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零章 玄机
干瘦老头金尚宪突然间如同金刚怒目一样,站起来指着沈器成大声呵斥,既然沈器成本人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同时也让杨振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个当年手撕降书力主抗虏斥和的亲明派首领,居然还是一个要保李倧王位的保王派!
这一下子,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杨振、张臣和安应昌都被骂懵圈了,几个人面面相觑。
而杨振也不由得再次思考起了对李倧这个人应当采取的立场和态度。
眼下李朝,父子君臣,名分已定,在这样的情况下废了李倧,另立新君,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至少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来说,做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得不偿失,到最后怕是要适得其反。
趁着金尚宪痛骂沈器成的时候,杨振迅速捋了一遍思路,发现更不更换李倧,并不是眼下的关键问题。
杨振原本以为,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会等到他们造出了大批海船之后,才会对自己再次发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是现在看,他们已经把主意打到李氏朝鲜的身上,打算直接从朝鲜征调战船参战。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从李朝征调粮食作为补给,征调兵力充当炮灰。
一旦满鞑子的这些计划全都变成了现实,那么杨振以一个人口刚刚十几万的金海镇,对战有了大批粮食补给,有了大批船只可用,同时有了大量炮灰冲锋陷阵的满清大军,他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之中。
因此,对他来说,眼下的关键问题在于,要让汉阳城内的当权主政者暂时为己所用,先帮自己扛过秋冬之际必将再次到来的大战再说。
“金老大人息怒,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眼见金尚宪拿起三纲五常君臣大义将沈器成骂得抬不起头,杨振赶紧出声叫住了他,对他说道:
“本都督率军前来讨伐不义,问罪不臣,沈总监枝附影从,其在大义面前何曾亏欠?废立之语,只是一时激愤,一时失言而已!”
杨振这么一说,等于给了沈器成一个台阶下。
而慌张的沈器成也立刻抓住了这个台阶,冲着犹自不肯罢休的金尚宪连连说道:“正是,正是,此乃沈某人一时失言而已,一时失言而已!”
事实上,对沈器成来说,废掉李倧,另立新君,当然不是一时失言,而是其兄长早就定好的计划。
甚至包括另立新君的人选,他们都已经选好了。
只是当杨振率军突然登陆江华岛以后,沈器成一直把握不准杨振的态度,尚未找到恰当时机与杨振开诚布公地深谈此事罢了。
今日事有凑巧,金尚宪突然至此,竟然带来了清虏要求朝鲜提供粮草、战船和兵力,协助攻打金海镇的消息,这令沈器成觉得,此时或许就是一个试探杨振的机会。
因此,他才冒着一定的风险,说出了自己废旧立新的建议。
没成想,杨振本人倒没说什么,而这个一贯反对李倧降虏,一贯主持事明抗虏的抗虏派清流领袖金尚宪,居然为此大发雷霆。
“只是失言而已?哼,那么敢问都督,都督心中可有废立之意?!”
面对沈器成的所谓失言,同时面对杨振对沈器成的维护,金尚宪显然并没有消了突然而来的怒火。
但是他也知道,沈器成的废立之言虽然不能小视,可真正的关键,却是杨振这个大明都督的态度。
因此,当沈器成连称自己失言之后,金尚宪转而直接询问起杨振的心意来了。
而杨振见他有点一根筋死脑筋,当下也不再一直顺着他说话了,而是冷冷说道:“当年倭寇十数万,攻灭尔国江山社稷,是谁为你们驱逐倭寇,扶助尔国君臣复国继祀?唯有我大明!可是尔国君臣却是如何报答我大明的呢?”
杨振只此一句话,就将气势汹汹没完没了的金尚宪问得瞬间没了脾气。
然而杨振的质问,并没有到此结束,这次金尚宪来到江华岛上,当然不会只是向自己通报一个消息而已,肯定还有别的使命在身。
此时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杨振也突然觉得有必要向他亮明自己的态度。
“尔国当今之王上,初以尊明攘夷为号召,夺光海君之位而代之,本就得位不正,我大明因其恭顺至诚,遂准尔国臣民百姓之情,赐之以王位。
“丙子胡乱之时,尔国王上叛离大明,臣事清虏,失礼失徳,大节已亏,若其今日再资敌以粮草饷械,助虏以兵马战船,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其如此,本都督乃大明圣天子亲任钦差征东将军,总揽辽海以东所有事务,有便宜行事之权,到尔东国即行废昏立明之事,又有何不可?!”
杨振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同时也听得金尚宪一阵汗流浃背,满脸羞愧,低着头,擦着汗,不敢再发一言。
杨振见状,最后叹了口气,对他温言说道:“金老大人,本都督知道汝国王当时降事清虏,乃迫不得已而为之。且汝国王终究是我大明所策封。因此废立之事,非到万不得已,本都督也不会轻易行之。但汝国王最好要有悔过自新之举,首要一条,就是要近贤臣,远小人。
“此外,本都督也可以体谅他畏惧清虏的苦衷,可以不要求他现在就与清虏公开彻底断绝来往,但是,他却决不能再助纣为虐,一错再错,相反,他唯有在暗中助我抗虏,方能将功折罪,一赎前过。”
听见杨振说完这番话,金尚宪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杨振暂时并没有危害朝鲜危害李倧王位的决心。
而且他自己也觉得,杨振所说的话没有错,所提出的要求也很正当,至少非常符合他的愿望。
松了口气的金尚宪,当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再次跪坐了下来,冲着杨振附身说道:
“老夫此来江华岛,原是受人所托,来此一观形势而已。未料想,竟在此地,得遇杨都督本尊亲至,真是幸甚幸甚。
“只是都督方才一席话,虽然句句大公至正,但却未免流于笼统,老夫既受人所托,也当忠人之事,敢问都督此次率军来我江华府,所为何来?”
杨振原本就觉得,金尚宪这个年近古稀德高望重的人物,眼下突然前来江华岛,绝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其中果然另有玄机。
“本都督所为何来?金老大人问得好啊!不过,在本都督答复你之前,还得有请金老大人你,先说一说你所谓受人之托,是受了何人所托,你所谓忠人之事,又是什么事?”
杨振很感谢这个金尚宪告知他清虏使团前往汉阳城,要求朝鲜出粮出兵助剿金海镇的消息,但是对于金尚宪的真实来意,他也必须弄明白了才好提出自己的要价。
“呵呵,即使杨都督你不问,老夫也正要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金尚宪在探问明白杨振并无危害李倧王位的意思之后,显然也没有了什么顾虑,当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因何前往文殊山城,又因何来到江华岛的内情说了一遍。
原来,金尚宪在接到平安道兵使写给他的书信之后,便日夜兼程往汉阳城赶来,希望借助自己的影响劝说李倧不要出兵出船帮助清虏进攻大明。
但是当他今日清早来到汉阳城外等待开城的时候,却被他的一个故友派人拦下。
而他的这个故友,正是丙子胡乱时期出任过领议政的下野重臣金鎏。
金尚宪原本以为金鎏派人拦住他不让他进入汉阳城,是因为怕他上书反对出兵助战得罪了清虏。
结果见了金鎏的面儿,他才知道是因为昨日有船队驶入江华岛海峡,并炮击甲串墩,疑似江华留守府出了大事。
而驶入江华岛海峡内的船队,皆打着大明水师常用的北斗七星黑令旗,是以文殊山城守将推测袭击江华岛的船队是大明朝的水师,并将此事快速上报到了汉阳城。
领议政洪瑞凤一听是大明水师来了,当即以为是他们改事清虏的事情东窗事发,是大明朝问罪来了,连忙将消息报给国主李倧。
对于朝鲜臣事清虏的事情,丙子胡乱之后,李倧一直没敢告知大明朝廷,同时也没敢告知周边其他势力,比如日本德川幕府,比如近在咫尺的对马藩。
在与这些势力的交往之中,李倧及其臣子们依然使用“有明朝鲜国”的国书,依然以大明藩属自居。
现在大明朝的船队来了,不仅炮船威力巨大,而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李倧及其议政府诸大臣一下子就慌了。
还好,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曾经出使过大明京师,在大明朝廷内颇有贤名又一力主张抗虏尊明的金尚宪。
然而对于金尚宪这个力主抗虏、名声在外的人,国王李倧要避嫌,领议政洪瑞凤也要避嫌,都不想跟他见面。
于是他们便请托了癸亥反正的主谋,李倧比较信得过的前领议政、在野老臣金鎏出面,见金尚宪,让他前来江华岛走一趟,探探实情。
而自认一身正气并未失节事虏的金尚宪,不仅没有丝毫的畏难恐惧,而且闻听大明水师突现江华岛,他反而心生欢喜,当场答应了请托。
就这样,今日清晨,金尚宪刚刚风尘仆仆地赶到汉阳城外,就被金鎏派人拦下,两人见了面一番交谈之后,他又被紧急送往了文殊山城,然后过海上了江华岛。
第六九一章 谈判
金尚宪这么一番述说,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但是杨振却相信,眼下的朝人君臣就是这么个办事的“章法”,即毫无章法可言。
从丁卯胡乱时的和议,到丙子胡乱时的和议,都是这样如同儿戏一般达成的。
国王李倧没有自己的主见,只要有利于保住他的王位,大臣们提出什么意见,他就接受什么意见,然后谁提出的意见就交给谁去办。
至于各种意见之间是不是冲突,是不是一致,他根本不管,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王位。
比如眼前这个年届七旬的金尚宪,虽然他丢官罢职之前曾是李朝的礼曹判书,但是现在的他既没有使节的职权,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官身,说白了就是一个有点个人影响力的退休老头罢了。
就因为他一贯主张尊明反清,所以大明朝的军队打上门来了,就干脆把他派出来斡旋应对来了。
这么做,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李倧或者他的小朝廷根本没有什么诚意或者诚信可言。
如今的杨振,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都督,老夫临行之际,还有一个故人拜托老夫以要事,请老夫代为询问江华留守洪命一的下落,不知洪命一如今何在?”
金尚宪说到了最后,终于问了一个具体的有实质意义的问题。
领议政洪瑞凤的儿子洪命一,就在江华岛上当留守,如今江华岛出了事情,一时间两地消息隔绝,洪瑞凤对自己儿子的安危自然关心。
因此,在金尚宪被送至文殊山城以后,洪瑞凤辗转反侧托人金尚宪捎了话,叫他一定保住洪命一的命,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明军提出的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金尚宪见江华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江华岛别将安应昌都在跟前,而唯独不见洪命一,他担心杨振的军队不知利害,已经杀了洪命一,是以介绍完自己来到江华岛的前因后果之后,立刻问起了洪命一的下落。
“故人?呵呵,又是故人,不知道金老大人这位故人,却是哪一个?”
“乃是老夫多年前的故交,当下汉阳城里议政府的领相,洪瑞凤洪领相。”
杨振看着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金尚宪,撇着嘴点了点头,心说:你把人家洪领相当故交,人家洪领相可没把你当故交,该出卖你的时候,人家洪领相可是毫不手软。
当然了,杨振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却没有这么说。
毕竟对于这个金尚宪,杨振还有有一些敬意的,不想这么当众打他的脸。
而且原来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今后很可能也不会发生了,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呵呵,那么这个洪命一洪留守,与金老大人你的故交洪领相,又是什么关系呢?”
金尚宪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扭头看了一眼沈器成与安应昌,然后对杨振拱手说道:“这个洪留守正是洪领相之子。洪领相膝下虽然儿孙满堂,但其他皆是庶出,元配嫡出之子,如今却只此一个。”
说到这里,金尚宪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振,又说道:“都督,洪领相眼下正得鄙国王上信重,朝中许多事情,他皆可以一言而决。
“老夫临行之际,洪领相曾托人捎话,只要洪命一安然无恙,都督将其放归汉阳,洪领相那里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正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谈。老夫可以中人,也可以做保人。”
金尚宪这番话,听得杨振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国宰执,在国家大事面前可以这样运作吗?
杨振转脸去看沈器成,却见沈器成先是冲着自己点了点头,随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小邦这位洪领相,身上有二事,朝野皆知,一是其嗜好**如命,二是其畏惧发妻如虎。呵呵,庙堂军国大事,托付此等样人,其败坏腌臜,可想而知!”
沈器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语气当中既对洪瑞凤这样的伪君子充满了蔑视,又对任命这种人担任领议政的李倧非常的不满。
“这个么,唉,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洪领相虽然私德有亏,但是胜在,胜在其处事圆滑,八面玲珑,能为各方所接受。”
金尚宪见沈器成向杨振揭露了洪瑞凤的不堪,而且充满了对这个领议政的不屑,当下也不反驳,显然他也认同沈器成的说法。
只是他与依然气盛的沈器成有所不同,经历丙子胡乱的屈辱之后,经历了这几年的浮沉之后,金尚宪已能做到不从个人喜好出发去看问题了。
所以,当他摇着头,叹着气,说完了自己对领议政洪瑞凤的看法之后,紧接着便又对杨振说道:
“如今天下大道既隐,善恶是非颠倒,鄙国三千里江山危殆,社稷堪忧,也许,正需要洪领相这样的人出面,居中调和维持吧!”
说完了这些话,金尚宪叹气不语,神情落寞。
从金尚宪和沈器成两个人的话语中,杨振也听出了一些针锋相对的端倪,但是杨振对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
反而是他们对于领议政洪瑞凤的近乎一致的看法,让杨振若有所悟。
既然如此,留下洪命一的小命就对了,而且不仅现在要留下洪命一的小命,而且将来也要带回旅顺口去。
金尚宪说杨振什么都可以谈,也就是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而他自己可以做中人,做保人。
但是杨振对他这个保人根本就不相信,倒不是他不相信金尚宪的人品,而是他不相信洪瑞凤的人品。
历史上洪瑞凤可以把金尚宪这个尊明反清派的士林领袖卖给清虏使臣,那么他当然很有可能,一转眼就他对金尚宪所做的保证。
与其让金尚宪这个年届七旬的退休老头子,居中作保,那还不如直接将洪命一抓在自己的手里作为人质。
“呵呵,既然洪命一洪留守是洪领相之子,而洪领相又这么通情达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张臣,你去走一趟,去把那个洪留守请来,让金老大人先见上一见!”
“卑职遵命!”
跪坐在旁边的张臣听见杨振的命令,立刻起了身,大步流星出门,前去提取洪命一去了。
而金尚宪见状,当即也就知晓洪命一只是被杨振逮捕关押,并未在突发的战事之中丧命。
于是他长出了一口气,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洪留守安然无恙,洪领相那里自然一切好说了!”
说完这个话,金尚宪似乎也认识到,眼前的杨振比起当年的清虏来说可好说话多了,于是想起此行其他使命,便说道:
“都督既无废立鄙国主上之意,而洪领相之子又安然无恙,那么都督与鄙国庙堂君臣即无不可解之死结。既如此,老夫敢问都督打算何时撤军?”
金尚宪这么一问,杨振倒还好,并未有太大反应,因为他知道金尚宪终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是旁边的沈器成和安应昌听见此问,却猛然抬头,先看金尚宪,再去看杨振,满脸焦急之色。
杨振见状,自是知道他们在着急什么,当即对他们俩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冲金尚宪呵呵一笑,说道:
“撤军?本都督远道而来,劳师糜饷,大动干戈,岂能轻易撤军?再说,就算本都督看在金老大人的面子上同意撤军,本都督麾下将士也不会答应。
“呵呵,就是新编忠义归明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同意本都督就这么撤军啊!将士们矢志归明抗虏,扶正去邪,正想着过海上岸,到汉阳城里走一趟呢,本都督岂能轻言撤军?”
“扶正去邪?”
“没错,就是扶正去邪,除奸党,清君侧!”
“这——”
金尚宪见杨振这么说,而同在旁边听着的沈器成、安应昌也一改之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神色,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显然正是这般想法,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了。
过了一会儿,金尚宪见杨振等人终无他话,方才叹口气说道:“都督所说扶正去邪,原本不错,如今小邦之朝堂,的确乌烟瘴气,尽是对虏媾和之辈。
“但老夫此次既然受人所托,便不能不忠人之事,只能厚着面皮与都督谈一谈了!还请都督——屏退左右!”
金尚宪见沈器成、安应昌这两个朝人,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完全站在自己的一边,当下便请杨振把他俩请出去。
杨振听了金尚宪说的话,转脸看了看沈器成、安应昌两个,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就请沈总监、安都指先到堂外休息片刻!”
“都督——”
“都督——”
沈器成、安应昌二人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出声反对,就要向杨振进言。
而杨振随即脸色一沉,目光冷峻,虽未发一言,沈器成与安应昌便硬生生收住了要说的话。
紧接着,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面向杨振,躬身退到门外去了。
直到沈器成、安应昌两人全都退了出去,金尚宪方才对杨振肃容说道:“思及过往,鄙国君臣,的确有愧于大明之天恩,但丙子胡乱以来形势如此,却绝非鄙国君臣之本心。
“眼下都督率军来此,代天子问罪不臣,讨伐不义,自也符合天道至理。只是事无大小,终有了局,都督也不能久驻江华,那么敢问都督,如何,才肯撤军?”
杨振见他这么说,这么问,立刻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想了想说道:“要我撤军,需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只是,金老大人,你能做得了这个主么?”
“老夫一介闲云野鹤,退居乡间久矣,自然做不了鄙国王上的主。”
“呵呵,那就请金老大人先回去吧,去叫李倧派一个能做主的来。”
“都督莫急,老夫虽然做不了王上的主,但却可以将都督的要求,通禀鄙国王上,或者通禀当道诸公,总要尽力让都督满意!”
第六九二章 条件
面对金尚宪这个亲明派的老头,杨振到底还是心存一些敬意,没有跟他翻脸,当下想了想,便把自己提出的撤军条件说了出来。
“本都督的撤军条件,不多,一共就五条:其一曰割地,其二曰赔款,其三曰纳粮,其四曰贬斥事虏派,其五曰起用亲明派。”
五条之中,有的是虚,有的是实,有的为了金海镇的未来,有的是为了安抚沈器成及其背后的沈器远等亲明派。
当然了,杨振也知道,自己提出的撤军条件,是很苛刻的,金尚宪恐怕不会接受。
但是,金尚宪既然没有李倧的授权,那他就不算正式的谈判使节,而杨振也有意先通过他,给汉阳城里的李朝君臣们打个预防针,所以,他一开口就是漫天要价。
果不其然,金尚宪一听杨振提出来的退兵条件顿时就炸毛了。
“割地?!这一条绝对不行!”
金尚宪坐直了身子,对杨振怒目而视,就差手指着杨振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似清虏那般夷狄禽兽,都没有割我东国尺寸之土,堂堂大明,疆域万里,岂能割我小邦之地?!
“且小邦东西南北八道之地,乃大明洪武高皇帝所钦赐,老夫决不相信当今大明天子会违背祖宗之制!”
金尚宪是出使过大明京师的,对大明朝以往的朝政规矩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大明皇帝不会对朝鲜提出什么领土要求。
此时一听杨振的条件,立刻便拿大明天子来压杨振了。
“呵呵,金老大人,何必如此感情用事怒气冲冲?请老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把条款一一说明!”
“哼!总之割地一条,绝不可行!”
金尚宪并不买账,面对杨振的嬉皮笑脸,仍然咬定立场,不肯松口。
杨振见状,也不以为意,金尚宪的清流名声在外,要他赞成这样割地赔款的条件,的确并不容易。
“呵呵,我所说的割地嘛,其实也不算是割地,只能算是割岛而已。”
“割岛?”
金尚宪见杨振提出的退兵条件当中最不能接受的割地这一条,突然变成了割岛,当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他紧接着就追问道:“割什么岛?割一哪座岛?江华岛是小邦江都所在,小邦四大陪都之一,绝无割让之可能!”
金尚宪听见杨振将割地变成了割岛,心里原本好受了一点,但是他立刻就又想到,杨振已经占领了江华岛,并将岛上守军都改编成了忠义归明军,莫不是他看上了江华岛?
所以,他立刻就抢先表明了自己坚决反对杨振觊觎江华岛的态度。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种只会读圣贤书的老书呆子,实在不适合进行谈判。
杨振早知道江华岛是肯定要不到的,若要硬割江华岛,那么李氏朝鲜非跟他鱼死网破不可,而这个结果可不是他现在想看见的。
所以,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硬要江华岛的意思,他的目标是济州岛,因此看着再一次冲自己怒目而视的金尚宪,杨振笑着对他说道:
“呵呵,金老大人是本都督极其尊敬的人,既然金老大人这么说了,那么本都督就换一个吧,就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吧!”
“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
“没错,就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吧。江华岛上的宫室宗庙,本都督秋毫无犯,用一孤悬海外的荒岛,换回江华留守府,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了!”
杨振叹着气这么说道,好像自己卖了金尚宪多大面子似的,又好像自己这么做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而金尚宪听他这么说,当下收起了怒容,一张干瘦的脸上,神色时而疑惑时而凝重,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济州岛,的确孤悬海外,岛上人口寥寥,乃是以往小邦放逐囚徒之地,也可说是荒岛一座。但是,割让土地,乃小邦君臣之大忌。即使是一座荒岛,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条要求,老夫可以代为转达,但却不能作保鄙国君臣答应。”
杨振见他仍旧不肯松口,心道:朝人果然是又臭又硬,典型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亲棺不落泪,想到这里,立刻说道:
“金老大人,本都督原本没有废旧立新的打算,但是如果他李倧不答应,那就不要怪我将来换一个肯答应的上位。到时候,可不光济州岛不是他的,包括整个李朝八道之地,也都不再是他的了。”
“你——”
金尚宪见杨振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强势的一面,想当面怒斥一番,却又突然张不开嘴了。
尊明抗虏,是他的一贯主张,是他的神主牌位,然而眼下大明那边也好,李朝这边也好,要反清抗虏,还是得靠眼前这个杨都督,真撕破脸,将来咋办?
因此,金尚宪脸色变幻来去,最后叹口气说道:“杨都督,老夫虽心在大明,但此身终究乃是朝人,古稀之年,夫复何求?惟愿将来青史之上,能够不留骂名而已!
“都督如此条件,若我点头同意,老夫与那个屈膝事虏、卖国求荣的崔鸣吉,又有什么差别呢?百年之后,后人又将如何看我?”
金尚宪这个亲明派,现在夹在杨振与李朝之间也有点两面为难了。
对此,杨振也能理解,见他如此说,便对他说道:“金老大人,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你且回去汉阳城吧。把我的要求,告诉李倧。谈判嘛,总要有来有往,或许汝国当道诸公的想法与你不同呢。”
见杨振已不想再谈下去,金尚宪只得叹口气,同意将割岛等五条撤军条件转达给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
其实,杨振提出的五条当中,除了第一条之外,其他的四条,原本都在金尚宪的预料之中。
在他前来江华岛的路上,他就想到了这几条。
以前东江镇还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一到东江镇各部人马缺粮缺饷的时候,东江镇的将帅们就会派人少来索要粮饷。
如今东江镇是没了,但是金海镇却出现了,而且这次出动了大批兵船火炮,占领了江华岛,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拿出一批钱粮,这些人又岂会轻易撤离?
而且,当他上岛以后,得知明军带队的将领,竟是杨振本人,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可比以前棘手多了。
好在杨振向他坦承并没有废掉李倧这个王上的打算,至于提出的撤军条件,除了第一条没法接受之外,其他四条倒也不是不能满足。
尤其是第四条、第五条,——要求贬斥事虏派,要求起用亲明派,不正是自己日夜盼望的事情吗?若能趁此机会把这些事情一一做实了,不也是大好事一桩吗?
就在当天下午,金尚宪问清了杨振的撤军条件之后,在留守府里见了洪命一一面,然后就启程离去了。
杨振给了他两天的时间,叫他在六月十五日的午时以前,必须带着李倧的答复回来,否则,自己就将出兵汉阳城。
当然,金尚宪走了以后,杨振这边也没有闲着,当天傍晚,他就叫沈器成按照自己的意思写了一封书信,遣人过海上岸,走小路前往南汉山城去了。
杨振要利用沈器成与沈器远的关系,说动沈器远协助他实现自己的设想,并叫沈器远给他提供一个亲明派文武大臣的名单,同时也承诺将来帮助沈器远一党实现他们的目标。
然而当天深夜,沈器成派去南汉山城送信的信使,就携带着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的答复书信,回到了江华岛上。
第六九三章 李倧
沈器远的书信,是用汉文夹杂着朝人的所谓谚文写就的,杨振看不懂,只得交给沈器成来解读。
“都督,这是下官兄长与下官诸兄弟通信时使用的独特写法,除了下官兄弟之外,他人一概看不懂。”
沈器远在丙子胡乱以后就想着谋逆了,与他的几个弟弟的通信内容自然不能为人所知,竟然专门搞出了一套特殊的书信写法。
沈器成一边说着其中内情,一边展开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去,脸色很快变得凝重。
“我兄长说,他久仰都督你的大名,极希望能见上一面,且都督所托诸事,有许多需要当面详谈。
“我兄长说,清虏使团现在就在汉阳城中,李倧虽然畏惧清虏如虎,但现在他有清虏撑腰,对都督你的要求不会轻易就范,叫都督你早做准备。
“另外,我兄长建议都督派人速去,速去,济州岛,——啊?!”
沈器成边看其兄长的书信,边向杨振报告书信的内容,然而他看着看着,显然看见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东西,竟不由自主地惊叫了起来。
“都督,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啊!我兄长说,那光海君还活着,现在就流放在济州岛上,叫咱们速去控制住他,一旦把他抓在手中,李倧对都督的要求便不敢不从了!”
“光海君还活着?!”
“是。我兄长若说他还活着,那他就必定还活着。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被秘密流放到了济州岛上。妙,真是绝妙好计!”
沈器成自从得知光海君还活着的消息,就如同魔怔了一般,一时像是在跟杨振说话,一时又像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
当然了,杨振也不知道沈器成是在夸他兄长沈器远的计策精妙,还是在夸李倧当年流放光海君到济州岛上的安排精妙。
这个时候的杨振,也已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了,而是立刻叫身边的侍从副官麻克清前去传令,命令俞海潮马上前来面见自己。
对于沈器远告诉自己的有关光海君在济州岛的消息,杨振并没有什么疑虑。
一来,沈器远是当年帮着李倧策划癸亥反正的主谋之一,事后对光海君的处置,他也是主谋之一。
不管光海君被秘密流放到了哪里,他都是当时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二来,沈器远一党的密谋,自己完全掌握,现在的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自己合作,而且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杨振对他也很放心。
再者,即使过去了十几年,这个光海君,依然是有用的。
光海君毕竟当过十多年的国王,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在如今的李朝权贵当中没什么支持者了,但是在底层的民众之中,却还有一些影响。
而李倧之所以当时没敢把他直接弄死,也是因为李倧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尤其是到了现在,当年李倧打着尊明抗虏的旗号,搞出来的癸亥反正,已经完全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比光海君当时搞的那一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深得士林之心的所谓癸亥反正,即后世所谓仁祖反正,如今从君臣大义的角度来看,已经完全说不通了。
在这个时候,把光海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其对李倧的威胁,比起其他的人质来说,都要更加有效得多。
没过多久,俞海潮奉命跟着麻克清来到了杨振下榻的留守府中。
“俞海潮,有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我要交给你去办!”
“都督尽管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需要你带着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继续往南,往济州岛上走一趟!”
“啊?济州岛?这——,卑职没有去过啊!
听见杨振的命令,俞海潮虽然猜到了事关重大,但还是禁不住感到意外,一时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没有去过不要紧,本都督给你安排向导带路。”
说完这话,杨振扭头对已经平静下来的沈器成说道:“沈总监,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你亲自去走一趟济州岛了。你带安益信那个指挥去,务必将光海君带回,而且要速战速决,速去速回!”
“这个——”
沈器成显然没有料到,这才一转眼的工夫,杨振就把这个事情安排给了他。
他本有心推辞,但见杨振看着他的目光冷峻无情,就没敢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最后嗫喏着说道:
“下官,下官遵命!”
这些读书人士大夫阶层出身的文官,干什么事情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坐而论道可以,让他亲自出马办事则滑不留手,只想坐享其成。
而在杨振这里,光知道坐享其成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杨振见他答应下来,也就没跟他计较那么多,当即对他说道:“去了济州岛,不要跟看押官多说这里的事情,你堂堂江华留守府副使,就说奉密令要将光海君转回江华岛处置,到时候能骗就骗,不能骗就硬抢。本都督给你的人马足够了!”
“下官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出发!”
“卑职遵命!”
“下官遵命!”
俞海潮和沈器成见杨振神色严肃,同时也知道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躬身领了命令,匆匆前去安排出发事宜了。
杨振原本并没有现在就派人前往济州岛的打算,因为在他看来,济州岛距离金海镇的核心旅顺口有点太远了,实在是有点鞭长莫及。
包括撤军条件里面的第一条,其实也是可以继续讨价还价,继续商量的。
若是李倧答应了,那当然最好,今后就可以往哪里大量移民了。
若是李倧不答应,自己也可以拿着一个条件去跟李倧交换其他的东西。
谈判嘛,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利益交换。
但是,沈器远送来的书信,却叫杨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有点过于乐观了。
而光海君还活着的消息,而且就在济州岛上流放的消息,让杨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筹码。
至少让他在接下来的谈判之中能够占据更大的优势,尤其是对李倧来说,能够产生更大的威慑力。
所以,派人前往济州岛,突然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四日凌晨,寅时前后,从来没有执行过这种紧急任务的沈器成,终于带着安益信的一个指挥,登上了停泊在甲串墩附近港口的俞海潮船队。
俞海潮的船队原本船只和水师营部众都不多,不过这次奉命之后,杨振又从仇震海的麾下,调出了十几条运输船给他,也够他运载安益信的部众了。
就这样,六月十四日的凌晨,天还没有大亮,奉命前往济州岛去的一行人,就在薄雾之中扬帆起航了。
也幸亏杨振接受了沈器远的建议,当机立断派了沈器成带着俞海潮和安益信一行去了济州岛,前去控制秘密流放在那里的光海君,否则的话,杨振这次光靠拿下了江华岛就想迫使李倧配合自己的想法,恐怕就真要落空了。
沈器远的判断没错,李倧虽然畏惧清虏如虎,可他现在却认为自己有清虏撑腰,根本没把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放在眼里。
就在金尚宪离开江华岛的第二天上午,李倧在汉阳城内的昌德宫,召见了他。
同时被李倧召见的人物,除了议政府的领议政洪瑞凤、左议政李圣求和右议政金自点之外,还有退而不休的前领议政金鎏,李倧表兄扈卫大将具仁垕,以及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
这几个人,除了金尚宪之外,全都是朝鲜国主李倧眼下最为倚重的亲信之臣。
“这个杨振,实在无礼太甚。不管是割地赔款,还是割岛赔款,寡人皆不能同意。”
李倧阴沉着脸,盘腿坐在一张榻上,仔细听完了金尚宪转述的杨振撤军条件之后,立刻对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说出了自己的态度。
“且寡人已于昨日暮,命礼曹遣人赴南别宫侍宴之机,将南朝水师突袭我江华留守府之事,呈报给了大清使团的敬谨贝勒尼堪。敬谨贝勒也已于昨日夜,命其随扈大将劳萨,赶回镇江堡请兵去了。”
说到这里,李倧从跪坐着的众大臣脸上逐一看过去,最后看向殿外,咬着后槽牙,阴恻恻一笑,说道:
“哼,寡人倒是想亲眼看一看,等大清兵一至,这个闻所未闻的南朝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到时候敢不敢与大清兵一战,他那些水师鸟枪手打不打得过大清兵。”
第六九四章 朝臣
跪坐在地上的金尚宪,一听李倧所说的这番话,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
不管是这个王上李倧,还是自己的故友前领议政金鎏,以及现任领议政洪瑞凤,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只是又一次被人利用了罢了。
金尚宪认识到这一点后,心中骤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来。
“大王容禀,据金老大人所讲,那个南朝的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只给了大王两天时间做决定,若在两天之内没有答复,他就要挥兵来攻汉阳城。”
突然,跪坐在殿中靠后的一个须发茂盛年约五十来岁的大臣,直起身对李倧说起了杨振给出的时限,然后又说道:
“从江华岛到汉阳城,水路陆路皆可通,两地之间,距离几何,大王你是知道的。至于那个清将劳萨,臣下知道他,战阵之上的确悍勇非常,可是又能如何,他能在两天之内,带着大清兵赶回来吗?”
说到这里,这个大臣看了看脸色不快的李倧,又看了看在李倧榻前跪了一地的其他臣子,然后呵呵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自问自答道:
“两天,两天之内,劳萨能带着大清兵赶回来吗?臣下的回答是,绝无可能!”
“沈器远,你此话何意?!”
原来那个须发茂盛年约五十来岁的大臣,正是沈器成的长兄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
而此时出声呵斥沈器远的人,单论长相,就与沈器远迥然不同,其人胡须稀疏,眉毛更是没有几根,外加绿豆眼,长条脸,长相阴鸷。
面对这个人突然的呵斥,沈器远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然后仰着脸,朝他说道:
“无他,实话实说而已!怎么?难道右相大人你,不准我沈器远在大王面前说实话?!”
“你——”
那个被沈器远称作右相大人的大臣,正是李倧的另一个亲信,右议政金自点。
却说金自点见沈器远完全不把自己这个右议政当回事儿,而且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儿,流露出对自己的轻蔑之意,一时间怒气上升,满脸通红,眼看就要爆发。
“够了!都是朝廷重臣,你们当着寡人的面,争执不休,成何体统?!”
李倧的长相还算周正,一张国字脸浓眉细目,上唇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须,下巴上则是一撮稀疏的山羊胡,肤色白净,像是一个士林儒生。
此时的李倧,头戴戴着乌纱翼善冠,身上穿着大红蟒袍,兼且受封为王已有十多年,自有一股子威严的气象来。
他一发怒,包括宠臣金自点在内,殿中跪坐着的大臣们一时之间,都闭了嘴,没人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倧见殿中始终无人说话,扫视了众人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前列一个身材胖大但却须发花白的大臣身上,温言对他说道:
“洪卿,你是议政府领议政,你说说你的意见!”
被李倧称为洪卿的这个胖大老头,正是李朝现任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
洪瑞凤极富态,虽然年纪不小了,与金尚宪的年纪差不多,就算没有七十,也快七十了,可是他的大胖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竟是生得鹤发童颜一般。
“大王,老臣以为,沈总戎方才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大清兵虽然能征善战,明军肯定不是对手,但是眼下,大清兵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个杨振,现如今就在江华岛上,大王若惹怒了他,就怕他发起狠来,如此一来,大王在江都的行宫府库,可就毁于一旦了。”
洪瑞凤毕竟是领议政,又是当年李倧发动宫变之后拥立他上位的重要人物,他的意见对李倧还是有些影响的。
而洪瑞凤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只摆出了事实,却并未说出自己的建议,只等着看李倧的反应,然后再做出应对。
果然,洪瑞凤的话说完,就见李倧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追问他道:“那么,以洪卿之见,寡人应该如何做,才能保证江都宫室府库不被毁坏一空?”
“莫如继续谈判。”
“继续谈判?”
“正是。以老臣之见,杨振既然已经向清阴先生开了口,提出了让他撤军的条件,那么大王就有了派人与他交涉的余地。他能漫天要价,大王自然可以落地还钱。”
“如何落地还钱?”
李倧对洪瑞凤的说法,显然有了一点兴趣,正要接着问下去,这个时候,就见跪在洪瑞凤身后不远的一个干瘦大臣突然直起身说道:
“大王!大王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如商贾一般与人落地还钱?!而且领相大人进言与杨振谈判,不过是为他一己之私而已!”
这个大臣突然这么一说,殿中诸大臣顿时一片哗然。
“李圣求!你休要血口喷人!”
李倧还没说话,洪瑞凤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喊出了那个大臣的名字,并立刻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他。
李圣求,正是议政府的左议政,俗称左相,素来与洪瑞凤不和,他既看不惯洪瑞凤的为人,也看不惯李倧对洪瑞凤父子的宠信,时常在李倧面前与洪瑞凤唱反调。
正常情况下,议政府里的三公之间如不和睦,很多事情就没法快速办理,因为他们总会陷入各种各样的政争与党争之中,让一切事情搁浅。
但是李倧考虑问题,却不是从国家事务是否顺畅,是否有效的角度出发的,他最擅长的一个事情,就是让朝中永远异论相搅,不让任何一派做大,让各派永远处在争论之中。
不管什么事情,到最后,都由他来决断。
李倧的这个异论相搅之术,对于保住他的王位来说,当然是很有用的,靠着这一点,他当国王当了二十多年,直到寿终正寝。
然而,这个异论相搅之术,却也让李倧在位期间的李朝小朝廷一直处在党争政争之中,根本没有办法集中力量却办任何大事。
左相李圣求显然早就窥破了李倧的心思,所以对领议政洪瑞凤毫无惧怕之意,此时他看见洪瑞凤有点气急败坏地想让自己闭嘴,随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
“呵呵,领相大人所担心的,恐怕不是江华岛上的宫室府库珍藏,而是领相大人自己的儿子江华留守洪命一吧。”
说完这个话,左相李圣求突然对着李倧一叩首,随即大声说道:“大王,江华岛重地一朝失陷,江都宫室府库珍藏落入杨振之手,洪命一身为江华留守,难辞其咎,而洪领相乃洪命一之父,也应当一并问罪,岂能再问对策于他?!”
说到这里,这个左相李圣求又一指跪在远处的沈器远,大声说道:“还有京畿道总戎使沈器远,其弟乃是江华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江华留守府沦陷,其弟也难辞其咎,沈器远岂能再任总戎使,岂能叫他再参与军机要务?!”
这个左相李圣求一口气竟然指斥两个重臣,而且一开口就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几乎是要将他们撵出朝堂。
如果他一个个来,那兴许还有点可能,但他同时要求处罚领相洪瑞凤和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那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洪瑞凤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其实等闲之辈?
而沈器远能坐上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的位置,就更不是等闲之辈了。
如果没有国王李倧的信任,他们是坐不到眼下的位置上的。
也因此,李圣求说完这些话,殿中一片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等着李倧出来说一句话。
此时的李倧拉着脸,神色沉郁,思虑了半晌,见终究无人再说话,于是目视着在他座榻附近跪坐着闭目不语的一个老臣,说道:
“金公,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被称李倧尊称为金公的老头子,正是丙子胡乱之前长期担任领议政的老臣金鎏。
金鎏同样七旬左右,虽然须发花白,但是气色尚佳,闻言突然睁开了耷拉着的眼皮,冲李倧一拱手,中气十足地说道:
“大王,此时乃非常之时,追责问罪的事情该当以后再说。再说洪领相是洪领相,洪命一是洪命一,从来只有子代父过,未闻有父代子过的。
“沈总戎也是如此,此时乃是国家用人之际,岂能因为其弟有过错,而惩治其兄长,若如此,天下尚有何人可用?!”
金鎏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在丙子胡乱期间奉命出任江华留守,结果玩忽职守没能保住江华岛,致使大批后宫嫔妃和大臣女眷被掳,丙子胡乱以后其子被处死。
而金鎏本人也因此丢官罢职,丢掉了领议政的位置。
虽然此后李倧依然尊重他,什么事都询问他的意见,但因为他儿子的事情,到现在他也没能真正起复。
所以此时听了李圣求的问罪之言,他本能地就很反感,又听李倧问他的意见,当即就把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掺杂着真情实感的话语,自然底气十足理直气壮而且直入人心。
李倧听了,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前领相金鎏下台的原因,不由得叹口气,说道:“金公所言,才是老成持重老成谋国之语啊!此乃危急之秋,用人之际,岂能动辄罢免国家重臣?寡人甚盼诸卿能和衷共济!”
第六九五章 答复
却说李倧在制止了大殿中朝臣们的内斗之后,很快就接受了金鎏向他提出的两手准备的意见。
一边请李倧派出正式的时节去与杨振谈判,如果能把撤军条件谈成,那就最好,可以兵不血刃收回江华岛,如果谈不成,也可以继续借此机会拖延时间。
另一边则请李倧下令恢复号牌法,征调附近几道号牌军,前来保卫京畿道,防着杨振真的率军攻打汉阳城。
与此同时,李倧之前的决定,也继续执行,那就是寄希望于大清兵,继续好吃好喝供着那个敬谨贝勒尼堪,等到大清兵抵达之后,就请他出面帮忙打退杨振的军队,帮助李朝夺回江华岛。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五日巳时左右,在杨振限定的时辰到来之前,年届七旬的金尚宪领着一行人,再次出现在了文殊山城以西前往江华岛的渡口码头上面。
这个渡口码头早被仇必先带人占领,是以金尚宪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不久,消息就被送到了江华岛上的江华山城。
这一次,杨振没有派人把他们接进江华山城,甚至都没有让他们靠近江华山城,而是自己出了城,到了甲串墩。
就在被仇必先的炮船击毁的甲串墩外面,接见了金尚宪一行两人。
就在昨天晚上,杨振又收到了一封沈器远遣人送到海岸的书信。
这一次的书信可能写得仓促,并没有使用上一封书信所使用的汉文与谚文掺杂的暗语,而是完全用汉文写成。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向杨振通报了李倧的两面派做法以及这次前来与杨振谈判的使者的身份。
沈器远告诉杨振,这次前来与杨振谈判的使者,是李倧最信任的表兄,负责统领昌德宫禁卫营的扈卫大将具仁垕。
原本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杨振心中还曾生出了一点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达成目的的念头。
但是一看到沈器远在书信里提到的其他消息,即李倧在金尚宪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向清史求援的消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与此同时,杨振对于通过谈判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也因此,对于这次故意前来通过谈判拖延时间,企图等待清兵前来打退自己的所谓谈判使者们,杨振根本没有认真对待的兴趣。
杨振带人来到甲串墩堡城下的时候,仇震海正陪着金尚宪二人下得船来,双方就在甲串墩外的沙石海岸上看见彼此了。
时值六月,天气正热,远处蔚蓝的大海翻着波浪,天上的朵朵白云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奇怪的形状,而鼻子里呼吸的是咸湿的洋溢着海腥味的空气,耳边更是呼呼的海风。
杨振看见金尚宪他们一行人登岸之后,自己就在甲串堡对海的废墟边上站住了,等候他们前来。
金尚宪仍是上次前来时的装束,头戴乌纱大帽,身穿白色宽衣,而跟他一起迎着杨振过来的高大武将,却是一身黑衣,披着甲胄。
金尚宪老早就看见了杨振,但是看见杨振站在远处不动,完全没有过去迎接自己的意思,只好领着这次谈判的正主,来见杨振。
虽然昨天李倧在昌德宫的召见之中,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但他金尚宪却比之前更希望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不想清虏牵涉其中,一旦清虏牵涉其中,并通过清兵之力打败了杨振,那么朝人不仅将彻底失去摆脱清虏的机会,而且也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清兵是好借的吗?
而且就算借来了,到时候恐怕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清兵可是蛮夷,哪会像杨振这样跟你讨价还价,好说好商量啊!
“呵呵,金老大人,别来无恙乎?”
“尚可,尚可。有劳都督远迎了!”
“呵呵,也算不上远迎。本都督今日就在这里会见使者,会见完了你们好过海回去,而本都督也好决定行止!”
“就在这里?!这个——”
金尚宪听见杨振所说的话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甲串墩上被击毁的炮台和朝海一面垮台的墙体,周围只是沙石遍地的荒凉海岸,登时有些茫然。
金尚宪远远看见杨振的时候,原本还有些诧异,以为杨振对谈判如此迫切,没想到却是自己想岔了。
“不知金老大人你这一次登岛,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答复?呵呵,本都督看你们两手空空,可不像是条约达成的样子!”
“这个——”
金尚宪听见杨振所说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是好了,只得转了身,指着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具仁垕说道:
“杨都督,贵部与小邦商谈撤军条件的事情,从今日起,就由小邦王上的扈卫大将、内三厅都提调具仁垕具将军全权负责了。
“至于老夫,老夫新得了一个江华留守府观察使的闲差,只从旁观察而已。接下里的条约之事,还是请具将军,跟杨都督你详谈吧!”
金尚宪说完这个话,随即转身让开了位置,将原本站在他右后边的具仁垕凸显了出来。
杨振早就注意到了金尚宪身后的人物,那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大热天身披甲胄,看起来很是威猛。
此刻杨振听了金尚宪的介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略一拱手,算是见礼。
而那个具仁垕也很冷淡,同样只是略一拱手,开口说道:“就在不久之前,具某也曾听人说起杨都督你的威名,不料今日,却是在江华岛,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此亦非我所愿,但是汝国君臣,不念大明旧恩,已然降清事虏,且将助纣为虐,与我为敌,我大明岂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杨振见这个具仁垕隐含一丝不愿与自己为敌的意思,当下也对他说了自己光明正大的来意。
但是具仁垕却接着杨振的话头说道:“当年丙子胡乱之时,鄙国王上曾遣使传信,求救于大明,可是大明天兵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致使鄙国三千里江山,危在旦夕,社稷倾覆之祸,迫在眉睫,我国王上于南汉山城被围四十七日,乃力竭而降,何罪之有?”
杨振见这个具仁垕跟金尚宪一个德行,眼看兵临城下,还要跟自己讲道理,顿悟他们乃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一时火大,对他说道:
“此等事,本都督前日与金老大人已费尽唇舌,其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可以往后再说,今日时辰已到,本都督只是要你们的一个答复而已!”
那个具仁垕一听杨振这么说,顿时黑了脸,冷眼看着杨振,缓缓说道:“都督想要一个答复,哼,好说,具某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割地、赔款两项,小邦决不会接受,至于都督所提的另外三项要求,具某奉命可以与都督商量!”
“具将军的意思是说,叫你们割地赔款,你们将誓死不从,本都督先前提出的五条要求,现在你们将它变成了三条咯?”
“没错!割地、赔款,未有先例,鄙国上下誓死不能从!”
“誓死不能从?呵呵,如果本都督坚持这两条呢?”
“若都督坚执此二条,则鄙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势必抗争到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汝国君臣若有此等气节,何故当日屈膝事虏?!”
“杨振——”
具仁垕听了杨振的话,登时手指杨振,怒目而视,而杨振身后的郭小武、麻克清则将手中火枪刺刀前出,顶在了具仁垕的胸口。
场面急转直下,一时坠入冰点。
而金尚宪这个干瘦老头,似乎唯恐两人谈崩,在边上满脸焦急之色,不停地说着:“都督有话好好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振见状,遂又缓和了一下,说道:“当年清虏入寇尔国,我大明隔山隔海,救援来迟,非不尽力,而汝国之弱,出乎我大明天子意料,也是其中一个因果。但是——”
说完了当年大明之所以救援不力的原因,杨振立刻又话锋一转,再一次敲打起具仁垕和金尚宪来:
“当年大明与尔国远隔山海,以致于救援来迟,然则今日尔国与清虏同样山高路远,若是汝国君臣转而寄希望于清虏出兵援手,呵呵,其救援来迟,亦将是必然之事!”
第六九六章 割借
杨振这么一说,具仁垕登时大惊失色,瞬间瞪大了眼睛,先是猛然抬头看看杨振,然后又迅速转脸去看金尚宪。
具仁垕这样的人,是李倧小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之一,跟金尚宪这些读圣贤书读痴了的大名士不一样,他们早知道实力决定一切的道理。
而他之所以一上来就跟杨振纠缠当年大明救援不及时的问题,就是要用这些根本说不清楚的是是非非问题来拖延时间。
当日在昌德宫里李倧与大臣议论对策的时候,沈器远所说的时间问题,虽然遭到了金自点等人的呵斥,但是具仁垕心里却深为认同。
想当年,清虏大军的先锋骑兵过江之后,进犯汉阳城的速度之快,出乎他们所有人的一料之外。
然而事后,他们却也算过一笔账,清虏先锋一路上绕城而过,乃是直奔汉阳而来,但从过江到进抵汉阳城下,仍然花费了十二天的时间。
而当时正值寒冬腊月的季节,鸭绿江、清川江、大同江等江河封冻,清兵马队炮队可以踏冰而过,免了乘船渡江的麻烦。
可是现在呢?
却正是六月天气,江水丰沛,江面宽阔,大利舟师的同时,也大不利于清人的骑兵与车炮。
如此一来,清兵赶来汉阳城的速度,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至少在半月之内,恐怕是到不了的。
一念及此,具仁垕呆立当场,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脑海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样。
杨振见他神色变幻,忽而暴怒,忽而煞白,当下呵呵一笑,再次对他施加了一层压力,对他说道:
“汝国去请清虏救兵的使者是否已经出发?即便旬日之内,他能顺利到达镇江堡,即便济尔哈朗擅自做主,敢于出兵前来此地,等到清虏兵至,那也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
杨振这套说辞,果然起了作用,正紧张计算着所需时间的具仁垕听了顿时一阵沮丧。
因为根据他的估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清兵赶到江华岛一带,最少要有二十天的时间。
二十天,拖得过去吗?
最重要的是,杨振现在这么一说,显然意味着杨振对于他们向清人求援请兵的可能,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甚至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这可如何是好?
具仁垕愣在当场,不言不语,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时竟然说不出口了。
杨振见具仁垕这般表现,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更是根本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且本都督从海上来,麾下水师炮船无数,即使清虏兵至,我自可率军退居海上,此乃炎夏,水深海阔,清虏骑兵,能奈我何?
“而到那个时候,不光汝国江都宫室将尽成灰烬,汝国汉阳京、开城京、南汉山城以及南北沿海诸道府州,也将成为焦土!
“呵呵,且到那时,清虏大军久驻汝国都城京畿道或者汉阳城,其中利弊得失,汝国君臣可曾想过否?具将军可曾想过否?”
“这——”
面对杨振句句诛心的言辞,具仁垕再一次瞠目结舌,口中喃喃,不能成语。
“杨都督,可否让老夫单独与具将军说几句话?”
金尚宪显然也想象到了杨振所描述的惨状,又见具仁垕神色紧张慌乱,一时间不能言语,连忙冲杨振躬身这么说道。
“当然,但是本都督耐心有限,没多少时间陪你们在这里消磨!”
金尚宪是亲明派,该给的面子,杨振还是要给的。
而且杨振也知道他是能起好作用的,因此同意了他的请求,当即转身退到了十几步开外。
而同时,他也趁机叫过了在附近候命的张臣、仇震海等人,叫他们号令士卒,列队登上战船,做好随时起航出兵的准备。
另一边金尚宪、具仁垕显然也注意到了甲串墩附近的异样动静,很快便结束了两个人的私议。
“杨都督,割岛、赔款两条,实乃小邦王上心中之大忌,具将军委实不能答应,若都督执意坚持,则此约即使暂时告成,将来也必不能长久。
“老夫为都督计,敢请都督将割岛、赔款两条,一并折算成粮米,或者折入其他诸条计算,以鄙国每年产出之粮米,每年出两万石,暗输都督,助都督抗虏。都督以为如何?”
金尚宪与具仁垕私议了一阵,终于大体有了一个方案。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杨振,跟之前东江镇的大帅毛文龙、沈世魁等人并没什么两样,就是为了索要粮饷而已。
以前的东江镇也好,现在的金海镇也罢,全都处在清人的后方,大明朝对他们供给极其不便,因此使得他们粮饷时常短缺。
自己这边答应定期供应粮米,虽然有可能会让清人大怒,但只要做的隐秘,有可能不被拆穿。
而且就算拆穿了,那也是因为清兵救援不及时导致的结果,到时候也好应付过去。
总之,这么做,可要比割岛赔款好多了。
毕竟粮米能够再生,能够按年支付,而土地割走一块就少了一块,可不能再生。
听完了金尚宪提出的方案,杨振沉吟不语,这个时候具仁垕则跟着说道:“具某并不想与都督为敌,鄙国王上也不想与都督为敌。若都督执意割我岛屿,具某和鄙国王上将不得不与都督为敌!
“况且都督索要之济州岛,其地极为偏远,乃一海上荒岛而已。更兼岛上人口稀少,土地贫瘠,每年出产稻米,尚不够岛民自用,都督索之,并无助益。不如折算成粮米,由鄙国就近支给!”
“至于赔款,亦是如此,丙子胡乱以来,鄙国每年需向清人支付岁币,金银耗尽,物贱银贵,且赔款之名实属屈辱,都督若欲条约之达成,敢请同样折成粮米支给!鄙国岁给两万石,足够都督立足金海镇了!”
杨振听见具仁垕这么说,迅速在心中换算了一下,一石若按后世一百二十斤计算的话,两万石就是二百四十万斤。
这个数目听起来好像很多,可实际上只有一千二百吨而已。
若按后世的货船运载量来算,这点稻米还装不满一艘中型货船呢。
而且一石米,即使在非常省吃俭用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满足一个兵员两个月的粮食供应。
一年供给两万石稻米,对现在的杨振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割地,赔款两条,才折成粮米两万石么?呵呵,你们打得倒是好算盘!”
“这——”
金尚宪、具仁垕一听,登时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之后,一起紧张地看着杨振,预备着杨振再次狮子大开口。
但是,杨振并未如同他们所料的那样狮子大开口,而是突然呵呵一笑,说道:“不过你们这个折算之法,倒也给了本都督一个想法。
“汝国君臣不愿承担割岛赔款的坏名声,本都督可以理解。但是以土地金银折算粮米两万石支给,本都督却不能接受。”
“两万石,其实已是鄙国能够接受的上限,但若都督认为不够,咱们可以再谈!”
具仁垕以为,杨振是嫌两万石太少,所以立刻就表示两万石不足的话,还可以再谈。
但是杨振的意思并非如此,济州岛土地广大,种植稻米的产出虽然不足,但是种植番薯土豆,却未必不能丰收。
再说了,他要济州岛也不是单纯为了叫人耕种,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继续移民,然后占有这个海上战略要地。
所以他听了具仁垕的话,当即一摆手,对他说道:“这样,年给两万石之外以,割岛一条,不必再折合粮米。本都督可以将割岛更改为借岛,由汝国王上将济州岛借给本都督为养马之地。”
“借岛?!”
杨振将割岛改为借岛的话语一出,具仁垕与金尚宪同时瞪大了眼睛,同时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随后两个人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由金尚宪当先说道:“都督,这个借岛,如何一个借法?”
金尚宪满是诧异地问问完,具仁垕也忍不住说道:“既然是借岛,那当有借有还,都督若将济州岛借走养马,那么何时将此岛归还鄙国?”
第六九七章 密约
杨振一听他们两个人提出的问题,顿时就知道,自己借岛养马的说法,显然比割岛更容易得到他们的同意。
至于为什么要在济州岛养马,杨振没说,而具仁垕、金尚宪也没问。
因为这个事情根本不必询问。
济州岛原本就是元朝时的一个海上养马地,当时叫做耽罗军民总管府,是元朝管辖济州岛时的一个常设机构,目的是给当时的征东行省养马,提供马匹。
后来元朝灭亡,高丽趁机占了耽罗军民总管府,但此后也仍是将其作为自己的养马之地。
再后来李成桂篡夺了高丽王朝的江山,耽罗军民总管府就成了李朝的养马地。
朝鲜半岛多山,有限的小快平原也都是耕地,唯有济州岛上人口稀少,土地开阔,虽然岛上土地贫瘠,但却非常适合放养马匹。
虽然李倧登上王位的时候,岛上养马的机构早已经荒废,良马已不多见,但济州岛适合养马的事情,在李朝上下却是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在具仁垕、金尚容看来,杨振的金海镇要对抗清虏,当然也需要大量战马。
而大明朝已经丢失了辽东,也丢失了塞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牧马养马之地。
故而听见杨振有此想法,他们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当下他们只关心如何一个借法以及如何一个还法。
“十年!本都督十年之内,若不能平辽成功,济州岛就还给汝国王上!”
“十年?!”
杨振所给出的十年之期,显然让金尚宪、具仁垕有些惊讶,但同时也让他们心中一喜。
杨振以平辽之期为期,怎么看都像是对济州岛并无占有之意,而且怎么看,到时候济州岛也仍然是朝人的土地。
因为杨振的金海镇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是要想平辽,要想完全打垮大清国,怎么看都有点遥遥无期。
“五年!若都督五年内不能平辽,则平辽必然已毫无胜算,又何必相约十年之期呢?都督只借五年,于借岛这一条,具某今日即能替我王上答应!”
对于大清兵之强悍,具仁垕是亲眼见证过的,是以他根本不相信,杨振的队伍能够在五年之内平灭清人。
在他心中,给杨振十年么,不好说,但是五年之内,此事绝无可能。
而且在他的算计中,杨振的金海镇能在旅顺口挺立五年吗?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能征善战的大清兵,岂能容忍杨振的金海镇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挺立五年之久?!
或许一年两年之内,杨振的金海镇就会如同当年的东江镇一样灰飞烟灭了,到那时,济州岛自然得还回来。
“是啊,都督,老夫听说当年袁崇焕与天子有过一个五年之约,如今都督与鄙国不如也来个五年之约。
“莫如以五年为期,五年内鄙国将济州岛借给都督养马用于平虏,五年后,都督若不能平辽,继续借地养马又有何益哉?”
杨振见他们两个突然这般积极,显然是他们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平辽的胜算,当下也不点破,面无表情地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
“没错,如果五年之内,本都督不能平辽,则平辽事业恐怕也再无希望,到那时或许本都督也只能学汝国主,北向称臣了。”
杨振尽可能让自己显出一番表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语调消沉地说完了上面的话,然后目视具仁垕,说道:
“也罢,就以五年为期,即日起,若五年内,本都督不能平灭清虏,济州岛当如期归还汝国主!”
“好!杨都督此言正合具某之意。但是杨都督所谓平灭清虏,当以占领盛京,取得清帝首级为准!”
具仁垕见杨振同意以五年为期,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并且随后就又补充了一句,对杨振平灭清人做出十分严格的限定。
在他看来,莫说给杨振五年,就是如他所愿,给他十年时间,他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对于具仁垕最后施加的限定,杨振只是笑笑而已,当场认可了他的自作聪明。
这个条款当中,杨振刻意没去提平虏成功以后济州岛怎么办的问题。
而具仁垕和金尚宪两个,显然心中笃定了杨振不可能五年内平虏成功,所以他们也回避了平虏成功以后咋办的问题。
就这样,具仁垕和杨振达成了江华岛密约的第一条,即借岛之约。
这一条达成之后,其他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具仁垕及其所代表的李倧,既不愿背上赔款的骂名,同时也不想拿出真金白银来支给杨振,所以杨振顺势将赔款,改成了赔矿。
也就是说,用李朝在清川江、大同江两岸废弃的铁矿来抵偿杨振所要的赔款,即抵偿杨振撤出江华岛,保证江都宫完好所要支付的费用。
对于杨振出其不意的这个提法,具仁垕甚至都有点喜出望外了。
只要杨振不要钱,不要地,至于物产矿产什么的,只要是投入人力可以办到的,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不就是一些吃不能吃,穿不能穿,需要有人去挖的所谓铁矿石吗?
既然杨振愿意要,那就叫人挖了都给他吧。
只要能顺利拿回了江华岛,杨振愿意要多少芥川矿场的石头,都可以给!
于是很快,他们便达成了杨振与李朝江华岛密约的第二条,以李朝平安道沿海沿江的所有铁矿场冲抵杨振归还江华岛索要的赔款。
当然,与杨振借用济州岛的期限一样,同样是一个五年之期。
接下来的其他条款,就好办多了。
关于给粮的问题,认识到了期限的重要之后,具仁垕与金尚宪很快便与杨振商定,五年之内,李朝年给金海镇稻米两万石,五年总计十万石。
而杨振则立约保证金海镇不能再有一兵一卒染指江华岛,同样不能再有一兵一卒劫掠袭扰平安道的海岸。
显然,俞亮泰率军袭扰安州海岸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汉阳城的君臣耳中。
如今借着与杨振谈判,了却了今后的这个隐患,具仁垕的心中同样甚是满意。
杨振提出的五条要求里面,只有头三条,是需要李朝出血的,也是对杨振最重要的。
至于剩下的两条,杨振不过是为了分化李朝内部大臣,让他们不能团结一心针对自己而提出来的。
因此,当具仁垕针对罢免降虏主和派大臣这一点,与杨振讨价还价的时候,杨振很大方地叫他们自己看着办。
但是对最后一条,杨振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指明了叫李朝重用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下台的亲明派官员重新出仕。
与此同时,杨振也按沈器远在信件中要杨振向李倧提出的条件,明确要求李朝重新启用丙子胡乱中唯一抗虏得力的林庆业,取代左相李圣求之弟李敏求出任三道水军统御使。
李氏朝鲜的水军在当年万历抗倭期间,曾经强大过一时,但随着李舜臣的战死,李朝水军随之没落。
到了东江镇崛起之后,李朝在平安道、黄海道等地的水军,更被逐出了黑水洋,只有其南部三道,即所谓下三道的全罗道、庆尚道、忠清道,出于抗倭的需要,仍旧保留了水军。
这就是所谓的三道水军统御使统御的水军了,也是李氏朝鲜仅有的水军。
丙子胡乱之中,李朝的三道水军虽然没有发挥什么太大作用,但是原本统领水军的将领林庆业,在北上勤王的过程中虽然伤亡惨重,然而打得还算出色。
战后,林庆业一度还被重用,出任过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即所谓平安兵使。
但因其抗虏之心坚决,李倧怕他给自己惹祸,遂在主和派大臣的进言下,干脆将他罢免闲置不用。
并以时任兵曹判书现任左相李圣求之弟出任了三道水军统御使,以反正功臣沈器远的亲家柳林出任了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杨振在接到了上沈器远的先后两道书信之后,先是询问沈器成,后又询问安应昌,总算是搞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也知道沈器远为了谋逆,筹划已久,正想借此机会将其密友林庆业安排到三道水军统御使的位置上去。
所以这一次,杨振干脆将这个暗藏的亲明派林庆业,与公开的亲明派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一并提了出来。
对于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四人将来出任何职,杨振没有明确要求,但对林庆业的职位却是一步到位,要求非常明确。
具仁垕虽然对此不明所以,但林庆业日常的言行他们也是知道,明白其人确是力主抗虏之人,当下也无异议。
就这样,杨振在甲串墩外,与具仁垕、金尚宪二人达成了密约,并叫二人回去禀报李倧。
这一次,杨振认真算了算日子,非常大方地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叫他们在六月十八日午时以前,必须答复自己。
而且,到时候唯有准与不准两个选择,不允许再与自己讨价还价。
第六九八章 竖子
杨振明知李倧抱有通过谈判来拖延时间的打算,却大大方方给了他们三天商议决定的时间,当然不是随便给的。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李倧是一个又臭又硬的人物,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货色。
要想保证这个自己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能够兑现,他就必须手里有李倧忌惮的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被罢黜的前国王光海君。
俞海潮、安益信两人已经带着兵船,陪着沈器成,出发前往济州岛两天了。
但是江华岛距离济州岛甚远,两地之间不下五百里。
即使他们一行人顺利抵达济州岛,并将废黜的光海君手到擒来,可他们要赶回来,起码也得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而在此之前,杨振能够用来威胁李倧及其朝臣们执行密约的最大筹码,就是江华岛上的宫室府库珍藏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说有,那就只能是出兵汉阳城,或者率军登岸,到附近的富庶之地烧杀抢掠一番了。
但是如此一来,杨振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恐怕就更难执行下去了。
这却是杨振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李朝这只鸡能够一直给自己下蛋,杨振并不希望采取杀鸡取卵的方式对待它。
却说具仁垕与金尚宪二人,带着与杨振达成的密约离开江华岛以后,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岛上。
而与此同时,海对面的文殊山城一带,却突然开始旗帜林立大军云集。
仇必先原本已经占领的文殊山城通往甲串墩的渡口,也在杨振的命令之下主动放弃,撤回到了甲串墩这一边严阵以待。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七日深夜,沈器远派出的信使再一次偷偷过海不期而至。
杨振一见沈器远的书信,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沈器远这个京畿道总戎使,被调派到了文殊山城,李倧叫他亲临一线,总领京畿道、黄海道以及江原道等到征调而来的号牌军,负责京畿道防御事务,防范杨振真的出兵汉阳城。
与此同时,沈器远也向杨振通报了汉阳城里的消息。
原来具仁垕带着他与杨振达成的密约返回汉阳城之后,李倧再次召集了议政府诸臣以及李倧所信任的大臣们议事。
李倧对具仁垕带回来的密约,虽然态度上缓和了许多,但是他却不愿意承担达成密约的任何责任,而是希望通过将密约诉诸议政府的朝议,将责任推卸给议政府的大臣们。
幸亏有具仁垕与金尚宪二人的极力劝谏,李倧才只是将密约的前三条抛了出来,由议政府的大臣们商量。
而议政府的大臣们同样一个个滑不留手,谁也不想承担责任,两天过去了,此事竟然一直议而不决,始终定不下来。
杨振从沈器远的书信里面得知这个消息,一时真是哭笑不得。
而在江华岛上闲散了许多天的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一个个力劝杨振给李倧这个混账朝王一点颜色看看。
尤其是在前往江华岛的路上没有捞着一次上岸哨探机会的李守忠,这一夜,恰好轮着他率部在留守府里当值,他见杨振犯愁,并找来了张臣、张国淦议事,于是嬉皮笑脸地向杨振进言。
“都督,和约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咱们若不把汉阳城里的那个混账王上给打疼了,他就会始终心存侥幸,不肯服软。
“而且,卑职等人自来此地之后,实在未尝好生打上一仗,火枪营的弟兄们跟随都督渡海来此岂能白来,都督您岂忍心叫他们空手而回?”
“那么,你们说打哪里?”
杨振既然连夜叫了张臣和张国淦过来,当然也已经有心要打上一仗。
但是这一仗,却只能胜,不能败,甚至只能大胜才行,连打成平局都不能出现。
因为一旦杨振所部上岸攻击,却不能取得大胜,那么李倧及其朝臣们就更会磨磨唧唧没完了,甚至有可能立刻撕毁具仁垕与自己已经谈成的密约。
“都督若是要打,就要打其心腹之地,若只是一般地方,得失无关痛痒,打了不如不打。”
张臣对于眼前形势的判断,与杨振近乎于一致,因此说了这个话以后,在灯下沉思片刻,然后断然说道:
“为今之计,都督要打,却有三处地方可以考虑,其一是汉阳城,有汉江与江华岛水道相同,走水路甚为近便。其二则是朝人倚重的另一处要地南汉山城。
“但是这两个地方,对朝人过于重要,绝对不容有失,所以必有大量守军驻扎。虽然朝人之号牌军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但我军人少,不利久战,若去打汉阳城,或打南汉山城,属实说,有一定风险。”
杨振听见张臣这样说,当下点了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汉阳城和南汉山城是朝人重地,如今有了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并屡次声言要打汉阳城,那么汉阳城和南汉山城一定是朝人防守的重点。
真要去打,的确有一定风险。
想到这里,杨振问张臣道:“你不是说有三个地方可以考虑吗?那第三个地方却是哪里?”
“第三个地方,却是开城!”
“开城?”
“没错!卑职这几日闲来无事,常与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数人谈论李朝时事,知其有除了汉阳城国都之外,另有四京之设,江华岛即其江都,而开城即其四都之一开城京!”
张臣面对杨振的询问,立刻将这几天内对李朝形势的了解说了一些,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了许多层的高丽纸出来放在杨振面前的小几上铺开,接着说道:
“都督请看,这是卑职这几天从留守府搜罗到的李朝京畿道地图,开城京距离咱们所在的江华岛并不远,就在这里!”
张臣将那叠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的高丽纸铺开,赫然正是李朝京畿道山川地理图。
杨振拿起桌案上的烛台,俯身靠近了一看,就见张臣手指的地方果然用汉文写着松京开城四个小字。
又见其城址距离江华湾并不远,同时其东侧又有临津江水道,杨振终于点了点,下了决心:
“好!就去打打这个开城京!而且要叫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与你们共同前去!”
“都督,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可是朝人,万一——!”
张国淦见杨振终于下了决心,正高兴着,却听见杨振叫他们带着安应昌等人同去,一时有点意外,立刻出声提醒自家都督注意安应昌等人的身份。
“无妨!你们此去,一切金银细软缴获,都归各部兄弟自己!只有大宗物资,如粮食布匹等缴获归公!开城毕竟是李朝陪都,城中宫室府库珍宝无数,我不信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能不动心。”
杨振先是痛下决心,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想了想又对张臣他们三人说道:“此次行动,也是对安应昌他们忠义归明军的一次考验,届时可将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三个指挥分开,分别配属你们三哨人马行动,若其临阵犹豫不决,举止失常,可以先斩后奏!”
“卑职遵命!”
听了杨振的这个安排,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人相互看了看,一起躬身抱拳领命。
当天夜里,杨振虽然做出了偷袭李朝松京开城府的决定,但是并没有立即执行。
一来,杨振给李倧定下的时限未到,毕竟还有半天的时间。
二来,为了确保行动胜利,杨振需要沈器远利用自己的权力,将松京开城府的守城号牌军尽可能征调一空。
所以,当天夜里做出了决定之后,杨振一边命令张臣与仇震海联络乘船出兵以及备战事宜,一边借着沈器远的信使连夜返回的机会,又给沈器远写了一封书信。
信中并没有明说一旦李倧不同意具仁垕达成的密约,自己就要去袭击开京,而只是请沈器远配合,将黄海道海州牧下的号牌军尽数调到京畿道来。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烈日当空,江华岛水道之中风平浪静,午时已过,但是李倧的谈判使者具仁垕,并无如约出现在甲串墩对岸的渡口码头上。
杨振在甲串墩这边等到了午时三刻,却只等到了金尚宪这个干巴老头风尘仆仆地赶来要求见面。
杨振没有接他过岛,只让仇必先前去询问了他的来意。
仇必先回来以后,连忙向杨振报告说:“都督,那老头固执得很,非要乘船过海,来见都督一面。卑职高低给拦住了。
“问他来意,他只说请都督无论如何再宽限一日,说什么昌德宫里今日争执不下,到明日必有结果!”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但是过了期限,必有惩戒,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振在甲串墩这里,用千里镜可以看见须发皆白的金尚宪在码头处急到跳脚的情况。
但是具仁垕没来,或者说李倧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那就必须给以惩戒,否则今后密约达成了,自己也无法放心离开。
仇必先听了杨振的命令,一时不解其中含义,想要问时,杨振转身离去,他也只好满肚子疑惑地赶回去传话去了。
在烈日下的码头上急到跳脚的金尚宪,听了仇必先转达的杨振之言,顿时颓然跌坐在地上,心中直骂李倧竖子不足与谋。
第六九九章 开京
具仁垕没有来,虽然令杨振略感失望,但是这个情况,却反倒正中了杨振麾下各部人马的下怀。
杨振麾下各部人马已经做好了袭击开京的准备,如果事到临头,具仁垕来了,双方密约顺利达成了,那么他们闲得蛋疼的部下们岂不是白欢喜了一场?
与张国淦等人担心的情况截然不同,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等人及其所领的忠义归明军,在大肆抢劫祸害了江都宫以后,已经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根本不是杨振派他们去跟曾经的同袍交战。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杨振不开战,而是把他们当成密约达成的条件给卖出去。
所以,一听说杨振要借重他们出兵松京开城府,而且各部缴获所得之金银细软,全归各部自行分配处置,他们各自的部下们简直是欢呼雀跃。
比起火枪营下的三哨火枪手来说,忠义归明军部众面对此事积极踊跃的劲头,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有许多去过松京开城府,包括驻守过松京开城府的朝人士卒,还纷纷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请求为征东军火枪营带路。
面对这个状况,即使心里有一些家国之念的都指挥使安应昌,也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原来隶属御营厅的朝人军伍,大都是丙子胡乱时各路朝人援军的残余,他们与清虏仇深似海,可他们当时打生打死保卫的王上李倧,却转眼投降了清虏。
这些人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而这一点也正是沈器远可以密谋反叛并成功笼络了大批御营厅将领的根本原因。
同时,也是后来御营厅下的大小将领在沈器远谋逆事发被处死之后,起兵叛乱之事仍旧层出不穷的根本原因。
至于号牌军里强征来的乡兵,更有许多都是贵人家的奴隶和丙子胡乱期间流离失所的朝人难民。
这些人在以前的时候根本不被李朝的贵族和各级官吏们当作人看,到了这个时候,想指望他们心里有什么家国之念,那是白日做梦。
却说当天黄昏,夜幕降临,同时海上潮水也开始大涨,原本并不宽广的江华湾水道,一时如同一片汪洋。
杨振亲自率领仇震海、张臣、安应昌等部士气高涨的三千将士,在夜色中升帆起航,往北边不远处的临津江江口处驶去。
而在他的身后,杨振将留守江华岛水道的重任,交到了小将仇必先的肩上,叫他带着他的两艘装配了重型红夷大炮的炮船继续驻扎在甲串墩码头这边。
至于江华岛上的江华山城,杨振则来了一出空城计,只留下郭小武带领火枪营里的一队火枪手守卫江华留守府。
如果此时朝人哪一路军队乘船进攻江华岛,那么杨振的这个布置恐怕就要酿成大错了。
但是驻节江华岛对面文殊山城,总领京畿道各路人马的人物,却是与杨振早就达成了默契的沈器远。
因此杨振倒是对自己的后路放心得很。
当天夜里,亥时前后,杨振亲自带领的船队从水面开阔的临津江江口,顺着涨潮的海水乘势逆流而上,直抵松京开城府东部通往汉城府的一处无人驻守的临津江渡口处停泊了下来。
这个渡口,码头设施一应俱全,平常无论是白天黑夜,都有一队杂兵牌军驻守,一边盘查来往的贩夫走卒,一边收些过江杂税。
但是,这天夜里,这里却空无一人。
因为早在白天的时候,就接到了京畿道总戎厅发布的命令,叫他们尽数赶往京畿道汉阳城敦义门外布防。
能够被调去守卫汉阳城,对这些守江杂兵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因此他们早早地就奉了调令,前往汉阳城郊外协防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松京开城府周边驻军乃至驻守开城的为数不多的朝人军伍,也都于当日午前接到了调令,尽皆奔赴汉阳城去了。
就这样,杨振率领的船队悄无声息地在往来开城京与汉阳京之间的临津江渡口处停泊下来,而船上的各部兵马士卒,也在张臣、安应昌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下了船,踏上了北上开城京的大道。
这一次行动,在张臣、仇震海两个人的力劝之下,杨振最后没有亲自前往,只在渡口处的战座船上安静等候。
这次行动毕竟不是什么作战行动,而是一次纯粹的烧杀抢掠,杨振身为大明朝的金海伯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确不该参与这样的行动。
仇震海、张臣劝他不要参与其中,也是为了杨振日后的声誉考虑。
而杨振到这个时候也才意识到,这次出兵江华岛之前,应该带上一些早前缴获的满鞑子凉帽衣甲。
一旦执行类似抢掠朝人的行动时,可以趁机嫁祸给满鞑子们。
但是后悔也晚了,事到临头,往哪里去找那么多满鞑子的衣甲去呢?
却说杨振虽然没有亲率队伍前往开城京,但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在临津江西岸的一处高岗上,亲眼见证了开城京方向燃起的漫天大火。
“都督,开城方向起大火了,必是张副将他们已经入城得手了!——只是卑职有一些担心,都督这么做了以后,会不会激起朝人的反抗之心,朝人会不会因此同仇敌忾,不肯与咱们讲和呢?”
仇震海陪同着杨振带了一队亲兵,登上临津江西岸的一处高地,一起向西北眺望,看见夜色中开城方向的满天火光,忍不住对杨振说道:
“都督与朝人所定之密约,一旦真的达成,咱们金海镇以后多了一处稳固的粮秣供应之地,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济州岛若果真借来,登莱等地的疙瘩瘟好转以后,咱们便多了一处安置移民的大地方。卑职虽没有亲自去过,但是当年在东江镇时,却也听人说起过那处大岛!”
“怎么,叔父你是担心张臣他们这次开京之行,反而会坏了达成密约的事情?”
仇震海说了一堆话,其中的主要主张,杨振很快就抓住了,但是他对仇震海的担心完全持相反的态度。
“呵呵,叔父的担心,是多余的。朝人什么脾气,我是清楚的。他们事大事了几百年了,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的德行,其君其臣,尽是一些畏威而不怀德的白眼狼。
“这样的人,你跟他好话好说,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你把他们打疼打怕,他们反而会服服帖帖!
“不必同情这样的人。想当年万历朝鲜之役,打成尸山血海,劳师糜饷无数,帮助他们复国,可我大明从中得到了什么?我们这一次,就是收债来了!”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这番话,知道杨振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自己的通盘考虑,当下他只叹了口气,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现在的他,已经认清了,杨振将来是要干大事业的,类似纵兵烧杀抢掠这样的事情,应当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一旦名声坏了,将来要想收拾天下人心可就难了。
而身为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的亲叔父,仇震海自认为对规劝杨振走正道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是他也知道,侄女婿杨振的眼界手腕,绝不是他自己所能比拟的,因此当杨振主意已定的时候,他也就不再规劝了。
好在朝人也不是汉人,在李朝也不是在大明本土,杨振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松京开城府的大火,一直烧到了黎明前,火光方才黯淡下去。
而杨振、仇震海以及留守船队的大批船工桨手们,与前往开京去的队伍同样,全都是一夜没有合眼。
当天夜里未及子时,张臣与安应昌即带着人马走大路直抵开京城下,城上虽然有人值夜,但是并无多少守卫的人马。
张臣他们没怎么费劲就用爆破筒炸开了没有包铁的城门,然后三千人马一涌而入。
城中御营正兵早已征调一空,剩下的只有松京开城府留后所指挥提调的一些衙前杂兵。
数百衙前杂兵平时欺压朝人百姓可以,遇到如狼似虎的征东军火枪营,以及被厚利激起了杀心的忠义归明军,简直是小绵羊误入了狼群中,几个照面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而入夜之后开京城的宵禁,也帮了张臣和安应昌所部的大忙,老百姓乖乖地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门,只能任由突如其来的张臣部和安应昌部踹门进入为所欲为。
一时间,松京开城府的府城里边火枪声、爆炸声、惊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征东军火枪营的士卒们,纪律还好一点,杨振许他们私掠金银细软等物,他们也就只抢金银细软等物,除非遇到反抗,并不轻易杀人。
而忠义归明军的各部士卒,可就完全不同了,杀人抢掠,强暴妇女,简直无恶不作,而且祸祸完了还要再放一把火。
朝人民居多少土木建筑,屋顶更是茅草或者稻草铺成,即使松京开城府的府城里面,也是成片这样的房屋。
这样的房屋,简直是一点就着。
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杀戮抢掠之后,松京开城府了依然成了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以致张臣、安应昌等人不得不提前下令收兵撤退。
而在撤退之前,为了给汉阳城里的李朝君臣们留足教训,张臣也任由忠义归明军的将领金荩国,在大抢了城中的宫室府库之后,放了一把大火。
丑时过去,由忠义归明军各部,驱使着从城中搜捕出来的大批青壮朝人,赶着骡车马车牛车,推着太平车独轮车,甚至肩扛背驮着,把缴获来的稻米布匹大宗物资,连夜运送到了船队停靠的临津江渡口。
最后直到东方发白,天光发亮,从松京开城府方向满载而归的张臣、安应昌各部人马方才登船完毕,然后在晨曦之中乘船,趁着临津江口快速退去的潮水,重新回到了安全的海上。
第七零零章 光海
松京开城府在夜里发生的事情,次日一早就跟着四下逃难的恐慌人群传了开来,到了这天中午,更被紧急报送到了汉阳城中。
而此时昌德宫中,李倧依然与一群不愿替他背黑锅的大臣们相对枯坐着。
李倧连日召集大臣,但却始终议而不决,他指望着议政府的大臣们一起跪请他接受与杨振的密约。
但是大臣们与当年在南汉山城时的表现一样,始终达不成一致。
而崔鸣吉被罢官以后,李倧的议政府里也没有了敢于挺身而出替他背锅的人物。
结果,三天了,李倧每日召见大臣议事,却没能达成一个结果。
除了拖延时间之外,他们也没有议出任何一个比接受密约更好的办法。
眼看着人人都阴着脸不说话,又快到了散场的时刻,昌德宫大殿外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个须发花白的大臣,正是汉城府府尹具宏。
这个具宏可不是别人,他能得判汉城府,当上李朝国都的最高长官,完全是因为他是李倧的亲舅舅,是李倧即位以来最信任的人之一。
具宏的到来,立刻打破了昌德宫大殿里气氛尴尬又沉闷压抑的寂静。
“大王,大事不好了!昨天夜里,开京城出事了,开京遭劫了!不仅城中百姓,不分良贱,皆被杀戮殆尽,就连城中的宫室府库,城中的宫室府库,也被焚毁一空啊!大王,开京城,让一把火给烧光了啊!”
具宏一进昌德宫大殿,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殿门内伏地大哭,一边哭嚎着,一边向李倧报告他所收集来的消息。
其实昨天夜里,汉阳城内的有心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开城方向的异常,那红彤彤的夜空,怎么看都像是开京城里燃起了大火。
但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发现西北开城方向的夜空有点异常的臣子,没有一个敢于在夜里多事去叫宫门。
就这样,开城头天夜里燃起的大火,直到第二天中午,汉城府才收到确凿的消息,到了此时,才被判汉城府的府尹具宏报进宫中。
而他的消息一报告,整个大殿里面顿时炸了。
“啊?!”
“这——”
“开京?!”
“有贼袭开京?!”
李倧完全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说完了话兀自伏地大哭的舅舅具宏,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而原本跪在殿中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土偶泥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们,顿时活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大呼小叫地议论了起来。
“肃静,肃静!”
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声音极其洪亮地压住了其他所有声音,而其他人也似乎意识到了殿中失仪的问题,很快闭上了嘴巴。
“大王,此必是杨振所为无疑了!昨日江华观察使金尚宪前去要求杨振宽限一日,杨振告诉他,过了期限,必有惩戒,勿谓言之不预。
“当时老臣以为,杨振此语,乃是说宽限一日之后不可再过了期限。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对,对之前误了期限的报复啊!”
洪瑞凤能当上领议政,果然不是白给的,略一联想,他就判断出进犯开京,烧杀开京的人马,必定是杨振的人马了。
而他这么一说,像是立刻提醒了跪在地上嚎啕的具宏,就听见具宏瞬间抬头,对着李倧说道:
“没错,应是杨振所部人马无疑了!那些今日逃到汉城府报信的百姓说,他们深夜破城而入,用的多是鸟枪,说的多是汉话,为首者穿着的也是明国衣冠!”
洪瑞凤和具宏两个老臣一前一后所说的话语,立刻让方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李倧明白了过来,这时就见他突然满面怒容,重重地捶打着身下的座塌,咬牙切齿地说道:
“杨振,你敢毁了寡人的开京,寡人与你势不两立!”
狠人通常不会轻易说狠话,而把狠话常常挂在嘴上的,往往都是怂人。
李倧就是这样的怂人。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他总是前脚说完最狠的话,后脚就不得不挨最毒的打。
丁卯胡乱是如此,丙子胡乱也是如此,而这次的开城之劫,就更是眼前的例子了。
这几天来,李倧的态度随着大臣们的争执不下,也在不停地变化。
他时而倾向于叫沈器远集结了大军直接渡海作战,不等清兵到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这一次的杨振之患,时而又倾向于以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愿意以一时之屈辱,换来杨振归还江华岛并撤军。
而他的臣子们似乎也都习惯了他的这个脾气,此时见他怒气冲冲地说着要与杨振势不两立决一死战的话,大臣们再一次选择垂首不语。
一直等到李倧发完了火,渐渐平静下来,领议政洪瑞凤才又张口说了话。
“大王,借岛毕竟不是割岛,而赔矿也不是赔款,就是每年支给稻米两万石,不是也有一个五年之期吗?
“大王再想一想,光是一个松京开城,就顶得上支给金海镇多少年的米粮?而我们,又经得起几次开京被毁这样的劫难?”
“是啊,大王,洪领相说得对!若是他杨振借的是江华岛,那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了他,就是玉石俱焚,老臣也要跟他抗争到底!可他借的是济州岛,再说有个五年之期。五年,大王且忍一忍,转眼就过去了。”
跪在地上嚎啕了一阵的李倧舅舅汉城府尹具宏,听见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终于松了口风,好像有了背锅的觉悟,立刻就跟了上去。
杨振最后同意的密约,是具宏的儿子具仁垕谈下来的,其中种种过程,具宏从自己的儿子那里知道得很是详细。
从他的本心来说,他自己的儿子具仁垕,能够把杨振最初的撤军条件,谈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管别的人满意不满意,总之他对自己儿子带回来的密约条款,是满意的。
听说这个杨振,在大清兵的面前,都已经连赢了好几场了,眼下汉阳城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是杨振的对手啊!
对此,其他的那些大臣们嘴硬可以,他这个舅舅凭借外甥贵的汉城府府尹,可跟其他的大臣们不一样。
其他那些大臣们更担心的,是怕他们自己的名声坏了,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可对具宏来说,李倧都已经投降了清虏了,当时在三田渡虏营之中,面对胡虏群丑他连三跪九叩之礼都行过了,还有比那个更大的屈辱吗?
因此,他这个国王的舅舅更担心的,却是自己外甥的王位没了。
李倧的王位没了,其他的那些大臣们可以拥立其他的李氏宗室子弟,然后继续当他们的大臣,高官厚禄少不了他们的。
可是到那时,自己这个李倧的亲舅舅,是一定会倒大霉的,不仅眼前的荣华富贵肯定保不住,就连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洪瑞凤和具宏两个老臣一前一后说完了话,都拿眼看着李倧,而殿中的其他大臣虽然不说话,但也都偷眼打量着李倧这个王上。
唯有李倧颓然长叹了一声,闭着眼睛,闭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肯松口,殿中再次陷入寂静。
可是这个寂静很快就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破。
一个值守昌德宫大门的王宫扈卫厅别将,手里提着一个红绸包裹匣子模样的东西,一路小跑到了殿门台阶下,跪地报道:
“启禀大王,三道水军统御使李敏求大人,从全州遣了一队人马,送来了一道六百里加急的急报,要紧急呈递大王!”
“全州?”
“全州又怎么了?”
殿外那个扈卫厅别将所说的话,立刻引起了殿中大臣们的一阵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倧闻言,睁开眼,也是一脸的惊讶狐疑,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兄具仁垕,而具仁垕立刻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殿门口,从那人手里接过红绸包裹的匣子,转身回到李倧榻前,躬身呈递给了李倧。
李倧接在手中,先是打开红绸,就见其中是一个贴着白色封条的小匣子,而白色封条的上面赫然写着“急急急”三个行书大字。
李倧心中一惊,急忙私下封条,打开匣子,却见匣子里只有一张写着小字行书的信纸。
李倧慌里慌张地放下了匣子,然后手忙脚乱地从中取出信纸,展开来看了一眼,只一眼,李倧就突然大惊失色,大叫起来:
“啊?!混账,混账,混账!李敏求,你该死,该死!”
面对李倧突如其来的变化,殿中跪坐着的大臣们一时都傻眼了,而隐约知道其中奥秘的一些人,更是满脸惊恐地看着暴怒的李倧。
“大王,不知全州发生了何事?不知臣下的弟弟因何惹得陛下如此气愤?”
正在气头上的李倧一听左相李圣求的这个话,一下好像找到了怒气发泄的出口一样,随手抄起了那个木匣子嗖得一下掷了过去。
“废物,你还有脸问!你那废物弟弟,坏了寡人的大事!”
好巧不巧,这个匣子正好掷在左相李圣求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匣子落地,而李圣求鼻血长流,但是李倧状若癫狂,根本毫不在乎,继续破口大骂。
“出去,都给寡人出去,全都出去!”
李倧骂了左相李圣求不说,还把昌德宫仁政殿里议事已经议了小半天的大臣们,全都赶了出去。
大臣们从未见过李倧这个样子,因此片刻也不敢停留,纷纷爬了起来,躬着身退了出去,只有扈卫大将具仁垕一人仍然跪在李倧的座塌旁边纹丝不动。
等到其他大臣们都退出了大殿,李倧慨然长叹了一声,将手中已经被他揉成了纸团的信纸,扔给了具仁垕。
“光海君,光海君被那个杨振,派人劫走了!”
第七零一章 达成
方才具仁垕目睹自己这个国王表弟那般模样,而书信又是来自全州三到水军统御使衙署李敏求那里,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是此刻亲耳听见表弟李倧这么说,仍然一惊,当下连忙接过纸团,仔细展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看到最后,具仁垕长叹了一声,说道:“大王,事已至此,已不能再做意气之争了。荣辱事虽大,可终究无关生死。
“眼下光海君被杨振拿在手上,我们若是不跟他尽快讲和,一旦被有心人看准时机,铤而走险,恐怕汉阳城里转眼间就是一场翻覆之祸啊!”
具仁垕是李倧最信任的扈卫大将,他说的话,李倧自然听懂了。
杨振派人劫走了光海君,未必会有拥立光海君的意思,但是怕就怕汉阳城里的有些人,动了这个心思啊。
毕竟,他自己的王位就是这么来的,他怎能对此不心生警惕呢?
李倧想到自己的王位有可能受到威胁,随即喟然长叹了一声,神情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表兄具仁垕说道:
“不怪你们,都怪寡人啊,都怪寡人当初心慈手软了一些,未将他斩草除根,不曾想竟种下了今日之果。”
说完这些话,李倧扶着座塌上的小几,缓缓站了起来,离开座榻,在大殿中徘徊了数步,最后颓然说道: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寡人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杨振提出的撤兵条件,寡人全都答应了。就由你陪着洪领相,到江华岛走一趟吧。”
“大王,那,清使那边,还请大清兵前来吗?大王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寡人焉能不知?只是先前病急乱投医,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日既然与杨振达成了密约,那就不能再叫清兵来了。”
面对表兄具仁垕提醒他注意的问题,李倧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这么说道,说完之后沉默片刻,又对具仁垕说道:
“寡人与杨振达成密约之事,万不能叫南别宫的清使知道。这次你前去江华岛,要秘密前去,届时也叫沈器远跟你同去。
“至于杨振撤军的事情,叫沈器远与那个杨振商量着办理,务必请杨振,给寡人留一点体面,回头寡人也好去跟清使说,是我们自己打退了明军!”
具仁垕一听自己这个国王表弟这么说,登时心里明镜一般,心想还是自己这个国王表弟心思活泛心眼多啊。
“臣下明白了!”
具仁垕答应下来,随即起身退了出去。
当天下午,李倧的表弟扈卫大将具仁垕,陪着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一行人,悄没声息地来到了沈器远率军驻扎的文殊山城。
具仁垕将自己的来意以及国王李倧的命令,跟沈器远一说,沈器远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本来杨振出奇兵前往济州岛,去劫夺流放在那里的光海君,就是沈器远出的主意。
对于这一招能够立竿见影,成为“压垮”李倧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器远的心里也很得意。
当然,对于杨振跟李倧的密约,沈器远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
如果按照他的本意,他是希望一举将李倧废黜掉的,甚至于接下来应当扶立哪一个宗室子弟取代李倧,他都已经想好了。
但是杨振眼下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恰逢清虏使团在汉阳城内催粮催兵,也使得沈器远及其一党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就算是他说动了杨振兵进汉阳城,最后的局面也是现在的沈器成所无法掌控的。
凭借杨振带来的兵力和沈器成自己所能掌控的兵力,他们或许能够废掉李倧,另立一个抗虏的新君,但是接下来呢,如果清虏大军来了汉阳城呢,抵挡得住吗?
所以,沈器远自己也想清楚了,在全面掌握住兵权之前,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器远谋逆事件是在清兵大举入关的节骨眼上发动的,距离眼下还有三四年的时间呢。
在这一世,虽然有了杨振率军突袭江华岛这个事情的助力,但沈器远自己并没有真正为废黜李倧做好准备。
也因此,崇祯十三六月十九日下午,具仁垕向他传达了李倧的命令以后,他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请具仁垕尽快报请国王李倧完成对林庆业的任命,同时拍着向具仁垕洪瑞凤保证说,林庆业率领三道水军誓师出发前来京畿道的时候,就是他率领京畿道附近军队向江华岛发起“进攻”并“收复”江华岛的时候。
具仁垕和洪瑞凤当然不疑有他,立刻写了奏请,派了从人赶回汉阳城,向李倧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于是当天傍晚,就在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搭乘着仇必先的船只,渡海前往江华岛与杨振缔约的同一时间,李倧也派了使者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南下,前往全州传令去了。
同样是当天傍晚,杨振在江华山城内的留守府中,热情接待了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一行。
双方对于之前的“不愉快”,全都闭口不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包括杨振火烧开城府的事情,包括杨振派船派人前往江华岛劫夺光海君的事情,具仁垕等人只字未提,而杨振也没有再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对于李倧终于同意了自己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杨振虽然表面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中很是高兴。
因此,当他听说李倧批准了密约,他也二话没说,就在具仁垕他们带来的密约之上,签书了自己的大名。
正因为杨振这个一式两份各自留存的江华岛密约相当满意,所以对李倧所提出的特殊要求,即又当又立、留点体面的要求,他也满口答应了下来。
而且,杨振还借口要与沈器远探讨如何以假乱真瞒过清虏使臣的细节安排问题,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场与沈器远的单独会面。
也是直到杨振与沈器远单独谈话的时候,他才从沈器远的嘴里得知,俞海潮、安益信以及沈器成一行人,不仅已经顺利地抵达了济州岛,并且已经在济州岛上取得了成功,也就是顺利地找到并劫走了光海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时杨振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李倧最后答应自己的密约要求,直接原因竟是光海君被劫持离开济州岛。
同时他又想到出谋划策的人物,正是眼前的沈器远,而带队前去的,又是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当即说道:“如此看来,令弟此行,可是立下大功了啊!”
“都督过奖了,什么大功不大功的,舍弟机缘巧合之下,能有现在的造化,那都是都督的栽培!”
沈器远本是儒生出身,此时却是一副武人装束,而其相貌又与一般朝人颇为不同,不是小鼻子小眼配上一张大饼子脸,而是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留着八字须山羊胡,五十多岁,颇有一番儒将风采。
此时他当着杨振的面儿,说起自己的幼弟来,虽说嘴上谦虚不已,但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不过说完了这些客套话,沈器远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那个幼弟眼下的处境,随即向杨振问道:
“这个,敢问都督,都督撤离江华岛之后,如何安排忠义归明军呢?且舍弟此番率队前往济州岛,出其不意劫走了光海君的事情,若是传将开来,那么都督走后,李倧那里,必然要秋后算账。这一点不可不虑啊!”
沈器远担心他弟弟在杨振撤军之后受到追究只是他心中担忧的一个方面。
其实他更担忧的是,一旦沈器成受到追究,那么他这个做长兄的,以及他背后的整个沈家,都有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杨振听见沈器远的问题,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认识到派人前往济州岛劫夺光海君的行动,不应该让沈器成带队。
但是一想到唯有这么做了之后,自己才能将沈器远、沈器成兄弟跟自己牢绑在一起,当下也就慢慢释然了。
沉思了一会儿,杨振回答道:“这样吧,等他们一行返航,本都督亲自征求一下令弟的意见,若其愿意随我前往大明金海镇暂居,本都督一定妥善安排。包括忠义归明军的将士,也可以做如此安排。
“另外,也请沈总戎你放宽心,本都督可以向你保证,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令弟必将亲率忠义归明军,重返东国!到那时,东国废立之事,就是沈总戎你,说了算了!”
第七零二章 褒奖
虽然眼下杨振并没有推翻李朝的具体计划,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允许李朝存在下去。
或许将来有一天,当杨振驱逐了满鞑或者灭亡了他们以后,回头就会将这个李朝肢解。
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其由藩国化为郡县。
而要想顺利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削弱并最后废黜李倧的王权,同时消解弱化整个李朝宗室的王权。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沈器远及其同党中人将会发挥重要的作用。
到时候,杨振会全力支持他罢黜李倧的行动,甚至可以将拥立和罢黜李朝国王的权力全都交给他。
对杨振来说,只要这个沈器远能把罢黜和拥立朝人国王的事情搞上那么一两回,李朝王室的威信,就将彻底土崩瓦解。
到时候,等沈器远在前边“螳螂捕蝉”的行动结束,自己紧接着再给他来一个“黄雀在后”,那么自己将朝鲜半岛化为华夏郡县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当然了,在杨振的实力壮大到能够驱逐清虏消灭清虏以前,他和沈器远及其党人之间,将一直是亲密战友的关系。
就在具仁垕陪同洪瑞凤前去探看江都宫的情况,以及探看洪命一的时候,杨振与沈器远两人也达成了一系列的约定。
杨振之前定下的祸水东引调虎离山之策,虽然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其中的将计就计这一条,却已经具备了相应的条件。
沈器远本人这次如果能够不受沈器成的牵连,那么他的职务就有望向上一步。
而如果林庆业按照沈器远的设计,如期出任了三道水军统御使的话,那么朝人水陆两路兵马,就都落到了表面降虏但暗地里却非常亲明的一派手里。
如此一来,满鞑子强迫李朝出兵出船助战,一起对付金海镇的计划,就将注定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纯属自讨苦吃。
却说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九日的晚上,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三人悄悄登录江华岛,与杨振签署了达成的密约以后,连夜又离岛赶了回去。
洪瑞凤倒是希望杨振能将他元配所生的嫡子洪命一放回去,但是杨振没有同意。
杨振只说,和约虽然达成,但接下来能否落到实处,就看洪领相的了。
那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双方密约的条款,如果如数落实了,洪命一自然放回,如果得不到落实,那就要他儿子的小命。
包括公开对待沈器远的时候,杨振在如何放归沈器成的问题上,也是这套说辞。
即如果接下来密约条款得以兑现,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自己撤军以后,密约得不到兑现,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而沈器远,为了在具仁垕、洪瑞凤面前,把自己从弟弟沈器成可能“从贼”的不利局面当中摘出来,当场宣称与自己的弟弟沈器成断绝关系,将自己的弟弟沈器成逐出家族。
与此同时,沈器远还横眉怒目地冲着杨振叫嚣,叫杨振休想利用其弟沈器成的小命,来要挟他做什么事情。
沈器远在具仁垕、洪瑞凤面前演的翻脸戏,过于真实,以至于杨振身边不明就里的侍从副官郭小武、麻克清两人大怒,纷纷冲着沈器远亮出了短管的手铳。
最后,还是在具仁垕和洪瑞凤的连劝带拉之下,沈器远方才“气呼呼地”登上了过海返回的渡船。
在返回文殊山城的路上,沈器远更是当着具仁垕和洪瑞凤的面儿,针对杨振不肯放还洪命一和沈器成二人一事,破口大骂杨振不通情理不近人情。
就在具仁垕、洪瑞凤拉着骂骂咧咧的沈器远登船离开之后,杨振在当天夜里就下令全军收拢散出去的兵力,做好两日之内撤离江华岛的准备。
至于忠义归明军的去向,杨振也在当夜征求了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三人的意见,而他们的意见高度一致,那就是决意跟随杨振一起离开。
对此,杨振当场对他们大表欢迎。
杨振当然知道他们这些人决意追随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们这些人,不仅祸祸了江都宫,而且还祸祸了松京开城府,若是继续留在李朝,必然要遭到清算。
既然如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
因此杨振的命令一下,他们也跟张臣等人所领的火枪营一样,开始连夜收拾行囊,预做撤离的准备。
而江华岛上的各处寺庙仓储,当天夜里以及次日整个白天就又遭了殃,好在这一次杨振虽然默许了他们的抢掠行为,但却严禁任何人在岛上放火焚毁宫室府库寺庙仓储等场所。
江华留守府掌管的江都官仓,原是李朝在江华岛上的一处战略储备,其中大小粮囤上百座,存有数万石上好的稻米,只此一次,全数归为杨振所得。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日傍晚,即具仁垕等人带着达成的密约离岛的第二天傍晚,俞海潮一行人带着船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江华岛的甲串墩港。
沈器成等人兴高采烈地下了船,来见杨振,方才从杨振这里得知江华岛这里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结果,而且前一天双方的密约就已经达成。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形势变化,沈器成等人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当他们知道江华密约的达成,离不开他们此行的成功,他们并没有白跑一趟,当下也高兴。
至于沈器成和安益信的去向,也跟忠义归明军的那三位将领一样,杨振一问,他们便满口答应。
除了跟随杨振撤回大明朝的金海镇去,沈器成、安益信二人与那三位将领一样,已经无处可去了。
就在当天黄昏时分,杨振命人将前江华留守洪命一的姬妾奴婢押解上船,自己则带着洪命一本人,在俞海潮的座船上匆匆见了那个光海君一面。
洪命一见了仍然活着的光海君,一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而杨振也从洪命一的指认之中,确认了光海君的身份。
此时的光海君,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疾病缠身,骨瘦如柴,半疯半傻,询问什么,都是讷讷不能语的模样,看起来已是命不久矣。
尤其是那一双瞎了的眼睛,因为是被人用石灰故意烧瞎的,所以只剩下了两个失去眼球的深眼窝,看起来如同骷颅,状极可怖。
但就是这样一个废人,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对于依靠宫变篡位、严重缺乏自信的李倧来说,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威胁。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光海君会在崇祯十四年的七月间病死在济州岛上,距离杨振派人劫持到自己手中,只剩一年零一个月。
不过,既然他到了杨振的手中,杨振当然会想办法尽量延长他的寿命,或者说即使他死了,也要掩盖他的死讯,以便继续发挥他对李倧的威慑作用。
当日黄昏,夜幕降临,杨振等待俞海潮所领的船队在甲串墩港内补充了食水,然后就下令全军登船,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沿着来时的海路悄然起航,先是向南撤离了江华岛水道,随后向西,驶入了海面开阔的江华湾。
次日上午,察觉到杨振已经率部撤离江华岛的沈器远,开始指挥麾下的各路兵马发起了“夺岛”行动。
他们先是把文殊山城上的各种火炮,集中到了甲串墩对岸的港口码头上面,朝着已经空无一船的江华岛水道,打了一天的空炮。
然后于傍晚时分,在沈器远的身先士卒之下,一批接着一批地登上及时赶来的林庆业船队,一起喊着打打杀杀的口号冲上了江华岛。
最终,沈器远纵容麾下士卒在江华岛上抢了一夜,然后在次日天光大亮之后,派人过海前往汉阳城,一路露布报捷,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率军赶走了杨振的军队,成功收复了江华留守府。
李倧及其领议政洪瑞凤,还有一些心腹大臣,都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也都知道沈器远所谓的夺回江华岛有多么荒唐可笑。
但是为了瞒过南别宫的清人使节敬谨贝勒尼堪,李倧及其心腹大臣们也只能强颜欢笑,并在汉阳城里大肆庆祝了一番。
与此同时,为“褒奖”京畿道总戎使沈器远总领各路援军收复江都的功劳,李倧将其一举提拔到了兵曹判书的位置上。
而时任兵曹判书的癸亥反正功臣李时白,也因为调派兵马增援京畿道及时得力的功劳,从兵曹判书的任上升了官,接替被罢免的李圣求,成为了议政府的新任左议政。
至于请求大清兵前来救援的事情,自然也就趁机作罢了。
清使敬谨贝勒尼堪当然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李朝打退杨振进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但是他这次出使汉阳城的目的,是为了迫使朝人出船出粮出兵,帮忙剿灭金海镇的,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尤其是李倧对于胜利的大肆宣扬,其实正中贝勒尼堪的下怀。
对尼堪来说,既然你们宣称你们李朝是自己靠着水陆并进的强大力量打退了杨振的,那么你们就不能再说你们李朝国小兵弱,无兵无船了。
果然,尼堪把这话一提出来,李朝君臣们也无话可说,而李倧一直拖来拖去不做决定的出兵助战之事,也终于有了尼堪想要的结果。
而一直滞留在汉阳城里观望形势的敬谨贝勒尼堪,也在得到了李倧同意出兵出粮出船助战的准话之后,匆匆启程离开了汉阳城。
第七零三章 等着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离开江华岛的第四天上午,杨振带着满载而归的船队,一路漂洋过海抵达了石城岛上。
石城岛北咀子港口,只有一个名叫俞士猛的把总,领着百十人,几条船,留守港内。
杨振下了船,一问才知,俞亮泰的东路水师主力仍在皮岛一带驻泊未归,于是立刻派了船只前去招祖克勇、俞亮泰二人来石城岛见面。
杨振进兵江华岛之前,原本只是打算烧杀抢掠一番,达到调动镇江堡九连城一线的满鞑子军队前去增援朝人的目的,然后给祖克勇、俞亮泰他们创造一些战机。
但是,他去了江华岛以后,计划赶不上变化,调虎离山、祸水东引的战略目的,并没有如期达成。
不过,对于这一点,杨振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失望,相反,他对这次江华岛之行所取得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将现在的李朝变成自己的一个相对稳定的矿石和稻米供应地,比起抢一把就走的做法,要好上许多。
在当前的情况下,杨振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强迫李朝叛离满清,如果只是单纯的出兵抢掠,不仅达不到这个目的,而且还有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会促使李朝上下同仇敌忾彻底站在满清那一边。
甚至李朝内部的亲明派,也有可能一下子转变对大明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如此一来,杨振想要利用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好好坑一把满清的计策,可就没法子执行了。
自从当初率领数百人离开宁远城之后,杨振最喜欢的,就是敌人在明处,而自己在暗处的这种感觉。
一旦这样的局面形成,那么就是敌人倒大霉的时候到了。
这一次出兵江华岛,虽然没能给金海东路的人马创造出战机,但是却成功地与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取得了联系,而且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金尚宪、沈器远、林庆业,都是李朝历史上有名的亲明派,这一次全都建立了联系。
金尚宪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李朝士林领袖。
沈器远、林庆业两个,更是借助杨振的江华岛之行,名正言顺地掌握了李朝本就为数不多的军队。
至于率军驻守平壤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历史上对待大明朝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奉命率领朝人兵马,参与了后来的松锦大战,但是此人,却是沈器远的儿女亲家。
如今,杨振与沈器远达成了“交易”,这个柳林想必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友军”,至少会是自己暗地里的“友军”。
有了这些李朝内部的友军,杨振对接下来的战事,已经不怎么担心了,满鞑子若是不抽调朝人兵马助战,那还好说,若是他们抽调朝人兵马助战,那就有他们倒霉的了。
石城岛的石城山下,金海东路水师营驻地营盘之中,有俞亮泰特意给杨振收拾预备的院子,杨振不在岛上的时候,自然是空着,杨振来了,自然要下榻在那里。
而俞海潮、仇震海等人对石城岛也很熟悉,船队在港口停泊下来以后,也不需要杨振找他们细说,他们就把登陆扎营的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了。
就在杨振抵达石城岛的当天午后,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个人接到杨振的命令,傍晚时分一起赶回到石城岛上,随即前来拜见杨振。
“都督,卑职看港内的船队一艘艘满载而归,海潮那小子见了卑职也是喜笑颜开,想必都督这次江华岛之行,定然大获成功了!”
“卑职恭喜都督,贺喜都督!都督凯旋归来,卑职等却叫都督久侯了!”
俞亮泰见了杨振,连忙上前见礼问候,而紧随其后的祖克勇,也来到杨振面前表达了恭贺之意。
见到二人,杨振也从盘腿坐着的炕上下了地,将单膝跪地见礼的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请他们坐下,笑着说道:
“无妨。本都督此次江华岛之行,的确颇有一些收获,这个事情咱们一会儿再说。眼下你们且先说一说东路军当面的情况吧!”
祖克勇和俞亮泰见杨振这么问,当下连忙介绍起了金海东路前沿以及鸭绿江口附近的敌情。
杨振带着船队启程前往江华岛之后,祖克勇、俞亮泰二人便迅速调集了金海东路的马步军和水师营主力,密切关注着镇江堡一带清虏驻军的动向,只等清虏军队过了鸭绿江东进,他们好抓住时机去攻镇江堡。
但是他们等来等去,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们并没有等到镇江堡一带的清虏驻军有大举过江东进的迹象,却等来了杨振率队回到了石城岛的消息。
“好在这段时间,卑职所领金海东路辖内,各陆屯岛屯的垦荒种薯事务,已经按照都督先前所提要求,尽数推行下去了。
“另外,都督此前命令东路可以提前征召辖内各屯丁壮从军,如今沿海各陆屯已经征召完毕,十三处岛屯也已完成五处。”
祖克勇、俞亮泰他们说完了金海东路当面镇江堡清虏的动向之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由祖克勇这个东路协守总兵官,对杨振说起了较为敏感的东路征兵问题。
“咳,卑职按都督所定征兵之法,一户征一兵,现已征得青壮屯兵十哨三千人。眼下这些新得之青壮屯兵,已被卑职集中于庄河堡,正修造营房,构筑工事,扩建庄河堡城。”
让金海东路提前征兵,的确是杨振在前往江华岛之前做出的决定,目的是为了补充东路的兵力,好叫他们应对接下来的战局。
虽说命令确实是杨振的命令,但当时只是杨振的口头决定,他们并没有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正式文书。
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人既担心杨振心意转换,又担心万一有人眼红或者告状,引起杨振或者其他各路总兵的不满。
毕竟,扩充兵力的问题十分敏感,尤其是一次扩充这么多的兵力。
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个事情过于敏感,所以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个人商量来去,只先征召了十个哨三千人,并且是从垦荒种薯任务完成较好的十个屯里征召出来的青壮。
祖克勇有点小心翼翼地说完了他们提前征兵十哨三千人的事情,然后与俞亮泰一起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反应。
杨振见状,略一思考就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什么了,当下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也好,先征十哨就先征十哨吧。但要按照我们的营哨队棚之法好好编列,尤其各哨哨官人选,各队队官人选,要从以往有功将士之中选取,尽快报协理营务处任命。”
祖克勇、俞亮泰两个人见杨振认可了他们东路人马扩军十哨的做法,登时喜上眉梢,一起躬身对杨振说道:
“卑职遵命!”
就是杨振不说,东路新编十哨人马里的哨官和队官,他们也会从自己麾下的有功将士里面选取。
一个哨官指挥三百人,一个队官指挥一百人,对他们这些打了无数仗的将领来说,这样的位置有多重要他们自然晓得。
至于报请协理营务处任命,则是杨振早就定好的章程。
金海镇五路协守总兵麾下所有将领的升迁转任,包括哨官、队官这样的中低阶职位,都需要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任免才算有效。
这是杨振这个征东将军金海总镇府总兵官独有的权力,他们当然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然而,他们也很清楚,只要今日得到了杨振对他们扩军的首肯与认可,报请任命哨官队官的问题,就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杨振见他们二人面露喜色,也是一笑,随即问道:“那么十个哨的新兵,你们打算如何分配使用呢?”
“马步军五哨。”
“水师营五哨。”
面对杨振的问题,祖克勇和俞亮泰立刻对着杨振躬身抱拳做出了回答,显然他们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商量好的决定。
“也好。那就马步军扩五哨,水师营扩五哨。东路剩余未征兵的各个岛屯,今后征兵问题,调配使用问题,一律以协理营务处的命令为准!”
在杨振的心里,祖克勇麾下的金海东路水陆两路兵马之中,陆师也就是马步军虽然十分精锐,但是规模却有点偏小。
因此东路的扩军问题,其实应当以祖克勇直领的马步军为重点,十个哨的新编兵员,分给马步军七个哨,留给水师三个哨,是比较合适的。
然而,祖克勇与俞亮泰两个人,既然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也就不方便再在这个问题上做出调整了,只不过他心中的一点不满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卑职省得!”
“卑职遵命!”
祖克勇与俞亮泰似乎也看出来杨振有点不快,躬身垂首领了命令之后,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祖克勇抬眼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是不言不语,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督,扩军之后,东路也算兵强马壮了,咱们接下来该当做些什么?”
“等着。”
“等着?”
“对,等着,敌不动,我也不动。清虏现在正在调兵遣将,筹集粮草兵船,准备再次南下攻打我们。我们呢也该趁机积攒力量。”
说到这里,杨振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祖克勇、俞亮泰二人,然后缓缓说道:“等敌人调集的粮草兵船一到,清虏一动,我们也动,到时候就好办了。”
“这个——”
祖克勇听见杨振那么说,一时有点愣住了,在他的经验里,行军打仗应该是趁其不备先发制人才对,等着敌人做好了准备,自己再行动,岂不是被动了吗?
因此,稍一愣怔了一下,祖克勇立刻就又说道:“都督,清虏粮草兵船若到,我们岂不是更加麻烦了吗?又怎会好办了呢?”
这个时候,俞亮泰也忍不住拱手说道:“是啊,都督,若等清虏做好了对我们再次开战的准备我们再反击,那,岂不是对清虏更有利了吗?”
听见俞亮泰祖克勇这么说,杨振呵呵一笑,转头对着张臣、仇震海说道:“张副将,仇副将,你们两个怎么看啊?”
第七零四章 瀛洲
张臣和仇震海两个人,一起跟着杨振去了江华岛,然后又跟着杨振一起回来,因此,他们对杨振的很多想法已经有所了解,知道杨振在对待李氏朝鲜的问题上预留了越多伏笔。
这一次,清虏打算拉着朝鲜的李朝当帮手,一起进攻金海镇,恐怕要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杨振虽然没有明说届时要如何利用朝人的兵马战船,但总的思路,肯定是要在朝人身上打算盘了。
张臣和仇震海两个人跟了杨振一路,对这一点,他们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是以,张臣和仇震海两人听见杨振的问话之后,先是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便由张臣开口说道:
“今年三月那一战,满鞑子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却损兵折将而去,按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还有那个多尔衮的脾气,这口气,他们是绝咽不下去的,所以,打肯定是要打的。”
张臣先是肯定了接下来与满鞑子必有一战,然后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不过,现在看,晚打,还是对我们更有利,而且越晚打,对我们越有利。满鞑子准备他们的,我们也得准备我们的。
“比如东路扩军之法,以卑职之见,可为其他各路借鉴。眼下咱们金海镇地盘大了,要驻守的地方也多了。兵多了固然不好养,可兵少了,接下来的仗就不好打了。趁着满鞑子借兵借粮的机会,我们也该扩军备战。”
张臣知道杨振仍是打着利用朝人兵马,用计智胜满鞑的主意,但是金海东路半个月内扩军三千的做法,还是让他十分心动,眼下便接着备战的机会,隐晦地提出了扩军的建议。
在他看来,征东先遣军各营比如说他自己指挥的火枪营,若能像东路那样扩军三千,那么金海镇的军事实力将迅速提升。
“嗯,张副将说的大体不错,我先前说等着,自然不是无所事事地干等着,我们整军备战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做,而且也要做好。”
面对张臣的说法,以及其中的深意,杨振自是点头认可,不过,他说完此话,紧接着就又说道:
“但是整军备战,可不光是一味扩军啊,扩军之后,还要好好练兵,还要好好装备,没有充足的粮饷和弹药,是不行的。
“而且我们针对清虏的战略,并没有改变,敌强我弱的形势,也并没有改变,与鞑子硬碰硬,依然是下下策,能避免就要避免。”
说到这里,杨振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你说呢?”
仇震海听说东路扩军,又听见张臣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原本他也有意说一说南路水师营扩军的事情,但是此刻听了杨振的意思,知其对大举扩军的做法并不完全赞成,于是转而说道:
“都督说的没错。自古兵贵精而不贵多,出奇制胜,仍是我们最好的打法。目前当务之急,还是粮草和弹药问题,都督与李朝达成的密约正当其时,得尽快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至于将来满鞑的进攻,满鞑既然打了征调朝人兵马朝人兵船给他们助战的主意,那么,咱们再次挫败满鞑的图谋,恐怕也要着落在朝人的兵马战船上面。”
杨振听见仇震海的说法,立刻不住地点头,虽然张臣的说法大体没错,但是停留在大的战略方面,到最后,还是仇震海的说法最符合杨振此时的心意。
然而仇震海答对杨振的那些话,却也成功地引起了俞亮泰和祖克勇的注意,杨振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他们两人满脸疑惑与惊诧地问道:
“啊,这,都督与朝人达成了密约?!”
“满鞑子要征调朝人兵马参战?!”
看见祖克勇、俞亮泰两个人满脸的惊诧疑惑,杨振顿时想起来,自己光顾上询问他们的情况了,还没有将江华岛密约的条款告知他们,当下点了点头,叫他们稍安勿躁,随后叫侍立在侧的麻克清取来了那纸密约,递给祖克勇和俞亮泰传看。
密约很简单,一共五条。
祖克勇与俞亮泰两个人就着灯光,先是越看越惊讶,但到最后,两个人都是满脸的惊喜之色。
“那个济州岛,借给我们五年养马?!”
“朝人每年供应我们,两万石稻米?!”
“平安道的所有铁矿,借给我们五年?!”
两个人一边快速地看完了密约,一边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声惊叹。
尤其是以前在东江镇浮沉多年,对李朝有所了解的俞亮泰,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惊喜过后,忍不住抬头看着杨振问道:
“都督,朝人脾气,一贯又臭又硬,怎么会答应这样的条款?而且他们,又一贯反复无常,这些条款虽然极好,可是如何保证这些条款落到实处?”
“呵呵,这个么,你们不必担心,本都督自有办法叫他们落到实处。”
面对祖克勇和俞亮泰的惊疑,杨振只是点头告诉他们,这些条款确凿无疑,但是并没有跟他们提起光海君和洪命一这两个人质的事情。
直到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才又对他们说道:“满鞑子肯定要再次南下,而你们东路到时候有可能首当其冲,所以你们扩军备战的事情,是对的。
“但是,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何应对满鞑子的再次南下,如何再次战胜他们,本都督的心中已经有了大体的谋划,眼下你们只管备战,到时候听令而行即可。”
“卑职遵命!”
面对已经给胸有成竹的杨振,祖克勇和俞亮泰先是一起抱拳领了命令,随后就听祖克勇说道:
“都督,这个济州岛,卑职虽然不知道它在那里,但是,既然这个地方适合养马,卑职倒是有些想法,东路未来的确需要战马,只是五年之期,怕也养不出多少好马来——”
“哈哈,祖兄弟,你想多了,借岛养马只是一个借口说辞而已。我本意要回到旅顺口后再说此事,但既然你今天说到这一点,那就在此明确了吧。”
杨振见祖克勇提起济州岛养马的事情,当即哈哈一笑打断了他,反正他麾下有数的几个朝人将领也都没有出席这个晚上的谈话,所以杨振干脆放开了说。
“济州岛不归东路管辖,也不养什么战马,而是归属金海南路负责,今后要全力开展移民屯垦事务。”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
“卑职在!”
“接管济州岛,然后全力开展移民屯垦事务,由你牵头负责!”
“卑职遵命!”
面对杨振的命令,仇震海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很快也如同祖克勇一样想到了那个五年之期,问道:
“都督,那个五年之期——”
“不必去管那个五年之期!——这样吧,今天我们把话说明了,从今往后在我们金海镇这边,没有什么济州岛了,那个岛就是我们的瀛洲岛!”
杨振见他们都在担心五年之期,先是直接否认了所谓的五年之期,随后就将济州岛改了一个名字,也免得今后谈起往济州岛大举移民,引起投效自己的朝人有所不满。
杨振随口给济州岛改了一个充满中国风的名字之后,看着惊疑不定的心腹部将们,接着断然说道:
“五年之后,不管我们能不能平灭清虏,只要我们在瀛洲岛上有了数量充足的金海镇移民,这个瀛洲岛,就永远是我们的!这个计划,今后就叫瀛洲岛计划!”
对于那个什么五年之期,杨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谓借岛五年养马只是一个说辞,只是为了给李倧一个台阶下而已。
以瀛洲岛的巨大面积和地理条件,五年之间,只要有三五万户汉人百姓移民上岛垦荒屯田,那么这个岛就永远是华夏版图的一部分了。
杨振的这些话一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皆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自家都督所谓借岛五年就是一个幌子,根本没有还回去的打算。
到了这个时候,祖克勇也好,仇震海也罢,众人相视一笑,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
“卑职明白了,若以今年咱们金海镇移民屯垦的经验来看,一年往济州岛,哦不,一年往瀛洲岛移民一万户,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瀛洲岛计划,心中迅速做了一个计算,然后点头对杨振以及其他在场的将领说道:
“五年移民过去五万户,肯定没有问题。如此一来,五年后瀛洲岛就有了我金海镇五万户移民。呵呵,五万户移民,就是五万名驻屯兵啊!
“咱们金海镇发给他们武器装备,将之整编成伍,旦夕之间可得数万兵马,到时候,莫说是瀛洲岛了,就是整个李朝南三道之地,也可以一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