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零章 进发
当日早上,杨振就在金海总镇府辕门外定下了重启移民行动的决心,然后遣散了随行的众人,自回总镇府内院歇息。
自从移防金海镇之后,杨振与夫人仇碧涵聚少离多,而夫人仇碧涵一门心思扑在照顾他们的儿子身上,每日忙得不亦乐乎,倒也不觉得寂寞。
尤其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生了孩子以后,其母亲沈氏、婶娘郭氏几乎常住在后院里,陪伴其左右,杨振虽然常常不在,但后院每日里也是热闹非常。
当然了,这么一来,杨振就是回到了旅顺南城的总镇府,也只好暂时下榻在位于总镇府二堂的公事房里了。
这天早上,杨振回到内院,看了看仍在熟睡的胖嘟嘟的儿子,与夫人仇碧涵及其他内院眷属见了面,然后陪着她们吃了早饭,便又离开,前去召集会议了。
从威海卫或者成山卫重启移民行动,可不是杨振一句话,把事情交给了方光琛,然后就能启动的。
这是一个涉及多方面的大工程。
尤其是这一次的移民行动,目的地不是近在咫尺的金海镇现有五路防区,而是遥远的真正孤悬海上的瀛洲岛。
所以,杨振这次召集的会议,除了张得贵、方光琛、仇震海以及已经确定了派去瀛洲岛的郭小武等人参加以外,还特意派人叫来了在苗圃营负责农垦事务的农垦所大使陈书农。
眼下已经时至八月初了,再过十来日就是中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种植番薯,还是种植土豆,都已经过了节气。
至少在辽东半岛这一带,已经过了季节。
至于到了遥远的东南方海岛瀛洲岛上,此时是否仍然可以种植成活并结果,杨振实在没有把握。
“立本老弟,你可知今日叫你来为了何事?”
“这个,卑职方才听闻,都督有意重启移民行动,而且听闻这次移民要发往瀛洲岛安置,卑职斗胆揣测,都督叫卑职来,可是为了叫卑职教授移民在瀛洲岛垦荒种薯?”
“立本老弟,你果然是读过书的明白人。没错,叫你来,正是为此。你且说说看,眼下这个季节,在瀛洲岛上垦荒种薯来得及否?”
“这个,都督,请恕卑职直言,卑职从来没有去过瀛洲岛,对其地理、风土、气候一无所知,实在不敢妄言。”
面对杨振的询问,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事还是很谨慎的,既不说不行,也不说行,倒也算是颇为实事求是了。
杨振见他如此,倒也理解了他的顾虑所在,当下想了想瀛洲岛也即后世济州岛的大体地理位置,然后说道:
“这个瀛洲岛么,就在咱们旅顺口东南海上六七百里,此时气候比咱们这里要炎热温润不少。若拿我大明南北各地比较,其地风土气候颇类南直隶江北,嗯,就是淮扬沿海一带!”
“南直隶,江北,淮扬,沿海一带?”
陈书农听到杨振说出的这几个大体位置,以及杨振所打的比方,他那张黑瘦黑瘦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点恍然有所悟的模样,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沉思了片刻说道:
“卑职明白了。若如此,可以一试。但是,卑职不能保证此时在瀛洲岛种薯,会如同四五月时那样成功。”
说到了这里,陈书农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同时也可能担心杨振对他有所不满,当下略一停顿,有些失笑地对杨振说道:
“倒是卑职过于小心谨慎了。其实我们金海镇现在,已经完全不缺番薯种苗,番薯藤蔓种苗可以说漫山遍野都是,已经应有尽有。即使引种失败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且按照都督方才所说的瀛洲岛地理气候,即便八月里将其移栽到瀛洲岛后不能正常结果,保证其成活下来,当无问题。
“然而只要它经过了秋冬能够成活下来,那么到了明年春,就必能在瀛洲岛广泛栽种成功!从咱们金海镇目前栽种的情况看,这一点,卑职现在就可以向都督保证!”
陈书农说的漫山遍野都是番薯种苗虽然有一些夸大的成分,但是基本上也算实情。
四月、五月以来,番薯藤苗从苗圃营开始移栽各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早就随着金海镇五路防区内的移民屯垦进程,遍布辽东半岛南端各个屯所了。
正如杨振在后世所知的那样,番薯也好,土豆也好,非常适应辽东半岛的气候,即使崇祯十三年辽东半岛雨水不多,这些移栽而来的番薯种苗一样长得非常着重。
尤其是那些沿河两岸土壤肥厚的地方,番薯藤更是郁郁葱葱极其茂盛。
许多屯所的新移民,都已经学会了采摘鲜嫩的番薯藤苗和叶子补充粮米之不足。
更有甚者,一些食物不足的屯户已经开始挖掘地下结出的番薯,充作口粮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经过农垦所和统计公所两条渠道报送杨振这里的时候,杨振只是一笑置之。
屯户们愿意食用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番薯,在杨振看来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一来,等到秋天番薯收获的时候,就不用他再去苦口婆心地劝说推广了。
当然了,对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使来说,那些啥也不懂的移民屯户现在就等不及开挖地下新结的番薯,那可是要影响最后的收成,影响他们农垦所最后的业绩的啊!
所以,就在前不久杨振北上巡视之前那段待在旅顺口的日子里,陈书农说服了杨振,最终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名义,给金海镇各路下达了禁采令,禁止各屯所在收获季节到来之前私自采挖番薯。
至于什么时候各屯所可以自主采挖番薯,那得等总镇府的命令。
杨振原本不想管这么多,不想给总镇府招怨,也不想给自己拉仇恨,但是考虑到今年毕竟是金海镇引种番薯的头一年,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按陈书农这个行家说的去做了。
想到这些事,想到现在金海镇的番薯藤蔓种苗的确是应有尽有,不移栽他处,到了秋冬天也是枯死充作草料。
就算是开挖地窖,将它们保存下来,等待明年春天再次用作种苗栽种,那也根本用不了如此许多。
于是杨振下了决心。
“好!那就这样办!立本老弟,这一次你多带些农垦所苗圃营的老师傅,多备些番薯藤蔓种苗,到时候跟仇广义、郭小武、安益信他们一起去瀛洲岛吧。”
“卑职——遵命!”
陈书农略一愣,但很快就抱拳躬身接受了杨振的这个安排。
陈书农担心收获问题,担心自己去了未知的瀛洲岛以后短时间回不来,会错过金海镇已有番薯田的收获季节。
但是他瞬间就又想到,杨振既然在深思熟虑之后派他前往瀛洲岛去,那正意味着,自己在金海镇引种番薯的任务已经得到了杨振的高度认可。
因为看起来杨振根本不担心番薯收获的问题,就像他早已经知道在辽东半岛引种番薯会成功,而且会有丰收一样。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但却让人莫名地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八,袁进带着金海西路水师船队,在安置完了登州水城的六百户移民之后,从辽西觉华岛的驻泊地来到了双岛湾新港了。
次日,北上金州湾船厂接收新船的仇广义,也领着由他负责组建负责指挥的南路水师瀛洲岛船队,也南下抵达了双岛湾。
与此相应的是,由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俩指挥的金海东路水师营,也在三天前,就带着东路的运送朝人介川铁矿石的船队,捎带着忠义归明军安益信所部指挥,抵达旅顺口了。
袁进和俞亮泰的到来,让杨振喜出望外,直接留下了他们,权且叫他们一起充当前往瀛洲岛的运输船队。
同时也命令他们在归途之中,再去江华岛一趟,前去催要李朝君臣早就答应在夏粮收获后支付的两万石稻米。
按照杨振的计划,仇广义、郭小武、安益信、陈书农这几个人以及他们的队伍,到了瀛洲岛以后是要留下来驻岛屯垦,管理移民队伍的。
他们得在岛上建立据点,驱逐或者编管岛上已有的朝人,然后建立起金海镇南路水师营瀛洲驻屯衙署,行使对瀛洲岛所有军民的管辖治理权。
这也就注定了从瀛洲岛到旅顺口来往一趟十分不易,除了第一次前去的时候可以捎带移民队伍之外,今后就很少能有机会再充当移民运输船队了。
也因此,杨振见袁进、俞亮泰不约而同,一起到来,干脆拍板决定,叫他们带着各自船队一起去一趟瀛洲岛。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八月初九日清晨,在杨振的亲自主持下兴师动众地祭祀了一番海神娘娘之后,一支由袁进的金海西路船队,仇广义、郭小武的南路水师瀛洲岛船队,以及俞亮泰俞海潮叔侄的金海东路船队,共同组成的庞大船团,浩浩荡荡地往成山头的方向起航进发了。
第七二一章 宅内
这次重启移民行动以后,具体执行起来,可就没有先前那样精细、那样小心翼翼了。
以前担心鼠疫疙瘩瘟传入金海镇,所以搞了登州水城隔离区,还搞了砣矶岛、城隍岛和大钦岛等海岛隔离检疫区,移民从登州过海北上之前,尤其是抵达辽东半岛南段金海镇辖地之前,起码要隔离检疫好些天。
但是这一次,这些中间的隔离检疫环节全省了。
大船队到了威海卫、成山卫北部海岸之后,早已云集这里多日的流民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而先一步抵达这些地方防疫的汤若望等人,以及跟随前来收编移民的方光琛和李吉等人,也只来得及将这些移民编户分屯而已。
好在这些流民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威海卫和成山卫北部海岸的山林之间滞留很长时间了。
如果他们之前在长途跋涉之中有谁染了病,那也早就死掉了,根本等不到金海镇的这波移民船队到来。
所以,方光琛等人对于这批流民有没有携带瘟疫,倒也不是很担心。
再者说了,瀛洲岛毕竟不是金海镇的本土,既不在辽东半岛上面,也不在辽东半岛的附近。
它是真正的孤悬于大海之上,几乎与世隔绝的岛屿,就算万一出了点事情,那对金海镇本土来说,也不会有多大的祸患。
最起码,就算万一出了事情,一切也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在方光琛、李吉以及袁进、俞亮泰他们这些人看来,真到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死上一批流民罢了。
对他们来说,如今大明朝的天下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是遍地都是应有尽有么?
所以,这一次前往瀛洲岛的移民行动,照比过去,可就简单粗暴得多了。
船队当日上午从旅顺口祭海誓师出发,午后分头抵达威海卫成山卫沿海流民聚集之处,随后就敞开接纳移民登船,到了次日上午,即到成山头汇合编队出发了。
身在旅顺口的杨振,随后得知了这些情况,他的心中虽然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也最后也无可奈何。
毕竟留置移民,让他们隔离检疫,是有成本的,多留置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的粮食。
因此,好容易与方光琛、袁进等人搭上线的威海卫指挥同知王希贤、成山卫指挥同知崔定国,全都盼着流民尽快登船离境。
尤其金海镇的船队到达之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催促船队尽快装载流民离开,不愿再看见这些流民在自己的辖区内多停留一天。
面对这个情况,杨振也无可奈何,虽然他贵为金海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也算得上是登辽地区沿海卫所名义上的上官,但是对于威海卫、成山卫这些本地将门世家的不配合,他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再说了,金海镇开辟以来,包括先前的募兵行动和移民行动,登莱沿海卫所的这些将门世家,已经很给杨振面子了。
登州水城是荒废了,闲置了,可那是你杨振说占就能占,说用就能用的吗?
包括登州外海的那些岛屿,登莱镇兵力收缩了以后的确是弃守了,可那是你金海镇的地盘吗,是你金海镇想来就来想用就用的地方吗?
类似这些问题,杨振没去找过登莱沿海卫所的将门世家,而这些将门世家最后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对此,杨振心里还是感念的。
所以,这一次重启移民行动之后,面对王希贤、崔定国等当地卫所世官的不配合,杨振得到消息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表示理解。
毕竟将来继续往瀛洲岛等地移民,杨振仍然需要登州府以及登莱沿海卫所世官们的谅解与支持,彼此间的关系不能搞僵了,更不能撕破了脸。
金海镇重启了移民行动之后,登州府与旅顺口两地的联系也随即恢复了起来,杨振从袁枢、越其杰写来的书信以及方光琛、李吉的报告之中,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有关登莱地区的消息。
登州府五月末突然爆发的鼠疫,由于袁枢在登州府各地严格推行封闭隔离之法,已经在七月中的时候就消退了。
但是莱州府西北,青州府北部,济南府北部,直到北直隶河间府、真定府等地方,鼠疫依然在横行,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从封城隔离这个笨办法之中看到其巨大成效的登州知府袁枢,也已经接连上书朝廷,上书崇祯皇帝,请求在北直隶以及济南府、青州府、莱州府等地一体推行隔绝阻断之法。
而与登州府连为一体,一损俱损的莱州府,也早就已经不等朝廷命令下达,开始自发向登州府学习隔绝阻断之法了。
莱州府各地官府差役与豪强大户,纷纷以防疫为名设卡筑垒,阻断往东的大小道路,盘查来往行人,并在莱州府内的潍县以西官道两边设置了一大片隔离检疫区,专门收留前往登莱乞食求活的流民。
而汤若望及其随行人员,就在移民船队出发以后,被杨振下令调到了潍县那里,协助莱州府建立隔离区防疫。
同样,为了登州府内的瘟疫不会随着新的流民到来而复发,也为了这次移民瀛洲岛的行动不会因为瘟疫而中断,杨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还不顾张得贵的反对,下令为莱州府调运了一批粮食,好叫汤若望等人能够赈济救助隔离区内的流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振在旅顺口,除了隔三差五地出城观摩征东先遣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的实弹训练之外,就是整日待在旅顺南城的总镇府内,陪伴夫人与幼儿。
杨振的儿子还小,不足百日,虽然已经有了朝廷赏赐的世职,但皆以金海伯长子的身份受封,迄今尚未取名。
相应的是,为了叫他命硬好养活,金海伯夫人仇碧涵按照民俗惯例,先为他取了一个小名,叫石头。
对于儿子的这个小名,杨振当然是无可无不可地笑着接受了,跟仇碧涵一样,整日价小石头小石头地叫着。
小石头刚出生的时候,身为总镇府谘议的方光琛,就私下找到了杨振,说应重金聘请一些宿儒、老道、大和尚等等到场,取一个大气响亮的名字,然后大事大办一番,好叫世人皆知此子命格不凡,乃是应兆而生,应时而生。
当时,方光琛还神秘兮兮地交给了杨振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他给杨振的儿子准备好的名字。
杨振打开一看,差点没笑喷了。
方光琛给杨振的儿子取名叫杨应熊,跟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也就差一个姓了。
——难道说原本历史上吴三桂长子吴应熊的名字,就是方光琛给取的吗?
虽然仇碧涵在怀孕之后的确有过梦熊之兆,但是看见应熊这个名字,杨振还是顿感一身恶寒。
杨振当然也知道方光琛的意思,但他还是当场拒绝了方光琛的提议。
杨振既没请什么宿儒、老道、大和尚来给儿子取名,也没采用方光琛自己琢磨出来的名字,到现在为止,就用了石头这个小名。
而这个小家伙也果然好养活,能吃能睡,健康得很。
总镇府后院也因为有了这个小生命的诞生,有了这个小孩子的存在,每日里都像是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仇碧涵因为生了金海伯长子,又有崇祯皇帝赐给的诰命,其伯夫人的地位稳如磐石,现在有点心宽体胖的趋势,总之比以前丰腴了不少,眉目之间也较以往明朗了许多,在一众丫鬟仆妇下人面前,变得愈发自信而有威严了。
原来的大丫鬟捧玉,在之前的几个月里成为了通房丫鬟,又因为那之后伺候杨振较为频繁,如今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眼下的她虽然没有杨振妾室的名分,但也有了一个小丫鬟伺候,按例,将来不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一个妾室或者姨娘的名分肯定是有的。
至于另外一个通房大丫鬟心月,却不知道是因为阴差阳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伺候杨振的次数不比捧玉少几回,但却始终不见有孕。
杨振这次从复州城前线巡视回来,除了偶尔到夫人仇氏那里去过夜之外,多数夜晚,倒是通房大丫鬟心月在卖力伺候他。
通房丫鬟比一般丫鬟地位高,但与家主的妾室或者姨娘比起来,却又有相当大的差距。
而通房丫鬟最后能不能成为家主的妾室或者姨娘,主要就在于她能不能生下子女。
如今主母生了儿子,她们作为通房丫鬟已经没了不能受孕的禁忌,而同为通房丫鬟的捧玉已经怀孕的事实,更令心月心里着急。
因此对于每一个可以陪伴杨振的夜晚,心月都无比珍惜,每一次都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以求一夜之间就能身怀六甲,取得捧玉那样的地位。
面对这样的好事情,杨振当然不可能拒绝,暂时没有了战争压力的他,同样没羞没臊地乐在其中。
第七二二章 顺利
美好的生活总是十分短暂,正如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般,崇祯十三年的八月转眼之间就到了尾声,杨振在总镇府宅内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也接近了尾声。
崇祯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正午,秋高气爽,袁进和俞亮泰、俞海潮的大船队,在港内引水船的指引下,正浩浩荡荡地排着队驶入了旅顺口内的西港。
早一步得到了船队返航消息的杨振,已经带着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等一众亲信部将,等候在西港新建的码头上。
入港的大小船只将近四百艘,从港外一直排到港内犹如长龙,每一艘都行驶缓慢,吃水很重,一看就知道它们满载了重物。
“都督,这回看样子,老袁和俞亮泰叔侄此行,可是满载而归啊!原先都督带回了与朝人达成了的密约,卑职还曾一度担心从此束缚了我们的手脚,却没想到,达成这个密约,有这样的好处!”
张得贵绝对是一个称职的老总管,平素他最乐见的是进账,最不乐见的是掏钱,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杨振的边上,望着络绎不绝地进入港内的大小船只,笑得合不拢嘴。
前阵子杨振叫他拆东墙补西墙搜罗了一批粮食运往莱州湾,交给了汤若望等人,让他们到潍县西的流民隔离检疫区救济云集于彼处的流民,当时很是让张得贵肉疼了一阵子。
眼下,他看见八月起航前往瀛洲岛的大船队回来,再想到这个船队起航前杨振交代袁进俞亮泰等人的返航任务,他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呵呵,是啊,看他们船体吃水,带回来的必是重物无疑,若不是那两万石稻米,就必定是又有了更多介川朝人的铁矿石。”
站在杨振另一边的张臣,当然知道张得贵每日的烦恼,知道他不是每日里不是在发愁旅顺港仓场内的粮饷物资,就是在发愁旅顺北城的矿石原料,因此见他这么说,立刻补充了一句。
“是啊,哈哈,这下子,至少北城制铁所那边可就宽裕多了,王守堂那个老头子,还有老潘叔,也不用老是跑到营务处,来聒噪个没完了!”
同样跟着杨振来到旅顺西港码头上迎接袁进、俞亮泰大船队返航的李禄,接过张臣的话头,也笑着补充了一句,说的在场众人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在旅顺北城主管制铁所冶炼厂的王守堂与主管枪炮厂的王煅,还有主管弹药厂的潘文茂,先是找了仍然兼理征东先遣军中军事务的李禄,然后又找了兼任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反映的都是旅顺北城各厂原材料即将告罄的问题。
现在的旅顺北城,俨然已经成了金海镇的军工生产基地。
杨振率部移防之前多方筹措储备的那些生铁、熟铁等铁料,早就用完了。
大军移防之后,金海镇的水师船队曾经渡海往山海关以南的永平府方向,求购过一次铁料铁矿石以及硝磺物资,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也早耗尽了。
到这个八月初的时候,杨振与李朝君臣达成的密约开始见效,经过沈器成的奔走联络,俞亮泰率领的东路水师营船队,已经向旅顺口内输送了一次介川的铁矿。
幸亏有了这次输入,如果不是有了这次输入,旅顺北城内制铁所的冶炼厂,恐怕已经不得不熄火停工了。
一旦制铁所的冶炼厂停工了,不光枪炮厂的枪炮制造要受影响,就连弹药厂一直紧缺的硫磺库存也会受到影响。
自从杨振告诉潘文茂和王守堂,可以通过冷却冶炼厂冶铁炉产生的硫蒸气制取硫磺这个法子之后,早在松山城时,潘文茂和王守堂他们就尝试了无数次。
后来到了旅顺北城之后,杨振将军工生产基地集中到了一起,将弹药厂、冶炼厂、枪炮厂等全部安置到了旅顺北城,就是为了方便他们搞联合生产。
经过了从松山城到旅顺北城将近一年的摸索总结,他们终于找到了目前相对管用的水冷却办法。
现如今潘文茂主管的弹药厂,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硫磺供应,是来自于同在旅顺北城的冶炼厂了。
至于剩下的部分以及全部的土硝,则仍然是依赖以前积攒的库存以及山海关兵部分司在永平府、河间府等地的求购与输送。
金海镇目前所控制的辽东半岛南段,并没有太多杨振急需的高品质的大型矿藏,比如硝石,比如硫磺,比如铁矿,比如煤矿。
就此而言,辽东半岛南段与辽西相比,包括与眼下被满鞑子控制的盖州辽阳等地相比,在资源矿产方面都多有不如。
也因此,旅顺北城这个军工生产基地所需要的基础原材料,目前主要依靠从别的地方输入。
五月末以来,金海镇阻断了与登莱地区以及同样爆发了鼠疫的永平府等北直地区的船只来往,导致旅顺北城铁矿石、硝土、硫磺库存迅速下降。
到了八月,杨振重启移民行动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重启铁矿、硝土与硫磺等物资的购买与输入了呢?
当李禄领着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来找杨振的时候,杨振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可是,杨振虽然答应了,但是却迟迟没有行动。
一来,当时袁进、俞亮泰麾下的两大水师营船队,都出任务去了,让金海镇的海上运力受到了严重的限制,没有太多船只可以往外派。
二来,登莱也好,北直也好,鼠疫流行的情况并不明朗,杨振也不敢冒险派人出去求购物资。
鉴于这种情况,杨振扛不住王守堂尤其是潘文茂的屡次求见,最后也只好派了沈永忠等人过海送信,请登州府帮忙收集硝土硫磺等物,杨振这边按照市价敞开购买。
只是到如今,时日尚短,且登州府那边忙着防疫,并没有一船硝磺物资过海运抵旅顺口。
如果接下来再没有矿石物资输入,估计王守堂和潘文茂又该到旅顺南城的总镇府来找杨振诉苦了。
众人看着船只进港,说起了这个事情,突然间人人都意识到,眼下来自李朝的矿石与物资,对于金海镇的生存来说,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陪同杨振前来迎接船队返航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间,船队队首的几条大船已经相继靠上了码头。
而袁进、俞亮泰也已经领着几个人,跟在指引他们船队进港的仇必先后面,快步朝杨振等人的方向走来。
“有劳都督亲自迎接,卑职等人怎么敢当!”
隔着老远,袁进就抱拳对着杨振这么样大声说道,话虽客气,可是神情语调却极兴奋。
显然,对于杨振能够率众前来迎接他们返航,袁进、俞亮泰及其随行的诸人都很高兴。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们当得起!”
杨振领着等候的众人迎上去,一边说着话,一边与袁进、俞亮泰两个拥抱见礼,随后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他们问道:
“怎么样,你们此行前往瀛洲岛江华岛公干,具体情况如何,往返可还顺利?”
见杨振对他们船队此行的成败满脸关切,袁进与俞亮泰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由袁进对杨振笑着拱手说道:
“顺利,顺利,托都督的福,此行一切顺利!咱们的人送过去了,属于咱们的东西也运回来了,而且,卑职与俞参将前往江华岛一行,还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
船队进港的时候,他见绝大多数的船只都吃水很深,船体沉重,一瞬间曾有些担心,怕他们运回来都是矿石,而没有运回那两万石稻米。
若真如此的话,那么接下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至少在番薯土豆采挖收获之前,金海镇各路人马以及各屯所百姓,恐怕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从李朝运回的两万石稻米虽然不算很多,但是精打细算之下,也可以支应目前金海镇各路兵马一个半月不断粮,意义还是相当重大。
此时听见袁进满脸笑容地这么回答,杨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听他最后说出此行还有些意外的收获,当下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
“好,好,好,顺利就好。那么,你们此行还有哪些意外的收获呢?难道是介川的铁矿产量上来了吗?”
第七二三章 朝人
李朝的北方数道,早在大明万历末年辽东战事开始之后,几十年来历经战乱摧残,到了现在这个李朝国主李倧就任国王以后,更是经历了丁卯胡乱、丙子胡乱这样的大战乱大破坏。
如今李朝北方数道之地残破不堪,许多城池毁弃,商旅不通,民人逃散,人口稀少,可谓是田地荒芜,百业萧条。
至于原来开采过的那些矿场矿坑,更是早就废弃掉了。
尤其是在前几年发生的丙子胡乱之后,面对军事实力远胜自己的清人,李倧以及李朝当政的主和派权臣们,已经完全选择了躺平。
对于早就废弃的铁山铁矿以及介川铁矿,他们根本没有重启开采的想法。
至于自行冶铁铸炮、重新武装自己的事情,他们更是连想都没敢想过。
如果不是杨振这次在跟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里面,写明了要用平安道铁矿抵消金银赔偿的条款,李朝君臣根本没动过要征调矿工民夫重启介川铁矿的念头。
也因此,杨振的江华岛之行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是朝人重启介川铁矿以铁矿石抵偿赔款的事情,始终进展缓慢。
不是因为介川铁矿不好开采运输,相反,介川铁矿是大型露天矿藏,并不难开采。
而且它的位置也很好,就在清川江的下游,那里既靠着清川江水道,又距离清川江的出海口不远。
驻守金海东路的俞亮泰水师船队,从海上可以直接进入清川江口,然后等到海上涨潮的时候可以毫不费力地逆流而上,直抵介川铁矿附近装载矿石。
而介川铁矿,不仅位于鸭绿江以东,更远在清川江以东,驻兵镇江堡的济尔哈朗以及驻扎九连城的满清朝鲜事务大臣,也很难发现清川江东岸介川铁矿附近的猫腻。
所以,制约介川铁矿产量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人的问题。
杨振与李朝君臣的江华岛密约达成以后,李倧将重启介川铁矿,并向杨振的金海镇无偿提供铁矿石的事情,交给了率军驻扎平壤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对此,这个平安兵使柳林当然十分恼火。
虽然这个平安道兵马节度使跟他的亲家沈器远一样,暗地里也是一个亲明派,对于李朝臣服满清感到十分屈辱,尤其对于在满清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心怀怨恨,但是李倧叫他征调人力开采介川铁矿,然后无偿提供给突然冒出来的金海镇,他的心里也是一百个不情愿不乐意。
如果不是杨振当时从江华岛回来的路上,就将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派过去联络这个柳兵使,那么介川铁矿的重启恐怕还得继续往后推迟很久。
但是即便如此,江华岛密约达成以后迄今为止,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船队也只是从清川江畔的介川铁矿,运回了一批铁矿石而已。
因为现在的李朝北方地区,人烟过于稀少,就是到处搜罗抓捕壮丁充入号牌军,叫他们前去开采介川铁矿,柳林柳兵使也抓捕不到多少青壮丁口。
所以,平安兵使柳林就是想大规模开采介川铁矿,然后大批量向杨振的金海镇供应铁矿石,一时半会儿他也是有心无力。
也因此,杨振虽然与李朝君臣有了密约,而平安兵使柳林看在沈器远、沈器成的面子上也算尽力,但是从介川铁矿运出来的铁矿石,仍然远远满足不了金海镇的需求。
此时,杨振眼见港口内的大船小船吃水城中,显然运载了重物,乍闻袁进他们所说的意外收获,第一反应就是介川铁矿的产量上来了,柳林这个平安兵使开采铁矿的态度变得积极了。
但是,杨振猜错了,他还是低估了袁进他们所说的意外收获。
“介川铁矿?不,不,不,都督,介川铁矿的产量的确增加了,但是却算不得意外的收获。呵呵,这个意外的收获么,却是从江华岛那边,就一路跟随卑职等的船队前来拜见都督的几个李朝人物!”
袁进和俞亮泰听了杨振的猜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两人相视一笑,立刻就由俞亮泰出面,为杨振解开了疑惑。
“几个李朝人物?”
“没错,都督,正是从江华岛跟船前来的几个李朝人物!”
面对俞亮泰的说法,杨振有点讶异,又去问了袁进,而袁进跟俞亮泰一样,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俞亮泰转身朝他身后不远的随从人群里面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三个人垂首躬身快步走了过来。
杨振侧身看去,只见那三人皆头戴朝人的大帽,其中两个身穿朝人皂色文士袍服,另一人身上却衣着一袭灰色僧袍。
杨振正疑惑间,那三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跟前几步外,而此时俞亮泰也适时地在杨振身边介绍道:
“都督,卑职和袁总兵按照都督的命令,返航时行经江华岛停靠,期间等待朝人筹措稻米的时候,有一个和尚前来船队停泊地拜访我等,自称乃是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帐下的行人。
“这个和尚自称法名独步,称其受人之托,有机密大事前来金海镇与都督联络。卑职等人以都督与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探之,他竟对答如流,无一差错,卑职等便将其随船带来。
“至于另外两个人,却是后来跟随朝人运送稻米的队伍一起到的江华岛,稻米交割装载完毕之后,此二人突然找到卑职,出示朝人兵曹令牌,一人自谓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之弟,一人自谓是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之婿,且皆称有机密大事,要随船前来旅顺口求见都督。
“卑职问以当初都督在江华岛诸事,此二人竟也熟知内情。且此二人与那独步和尚,竟然也是相识。卑职怕误了大事,于是卑职与袁总兵商议后,遂将他们藏于船中,一并带了回来!”
俞亮泰说到这里,他口中的那三人已经来到了杨振的跟前,于是俞亮泰指着三人,逐个向杨振介绍道:
“都督,这位就是方才卑职所说的那个,自称朝人兵曹判书之弟的沈器周!”
“沈器周?”
俞亮泰方才说起这几个人的身份时,提到了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的时候,杨振的心里就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此前清虏那边向朝人索要粮米的同时更向朝人借兵借船,正准备着合兵来攻金海镇,这个事情对杨振来说却是危险中隐藏着机遇。
如果把朝人出借给清虏的兵马战船拉到了自己这一边,给清虏来一个腾笼换鸟之计,或者木马屠城之计,那么接下来清虏再次南下进攻金海镇的战争岂不是已经稳赢了吗?
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能一举干掉盘踞在镇江堡一带的清虏镶蓝旗大军,也一定能够给他们造成一次重创。
杨振的这个想法,早就有了,虽然当时与沈器远在江华岛的单独会面之中,杨振没有明确说出这些个计划,但是已经有了铺垫和暗示,已经与沈器远达成了一些默契。
这段时间以来,杨振原本就有意等待接管了瀛洲岛以后,派人前去平壤城,去跟沈器远的那个亲家翁柳林柳兵使以及代表自己常驻平壤城的沈器远之弟沈器成联络商议一番的。
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有派人前去联络,沈器远那边就等不及派人过海来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杨振原本满是疑惑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上前扶住了正在躬身行礼的沈器周,笑着说道:
“未料当面竟是贵客莅临!欢迎欢迎,欢迎之至!”
这个沈器周,约莫五十岁上下,与其兄长沈器远及其弟沈器成长相颇为神似,国字脸,浓眉大眼,八字须,山羊胡,士林文士的儒雅相貌。
见杨振满脸笑容搀扶自己,沈器周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旧规规矩矩地向着杨振躬身垂首,同时举着一块证明身份的铜牌,用流畅的胶辽官话说道:
“在下沈器周,奉命过海,前来拜见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都督!”
“呵呵,沈先生客气了,免礼,免礼!”
杨振见沈器周如此,一边接过了他呈递上来的铜制令牌,翻来覆去地看着,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不知令兄长沈兵判近况如何?本都督当日在江华岛上,曾与令兄长有过一番面谈,其时谈及抗虏事业,彼此甚为投契。不知沈先生此行,可有令兄长书信带来?”
杨振这么一问,就见那个沈器周直起了身,抬起了头,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杨振身边人等,最后说道:
“回禀都督,家兄并无笔墨书信交托在下带来,但却有机密口信嘱咐在下,务必面见都督之后,与都督面谈!”
第七二四章 步伐
杨振一听,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唐突了,同时也知道沈器远这次派沈器周前来,必定有大事相商,当下将手中铜牌递还给了他,然后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沈先生泛海而来,旅途劳顿,待会且到总镇府别院客馆安歇休整一番,其他事,咱们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随即就把目光转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此时,那个衣着灰布僧袍的人物,已经摘下了用来掩饰其身份的大帽,露出了剃度过有戒疤的脑袋,果然是一个面目干瘦的僧人。
而另一个站立在沈器周旁边的青年文士,同样也摘下了黑纱大帽,显出了自己的真容。
这个青年文士,看起来与杨振的年纪差不多大小,约莫三十出头,相貌长得倒有一点朝人的样子,一张长方脸上细眉长目,颧骨略高,有点络腮胡。
到了这时,其实已不用别人再介绍,杨振就知道剩下的这俩人物是谁了。
那青年文士装扮的人,自然是方才俞亮泰嘴里所提及的沈器远的女婿了。
至于那个五十来岁的僧人,则是方才俞亮泰嘴里最早提到的独步和尚了。
果然,当杨振的目光转向剩下的那两个人,沈器周就在一边向杨振介绍了起来。
“都督,这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兵使的长子,也是家兄之婿,小邦兵曹佐郎柳之蔓。”
那青年文士听见沈器周的介绍,连忙上前躬身与杨振见了礼,并再次报上了的身份姓名。
杨振自然是一边对他说着免礼,一边寒暄着将他搀扶起来。
作为沈器远的女婿,或许他在今后的作用并不大,但是他身为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长子,对杨振来说,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至于这位,却是一个巧合,在下与他虽然相识,先前却不知他也奉命过海前来。还是请他自己,向都督说明来意吧!”
杨振正想着要与那个柳之蔓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器周继续说话了,而且沈器周说出来的话,也让杨振有些意外。
“小僧法号独步,见过都督。小僧原无甚来历,先前曾在妙香山普贤寺内参禅,丁卯胡乱时普贤寺毁于兵火,僧众星散,小僧流寓四方,幸得当时的平安兵使林庆业林兵使收留,即在林兵使帐下修行!”
那个和尚听见沈器周的话,微微一笑,上前来冲着杨振双手合十,躬身见礼,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两个月前,林恩公奉命出任东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小僧亦追随恩公左右,现在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帐下效劳!此次小僧随船过海,前来拜见都督,乃是奉了统御使差遣,充任恩公信使!”
独步和尚说完了这些话,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举起,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杨振接过来,见信仍密封着,也没有当场拆开看,而是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看着那个和尚说道:
“禅师既是林统御使帐下行人,到了金海镇,就是本都督的贵宾,就是杨某人的朋友,无须客气。——诸位海上劳顿,且先到城中客馆住下,休息两日,咱们再好好面谈!”
杨振的前半句话,是对着那个独步和尚说的,而后半句,则转向了面前的全部三个李朝来客。
眼下码头上人多眼杂,船只靠岸,仓场卸货,乱乱哄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这几个李朝来客此次到金海镇来,也必是与杨振商议接下来的利用清虏借兵借船的机会坑一把清虏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在眼下这个大庭广众之下能提及的。
对此,不仅杨振这边的诸将知道这一点,初来旅顺口的沈器周、柳之蔓、独步和尚他们三人,也深知这一点。
于是,杨振话音一落,站在边上的张得贵就连忙张罗了起来,一边叫人把早就备好的马匹牵来,一边叫人掌旗开道,当先领着一行人往旅顺南城方向去了。
而旅顺西港的码头上,自有袁进船队和俞亮泰船队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们与协理营务处的人员办理交接卸货。
从江华岛那边随船运来的两万石稻米,直接就在旅顺西港内卸货入仓。
而那些运载了大批铁矿石的船只,则在仇必先率领的引水船指引下,再次编队,然后继续往东,驶过龙河口,前往旅顺南北城之间的那处海湾卸货。
当然了,这些繁杂琐碎的事务,早就不需要杨振再费心去考虑了,自有负责旅顺口港务的南路水师营人马去做具体安排。
却说杨振一行人回到了旅顺南城,先将沈器周、柳之蔓和独步和尚以及他们的从人,送至总镇府一侧的馆舍休息,尔后杨振领着袁进、俞亮泰、仇震海等人来到了总镇府的二堂内。
“说说吧,你们此行运送移民去瀛洲岛的情形如何?瀛洲岛交接可还顺利?返航途中与朝人打交道可有什么波折?”
沈器周那几个人的到来,对杨振来说,的确是一个意外,至少是他眼下没有料到的。
这一次袁进他们返航,杨振亲自前去迎接,其实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是移民瀛洲岛的问题。
袁进与俞亮泰两个人见杨振这么问,连忙放下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碗,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袁进站起来回答杨振的询问。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去的时候,咱们先从威海卫、成山卫沿岸各处分别接收了移民登船,八月初十日早上离开成山头附近海域,八月十四日午后即抵济州港,啊不,是瀛洲港,呵呵,是咱们的瀛洲港。
“当时,咱们的船队,大小船只五百来条,那场面称得上是帆樯如林,遮天蔽日,声势极大,咱们打的又是大明旗帜,瀛洲岛上的朝人官佐差役数百人,倒也没有抗拒。
“而且岛上那些朝人官佐差役,当是早知道了咱们的来意,早做了许多准备,当日午后时分,就在港口内,与咱们办了交接,尔后那些朝人官差,就自行乘船离港,投北而去了。”
说到这里,袁进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瀛洲岛的情况,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泛出光彩,声音也变得激昂了许多。
“都督,那个瀛洲岛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啊!岛上有山有水,土地广袤,山上有数不尽的森林,可供砍伐树木,打造战船,山间与沿海又有大量易垦的荒地,可以安置移民,开辟农田。
“这一次,随船过海前往安置的移民,咱们只此一趟,就送去了两千四百余户。只此一次,就可以在瀛洲岛设置八个屯所,若是每户分田垦荒三十亩,那么假以时日,瀛洲岛必将成为我们金海镇的又一钱粮重地!”
“是啊,都督,如果不是此次率队前去,谁能料想我们金海镇东南的海上,竟还有这样一个适合驻屯垦荒的大岛,若早知道,早经营,想当年东江镇数万人马又怎会穷途末路,乃至沦亡?!”
俞亮泰听见袁进夸起了瀛洲岛的情况,一时想起过去东江镇困守皮岛、石城、广鹿等小岛的窘迫情景,一时唏嘘不已。
俞亮泰的突然插话,使得袁进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等到俞亮泰说完,袁进点点头,接着说道:
“没错,往东不出黑水洋,真不知外面天地之广大。卑职等这回上了岛,才知道岛上原本就没有多少朝人,现有的朝人也多是李朝刺配流放的一些犯官刑徒。
“此外,瀛洲岛上尚有数千被朝人官差视为贱民的土著岛民耽罗人。眼下,按照都督你先前的指示,这些人都交给了安益信那小子编管役使了。”
杨振作为穿越客,对明末朝人治下济州岛的情形,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这个大岛在落入朝人之手以前,是元朝的耽罗军民总管府,是元朝征东行省的养马牧马之地。
元朝灭亡之后,当时的王氏高丽乘虚而入,趁乱占据了这个牧马之地,再后来被废了高丽王氏而自立的李朝所占有。
而立国之初的大明朝,仍将退回到塞外的北元当成自己最大的敌人和最大的威胁,主要的军力都用在了与北元持续多年的作战之上,没有太多精力去收回这个遥居海上的前元故地。
久而久之,以前的耽罗军民总管府,就成了李氏朝鲜的济州,这个大岛也从原来的耽罗岛,变成了朝人所谓的济州岛。
杨振听袁进、俞亮泰说起瀛洲岛上情形,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这些历史往事,同时他又见张得贵、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等亲信将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或惊诧,或讶异,或对瀛洲岛神往不已,随即张口问道:
“你们的判断没错,瀛洲岛不仅气候温和,适合驻屯开垦,而且位置重要,乃今后我大军用兵海外之海上枢纽。如此一块海外乐土,早该入我华夏版图。
“怕只怕,朝人在岛上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咱们就算今时今日把它拿到了手,一旦管控不力,将来仍不免落入外人口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突然想起历史上丢掉的一块块版图,一时间心情有些落寞,暗叹此时的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余力加快抢占领土的步伐。
第七二五章 耗子
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关外的威胁,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关内的内乱,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该死的瘟疫,如果天时、地利、人和,自己能占住其中的一条,那么他都可以提前布局更多的事情。
杨振突然说及的话题以及他的神态表情,自然被在场的诸将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也知道杨振说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如果朝人在瀛洲岛上经营已久,根基已深,比如说城池人口众多,那么金海镇要想在五年之后将它彻底变成自己的地盘,恐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这个岛上非我族类的人口太多,三五年内就想把它彻底变成自己人的,可就异常困难了。
“呵呵,这个么,都督你多虑了!如今的瀛洲岛上,多数地方仍然是蛮荒一片。只在岛北和岛南,各有小城一座而已。
“岛北的连着瀛洲港,过去叫作什么济州城,原是岛上朝人官府衙门所在之地,如今,自然改名叫作瀛洲城了。至于这个城么,呵呵,说是小城,都有点抬举它了,充其量就是一个牢城营罢了。”
“至于岛南的那一个,叫什么西归浦的海港,原是岛上朝人税司的所在之地,据说那里倒是一个天然的良港。
“卑职等人返航之前,仇都司他们也已经驱逐了朝人,顺利接管了彼处。而且架上了咱们自己带去的大炮,掌控了西归浦的港口码头。
“呵呵,仇都司他们占了西归浦,是一个大好事,占了那里,今后就可以继续向过往的船只抽水征税,也能自行补充一些给养!”
听见袁进这么说,杨振心中的忧虑,略微缓解了一些,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然后接着问道:
“你们做的不错。但是不管现在瀛洲岛上有多少朝人或者耽罗人的人口,我们从登州府威海卫成山卫那里移民瀛洲岛的步伐决不能停止。”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仿佛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对着袁进问道:“对了,这次的移民,在登船过海之前,咱们并没有专门进行隔离检疫。而此次海上行程,又比以往的耗时长久,途中可有什么突发的疫病,或者其他异常的情况没有?”
“这个——”
乍闻杨振突然间这么问,袁进的脸色顿时有了一些变化,而与此相应的是,一向言语便利的他,竟然也有点吞吞吐吐的样子了。
“怎么?真有情况?”
袁进是啥样人,杨振当然是清楚的,他们相交已久,彼此已经十分了解。
当下杨振见他一时吞吞吐吐,且目视俞亮泰,就知其中应有隐情。
“都督,这个,事情倒有个事情,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袁进还没有想好回答的措辞,而坐在一边目睹了他哑口无言模样的俞亮泰,当即又站了起来,躬身抱拳对着杨振说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们运送移民过海,途中发生任何异常情况,都可以对本都督如实禀报!”
杨振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许多。
这时,俞亮泰与袁进两个又相互看了看,最后由俞亮泰继续说道:“是这样,都督,卑职船队抵达瀛洲港以后,与朝人办理了交接,即令船队自行检疫后入港靠岸——”
说到此处,俞亮泰稍稍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看杨振,一时仿佛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况,又仿佛是在观察杨振的神色,见杨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最后说道:
“卑职东路水师营抵达瀛洲港的大小船只,一共一百八十一条,其中一百八十条,都没有问题。唯有其中一条三月里下水的百料船,底舱内发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底舱内发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俞亮泰的话,让杨振一时有点懵。
杨振初见他们犹豫的时候,原以为是他们在海运的途中,有人染病,甚至有人死亡,或者说减员较大的问题。
毕竟从成山头到瀛洲岛,海上的路程超过了六百里,而且海浪颠簸,食水也没有保证。
再加上移民大多体弱,到海上以后出现什么晕船,呕吐,乃至沉船落水,或者暴病而亡的事情,都是正常情况。
对杨振来说,只要上了船的移民们,不是成百上千地死去,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他没想到俞亮泰说出来的竟是这么句话,短时间的懵圈之后,他的心里没来由地突然一惊,紧接着追问:
“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这个,都督,也是卑职当时一时心软,默许了那些登船的流民,带上了他们那些破烂家当。没成想,那些坛坛罐罐箱笼背篓里边,会有该死的耗子!”
“啊?耗子?你说船舱里不该有的东西,是耗子?!”
听见俞亮泰最后说出来的东西,杨振突然就闹明白了,为什么袁进之前吞吞吐吐地说他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了。
而这个时候,众人见杨振如此大的反应,也都有些紧张。
杨振的公事房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袁进平静地看着杨振,默不作声。
而俞亮泰低着头,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冷场了片刻之后,就见张得贵在旁边说道:“呵呵,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几只耗子吗?只要你们没让船舱里的耗子跑到岛上去,就算它们真有毛病,又能怎地,几只耗子而已!”
张得贵笑着说完这个话,见俞亮泰和袁进的脸色似乎也没怎么放轻松,当下一愣,接着追问他们道:
“怎么?你们不会是,已经让船舱里的耗子,跑到岛上去了吧?!”
“那倒没有!”
听见张得贵的这个追问,俞亮泰终于抬起头,十分肯定地回答了他,然而俞亮泰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又一下子让包括杨振在内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出发前,咱们也向登船的流民们讲清了规矩,三令五申地告诫他们,必须下海沐浴,把身上的跳蚤弄干净,同时也不能让一只耗子混在行李里上船上岛。
“然而到了瀛洲港后,却有一条大船上的临时棚长突然报告说,他们在堆放行李的底舱中发现了几只死耗子。”
“死耗子?!”
这下子不光是杨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了,就连张得贵、仇震海、张臣、李禄等人,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这是之前杨振在向众人提起鼠疫的时候,随口念出来的一句顺口溜。
这个顺口溜当然不是杨振的原创。
至于它出自何时,出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杨振也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自从在前世的时候见到这句话开始,这句如同可怕的童谣一样的顺口溜,就烙印到了杨振的脑海深处。
因为这句顺口溜所描绘的情景,就是鼠疫爆发传播的最大载体死耗子。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或者其他地方发现了死耗子,杨振等人或许还不会这么紧张,毕竟有活的耗子,就会有死的耗子,这事情很常见。
然而同样的情况放在当下,放在刚刚爆发了鼠疫疙瘩瘟,刚刚因为鼠疫而死了成千上万人的地方,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俞亮泰问道:“那些死耗子,你亲眼看见了?”
“这个,并非卑职亲眼所见,乃是移民船上一个登船时临时委任的棚长,在靠岸下船之前搜检行李时所发现。”
“那么,你们又是如何处置的?”
“卑职接到报告的同时,即下令禁止那条船靠岸,禁止那条船上所有人靠岸下船!”
“船上有多少人?”
“总共五十户移民,一棚水手,男女老少,总计二百六十一人!”
“现在人呢?”
“这个,这个——”
俞亮泰听见杨振的提问,一时也有点结巴了。
他是知道杨振对移民有多重视的,此时想起当时在慌乱之下的处置,暗自生出了一些后悔之意。
但是面对杨振锐利的目光,他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如实禀报。
“回禀都督,当时袁总兵与卑职,以及一起前往瀛洲岛去的其他人,仇广义仇都司,陈书农陈大使,彼此意见不一,有说就地隔离的,有说永绝后患的——”
“那么你们最后的处置呢?”
杨振不想听他们是怎么争论的,只想知道最后处置的方式。
面对杨振锐利的目光,俞亮泰低下头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因着那条船,是卑职东路水师营的船,船上有一棚卑职麾下的水手。所以,最后的处置,袁总兵他们接受了卑职的意见——永绝后患。”
说到这里的时候,俞亮泰突然又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杨振,有点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似地说道:
“船上的水手与卑职营中其他弟兄,历经生死,情同手足,若留他们在港口隔离,并不能真正杜绝风险。
“一旦真有鼠疫发生,卑职虽万死亦难辞其咎。尤其都督驻屯瀛洲岛事业,更不能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杨振听到这里,摆了摆手,打断了俞亮泰的话头,皱着眉沉着脸继续追问他道:“怎么个永绝后患法?”
“卑职写了一道军令,亲自张弓射箭上船,叫他们乘风扬帆出港,继续泛海往东。若他们命不该绝,遇上无人荒岛,自可登岛隔离。
“若是他们食水耗尽,而无岛屿可以停靠,则是他们命里有此一劫,只好自生自灭。他们的父母家人,即我俞亮泰之父母家人,俞某替他们照拂赡养,养老送终!”
第七二六章 天意
“这——”
俞亮泰的回答,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
方才俞亮泰说到永绝后患的时候,杨振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其实大火烧船的惨状,所以当时他的心情才一下子变得极为阴郁。
但是现在看来,俞亮泰所谓的永绝后患,只是将那艘发现了死耗子的船只放逐海上而已。
这么看来,倒是自己的心理,比起俞亮泰等人,还要阴暗得多了。
“很好。这个处置很好。你们没有做错。”
杨振突然间松了一口气,最终说出来的这个话,让俞亮泰和袁进猛然抬头看着他,而俞亮泰更是眼前一亮。
面对并不打算追究什么责任的杨振,俞亮泰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向杨振垂首施礼说道:“都督能体谅卑职苦衷,卑职感激不尽!”
“起来,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单纯就事论事,你们的处置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应该更严格地搜检一番。今后移民登船,务必严格检疫。此事下不为例!”
“卑职明白!”
杨振问完了船队运送移民前往瀛洲岛后的情况,紧接着就又问起他们返航途中经过江华岛的情形。
而说起这个过程,袁进与俞亮泰就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避重就轻与小心翼翼,而是爽快麻利地简述了经过。
这次仍是袁进这个总兵官在向杨振及在场众人报告。
“俞副将营中那个俞海潮,曾经往返过瀛洲岛与江华岛,海路熟悉,所以咱们从瀛洲岛返航的路上十分顺利,途中虽遇到了一些朝人的兵船,但他们只敢远远跟随,并不敢近前。
“只是卑职等人到了江华岛与朝人交涉时,多少浪费了一些时日。好在朝人畏惧咱们势大船多,又有都督先前与朝人达成之密约,朝人理屈且力弱,最后于八月二十六日,将两万石稻米如数交割。
“剩下其他的,就是那个独步和尚与沈器周、柳之蔓登船跟来的事情了。这些,都督已经知道,卑职也就不再赘述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咱们抵达清川江口要求交割矿石的时候,无论独步和尚、沈器周,还是那个柳之蔓,竟然皆不愿上岸与平安兵使柳林照面!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了袁进叙述的大体经过,杨振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因为袁进和俞亮泰两个人,也是长时间海上往返,旅途劳顿,十分疲累,杨振与他们谈完话,立刻就叫张得贵亲自陪着他们,去给他们安排下榻休息的馆舍去了。
但是议事会并没有就此散场,他们走了后,杨振与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几个继续围坐谈话。
“都督,卑职没有去过瀛洲岛,但是早年在东江镇的时候却听说过,过了那个瀛洲岛往东,就是东瀛扶桑国的地界,也就是都督常说的倭国地界。”
张得贵领着袁进、俞亮泰离开以后,众人上了新茶,再分宾主坐下,其中仇震海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立刻说起话来。
“俞副将他们放逐到海上自生自灭的那艘船会不会,——会不会漂洋过海,一路飘到那个什么东瀛倭国那边去呢?”
“没错,都督,卑职从朝人那江华留守府里搜罗得来的周边舆地海图上,也看到过,从瀛洲岛出发,往东北去,有倭国对马岛藩,往东南去,则有倭国长崎诸岛,什么肥前、鹿儿岛等藩,都在那个方向!”
仇震海的话令剩下的几个人都是眼前一亮,而在江华岛上搞到了李朝及其周边舆地图的张臣,更是清晰无误地说出了瀛洲岛以东、与瀛洲岛隔海相望的几个地名。
当然了,这些地方眼下都属于倭国。
但是,也正因为这些地方眼下都属于倭国,上面住着的都是倭奴,所以众人听了仇震海与张臣两个人说出来的话,个个不仅毫不担心,反倒一时都乐了。
而且是幸灾乐祸的乐。
尤其是杨振,一想到那个什么对马藩,或者是长崎港所在的肥前藩,以及与肥前藩同在九州岛上的鹿儿岛藩,有可能因此而倒霉,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了。
“真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若真如此,那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哈哈哈哈——”
杨振一想到未来九州岛上鼠疫流行的场面,当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于公而言,倭寇乃大明世仇。
于私而言,杨振自己对倭奴国更是恨之入骨。
但是即便如此,杨振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安插人手,将大明朝北方流布的鼠疫祸水东引——引到倭奴国去。
一来,这么做其实并不容易。
倭奴国与满鞑子的螨清国不同,与半岛上的李朝也不同,它与大明朝隔着汪洋大海,就是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那么容易落实下去的。
二来,杨振还是有自己的道德底线的。
尽管几百年后,这个倭奴国对杨振自己的同胞们使用过鼠疫这种手段,但是换成了自己,他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道德水准降低到倭奴的层次。
所以,当关内的鼠疫传播到了登莱、河间等地的时候,他的念头只是控制住它,不能让它传播到金海镇来。
与此同时,尽可能地帮助登莱的官府防疫,尽快地遏制住瘟疫散发的形势,尽量减少瘟疫爆发造成的人口损失。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利用大明北方有点愈演愈烈的鼠疫,去消灭螨清的有生力量,清除半岛的李朝人口,或者倭奴列岛上的倭奴人口。
杨振终究还是拥有一颗现代的灵魂,终究并非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在他看来,就算将来他要对瀛洲岛以东的倭奴国下手,那也要用自己麾下大军的实力碾压他们,而不是借助于一场瘟疫。
然而这一次,俞亮泰他们的一次小小的无心之失,却很有可能将鼠疫给倭奴国的对马藩或者肥前藩送去。
这,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开眼了吗?
仇震海等人当然不知道几百年后倭奴国入侵期间对自己的后世同胞们做了些什么,但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却是一清二楚。
他们使用了包含生化武器在内的一切手段,没错,就是生化武器,其中就包含有鼠疫。
“这可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俞亮泰他们这次的无心之失,给当年侵袭我大明海岸的倭寇余孽,当年企图进占华夏领土的倭奴贱种,制造一点点麻烦,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东边的倭奴国,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一直容忍这个敌人存在。
如果俞亮泰他们放逐出去的那条船上真的有不该有的东西,那么杨振当然十分乐见,它们能够提前消灭掉倭奴国九州岛上的几个“强藩”。
即使一时消灭不了,能够重创那几个强藩,也是好的。
这样的话,等到将来杨振率领船队前去登陆的时候,至少在九州岛以及九州岛附近的地方,遭受的阻力也能够小上一点。
“给倭奴制造一点点麻烦?”
杨振这个故意有点轻描淡写的说法,听得在场诸将在面面相觑的同时,又暗自嘀咕不已。
对他们来说,如果那艘船上的耗子真的是因为鼠疫而死,那么那艘船一旦抵达长崎港,或者一旦抵达对马岛,那结果,可绝对不是给倭奴制造一点点麻烦而已。
就对马岛的面积和对马藩的人口来说,一旦真的鼠疫上岛,搞不好岛上人口就要被全部灭绝了。
而且,如果仅仅是局限在对马岛上的话,那对倭奴国来说,还算是好的呢。
最惨的情况是,鼠疫随船传到长崎港,然后通过长崎港传遍九州岛诸藩,再通过临近九州岛的地方传遍整个倭奴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绝对不是一点点麻烦,整个倭奴国都有可能因此而亡国灭种。
即使侥幸没有被鼠疫搞到亡国灭种,倭奴国也一定会因此人口锐减,从而元气大伤。
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他们几个人,都是杨振身边最倚重的心腹人物,当然都知道杨振对那个倭奴国的怨念。
此时看着哈哈大笑快意无比的杨振,想到倭奴国可能因此遭受的重创,很快便纷纷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嘉靖朝东南地区抗倭战争的往事,他们可能并没有多少了解,但是万历末年大军入朝抗倭的故事,他们却是耳熟能详。
在他们看来,倭奴是大明世仇,是华夏宿敌。
既然如此,在对待敌人的时候,那就得狠辣一点,就得无所不用其极。
俞亮泰他们的船队在运送移民前往瀛洲岛的过程中出现的这个小插曲,虽然是一个惊人的意外,但却是一个众人在之前想都没敢想过的意外之喜。
对他们来说,既然是敌人,那管你是怎么死的呢,总之死绝了才好呢!
至于是死于鼠疫,还是死于刀剑,又有什么分别吗?
总而言之,对于鼠疫东渡敌国,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理负担,反而是满心的惊喜。
第七二七章 报捷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一,袁进与俞亮泰两个人带着各自的船队在旅顺口内经过了一番休整与补充之后,再一次奉命启程南下了。
杨振让他们趁着秋收与新的战争来临之前,继续从成山头运送第二批移民过海,前往瀛洲岛分屯安置。
一来,让那些滞留在威海卫成山卫海岸上等待过海的移民继续在原地滞留,自己还得想办法救济他们。
二来,眼下新的战事没有开始,袁进的西路水师船队和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船队,也不能就这么闲着,闲着就是浪费。
再者说了,那些等待过海的移民人口众多,待在胶东半岛的尽头不管不问是祸乱的渊薮,可是送到了瀛洲岛上,却是宝贵的人力资源。
要想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将瀛洲岛纳入自己的囊中,同时将它打造成一块海外殖民的乐土,打造成金海镇大军粮草供应的一个宝地,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往那里输送与自己同文同种的人口。
袁进和俞亮泰他们两个人的船队,在第一次前往瀛洲岛的移民行动中,已经联合仇广义的瀛洲岛船队,一起向岛上运送了两千四百户移民。
如果去掉那一艘被放逐的百料船上的五十户,那么上一次的移民行动,他们一次就为瀛洲岛送去了两千三百五十户来自鲁豫江淮地区的移民。
如果这样的移民行动,一年来上那么几次,尽快让瀛洲岛上的同胞人口超过十万,那么瀛洲岛就再也丢不了了。
而且,将来如果有一天,杨振能够通过移民船队,从鲁豫江淮地区往瀛洲岛方向移民百万以上的人口,那么不光是瀛洲岛再也脱离不了华夏版图,就连瀛洲岛附近的大小岛屿,包括什么对马岛、壹岐岛、五岛列岛,都将自然而然地成为华夏版图的一部分。
军事上的占领,并不是最终意义上的占领。
到最后,只有随之而来人口的占领,才是最终的占领。
华夏民族的历史上,从不缺少开疆拓土的英雄,比如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窦宪,饮马瀚海的蓝玉等等,但是漠北、外东北的疆土,最终却并没有守住。
究其原因,不在我华夏先辈们的武功之不盛,也不在我华夏先辈们的武运之不长久。
归根结底,其原因就在于军事意义上的胜利,并没有转化为人口意义的占领。
历朝历代移民实边的行动,向北几乎全部都是止步于长城沿线。
汉唐的时候,还稍微好一些,向西直抵西域,向北直抵大漠,可是到了明朝,好不容易迈出去的步伐,又渐渐收了回来。
不仅浪费了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全部努力,而且明初设在长城外的卫所,也在永乐以后开始陆续内迁。
这一世,杨振遇上明末之乱,关内饥荒不断,兵祸连年,过去盛世时安土重迁的百姓,早已没了不远游的观念。
这个时候,只要有口吃的,只要有一线生机,无论叫他们去哪里,无论叫他们做什么,都有数不尽的人口愿意干。
对大明朝的稳固统治来说,这种局面的出现,那是绝对的灾难,可是对于杨振的移民海外行动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时候,不趁机往海外移民,不趁机利用移民的机会拓展华夏文明的生存空间,那他杨振就白来了这一世。
当然了,袁进与俞亮泰他们再次率领船队启程的同时,杨振也叫他们给驻屯瀛洲岛的仇广义、郭小武他们带去了一批粮食弹药的补给。
同时,杨振命令他们密切注意并及时报告瀛洲岛以东对马岛和长崎港附近的情况。
一旦鼠疫真的在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爆发,那就要严格管控瀛洲港和西归浦的码头,尤其是小心经过西归浦的船只,要防止东传的鼠疫跟随对马和长崎的商船反噬。
与此相应的是,对于袁进和俞亮泰两个人的这一次瀛洲岛之行,杨振也同样向他们交代了一些额外的任务。
就在九月初一之前的几天里,杨振在总镇府先后召见了沈器周、柳之蔓,以及那个充任林庆业信使行人的独步和尚。
沈器周与柳之蔓,是沈器远派过来的,他们给杨振带来了沈器远的口信。
沈器远在杨振撤离江华岛的时候,率部“击退”了岛上的明军,成功“夺回”了李朝的江华留守府重地,因此被李倧提拔到了兵曹判书的高位置上。
到了这个位置上以后,沈器远当然全盘了解了螨清向李朝借粮借兵借船的计划,这次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弟弟,派出了自己的女婿,前来面见杨振,就是要将这些计划和军情,通报给杨振。
同时,也将他的一些将计就计的想法,说给杨振知道,好让杨振与他里应外合。
当然了,身为李朝兵曹判书的沈器远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有多重要,有多么得来不易,所以这次里应外合的计划,他并不准备亲自实施。
与此相应的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准备一开始就让替他执掌北方兵马的亲家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柳兵使得知其中内情。
沈器远只是将陪同押送粮草的重任,交给了他自己的这个亲家负责。
但是与此同时,沈器远却把李朝君臣提供给螨清的稻米粮草数量、护送粮草的人马大车数量,以及整个粮队北上的时间、路线,通过沈器周和柳之蔓之口全盘告诉了杨振。
——而杨振也正是据此,放心大胆做出了命令袁进和俞亮泰再次前往瀛洲岛运送移民屯垦的决定。
至于沈器远派出自己的女婿,也即李朝平安兵使柳林的长子柳之蔓随同沈器周一起前来,为的则是在关键时刻,直接策反态度并不确定的平安兵使柳林。
至少在关键时刻要用这个柳之蔓,来取信他的亲家柳林。
在抗虏反清的问题上,沈器远这个李朝兵曹判书的谋划之长远、谋划之细致以及决心之坚定,简直让杨振瞠目结舌。
因为除了这个建议杨振出兵劫粮的安排之外,沈器远还特意安排了他的密友林庆业这个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全力配合杨振将计就计的打法。
最让杨振感受到沈器远诚意的地方在于,沈器远对于水陆两路配合的谋划,一开始就是分两条线布置下去的。
虽然他的这个布置,在沈器周、柳之蔓二人意外撞见林庆业的信使独步和尚的时候就失效了,但是沈器周二人与独步和尚之间,却并不真正知道对方使命的具体内容。
而杨振在分别接见了他们两路信使之后,自然也不会多嘴去告诉沈器周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的使命。
事实上,杨振在召见了独步和尚之后,就让他搭乘着俞亮泰他们的座船,跟着船队一起离开旅顺口了。
他将跟随俞亮泰的船队返回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的帐下,并向林庆业报告杨振将计就计的安排。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三上午,就在袁进和俞亮泰统带的联合船队从成山头再次启航东渡的同一时间,身在旅顺口的杨振,“意外”接到了来自金海北路的捷报。
捷报说,吕品奇率领北路人马走海路,于八月十六日夜涨潮时分,突袭辽河口,再破田庄台,斩获鞑子与二鞑子首级二百余,俘获男女生口三百多,另获牛马百余头,粮米数百石云云。
这个捷报,说是“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意外。
因为吕品奇率领金海北路的大批人马搭乘北路水师营的船队北上,去袭击多尔衮的后方沿海地区,正是杨振叫他们去的。
对杨振来说,只要他们这么做了,而且没有提前走露了风声,那么取得一些胜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问题只在于成果的大小罢了。
但是让杨振略感意外的是,他没想到吕品奇他们偷袭敌后的捷报会这样快就传来。
同时,杨振也没有想到,吕品奇他们突袭敌后的行动,会这样顺利,不仅一击得手,而且全身而退。
不过,有了这个捷报之后,杨振对金海北路复州城当面的敌人,已经不怎么太担心了。
在杨振看来,此时身在盖州城或者熊岳城的多尔衮,肯定会比自己更早一步收到他们大后方遭遇明军水师突袭的消息。
以多尔衮的心智,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明军水师击其后路的目的,必然猜得到明军这样做是为了干扰他筑城南下的战略,为了干扰他正在酝酿中的攻势。
如果是搁在从前,这种干扰行动,对多尔衮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没有多少作用的。
除非是杨振亲率金海镇的主力,出现在多尔衮的后方,要不然他是不会轻易为之所动的。
但是现在,杨振却坚信,多尔衮对于突然出现在盖州城后方的敌人肯定不能置若罔闻。
相反,在其酝酿中的针对金海镇的新的攻势发起之前,他一定会尽快调集人马肃清和巩固他的后方。
一来,现在的战事,可不是发生在大明朝实控的区域,而是发生在他们鞑清国实控的区域。
而且现在又到了秋收的季节,他如果坐视不理,完全不管不顾,任由旗下的庄屯被袭击破坏,他前线的大小牛录与披甲人也将军心散乱,无心作战。
二来,这次遭遇袭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辽河口内地区,那里可不是辽西方向,更不是蒙古部落方向,或者李朝所在的半岛方向。
辽河口可是有水路直通辽沈腹地的,而且从其地走陆路,往北不远,就是海州,再往北不远,可就是辽阳和盛京城了。
虽然田庄台一带再次遭受破坏,损失并不大,可是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所带来的影响可不会小了。
面对这么个地方遭遇来自海上的突袭,就算他多尔衮决心不管不顾,但是身在盛京的黄台吉却又怎么能够容忍他不管不顾呢。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杨振在接到了来自金海北路的捷报之后,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直领的征东先遣军主力,从旅顺口誓师北上东路前线去了。
第七二八章 实力
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不在金海镇其他五路人马的序列之内,这是杨振以征东将军名义直接指挥的嫡系人马。
移防之初,奉旨扩营为军的征东先遣军,虽然仍旧是杨振麾下的主力队伍,但它只是空有一个唬人的名头罢了。
当时,征东先遣军旗下实际拥有的人马并不多,只是编有几个火枪哨、几哨掷弹兵以及几个拼凑起来的炮兵哨而已。
说是征东先遣军,但其实仍是以前征东先遣营的规模,只是比以往稍大了一点。
如果去掉留守辽西松山城的人马,当时跟随杨振移防的所有火枪手、掷弹兵和炮手,加在一起,也就是十三个哨,实有三千九百人。
像这样的规模和兵力,作为一个先遣营,还算勉强说得过去,但是作为一支准备叫它独挡一面的征东军,那可就太寒酸了。
好在六七个月的时间过去,经过杨振的辗转腾挪,现在的金海镇,已经不再是年初他们刚刚移防时筚路蓝缕重启山林的穷酸样了。
不仅旅顺北城的冶炼厂、枪炮厂、弹药厂,产能和产量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当初在松山城的时候,而且之前安置到辽东半岛南端的六十四屯移民,也给他们提供了自有的充足的良家子兵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仅金海镇其他五路人马的实力得到了快速的壮大,而且杨振麾下这支被命名为征东先遣军的纯火器队伍,也得到前所未有的补充。
从六月末的征兵令发布,到九月初新编的各个团营哨队完成基本的训练,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征东先遣军的规模和兵力几乎翻了一倍。
原来只有三个哨的火枪营,一跃而成为了拥有九个哨并且全员装备燧发火枪的征东先遣军第一火枪团。
原来拥有六个哨的掷弹兵营,则一跃而成为了拥有八哨精锐掷弹兵的征东先遣军第一掷弹兵团。
而原来只有四个哨的炮兵营,如今则成为一个拥有重型红夷大炮四十门、冲天炮已经超过二百门的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了。
林林总总算下来,如今的征东先遣军已经拥有燧发火枪兵两千七百人,掷弹兵两千四百人,各类炮手一千八百余人,累计三个团八个营二十三个哨六十九个队六百九十棚人马。
如果算上杨振这段时间叫人从各营哨队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组成的侍从卫队,如今整个征东先遣军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七千人。
这样的兵力,虽然与杨振构想当中一个军的规模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但是相对于以前来说,那绝对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在辽东半岛丘陵遍布的地形条件之下,杨振的麾下有了这样一支装备了各种火器,且兵员数量超过七千人的征东先遣军,他的心里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觉得自己可以面对满鞑子打一场歼灭战了。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四日上午,杨振就是带着这支全火器队伍,兵分两路,北上东路前线去了。
其一,是走陆路,这路人马由张臣指挥的征东军第一火枪团和李禄指挥的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组成,由杨振自己亲自率领。
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携枪带弹,同时带着备好的干粮袋子,沿着辽东半岛的东海岸,浩浩荡荡地投北而去。
其二,则走海路,这路人马由南路水师仇震海所部、中路水师严省三所部以及杨珅率领的征东军第一炮兵团组成。
杨珅的炮兵团人数虽然并不多,不过一千八百余人而已,但是他们携行的重炮、冲天炮以及预备好了供应大战的各种弹药,却为数不少,沉重无比。
包括杨振他们走陆路的火枪兵与掷弹兵们无法全部随军携带的粮食和弹药,也需要依靠水师船队,走海路往前线输送。
就这样,此前一段时间驻扎大连湾垦荒筑城,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的严省三中路水师营,也被杨振一纸调令叫到了旅顺口,充当起了这次输送弹药粮械的海上运输队。
九月上旬的辽东半岛,天气已然开始转冷,虽然正午时分秋高气爽阳光仍烈,可是一早一晚,已然露水湿重,霜寒透甲衣了。
好在现在杨振麾下的金海镇,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仅各个团营哨队的武器弹药已经鸟枪换炮装备一新,就连他们的军装被服也早已配备齐全应有尽有。
当年杨振他们在辽西边外东蒙草原上截获的山右大商队,就携带有大批量的土棉布布料以及数不清的羊皮兽皮和毡帐毛料。
而这些东西,当时大部分都被带回了辽西的松山城。
杨振当然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清楚他们都是些更加适应东北与外东北冬季酷寒气候的人。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可能忽略了自军人马在冬季的军装被服与靴帽问题。
所以,当初移防金海镇的时候,那些从草原商队那里截获的大批土棉布布料、羊皮兽皮和大批羊毛毡,也就跟着过海的船队,一并来到了旅顺口。
那之后,杨振就叫张得贵领着协理营务处安排人手,以大量库存的这些土棉布、羊皮兽皮和毡帐毛料等物为底子,重建了以前的征东营被服厂,负责统一生产供应全军的被服靴帽。
原本该由朝廷兵部统一配发给九边边军的鸳鸯战袄,早就停发多年了。
即使是朝廷边军各镇的经制营头,这些年来军士战衣战袍,也多是各营自制。
久而久之,自是形制不一,服色不一,五花八门,混乱不堪。
但朝廷自己无力按制配发,对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罢了。
至于金海镇的被服厂统一生产制作的冬季军服,其制式,则是大明鸳鸯战袄与后世棉军大衣的结合。
大明朝传统的军士战袄,即所谓鸳鸯战袄,表里多用粗布缝制而成,内实以棉花,袄长齐膝,样式是对襟,窄袖,圆领,配合盔甲使用。
杨振叫人设计的金海镇新式冬季战袄,采用了鸳鸯战袄原有的优点,比如采用厚实的棉布,比如对襟、窄袖的设计,但是他也在原来的基础上做出了大量的改良。
比起老的鸳鸯战袄来说,金海镇的新式战袄更长,过去的是及膝或者齐膝,新式的则达到了膝盖以下。
为了在较短的时间内生产制作出足够的过冬大衣,全军上下只有一个标准款式,那就是杨振的款式。
而以杨振一米八多的身高来说,能达到了膝盖以下,那么对其他绝大多数士卒来说,就能达到了足踝甚至脚面了。
除此之外,由于金海镇这里并没有什么棉花,所以这款新制的战袄大衣,就无法像后世的棉军大衣那样,或者像鸳鸯战袄那样使用棉花了。
但是去年的辽西边外之行,他们截获了大量山右商队出关交易所得的数以万计的各种毛皮,其中尤以的整张整张的羊皮数量最多。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被服厂搞不到棉花,当然要使用当时截获的各种毛皮了。
整张的当然最好,但是零碎的毛皮,经过缝制连缀而成以后,同样可以剪裁使用。
由此而制成的对襟战袄大衣,其御寒保暖的效果不比后世的棉军大衣差,比起老的鸳鸯战袄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轻便方面,略逊一筹罢了。
与此相应的是,过去鸳鸯战袄的圆领设计,也被杨振参照着后世的棉军大衣款式,做了改进,放弃了圆领的设计,而是采取了与对襟衣更搭配的翻领样式。
过去圆领的设计,露个大脖子,虽然有盔甲的护颈遮挡,但在冬季的辽东,盔甲的护颈可无法有效防寒保暖。
反正金海镇被服厂的库存当中,多的是当年从边外缴获的毛皮及其边角料,于是在对襟战袄军大衣的领部缝制一圈毛皮充当取暖的毛领子,就成了一个必然的选择。
对于这个小小的改变,有些人觉得奇奇怪怪,丑陋至极,但是对杨振来说,却叫他似曾相识,颇觉美观。
当然了,除了新式的战袄军大衣之外,杨振也没忘了叫协理营务处管理的被服厂,继续使用羊毛毡的料子,给全军准备带有两个护耳的毡帽和大批厚实的毛毯子。
杨振很清楚,打仗其实打的是后勤,他知道吃穿住用行的问题解决不了,人马数量再多也没用。
尤其是到了冬天以后,在天寒地冻的条件下与更加适应关外气候的满鞑子作战,一旦自军防寒保暖的问题解决不了,那还打什么仗呢。
也因此,这一次北上,征东先遣军的各个团营哨队,不论老兵新军,还是将校士卒,每个人都带足了个人的装备。
除了盔甲武器和干粮袋之外,每个人还背着自己打包好的一件战袄大衣与毡帽毡毯。
有了这样充足的准备,杨振率部北上进军的旅途虽然翻山越岭辛苦异常,白天行军,夜晚露营,但是军中的士气却一直昂扬向上维持不坠。
第七二九章 换帅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四,恰在杨振率领征东先遣军的火枪团、掷弹兵团数千人,离了旅顺口,沿着东海岸翻山越岭一路北行的同一天下午,驻守在辽东南一带的满鞑大清国几个巨头,也齐聚到了一起。
这几个奉了黄台吉之命驻守在辽东南一带,专门负责清剿金海镇势力的巨头,分别是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及智顺王尚可喜。
然而这天下午,这几个拥有亲王、郡王爵位的王爷们,齐聚到一起来,则是为了迎接满鞑大清国的伪帝黄台吉最新的旨意。
半个月前,八月十六日夜,吕品奇率领的金海镇北路水师人马突袭辽河口,焚掠田庄台的消息,次日就传到了身在海州城的武英郡王阿济格耳朵里。
奉旨驻守海州城的武英郡王阿济格得报之后,自是气得暴跳如雷,只觉得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怒不可遏。
就在闻讯后的当日中午,阿济格亲自挑选了数千满鞑镶白旗的精锐巴牙喇和披甲人,前往辽河口一带追击。
然而,当他气势汹汹地率军抵达辽河口的时候,吕品奇他们率领的船队人马早就不知所踪了。
与此相应的是,位于辽河口东岸一处高地之上,最早由多铎率部初建,最后由阿济格督促着完成修筑的唯一一座炮台,也被吕品奇的船队人马夷为了平地。
辽河口地势低洼,滩涂遍布,到处都是沼泽淤泥芦苇荡,并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修建炮台。
所以,自从崇祯十二年夏,满鞑子有了在辽河口修建炮台的提议以来,先后经过了多铎与阿济格两个王爷率部督建,迄今为止,也只是在辽河口东岸原来大明朝的梁房口关城的旧址废墟上,成功建起了一座炮台。
但是当吕品奇的突袭船队抵达的时候,辽河口上的这么唯一一座刚建起来不久的炮台,竟然还没有来得及装备上一门满鞑子的重型红衣大炮。
并不是阿济格不想给这个炮台装备重炮,而是眼下满鞑需要装备部署重型红衣大炮即其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二月底三月初的那一战,恭顺王孔有德虽然逃出了生天,但是却丢掉了他们带往前线的全部重炮和炮手。
孔有德回到盛京城后,黄台吉在第一时间内就召见了他,不仅没有再追究他的罪过,而且命他扩建铸炮厂,继续负责铸炮事务。
但是,在围攻西屏山和撤退的途中损失了大批老部下之后,恭顺王孔有德的铸炮事务进展并不顺利。
一来,在那场战事之中,他损失了大量的熟练炮手和随军养护重炮的铸炮匠人。
二来,自从去年夏天之后,来自宣大地区尤其张家口的大商队就再也没有前来贸易。
没有了来自宣大地区尤其山右地区的精铁与铜料,单靠满鞑大清国内现有的采矿与冶炼能力,根本不足以供应铸炮厂的所需。
从三月到八月,小半年过去了,恭顺王孔有德及其提举的盛京铸炮厂,只铸成了区区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然后就不得不暂时停工了。
盛京铸炮厂八月初的停工停产,事情算不上多么大,但却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其中一个,就是辽河口东岸炮台受到了影响,原本应该装备至少五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辽河炮台,最后一门也没有得到。
盛京铸炮厂停工前新铸成的全部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都被急需重炮坐镇的睿郡王多尔衮请旨部署到了增筑炮台的盖州城上和重建起来的熊岳城上。
至于辽河口这个显得有些偏远的新建炮台,如果是搁在以前,那肯定是有机会得到几门重炮的,但是到了眼下重炮极其紧缺的时候,它只能等待盛京铸炮厂的下一批重炮了。
然而下一批重炮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铸造出来,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与此相应的是,镶白旗下原来拥有的大批重炮以及其他许多款式的大小火炮,都丢在了去年的卧牛沟伏击战中,也无力自行装备辽河炮台。
也因此,在八月十六日潮水大涨的月朗星稀之夜,这个没有装备一门重炮的辽河口东岸炮台,完全成为了金海北路水师营船队所带重炮和冲天炮的靶子。
就这样,满鞑子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辛辛苦苦营建了一年多才建成的辽河炮台,不仅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最后还被突然来袭的明军炮船彻底炸成了平地。
事情发生以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一边向自己的弟弟——坐镇盖州统摄辽南军务的奉命大将军睿郡王多尔衮报信,一边也将辽河口的情况上报给了盛京城里的黄台吉。
阿济格向黄台吉报告辽河口敌情的本意,是为了趁机向黄台吉索要一批重炮,索要一批钱粮物资,准备重修辽河口的炮台,以防将来金海镇的明军船队再来偷袭。
但是,当阿济格将辽河口的敌情报上去了之后,黄台吉却在又一次的暴怒之后,决心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多尔衮兄弟的地位和实力。
于是,到了八月二十一日,即黄台吉在收到阿济格的奏报三天后,突然下旨申斥多尔衮这个统摄辽南军务的奉命大将军失职,令其戴罪留任,同时罚没阿济格镶白旗下两个牛录的丁口,将其转归正蓝旗所有。
黄台吉对多尔衮兄弟做出了这个处罚之后,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随后,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派出了自己的亲信人物——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和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带着一支护卫人马,到了海州城、盖州城以及辽河口一带,实地巡察了一番辽南各地的防务。
经过这么几个步骤之后,到了九月初三这一天,传达黄台吉最新旨意的盛京人马,再次来到了盖州城,然后从盖州城派人分赴海州与镇江堡等地,将驻扎在辽东南各地的大小王爷们召集到了一起传旨。
九月初四下午未时,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与智顺王尚可喜带着各自的随从进入盖州城,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睿郡王在城中的府邸当中。
“郑亲王爷,睿郡王,武英郡王,敬谨贝勒,奴才刚林,得罪了!”
济尔哈朗与尚可喜来到盖州城睿郡王府邸的时候,从盛京城前来传旨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所以他们一到,这个刚林立刻就取了黄台吉的几道旨意,前来与这几个王爷贝勒见面了。
而当他捧着黄台吉的所谓圣旨一出现,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睿郡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敬谨贝勒尼堪以及智顺王尚可喜在内的所有人,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立刻甩下了马蹄袖,跪在了地上。
当然了,这个刚林也很清楚,眼前这些人跪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那些圣旨。
若按他们各自在大清国中的地位出身来说,眼前跪下的王爷贝勒里面,除了智顺王尚可喜以外,其他几位都是野猪皮家族出身,都是他的主子爷。
所以,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托大,见了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等人朝他跪下,一边高举着黄台吉的圣旨快步向前,一边又连忙向这几个弯腰堆笑告罪。
“你这个奴才,啰嗦个什么劲,只管宣读皇上的圣旨吧!本王军务繁忙,莫耽了误本王的工夫!”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堆笑的“热脸”,显然贴在了几个王爷的冷屁股上。
济尔哈朗、多尔衮以及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皆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看着刚林满脸的堆笑,不仅丝毫不领情,而且直言点出了他奴才的身份,叫他莫耽误众人的时间。
面对诸王贝勒的冷脸以及武英郡王阿济格的呵斥,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一时间自是满脸的尴尬,只见他愣了愣神,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随即展开了圣旨,就在堂前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敕谕海、盖、镇江堡等处诸王贝勒知悉。今春三月,多尔衮统兵数万,一败于熊岳,再败于复州,三败于观马山,朕命其检讨得失,多尔衮乃自议死罪。
“彼时,朕既念其以往功勋卓著,故而开恩免其死罪,特准其以多罗郡王之爵留任奉命大将军一职,继续统领正白、镶白、镶蓝三旗兵马,全权应对南朝金海镇来犯之敌。以君臣之义思之,朕待其不可谓不厚矣。
“然则回望春三月之败,迄今已历半载矣,而前番损兵折将之教训,竟然未有丝毫之汲取。至八月中旬,南朝金海镇来犯之敌竟又侵门踏户,敌之水军沿辽河上溯如入无人之境,至田庄台焚掠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于是遣人实地察访辽南沿海防御之形势,始知其先前声言步步为营筑城南下者,实则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三月迄今,未有寸进,而徒然耗费我大清人力物力无数,此诚大失朕之所望者。
“旨到之日,着即免去多罗睿郡王多尔衮钦差奉命大将军之职,命其率所领正白旗兵马仍留盖州军前听命,勿违朕之至意。此谕。大清崇德五年九月初二日。”
第七三零章 无礼
“这——”
刚林所宣读的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圣旨,竟然一上来就数落起多罗睿郡王多尔衮的各种过错,然后直接就免掉了多尔衮的钦差奉命大将军一职。
这个圣旨的内容,使得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们大吃了一惊,一时间全都抬起了头,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刚林。
唯有跪在最前面的当事人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听完了盛京来的旨意,依然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似乎早已知悉了这道圣旨的内容一般。
面对刚林宣读完毕以后躬身递过来的圣旨,多尔衮不言不语,也并不伸手去接,就当没有看见一样,只顾眯着眼想着什么。
前来传旨的刚林,饶是有一些城府,此时也显得有些尴尬,举着圣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只能用求助的眼光,去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
而郑亲王济尔哈朗乍闻这道圣旨,委实有些意外,此时也正一肚子疑惑地看向刚林,见他向自己求助,当下便开口说道:
“三月以来,睿王爷增筑盖州城防,重建熊岳城与石棚山望海堡,先前所上步步为营筑城南下之方略,其实已颇见成效。而今只待许官堡重建完成,睿王爷大军即可南下进兵。
“且睿王爷与我等,早已在筹划再次进剿金海镇,而筹谋之策七月即呈递盛京宫中,并已得我大清皇上恩准执行。
“须知我等所进之方略,皆睿王爷亲主之,今日一旦免其钦差奉命大将军之职,今后何人可主此事?临阵换帅,乃是军前大忌之事啊!”
郑亲王济尔哈朗此话一说,其他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点头附和。
多尔衮依然面色阴沉,不言不语。
这个时候,却见方才满脸尴尬的刚林突然一笑,将多尔衮既不接收也不拒绝的圣旨,径直放到了多尔衮的面前,然后一扬手,从一个快步上前的从人手中取过另一道圣旨,随即朗声说道:
“郑亲王爷,你所担心的问题,我大清皇上明见万里早有安排,今日奉旨将诸王贝勒请到盖州城,正是为了此事。呵呵,请郑亲王爷接旨!”
济尔哈朗出身眼下的满清宗室旁支,虽然是从小被老奴奴儿哈赤养大的,但毕竟是奴儿哈赤的侄子而已。
夹缝当中求生存的经历,磨光了他所有的棱角,见谁都表现出一团和气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人缘不错。
也因此,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一提起给济尔哈朗的圣旨,表情神色都不一样了,显得轻松了许多,全不似方才面对多尔衮时的模样。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忠勤沉稳,既有良将之风,更有贞臣之节,当此之际,足堪重任。
“即日起加授钦差定海大将军,命率镶蓝、正白、镶白三旗满洲与汉军兵马,专理征剿南朝金海镇事务!
“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处诸王贝勒共受节制,所征调朝人步卒兵船粮草并由调配。尔其勉之,勿负朕望。钦此。大清崇德五年九月初二日。”
刚林宣读完了黄台吉给济尔哈朗的圣旨,先是笑呵呵地把圣旨合上,然后上前两步,躬身对着跪在地上有点傻眼的济尔哈朗说道:
“恭喜郑亲王爷,贺喜郑亲王爷,王爷得我大清皇上如此信重,可喜可贺!呵呵,今后总领大清国左翼各旗军务,奉旨主持征剿金海镇战事的大将军王,就是郑亲王爷您了!”
有了刚林刚刚宣读完的两道圣旨,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眼下刚林再一次刻意点出这个变化,却叫众人心中一时唏嘘不已,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听了这话,也赶忙去看多尔衮的脸色。
多尔衮虽然在三月的时候,因为第一次征剿金海镇失利,被降爵为多罗睿郡王,照比济尔哈朗的亲王之爵,低了一等,但是其在军前诸王贝勒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两白旗中的威信,并没有怎么下降。
尤其是经历了降爵之事以后,多尔衮与阿济格两兄弟的情谊,倒是比起阿济格刚当上镶白旗旗主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当前形势下,两白旗的兵马,是鞑子伪帝黄台吉放到海州、盖州地区应对金海镇这个威胁的主力。
任何人要想南下剿灭金海镇,若是没有多尔衮兄弟的全力支持,那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济尔哈朗自然眼明心亮,看得透透的。
所以,对于黄台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金海镇的一支水师船队突入辽河口,突袭了田庄台,就借故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名头免掉,却叫自己主持今后的战事,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黄台吉能够如此信任济尔哈朗,将如今年大清国部署在左翼的诸王贝勒兵马交给他统一节制指挥,他的心中当然是高兴的。
黄台吉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其实他的心里也有数,去年冬天盛京城里暗流涌动,多尔衮的野心膨胀暴露,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黄台吉的地位和权威。
如何离间多尔衮兄弟的关系,如何打压多尔衮的实力,恐怕将是黄台吉今后相当长时间内的一块心病。
黄台吉打压多尔衮,当然也是济尔哈朗乐见的一个局面。
身为当年二贝勒阿敏的弟弟,身为如今螨清宗室的旁支宗亲,济尔哈朗与其兄长阿敏不同,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非分的野心。
因为他的叔父奴儿哈赤儿孙太多了,就算将来黄台吉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也多的是直系的嫡脉子孙上位,总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上位。
然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受到重视,地位上升,在八旗之中有更大的话事权,总归是一件好事情。
只是,眼下这个时机,实在有些不对。
黄台吉的这个决定,让他在内心深处生出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地蒙上了一层阴云。
济尔哈朗很清楚,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征剿金海镇的大战,绝对离不开多尔衮两兄弟的全力支持。
也因此,在面对刚林的恭喜祝贺之时,他压住了内心的喜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扭头看着多尔衮的脸色,等待多尔衮的反应。
与此相应的是,在场的其他人,如武英郡王阿济格,智顺王尚可喜,以及对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等人,他们的神色反应与济尔哈朗如出一辙。
这些人的反应,尤其是济尔哈朗的反应,有点出乎刚林的意料之外,他见济尔哈朗面对他的恭喜祝贺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一时有点惊愕。
不过,他很快也顺着众人目光转向多尔衮,同时他的脸色迅速转为阴郁,沉了下来。
黄台吉的身体情况,虽然遮遮掩掩地瞒了很久,也瞒了很多人,可是毕竟瞒不住螨清八旗上层的那些王爷贝勒们。
现如今不仅多尔衮兄弟、济尔哈朗这样的八旗旗主一级的大人物,知道了盛京皇宫里的实情,就连尚可喜之类的二鞑子汉奸王爷及其部下的那些汉军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也渐渐听到了风声,得到了消息。
如今黄台吉的身体状况照比半年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其曾经号称得到了上天眷顾的权威地位,却不可避免又无可挽回地大大流失了。
搁在过去,黄台吉的旨意无人敢于旨意,当年说剥夺二贝勒阿敏的旗主地位也就剥夺了,说抄斩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兄弟子侄也就抄斩了,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刚林以内国史院大学士之尊前来传旨,亲眼目睹的,却是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两个手握重兵的旗主对黄台吉旨意的无礼。
没错,就是无礼。
在刚林的眼中,多尔衮方才对黄台吉旨意不屑一顾的态度是一种无礼,济尔哈朗面对黄台吉圣旨时表现出的迟疑,以及对多尔衮的察言观色,同样也是一种无礼。
“郑亲王爷,还不接旨?”
刚林见众人皆观望多尔衮的脸色,心中不喜,不由地转头回去对着郑亲王济尔哈朗催促了起来。
不过,已经隐隐然猜到了黄台吉心思的济尔哈朗,对于像刚林这样单纯依靠黄台吉的恩宠爬上高位的所谓内国史院大学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在黄台吉地位巩固,权威至高无上的时候,固然可以狐假虎威,可是到了某些时刻,他们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
因此,面对刚林的催促,济尔哈朗难得地锋芒毕露了一次,只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刚林,随即转回多尔衮这边,抬起头,又是一团和气。
但是方才的阴狠一瞥,已然令刚林心中一惊,再不敢催促了。
“呵呵呵呵,郑亲王,等什么呢,没见刚林大人都急了么,何不接了旨意好叫刚大人回去盛京交差?”
多尔衮见在场的诸王贝勒都不说话,显然都在等待自己的态度,当下环顾众人一圈,呵呵一笑,抓了眼前的圣旨在手,随即第一个站起身来,一边用那卷圣旨拍打着袍服上的尘土,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对济尔哈朗开口说了话。
只是这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之浓重,恐怕就是聋子也能听得出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奇正
“这,是,这就接旨,这就接旨,只不过——”
“呵呵,郑亲王可是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么?你放心,我多尔衮是何等样人,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大将军的归属,而撂挑子不管这一悠关我大清国运的大事?”
济尔哈朗犹豫不决的神情与表现,多尔衮当然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济尔哈朗是在担心自己经受了黄台吉这种一拉一打的手段之后,担心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自己不配合,消极怠工。
同时,多尔衮也知道,济尔哈朗如此表现,其实也是想当着黄台吉派来的传旨大臣的面儿,等着自己亲自表态支持他。
因为如果自己不支持他,济尔哈朗就不可能得到两白旗的支持,那么接下来的仗,也就没法打。
果然,济尔哈朗等的正是多尔衮的这个表态,所以多尔衮话音刚落,济尔哈朗立刻就接过话头说道:
“有了睿王这句话,本王尚有什么说的呢,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重担了!”
济尔哈朗虽说自己是硬着头皮接下的这个重担,但是他的神情出卖了他,当他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面带微笑,并没有什么迫不得已肩负重担的样子。
却说济尔哈朗从多尔衮那里得到了会顾全大局的承诺以后,立刻冲着刚林手上的旨意叩了首,然后接了过来。
从这一刻起,济尔哈朗就成了满鞑大清国新晋的定海大将军,成了辽东南海州、盖州以及镇江堡一带所有满鞑子军队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了。
事实上,早在三月里黄台吉下旨将多尔衮兄弟俩人的爵位降为多罗郡王的时候,身为和硕亲王的济尔哈朗,就已经是这一带地位最高的王爷了。
眼下,无法亲征的黄台吉将他封为定海大将军,之所以在盛京的朝堂上和八旗的其他上层人物之中没有遭到反对,原因也在这里。
再加上金海镇水师突袭辽河口,焚掠田庄台的事情,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对于黄台吉的这次换帅之举,并不怎么意外。
包括多尔衮本人,早一步得知黄台吉决意也免掉自己的奉命大将军职务时,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而已。
对此,就连一贯脾气急躁的武英郡王阿济格,在听了刚林接连宣读的两道旨意之后,也十分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多尔衮与阿济格也知道,黄台吉这么做,是不想让他们兄弟俩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大出风头。
因为根据他们之前的谋划,接下来他们剿灭金海镇的大战,赢面将会非常之大。
特别是,如果用好了朝人的兵船,那么在大清兵水陆并进前后夹击之下,一举歼灭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奈何身在军前的多尔衮与阿济格等人是这样看的,而身在盛京城内的黄台吉,也是这样看的。
既然如此,那么黄台吉自然就不能让多尔衮再凭借此战大出风头,重新建立起盖过黄台吉本人的威望来。
巧合的是,杨振派了吕品奇领着金海北路水师人马走海路出击敌后,正好给了黄台吉一个完美的借口。
突袭辽河口炮台也好,再次焚掠田庄台也好,其实给满鞑子造成的损失并不大。
辽河口东岸的炮台上又没有什么重炮,只不过驻扎了一个牛录的镶白旗汉军老弱,在那里瞭望守卫而已,能有多大的损失?
包括再次被焚掠了一遍的田庄台,也大体如此。
当初仇氏率部众,跟着杨振逃离了田庄台之后,黄台吉认为那里地位重要,兼且土地肥沃,弃之可惜,于是随手安派了几个牛录的八旗蒙古部众以及部分朝人包衣前往驻扎。
而这些被迁移来的八旗蒙古部众,入驻田庄台一带之后,他们所做的主要事情,也不过就是垦荒屯田而已。
就算都没了,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但是黄台吉可不理会这个,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把整个事情搞得满城风雨,给多尔衮、阿济格安了个玩忽职守不思进取的罪名。
紧接着,又是罚没牛录,又是下旨训斥,又是派钦差实地查勘,最后造完了势,把多尔衮说得啥也不是,然后顺势免了他的奉命大将军职务。
并让之前一直谨言慎行,没有支持多尔衮“篡位野心”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当上了可以统领左翼诸旗兵马共同征讨金海镇的定海大将军。
对黄台吉来说,他宁肯将即将到手的剿灭金海镇的大功交给济尔哈朗,也不能交给多尔衮。
毕竟,济尔哈朗就是立下了剿灭金海镇这样的显赫战功,他旁支宗室的出身,也不可能对黄台吉的大清皇帝地位构成直接的威胁。
黄台吉的这些安排之中,当然包含了打压多尔衮和阿济格的意图,但是黄台吉处心积虑、顺势而为的阳谋,却叫他们两兄弟根本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去抗拒。
虽然他们心中暗恨不已,可是事到临头,却又不能不低头接受黄台吉的旨意。
当天下午,尽管太阳已经偏西,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还是执意带了随从,快马加鞭返回盛京去了,在盖州城内传完了旨意的他,一刻也不愿在多尔衮的地盘上多加停留。
至于新鲜出炉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却不能就这么离开盖州城,面对接下来的征剿金海镇的战争,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跟多尔衮、阿济格等人沟通商定。
当天晚上,还是在多尔衮的府邸之中,华灯初上,已经有数月的时间没有聚在一起的几个王爷贝勒们,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一起。
“这个,睿王爷,杨振那边既然已经先出手了,派了水师突袭了我们的后方,那么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该有所反应呢?”
济尔哈朗虽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多尔衮等人都归他节制了,可是他眼下毕竟是在盖州城内,一时间也不好喧宾夺主。
特别是,接下来的许多事还需要多尔衮这个以智谋闻名的实力派王爷帮他出谋划策拿主意,因此在多尔衮面前说起话来,显得格外客气。
“另外,睿王爷,不知道现如今两白旗人马,在许官堡那边筑城的进展如何?接下来咱们又当如何使用朝人,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呢?”
“呵呵,郑亲王客气了,别称我睿王睿王的,当不起,我多尔衮只是一个多罗郡王,在别的奴才面前勉强是个王爷,可在你郑亲王这个和硕亲王面前,又算得上什么王爷呢?”
面对济尔哈朗的低姿态,多尔衮端着茶碗,怡然自得地品着茶,只是呵呵一笑,就把济尔哈朗的问题推一边去了。
“再说了,郑亲王你现在才是统领左翼诸旗专理征剿金海镇事务的定海大将军,接下来怎么打,自然得由你说了算,由你拿主意!”
多尔衮一贯心高气傲,自恃才智过人,这段时间以内黄台吉这么对待他,又是明旨训斥他,又是免了他奉命大将军的职务,让他直接听命于济尔哈朗,要说他的心里面没有一点火气,那也是不可能的。
此时,他听见郑亲王济尔哈朗向自己问计问策,而且在客气之余,隐隐然又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思,随即就不冷不热地刺了他几句。
随后,又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嗓子里冷哼了一声,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拿着碗盖,扒拉着茶碗里的浮沫,没再正眼去看济尔哈朗。
“别,别,别,睿王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济尔哈朗何德何能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济尔哈朗询问许官堡的筑城进展,多少有点居高临下试探一番的意味,但是他见多尔衮对他毫不客气并不买账,马上就软化了下来,把姿态放得更低了。
“虽然现如今,我奉旨顶着一个定海大将军节制左翼诸旗的帽子,可是依我看,接下来跟金海镇的战事,还是得烦劳睿王爷你多拿主意,烦劳两白旗多多担待!”
“哼,烦劳两白旗多多担待?!郑亲王,你的意思,是叫两白旗多多出力,好给你们镶蓝旗分担压力,好叫你立下剿灭杨振之功吧!”
济尔哈朗的话音刚落,多尔衮那边还没发话,武英郡王阿济格重重地把茶碗往小几上一放,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诛心的话。
“郑亲王是想,叫我们两白旗一边为你守住后路,一边继续进军复州前沿,为你吸引杨振兵力云集,好为你联合朝人兵船出其不意从东海岸水陆并进制造机会,是不是?哼,真是打得好算盘!”
阿济格一口叫破的这个针对金海镇的战略,原本就是在多尔衮的主导下酝酿而成的。
从兵法上来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意思是,凡作战,都是以正兵进行正面交战,而用奇兵去出奇制胜。
在多尔衮之前的设想中,与杨振金海镇的主力兵马做正面交战的正兵,就是两白旗的人马,而准备用来出奇制胜的奇兵,就是从朝人那里借来的兵船以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
他的设想是,等他率领两白旗的人马筑城南下,直抵复州,然后像上次一样,将金海镇的主力都吸引正面战场上之后,就叫镶蓝旗的兵马与朝人联合,搭乘朝人的兵船进攻杨振的后方。
根据他与明军作战的丰富“阅历”,他坚信,当战事进入相持不下的阶段之后,只要大批朝人的兵船载着镶蓝旗的兵马突然出现在明军的后方,那么明军一定会不战自乱。
一旦他的正兵把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吸引到复州一线,而奇兵又出现在金海镇主力人马的身后,那么以他所知道的明军的德行,彼时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个是放弃抵抗,缴械投降。
另一个就是抢在被包围之前仓皇撤退。
而多尔衮更从自己与杨振的几次交手之中推断出,杨振恐怕不会选择向他投降。
多尔衮十分确信,一旦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那么杨振的主力九成九会选择仓皇撤退,要么退守金州,要么直接退守旅顺口。
而到那时,就是两白旗兵马尾随追击大杀四方的时候。
第七三二章 格局
多尔衮他们的这种对于辽东半岛未来战局的设想,当然与他们自己以往与明军作战的成功经验有关。
从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设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如果不是杨振有了那一趟出人意外的江华岛之行,特别是如果李朝内部没有沈器远、林庆业这样的亲明派实权人物存在,那么接下来辽东半岛上的战局,很可能会按照这样的局面演化。
当然了,现在的多尔衮,自然无从得知杨振本人已经知道了他们要从李朝那边借兵借粮借船的计划,更不知道杨振也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朝人的身上,特别是打到了朝人兵船的上面。
如果多尔衮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恨黄台吉了,也不会心里面暗自嫉妒济尔哈朗这个所谓定海大将军的天降狗屎运了。
只是眼下的多尔衮并不知道杨振与朝人的江华岛密约,以及与沈器远、林庆业的等人的密谋。
所以他对接下来的战事很有信心,也因此,对黄台吉夺了他即将到手的荣耀十分不满,同时也对济尔哈朗这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面虎更是满心的嫉妒。
但是多尔衮毕竟是多尔衮,该有的胸襟气度与大局观还是有的,虽说不再是总领辽东南各旗人马对战金海镇的奉命大将军了,可是他却决不会故意去拆济尔哈朗的台。
别的螨鞑权贵嘴上说满蒙八旗是一家的时候,很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对多尔衮这样有大局观的人物来说,这可是一个必选的选项。
尤其是八旗满洲,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整体。
正因此,他对盛京城里的黄台吉虽然十分不满,对突然取代自己的济尔哈朗虽然心怀嫉妒,可是他还是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让接下来的战事按照预期的步骤进行。
而黄台吉也正是算准了他识大体的这个特点,才敢于在临战之际换掉了他,然后继续让他留在前线辅助济尔哈朗。
与此相应的是,新鲜出炉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也了解多尔衮的这个特点,知道他与阿济格这样的人不同。
所以,济尔哈朗才会继续请求多尔衮帮助自己谋划接下来的战事,而且并不太担心多尔衮真的会撂挑子,甚至是给自己下绊子使坏。
果然,当阿济格勃然作色地质问济尔哈朗是什么意思,并指出了济尔哈朗的如意盘算之后,多尔衮沉默了半晌,最后放下茶碗,语气平静地说道:
“放心,那个杨振,还有金海镇的明军,乃是我整个大清国的敌人,不只是郑亲王你的敌人。我多尔衮虽然屡遭猜疑,屡受处罚,但也拎得清轻重缓急事大事小。”
说到这里,多尔衮转眼目视灯下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片刻,直到看得阿济格低头,然后才又说道:
“大战得胜的功劳是谁的,重要吗?说不重要是假的,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先剿灭了杨振,剿灭了金海镇。
“因为杨振及其金海镇,是我大清国八旗共同的敌人,是镶蓝旗的敌人,也是两白旗的敌人。既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当此临战之际,还分什么你我彼此?”
多尔衮这个话,既是说给济尔哈朗听的,当然更是说给阿济格听的。
别人可能只听出了他睿郡王多尔衮的忍辱负重与高风亮节,但是阿济格却也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自从上次阿济格跟着多尔衮一起被剥夺了和硕亲王爵位,降爵成了武英郡王之后,他对黄台吉的手段,自然是看得更清楚了。
从那时起,他也就彻底对黄台吉死了心,只一心向自己的弟弟多尔衮靠拢看齐。
两个人领着自己的心腹麾下在明里暗里谋划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有黄台吉百年之后自己兄弟俩以及两白旗应当做些什么事的问题。
肃亲王豪格已死,黄台吉又成了那个样子,而黄台吉嫡出的儿子又非常年幼。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大清国的未来,多尔衮都认为自己应该站出来收拾局面。
这点格局,他还是有的。
当然,说白了,他最终的目标,就是要登上黄台吉现在坐着的那个宝座。
但是去做这些事情得有一个前提,而这个前提就是,到时候大清国还得完好无损,最起码还得继续存在着。
要不然的话,多尔衮将来篡位还篡个什么劲儿,届时取代黄台吉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杨振及其金海镇真的在辽东南成了气候,甚至从后边搞垮了大清国,他多尔衮还篡什么位?
到那时,就算他篡位成功,夺了黄台吉的宝座,辽东南这边杨振以及金海镇对大清国的威胁,不依然是对他的威胁吗?
所以,对多尔衮来说,不管现在黄台吉怎么打压他,他都得先忍着,先受着,直到把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势力消灭掉或者驱除出辽东半岛南段再说。
对于这个状况,阿济格一时气恼,一时糊涂,可是很快就在多尔衮的敲打之下认清楚了。
——既然这个大清国将来是我们兄弟的,那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阿济格想到了这一点,虽然表面上依旧拉着脸,脸色不快,但却低下了头,不再怒目圆睁地盯着济尔哈朗了。
而济尔哈朗听了多尔衮识大体顾大局的那番话之后,又见出言不逊一贯以脾气爆不好搞闻名的武英郡王阿济格低了头,服了软,当下心中大喜,立刻说道: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睿王爷果然高屋建瓴见识不凡!至于两白旗的功劳么,这一次灭了那个杨振,灭了金海镇,我济尔哈朗岂能落下不表?
“只要这一次我们打得够漂亮,最好是擒了那个杨振,竟了清剿的全功,若得如此,呵呵,我料两位王爷的和硕亲王爵位,也大有希望失而复得!”
郑亲王济尔哈朗见多尔衮表示愿意配合他支持他,高兴之余,也立刻为多尔衮和阿济格两个人开出了条件,画下了大饼。
“呵呵,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这个事情留待将来再说吧。该我多尔衮去做的事情,我多尔衮没有二话,该两白旗去做的事情,我相信两白旗的将士也必定没有二话。这一点,请你郑亲王放心!”
对于济尔哈朗陪着笑向自己和阿济格抛出的大画饼,多尔衮嘴角一扬,十分不屑地笑了,紧接着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郑亲王你也当清楚,接下来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并不在我多尔衮这里,也不在两白旗的正兵这里。
“特别是能不能竟全功,关键是看你郑亲王的镶蓝旗奇兵能否迂回成功,要看敬谨贝勒给你借来的那些李朝兵船能否顶用!”
上次战事结束之后,多尔衮曾经认真梳理过无功而返的原因。
在他看来,上一次无功而返或者说战败的根本原因,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杨振有水师而他没有水师。
因为杨振有水师,所以多尔衮大军后路沿海处处都是战场。
因为杨振有水师,所以多尔衮率军南下得越远,其麾下大军的处境就越危险。
同样,因为多尔衮自己没有水师,所以他很清楚根本没有办法靠两白旗自己的力量去压制杨振的海上船队。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完成清剿金海镇的任务,他就只有两手准备了。
一手是筑城南下,在不断压缩金海镇生存扩展空间的同时,巩固自己的控制区域和后方。
另一手则是加紧造船,为此多尔衮专门请了黄台吉的旨意,调集八旗汉军工匠以及大批人力物力,到鸭绿江沿线择地建船厂造大船。
应该说,多尔衮的这两手准备,还是很正确的。
尤其是由指挥两白旗所负责的筑城南下策略,完成得相当不错,成效十分显著。
不仅加固了盖州城的城防,而且重建了熊岳城、许官堡,而且修筑了石棚山的望海堡以及辽河口的东岸炮台。
虽说辽河口的炮台在还没有来得及装备重炮的时候,被金海镇的水师突袭摧毁了,可是力所能及的该做的事情,两白旗还是认真做了,并且做得不错。
至少盖州城和熊岳城今后可以不用担心金海镇的水师突然上岸发起进攻了,等于是给了大清国征讨金海镇的人马一个非常稳固的后方。
虽然多尔衮此举耗费了大清国数不清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此前积蓄多年的财力物力也搭了进去,搞得身在盛京的黄台吉想要对辽西发起新的战争却有心无力,但是多尔衮本人对自己这小半年的有所作为,还是相当满意的。
然而多尔衮筑城南下的这一手虽然很有成效,可是交给尚可喜那边建船厂造战船的事情,却并不顺利。
就在上一次的战事当中,尚可喜征调了原来的天助兵各部最有经验的船工匠人,结果却在连云岛上被俞亮泰一网打尽。
尚可喜好不容易搜罗召集到一起的一千多能工巧匠,最后反倒成了金海镇龙王庙船厂的匠人,现如今正在沈志祥的安排下,为杨振修造着越来越多的战船。
至于失去了这批船工匠人的尚可喜,之后没过多久就认识到他所遭受的损失有多么严重了。
第七三三章 起因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螨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当中,要想挑选出一批有技术有经验能造船的船工匠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八旗满洲部众就不用说了,他们并不是完全不能造船,只是他们的造船能力很差。
他们打造出来的船只,用于风平浪静的小河或者内河运输或许还凑合。
但是要让他们伐巨木造海船,尤其是适合海上作战的海战船,那就是难为他们了。
至于八旗蒙古部众,那就更不用说了,别说造海船了,就连海船长啥样,大海长啥样,他们都没见过。
所以在满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之中,也只有八旗汉军里面有一些懂得造船的船工匠人。
尤其是那些前东江镇将领出身的八旗汉军人马,例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三个的人马。
然而就连他们三个人的部众当中,也并非全都是懂海战懂造船的人马。
比如孔有德和耿仲明,他们当年从登莱乘船渡海投降黄台吉的时候,虽然给当时的后金带去了不少海船,但是他们两个人所领的部众人马,其实仍是以马步军和火器营为主,真正的水师营并不多。
至于懂海战懂造船的部下就更少了。
在三顺王当中唯有尚可喜在投降满清的时候,裹挟了前东江镇的大量水师营船工匠人等非战斗人员以及长期生活在东江镇所辖岛屿上的海岛民。
这些驻扎在东江镇海岛上负责修造战船的船工匠人和岛民,才是当时尚可喜拐带裹挟到满鞑子那边的真正财富。
然而可惜的是,尚可喜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用来滥竽充数的,可以用来邀功请赏的一般百姓。
甚至到了当时俞亮泰率领水师突袭连云岛的时候,尚可喜都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些船工匠人的贵重之处。
结果,等到集中到连云岛上筹建船厂的船工匠人们被俞亮泰一网打尽一扫而空之后,回到镇江堡的尚可喜,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么多懂造船的船工匠人之后,这个奉命督造海战船的智顺王,终于傻眼了。
春三月以来,多尔衮在盖州城、熊岳城、许官堡一线不断修造城池,步步为营筑城南下的战略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可是尚可喜负责的造船事务进展却极其缓慢。
为了安全起见,尚可喜没敢在鸭绿江口建立新的船厂,而是请旨之后,最终将满鞑子计划建立的船厂选址建在了距离鸭绿江口数十里的叆哈河口。
这条叆哈河,古代叫做大虫江,到了明清之际,叫做叆哈河,再后来称作叆河。
这条河,从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中发源,然后一路往东南奔流,至镇江堡以北,九连城以南地区注入鸭绿江,算得上是鸭绿江下游的最大一条支流。
这个河口的北边不远,就是九连城,那里鸭绿江沿线军事重地之一,驻有相当数量的大清兵,此时大清国内专理对朝事务的大臣衙署,就位于九连城。
而这个河口的南边不多远,就是镇江堡的所在地,现如今那里更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亲自坐镇的地方,直接驻扎着满洲镶蓝旗的大批人马。
而叆哈河口水面宽阔,没有了安全隐患,也算是一个建立船厂的好地方。
一方面,它距离鸭绿江的出海口有一段距离,可是距离又不是很远,造好的船,也可以方面出海。
另一方面,鸭绿江上有的长白山里,还有叆哈河上游的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之中,多有参天巨木原始森林,采伐下来的木材可以顺江漂流到船厂附近。
这样又安全又方便的好位置,在鸭绿江下游至其出海口处,自然不可多得。
也因此,尚可喜就请旨把新的造船厂设在这里。
然而这个地方好是好,离开了大批优秀的船匠木工,当然不可能造得出海船来。
就这样,尚可喜在九连城以南的叆哈河口鼓捣了两个来月,到了五月末,眼看进入六月了,依然没有能造出一条可以出海的大船来。
担心因为贻误战机而被治罪的尚可喜,不得已之下只能向多尔衮建议,请求从对面的李朝征调船工匠人。
尚可喜的建议被送到多尔衮的面前之后,多尔衮虽然恼火,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时获取大批战船,那么再次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就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了。
相应的是,黄台吉对他征剿金海镇的进展不力,已经十分不满了,如果这回到了秋冬之际仍然不能对金海镇发起新的进攻,那么黄台吉恐怕就没有耐心让他在外统领大军了。
但是面对尚可喜向他提出的工匠缺少人力匮乏的问题,他也知道,仅凭镶蓝旗汉军,或者大清国的八旗汉军,恐怕一年半载真的造不出什么大船来。
就算几个月后真能造出来,恐怕造出来的数量也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想到这一点后,多尔衮干脆也不再请旨征调李朝的什么船工匠人了,而是直接请旨征用朝人的水师船队。
按照当年大清国给李朝君臣定的规矩,鸭绿江对岸的李朝兵马以及北方数道之地,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一方面,在这些地区,李朝陆地城守人马的数量受到严格的限制,城池高地大小,驻兵多少,都是有定额的。
另一方面,李朝北方数道之地比如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的沿海地区,都是不允许有李朝水师战船存在的。
这一点,其实与李朝在当大明朝的附属国时的情况,是一样的,也就是只能在其南三道地区,即面向倭奴国并受到倭奴国威胁的地区,才可以拥有水师战船。
这即是李朝所谓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一职的由来了。
对于这个情况,曾经贵为和硕睿亲王的多尔衮,当然是清楚的。
毕竟,当初就是多尔衮本人率领满鞑子军队攻占了江华岛,在岛上俘虏了大批李朝权贵人物。
对李朝,多尔衮十分瞧不起,他相信,只要他开口,李朝君臣绝对不敢不把战船献出来。
于是,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多尔衮很快便上书黄台吉,请旨派人向李朝君臣借兵借粮借战船,叫李朝君臣协助大清国对金海镇的战事。
对此,黄台吉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很快就同意了多尔衮的建议,然后就派出了新的主管李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叫带领使团出使汉阳城办理此事。
等到朝鲜终于同意,而尼堪终于返回盛京城以后,黄台吉大喜之余,更是干脆派了敬谨贝勒尼堪带队常驻九连城,专门负责与李朝官员接洽办理借兵借粮借船的事务。
但是,七月过去了,八月也过去了,朝人答应的军队、粮食和战船,却一样也还没有兑现。
就在今天之前,多尔衮还在担忧这个事情,担心鸭绿江对面的李朝君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直拖延下去,贻误了自己的战机。
不过现在么,这个事情已经不再是多尔衮担心的问题了。
多尔衮在下午的时候被黄台吉的一道旨意免掉了奉命大将军的职务,当时他的心里十分恼火。
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发现,卸掉了奉命大将军的差遣,他突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十分难得的轻松。
此时此刻,当多尔衮发现,接替他挑起了这个重担的济尔哈朗,还想把围剿金海镇的主要任务推给自己的时候,他立刻十分轻松且十分果断地把这个任务给推了回去,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接下来这场战事成败的关键,那就是朝人的战船。
“这倒是。只是朝人的战船何时能到来,又能来几条,能够装载多少人?包括朝人战船来了以后如何使用,应当迂回何处登岸等等,这些事情,此前可都是睿王爷在筹划,现如今还请睿王爷你能不吝指点!”
济尔哈朗见多尔衮将成败的关键推给了自己,推给了朝人的水军战船,他哪能稀里糊涂地直接点头认可呢,当下连忙提出了一堆问题,请多尔衮帮忙出主意。
济尔哈朗能在大清国八旗上层的权力斗争中走到现在,以奴儿哈赤侄子的身份稳坐镶蓝旗的旗主位置,以当年被圈禁至死的二贝勒阿敏亲弟弟的身份做到和硕郑亲王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愣头青。
相反,他不仅不是一个愣头青,而且是一个滑不留手的老滑头。
在今天这个场合上,对于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他只要公开征求了多尔衮的意见,那么将来一旦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出了问题,他就可以摆脱责任,最起码也可以拉着多尔衮兄弟一起承担责任。
在多尔衮的面前,济尔哈朗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副敬请指教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其内心却完全是另外的想法。
对于这个笑面虎一般的郑亲王,多尔衮当然知道其滑头之处,当下也不直说,而是放下了茶碗,拿手指着坐于诸王下首的敬谨贝勒尼堪说道:
“呵呵,郑亲王客气了。敬谨贝勒乃是我大清国驻扎九连城专办李朝事务的大臣,向朝人借兵借粮借船的事情,都是敬谨贝勒全权负责。
“今次他来盖州城,原本也当有禀报朝人战船征调事务的职分,眼下正好向你这个钦命新晋的定海大将军禀报一番。”
第七三四章 龟船
多尔衮皮笑肉不笑地说完了这番话,然后径直对着那个坐于末座一直没说话的敬谨贝勒尼堪说道:
“尼堪贝勒,既然你也在,那你就一起说说吧,我大清从东边李朝那里借兵借粮借船的事情,眼下办理得怎样了?”
敬谨贝勒尼堪是奴儿哈赤的孙子辈,其父乃是奴儿哈赤的长子褚英,其兄长乃是杜度。
若论年龄,今年满三十岁的敬谨贝勒尼堪,其实比多尔衮还大两岁呢,但是论地位,那可就差远了。
一来从宗室辈分上说,多尔衮年纪没他大,却是他的叔父辈。
二来从爵位上来看,多尔衮早就是和硕亲王的爵位了,虽然眼下因为之前的兵败,被夺了和硕亲王爵,可是仍然是多罗郡王,而且是实有一旗的旗主郡王。
在这一点上,尼堪可就差多了,如今的敬谨贝勒爵位,也是黄台吉在兵败辽西之后,为了拉拢褚英的几个儿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才额外封给他的。
所以,他虽然也是宗室子弟黄带子出身,虽然也是贝勒,但如今在多尔衮等人的面前,他却只能敬陪末座了。
却说尼堪见自己的十四叔睿郡王多尔衮点了自己的名,当下立刻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多尔衮一躬身,然后直身环顾了一圈在座的王爷们,见也没有什么外人,于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个,还请郑亲王爷见谅,从下午刚大学士传旨到现在,侄儿竟没找到适当时机,向王爷禀报这些情况。
“现在既然十四叔有命,侄儿就把前番向东边李朝征调粮秣、兵员与战船的事情,一并说说,也好由各位王爷参详谋划。”
尼堪是老奴奴儿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济尔哈朗是老奴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
尼堪与济尔哈朗二人虽然不是亲叔侄,但是同为螨清宗室一脉,尼堪在济尔哈朗的面前自称侄儿,却也中规中矩,十分自然。
而尼堪说出来的话,倒也没有半分虚言,全是实在话。
下午刚林传达了黄台吉任免大将军王的旨意之后,时间已经不早,而刚林又执意要当即返回盛京,别的王爷们可以不必出城送行,但是他这个地位稍低点的贝勒,于公于私都不能不去。
等他为刚林送行回来,倒是有心去见见新任的大将军王济尔哈朗,然后其时济尔哈朗正是与诸王共同用餐的时候,也不适合他去拜见。
到了晚饭过后,郑亲王济尔哈朗又商请多尔衮等人,在多尔衮的府邸之中议事定策,尼堪又失去了一个单独禀报征调李朝兵船进展情况的机会。
当然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前驻留在镇江堡城中的时候,尼堪往返李朝的途中,也都曾去拜会过,大致的情况也曾禀报过。
只是济尔哈朗当时并没有定海大将军的身份,有许多细节不便于对他细说罢了。
此时尼堪说完这些话,便去看郑亲王济尔哈朗,见济尔哈朗也跟着多尔衮点了头,于是接着说道:
“前番,侄儿奉旨,往东边李朝征调稻米二十万石,兵员一万,战船五百艘。但李朝君臣以国小力弱为由,百般推脱,最后使节往返数次,方才定下各项协助之数额。
“定下秋收后先行支付稻米十万石,剩下十万石等入冬之后再行给付。定下朝人参战步卒三千人,专门负责押运粮草,由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管带听用。
“定下李朝支援我大清南下作战之大小战船三百艘,配备水军三千人随行,由其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管带听用。概言之,即稻米十万石,水陆兵力六千员,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济尔哈朗对敬谨贝勒尼堪奔走于大清和东边的李朝之间的情况,多少是了解一些的,但是对于大清最终从李朝强征到了多少人力物力与兵船,他原来并不清楚。
是以,此刻听见尼堪报告的这些情况,一时喜上眉梢,心中大喜过望,甚至有点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你是说,总计粮十万石,兵六千员,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面对总揽辽东南军务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敬谨贝勒尼堪的态度,比起他的两个叔父多尔衮和阿济格两个,可就恭敬得多了。
眼见郑亲王济尔哈朗又惊又喜地问自己话,尼堪的心中,一时充满了自豪——毕竟这些东西可是他东西奔走索要而来的,当下躬身对他说道:
“回禀定海大将军郑亲王爷,事实正是如此!”
“好极了!好极了!”
济尔哈朗从尼堪那里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心中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与此同时,他也瞬间就明白了为何多尔衮在刚林传达了黄台吉的任免旨意之后脸色如此难看了。
黄台吉在这个时候罢免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一职,明摆着就是不让多尔衮兄弟立下剿灭金海镇的大功,不让多尔衮兄弟在一向极为看重军功的大清国内再次扬名立万洗掉之前战败的耻辱啊!
同时,济尔哈朗也彻底明白多尔衮、阿济格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了。
对于同样征讨过鸭绿江东那个李朝的济尔哈朗来说,朝人支援六千兵马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十万石稻米军粮,尤其是二百五十艘战船,那可是非同小可啊!
济尔哈朗原来跟满鞑子上层的其他宗室权贵一样,根本看不上什么水军船舶,在他们的眼里,除了大清兵最擅长的弓马骑射之外,也就八旗汉军下面的乌真超哈营值得一提。
但是,自从上一次跟着多尔衮的大军南下复州城,最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以后,他突然认识到,在盖州以南、镇江堡以南这样的沿海半岛地形作战,水军的作用无可替代,没有水军,将来恐怕是寸步难行。
而智顺王尚可喜这半年来在叆哈河口征调匠人、采伐树木,建立船厂、打造战船的缓慢进展,更是让他清醒认识到,若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想要建立一支能战的海上水军,是有多么的艰难不易。
叫他没想到的是,尼堪前番的李朝之行,除了索得粮食和兵力之外,竟然能征调朝人三百艘战船!
有了朝人助战的三百艘战船,自己带着镶蓝旗的精锐人马,从镇江堡出鸭绿江口,往南迂回到敌后,还会困难吗?
金海镇的水师船队前不久突袭了辽河口,眼下必然还在辽东湾内伺机攻击两白旗的身后,那么自己率领朝人助战的船队去金海镇的东海岸,岂不是想在那里登陆,就在哪里登陆么?
济尔哈朗听了尼堪的话,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许多,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手的社稷之功在向他招手,他那张胖乎乎的大圆脸上,笑容更盛了。
“三百艘战船,三百艘战船——其中大船几何,小船几何?”
心里已经底气十足的济尔哈朗没有忘了追问朝人战船的具体情况,万一三百艘都是小舢板,那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大船二百艘,小船五十艘。大船有龙头龟尾的战船,即朝人号称龟船者五十艘,大板屋船一百五十艘。五十艘小船则为斥候船。”
“龟船?!”
“正是。大将军切莫轻视了朝人的龟船。侄儿在汉阳城时,李朝君臣向侄儿呈报了助战战船的明细,侄儿曾详细问过,方知当年朝人御倭海战得胜,就是多得这种龟船之助。”
龟船这种名字,听起来十分不雅,但其在海战中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敬谨贝勒尼堪见济尔哈朗似乎有点不喜这个名字,于是马上就对他解释了一番。
而济尔哈朗正为战船有了着落而高兴着,也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但愿它在海上不要真如龟速行进就好啊!”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好似刚刚记起了什么似的,很快话锋一转,对着尼堪问道:“哦,对了,那朝人的战船,何时能赶到镇江堡?!”
“这个,九月中旬以前,朝人当能赶至。不是侄儿有心替李朝君臣说话,而是以侄儿之见,李朝君臣当中会说空话的书生多,能办实事的干才少,各方掣肘,人心散漫。像我大清八旗上下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风气,在李朝文武之中实未曾见也!”
尼堪见问济尔哈朗问及朝人兵马战船抵达之期,当即回想起之前与李朝君臣交涉时候的情景,一时间苦笑不已,摇头说道:
“所以,李朝君臣不管办什么事情都要慢上几拍,比如眼下,六月里就定下的事情,八月里才起行。侄儿旬日之前,方才又从九连城派了人马催促,说已经出发十余日。算算日子,九月中旬前后,无论如何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