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五章 死罪
范文程虽然口头上给出了两个建议,然后以黄台吉现在的这个样子,他哪能御驾亲征去呢?
如果可以的话,以他对杨振的重视,对金海镇崛起的忌惮,他早就御驾亲征,亲自去打金海镇了,哪用等到多尔衮打不赢了才去?
所以,范文程所说的御驾亲征,眼下毫无意义。
这样一来,也的确只剩下一个使功不如使过的结果了。
如今,听了范文程的这些话,黄台吉心思电转,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但最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范文程见黄台吉默默无语,平静了下来,对自己的话似乎是听进去了,当下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接着说道:
“南朝令杨振渡海新建之金海镇,位处我大清侧后,确是我大清心腹之患。皇上急于剿灭金海镇,急于除此腹心之患,皇上之忧思愤怒,奴才等人感同身受!
“然则,复州、金州以南直至旅顺之地,三面皆大海,地面狭长而多山,兼且人口又极稀少,与我大清兵以往征战之地方迥然有异,车马重炮行动不便,地利并不在我。
“况且,杨振所部人马,不仅地面之上有坚城凭借,更兼大海之上有水师可用,金州复州之坚城,倒不足虑,惟其海上之水师,甚可虑也,眼下敌有而我无,只能从长计议。”
说到这里,范文程见黄台吉不说话,但脸色阴郁,一时间担心自己说的话再激起黄台吉的怒火,担心他误会自己,当即又叩首说道:
“皇上,奴才所言,非是——奴才长他人威风,睿亲王今次劳师糜饷,无功而返,甚至于损兵折将,丢失大批重炮,归根结底,即在于金海镇拥有大批海上水师可用,占有海上舟师之利。
“我大清国,若是没有一支足以与之匹敌的海上水师,则整个辽海,整个辽海沿岸,都将受到金海镇水师的威胁,不仅剿灭金海镇需要从长计议,恐怕盖州海州等等沿海之地,也将永无宁日了。”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的话,果然黑了脸,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个话。
尽管他知道范文程说得对,可是一向让他引以为傲的、无往而不利的大清兵,遇上了杨振的人马,却一再铩羽而归,无论如何也叫他心中极其不快,始终无法释怀。
范文程见状,觉得自己冷水泼得够多了,再说下去,以黄台吉现在喜怒无常的脾气,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呢,当下紧接着黄台吉的话头,说道:
“正是。皇上素有并吞天下之志,奴才等人岂能不知?然则欲速则不达,以当今之形势观之,南朝内乱日甚,时机极有利于我大清,对于并吞南朝,皇上无须急在一时,对于剿灭金海镇,同样无须急在一时。”
“范先生,此话,如何讲?”
范文程说出的这番话,果然说中了黄台吉的心思,立刻引起了黄台吉的注意,他脸上的阴云,也一下散去了不少,当即抬头盯着范文程询问。
“奴才说无须急在一时,是因为,一来我大清建造水师,绝非一蹴而就所能成立,需要一段时日;二来,奴才观那杨振所为,隐隐然似有自立门户之志。
“若我攻伐杨振金海镇过迫,其与南朝君臣之间必抱团取暖,一时必然难以剿灭。若我进军稍缓,则其必生拥兵自重之心,
“到时候皇上再施以反间计,以南朝君臣之颟顸,不愁他们不翻脸。到那时,杨振麾下所谓金海镇,必然会重蹈毛文龙当年东江镇之覆辙。”
“哦?范先生,你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
“呵呵,奴才听闻,眼下坐镇宁远城的南朝蓟辽督师洪承畴,其对待麾下武将之霸道蛮横,比之当年袁崇焕,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黄台吉当然是聪明人,不需要范文程再多说,他已经知道了范文程的意思,当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说道:
“不错,想他杨振,独领一金海镇,遥居于,南朝之海外,即令其现在,对南朝天子无二心,然其粮饷补给,输送艰难,久之,必生二心。
“看来,朕对金海镇,的确是忧思过甚,过于急迫了一些。范先生不愧是,朕的先生,三言两语,就解了朕的忧虑。”
说到这里,黄台吉愤怒阴郁许久的脸上,竟然十分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奴才能为皇上分忧,乃是奴才毕生志愿,皇上天命所归,英明天纵,方才所言先生之语,奴才愧不敢当。”
范文程见黄台吉当着几位宫中娘娘的面儿,当着同为内三院大学士之一的希福和刚林的面儿,公开称自己为先生,心中欣喜若狂,十分受用。
但他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当下战战兢兢地叩首于地,一边使劲拍着黄台吉的马屁,一边谦让着,不敢接受先生的敬称。
黄台吉见状,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接着说道:“然而多尔衮劳师糜饷,损兵折将,大失朕望,却不能不有所处置。范先生,你以为该当如何处置为好?”
说来说去,黄台吉终究对多尔衮还是有防范打压之心,如今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绝对不容许他错过了。
但是他也认识到了,多尔衮兄弟实力强劲,处置重了,对方不接受,引起反弹,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其实,对于饶余郡王阿巴泰在战场上的下落不明,黄台吉并不怎么挂心。
管他是凶多吉少,或者是战死沙场,黄台吉的内心深处,并不怎么在意。
阿巴泰一向与他不对付,经常针对他大发牢骚,早就让他深感不满了。
如果不是因为阿巴泰过去战功卓著,而且拥有奴儿哈赤——他们共同的父汗,赐给的那些世袭牛录,以及兼领着李永芳死后遗留的那些旧汉军牛录,黄台吉根本用不着拉拢他,甚至有可能早就搞掉他了。
此战当中,真正让黄台吉有些气急败坏痛心疾首的,其实是大批重炮的损失,以及大量精锐人马的伤亡。
但是损失已经产生了,无法挽回,可若是能够以此为名,问罪多尔衮,治罪多尔衮,那么黄台吉的心中,还多少能够好受一点。
然而三位大学士方才所说的话,尤其范文程所说的话,又让他有点投鼠忌器,一时难下决心。
“皇上若为辽南劳师糜饷撤军失利之事处置睿亲王,奴才以为,莫如先明发诏旨,申斥诸王,令总领征剿事务的睿亲王自议其罪!”
“自议其罪?!”
范文程的这个说法,立刻引来了黄台吉的反问。
包括一直在场低头不语听得云山雾绕的三位娘娘,以及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另外两位大学士,此刻全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范文程。
自议其罪?
还能这么做?
在众人的惊疑哑然之中,范文程跪在地上,直起了身体,一捋下巴上的胡须,做出了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稳稳地说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之意,正是如此。皇上可令睿亲王与诸王自议其罪,若睿亲王自议有罪,皇上可从中选择一二,轻治其罪。
“到时候,睿亲王、英亲王面对皇上的处罚,不仅不会有异议,而且还要对皇上感恩戴德,而两白旗上下,也必将同感皇上圣德!”
“可是,范大学士,如果睿亲王自议无罪呢?如此一来,如何收场?”
眼见着黄台吉点头不语,有答应下来的意思,跪在范文程一边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忍不住张口询问了一句。
在他看来,恩威皆应当从上出,从重处罚多尔衮固然容易激起变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但叫多尔衮自议其罪,也属实有点儿戏了。
之前黄台吉昏迷不醒的时候,睿亲王多尔衮可是动作不断,各种试探,差一点明目张胆篡权啊。
双方的局面一度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现在你叫多尔衮自己定自己的罪,怎么可能呢?
刚林的这个疑惑,显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疑惑,他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范文程,等着他的回答。
众人的反应,显然早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了。
此时只见他手捋胡须微微一笑,说道:“呵呵,睿亲王必不会自议无罪。这一点,请皇上,请诸位,尽管放心。”
刚林见范文程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疑问,脸上多少有些不好看,但他转头去看炕上的黄台吉时,却发现黄台吉正面无表情地点着头,当下便忍了疑惑,不再追问。
刚林所不知道的是,睿亲王多尔衮是一个聪明人,在某些问题上,可能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但在另外一些问题上,则聪明绝伦。
多尔衮的这个特点,既然能被范文程敏锐地认识到,当然也就逃不脱黄台吉的观察,要不然,黄台吉也不会一直找不到多尔衮的把柄,不得不坐视他发展壮大了。
与此相应的是,此时的黄台吉也已经发现了范文程所提办法的妙处。
就这样,当天夜里,清宁宫里的议事,一直持续到了凌晨,而一等天亮,城门刚开,黄台吉就派了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为传谕的使者,领了一队正黄旗的巴牙喇营前锋兵,奔盖州去了。
而范文程的说法,果然没有错。
次日夜里,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刚一到盖州城内,传达了大清国崇德皇帝黄台吉大发雷霆命军前诸王自议罪过的诏书,睿亲王多尔衮就表示自己有罪。
郑亲王济尔哈朗,英亲王阿济格,还有智顺王尚可喜,以及恭顺王孔有德,皆服服帖帖地承认自己有罪。
而且,令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极为震惊的是,过了一个晚上之后,睿亲王多尔衮领着驻扎在盖州城的诸王,为他们自己定下的罪名,竟然是死罪!
第四六四章 处置
黄台吉、范文程他们想的,当然没错,多尔衮很聪明,从黄台吉明旨申斥之中,从黄台吉叫他自议自罪的旨意当中,一下子就看出了黄台吉色厉内荏。
他也知道,黄台吉是在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同时也想借这个机会收买人心。
既然这样,那就偏不叫你如愿以偿。
多尔衮与同在盖州城内的那几个已在这件事上拴在了一起的诸王,简单商议了一下,直接就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你让我自己给自己定罪是吧,那好,我就给自己定个死罪,看看你会怎么办。
多尔衮这么做,当然也是在试探,他想看看黄台吉对他的成见,到底有多深。
同时,他也想借此机会看一看盛京城里,谁是敌,谁是友,谁可以拉拢团结,谁必须提防或者消灭。
但凡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主张照着自议的死罪处置自己的人物,那就是将来的死敌了。
但凡是为自己说话,主张轻处自己的人物,那就是将来可以拉拢或者收买的朋友。
多二姑的这个做法,直接吓住了前来盖州传旨与议罪的刚林,吓得刚林在抵达盖州城的第二天上午,就又匆匆忙忙慌里慌张地赶回到了盛京城。
“混账!混账!多尔衮,他好大的胆子,他这么做,不是认罪,而是在向朕示威,这是挑衅,公然挑衅!这是,大不敬!他要死罪是吧,好,就定他,一个死罪!”
多尔衮的这招将计就计,差一点没把黄台吉给气昏过去。
刚林赶回盛京城的当天傍晚,黄台吉再一次召集了内三院的大学士一起,到内宫紧外面的崇政殿聚议。
结果,他一听了刚林的奏报,一听说睿亲王多尔衮为自己以及为盖州军前诸王定下来的罪,竟然是死罪,心中不仅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而且立刻就勃然大怒了起来。
多尔衮这么做,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认罪服软,但实际上,正如黄台吉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公开的挑衅。
而且多尔衮还不是一个人这么做,而是拉着盖州军前的几个大小王爷一起这么做,就是瞅准了现在的黄台吉,根本不敢把他怎么样。
两个人或者双方的嫌隙,不仅没有因为黄台吉的妥协让步而有所好转,而且还因为被多尔衮看穿了虚实,一下子变得更加无法弥合了。
“皇上息怒,这是睿亲王有意为之,皇上可不能因此自坏了仁君圣主之名啊!”
之前力主让多尔衮自议其罪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一得知多尔衮居然给他自己以及给军前的诸王议定了死罪,心中惊愕之余,更暗叹多尔衮过于桀骜刚愎。
他力劝黄台吉那么做,实际上是为了缓和黄台吉与多尔衮之间的关系,既维护了黄台吉的面子和权威,也给了多尔衮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但是现在,多尔衮这么“不识抬举”,黄台吉对多尔衮的怨气与忌恨,就更深更重了。
当下,范文程皱着眉,苦着脸,除了忙不迭劝说黄台吉息怒之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个时候,内弘文院的大学士赫舍里希福,跪在崇政殿的地面上,抬头看着暴怒的黄台吉说道:
“是啊,皇上,这是睿亲王有意为之,试探皇上对他的态度,一旦皇上真这么做,恐怕盖州军前诸王与他们所领兵马,立刻就有不测之祸乱发生啊!”
“是啊,皇上,此事只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必有不测之祸发生。而且让睿亲王他们自议其罪,也是皇上下的旨意啊!”
同样跪在地上议事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两天内从盛京到盖州,从盖州到盛京,跑了一个来回,累了一个半死,本就觉得让多尔衮自议其罪是多此一举,眼下见黄台吉怒甚,也跟着劝解:
“如今,睿亲王他们自议了一个死罪,落在八旗上下的眼中,反倒显得睿亲王他们反省深刻,责己严苛,认罪态度端正。这时候,皇上要是如其所议,让人为他们喊冤抱屈。
“再者说来,奴才这次亲自去了盖州军前,睿亲王、英亲王、郑亲王以及智顺王尚可喜等部兵马,在此次征剿金海镇之战中,几乎毫发无损。皇上若处他们死罪,如何使得?!”
面对范文程、希福和刚林的劝解,被多尔衮气得怒火中烧无法安坐的黄台吉,颓然长叹一声,坐回了崇政殿正中的那张鹿角椅宝座上面,默然无语。
这几个大学士所说的道理,黄台吉如何能不知道呢?
他方才脱口而出的,当然只是气话。
莫说多尔衮现在不在盛京城中,就算多尔衮在盛京城里,在黄台吉的掌握之中,他也不能因此就对多尔衮等人处以死罪。
当天傍晚,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盛京皇宫的外面,渐渐聚集起来许多人。
一开始,主要是直接归属黄台吉的正蓝旗子弟,比如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孙子外孙子一大堆人,还有这次从征的正蓝旗满蒙牛录与城内旧汉军牛录的眷属子弟。
这些人来到宫门外,跪地痛哭不止,请求他们的主子爷,大清国主黄台吉为他们做主,重重处罚征剿金海镇的主帅多尔衮。
这些人在宫门外聚集起来不久以后,来自辽南前线的消息,便飞速传开了。
盛京城里的王公贝勒大臣们,闻讯之后,也纷纷赶到了盛京皇宫的大门外,有的是来探听消息,有的是来请求黄台吉召见。
总之,黄昏时分,即将宵禁,而盛京皇宫的大门外,却“热闹非凡”。
这个消息,当然很快就传到宫内,很快传到黄台吉的耳朵里。
黄台吉知道,前线的消息根本掩盖不了,即使他不公开,事情也迟早会传开,对此,他必须有个说法了。
而处分多尔衮的事情,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黄台吉在崇政殿的鹿角椅上端坐了良久,也沉思了良久,最后方才神情疲惫地说道:“朕意,已决。你们,写下朕的旨意,一会儿,遣人誊写几份,张贴到宫门外去,尽快平息各种事端。”
接着,黄台吉便在内三院三个大学士以及殿中侍从的面前,口述了自己的旨意,对当前征剿金海镇失利之后的各有关事务,做出了一个新的安排。
其一,免除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自议的死罪,降其爵位为睿郡王,并罚银两万两,夺二牛录,但是命其仍为奉命大将军,坐镇盖州城,节制两白旗与镶蓝三旗兵马,于盖州、熊岳等地筑城屯田,全力备御南朝金海镇。
其二,免除和硕英亲王阿济格自议的死罪,夺其和硕英亲王爵位,罚银一万两,命其仍为多罗武英郡王,统领镶白旗兵马移镇海州城,并于辽河口田庄台等沿海河口险要之处,建造炮台,备御金海镇水师。
其三,免除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自议的死罪,命其回防镇江堡,并罚银两万两入公,充作建造水师之费用。
其四,免除智顺王尚可喜死罪,命其率领本部镶蓝旗汉军人马,跟随郑亲王济尔哈朗回防镇江堡一带,于鸭绿江一线择地建造船厂,征调朝鲜匠人伐木,建海船,造水师。
其五,同样免除了恭顺王孔有德的死罪,令其即刻返回盛京,归建正红旗下,抽调本部匠人,扩建盛京炮厂,专责督造火炮。
除了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处置了前线作战失利诸王以外,为了安抚阿巴泰所领正蓝旗兵马背后的大批家眷子弟,黄台吉也将罚没的银子和牛录,转赐给了这一战损失最大的两个家族。
其中,从多尔衮那里罚没的银两以及夺来的两个牛录,明旨赐给了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子孙及家眷作为补偿。
而从阿济格那里罚没的银两,则明旨赐给了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的家眷子女作为补偿。
黄台吉的这封诏书一出,宫门外的苦主们山呼万岁,相继离去。
而那些前来落井下石的人物也好,前来劝谏说情的人物也罢,得知尘埃落定,也就渐渐散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由内三院书写的同样内容的满汉文圣旨,被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携带着,一路送到了盖州城。
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以及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在盖州城的北门外面北而拜,波澜不惊地接受了来自盛京城的旨意。
一场眼看着就要生出来的风波,就这样,被黄台吉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了。
但是,黄台吉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却非常不满意。
因为他这样做,虽然大体安抚了各方人心,但他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包括对于多尔衮的惩处力度,也远远小于他之前的设想。
而且,若是算上整个这一战当中的人员、军械和物资损失,那么眼下这个结果,无论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可是,面对这个结果,他又无可奈何。
因为,这已经是他,在保持势力均衡、不生变乱的情况之下,能够做出的最有利的一个决定了。
第六四七章 形势
随着黄台吉对多尔衮等人的处置决定的公布,大清国对金海镇的第一次征剿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战事之中,大清国出动了一堆王爷,出动了数万大军,然而却劳师糜饷,损兵折将,最后无功而返。
多尔衮率领的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结果不仅没有收回先前丢失的复州、金州和旅顺,而且还又搭上了一座熊岳城,实实在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城池又折兵。
黄台吉对此当然极其不满意,不仅对多尔衮本人不满意,而且对从征诸王以及从征各旗都很不满意。
但他也很无奈,也很无力,只能快刀斩乱麻地处罚了与自己积怨已深的多尔衮、阿济格两人而已。
至于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智顺王尚可喜、恭顺王孔有德,他却不能再轻易处分了。
按理说,郑亲王济尔哈朗与英亲王阿济格两人的表现大同小异,都是光出兵,不出力。
相比之下,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人马,更是一仗没打,就全师撤回来了。
照理说,英亲王阿济格因此被夺了才得到不久的和硕亲王爵位,又降回了武英郡王,那么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应该如此才公平啊。
但是,黄台吉没有这么做,他可不想把郑亲王济尔哈朗彻底推到多尔衮兄弟那一边去。
黄台吉身边的那几个内三院大学士,全都看出了多尔衮为自己以及为军前诸王自议死罪的用心。
如果黄台吉将济尔哈朗、尚可喜、孔有德这几个人,与多尔衮、阿济格兄弟绑在一起处置,全都给予降爵、罚银、夺牛录的处罚,那就等于帮了多尔衮的大忙,等于硬生生地将这几个人打成了多尔衮的同党。
黄台吉虽然被气得不轻,差点气昏了头,但他一点不傻,在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的劝谏下,采取了分而治之的办法。
同时,将阿济格调往海州,将孔有德调回盛京,而且让济尔哈朗带着尚可喜到鸭绿江上去造船。
独独留下已被降为睿郡王的多尔衮,戴着个奉命大将军的高帽子驻守盖州城,率领他的正白旗人马,顶在大清国对峙金海镇的一线,筑城,屯田,备战。
对此,多尔衮、阿济格两人心中也非常不满,尤其是阿济格的心中更是充满了对黄台吉的怨气。
你黄台吉对多尔衮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多尔衮是奉命大将军,是这次征剿金海镇的主帅,劳师糜饷,损兵折将,原本就该他负责任,你黄台吉处置他就完了,干嘛老是牵连到老子的头上呢!
再说了,围城打援的主意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出的,见势不对就提议撤军的人,也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他一仗没打全师撤回,你黄台吉怎么不夺他的和硕亲王爵位呢?
令阿济格尤其憋气的是,自己是先汗之子,堂堂一旗之主,和硕亲王,难道地位竟然还不如尚可喜、孔有德这两个明军降将吗?
恭顺王孔有德丢了大批重炮,对了几乎全部人马,为什么不夺爵,不罚银?!
智顺王尚可喜丢了熊岳城,丢了连云岛及其新建船厂的工匠和木料,为什么不夺爵,不罚银?!
头脑精明的多尔衮当然知道黄台吉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头脑没那么精明的阿济格,却想不明白,只觉得黄台吉这是有意针对自己,有意针对自己兄弟俩。
之前黄台吉为了分化多尔衮兄弟,通过阿济格为和硕亲王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和解假象,一下子彻底破产了。
原本对多尔衮的野心并不怎么热心的阿济格,经过此事,终于认识到,他和多尔衮两个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他阿济格跟多尔衮到底是不是一条心,在黄台吉的眼里,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就是一伙儿的。
带着这些沉痛的领悟,被降为武英郡王的阿济格,在接到公开传达的圣旨之后第二天清早,就带着自己的镶白旗兵马,奉旨移防海州城去了。
至于黄台吉之前叫他做了镶白旗的旗主,将他晋封为和硕英亲王,所催生出来的那一点感激之情,经此一事,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发生在盖州城一带的满鞑子兵马大规模调动,自然瞒不住留守在兔儿岛海岸附近充当金海镇前哨的胡大宝所部。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午后,一直停留在复州城一带、一边率军休整一边等待形势明朗的杨振,终于收到了胡大宝派人送回来的消息。
杨振得知盖州城的满鞑子大军一分为三,一路以镶蓝旗兵马为主,离开盖州城池,往东而去,一路以镶白旗兵马为主,离开盖州城池,往北而去,唯有正白旗兵马留守盖州,他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就在当日中午,杨振立刻召集了跟他一起在复州城附近严阵以待的各路总兵、副将们,到自己下榻之地永丰寺议事。
这些天里,杨振一直留在复州城附近,没有离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担心多尔衮吃了亏以后不肯善罢甘休,再次卷土重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认真考虑和谋划金海镇北边的防务安排。
如果多尔衮不肯善罢甘休,或者说即便多尔衮暂时停战了,但黄台吉不肯善罢甘休,不肯停战,那么他就得继续留在这一带,继续与再次南下的满鞑子大军周旋。
如果多尔衮撤回盖州以后,是真正的撤军休整,暂时不再南下了,那么自己就有必要好好规划一下金州城以北的防御问题了。
杨振曾经一度有过放弃复州城的念头,因为他觉得复州城过于深入北边了,其周边地势又较为开阔,并不利于防守。
就此而言,全力守卫复州城,不如全力守卫金州城,因为金州城位处辽东半岛南段咽喉要道。
不仅是古老的金复盖海这条驿道,从此处经过,而且从宽甸堡、镇江堡这条路,经过辽东半岛的东海岸一线前往旅顺口,也必经金州城。
所以,只要守住了金州城,那么旅顺口北方陆地上的防御,就能万无一失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在担心,他一直把复州城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会不会有点过于刺激黄台吉了。
毕竟复州城相对金州城来说,已经接近黄台吉所谓大清国的辽沈腹地了,长期占据复州城,一定会让黄台吉把自己当成心腹之患。
这对杨振接下来好好经营金海镇,特别是全面开启移民垦荒计划,十分不利。
因为,杨振要想招纳移民,要垦荒,要春耕,要大规模地搞建设,首先得有一个相对安定的根据地。
否则的话,你这里天天打生打死,朝不保夕,哪个移民胆子那么大,敢携家带口地渡海到金海镇这里来呢?
但是,打了这一仗之后,尤其是消灭了阿巴泰,并缴获了六十一门重型红衣大炮,以及大量的其他中小型火炮之后,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他突然认识到,现如今满鞑子的所谓大军,倒也并不像他自己原来所认为的那样难对付,那样难缠了。
满鞑子丢失了这么一大批重型红衣大炮,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次向复州城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
而自己一方,缴获了这么一大批重型红衣大炮之后,防守坚城的能力倍增,绝对是今非昔比的局面了。
形势出现了这样有利于自己的变化,也让杨振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好好规划一下金海镇北路与东路的防御问题了。
“诸位,胡大宝派人送消息回来了,满鞑子的大军应是真的退了!消息说,有镶蓝旗大批人马出盖州,往东而去,我料,应是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撤军返回其驻防地鸭绿江口镇江堡去了。”
当日午后,仍跟着杨振驻兵在复州城内外的各路将领们闻召而来,暂时居住在永丰寺内一个宽敞僧房内的杨振,一见众人到来,当即满脸喜色地向他们说出了这个喜讯。
“而且,阿济格所领的镶白旗人马,也在今日清早,离开了盖州城,一路往北去了!哈哈,如今盖州城内,算起来,就只剩下多尔衮自己的正白旗人马了,他就是想再起大军南下进攻咱们,起码在三两个月内,必定是有心无力了!”
前来议事的各路将领,刚在杨振居住的僧房内坐下来,就听见了杨振所说的这个喜讯,当下连忙又都站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向杨振称贺。
这次前来议事的将领,几乎涵盖了杨振麾下的所有头面人物,有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
除了这几个协守总兵之外,还包括了杨振自己直领的征东先遣军几个营头和各路水师的将领们,如火枪兵营副将张臣、掷弹兵营副将李禄、炮兵营参将杨珅,以及南路水师营的俞亮泰,北路水师营的胡长海、高成友。
至于襄平伯沈志祥以及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南路水师副将仇震海等人,则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带着缴获俘虏的人马物资,走海路南下安置去了。
毕竟金海镇并不是只有复州城,后方金州城与旅顺口内仍有大量的事务,需要有人坐镇处理。
第六四八章 规划
“都督,满鞑子的大军,既然确定撤了,那么接下来,咱们各路人马云集复州城,总要做些什么吧?”
“是啊,都督,既然盖州城里只剩下了多尔衮的正白旗人马,咱们不如干脆一鼓作气北上盖州,把盖州城也破了得了!”
“没错,咱们各路人马粮草不缺,弹药充足,士气正高,而盖州城离咱们也不远,同样靠海很近,咱们集结了重兵,走海路北上,还能再打他多尔衮一个措手不及!”
杨振把满鞑子镶蓝旗、镶白旗人马纷纷撤离盖州城的消息一说,众人先是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然后就有不少人开始建言趁机北上进攻。
杨振笑呵呵地看着麾下各路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畅想和描绘金海镇大军北上攻破盖州擒杀多尔衮的情景,过了一会儿,等他们畅想得差不多了,先是呵呵一笑,随即脸色一沉说道:
“打盖州?谁说要去打盖州?脑子进水了吗去打盖州?”
杨振此话一出,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小火苗上,原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高兴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方才吵吵着,要一鼓作气去打盖州的将领,当下挠着头,尴尬地笑着,谁也不说话了。
“你们,都是我金海镇的骨干,是我金海镇的柱石,将来都是要统率千军万马,出去独当一面的大将,说话做事,一定要有大局观,要注意战略和战术。”
杨振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来路很复杂,成长经历也很复杂,有的是世袭的卫所武官,读过一些兵书,更多的则是底层军户出身,根本没有什么大局观。
还有一些将领,干脆就是海盗**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懂得什么战略思维?
但是,金海镇所处的特殊位置,尤其是其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这种独特环境,又对金海镇各路将领们的战略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杨振自己凭借着对明末历史大势的了解,在战略问题上,当然有先天的一种优势,但是他的这种优势,却无法传导给他麾下的这些将领们。
他倒是希望,等待战事稍歇的时候,可以办一个讲武堂,好好地给自己麾下的这些追随者,这些自己倚重的将领们,灌输一些自己前世知道的东西,好叫他们换一换脑子。
然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夹缝之中挣扎求生,始终没有顾得上这件事情,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情好好办起来。
今日收到胡大宝消息,得知镶白旗、镶蓝旗已经撤离盖州,杨振断定,短时间内,比如三两个月内,多尔衮不会再举兵南下,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眼下又见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便忍不住对诸将说教了起来:
“有的事情,从战术上看,可行,但是从战略上看,却不可行。这个时候怎么办?干不干呢?”
杨振说起这个,环视众将,见众将都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当即一笑,换了一种缓和一点的语气,接着说道:
“比如说,去打盖州,能不能成功呢?如果我们计划周详,并且全力以赴,不计代价的话,当然是有可能会成功的。
“但是,这只是从战术上来说可行。如果从战略的角度来看问题,那么现在去打盖州城,就决不可行。”
此时此刻,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再统一一下金海镇各路将领对于金海镇未来的认识了。
在山海关外执行东攻西守的方略,是他对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说的。
但是,杨振提出这个方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说服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意自己带着松山城的主力人马渡海东进,到辽东半岛南部立足经营。
现在到了辽东半岛南部以后,如果真的一根筋,一个劲地往北发动进攻,那就真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做事情,要讲究方法,讲究策略,讲究时机和火候。
杨振经营辽东半岛南部地区,也就是经营现在的金海镇,其最终的目的,固然是将来有朝一日要北上消灭满鞑子。
但是目前,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却是韬光养晦,也就是在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低调低调再低调,然后不动声色地发展自己,让自己尽快成长壮大起来。
想到这里,杨振扫视诸将一圈,继续自问自答地说道:“为什么现在打盖州决不可行呢?这是因为,我们打盖州不论胜负,一定会招来满鞑子的第二次进攻,甚至第三次、第四次进攻。
“我们眼下虽然扛住了满鞑子大军的第一次进攻,但是接下来,我们还能抗住满鞑子大军几次进攻呢?”
杨振这么一问,先前争着抢着,建言北上攻打盖州城的几个将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杨振。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脸色一沉,大声说道:“你们每个人,都要牢牢记住,眼下辽东半岛敌强而我弱的局面,并没有因为我们这一次的胜利而发生根本的改变。
“要牢牢记住,在我们金海镇真正兵强马壮强大起来以前,我们应当尽力避免,与满鞑子的大军打正面的主力决战。
“而且,为了避免提前造成与敌主力决战的局面,只要满鞑子的军队不来进攻我们,那么我们今后一段时间之内,就要尽量避免北上发动大的进攻。”
杨振说着说着,就又变得声色俱厉了起来,而在场的诸将也变得沉闷起来,一个个皆不敢与他照面,要么低头沉思,要么看向别处。
就在场面最沉闷的时候,一向在杨振面前较能放得开的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突然笑着说道:
“这个,呵呵,都督教训得对,啊都督教训得对。这几天军中士气高涨,有一些弟兄,的确是有一些志得意满,有一些飘飘然了。
“也是,前面几战赢得稍稍容易了一些,弟兄们都想趁机再立新功,有些求战心切。都督今日这番教训,来得正是时候,来得正是时候。”
袁进突然笑着说出来的这些话,立刻打破了有些沉闷尴尬的场面,其他人立刻顺杆往上爬,吕品奇、徐昌永、李禄、高成友、祖克勇等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躬身对着杨振说道:
“正是,正是,袁总兵说的没错,都督教训得对,卑职等,的确有些——飘了!”
“没错,卑职今后一定牢记都督方才所说的——战略,所提的要求,请都督放心!”
“是啊,请都督放心!”
“请都督放心!”
杨振见状,当下只能摇头苦笑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今日召集各路将领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而且,此次大战己方取得了胜利,各路将领心气高一点也正常,大家正高兴,自己这个样子倒是有点叫人扫兴。
一念及此,杨振双手搓了搓脸,呵呵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倒是本都督有些多虑了。都坐下吧,坐下吧!”
杨振盘腿坐在僧房内的炕上,指示众人在房中的椅凳上重新坐下,又让许廷选、麻克清二人,给诸将端茶倒水,最后对众人说道:
“这几日间,我一直担心多尔衮贼心不死,担心黄台吉损兵折将之后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才带领大家,一直留在复州城左近防范。
“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在近几个月内,满鞑子的大军当不会再次集结南下来谋我们了。而我们自己,也该规划一下金海镇今后的事宜了!”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袁进再一次带头冲着杨振一抱拳,大声说道:“请都督吩咐!”
剩下的其他人见状,一个个有样学样,冲着杨振一抱拳,一起大声说道:“请都督吩咐!”
杨振见状,心说,得,这还商量个屁啊,也不用再商量来商量去了,自己直接安排得了,当下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诸将之中的吕品奇,说道:
“吕总兵!”
“卑职在!”
见杨振第一个点到自己,吕品奇连忙站了起来。
杨振之前虽然任命他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驻守复州城,但是复州城内兵马众多,他这个所谓的北路协守总兵,还是只能指挥自己原来的部下,实在有点有名无实。
眼下,满鞑子的大军退了,杨振肯定也要南下,如今首先点到自己,必然是要交代北路防务了。
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以复州总兵的身份独当一面了,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的吕品奇竟然有点激动。
果然,杨振见他站了起来,当即对他说道:“你是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本都督离开此地以后,即由你统率复州团营,驻守复州城,守卫复州城及其以北地区!”
“卑职遵命!——但是,都督,这个复州团营——”
吕品奇一听,果然是叫他独当一面守卫北路,立刻大声领命,但是领了命以后,才意识到杨振的话里说到一个复州团营,当下有些迟疑地看着杨振。
那意思是,希望杨振能够当众明确一下将来归他指挥的复州团营的组成。
第六四九章 外海
团营的意思,吕品奇与在座的其他将领们都已大体知道了。
毕竟之前杨振已经编建了两个团营了,一个是交给夏成德节制指挥的松山团营,另一个是交给许天宠节制指挥的金州团营。
这么看来,金海镇下,一路协守总兵的标配,就是一个团营了。
“团营嘛,就是若干个不不同的营头,编在一起,团结对敌,由一路协守总兵官统一节制指挥,负担一路守卫作战之任务。”
杨振既然提到了复州团营,当然早有了自己的考虑,当下便耐心对吕品奇以及其他将领们说道:
“至于复州团营,以金海北路人马为主,暂编三个营头,外加两个独立哨。先说两个独立哨,一个是胡大宝所领兔儿岛海巡哨,一个是马壮所领的炮兵哨,他们归吕总兵你直接指挥!”
胡大宝与马壮两个人,皆不在现场,吕品奇与杨珅两人忙不迭替他们领了命令。
杨振等他们坐下以后,接着说道:“复州团营下设的三个营,一个是复州城守营,一个是驼山巡防营,再一个就是北路水师营!”
说到了这里,杨振从在座的诸将当中找到胡长海、高成友两人,冲他们说道:“胡长海,高成友!”
“卑职在!”
“你二人所部水师,同属复州团营辖下北路水师营,其中胡长海仍驻长兴岛为左翼,高成友仍驻北汛口为右翼,共同接受吕总兵调度指挥!”
“卑职遵命!”
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个人原来就编到了金海北路协守总兵辖下,如今杨振相当于再次重申了这一点,两个人自然没有异议。
见二人领命,杨振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然后接着对吕品奇说道:“其中的复州城守营,即由吕总兵你自己原有的本部人马组成。”
“卑职明白!”
“至于我所说的驼山巡防营么——徐昌永何在?”
“卑职在这里,卑职在这里!”
杨振早就注意到了徐昌永,方才嚷嚷着要打盖州城的将领当中,就数他的嗓门最大了。
此时,杨振点了他的名字之后,徐昌永先是一愣,继而一喜,连忙站了起来,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杨振。
杨振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也笑着对他说道:“老徐啊,我所说的驼山巡防营,可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命!”
“好,至于你这个巡防营,除了你原来所领的三哨轻骑之外,我再给你调拨一哨人马加入,这一哨人马,就是西屏山上的赵长寿和孙二虎所部!”
杨振见徐昌永领命,紧接着就对他说道:“他们先是杀了满鞑子固山贝子岳乐,然后又卖了李率泰,之后更参与了西屏山之战,打退了满鞑子数次进攻。
“虽然他们投诚过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已经足可信赖了。今后就交给你来统带!”
原属正蓝旗汉军旗下的二鞑子俘虏以及被岳乐领着看守西屏山大营的那些厮卒阿哈们,除了死心塌地加入金海镇的队伍当中,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走了。
眼下,正好可以将他们编入到徐昌永的麾下。
这样一来,徐昌永的麾下也就有了四个哨的人马,虽然是七拼八揍的四个哨,队伍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但终归是四个哨了,人马过千了。
对此,徐昌永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当下他一听杨振说完,立刻抱拳躬身,喜气洋洋地说道:
“卑职明白,卑职必定不负都督所托!”
这几天来,杨振率军停留在复州城一带,虽然没有战事,但也没有完全闲着,该找来谈话的人,他一个个都找了。
尤其是对于战后职司调整较大的将领,他也都提前跟他们通过气了,比如对于徐昌永所部人马的安排,虽然没有说的太明确,但都给了暗示。
以前,杨振让徐昌永跟在祖克勇的身边做副将,主要是因为杨振对祖克勇并不能完全放心,让他当祖克勇的副将,多少起到一些制衡的作用。
但是现在,过了这么久,祖克勇麾下的祖氏人马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而且其部下的于乐吾、敖日金两哨也壮大了起来,也不需要徐昌永再来发挥制衡作用了。
与此相应的是,吕品奇的北路兵力不足,如果光是守城的话,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单靠他的人马,再去布防复州城外围的话,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可是,从骆驼山到西屏山,再到永宁监城旧址及其以北地带,是必须派人驻守或者长期巡哨的。
这样一来,杨振除了拆东墙补西墙,从祖克勇的麾下将徐昌永拆分出来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好在祖克勇自己一直专注于麾下重骑兵队伍的打造,对徐昌永这个副将及其所部蒙古轻骑兵,也不怎么上心。
杨振与他谈过战后可能要将徐昌永调走的大体想法以后,他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徐昌永所部人马本来也不是他建起来的队伍。
但是到了此时,杨振这么一说之后,除了徐昌永高高兴兴地当场领命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全都关注起了祖克勇的神色态度。
杨振见状,也笑呵呵看着祖克勇问道:“祖总兵,老徐,毕竟是你东路的副将,对他的调动,你意下如何?”
让徐昌永率部,移驻复州城外西北山地的决定,杨振自然跟祖克勇沟通过了。
只是当时,杨振只谈了徐昌永就地驻防西屏山等处的问题,没有细谈祖克勇的东路其他人马将来驻防何地。
此时,祖克勇见杨振问他的态度,想了想,站起来冲杨振抱拳说道:“卑职没有任何异议。西屏山、骆驼山以及永宁监城旧址等地,对守卫复州城意义重大,正适合徐副将所领轻骑驻防巡哨其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今日都督说到了吕总兵所领北路的驻地部署,卑职所领东路其他人马今后,却要驻于何地?”
众将见祖克勇虽然说自己没有任何异议,但到最后却提出了金海东路驻防地的问题,当下皆凝神静气地等待杨振的回应。
方才杨振叫吕品奇率领复州团营驻守复州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在想,下一步祖克勇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毕竟眼下的金海镇,也就只有旅顺口、金州城和复州城这几个现成的城池而已。
西路、中路、南路早就明确了,如今北路也明确了,那东路呢?
杨振见众人对祖克勇提出的这个问题如此关心,当下哈哈一笑,先是摆了摆手,让祖克勇和一直站着的吕品奇坐下,然后说道:
“祖总兵,你问得好,现在咱们就说说你们东路的驻防地!”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诸将,见众人看着自己,于是随口提出了一个问题:“诸位,满鞑子大军若欲从陆上进兵旅顺口,拢共有几条路线?”
“这个么——”
杨振这么一问,原本仰脸等他做出部署的诸将,先是一阵迷惑不解,但是很快便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难道不是至此一条吗?”
一时间,包括袁进、吕品奇、祖克勇、张臣、李禄、徐昌永在内,这些非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皆是一头雾水。
甚至包括曾经跟着黄龙驻守旅顺口的胡长海、高成友等人,也有些疑惑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旅顺口北上,金、复、盖、海之间,只有一条贯通南北的辽东驿路,剩下的,可就是海上航路了。
但是他们看着杨振笑呵呵的神色表情,却又断定必然不是如此,若如此杨振何必多次一问呢。
果然,正当那些非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满脸疑惑议论纷纷的时候,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突然说道:
“这个么,都督,若说辽东驿路官道么,的确是只有金复盖海这一条路。但是若说满鞑子南下金州旅顺可以通行的陆路么,除了金复盖海这条线所在的西海岸之外,复州此地往东,翻过群山往东,还有东海岸,也可以通行!”
“没错,都督,卑职在东江镇时,对此亦有所知,辽东外海前东江镇辖地海岸,即许总兵所言东海岸,从鸭绿江口到金州城,再到旅顺口,虽然以往未修官道,但是彼处多有近海平原,地势平坦,可以通行。”
许天宠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人堆里没怎么说过话的俞亮泰,突然站起来佐证了许天宠的说法,而且进一步说道:
“不是卑职危言耸听,若满鞑子军队从镇江堡出兵,沿着东海岸平原南下,即可绕开复州城,绕开都督在兔儿岛、西屏山等处所作的种种部署,直抵金州城下!
“都督若欲保我金海镇后方万无一失,还请尽快在东海岸部署人马防范,同时也请都督如同在辽东内海所做一样,在辽东外海,前东江沿海诸岛上,部署水师营!”
俞亮泰说到这里,从诸将末尾走了出来,一把取过侍立在门口的麻克清手上的茶壶,拎着来到屋子正中,将水泼洒在地面上,三下两下,竟然勾勒出了一个地图。
杨振一看,其形状,赫然正是辽东半岛的形状。
虽然俞亮泰所绘海岸上的曲线,与自己所知并不完全一致,但大体轮廓却看得出来,正是辽东半岛的大致地形。
众人正在惊叹之间,俞亮泰放下茶壶,单膝跪在地上,对着正在凝神细看那副地图的杨振说道:
“都督,东江镇沦陷之后,其所辖各大岛产业皆被毁坏,其所辖人口或被鞑子屠戮,或被迁移上岸,如今尽皆空置海上,思之令人痛惜。
“都督若能派人前往经营,则可一举两得,既能保我金海镇侧翼与后方安全,又能安置将来的移民屯垦自给。
“而若不能派人经营,卑职担心,久之,沿海之地与近海诸岛,或被满鞑子占据,或被朝人窃取。如此,岂不可惜?”
第六五零章 庄河
俞亮泰所说的这些话,正合杨振的心意。
杨振当然不会放弃前东江镇的旧地。
之前,他之所以没有派人往那个方向开拓,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有心无力,实力不允许。
他没有那么多人马,也没有那么多战船。
如果把手里本就有限的兵力撒出去,占据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挺大,但他根本做不到有效的管控,到最后,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包括现在,他都觉得,经营东江镇旧地的时机,仍然并不成熟。
但是,既然俞亮泰已经提出了这个建议,而自己又正在考虑将祖克勇所部人马,部署到真正的金海东路,即辽东半岛的东海岸上去,当下也就没有反对。
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杨振起了身,从他盘腿坐着的炕上下地,来到俞亮泰身边,俯身看着地面上水泼而成的地图。
“你画的这个地方,是石城岛么?”
杨振看着俞亮泰用水泼出来的辽东半岛形状的边沿,与自己记忆之中石城岛所在的位置对比着,搜寻着,最后用手点了点一处即将阴干的水渍,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此处正是石城岛!都督竟然知道石城岛的位置?!”
俞亮泰听见杨振的问话,一时又惊又喜,连忙这样回答道。
“呵呵,我早说过,少年时,我也曾在东江镇毛帅帐下任职,虽然如今时过境迁,思之恍如隔世,但对前东江各岛之方位,大体还有一些记忆。”
杨振见俞亮泰又惊又喜的表现,顺口解释了一句,然后蹲在地上,将手指往石城岛正上方的海岸线上一点,问道: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其他人见杨振这样,也都纷纷起身,围拢了过来,首当其冲的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见杨振询问,当即说道:
“回都督的话,卑职也曾在石城岛上待过,石城岛以北海岸上面,有一座城堡,名叫黄骨岛堡!都督所指之处,当是黄骨岛堡附近。
“而且,除了这个黄骨岛堡之外,石城岛以东、以南的海岸上面,每隔十数里便有城堡墩台相望,从北往南,较大的城堡,还有归服堡、红嘴堡两座!不过——”
“不过什么?”
杨振见许天宠知道东海岸上的城堡墩台位置,心中正高兴着,却见他突然说了一个“不过”,心中一紧,赶紧询问。
这时,就见许天宠原本振奋昂扬的神情,突然低落了下来,叹了口气,对杨振说道:“不过,这些城堡,年久失修,又经过满鞑子的破坏,如今还能不能使用,可就两说了!”
“是啊,当年朝廷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方得建成这一处处海防堡垒,不料现如今,却一个个破败废弃,思之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许天宠的话,显然勾起了俞亮泰对当年东江往事的回忆,只见他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喃喃自语。
“无妨,哪怕只剩下了一片如同永宁监城那样的废墟,也总比一切从头建起,要省时省力多了!”
杨振听了许天宠、俞亮泰两个说的话,当下也不以为意,说完这话,长身而起,先请众人重新落座,然后拍了拍沾染在手上的尘土,对众人说道:
“我说的金海东路,正是许总兵、俞兄弟他们所说的东海岸这条线路。满鞑子走陆路南下金州城、旅顺口,除了金复盖海这条线,就只有东海岸这条线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看着俞亮泰,大声说道:“俞亮泰!”
“卑职在!”
俞亮泰见杨振显然已经有了决定,听见点了自己的命,立刻振奋地回应了一声。
“这次作战,你率领船队北上连云岛,不仅调动了尚可喜出兵回师,给我们再破熊岳城创造了战机,而且抢了连云岛上的船厂,烧了满鞑子用来造船的木料,带回了岛上的木工船匠,功劳不小!”
“这,这全是都督指挥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俞亮泰以为杨振要说让他带队移驻石城岛或者东海岸某处的事情呢,结果一听之下,却不是,心里有点疑惑,但也不能不答对一番。
杨振见他如此,当即笑着对他说道:“你提议在辽东半岛的东海岸派驻水师,经营前东江镇旧地,很好,本都督准了——俞亮泰听令!”
到了此时,俞亮泰当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当即从诸将队尾出列上前,单膝跪在了杨振的面前。
“本都督今日,就以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总镇府总兵官的身份,正式任命你为金海镇东路水师营参将,自领一营,准你从牢城营俘虏当中,拣选一哨青壮,编入麾下使用。
杨振先是将俞亮泰从原来的都司职务连升两级,直接晋升为东路水师营参将,叫他扩编队伍,独领一营水师,然后紧接着就又说道:
“此间事了,你先随我回师旅顺,等与南路水师交接了你部防务以后,即可率本部船队,前往石城岛驻扎经营!”
俞亮泰听见杨振最后发布的命令,一时间大喜过望,当下将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叩首说道。
“卑职遵命!都督提携栽培之恩,卑职愿粉身碎骨以报!”
杨振见状,连忙俯身下去,双手将他扶起,叫他不必如此,而其他的将领见了,也赶忙围上来向俞亮泰祝贺。
俞亮泰虽然是由过去的一营都司升为参将,算不得是多大的升迁,但是他与杨振的对答过程,以及杨振对他完全溢于言表于的赏识,却叫许多人羡慕不已。
在场诸将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俞亮泰在金海镇的前程,或者说在杨振麾下的前程,将会十分远大。
“都督,东路水师已经有了,而且有了石城岛这个驻地,那么卑职东路的其他陆上人马呢?他们跟着卑职,将来移防于东海岸的何地呢?”
身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的祖克勇,当然关心他的驻防地问题。
方才,杨振与俞亮泰、许天宠之间的对话,他认真听了,已经知道杨振以前所谓的金海东路指的是什么地方了。
一想到杨振早在率军移防金海镇之前,也就是早在松山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让自己驻守金海镇的东海岸,他的心里就暗自震惊不已。
眼下,新设立的金海东路水师驻地,既然已经定在了东海岸的石城岛,那么金海东路总兵府的驻地,想必就在石城岛附近的海岸上了吧。
只是方才许天宠他们,接连说了好几个地方——黄骨岛堡,归服堡,红嘴堡,全都位于石城岛附近数十里的海岸线上,却叫对彼处情况不甚熟悉的祖克勇,心中有些迟疑。
“你们去黄骨岛堡吧,你带所部人马,从复州城移驻到石城岛以北海岸附近的黄骨岛堡去!你原来所领的人马,加上于乐吾部、敖日金部,以及俞亮泰的水师营,同样合编一个团营,归你统领指挥!”
对于祖克勇所问的问题,杨振当然早就有了腹案,见他张口询问,立刻做了安排。
“你们这个团营,眼下人数略少,但是将来会给你好好补充,且看黄骨岛堡的具体情况吧,先去整修城堡,搭建营盘,一旦条件成熟,弹药量草补给无忧,本都督再给你调派人马听用!”
“卑职明白,卑职谢过都督,那么,卑职所领团营,就叫黄骨岛团营?”
祖克勇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虽然不知道东海岸上的黄骨岛堡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他向来也不是一个拈轻怕重的人,于是一边表示领命,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所领团营的名号。
然而他这么不经意的一问,却把杨振给问住了。
“这个么——”
杨振低头瞄着方才俞亮泰用茶水泼出来的辽东半岛地图,看着正在渐渐干燥消失的水渍,眼睛一亮,笑着说道:
“这样吧,什么黄骨岛白骨岛的,不好听,你们这个团营,就叫庄河团营吧。你们去了彼处,若是黄骨岛堡仍然堪用,就将其改名为庄河堡城吧。”
祖克勇听了杨振忽如其来的这番话,当即一愣,心想:“黄骨岛团营,的确是不好听,可是你这个什么庄河团营,也没见得好听到哪里去啊!”
但是,一贯有些高冷的祖克勇,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过分纠结,只是一愣,随即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他当然不知道,黄骨岛堡所在之地,就是后世的庄河一带。
而归服堡所在之地,却是后世的城子坦附近。
至于红嘴堡所在之地,则是后世的皮口港附近。
对于这些情况,杨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这些东西他虽然清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毕竟庄河这个地名,是在几百年后汉人渡海闯关东的过程中才出现的地名。
在明朝的时候,这个地方除了永乐年间始建、嘉靖年间重修的这个海防堡垒黄骨岛堡以外,此地并没有多少平民百姓在这里聚居。
当然了,如果说除了黄骨岛堡还有一个名称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名叫红崖子的红色山岗,被行经此地的军队和商旅记录了下来。
但是,不管是叫红崖子,还是叫黄骨岛堡,对杨振来说,听起来都怪怪的,都没有庄河这个名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
最起码以后一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杨振的脑海里,就能立刻闪现出它的地理位置,不至于一头雾水。
单是这一点点便利,就足以让杨振顺手把黄骨岛堡改名为庄河堡了。
第六五一章 用途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一日的下午,杨振在复州城外的永丰寺召集诸将议事,对金海北路和金海东路重新做了一番部署,同时也敲定了经营金海东路的各项事务。
到了第二天早上辰时前后,他又趁热打铁,亲自赶到了复州城的明通门外,给祖克勇的东路人马送行。
亲自到场的杨振,为祖克勇以及祖克勇麾下的部将于乐吾、敖日金等人,分别端了一碗壮行酒,并对他们勉励有加。
杨振这么大张旗鼓郑重其事地给他们送行的,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他定下了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所领的庄河团营的名字,但是这个庄河团营的下面,却并没有多少人马。
被杨振拆走了徐昌永所部人马以后,祖克勇麾下只剩下重骑兵队伍,就只有三个哨九百人了,加上那些伺候骆驼和战马的辅兵杂役,总共只有千把人左右。
这样的人马数量,表面上虽然号称团营,但是实际上,这个团营还赶不上北路或者中路一个营的规模。
真到了济尔哈朗从镇江堡南下进攻的时候,要靠他们这千把人守卫东路,那当然是守不住的,可是,杨振现在并没有更多的人手可派。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可派,现在庄河堡那里具体的情况并不明朗,杨振也不敢骤然往哪里增兵。
已经年久失修多少年人迹罕至的庄河堡,也就黄骨岛堡城,现在是一个什么鬼样子,还能不能使用,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一切,都需要祖克勇带着他麾下的东路骑兵,先行赶过去实地看过了之后,才能进一步再做决定了。
如果粮草辎重的补给不是问题,如果当地的地形有利防守,适合于驻扎重兵,杨振当然不介意将自己的东路前哨前移,然后往那里优先移民屯垦。
毕竟整个辽东半岛上面,除了东西两个海岸上分布一些相对大块的平原地带以外,其他地方,全是连绵的山岭。
好在祖克勇这个人,一向称得上是任劳任怨,在杨振麾下各路主将当中,也是最不会与杨振讨价还价的一位。
虽然杨振交给他这个东路协守总兵统率的人马不多,但是他什么要求也没提,命令一下达,很快就率部出发了。
当然了,杨振也担心祖克勇他们对辽东半岛东海岸一带的地形地貌不熟悉,特意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副官,也就是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为他们充当向导,给他们带路。
这个许廷选曾经跟着其父许天宠,在石城岛上生活了很久,对石城岛附近的辽东半岛东海岸,很是熟悉。
后来他又跟着其父离岛弃船上岸,归附了满鞑子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他更是有相当长的时间,是驻扎在复州城一带。
是以,许廷选与及其许天宠手下的许多人,又对复州城附近,特别是来往东海岸的地形道路十分熟悉,正是绝佳的向导人选。
就这样,杨振头天下午拍板定下了东路人马的驻防地以后,到可第二天上午辰时,祖克勇就带着麾下千余人马,领着大批骆驼,携带辎重,出城往东,然后在许廷选等人的引领下翻山越岭,一路往东海岸方向去了。
而杨振自己在复州城的东门外为他们送行之后,也随即与吕品奇、徐昌永、胡长海、高成友等留守复州城一线的将领们告了别,然后带着其他将领和人马,分作水陆两路,快速南下去了。
与多尔衮的这一仗虽然胜利结束了,但是金海镇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仍有一大堆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
当天傍晚时分,杨振在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的陪同之下,领着那些跟随他南撤的各营兵马,迎着夕阳的余晖,抵达了金州城外北大河河口附近的龙王庙船厂。
经过了与多尔衮征剿大军的这一战后,包括杨振在内,金海镇从上到下各路将领,无不深刻认识到了水师的极端重要,从而也无不深刻认识到了船厂的极端重要。
俞亮泰从连云岛俘虏的那一千多珍贵的船工匠人,在杨振取得了观马山伏击战胜利以后,回到复州城的第一天,就被他拍板输送到了后方,由沈志祥的督办船政处统一接管,然后全部被安置到了龙王庙的金州船厂。
有了这些同属前东江镇的熟练船工匠人的加入,襄平伯沈志祥负责的龙王庙船厂之中熟练船工匠人的数量,一下子就翻了一倍还多。
而金州船厂的规模,当然也跟着快速扩大了一倍还多,除了有更多新船坞被扩建、开挖和修造出来之外,原来已经开工在建的大批二百料与四百料战船的建造进度,也一下子大大加速了。
从二月初开始,到三月中旬这段时间里,金州龙王庙船厂原本在建的第一批百料以上的战船,在杨振这一次抵达船厂之前,又累计完工了三十艘。
其中,一百料等级战船二十艘,二百料等级战船十艘。
面对这些新下水的一百料战船、二百料战船,金海镇辖下的各路水师将领们,全都是虎视眈眈,垂涎欲滴,都想从中分得一批新船,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水师队伍。
但是,这一次,杨振听了襄平伯沈志祥的报告之后,毫不犹豫地将船厂新近建成下水的三十艘一百料、二百料战船,一股脑儿地调拨给了新设东路水师营的俞亮泰,并且兑现了叫他从附近的牢城营以及船厂之中,挑选一哨青壮人马扩建东路水师的承诺。
如果说以前,杨振对于麾下水师队伍的分散和扩编尚抱有一些疑虑,担心失管失控的话,那么现在,有了规模壮大的龙王庙船厂以后,他已经不再担心了。
在他看来,他只要把金海镇的造船、分船以及用船三者严格区分开了,那么麾下水师失控的问题,就基本上迎刃而解了。
造船,由襄平伯沈志祥督办船政处和金州龙王庙船厂负责。
用船,是金海镇东南西北中各路水师营的事情。
至于船只的分配与调拨,则由杨振自己一言而决。
这样一来,金海镇各路水师不能自行造船购船,那么他们的未来发展,也就被控制在杨振的手里了。
这一次,俞亮泰北上连云岛,俘获了大量的船匠,这些可以制造或者修理船舶的能工巧匠,可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然而面对这样的宝藏,当杨振一声令下,俞亮泰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来的一千多船匠,如数移交给了沈志祥的金州船厂。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杨振对他完全满意,完全放心了。
也正因此,这一回,杨振还将自己带人在浮渡河的南岸,观马山下面的驿道之上,所缴获的大批中小型火炮,大批量地配备给了俞亮泰扩大了的船队使用。
当然,杨振这么做,一个是为了褒奖俞亮泰及其所部水师之前的功劳,二个也为了加强金海东路防守的力量。
眼下祖克勇领衔的金海东路人马并没有坚城可以容身,也没有什么大型工事营盘可以驻扎大批人马,杨振也只能暂时在壮大金海东路的水师力量上想办法了。
最起码,他也得让俞亮泰所率领的东路水师船队,拥有更多的船只,拥有更强大的海上输送能力。
如此一来,祖克勇麾下金海东路的陆上人马眼下虽然不多,但是只要有了相对强大的水师,他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旦将来金海东路的陆上人马真的遇到了危险,俞亮泰的水师也可以及时帮助他们撤退入海,转移到石城岛等沿海岛屿之上。
除此之外,在杨振的布局之中,金海东路水师船队的用途,将来也会变得十分广泛。
比如说,往北,他们可以走海路北上鸭绿江口,袭击满鞑子的大后方。
再比如说,往东,他们可以前往李氏朝鲜,甚至前往倭国,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考虑到金海东路水师将来的用途,杨振也希望他们尽快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第六五二章 重炮
抵达金州城外龙王庙船厂的第二天,杨振在许天宠等将领的陪同之下,去了一趟金州城以及金州城以东的大黑山和金州城以南的南关岭,然后便对随船运到了金州湾的重炮做了新的分配。
杨振在浮渡河南岸观马山的伏击战当中,缴获了六十一门重型红夷大炮,即满鞑子所谓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天佑助威大将军,是满鞑子的叫法,如今它们落到杨振的手里,自然不能再叫天佑助威大将军了。
于是,这些满鞑子仿制的重型红夷大炮,在杨振的军中便又恢复了它们原来的叫法,又叫红夷大炮了。
等到这些重炮通过海路被运送到北汛口以后,得知消息的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以及南路协守总兵张得贵,全都向杨振开了口。
他们都希望能够分得这些重炮的一部分,可以部署在复州城、金州城、旅顺口及其外围的险要之处。
眼见其他几路总兵开了,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以及襄平伯沈志祥,也向杨振开口调用一些重炮。
袁进是希望能够执行杨振之前提出过的炮船计划,将新得的重炮装载一部分上船,增加水师炮船的威力。
而沈志祥则是希望,能够在龙王庙船厂的附近,依山就势,修建炮台,从而保证船厂的安全。
然而,与这些总兵大将们的想法截然相反的是,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参将杨珅,则向杨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建议和设想。
杨珅建议将这些重炮集中起来使用,从而为征东先遣军,同时也是为金海镇,建立一个强大的重炮营。
杨振所部兵马,去岁在辽西的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之中,已经缴获了二十二门满鞑子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
这一次,又缴获到了六十一门,如果把这些重炮全部集中起来使用的话,那么金海镇下将会立刻出现一支其规模超过满鞑子任何一旗的重炮队伍。
对于杨珅希望接管这些重炮,组建一个大重炮营的设想和提议,杨振当然是极为赞同并且赞赏的。
在他眼里,重炮红夷大炮也好,中小型火炮也好,只有集中起来,统一使用,才能够发挥出它们最大的威力,才能体现出它们最大的价值。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炮,并没有多少的精准度,一旦化整为零,分散使用,那就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了。
所以,杨振的心中,十分赞成杨珅的提议,完全倾向于只将缴获带回的数百门中小型火炮分发下去,然后以这些十分珍贵的重型红夷大炮为主,建立一个上规模的重炮营。
但是,面对吕品奇、许天宠、张得贵以及袁进、沈志祥等人的热切期待,杨振却又不好给他们泼冷水。
毕竟,类似天佑助威大将军这样的重型大炮,对于守城作战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复州城和金州城等处的城头上有了与满鞑子同款的重型红夷大炮,那么满鞑子一方重炮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因为同样的重型火炮,一旦部署在了高达数丈的城头上,一旦用上了金海镇的弹药厂生产制造的火药,其射程和威力将远远超过满鞑子一方。
这样一来,满鞑子重炮对城墙的威胁将大为降低,那么守城一方守住城池的几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因为除了使用大批重炮和收买内奸之外,满鞑子军队对攻克坚城,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对于满鞑子在攻城作战方面的这个特点,杨振知道,杨振手下的各路总兵大将,如今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因此,他们对于分得一些重炮,用来协助守城的愿望,也就格外的强烈。
同样因为这一点,他们对于杨珅提出的由先遣军炮兵营集中统一使用重炮的提议,就十分不满,纷纷指出了统一使用重炮的弊端。
比如,重炮过于沉重,更适合守城,而不适合长途运送。
再比如,杨珅炮兵营的火炮已经足够多,而其他各路兵马却没有一门重炮,等等。
面对这样的情况,杨振只好选择折中处置,不仅将杨珅之前带往复州军前的六十门冲天炮,留给了北路,而且答应从缴获的重型红夷大炮中拿出一部分,分给复州团营和金州团营使用。
就在这次离开复州城之前,杨振已经让负责掌管那些重炮的杨珅,向北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及其指挥的复州团营移交了十一门。
剩下的五十门重炮,没有明确归属,仍旧由袁进的船队走海路带到了金州湾内。
而杨振在许天宠等人的陪同下实地勘察金州团营的防务,目的也是要亲眼看一看,应当分配给金州团营多少门重炮以及这些重炮应当部署在何地。
这么走了一圈,看了一圈之后,当天下午,杨振做出了决定,将剩下的五十门重炮当中的十门拿出来分给金州团营。
其中,六门部署在金州城上,两门部署在金州城东南不远的大黑山墩台之上,另外两门则部署在卡着南北驿路脖子的南关岭上。
在大黑山墩台部署两门大射程的重型红夷大炮,可以跟金州城的东门与南门形成掎角之势,并让来攻的敌军无法在东门或者南门外立足扎营。
与此同时,金州城的北面与西面不远处又皆是海岸,金海镇的水师随时可以靠岸,攻击来犯的敌军,敌军仍旧无法在那里安营扎寨。
如此一来,只要金州城头和城东南的大黑山上部署了兵马重炮,金州城就将稳如泰山。
至于在南关岭上部署重炮,纯粹是因为杨振想要一个双保险,为了防备满鞑子不攻金州城,直接以骑兵绕城南下。
事实上,南关岭上有了刘万忠的五屯营分守各个大小隘口谷地,满鞑子光靠骑兵,根本冲不过去。
这个南关岭东西两侧皆临海,西侧一端突入海中又称南关岛,其东侧不远就是驿道,而其上面则有一个曾经隶属金州卫的南关岛墩堡。
刘万忠分得了南关岭作为驻屯地以后,就将自己的五屯营中军都司所在地,设在了这个南关岛堡中,就守在从金州城南下旅顺口的官道驿路一侧。
杨振分给了刘万忠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也是为了发挥他和他的五屯营麾下善于使炮的优势,好叫南关岭上的这个驿道隘口万无一失。
好在南关岭上的五屯营,也是隶属于金州团营的一个营头,并且扼守其战略后路,地位也很重要,因此对于杨振的这么一番安排,许天宠也说不出什么意见来。
经过杨振这么一番分配以后,此次缴获而来的六十一门重炮,就只剩下四十门了。
对于剩下的四十门重炮,杨振没有再继续细分下去,而是全部交给了杨珅的炮兵营,叫他集中起来,统一指挥使用。
至于袁进想要装备一批重型炮船的诉求,以及襄平伯沈志祥想要在龙王庙一带建立炮台,护卫船厂的诉求,杨振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
毕竟,建造炮船,尤其是建造装备了重型火炮的炮船,是杨振率先提出来的主张,同时也是将来金海镇打造强大水师的既定目标。
现在,袁进提出来要装备一些重型炮船,也算是在执行杨振的既定战略,杨振也没有理由反对。
但是在杨振的布局之中,袁进的金海西路水师活动的区域,主要在渤海辽东湾内。
他们目前所担负的任务,其实主要是渤海辽东湾内的海路运输任务,比如说运输各部兵马,运输粮草物资,运输军械辎重等等。
而当前的辽东湾内,并没有其他的水师力量存在。
就此而言,袁进所领金海西路水师现有的船只装备,至少眼下是够用的。
也因此,在目前金海镇重炮数量非常有限的情况之下,杨振当然不会优先将其装备到袁进的金海西路水师之中。
虽然袁进想要获得重炮的愿望,暂时没有得到满足,但是杨振却也给了他其他方面的补偿。
杨振让他从这一战俘虏回来的正蓝旗汉军和正红旗汉军二鞑子里面,优先挑选一个哨的青壮人马,编入他的军中,以弥补其麾下在西屏山上的严重减员。
同时,杨振也向他承诺,金州龙王庙船厂下一批建成下水的一百料船和二百料船里,有他的一份。
至于这一份到底是多少艘一百料船多少条二百料船,杨振没有明说,但是深知杨振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之作风的袁进,立刻就高高兴兴地领命了。
当然了,对于自己的舅丈襄平伯沈志祥提出来的诉求,杨振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杨振在分派了重炮的配属之后,也给了他一个承诺,承诺会尽快给龙王庙船厂,调拨一批旅顺北城铸炮厂新造的冲天炮布防。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午后,杨振刚在金州城内敲定了重炮的最终分配,就十分意外地见到了从旅顺口赶来送信的李吉。
“都督,昨天夜里方谘议过海回了旅顺口,还为都督带来了一些登州来的客人!今日一早,张总管征得伯夫人同意,叫卑职快马北上报信,并请示都督何时返回!”
李吉打着金海总镇府的旗号北上报信,原本是要赶去复州城的,但是行至南关岭,即听闻杨振已经南下,大喜过望之余,连忙快马来了金州城,见了杨振立刻禀报了带来的消息。
第六五三章 来客
杨振一听这个李吉的说法,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先前方光琛对自己说过袁枢到登州任知府的话,以及自己嘱咐方光琛的事情,登时大喜问道:
“登州来的客人?是谁?难道是袁枢袁知府亲自来了旅顺口?!”
“这个,来的并不是登州袁知府,但据说是登州袁知府的朋友。具体卑职也不清楚,卑职这里有张总管、方谘议的一封书信,请都督阅示!”
李吉见杨振显然对他带来的消息十分关心,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一封密封的书信,躬身上前,双手呈给了杨振。
“越其杰?”
杨振接过书信,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纸,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郑而重之地将其塞回去,收到自己的怀里,接下来他别的话没说一句,倒是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说出来一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方光琛在给杨振的信笺之中提到的那一个跟他从登州来到旅顺口的所谓客人。
对于这个人的情况,方光琛在信中并未细说,但是这个名字,杨振好似曾经在那里见到过,但是一时却记得不甚清晰。
前世之时,他对明末的历史很感兴趣,林林总总看过不少明末人物的生平事迹。
但是他记得清楚的,多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比如什么袁崇焕,毛文龙,祖大寿,吴三桂等等。
至于历史风云当中其他那些时隐时现忽隐忽现的小人物,就算一时见过他们的名字,此时的杨振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呢。
这个越其杰,就是如此,此时此刻,乍见这个名字,杨振搜肠刮肚,也只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与袁可立的儿子袁枢有关的故事里面。
而且有关故事的结局,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弘光元年,在金陵陷落以后,越其杰与袁枢一样悲愤绝望,绝食而死。
然而,这个越其杰,到底是何来历,杨振却有点茫然无所知。
好在杨振知道他在明亡后绝食而死,并没有屈膝事满清,仅此一点,也可以大体知其为人了。
“都督,你方才所念叨的名字,可是越其杰么?”
杨振正想着越其杰与袁枢的关系,突然听见此刻恰在金州总兵府内议事的诸将当中有人开口这么询问。
杨振闻言望去,却见开口询问之人,正是在座的金海西路总兵袁进。
“这个袁进,可与袁可立父子关系匪浅啊,或许他正认得此人呢!”
眼见是袁进出声,杨振瞬间就联想到了袁进与袁可立父子的关系,顿时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没错,没错,正是越——其——杰,越王勾践的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其,生当作人杰的杰!怎么,袁兄你,认得他?”
“果然是他,呵呵,要说认得嘛,倒是认得,然而也只是认得而已。虽然多曾听袁公子谈起过他,但是卑职与其只有一面之缘,真说起来,卑职对其人并不熟悉。只不过——”
袁进见杨振对此人这么上心,当下便笑着回答了,只是文武殊途,他与这个越其杰显然并不熟悉,说不出多少东西来。
但他见杨振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便只好留了一个话头,然后就开始快速地回忆袁枢曾经点评同辈友人时说过的一些话语。
“只不过什么?”
杨振见发迹于袁氏门庭的袁进,刚开了头,就停了下来,连忙出声追问。
这时就听见袁进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袁公子多曾谈起过越其杰此人,对此人及其妻兄,也就是此人的大舅哥,可谓是推崇备至,尝评其为当今天下少有之能臣干吏,常惜其二人不能为朝廷所用。”
杨振对这个越其杰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完全是因为他在后世的时候,曾经见到过这个名字,知道其人好歹是一个抗清的志士。
但是袁进所说的这番话,不仅没有解了他的疑惑,反倒扯出来一个越其杰的大舅哥,而且还是一个被袁枢称赞为能臣干吏的人物,这一下子就让杨振更加疑惑了,当下便忍不住皱眉问道:
“越其杰的大舅哥?他的大舅哥,又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称得上能臣干吏的事迹?”
“这个,卑职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的大舅哥,也就是他的妻兄,叫做马士英,曾经官任宣府巡抚!”
“谁?!你说这个越其杰的妻兄是谁?!”
马士英的大名,杨振当然是如雷贯耳,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在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城内,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让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眼下在旅顺口等着见他的这个越其杰,竟然跟这个马士英,马瑶草,未来弘光朝的内阁首辅大学士,还有关联,而且是这样密切的关联!
因此,杨振乍闻袁进所说出来的话,简直大吃了一惊,立刻瞪大了眼睛,再次追问确认。
袁进对杨振这个强烈的情绪,显然毫无准备,登时吓了一跳,挠了挠头,又想了想,才坚定地说道:
“就叫马士英,错不了,卑职虽然没见过此人,但却多次听起袁公子和他的朋友们议论朝政,且有不少人还为这个马士英丢官罢职的事情鸣冤抱屈呢!”
袁进说到这里,见杨振已经愣在了当场,连忙进一步解释道:“据说这个马士英,只当了一个月的宣府巡抚,就因为支用公帑的官场旧例,被当时的宣府监视太监王坤告发到了当今天子的面前,因此丢了官,罢了职。
“至于这个与袁公子志趣相投的越其杰,据说,就是受到了其妻兄马士英支用公帑一案的牵连,才跟着一起丢了官,罢了职,直到如今。”
“这,呵呵,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呵呵,好,好,好啊,哈哈哈哈——”
听完了袁进边回忆边叙述的事情,杨振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未曾谋面的越其杰,就是自己知道名字的那个越其杰,而他的姐夫,也正是南明史上那个著名的,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大奸臣”马士英了。
想到自己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与那个后来“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搭上线,杨振简直喜不自胜,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袁进与在场的其他人,如沈志祥、许天宠、张臣、李禄、杨珅、刘万忠,以及前来报信的李吉等人,自是不知道杨振因何大笑,但是他们见杨振这么开心,便也跟着杨振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此时的杨振心中想到了什么,又在高兴些什么东西。
他们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因为登州来人而被偶然谈起的马士英,有朝一日会成一个弘光朝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但是对于这一点,杨振却非常清楚,而且比马士英本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就在明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秋,周延儒就会起复,重新被重用。
而周延儒起复之后不久,崇祯五年在宣府巡抚任上获罪而被罢免的马士英,就会因周延儒的举荐而重新得到重用,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州、凤阳等处军务。
更在数年之后,于甲申国变之时,拥戴福王朱由崧登上帝位,而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度左右南明命运的人物。
这一世,甲申国变会不会发生,不好说。
但是不管它发生不发生,马士英眼下正落魄,正在四处奔走活动,希图起复,他这个冷灶再不烧,可就错过了。
杨振当然不希望甲申国变发生,但是他前番入京期间的所见所闻,让他深感眼下的大明朝积弊已久,未来不容乐观。
无论如何,他都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最坏的情况发生。
且说杨振在金州城内意外收到了旅顺口的消息,又认识到了这个越其杰将来对自己的重要意义,当天下午,就与襄平伯沈志祥以及金海中路的诸将告了别,领着张臣、李禄二营人马率先出城南下,快速往旅顺口赶去。
而袁进、杨珅二人,则奉命押送着剩下的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以及刘仲锦统带的二鞑子俘虏,乘船走海路,南下旅顺口。
至于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营,则要继续率部在金州湾内停留上一段时间。
因为不管是接收和装备龙王庙船厂新下水的那三十条战船,还是从正在大黑山上构筑工事的牢城营里挑选青壮,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干完的事情。
第六五四章 危言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夜幕降临时分,杨振领着张臣、李禄及其麾下两营人马,人不下马,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旅顺口。
一回到旅顺南城之中,杨振没在第一时间回去总镇府内院,而是直接跟着李吉去了总镇府一侧的宾舍,去见方光琛和越其杰。
“哎呀呀,原以为是都督回府,派人前来相招,没想到,竟是都督大驾亲临寅宾馆。都督凯旋归来,却过家门而不入,这个,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杨振入城之际,消息即传回了总镇府,而方光琛他们下榻的寅宾馆,就在总镇府一侧的院落里,听闻响动,知道杨振归来。
他们收拾好了,正要前去拜见,然而刚一出房门,却在院子撞见了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杨振本人。
方光琛一看这个场面,转瞬就意识到这是杨振礼贤下士的做法,同时也知道了杨振对这个越其杰显然十分重视。
因此,他一见杨振的面儿,就立刻渲染了一番杨振大驾亲临寅宾馆的不寻常,并且快步上前,冲杨振躬身行礼,口中说道:
“光琛见过都督,恭喜都督大军凯旋,贺喜都督又立新功,都督此番大捷,简直如有神助,令光琛钦佩神往之至!”
“哈哈哈,本镇能够取得此番大捷,一靠天子洪福,二靠将士用命,这第三嘛,也离不开令尊方侍郎大人与贤弟你帮着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面对方光琛的渲染吹捧,杨振渐渐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连忙笑着谦让了一番,见方光琛正朝自己躬身行礼,上前扶住他说道:
“廷献老弟,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快快向我引见一下从登州府来的贵客,免得叫我失了礼节!”
其实,杨振早已经注意到了站在方光琛身后不远的几个人了。
只是此时天光暗淡,灯火初上,杨振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甚清楚,不知道其中哪一位是越其杰。
方光琛听见这话,连忙起身笑道:“倒是光琛疏忽了,都督里边请,里边请!”
方光琛一边说着话,一边转了身,做出一个请杨振往里走的姿势,随即对着身后不远的一个气度沉稳的高大中年男子一指,说道:
“这位越其杰越先生,就是从登州来的客人。这次光琛奉都督所托,处理完关宁等处的事情,回程途中特意去一趟登州城,拜会了袁知府。
“恰好袁知府已经到任,而且英雄所见略同,正有意向派人过海,前来与都督联络,于是与光琛一拍即合,即委托了越先生过海,前来拜会都督!
“越先生乃万历三十四年举人,现今却是袁知府幕中首席,与袁知府亦师亦友,极得袁知府信重推崇。都督之前所托募民屯垦事,越先生已尽知其大要。
“越先生曾任西南夔州府同知,因西南战功,屡迁北直隶霸州兵备副使,乃文武全才之人,对都督开镇金海,招垦募兵,北攻东虏后方之策略,极为赞成!”
方光琛趁着一转身的功夫,一边向杨振点出了越其杰的位置,一边也向杨振快速介绍了他的身份态度。
“呵呵,方谘议过誉了,现如今,越某人只是闲云野鹤而已,承蒙袁伯应袁公子看得起,乃受邀在其府中,暂时充任西席,万万当不得方谘议如此赞誉。”
方光琛的话音刚落,杨振就见对面灯火光影下的数人之中,有一人快步前来,一边见礼一边这么大声说道:
“尤其是在钦命征东将军金海伯杨都督的面前,什么西南战功,什么文武全才,全都不值一提,方谘议之赞誉,越某人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转眼间那人来到跟前,杨振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却有些干瘦,一身青袍,行走之间随风飘动。
他的头发有些稀疏,胡须却甚茂盛,一张黝黑的脸上颧骨高高,棱角分明,虽然人到中年,已经四五十岁,但是那双眼睛目光炯炯,却显得很有精神。
杨振正打量着对方,就见那人来到跟前,躬身对自己说道:“在下越其杰,见过总镇大人!在下久闻总镇大人之威名,今日得见,深感荣幸!”
“欸——,越先生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杨某这里正有许多事情请教先生,先生请,我们到房中谈话!”
杨振见越其杰向着自己躬身行礼,连忙扶住了他,然后满脸笑容地拉着他,往宾舍院落的正房走去。
到得正房门口,杨振先叫方光琛陪着越其杰入内,自己回头叫张臣在外接待那些跟着越其杰的其他文武从人。
然后叫李禄去安排跟随自己从金州城班师的火枪营掷弹兵营人马,并叫人去请了南路协守总兵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前来客馆。
过了一会儿,金海总镇府旁边的这个客馆宾舍之中,就只剩下杨振、张得贵、方光琛三人,围着炕上的一桌饭菜,陪着越其杰边吃边聊。
说是边吃边聊,其实主要是杨振吃饭,而其他三人陪着。
如今早过了晚饭的时间,张得贵、方光琛和越其杰,当然早就吃过了晚饭,四个人中只有杨振一个风尘仆仆饥肠辘辘。
但也正是杨振这样随遇而安不讲排场的习惯,让一直观察杨振一言一行的越其杰,暗暗点头,心折不已。
却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振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盘腿坐在炕上,对越其杰说道:
“越先生,杨某向在关外,对关里的情况所知不多,近来,更是率军征战金海前线,对关里情形远隔山海。你从登州来,想来对登莱、山东乃至北直的情况当有所知,如今,关里情形如何?”
杨振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想从越其杰的嘴里了解一下登莱山东等地的情况。
毕竟这个越其杰,从外地到登莱,一路行径各地,对关内情况的了解,比起自己自己自己麾下的其他人来更深入更直接。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说完了话以后,那个越其杰却长叹了一口气,本就肤色黝黑的那张脸,一时间更黑了。
杨振见状,连忙扭头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听了杨振的话以后,自顾自苦笑着摇头不语。
杨振正在疑惑间,就见盘腿坐在炕桌对面的越其杰,毫无预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重整了一下衣巾,然后走到杨振的跟前,郑重其事地朝着杨振突然跪了下来。
“敢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
杨振见越其杰突然这个做派,一时大感意外,连忙转脸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正朝着自己点头,当下回过了神来,继续对越其杰说道:
“何至于此?先生且请起,先生且请起!且拯救黎民百姓,上有天子与朝中衮衮诸公,下有各布政府县之父母官为之,本镇远隔山海,有心无力,如之奈何?”
杨振不知道眼下登莱情况到底如何,当下也不敢冒然答应他什么。
杨振当然想从登莱移民,从旅顺口到登州府的海上直线距离,也就二百来里,是最便捷的移民线路。
但是,眼下大明朝的北方鼠疫在很多地方已经出现,甚至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行,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把鼠疫带到自己的金海镇军中。
一旦如此,他先前所有的谋划,就都有可能因为这么一着不慎而满盘皆输了。
“都督方才询问登莱情形如何,山东情形如何,北直情形如何,都督以士礼待越某,越某即不能不以近来所见所闻实言相告。”
面对杨振的劝慰之举,越其杰丝毫不为所动,仍然跪在那里,神色黯然地看着杨振,继续说道:
“越某正月初九从南都启程,一路往北而来,行经江淮,山东,北直,而入京师,途中所见所闻,实在惨绝人寰。自淮而北至畿南,多有城镇饿死一空,乡野流民杀人而食,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弃家荡产者比比皆是,鬻妻卖子者在在有之。
“更可惧者,连年大荒之下,更兼疠气流行,有号疙瘩瘟者,百姓朝染而夕死,自山陕而至河南,自河南而至北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有阖门而亡者,有覆族而丧者,状极惨烈。”
越其杰说到这里,神情更加凝重,略微停顿一下,抬眼看见杨振等人听得认真,随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
“二月中,袁公子左迁登州太守,越某适在京中无事,遂受其邀请,跟随而来,又经天津卫、河间府、武定州、青州府、莱州府,而至登州府,一路所见,瘟疫虽未大起,但饥馑却有如西边。
“昔日漕运通衢之市,百姓且流离失所,或相聚为盗,或相率行乞于通衢之道旁。自武定、青州,至登莱,一石米值银二十四两,尚有价无市。如今人心瓦解,饥民思乱,就在转瞬之间!”
说到这里,越其杰定定地看着杨振,拱手说道:“越某之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绝非空言虚言,更非纵横家之危言!
“越某自听闻,都督有移民垦荒经略金海之意,即对都督之眼界胸怀钦佩之至,若能将登莱山东北直之流民,一举输送过海垦荒屯田,则不只都督可以足食足兵,登莱山东北直也可免除一场迫在眉睫之祸乱。
“若得如此,则此举于公于私,于官于民,于徐抚院、袁知府,于杨都督,于眼下,于未来,皆至为有利也!”
第六五五章 疫情
越其杰所说的话,所提出的建议,当然并不全是为杨振考虑的。
作为袁枢袁伯应的朋友,以及袁枢袁伯应礼聘而来的幕僚,越其杰的初衷,当然是为了解决眼下登莱地区的流民问题,尤其是登州府日益严峻的流民问题。
然而,不管他的初衷是为了谁,他的建议,却正中杨振的下怀。
因为如今的金海镇最缺的就是人口,而这些人口,目前也唯有从登州府以及登莱山东等地移民最为便利。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三月中旬了,如果换算成几百年以后通用的历法,那就是四月中下旬了。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小冰河时期的明末辽东,气候也已经一日暖似一日,眼瞅着就该春耕播种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那批被杨振派出去,跟着洪承撰走海路南下,到福建闽东闽南求购番薯的人马,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但是杨振相信,有了洪承撰及其从人给他们充当向导,有了洪承畴这个在福建官场名头响亮的大招牌,沈永忠、严省三等人,应当不至于让自己失望。
一旦他们求购到了番薯甚至番薯的种苗,那么回到旅顺口,回到辽东半岛这边来,就应当尽快种植下去。
那么在此之前,移民垦荒的事情,就应当尽快提上日程。
如果等到严省三、沈永忠、郭小武他们这些人回来了,自己这边才开始募民垦荒,那就迟误了。
因此上,面对越其杰所说的各项事情,以及提出包括大批移民过海开荒屯垦的请求,杨振也没再犹豫不决,而是在方光琛的建议之下,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唯一让杨振忧虑的是,越其杰说讲到的“疙瘩瘟”,会不会已经伴随着流民的迁徙,而传播到山东和登莱等地了。
如果在登莱、山东以及北直河间府等地,已经出现了疙瘩瘟,那么从登莱移民过海的事情,可就要谨慎从事了。
因为这种所谓的“疙瘩瘟”,就是崇祯年间非常恐怖的大鼠疫了。
崇祯年间的这场大鼠疫,最早开始于西北农耕地区与草原地区接壤的地方,一开始只是代北、陕北地区小范围传播。
可是后来,随着崇祯年间西北农民大起义的大爆发,原本小范围传播的鼠疫,也跟着流民的四处扩散,大范围地传播开了。
从代北、陕北到山西、陕西,再到河南、河北,再到山东、江淮,然后南下江浙,北入京师,整个覆盖了当时大明朝的整个北方,以及南方繁华地区。
而这场鼠疫,不仅传播力极强,而且致死率也极高,常常一人发病,前来探病的人无一幸免,而一人死亡,前来吊孝的人同样无一幸免。
因此,它所造成的人口损失,更是惨烈异常,几乎是整个家族整个家族的死绝,整个村庄整个村庄的死绝。
大旱,饥荒,流贼,外寇,然后是鼠疫,所有这些危机,先是一个接一个轮着来,到最后一层层叠加到了一起,最终压垮了大明朝。
崇祯皇帝所经受的这些危机,你说它是天灾也好,说它是人祸也好,然而落在任何一个君主的头上,估计他们都顶不住。
在这样的重重危机之下,崇祯皇帝能够辗转腾挪,维持十七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天夜里,杨振听了越其杰所讲的见闻,又想起自己后世所了解的明末饥荒与鼠疫的惨烈情状,当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是,对于鼠疫的传播感到真心恐惧的杨振,还是非常忐忑地向越其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越先生,从登州移民过海,到本镇治下开荒屯垦的事情,的确是公私两利、军民两便之举,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镇自无不允。但是你所提到的疙瘩瘟,吾人却不能不小心提防。
“一旦本镇放开移民过海,致使疠气伴随移民流行于金海镇之辖地,那可就适得其反,万事休矣!因此,本镇请问越先生,登莱,山东,眼下可有疫情?”
杨振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一双眼睛盯在越其杰的脸上,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
越其杰见杨振如此郑重,当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杨都督的担心,越某十分明白,因此不敢不如实相告。
“据说,染疫者先于腋下或股间生疙瘩,尔后病发,或吐血而死,或七窍出血而死,药石无用,此即所谓疙瘩瘟者。
“越某从南而北赴京师途中,经过山东兖州府、东昌府以西,彼处已有瘟疫肆虐,民死不隔户,十室九空,通衢之路无人行。
“但是,凡病者朝染而夕死,是以不能远行。且兖州府东昌府位处泰山以西,与登莱之地间隔山河,相距甚远,至少目前,未见疫情流布。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听见越其杰山东运河与泰山以西虽已有大疫,但却尚未扩散到登莱地区,心中刚刚一块石头落地,最后却又听见他话头转弯,心中顿时一紧,连忙追问出声。
“只是,面对疙瘩瘟这样的大疫,朝廷有司束手无策,地方官府应对无门,随着河南山东北直等地的百姓流离失所,将来传到莱州府,登州府一带,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到这里,原本目光炯炯的越其杰,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开始低沉,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叹息。
而这番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令他也一时有些黯然,一时沉默无言。
尽管他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感到十分的憋闷。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希望杨振借机尽快招揽移民充实金海辖地的总镇府谘议方光琛,突然打破了沉默,对杨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趁早行动。都督,请下令金海镇各路水师船队,尽快前往登州张榜募民,一旦大疫传到登莱,届时再想移民屯垦,就来不及了。”
然而,方光琛话音刚落,同样陪坐在一边的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兼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随即说道:
“慎重,都督,此事应当慎重缓行,既然山东与北直皆已有越先生所说的瘟疫,移民屯垦的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张得贵显然被越其杰方才所说的瘟疫肆虐,给吓得不轻,此时说起话来,神色语气格外显得郑重:
“不是卑职胸中没有慈悲之心,而是此是一旦出了问题,让瘟疫传到这里,那后果,简直无法可想啊!”
张得贵当然早就知道杨振打算从登莱移民充实金海镇的想法,但是乍闻关里瘟疫的恐怖情形,他还是忍不住站出来反对了起来。
在他看来,杨振带领着他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打下了这一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如今遇上关内瘟疫流行,他们这里恰好孤悬海外,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金海镇的船队冒险从关里移民过海,万一有染上病的呢,岂不是自己祸水东引,自己引火烧身?
只是这些话,当着深得杨振看重的越其杰的面儿,张得贵又不好说得太直白了,但是他的意思,却是明确无误的。
听了方光琛与张得贵二人完全针锋相对且截然相反的建议,杨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只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越其杰,而且移民屯垦势在必行,是他早就定下的计划,此时当然不能反悔,也不会反悔,只是在移民的做法上,的确要更小心谨慎一些才行。
越其杰、方光琛、张得贵几个人说完了话,见杨振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当下也都不说话了,只默默盯着杨振,等待他最后的决心。
“移民,还是要移民,而且要尽快移民。”
“都督——”
“老张你听我把话说完。”
杨振刚把自己的决心说出一半,就被张得贵出声打断了,但是杨振已经知道了张得贵的忧虑所在,当下没听他再说,而是直接说道:
“若不移民,将来瘟疫传到登莱,莫说登莱云集的流民了,就是登莱本地百姓,怕也要十不存一。华夏之民,皆我同胞,吾辈岂能为了免受波及,而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杨振说到这里,就见本就跪着的越其杰,朝杨振一躬身,说道:“都督高义,有古仁人之风!”
这个时候,原本一脸着急,想要让杨振三思而后行的张得贵,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他是了解杨振的,知道杨振话一出口,就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当下皱着眉苦着脸,开始紧急考虑接下来该当如何防患于未然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朝越其杰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移民固然还是要移民,毕竟饥馑与瘟疫之下,能移民多少,就等于是救出来了多少。但是瘟疫临近,移民也当有移民之法!”
第六五六章 移民
“没错,正该如此,小心无大错,越某愿闻都督移民之法!”
越其杰见杨振已经下定决心,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下紧着问了一句,想要把这个事情尽快落实。
眼下,登莱巡抚徐人龙已经奉旨领着登莱总兵陈洪范所部人马,前往内地围剿流寇去了。
登莱巡抚徐人龙临行之际,不仅将登莱两府的军队抽调一空,而且将登州府的大部分粮饷军械一并随军带走了。
当然了,之所以会出现这个情况,那就又得归咎到杨振的身上了。
一方面,杨振去宣府探亲的时候,曾经跟杨国柱谈起过中原湖广的匪患,谈起过杨嗣昌督师剿贼西进巴蜀以后中原空虚的巨大风险。
于是杨国柱在杨振离开了宣府以后,终究没有忍住心中的担忧,还是向崇祯皇帝上书指出了这个危险和隐患。
崇祯皇帝一看之下,觉得他说的对,而当初被朝廷军队打垮的闯贼余部,果然在过了年以后,又进入了豫西的山区兴风作浪,就连忙抽调军队前去围剿,免得他们祸乱中原。
另一方面,杨振率领麾下军队从松山移防到旅顺口,建起了金海镇以后,登莱镇的地位一下子就下降了。
当杨振东渡辽海,移防到旅顺口去的消息,被送到了京师朝堂上以后,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都觉得,满鞑子渡海占领登莱的危险彻底消除了。
于是,徐人龙和陈洪范麾下登莱镇的兵力,就进入到了崇祯皇帝的视野之中,终于可以调动了。
虽然他们手里实际上也没有多少能打的军队,可是对于早已经捉襟见肘的大明朝廷来说,哪怕能够抽调数千人投入中原和湖广战场,那也多多少少可以帮杨嗣昌解解燃眉之急。
然而,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纸命令,让登莱巡抚徐人龙带着登莱镇的兵马离开登莱以后,原本十分平静的登莱地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乱世。
登莱巡抚徐人龙走后,兵力极度空虚的登莱地区,根本挡不住从山东、北直等地进入本地的流民、难民和饥民。
而新上任的登州知府袁枢,手里几乎什么也没有,要粮没有粮,要钱没有钱,空有一腔续写其父传奇的热情。
可是无兵无钱无粮的他,面对空空如也的登州府库,面对越来越多的流民饥民,纵使他再怎么爱民如子,也一样是束手无策。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真正帮上他忙的人,也就只有与登州府隔海相望的杨振了。
正当新上任的登州知府袁枢束手无策,计划着什么时候派人过海前往金海镇,去找金海伯杨振帮忙救急的时候,方光琛来了。
方光琛不仅给袁枢带来了杨振的问候,带来了杨振在金海镇旗开得胜的消息,而且还向他透露了杨振预备从登州招揽移民到金海镇辖下开荒屯田的想法。
方光琛带来的消息,一下子令袁枢茅塞顿开。
作为登州府的知府,他的处境十分为难。
若是放任流民进入登州府,甚至是进入登州城,当地的士绅富户不同意,不赞成。
可若是非要将流民阻挡在登州城外,甚至是驱赶出登州地界,他也不能这么干。
于私,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公,他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
而且就算他有这个能力,比如放任登州地区结寨自保的地主豪强驱逐流民,他也不能这么做。
一旦这么做,必定将激起更大的乱子。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请金海伯杨振将前来登莱乞食的大量流民难民饥民,以移民实边充实金海镇的名义,安置到辽东半岛南端以及沿海空置的岛屿上面垦荒屯田,就成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所以,本就与袁枢熟识的方光琛一到登州城,就与新任登州知府袁枢及其首席幕宾越其杰一拍即合。
袁枢身为知登州府事,自然不能擅自离开守地,所以委托了与其志同道合亦师亦友的越其杰来见杨振。
就这样,越其杰随后就跟着方光琛,从登州渡海往北,来到了旅顺口。
此时杨振拍板定下了尽快移民过海的大方向,但是具体怎么一个移民之法,还没明确下来,仍然让越其杰无法彻底放心。
越其杰是做过夔州府同知的人,同时也是做过霸州兵备副使的人。
虽然这两个职务,都是地方上的佐贰官,可是也越是这样的佐贰官出身,就越是看重一个方案的具体执行,所以是不会轻易被大话,空话所糊弄了的。
也因此,当杨振定下了尽快移民国海的大方略之后,他最关心的事情其实就是接下来的具体办法。
“这样,越先生,你尽快回到登州去,请袁知府以登州水城为址,建立一个隔离区,派人于其中,施粥赈济饥民。不拘男女老少,先选那有家有口的青壮,每日放入三百户,停留其中,静观一日。”
对于杨振来说,疙瘩瘟的传播虽然可怕,但是只要这种瘟疫的潜伏期短,那就可以进行有效的预防。
他可以通过设置隔离区以及留观区,隔离观察一天两天,让那些染病者发作,从而将他们甄别出来,剔除出去。
这个过程虽然有点残酷,但是在药石无效的情况之下,杨振要想拯救更多人,要想执行他的移民辽东战略,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说完了话,看着越其杰,等着越其杰提出疑问,然后好继续向他做出解答,比如为什么要在相对独立的登州水城设置隔离区,而不是让饥民进入登州府城。
再比如什么叫隔离区,为什么要设隔离区,再比如为什么要先选那些有家有口的青壮,甚至比如为什么是三百户而不是更多,等等。
然而,让杨振感到意外的是,他认为越其杰可能会有疑问的各个方面,越其杰全都没有疑问,唯一提出异议的,却是施粥赈济的问题。
“这个,登州水城么,越某知道,就在登州府城北,其地依山傍海,又有水门水道与海相通。
“虽然其城址在崇祯六年有所损毁,但是墙垣港口与尚在,如今内无驻军,正可以充作都督所说的隔离区使用。
“只是施粥赈济么,眼下登州府库空虚,无粮无银,再加上米价腾贵,赈济饥民,登州府已经无能为力了。”
越其杰说完了这些话,神色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也觉得将移民赈济的事情,完全推给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的金海伯杨振,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所以,他说完了这个话,就以求助的眼神去看方光琛,希望方光琛帮着解释一下。
果然,方光琛见状,也知道他的难处,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着有些感到意外的杨振拱手说道:
“都督,登莱巡抚徐人龙徐大人,奉旨援剿流寇去了,临行之际几乎将登莱的人马粮草饷械扫了个干干净净。
“袁知府到任以后,就开始多方筹措钱粮,面向饥民施放赈济,然而袁知府的赈济,除了吸引更多的饥民一批批涌入登州之外,也让登莱的米价涨到了二十四两一石。
“登州府那边钱粮两空,饥民汹汹,袁知府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全靠先大司马袁节寰公在登莱的威望募资支撑,即使每日赈济三百户,恐怕也持续不了多久。为大局计,此事恐怕还需都督多担待!”
方光琛的话说完,在一边瞪眼等着的越其杰,立刻跟着打躬作揖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此事还需都督多多担待一些!都督对登州百姓之恩,在下回去登州府后,定当广为传扬!”
杨振听见他们这么说,心中简直震惊了,他完全没料到,现在的登州府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方光琛所说的先大司马袁节寰公,指的正是袁枢的父亲,曾经出任过登莱巡抚并在登莱巡抚任上干得十分出色的袁可立。
看来,朝廷选择让袁枢出任登州知府,也是看中了其父袁可立在登莱一带长盛不衰的威望了。
现如今若是换了别人,估计登州府早就乱了。
一念及此,杨振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登州府若是真的大乱了,对自己并不是好事。
“也好,那就这样办。正好张总兵也在,明日你叫仇副将带船队,跟越先生一起,到登州去,从金海镇的库存当中,运去一批粮食救急。”
“都督——”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话,顿时有些急了,一边企图打断杨振的话头,一边忙着向杨振使眼色,可是杨振再一次压手制止了他。
杨振不仅没接他的话茬,而且继续说道:“今后每隔两日,本镇即派人过海,送吃食走水门进入,然后将已经静观两日之移民,输送过海——”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方光琛,又看了看张得贵,神情肃穆地对他们二人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登莱移民输送过海的时候,运送移民的船只,皆需先到砣矶岛,或者南北城隍岛上停靠三日!
“由你二人,与西路水师袁进部、南路水师仇震海部分工协作,送牢城营上去,尽快在砣矶岛以及南北城隍岛上,设置二次隔离检疫区,唯有停留三天无事之人,方得可以再次登船北来!”
第六五七章 分利
方光琛、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严肃对他们说话,当下也都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起身领了命令。
其中张得贵领了命令以后,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都督,第一批移民从砣矶岛,或者南北城隍岛出来以后,先到何处安置为好?”
张得贵这么一问,杨振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知道他对隔离检疫后的移民是否带有瘟疫,仍然还是不太放心,当下笑着说道:
“前后五天隔离,两次检疫,如果没有发病,那就是没有问题,哪里可以屯垦,就往哪里安置可也!”
面对张得贵的问题,杨振只给出了一个大的原则叫他们把握,但是说完了这个话,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事,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对了,隔离检疫检疫期间,不能让他们闲着,要让他们每日两次下海沐浴,其他时间在岛上施工,为后来的移民修建营寨房屋!
“同时,叫李吉也加入你们负责的移民事务之中,叫他的统计公所,到登州水城去,也到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检疫区,叫他的统计公所多派人手,务必做好所有过海移民的登记统计。
“统计公所不光要知道移民的口数、丁数、户数,而且要掌握移民的姓名、籍贯、年龄以及拥有什么技能,比如做没做过瓦工,木工,石匠,铁匠等等,以此作为协理营务处编户分屯,分地到人的依据!”
说到这里,杨振对方光琛说道:“方谘议,这个事情,也由你带着李吉的统计公所负责办理,务必统计仔细,个个登记,这就是所有移民在金海镇的户籍!”
方光琛一听就知道这个事情十分重要,又见杨振对自己委以这样的重任,让自己可以插手统计公所的事务,心中也很高兴,当即领了命令,而且说道:
“正该如此,还是都督想得细致。如此一来,我们在移民离开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北上之前,就可以将他们编户分屯,发给凭证,以三百户为一屯,叫他们乘船去各路防区直接分田分地,暂时配属给各路防区使用!”
“暂时配输给各路防区使用?”
听见方光琛所说的那些话,前面的他都赞成,唯有后面的这一句,叫他有些犹豫。
招募前来的移民,以及将来开垦的农田,种出来的粮食,包括各处的屯丁,都是杨振希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若是如此轻易地分散了出去,将来收不回来,成为了各路将领的私属屯户,那可就有违自己的本意了。
然而,就在杨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方光琛显然也看出了杨振的担心之处,只见他笑着对杨振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义联结,固然有其高妙之理,但以利联结,却更能把实务落到实处。都督若欲移民屯垦之事大成且速成,唯有分利于人,分利于人,则人我共兴。
“都督能得麾下众将士效命追随,除了天子赋予都督的的大义名分之外,除了都督英明果决、屡战屡胜之外,还在于都督之为人,深谙让功于部下的道理,而移民之事,与军功之事颇有类同。”
方光琛说完这些话,看着杨振,他相信杨振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事实上,杨振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他之所以对于这样做有些疑虑,只是担心金海镇各路将来再次走上兵为将有的道路。
将移民分给各路将领支配,叫他们管理,叫他们从抽丁为兵,叫他们从从中征粮为饷,那将来具有可能变成新的军阀。
杨振可不希望自己的金海镇,最后变成像以前的东江镇一样的存在。
但是他也知道,移民屯垦的事情拖延不得,而要想将此事办好,而且是又快又好,从目前的形势,就只能像方光琛说的那样做了。
因为只有将移民分给各路将领来治理,各路将领在利益攸关之下,才会有更大的动力接收移民,在自己的辖区内给他们分田分地。
满清的八旗,入关之前为什么征战的欲望那么强,战斗力那么惊人,就是因为他们从战场上抢到的东西,不管是金银财富,还是人口马匹,大部分是归他们自己的。
尤其是人口,哪个牛录抢回来的多,哪个牛录的力量就能迅速壮大,抢回来的人口都会成为他们各个牛录可以私分的奴隶。
杨振当然不想走这条路,他更希望所有的移民到了金海镇以后,分田分地有以后,是与所有人地位平等的正常民户。
只要战时出丁为兵,平时纳粮为饷,就可以了,杨振并不想让他们成为任何将领的奴仆,包括成为自己的奴仆。
杨振当然更不希望看到他们这些新来的移民,像是切蛋糕一样地被分配下去,最后成为某一路将领的私人部曲。
可是,方光琛说的话,又的确有一定的道理,而且如果按照杨振这种带点理想主义的移民计划,那么还真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安置好足够多的移民。
“都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且只是暂时如此安排,先调动起各路人马收容移民扩充实力的热情再说。
“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比如都督征东平虏,大功告成之时,只需一道命令,即可明确金海镇移民之归属,届时哪个敢于反对?!都督如不放心,此事可交给光琛处理!”
眼看方光琛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杨振自然不能再犹豫不决下去了,虽然他知道现在这样做,有可能给将来留下隐患,但是为了快速完成移民屯垦的事情,他也只能先这么做了。
“好,既然如此,廷献贤弟,你和老张,还有李吉,好好计议一下,就将移民在隔离检疫的岛上就地分屯编户,直接分给各路安置在自己的辖区,由他们暂行统属。
“至于安置的地点,要先可着外岛来,然后再由南往北推进。三百户为一屯,检疫结束之后,编好一个,即派船送出一个。
“大岛多编一些,中岛少编一些,小岛可以配属大岛中岛,总之不能闲置。如北路长兴岛那样的规模,就是大岛,可以配属给他们三到五屯,而如石城岛、广鹿岛那般,就算是中岛,可以编配一到两屯。”
对于这样的问题,杨振也只能讲到这里了,如果什么事情事无巨细全靠他自己去谋划设计,那就是累死他,也办不完。
而方光琛、张得贵以及越其杰见杨振说到了这个层面上的问题,心中皆明了,杨振对于募民屯垦充实金海镇的事情必定已经思虑很久了。
当下,这几个人也再无疑虑,对杨振的安排全都答应了下来。
而第一面见杨振就把事情办妥的越其杰,也甚是高兴,不仅当场对杨振千恩万谢,而且心中也将杨振当成了救时的良将,甚至是能够济世安民的能臣大员。
众人在金海镇的客馆宾舍内,议论完了从登州移民的事情,杨振心中一件大事终于放下,于是先请越其杰回去休息,好次日一早就乘船返回登州,单留下了方光琛与张得贵接着议事。
当然,移民屯垦的事情大体上就那么定下来了,剩下的只是叫方光琛起草命令,然后由杨振签署了,发给协理营务处,去通告各方执行命令的事了。
而这一回方光琛回到旅顺口,带回来可不单单是越其杰这个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自辽西和京师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也都需要尽快向杨振报告。
等到杨振领着众人送越其杰到后边的客房休息之后,杨振、方光琛、张得贵转身回到了方光琛的房中,叫人撤去了饭菜,换上了提神醒脑的茶水,然后接着说话。
“都督,这次光琛奉命解送李率泰去了山海关,家父又令兵部分司抽调人手审了那个李率泰一遍,呵呵,分司上下如获至宝,光琛离开以前,家父已写了奏折,送往京师去了。相信不日,京师必有喜讯传来!”
方光琛先是说了之前杨振交办给他的一件差事的进展,然后接着兴奋地说道:“昨日回到旅顺口,又听闻都督在北边取得大捷,而且获得满鞑饶余郡王阿巴泰和满鞑子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的首级回来,都督可将此番斩获写成捷报,递送过海,呵呵,朝廷一番重赏,又在眼前了!”
杨振听了这话,也很高兴,当即笑着点头说道:“廷献贤弟,如果你想在仕途官场上有所作为,此时就是机会,我可以直接向朝廷表奏一番你的功劳,让你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呵呵,都督说笑了,光琛为都督之未来所谋者大,眼下官场仕途,非光琛志趣之所在!”
面对杨振的打趣,方光琛连忙笑着否认了自己有邀功请赏的想法,然后话题一转,向杨振又说道:
“这一次光琛前往山海关,却也得到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其中一个即与都督事业直接有关。就在前几日,朝廷已经下了明旨,诏罢各镇内臣。”
第六五八章 参半
说到朝廷已经下旨,诏罢各镇内臣,方光琛见杨振听说这个消息后果然眼睛一亮,当下笑着说道:
“光琛知道都督关心此事,是以在山海关遇到了前来传旨的钦差之后,即着人留意记录了钦差对高总监宣读的旨意。”
方光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摞纸张来,从中抽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朝杨振递了过来。
杨振接过信纸,就着张得贵闻言举过来的灯烛展开,一行行清晰的蝇头小楷立刻映入眼帘,只见上面写着:
“各镇内员,察饬已久。兵马、钱粮、器械等项,稍有改观,但战守防援,事权未能尽一。今准科道所请,将总监、分守等内臣,俱撤回京另用,各镇凡边务一切钱粮、兵马、边防、剿御等事,着督、府、镇、道一意肩承。”
看见纸上写的这些文字,杨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了。
如果是当初刚到松山出任总兵的时候,崇祯皇帝下了这样的决心,杨振当然会感到高兴。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不仅高起潜没能害得了他,而且从京师前往松山出任监视中官的杨朝进,也并没有如同其他的太监那样对军事作战乱干预瞎指挥,也没有对自己形成什么真正的掣肘。
而今他在金海镇威信已经树立起来,就算崇祯皇帝再派一个监视中官过来,也不会对自己起多大的干扰作用。
因此,见到纸上的文字,杨振的心中反倒对崇祯皇帝的轻诺、寡信与善变,有了更多的体会。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规矩定下来以后,不能老是改变,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最终伤害的,其实只有自己的威信。
杨振知道,崇祯十三年诏罢各镇内臣之后,没出两年,崇祯皇帝发现文官们不听话,老骗自己,于是就又改变了主意,又开始重用内臣中官了。
想到这里,杨振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随手把那张纸递给了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张得贵,随后张口朝方光琛问道:
“廷献贤弟,辽西呢?辽西各路兵马如今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新的动向?我叫你打听义州城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方光琛闻言,当即笑着回答道:“自然是打听到了,呵呵,兵部分司的衙署,就在山海关内,辽西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家父的耳目啊!”
方光琛这么一说,杨振和张得贵也都笑了。
杨振之前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率部脱离蓟辽督师府的节制指挥,转归山海关兵部分司节制指挥之后,居然会有这样的好处。
不仅头顶上没有了洪承畴这样霸道难缠的人物,而且对于辽西各路兵马的军情动态,也可以通过兵部分司衙署了如指掌。
“先说义州城的消息吧,与都督当初所料差不多,新任义州总兵吴三桂,二月里已经率了一支关宁军向北移防,进驻了义州城。
“而且,根据山海关兵部分司收到的辽西塘报,这个吴总兵见满鞑子对他进驻义州城无动于衷,胆子也大了起来,如今正在义州城里大兴土木,照着都督你当初在松山城首创的棱堡整修城防呢!”
“是吗?哈哈哈哈,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听见方光琛这么说,见祖大寿、吴三桂他们终于按照自己的说法,开始认真经营义州城了,一时心中高兴,又听见他们学自己造棱堡,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先前因为谈论关内饥馑瘟疫时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
“还有一个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的消息,朝廷下了旨意,要求抽调一批辽东兵马入关协助围剿流寇!”
方光琛见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果然让杨振极其满意的样子,他自己也颇为自豪,当下又向杨振说出了另外一个消息。
“据说,经过洪督师、高总监和锦义伯的反复商议,锦义伯祖大帅那边决定派出连山堡的祖大乐,亲率三千人马入关南下。
“而连山堡的防务,则交给了洪督师带到关外的人马驻,呵呵,都督你在满鞑子的后方开辟了金海镇这个局面,不仅帮了朝廷的大忙,而且也帮了洪督师他们一个不小的忙啊!”
方光琛话里的意思,杨振听得很清楚,当下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所谓帮了朝廷的大忙,除去牵制了满鞑子的力量之外,就是给了朝廷抽调祖大寿人马入关助剿,一步步削弱祖大寿力量的机会,
而所谓帮了洪督师一个不小的忙,则是给了洪承畴一个可以将自己的部将安排出去扩大地盘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杨振遂又笑着问道:“那么,洪督师却是派了哪一员猛将接替祖大乐,入驻了连山城呢?”
“据说是现在的玉田总兵曹变蛟,不过,光琛离开山海关的时候,朝廷的任免旨意,还没有下来。但是无风不起浪,曹变蛟乃是洪督师仰仗已久的干将,既然有这样的风声,那就九成九是他了!”
“哦,是他,呵呵,这个曹总兵,的确是一员虎将,这么看来,洪督师怕是也有意要在辽西,做出一番成就了啊!”
杨振一听说接替祖大乐的人物有可能是曹变蛟这样的猛将,立刻就意识到,洪承畴现在的想法,恐怕已经与以前有所不同了,可能他见自己在金海镇开创了新局,也有意要在辽西奋发有为一番了。
“是啊,小曹总兵的确是一员虎将,叫他驻守连山城,的确比那个不思进取的祖大乐强不少。但是朝廷和洪督师这么做,恐怕又要伤了锦义伯祖大帅的心了。”
方光琛紧接着杨振的话头说了这番话,然后看见杨振若有所思,而张得贵一头雾水,当下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若洪督师想要有所作为,辽西兵马不少,没必要非要调小曹总兵出关。若朝廷有意抽调兵马南下助剿,那么小曹总兵在关里流贼面前早已威名赫赫,何不直接叫小曹总兵南下?”
方光琛说完这个话,见杨振和张得贵全都恍然大悟了,紧跟着便摇头苦笑着说道:“京师朝堂之上,总免不了各种勾心斗角,总免不了各种利害算计。
“若是天子与内阁诸公,以及科道言官,能够真正精诚一心,直接让洪督师率其麾下各镇剿匪悍将南下河洛,与杨阁部南北联手,何愁中原湖广流贼不灭?!”
说到这里,方光琛手拿折扇打开来又合上,苦笑着摇头不语了。
而杨振与张得贵听到这里,当下也是叹着气,不说话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如果以前没有在金海镇打开的局面,那么朝廷从剿匪战场上抽走洪承畴的人马驻防关宁,是为了抵挡满鞑子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势,这还说得过去。
但是现在,有了杨振在金海镇打开的局面,辽西已经不需要那么多骄兵悍将驻守了,可以继续保持过去的局面,将辽西继续交给祖大寿来防御,然后将洪承畴及其麾下的各路悍将人马,悉数派回到中原剿匪的战场上去。
如此一来,关内剿匪战场的局面将很快为之一新,不至于最后烂到了不可收拾。
然而,朝廷并没有这样做。
没有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而据杨振所能猜到的原因,可能主要有三个。
首先一个,崇祯皇帝与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很可能认为金海镇坚持不了多久,对于金海镇的存在和作用,仍然持有的是隔岸观火的态度,不相信杨振会成功。
第二个是,崇祯皇帝和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对于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西兵马,仍然充满了不信任,不相信他们会真心实意地为朝廷出力,不相信他们会在辽西拼死抵抗满鞑子将来可能的进攻。
第三个,有可能是朝堂各位大佬之间的内斗所致,比如杨嗣昌或者陈新甲,他们可能并不希望看到洪承畴继续在剿匪战场上所向披靡,风头盖过他们。
当然了,这些都是杨振自己的猜测,至于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也是无从得知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大体了解了辽西的情况之后,杨振还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有了吴三桂率军进驻义州城,那么松锦一带的压力就会立刻减轻,养着留在松山城的以夏成德为首的诸将,在这样的局面下应该能够维持下去。
至于崇祯皇帝先前派到松山城去充任监军的杨朝进,有了罢撤内臣监军的圣旨,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松山城了。
这个事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杨振现在也看不清楚。
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罢撤了监军的内臣以后,并没有从此对各路兵马放心,而是很快就派出了文官监军。
比如现在跟杨振关系不错的张若麟,原本历史上就是他取代了高起潜这个太监,到辽西监军,但让他监军的结果却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洪承畴指挥辽西各路军队冒险北上决战,最后全军覆没。
在这一世,这样的局面可能不会出现了,但是崇祯皇帝按照历史上的做法撤去了内臣监军以后,会不会继续像历史上一样听信朝中文官的说法,派出大批文官出来监军,却实在难以预料。
这一切对杨振来说,只能算是喜忧参半的一个状况。
在他自己的谋划之中,只要再给他两年的时间——两年内关内的局面不崩溃,两年内辽西的局面不崩溃,他就能从东边一步步瓦解满清,到那时,其他的问题也就将迎刃而解了。
他现在最盼望就是崇祯皇帝能够给他这么两年的时间,不要干扰他,也不要在其他方面提前折腾崩了。
第六五九章 琐事
旅顺口的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所以见到日出的时间早一些,每日天亮的时间也较早。
杨振与越其杰议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等到他与方光琛、张得贵谈完后续的各种事情,宾舍客房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杨振让方光琛、张得贵商定细节然后去传自己的命令,而他自己则起身回了总镇府的内院。
伯夫人仇碧涵听说杨振回来了,就在总镇府的内院叫人摆了酒席等候,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杨振的影子。
她一问之下,才知道杨振径直去了客馆宾舍见登州来的客人,知道杨振如此,必有要事,只好听之任之。
就这样等到了半夜,她自己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挺着老大个肚子,也不方便前去见面,只好派了贴身的丫鬟一次次去探看。
但是丫鬟们看见杨振在旁边的客馆宾舍始终与人议事未完,也不敢前去打扰,只好一次次往返,向伯夫人仇碧涵汇报客馆的情况。
等到杨振终于议事结束,终于在天光大亮之际,回到内院中的时候,伯夫人仇碧涵早已扛不住困倦和衣睡下了,唯有当值的大丫鬟捧玉,在卧房外的过厅里,守着一桌早已凉透的饭菜正打盹。
杨振进入房中的脚步声,很快就惊醒了捧玉。
“爷,回来了,夫人等了半夜,实在困极了,只得先睡下了——”
捧玉见杨振进屋,正经过她的身边,迈步往里屋卧房中走去,连忙从打盹的桌边站了开来,一边敛衽行礼,一边小声报告。
“无妨,无妨,外间军务繁忙,未料忙到此时,原也是我的不是,辛苦你们久等,你且休息去吧。”
面对捧玉这样的陪嫁丫鬟,杨振早已不再把她当成普通的丫鬟对待,或者当外人看了。
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没有走到通房丫鬟的那一步,但是其中唯一的原因,只是由于杨振的坚持罢了。
金海伯夫人仇碧涵已经有孕在身七个多月了,夫妻间不仅早已停了敦伦之礼,而且为了确保胎儿的安全,也为了让仇碧涵夜里休息好,杨振也已经答应了仇碧涵的提议,在这次出征回来以后就分屋睡。
仇碧涵有这样的提议,一方面,当然是为了确保胎儿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委屈了杨振,同时也给她的两个陪嫁丫鬟提供陪侍杨振的机会。
仇碧涵嫁给杨振,至今尚不满一年时间,而现在又是她有孕在身、安胎待产的时候,从她的本心来说,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有别的女人,更不希望看见杨振纳妾什么的。
好在杨振在这个方面表现很好,自她怀孕以来,对她更是百般呵护。
除了因为杨振军务繁忙戎马倥偬,没有多少时间拿出来陪护她之外,在女色方面,杨振的表现让仇碧涵十分欣慰,也让她倍感甜蜜。
这也是世上所有女人的正常心理。
——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其他的女人分享自己至爱的男人呢?如果能与自己心爱的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直二人世界直到天荒地老,哪个女人不愿意呢?
作为一个怀孕中的女子,仇碧涵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很正常的,正常人谁不这样想?
但是,作为金海伯夫人,仇碧涵却又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得的。
莫说那两个情同姐妹的陪嫁大丫鬟,眼睁睁地盼望着她们的身份地位有一天能够更进一步,就说仇碧涵的母亲、婶娘,早在松山城里的时候,自她有了身孕以后,就隔三差五地暗示她指点她,应该主动给杨振安排丫鬟侍寝。
来到了旅顺口以后不久,仇碧涵的母亲沈氏、婶娘郭氏见她始终没有动作,更是直接挑明了告诉她,这才是高门主母的所谓贤妻之徳和驭夫之道。
仇碧涵自己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出身将门世家的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婶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虽然她不希望杨振将来搞什么三妻四妾,而杨振眼下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她也知道,随着杨振权势地位的不断增长,有朝一日,这一点怕是难以避免。
每当想到这些,仇碧涵就难免心中黯然,但是面对母亲沈氏和婶娘郭氏的教导,她却不能不认可她们的说法,毕竟天下皆如此。
就在昨天夜里,仇碧涵让捧玉这个丫鬟在自己房里准备了饭菜等候杨振的同时,也让另一个陪嫁丫鬟心月,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杨振的卧房里守候。
然而令她们失望的是,——尤其是令陪嫁丫鬟心月大失所望的是,杨振在总镇府旁边的客馆宾舍里面议事,居然议了一晚上,竟彻夜未归。
直到天都快亮了,已经怀胎七个多月的仇碧涵,才耐不住困倦睡去,而做好了侍寝准备的陪嫁丫鬟心月,更是苦苦等待了一夜。
当然,此刻的杨振对此并未全然知晓,只是他从捧玉的口中得知仇碧涵一直在等他,等他等了半夜,心中顿时生出满满的愧疚。
就在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迈入内室卧房的时候,仇碧涵还是被捧玉和杨振的对话唤醒了。
“夫君回来了么?”
仇碧涵从内室卧房当中的一张豪华拔步床上,拥着被坐起身来,一边探头向外探看,一边张口询问。
“是的,夫人,都督回来了!”
原本紧跟在杨振的后边往内室走的捧玉,听见自家大小姐慵懒的声音,立刻答了话,快步走过去,将她扶住。
杨振见仇碧涵已醒,当即说道:“是我,我回来了,劳夫人久等了!”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了,拉着仇碧涵的手,满眼爱惜地看着她已然有些丰腴同时也显出困倦的面容,半是愧疚半是心疼地说道:
“登州来的客人,关系到咱们金海镇的移民屯垦事务能否成功,事关重大,为夫不能不先去议事,还请夫人见谅!”
“夫君说的这是哪里话,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其中轻重缓急,妾身还是分得清的。”
仇碧涵听见杨振那么说,显然也看出了杨振言行神色里面饱含的愧疚,当下握紧了杨振的手,笑着说道:
“夫君率领大军北上迎敌,而今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妾身未能出城迎接已是不该,哪能因私而废公,因小而失大呢?”
伯夫人仇碧涵一边说完了这番话,一边在大丫鬟捧玉的搀扶之下挣扎起身,预备向杨振见礼,恭贺他凯旋班师。
杨振见状,连忙拉住她,不让她从床上起身。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人躺靠在床上,一个人紧坐在床边,手拉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卿卿我我地说起了家常的琐事。
说了会话,仇碧涵想起叫丫鬟心月侍寝的事情,便开始催促杨振到新准备出来的卧房休息,并告诉杨振自己决定让两个陪嫁丫鬟都成为通房丫鬟,而且已经叫心月在给杨振准备新卧房内等了一夜了。
杨振虽然没有按仇碧涵说的那样,当即去到新卧房内休息补觉,但是却终于点头默认了仇碧涵的安排。
大丫鬟捧玉在旁边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见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忙躬身退出内室,撤去了凉透的饭菜,叫人热一热再送过来,一顿晚饭也变成了早餐。
当天上午,杨振在自己的府中稍事休息之后,就又领着张得贵、方光琛等人,一起来到旅顺口内的码头上,去给越其杰、仇震海、李吉等人送行,正式拉开了从登莱移民的序幕。
送走了越其杰等人以后,杨振又马不停蹄地视察了一圈旅顺南北城以及旅顺口周边的防务。
他一方面命令张臣、李禄和杨珅三人,从各个牢城营、矿场、冶炼厂等所管理的奴工之中,挑选部分青壮丁口,打散开来编作营中辅兵杂役,进一步壮大队伍。
另一方面,又下令将这次大战之中俘虏回来的所有二鞑子编成第四牢城营,归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指挥序列,并以刘仲锦为第四牢城营参将,叫他领着这些人开山采石,在旅顺口内扩建西港内的码头和仓场。
杨振不在旅顺口的这些天里,旅顺南北城一切正常。
南城是总镇府及其协理营务处的所在地,除了至关重要的衙署仓储,剩下的主要是各路将领的眷属。
眼下,他们这些人才从松山城移防此地不久,带来的物资也多,吃的,穿的,用的,都还是算充裕,再加上安全无虞,日子颇能过得。
而北城的军工基地建设进展也很快,王守堂主持的冶炼厂,王煅主持的枪炮厂,以及潘文茂主持的弹药厂,现如今已经开始大批量的产出铳炮弹药了,一切既忙碌,又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