他们过河袭击满鞑子屯垦的庄田之后,附近的岫岩堡、汤站堡、镇江堡等地的满鞑子很可能会闻风而来,向庄河堡发起进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杨振这次带来的炮兵团可就派上用场了,把他们放到庄河堡以及庄河堡前方的西高丽城子和平山子营寨,一定能发挥巨大的歼敌作用。

    等到自己依托庄河堡附近的工事,消耗掉满鞑子的有生力量之后,再起兵走海路进攻镇江堡,到那时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但是杨振的这个想法落空了,袭击满鞑子屯田的行动虽然非常成功,但是却并没有引来满鞑子的大军南下。

    随后的几天内,杨振只是接到敖日金派人送回的消息,说英纳河北岸东高丽城子附近新增了一支满鞑子的兵马,大约只有千余人。

    而这千余人的满鞑子镶蓝旗马甲兵到来以后,除了抵近哨探的次数有所增加之外,并没有显露出集结南下的迹象。

    这样一来,杨振也就没必要把炮兵团放在庄河堡这里等待鞑子大举进攻了。

    就这样,杨振留下了李禄的掷弹兵团参与英纳河庄河堡一线的防御,而把进攻利器炮兵团带上了奇袭镇江堡的旅程。

    而随着杨珅、刘仲锦所率炮兵团的加入,袁进、俞亮泰和林庆业的船队也立刻就变成了一支火力空前强大的炮船队。

    新编重炮营的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被分散装载到了二百料、一百料大船以及林庆业船队的五艘大龟船上面。

    而每一条加装了重型红夷大炮的大船,也都随即变成了一条火力强大的大炮船。

    当然了,为了避免被进入船舱的鞑子发现,装载到林庆业船队里的五门重型红夷大炮,只能暂时搁置在阴暗的底舱里,掩盖在一堆腥臭扑鼻的臭鱼干烂虾干的下面。

    至于另外四个哨的冲天炮营,一共一百二十门冲天炮,到得此时,也被分散到了一条条平底沙船和较小的船上,同时也将这些船只变成了一条条中小型的炮船。

    有了这支火力空前的炮船队,杨振突然觉得底气十足,就算林庆业被人识破了充当内应的真相,随后跟进的主力炮船队,也有机会打下镇江堡了。

    至于张臣的火枪团,更是杨振每次行动都很倚重的队伍,这一次自然也要跟着前往。

    不过,这一次杨振将他们分作了两部,张臣与李守忠带一个营头,扮作朝人水军底舱的桨手,跟着杨振分散到林庆业的船队里去。

    而张国淦则统带其余的两个营头主力,跟随袁进和俞亮泰的主力船队行动。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午后,各路人马分别部署妥当,杨振也换上了朝人水军桨手的腌臜衣装,带了张臣、麻克清等人登上了林庆业的座船。

    尔后,随着杨振的一声令下,整个北上讨伐镇江堡的队伍扬帆起航,分作一前一后两大船团,驶离了石城岛的北咀子海湾。

    位于前面的船团,自然是杨振藏于其中的林庆业、安应昌统率的队伍。

    林庆业重新担任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才几个月,除了其中追随他多年的旧部之外,对于麾下不少临时征调而来的水军各营,他的确难以做到全部了解并如臂使指。

    自从昨天晚上,杨振提出让安应昌加入其中,替换掉那些不太可靠的水军营头的建议之后,林庆业与独步和尚连夜计议,将麾下每一个水军指挥都做了认真的甄别审查。

    到了十七日上午,安应昌带领的忠义军各个指挥一到,林庆业与他一见如故,立刻就将忠义军各个指挥安插进了自己的水军之中,替换掉了那些被认为不太把握的营头。

    至此,林庆业的李朝南三道水军各营,也完成了临战之前的整编工作。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杨振的执意加入,林庆业一开始仍然坚决予以拒绝。

    林庆业虽然生在鸭绿江东的李朝,但是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古训极为认同。

    在他看来,杨振贵为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这样的人物,岂能如此以身犯险?

    可是当杨振自己提出要加入他的船队时,除了他大感震惊,坚决拒绝之外,杨振麾下的其他将领则完全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了。

    那些总兵副将们,在杨振答应让张臣率队随行之后,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似乎也没有怎么劝阻杨振不要这么做。

    这个状况,搞得林庆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也只能屈服。

    就这样,船队出发之际,杨振摇身一变,成了林庆业的龟船旗舰船舱里一个头发披散一脸乌黑衣着肮脏并不引人注意的寻常桨手。

    除了几个知情者之外,任何人也无法将这个摇橹划桨的寻常桨手与叱咤风云的杨都督联系到一起去。

    当然了,杨振敢于这么做,也并非纯粹是“艺高人胆大”或者“胡作非为”,如果没有张臣亲自带队陪他登船,他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朝人水军的一艘龟船,通常搭载一百五十人以内,其中几乎一半以上是桨手,另外一半是用于作战的水兵。

    这次杨振加入这艘龟船,虽说是林庆业的座船旗舰,可是上面除了林庆业本人以及十几个贴身护卫亲军之外,剩下的都是安应昌的忠义军和张臣带到船上的几十个火枪营老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杨振的身份被人当场识破,否则的话,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未时前后,杨振藏身其中的林庆业船队,在大鹿岛以东海域,便与袁进、俞亮泰等人率领的主力船队分道扬镳,打起三道水军统御使认旗,转头往东,向东江岛方向驶去。

    当天傍晚时分,林庆业、杨振一行大小二百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东江岛附近海域。

    这个船队的出现,特别是船队当中独具一格的几十艘龟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徘徊游荡在海岸线上的哨骑的注意。

    到了当天晚上,坐镇在镇江堡城中的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就收到了朝人大批兵船已经抵达皮岛驻泊停靠等候命令的喜讯。

    “好,哈哈哈哈,昨日朝人粮草运到了义州城,今日朝人兵船便到了铁山外,真是天助我也!”

    闻听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率领的兵船已经到了铁山外海的皮岛附近,济尔哈朗高兴不已,连夜召见了九连城和镇江堡内的一众满鞑权贵议事,计议接下来的安排。

    “都说说看,本王该如何使用朝人的这批兵船,本王有意亲自率我镶蓝旗的巴牙喇勇士乘船迂回敌后,你们以为如何?”

第七四九章 炮台

    济尔哈朗兴高采烈地说完了这个话,在座的满鞑子权贵们一片哗然,其中较为年轻但是爵位却仅次于济尔哈朗的敬谨贝勒尼堪,立刻起身说道:

    “不可!王爷乃我大清皇上钦命之定海大将军,身份何等贵重,合该坐镇镇江堡统揽全局,岂可以身犯险,置身于海上?

    “以侄儿之见,王爷遣一贝勒或固山额真,统带镶蓝旗数千马步军精锐,配以旗下汉军智顺王爷所部,携带一批重炮火器,再加上林庆业所部水军三千人足矣,何劳王爷亲自出马?”

    敬谨贝勒尼堪说到这里,略作停顿之后,刷刷两下甩了甩马蹄袖,撩袍跪在了地上,继续说道:

    “朝人水军兵船乃侄儿奉旨亲往李朝汉阳城征调而来,侄儿愿替王爷率军迂回金海镇敌后,不成功便成仁,请王爷恩准!”

    敬谨贝勒尼堪是老奴奴儿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之一。

    褚英的长子,即老奴奴儿哈赤的长孙杜度,年初的时候刚被病中的黄台吉提拔重用,赐爵为多罗安平郡王。

    而敬谨贝勒尼堪就是多罗安平郡王杜度的幼弟。

    这两兄弟因为出身的关系,现在都受到了黄台吉的重用,但是他们身上的军功却并不怎么惹人注目。

    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尼堪,没立下过像样的军功,但却一再被黄台吉拔擢,如今贵为敬谨贝勒,私底下招惹了不少非议。

    黄台吉将他派到军前来,就是为了让他多立军功,眼下有了这样建立殊勋的机会,他自是要想方设法抓住。

    在他看来,走海路迂回到金海镇的后方,只要能在复州城以南择地登陆,搞出一些动静,就能一举锁定胜局。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的计议,尼堪全程参加了,对他来说,这样的功劳,简直就是白给的一样。

    然而,尼堪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表现得急躁了一些。

    他的话刚一说完,就听见旁边一个长条脸上长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呵呵一笑,躬身对着济尔哈朗说道:

    “王爷,贝勒爷说的,原也没错。王爷身份贵重,的确不宜出海冒险。但是敬谨贝勒爷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份贵重呢?

    “所以,以奴才之见,不若由奴才领兵前往。奴才是本旗满洲固山额真,率旗下马步披甲丁壮出征,为主子爷们分忧,正是奴才的本分!”

    说出这番话的干瘦老者,原来正是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艾席礼。

    然而他的话一出口,跪在地上请令的敬谨贝勒尼堪立刻又说道:“王爷,此战涉及朝人兵马,而侄儿自夏六月以来,往返盛京与汉阳城之间奔走联络,与朝人事务多有牵涉,与朝人将帅也颇熟稔,正该由侄儿领兵前往!”

    眼见敬谨贝勒尼堪与固山额真艾席礼争执不下,而被济尔哈朗叫来议事的其他人似乎也看破了其中诀窍,皆蠢蠢欲动,济尔哈朗拿手一捶座椅旁的几案,发出“噔”的一声响,脸色也沉了下来。

    众人见状,赶紧都闭了嘴。

    “好了,你们不必多说了。走海路迂回金海镇敌后,乃是本王与睿郡王一起商量定下的策略。既然今日早间时候,诸位劝说本王,已命篇古携带本王书信前往盖州城,请睿郡王亲率大军南下攻打复州城,那么此次督率精锐迂回金海镇后方的大事,亦当由本王亲指挥!”

    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的想法,济尔哈朗自是洞若观火。

    但是类似眼前这样可以建立殊勋的机会,济尔哈朗当然不会拱手让人。

    他虽然已经贵为和硕郑亲王,贵为黄台吉钦命的定海大将军,但他却是舒尔哈齐的儿子,二贝勒阿敏的弟弟,这个旁系出身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痛点。

    也因此,虽然他现在已经地位崇高,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了,但是对于立功固宠、赢得八旗尊重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满足。

    “再者说了,我大清国的王爷有哪一个不是每战必前驱,亲历矢石,九死一生?怎么轮到我济尔哈朗,你们就百般劝阻,难道是当我济尔哈朗不如其他诸王吗?”

    “奴才不敢!”

    “侄儿不敢!”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敬谨贝勒尼堪、固山额真艾席礼一起跪在了地上认错。

    至于方才蠢蠢欲动的其他贵人,也都立刻闭上了嘴,再也不敢有其他异议了。

    济尔哈朗见众人不再争论领兵出海统帅的人选问题了,当下便也换了一个话题,皱眉沉思着说道:

    “敬谨贝勒方才所言,的确不能不虑,本王若亲自领兵前往,一旦乘船入海,一切即掌握在了朝人林庆业的手上,所以林庆业此人能不能完全信赖,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段时日,我观李朝君臣办事拖沓,心意不甚定,对于出兵出粮助我剿除明军,颇有抵触之心,林庆业此人所统兵船,是否堪用,也需要好好验看方才妥当——”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注意到敬谨贝勒尼堪与固山额真艾席礼两个人还跪在地上,于是先叫二人起身,随后转向尼堪说道:

    “这样吧,敬谨贝勒,你带上韩润和郑命寿他们,明日清晨过江,亲自前往铁山海边一趟,先到林庆业那里走一走,看一看,看看他的水军值不值得信赖,到底堪用不堪用。”

    “嗻!侄儿一定好好验看。”

    “嗯,本王当然相信你的眼力,可是你也要用好韩润和郑命寿二人。他两个原是朝人出身,对朝人内部情况比你熟悉。”

    “嗻!”

    “但是也要快去快回,可不能耽搁太久。如果查看过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把他们的兵船直接带到镇江堡外的江面上来,也方便兵马重炮登船。”

    “嗻!”

    济尔哈朗一边思考一边下令,他见敬谨贝勒尼堪没有什么异议,当下不再理会于他,转而对固山额真艾席礼说道:

    “艾席礼,本王前番叫你征调出兵携行的重炮,你如今征调到几门?”

    “回主子的话,这些日子奴才奉命办差,从九连城、凤凰城、汤站堡、孤山子征调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八门,若加上江口帽儿山炮台和我们堡城镇江门炮台各两门,目前共有十二门。”

    说到这里,艾席礼有点犹豫,迟疑着说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见固山额真艾席礼说到鸭绿江口附近的帽儿山炮台和镇江堡的东门镇江门炮台时吞吞吐吐,济尔哈朗有点不悦了。

    “只是,启禀王爷,帽儿山炮台扼守江口,乃是今年春上我大清皇上钦命选址修建,若是把那里仅有的两门重炮也拆卸下来,从鸭绿江口到这里,可就无险可守了!

    “至于我们镇江门上的炮台,更是控江守城的一大屏障,也动不得。所以,满打满算眼下实际可用的重炮只有八门!”

    说完这些话,艾席礼垂首侍立,不敢抬头去看济尔哈朗冷峻的目光。

    事实上,济尔哈朗之前的命令,也的确叫他很是为难,但凡是当年能够分得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地方,那都是个顶个重要的军事要地,轻易动不得。

    但是现在郑亲王叫他征集镇江堡周边的重炮集中使用,他也只能照办。

    其中九连城、凤凰城、汤站堡、孤山子这几个地方,毕竟距离镇江堡和大清国的后方腹地相对远一点,把重炮调走一阵子,也还好说一些。

    可是把守鸭绿江口喇叭口最窄处的帽儿山炮台,以及为镇江堡守卫门户封锁江面的镇江门炮台,却是所有附近的军事要地里最重要的两处,没有济尔哈朗的亲口命令,他是绝对不敢轻易去动的。

    好在这两个地方都不远,可以说就在眼前,若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明说征用了,那他艾席礼立刻就能做到。

    “嗯。”

    济尔哈朗听了艾席礼的那一番话,嗯了一声,皱眉沉思了起来,似乎也拿不定主意,片刻后,他瞥见尚可喜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于是问道:

    “智顺王,你说说看,你挑选了多少能使重炮的汉军?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够不够你打下金州城或者旅顺口?”

    “啊?这个,大将军的意思是,要用重炮去打金州城,去打旅顺口?!”

    原本并不在意济尔哈朗到底征集了多少门重炮的智顺王尚可喜,此刻一听见济尔哈朗对自己所说的话,顿时有愣住了。

    尚可喜自己驻守过旅顺口,后来渡海投降了满鞑子以后,也曾参与围攻并攻陷过旅顺口,对旅顺口的情况,他算是比较熟悉的。

    也因此,他很清楚旅顺口的易守难攻之处。

    故而听见济尔哈朗打算叫他以区区八门重炮就去打下旅顺口,智顺王尚可喜的心里顿时涌起无数个草泥马。

    但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只敢胆战心惊地向济尔哈朗确认一下,他是真的要去打一打旅顺口,还是只随便说说。

    可是像济尔哈朗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王,说出的每句话都代表了他的心思,没考虑的事情,又岂会随便说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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