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五章 试试
多尔衮定下决心的次日清晨,当阿巴泰阿济格指挥下的满鞑子军队,在雾气苍茫之中铁蹄滚滚气势汹汹地奔向西屏山山区的时候,杨振所率领的船队,经过了大半夜小心翼翼的北上航行,也已经稳稳地停靠在了兔儿岛海岸的头道湾内。
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是胡大宝的地盘。
虽然崇祯十二年的夏天以后,清剿兔儿岛的队伍来了一批又一批,负责指挥清剿的将领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谁也没能改变这一点。
除了放火烧掉兔儿岛上的森林,恢复起当年被他们自己拆除破坏的望海哨之外,满鞑子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兔儿岛上,有一个突入海上的突出部,那里正是兔儿岛海岸上最适合设置望海哨的一个地方。
然而可惜的是,兔儿岛是一个向西突入海中的狭长陆连岛地形。
海上低潮或者海水退潮的时候,它与陆地相连,人马可以通行。
但是,到了潮水高位或者海上涨潮的时候,它与熊岳城所在的陆地之间,就会出现一道峡湾。
最主要的是,兔儿岛一天当中只有大中午水位最低的时候,才与陆地相连,才可以走马行人。
而一天当中的大多数时候,它都是孤悬海上,仿佛遗世而独立。
这样的地形条件,非常有利于胡大宝及其水师队伍,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地打游击。
敌人来的多了,他们就撤退入海。
茫茫大海,绵绵海岸,到处都是可以撤退隐蔽的地方。
敌人来的少了,他们就趁着潮水上涨的夜里,摸上去,干掉敌人。
驻防熊岳城的满鞑子将领珠玛喇,前前后后已经派去了好几批人手,可是被他派到兔儿岛上驻守望海哨的人手,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
驻防熊岳城的珠玛喇,手里面没有水师,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到最后,珠玛喇只好下令放火烧掉了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的森林,然后将此地的望海哨,后撤到了原来的石棚山旧址之上。
熊岳城驻防满鞑的望海哨撤回到十几里外的石棚山上后,果然安全无虞了。
而且站得高,看得远,对海侦察的覆盖面,更是扩大了许多倍。
但是,它的望海效果,却受到天气和距离的影响,一下子大打折扣。
尤其是对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的瞭望效果,更是大打折扣。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早上,杨振率领的船队在胡大宝的领航之下,趁着海上晨雾弥漫,悄然驶入了兔儿岛怀抱的头道湾中,而位于石棚山顶的望海哨,却毫无所觉。
“都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咱们是趁着大雾一鼓作气去打熊岳城,还是在这里休整一天,等到了夜里继续夜航北上连云岛?”
仇震海、俞亮泰领着船队,在兔儿岛的头道湾里泊好了船,便与杨振、张臣等人一起,跟着胡大宝登陆上岸,翻过一道小山岭,来到了二道湾内那个巨大的海蚀山洞里。
这个地方杨振等人曾经来过,而仇震海却是第一次进入,见这里兔儿岛二道湾内别有洞天,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此时,杨振已在洞中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而跟随左右的麻克清与许廷选两个,已经在他的面前生好了火。
杨振看着渐渐升腾起来的火苗,一边招手示意来到洞中的其他人围着火塘坐下,一边笑着开口说道:
“张副将、俞参将,杨参将,喜子,大宝,你们说呢?咱们这一次,是该借助以前留下的后手,直接去打熊岳城呢,还是到北边的连云岛晃一圈,将现在熊岳城里的人马先调出去一批再说呢?”
北上连云岛的想法,并不是仇震海提出来的,而是杨振在前来兔儿岛的船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找到领船夜航的仇震海商议军情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杨振从李率泰、赵长寿等人的嘴里,已经知道了多尔衮前期的所有安排。
比如,他已经知道多尔衮率领的围攻复州城的大军当中,只有正白旗、正蓝起、镶蓝旗以及孔有德指挥的正红旗汉军炮队主力和小部分正蓝旗汉军炮队。
而阿济格新编的镶白旗驻守在熊岳城以及熊岳城以南,直到永宁监城遗址一带的地方。
至于尚可喜所领的被归给了镶蓝旗的天助兵,则被安排到了熊岳城以北,直到盖州海岸的连云岛一带。
其中最有价值的一个消息是,智顺王尚可喜本人,也被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给打发到连云岛一带,去亲自择地修造船厂,征调工匠,着手打造战船去了。
按理说,有了这样的情报之后,杨振应该不会对突袭熊岳城有什么疑虑了,何况先前他们在熊岳城的绥德门下早就有了安排。
但是,令杨振无法判断的是,他这次安排袁进带人虚张声势地坐镇西屏山以后,多尔衮是不是真的征调了阿济格的主力南下,阿济格南下以后,有没有征调尚可喜率部移防熊岳城呢?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杨振暂时不敢冒然行动。
万一阿济格心思缜密,自己率部南下以后,却调了尚可喜回来,率领重兵驻防熊岳城,那自己可就一脚踢在铁板上了。
即便他先前在熊岳城南门绥德门下的安排依然有效,冒然去打拥有重兵驻守的熊岳城,仍旧充满风险。
毕竟,为了隐蔽行踪,他能带来的麾下人马还是太少了。
此次行动的绝对主力,只有张臣、李守忠指挥的燧发火枪兵两个哨,外加潘喜指挥的掷弹兵一个哨,以及杨珅带队指挥的冲天炮炮兵一个哨。
算一下,总共才一千二百来人。
如果剔除掉进行炮火支援,或者只是进行炮火掩护的杨珅所部人马的话,那么剩下来的一线直接作战人员,就只有三个哨,才九百余人。
至于胡大宝的一个哨,还有仇震海和俞亮泰的几个哨,跟着打打埋伏,打打顺风仗还算可以,要让他们进行攻坚作战,那还差了不少的火候。
而且他们不论白天黑夜,都担负有值守船队、运输补给的重任,除非遇上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杨振也不会叫他们全体下船,参与到攻城作战当中去。
这样一来,杨振他们炸塌了绥德门以后,能够在第一时间紧跟着他冲进城里的人马,就只有两个火枪哨和一个掷弹兵哨。
——充其量再加上胡大宝指挥的一个火器装备程度较高的“两栖作战”哨。
这个时候,一旦熊岳城中有重兵驻扎,杨振这么做,就无异于是飞蛾扑火了。
就算他们一时炸塌了绥德门,到最后如果吃不下城中人马,那可就弄巧成拙,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杨振在临行前信心满满,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不能不小心谨慎。
眼下他向身边的众将提出了问题以后,各人表情丰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惊讶莫名,有的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
“都督,咱们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自然是要打熊岳城啊!熊岳城南门,咱们早有了安排,一打一个准,当然是要打熊岳城了!”
诸将之中对攻打熊岳城最热衷的,无疑是当初亲手在熊岳城绥德门下,埋藏了大批黑火药以及万人敌的潘喜了。
此时,潘喜听了杨振问出来的话,立刻惊讶莫名地喊了起来。
其他人看了看潘喜,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到了杨振的脸上。
“呵呵,当然,熊岳城自然是要打的,我们北上的目的,就是这个。根据李率泰交待出来的情况,这个熊岳城里,可是存放了满鞑子这次大军南下携运的大批粮草弹药呢!
“所以,我们只要拿下了熊岳城,一把火将它烧个精光,那么此次南下的满鞑子大军在复州城下,在西屏山下,就坚持不了多久!”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啊!都督,熊岳城既然是鞑子南下的粮草转运之地,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潘喜听了杨振的说法,马上更加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心中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好像是唯恐杨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一般:
“想当初,咱们解围松山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放了一把火,烧了鞑子的粮草营吗?这一次,正可以再干一次啊!”
潘喜这话说完,胡大宝、李守忠、杨珅、许廷选皆是跟着点头不已。
只有仇震海、俞亮泰、张臣几个人,仍旧若有所思地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振。
“呵呵,你说的没错。打熊岳城,是一定要打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打。一旦我们炸塌了南城门以后,遭遇了城中云集的重兵,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杨振见众人如此,当下便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正因为熊岳城介于盖州城和复州城之间,是这次满鞑子大军南下的粮草中转之地,多尔衮就不会不派出重兵防守此地。
“这一次我们虚张声势,叫袁进假扮我们金海镇的援军入驻了西屏山大营,为的就是吸引熊岳城一带的阿济格军队南下围歼。
“可是阿济格南下了没有?南下了多少人马?阿济格南下之后,有没有调尚可喜回防熊岳城?我们现在却一无所知啊!”
说到这里,杨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隐含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正因为眼下机会难得,所以绝对不能轻易浪费。
众人听了杨振话,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分兵走海路北上,派人到连云岛试一试!到时候熊岳城内的虚实,一试便知!”
第六一六章 连云
杨振的担心,当然不是瞎担心,他的小心谨慎是完全正确的。
正如李率泰向杨振等人供认的情报所表明的那样,多尔衮的确把熊岳城当成了他们此次大军南下征剿金海镇的粮草转运之地了。
而他最早之所以留下自己的兄长新晋的镶白旗旗主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率部留守熊岳城,除了阿济格的镶白旗新编未久,需要更多的时间磨合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叫阿济格这个他信得过的同母兄长替他看守后路。
辽东半岛是一个狭长而多山的地形,尤其是沿着西海岸南下的驿道,将几个城池串联在一起,它们的位置距离海岸线都太不远。
其中距离海岸最远的一个,要算是复州城了。
可是复州城却是金海镇兵马重兵防守的前线。
多尔衮自是不能将大军所需的粮草弹药等军需物资,一股脑儿地全都运送到复州城下。
这样一来,位置相对居中的熊岳城,就成了他大军后方的粮草转运枢纽。
于是,从盖州城到熊岳城,从熊岳城到复州城的沿海地带,就成了一个需要处处设防的地方了。
这样的仗,多尔衮没有打过,阿济格也没有打过。
搁在以前,他们根本不担心后方和后路的问题,也不从担心什么粮草军需的问题。
因为每一回他们出兵作战,都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作战,在敌人的地盘上获得军需物资,根本也不需要什么后方。
但是这一次,完全不同了。
他们的军队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不假,可是他们没有船,没有水师,而辽东半岛的两侧却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是他们没有遇到过的战场地形。
多尔衮十分精明,所以没敢大咧咧地率军径直南下,直接去打金州城和旅顺口,这是他聪明的地方。
可是他不南下也没用,除非他干脆退守盖州城或者海州城,要不然的话,他早晚都要面对被金海镇的水师抄了后路的局面。
现在他的主力,虽然只是南下到了复州城外,可是他的后方已经暴露出了许多漏洞。
从复州城到熊岳城,从熊岳城到盖州城,这一线的海岸之上,到处都是可供金海镇水师登陆作战的战场。
以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的精明,自然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打着围点打援的算盘。
同样也是这个原因,才会让多尔衮在听说金海镇的援军从骆驼山海岸登陆,入驻了西屏山大营以后那么高兴。
在他看来,只要逮住了金海镇北上的这股援军,只要把这股多达五六千人的援军围在西屏山吃掉,那么这场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好打多了。
因为他精心算过了杨振麾下的兵马,算出来杨振手里满打满算大概也就一万多人。
一旦他在西屏山一带干掉了金海镇的这股多达五六千人的北上援军,那么金海镇还能有多少人呢?
剩下的人马要分守复州城、金州城和旅顺口,甚至还有遥远的海对面的松山城,那么每个城池里的驻军,就绝不会太多。
这样的话,接下来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南下,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拔除了。
多尔衮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自然是一口气将阿济格的镶白旗主力全数调往西屏山的外围去了,准备好了重兵,打算在短时间内以牛刀杀鸡之势,一口将西屏山附近的五六千敌人全数吃掉。
但是正如杨振所预料的那样,考虑到熊岳城的重要地位,多尔衮并没有粗心大意到放下熊岳城不管。
他仍然担心骆驼山海岸上的小股人马,会沿海北上偷袭熊岳城。
满鞑子的哨探将骆驼山上仍有小部分南军驻守的消息,报告给了多尔衮以后,多尔衮仍然十分重视。
他在征调阿济格率军南下的同时,也嘱咐阿济格务必安排好熊岳城的防守任务。
阿济格干别的可能不太行,但是对于打仗,的确还是有一手的。
他也知道,辽东半岛三面环海的狭长地形,非常不利于他们没有水师助阵的大军南下征战,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敌人的水师抄了后路。
所以,他不仅留下了熟知熊岳城沿海一带防务的珠玛喇,而且调回了尚可喜回来坐镇这个位于大军后路的粮草转运重地。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太阳穿过厚重的云层,雾气渐渐开始散了。
杨振在兔儿岛二道湾山洞之中的最后决定,是让胡大宝率领自己的船队为向导,带着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二人的船队,北上连云岛,前去打草惊蛇。
而当他们出发北上的时候,远在西屏山大营里面的袁进,已经被阿济格、阿巴泰所率领的满鞑子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倒是注意到了已经南下的阿济格镶白旗主力,可惜的是,他却根本派不出人马将消息传递出去。
到了当日午后,多尔衮本人也率领着其旗下的正白旗主力,离开了复州城北珍珠河畔的大营,护送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二人指挥的拥有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的重炮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西屏山下。
第一次身处这种境地的袁进、胡长海等人紧张万分,一心期待着杨振等人能在敌人重围的背后,能在北方的熊岳城外,尽快打开局面。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傍晚,多尔衮亲临孔有德和巴彦设置西屏山东麓的重炮阵地,指挥了对西屏山山顶大营的第一次炮击。
六十一门重炮,一门接一门地开火,轰隆之声如同惊雷,响彻天地。
一时间,一些打上西屏山山顶的巨大弹丸,更将山顶大营四周环绕的高大栅栏,打得七零八落,木石横飞。
好在当日傍晚的这一轮重炮轰击,只是多尔衮指挥下的重炮阵地在试炮,并不是真正的进攻。
接下来,直到当日天黑,满鞑子的炮阵上再也没有打出一发弹丸,而是在人欢马叫之中调整着炮位。
位于山顶大营之中的袁进、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张天宝等人,见识了满鞑子的重炮威力之后,则是慌里慌张地指挥着部下在围栏的背后挖土、堆墙。
同时,连夜在山顶上寻找那些适合开挖的地方,挖掘可以藏身、可以躲避重型弹丸的堑壕地沟,做着长久坚守的准备。
就在西屏山一带的攻守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开战的当天傍晚,杨振从兔儿岛派到岸上侦察敌情的李守忠,也在潮水上涨即将阻断其归途之前,及时地回到了兔儿岛上。
“都督,有动静了,北边盖州方向有动静了!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小队人马,从北边南下,快马加鞭冲进了熊岳城的北门!”
李守忠是张臣亲自培养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几乎学到了张臣这个曾经的辽东边军夜不收的全套侦察本领。
张臣升任副将以后,外出带队哨探的事情,基本上就交给了李守忠。
这次就是这样,当日下午,计算了俞亮泰一行人抵达连云岛的大致时间以后,杨振让李守忠带了几个人悄悄上岸哨探去了。
如今两个时辰过去,李守忠湿漉漉地回来了,他一见到杨振,立刻满脸喜色地向杨振报告了他所打探的消息。
“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是什么服色?!”
“看清楚了,都督!来的小队人马,所穿衣甲皆蓝底红边,正是镶蓝旗下!若是结合咱们在复州城的见闻,这股镶蓝旗人马,必定是未曾南下,未曾露面的尚可喜部下无疑了!”
“那么,熊岳城上的守军以及城外的鞑子巡哨人马,又是什么服色?”
“城上的守军,卑职没敢抵近观察,离得远,看不清楚,但是城外的巡哨,却险些迎面撞上,自是看得真真切切,他们着的也是镶蓝旗的衣甲!”
根据从李率泰身上审问出来的情报,杨振已经知道,原来拥有独立编制的尚可喜部下天助兵,现如今已经被正式归并到了满洲镶蓝旗的旗下,成为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旗下汉军。
他们所打的旗号,所穿的衣甲,也已全部按照满洲镶蓝旗的旗号衣甲服色办理。
这个情况落在外人的眼里,当然很难分辨清楚,到底哪些是真鞑子,哪些假鞑子,或者说二鞑子。
可是,对杨振及其部下诸将来说,是真是假,却是有迹可循的。
特别是有了从李率泰、赵长寿那里得来的情报以后,稍加分析,就能知道此次所遇鞑子的真实身份了。
“好!看来俞参将和胡大宝他们已经抵达连云岛了,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了!而且,根据你的哨探结果,原来驻守熊岳的镶白旗主力,也必定已经南下了!”
杨振等人在兔儿岛的山洞里,等消息等得心烦意乱,此时听到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自是十分高兴。
当下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先是安排李守忠带人下去休息,然后对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一会儿入了夜,你趁黑派人乘船,沿海往北边去,到熊岳城以北海岸择地登陆,潜伏下来,好好哨探一番。今夜我们且看一看熊岳城里有何反应,尔后再做决定。”
仇震海领了命令,连忙安排人手去了。
第六一七章 用处
已经在这个巨大的海蚀山洞里面休整了一天的火枪兵、掷弹兵们,听见杨振的决定,知道今夜不会出战,就又围着各棚的火塘躺倒了一片,继续养精蓄锐,准备来日作战。
“这样看来,都督先前的判断,是对的,阿济格必是带着镶白旗南下了,而那个智顺王尚可喜,此时或许就在熊岳城中!”
坐在杨振身边,围着火塘烤火的张臣,分析了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以后,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呵呵,如果尚可喜此时在熊岳城中的话,那么俞参将他们这次前往连云岛,想必还会有其他的收获。
“满鞑子想在连云岛重建水师,咱们也决不能坐视不理。要是他们在辽东湾内也搞出了水师,那咱们今后可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所以,以卑职之见,如果熊岳城里的镶蓝旗汉军对连云岛不管不顾,那咱们明日干脆先杀到连云岛去,彻底断了满鞑子重建水师的念想!”
张臣这个别开生面的想法一说出来,连杨振都一时愣住了。
“去打连云岛?彻底断绝鞑子建立水师的最后一点念想?”
这个想法,杨振还没有想到过。
但是,现在的杨振,已经越发认识到了水师的极端重要地位。
如果没有水师,他的所谓金海镇,在辽东半岛上面,可以说毫无长久立足的任何可能。
就算暂时凭借坚城侥幸立足于辽东半岛南段,将来一旦面对满鞑子南下征剿的大军,那也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
值得庆幸的是,眼下的自己既然有了水师,已经有了辽东湾的制海权。
如果不犯大错的话,基本上已经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么,为了保持这个局面,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始终保持自己在辽东湾海面上的制海权。
那也就意味着,金海镇的水师除了保障征东军的陆上作战任务的同时,还有一个非常紧迫非常重要的使命。
这个使命就是,根除满鞑子在辽东湾海域建立水师的一切可能。
只要自己一方拥有强大的水师,而满鞑子一方没有,那么新生的金海镇,就能够在未来的战争中牢牢掌握主动权了。
显然,眼下的张臣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面对张臣突然提出来的这个想法,杨振心动不已,同时也开始认真考虑,自军到底是应该先打熊岳城,还是应该斩草除根先打连云岛了。
就在杨振隐蔽在兔儿岛二道湾内的山洞里,纠结着到底应当怎么办的时候,身在熊岳城中,奉命坐镇看守多尔衮大军后方粮草补给重地的智顺王尚可喜,也在反复权衡着,反复纠结着,良久做不出一个决定来。
连云岛以及盖州城,是多尔衮交给他修造船厂并留守的大后方,地位与熊岳城几乎同等重要。
现在金海镇的兵船直接去了连云岛,那么自己要不要赶紧往连云岛方向派出大批援军呢?
“王爷,可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到了明天再出兵,或许就晚了!咱们在连云岛存放的那些木料,丢了可以再砍伐,再积攒,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拣选征发来的那批船工匠人,这一回要是没了,以后咱们要造船,要建水师,可就千难万难了!”
夜幕已经降临,天色依然黑透,奉命留守熊岳城的智顺王尚可喜,已经收到了他麾下盖州守将卢克用紧急着人送来的军情塘报。
塘报上说,连云岛外海在今日未时前后,出现了大批身份不明的船只,但是观其大量悬挂的北斗七星黑令旗,可以判断敌人来自南朝水师。
收到了这个紧急的军情,尚可喜站在熊岳城北门的城楼上,徒劳无功地往北眺望,又是担心,又是焦虑,又是着急,又是纠结,始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理。
从他收到消息到现在,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可是他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而他身边的心腹部将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正在一个劲儿地向他分析利害,劝他尽快派出大批人马北上救援连云岛。
倒不是这个金玉奎目光有多么短浅,而是这个金玉奎深深地知道,他们这些跟着尚可喜投降了大清国的人马到底是凭什么在大清国立足的。
之前,智顺王尚可喜被剥夺了王爵,降为智顺公,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失去了相当一部分人马。
不仅失去了许尔显的队伍,而且还失去了田庄台的水师。
虽然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在跟着仇震海叛逃之前,就已经荒废了好几年,几乎不敷使用了,但是真正丢了那些破船烂船之后,大清国的上层比如黄台吉,才终于认识到在辽东湾有一支水师,是多么的重要。
此后一段时间,黄台吉原本把希望寄托在了续顺公沈志祥的身上,想着让续顺公沈志祥在金州湾重新打造一支水师。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希望,随着续顺公沈志祥反正归明事件的发生,意外地破灭了。
然而,一向眼光敏锐的黄台吉,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打消建立水师的念头,并且很快就重新发现了智顺公尚可喜的用处。
而这一点,也正是这一次尚可喜能够恢复以前的王爵,重新成为了智顺王的根本原因。
对此,尚可喜本人只当是黄台吉天威难测,天恩浩荡,可是他的麾下部将们,却不这么看。
经历了先前的降爵事件以后,他们对其中的缘由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尤其是金玉奎,上一次,他稀里糊涂地被杨振和仇震海等人假扮的固山贝子博洛蒙骗了一番,随后受到了多铎的鞭打。
那起事件以后,金玉奎便对自己在大清国的身份地位,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他已经认清了,麾下的实力才是王道,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而对他们这些跟着尚可喜投降大清的部将们来说,就算是成了所谓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也没什么用,在人家八旗满蒙贵人心里,仍旧把他们当尼堪阿哈看待。
唯一能够维持自己地位的,就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用处。
沈志祥叛变了以后,杨振搞出了一个金海镇,这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想过了,大清兵若想打垮这个金海镇,光靠满蒙骑兵的弓马骑射是不行的。
要想打垮金海镇,一方面需要大量的重炮,另一方面就是要建立一支水师。
而金玉奎同样很清楚,他们天助兵没有多少重炮队伍。
在这一点上,他们跟人家天佑兵没法比,毕竟天佑助威大将军炮都是人家孔有德的天佑兵搞出来的。
但是天助兵各部就没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了吗?
当然也不是。
在他看来,他们的独特优势,正是对水师的熟悉。
他们以前可是东江镇的人马。
虽然投降过来的时候,黄台吉怕他们上了船随时可能再叛离,不让他们搞水师了,可是他们毕竟是多少年的水师出身了,过去在东江镇吃饭的本事并没有完全丢下。
尤其是被他们裹挟着带到大清国的数千部众和上万岛民里面,有许多人都是吃水师这碗饭的。
这些人,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尤其是当沈志祥叛离了以后,黄台吉要想打造水师,也只能求助于他们了。
这一回,黄台吉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爵位,就是一个例证。
而多尔衮让尚可喜留守后路择地打造战船,则是最新的例证。
却说金玉奎劝说了一番以后,尚可喜脸色几度变幻,但却一直不言不语,仍旧拿不定主意。
此时,尚可喜身边的另外一个心腹部将也站了出来,低声对他说道:“王爷,天佑兵孔王爷,耿王爷他们,现在无疑是要靠重炮吃饭了,可是咱们将来靠什么吃饭,您老人家可绝不能含糊!”
尚可喜听了这话,扭头看着说话的心腹部将,一张刀条脸拉拉老长,带着一些不解,也带着一些不满。
但是那将领不以为意,仍旧自顾自地躬身对尚可喜继续说道:“以卑职之见,咱们今后怕是要重拾旧业,再吃水师这碗饭了!连云岛上的东西,样样都可以不要,可是,这段时间咱们征调上岛的一千多船工匠人,可不能丢了!”
“是啊,王爷,玉奎兄弟,志富兄弟,说的都没错,别的可以不要,那些船工匠人,可是咱们将来在大清国这边的立身之本!咱们要想在这边永享富贵,没了他们可不行!”
跟在尚可喜身边的第三个亲信将领,紧接着他嘴里提到的“玉奎兄弟”“志富兄弟”的话头,继续劝说尚可喜尽快出兵救援连云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愁眉不展拉拉着脸的智顺王尚可喜,听了左膀右臂一杆亲信部将的说辞,方才长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徒劳地向北眺望了一番,最后开口说道:
“本王知道,玉奎,志富,还有进功你,你们说的话,没什么大错。可是,英亲王之前火急火燎地,叫本王带你们回来坐镇熊岳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现在本王手里的兵马一共就这么多,一旦派兵去了连云岛,熊岳城这边要是出了闪失,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第六一八章 睿断
劝说尚可喜派兵救援连云岛的几个部将,正是尚可喜手下的几个心腹人物,即新编的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甲喇章京班志富和梅勒章京吴进功。
这几个人之所以希望尚可喜下决心救援连云岛,主要是因为眼下云集在连云岛上的大批船工匠人,正是来自他们麾下的部众岛民。
他们带到大清国的这些部众岛民,尤其是其中的大量船工匠人,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在如今这样的复杂局面之下,拥有这样的一批部众岛民,是他们重要的本钱。
没有了这批部众岛民,他们这些人就很难再有凭借水师崛起的机会了。
事实上,尚可喜本人也不傻。
他当然知道这一回自己能恢复王爵,与沈志祥突然叛变以后自己的地位凸显有关系。
可是他也同样担心,出现在连云岛一带的敌情,是金海镇的兵马在搞调虎离山之计,当下便仍旧不肯松口。
“王爷,那个杨振小儿,的确喜欢搞些阴谋诡计,卑职以前就吃过他的苦头。可是王爷,睿亲王前几天不是已经遣人通报过南边的准确消息了吗?
“既然金海镇救援复州城的主力兵马,已经被围在了西屏山一带,那么杨振小儿的麾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兵马,一会儿出现在连云岛,一会儿又来打熊岳城呢?”
最早劝说尚可喜救援连云岛的甲喇章京金玉奎,再一次开口劝说尚可喜,叫他不必担心熊岳城的防守问题。
金玉奎说完了话,紧随其后的班志富也躬身说道:“王爷,卢克用这小子的脾气,王爷你也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会从盖州城派人前来请求援兵。
“而且盖州城里人马空虚,只有他一个甲喇而已,一旦连云岛丢了以后,金海镇偷袭连云岛的人马登岸,继续去打盖州城,到时候王爷你,救还是不救?”
“这——”
班志富最后说的这个可能,一下子点中了尚可喜心里面最大的隐忧。
对他来说,做水师,是很辛苦的,现在他已经是王爷了,也不可能有更高的地位了,就算是那些被征调到连云岛上的船工匠人丢了,他也能够咬牙接受。
但是他的心里也有其他的考虑。
沈志祥叛变了以后,他麾下的一些将领,比如金玉奎等人,受过多铎的欺辱,心里就有了别样的想法。
总想着借助黄台吉要重建水师的机会,摆脱现在这种生杀予夺完全受制于人的命运。
对尚可喜来说,他的部将们的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
他宁愿建不成大清的水师,也不想让他的部将们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对他来说,若是建成了水师以后,他的这些一朝掌控了水师的将领哪一天要是头脑发热出海跑了,那他这个大清王爷可就做到头了。
所以,连云岛上的一切,对他来说皆可以放弃,包括那些重建水师的唯一希望,也就是那些大多数来自他麾下的船工匠人。
也因此,他的部将们再怎么劝说,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然而,班志富最后所说的盖州城的得失,却说中了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
水师建不成不打紧,可一旦盖州城丢了,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卢克用是他麾下的另一员心腹干将,如今就率领一个甲喇的天助兵,驻扎在盖州城里。
包括连云岛的防守问题,眼下也是这个卢克用在负责打理。
尚可喜原本以为,连云岛以及连云岛海岸上不远的盖州城,处在这场战事的大后方,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然而没有想到,金海镇的兵船居然大胆到了这个程度,盖州湾的浮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他们竟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北上了。
“方才卢克用派人送来的塘报,可说清楚了炮击连云岛的金海镇兵船到底有多少,兵力有多少?!”
面对眼下错综复杂的局面,负责留守后路的智顺王尚可喜,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出决定了。
但是,在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他还是想再盘算一下金海镇北上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听见尚可喜这么问,班志富立刻拿出了同僚卢克用从盖州送来的塘报,就着火把的亮光看了看,然后说道:
“王爷,卢克用的塘报上说,他们在连云岛发现了来自海上的大小兵船近百艘,炮船十几艘,他们预估此番金海镇北上的兵马,最少也当在两千人上下!”
“嗯。”
尚可喜嗯了一声,愁眉苦脸地盘算着,又不说话了。
这回,尚可喜挑选麾下精壮战兵,一共凑齐了十三个牛录的人马,分属于三个甲喇跟他出征。
当多尔衮在之前的军议上,定下了围点打援的战略以后,命令尚可喜带人返回盖州城和连云岛一带,一边留守后路,一边征调船工匠人,预备造船建立水师。
那以后,尚可喜就带了自己的十三个牛录入驻了盖州城和连云岛,开始准备打造战船的事宜。
然而,多方筹措而来的木料刚运送上岛,多方征调而来的船工匠人刚刚到位,阿济格却突然下令,叫他率领麾下主力前往熊岳城坐镇。
现如今,卢克用这个甲喇章京实领了一个甲喇,共有五个牛录,驻守在盖州城和连云岛一带。
而预备作为大清国新建水师船厂的连云岛上,只有一个牛录的战兵看管着大批的船工匠人,驻扎其上。
而偌大一个盖州城,却只有卢克用带着四个牛录驻守其中。
一旦这一次金海镇的兵船北上,不是调虎离山,不是声东击西,那么以连云岛的现有兵力,是注定守不住的了。
甚至包括盖州城,都有可能被金海镇的兵马一举给破了。
“好,本王决定了,是该出兵救援连云岛和盖州城。连云岛丢失事小,但是盖州城关系全军后路,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爷英明!”
“王爷高见!”
“王爷睿断!”
尚可喜话音刚落,金玉奎、班志富、吴进功立刻将一连串的马屁话奉上。
尚可喜见状,挥手打断了他们奉上的马屁话,接着说道:“金玉奎、吴进功,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连夜出城,前往盖州城去。若到时连云岛已失,那就不必理会了。你二人可直接率部赶赴盖州城协防!”
“王爷,若卑职等人赶到的时候,连云岛未失呢?”
“若连云岛未失,那你们就趁着天亮退潮的时机疾驰上岛。岛上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尽快护送岛上匠人,撤入盖州城内,尔后等待本王命令!”
金玉奎听了智顺王尚可喜的命令,看了吴进功一眼,两个人一起抱拳说道:“卑职遵命!”
他们说的是卑职,而不是奴才。
在面对女真贵人的时候,他们一概自称奴才,但是在面对原来的东江镇上司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以往的旧称,并不自视为上官的奴才。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等你二人赶到,刚好赶上海水退潮。你二人莫嫌辛苦,现在就点齐了各自麾下牛录,以吴进功为主,金玉奎为副,连夜赶往那里去吧!”
“卑职遵命!”
吴进功原是尚可喜麾下副将,本次改旗以后,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如假包换的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
而金玉奎,也如愿当上了所谓的甲喇章京。
可是,与当时在辽河口龙王庙巧遇杨振等人装扮的固山贝子博洛时有所不同,当他挨了多铎的一顿鞭子之后,满鞑子的所谓甲喇章京官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却说当天夜里,已经过了午夜子时,尚可喜麾下梅勒章京吴进功、甲喇章京金玉奎各自率领本部人马,打着火把出了熊岳城,策马北上,往连云岛与盖州城的方向去了。
他们两个人,说起来品级挺高,一个是梅勒章京,一个是甲喇章京,然而他们实际上领有的人马,一共才五个牛录而已。
吴进功的人马多一点,也才三个牛牛录。
至于金玉奎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才两个牛录而已。
也就是说,尚可喜一番布置之后,他能够派出去救援连云岛的人马,一共也只有一千五百人罢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纠结,就是因为他手下的人马,已经过于分散了,如果再撒出去五个牛录之后,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三个牛录而已了。
当然了,他之所以最后还是把身边的主力派了出去,除了他不能承受丢失盖州城的责任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此时的熊岳城里,还有隶属满洲镶白旗的三个牛录,由镶白旗的一个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坐镇南门绥德门。
其二,对他来说,无论如何看,熊岳城的周边,眼下也并没有任何危险临近的征兆和迹象。
第六一九章 纠结
金海镇大概有多少兵力,之前在多尔衮召集的军议上,诸王贝勒大臣们已经有了一个近乎一致的判断。
相应的是,杨振在防守复州城、金州城以及旅顺口的同时,能够派出多少人马北上救援复州城,那也是有数的。
根据多尔衮派人送来的消息,尚可喜得知,金海镇北上救援复州城的主力五六千人,眼下已经被围在了西屏山一带。
如果这一次从盖州城传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熊岳城这边,就不可能再出现杨振的人马了。
即使如同珠玛喇先前所说的那样,这里曾经出现过金海镇的北上哨探,那么这股哨探的人数也绝不会太多,更不会有威胁熊岳城城防的能力。
当天夜里,子时已过,当镶白旗满洲甲喇章京珠玛喇听说智顺王尚可喜要将身边的五个牛录汉军派出城去增援连云岛,匆匆忙忙地从南门跑到了北门来见尚可喜,打算劝他务必以熊岳城的城防为重。
可惜的是,等他匆匆忙忙地登上北门城头的时候,只看见了吴进功、金玉奎两部人马打着火把快速北上的背影。
对此,珠玛喇只能跺脚叹气而已。
珠玛喇虽然是女真出身,可是面对连黄台吉都相当看重的汉人王爷智顺王尚可喜,他也不敢当面质问其决定。
他只能忧心忡忡地回到了绥德门上,传令麾下自领的三个牛录以及内外哨卡,打起精神坚守城池。
等到当天后半夜,已经过了丑时,熊岳城里派出了大队人马北上的消息,才被此次充任哨探的仇震海长子仇必先,带回到了兔儿岛上。
杨振一夜未眠,但此时天快亮了,依然毫无困倦之意。
他一看到仇震海领着仇必先匆匆赶来见面,立刻欣喜地问道:“怎么样?熊岳城里的鞑子守军,可是有了动静?”
“正是,都督,就在亥时前后,有大队鞑子骑兵,打着火把,从墩台山下经过,一路往北去了!”
仇必先这么一说,杨振的脑海里立刻就记起了墩台山的位置——大约在熊岳城以北二十里的海岸附近。
熊岳城方圆几十里内,南有石棚山,北有墩台山。
山势都不高,上面皆有大明朝以前修建的望海哨,或者烽火台。
“经过墩台山往北的熊岳城人马,大概有多少?”
“看火把,至少在千人以上,但是最多应当不会超过两千人!若是折中一下的话,卑职推算,这队人马当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听了仇必先的话,杨振便在心中计算着尚可喜麾下的人数,以及此时熊岳城的敌人数量。
这个时候,一边的张臣突然说道:“都督,根据李率泰的说法,这个智顺王尚可喜,这次带来的人马,一共有十三个牛录,不足四千人。
“而盖州城、连云岛,都归他派兵驻防,那两处无论如何也当有一个甲喇的兵力了。如今,他再派出去一千五百人上下,恰好又是一个甲喇。那么留在他身边,协防熊岳城的正蓝旗汉军,也就剩下三个牛录而已!”
张臣说到这里,看见杨振以及其他在场的将领,一时皆面露喜色,于是马上就又接着说道:
“当然了,还要算一算原本就驻防熊岳城的镶白旗人马才行!根据李率泰、赵长寿他们的说法,原本驻扎在熊岳城的人马,是满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的三个牛录!”
张臣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喜色,顿时就是一滞。
如果算上珠玛喇的三个镶白旗满蒙牛录的话,那么熊岳城里驻扎防守的人马,仍然超过了杨振他们的数量。
张臣看见了杨振与其他将领的反应,先是呵呵一笑,然后接着说道:“都督和诸位不必过于担心,这个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的三个镶白旗驻防牛录,皆是当初多铎出兵辽西的时候挑选剩下的老弱!而且——”
说到这里,张臣脸色一肃,断然说道:“而且,即使把这个珠玛喇率领的三个牛录一并算在里面,如今的熊岳城中,也只剩下六个牛录一千八百人罢了!虽比我们人多,但是有何惧哉!”
张臣这番话说完,说得杨振都有点热血澎湃了。
这时,已经休整了一天,早就睡饱了的潘喜,听见张臣所说的判断,立刻语带兴奋地对杨振说道:
“是啊,都督,满鞑子们已经中了都督的打草惊蛇和调虎离山之计!卑职以为,咱们再破熊岳城的机会,已经到来,可以动手了!”
潘喜这么一说,聚拢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父子以及张臣、李守忠等人,全都满脸期待地看着杨振,等待他的命令。
这些人现在都已经知道,潘喜曾经亲手在绥德门下埋设了大批火药和万人敌,只要能够悄没声息的接近绥德门,就能一举打破熊岳城。
所以,对于上岸攻打熊岳城,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的恐惧之心,相反,人人心里倒是有不少的期待。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面对张臣、潘喜等人热切的态度,杨振给他们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断然否定了连夜去打熊岳城的提议。
“不急,且再等上一等!”
不是杨振担心打不下熊岳城,而是杨振担心太快打下了熊岳城,会直接将围攻西屏山的多尔衮大军给惊退了。
面对完完整整没有多少损失的多尔衮大军,杨振暂时没有正面应对的办法。
他需要借助西屏山大营或者骆驼山营盘的地利优势,给多尔衮的大军造成大量的减员。
如果任其全须全尾的离去,固然是解了复州之围,解了西屏山之围,但对多尔衮大军的损害却微乎其微,这可不是杨振的目的。
“都督的意思是——?”
眼见杨振皱着眉,否决了连夜出兵攻打熊岳城的提议,包括仇震海都有些疑惑了。
其他人不敢多问,却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身为杨振长辈的仇震海身上,最后也只能由他开口询问原因。
“我的意思,是让多尔衮的大军在西屏山下多浪费一些弹药,多吃一些苦头!西屏山的地势,你们也都知道。只要袁进他们不犯大的错误,恐怕十天八天之内,满鞑子也绝对拿不下来!”
“还要等十天八天?!”
杨振的说法,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恨不得立刻对熊岳城发动进攻的潘喜,更是吃惊地叫出了声。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杨振见众人惊疑不定,随即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守着已经成熟的桃子不摘,的确也不合适,万一这三两天内,熊岳城又来了鞑子的援军,那就更是悔之晚矣!”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远处洞口外透进来的微光说道:“此时天色将明,潮水将退,不是我们进兵的最好时机!这样吧,我们再等一天,也给袁进他们一些歼敌杀敌的机会!”
诸将听见杨振这么说,知道进攻熊岳城的时间定在了二十七日的夜里,当下一起点头。
特别是话里话外,杨振还提起了远在复州城外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跟随在侧的诸将略一想,便想到了杨振的苦心。
避实击虚,乘虚而入,是杨振采取的对敌斗争策略。
可是对敌斗争的目的,是尽可能消灭敌人,而不是想尽办法躲避敌人。
老是避实击虚,乘虚而入,固然可以取得胜利,但是这样的胜利,意义终究不大。
杨振心中最纠结的事情,恰恰就在这一点上。
杨振一边希望多尔衮这一回无功而返尽早撤军,一边又希望自军在复州城下,在西屏山下,能够抓住机会,凭借有利的地形给予多尔衮以重大的打击,至少要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才行。
可惜的是,杨振分身乏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他既然来到了熊岳城外,那么西屏山一带的战守大局,复州城内的战守大局,暂时也只能听天由命,看袁进等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众人说着话,天色渐渐亮了。
杨振没有选在黎明前对熊岳城发动攻击,反倒歪打正着,躲过了这天夜里由惊慌忐忑的珠玛喇所布设的各处路卡暗哨。
而熊岳城一夜安然无事,也让头天夜里有些惊慌忐忑的珠玛喇,暂时安了心。
天亮了以后,珠玛喇不仅自行打消了派人前往复州前线向阿济格通报情况的念头,而且还下了命令,将分布在南门外的几处哨卡逻卒,全都收回了城中。
在他看来,熊岳城里的防守人马有点少了,而撒出去的哨卡逻卒分散开来使用,等于是白白浪费了捉襟见肘的兵力,倒不如聚拢到城中一起值守城头,也显得人马更多一点。
与此同时,远在西屏山大营当中的袁进、胡长海他们,也根本没有杨振希望他们具有的那种觉悟。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在分头指挥各部将士,奔波在西屏山平坦的山顶上面,奋力挖掘堑壕,想尽办法构筑各种掩体工事。
西屏山上平坦如磨盘,土层又薄,杨振带着他们创造的堑壕战法,在这里有点不太适用。
好在山顶之上并不缺先前积攒的滚木礌石,也不缺毡帐和各种大小石头。
袁进、胡长海、张国淦他们便叫人把缴获的鞑子毡帐都拆了,当成麻袋使用,包上土石捆好了,堆成掩体工事备用。
就这,已经把他们累了个半死。
对他们来说,能扛过满鞑子重炮的轮番轰击,守住山上的营地,就算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如何抓紧机会更多杀伤敌人?
第六二零章 东风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次日天亮以后,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仪仗,再一次来到了山下的重炮阵地之中。
而随着西屏山上第一缕阳光的降临,山下的鞑子重炮阵地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时间,霹雳横飞,硝烟弥漫,西屏山顶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由于头天已经调好了射角和射距,恭顺王孔有德和李永芳的另外一个儿子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指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一打一个准,命中率高得惊人。
几乎每一击,都打在西屏山大营的木栅栏上面,打得栅栏应声而碎,打得木头渣子四处飞溅。
刚刚炮击了不到一个时辰,西屏山大营面向满鞑子重炮阵地的东面栅墙,就被打得稀碎。
不仅栅墙稀碎,望楼也垮塌了,甚至袁进等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堵死的东栅门,也被满鞑子的重炮连续击中,垮塌成了一片废墟。
但是,多尔衮吸取了阿巴泰之前强攻西屏山的教训,即使已经击垮了西屏山大营上面的东栅门、望楼、角楼以及环绕的栅墙,他也没有当即挥兵猛攻。
而是依旧不停地命令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将更多的弹丸倾泻到西屏山大营的里面。
连绵不绝的炮击,打得袁进、胡长海等将领灰头土脸、心惊胆战,也打得营中四处躲避的各部士卒伤亡渐多,鬼哭狼嚎一片。
就这样,硬挺到了中午时分,西屏山上的掩体被打得七零八落,大营里面的士气,也随之低落到了极点。
到了午时三刻,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营中混乱局面的袁进,不得不请出杨振的斧头,接连下令击毙了十几个试图翻越后山围栏逃出营地的赵长寿所部降卒,才算将将稳住了局势。
杨振心中所希望的,或者说脑海里所设想的,满鞑子马步军强攻西屏山大营的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整整一天,从太阳升起,到夜幕再次降临,多尔衮所统率的大军,仍旧按兵不动,只是将西屏山四下团团围住,单用军前的六十一门重炮猛轰山顶大营。
到了夜里,为了防止山上的大营里有人趁夜色突围,多尔衮更是下令放火烧山,将西屏山山腰和山脚下已经砍伐殆尽的稀疏林子,全部放火点燃。
整个西屏山大营入了夜,却亮如夕照,大量的烟气涌入,大量的烟灰弥漫,让山上躲过白天炮击的各部将士们烟熏火燎,更加惊慌失措、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袁进这个总兵坐镇,如果没有张国淦领着他的火枪兵毫不留情地厉行军法,恐怕当天夜里,西屏山大营里的人马,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头一次肩负这等重任的袁进袁总兵,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简直度日如年。
杨振好不容易对他委以重任一回,他绝不想搞砸。
可是面对多尔衮大军的围攻,才一天,他连人影还没看见呢,就已经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杨都督啊杨都督,你可得快点搞出些大动静来啊!要不然,老子可就真折在这个鸟不生蛋的西屏山上了!”
或许是袁进的念叨起了作用,三更半夜现身在兔儿岛上头道湾海滩上的杨振,突如其来地打了一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兜帽披风,朝着夜色雾气中林立的将士们说道: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临行之际,我再明确一下。乘船靠岸以后,由李守忠率队打头阵,潘喜率掷弹兵居其后,张臣、杨珅各率所部与我同行。好了,登船出发!”
杨振的语气,淡定而坚决。
夜色雾气当中肃立的众将士,立刻以果敢的行动回应了杨振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一队接着一队,快速而有序地登上了早就准备好出发的船只。
从兔儿岛到熊岳城,道路有很多条。
其中最简单便捷的道路,就是水路。
——从兔儿岛出海南下,经响水河,也就是熊岳河的河口,乘着潮水倒灌的时机顺势而上,可以乘船直抵熊岳城南门即绥德门外的石桥子。
这也是杨振他们上一次夺占熊岳城的时候,曾经乘船走过的路途。
这一次再走,当然是老马识途,轻车熟路了。
因为早在上半夜的时候,杨振已经派了仇必先带人走水路哨探了一遍。
仇必先他们受了杨振的指点,知道石桥子码头和哨卡是熊岳城的南部门户,很可能会有人驻守。
所以他们划着小船进入响水河的河口以后,唯恐打草惊蛇,遭遇满鞑子哨探,没敢逆流深入,而是在距离石桥子好几里外的沼泽地带,就下了船。
然后忍着刺骨冰凉的水流,一路沿河而上,在水中悄没声息地泅渡到了石桥子附近。
结果发现,那里并没有一兵一卒。
探知了熊岳城外的真实敌情之后,仇必先带着随从,赶紧回到了兔儿岛上,向杨振报告了这个喜讯。
——杨振最担心的石桥子码头和哨卡附近,居然没有一兵一卒。
对仇必先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杨振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着仇必先及其随从弟兄个个浑身湿漉漉冻得要死的样子,他不信也得信了。
如果说眼下金海镇军中谁最不可能骗他,那么仇氏子弟肯定得排在前列了。
因此,收到了仇必先的报告以后,杨振面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诸将,终于点了头。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振登船跟着队伍,经过响水河口,一路往熊岳城南门外不远处的石桥子码头行去。
海岸上夜色昏暗,河面上浓雾弥漫,午夜时分,潮水也涨到了一天当中的最顶点。
原来并不太适合走大船的响水河,也就是熊岳河,到了这个时候水势浩大,也走得了大船了。
从兔儿岛出发一个时辰左右,走在最前头的小船已经悄然抵达了石桥子附近。
虽然有了仇必先的报告,可是李守忠仍然非常小心谨慎,提前了好一段距离,就在响水河的北岸一片干枯的芦苇荡中停了船。
海上的冰早消了,陆地上也早就解冻了,但是干枯了一冬的芦苇荡,仍然没有返青。
李守忠让人停了船,单枪匹马上了岸,只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迷雾之中。
等到杨振跟着仇震海的座船在夜雾里抵达石桥子附近的时候,神出鬼没的李守忠,已经领着潘喜等候在岸上了。
“都督,都督,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卑职找到了当初埋设火药桶的地方!”
杨振领着张臣等人,刚趟着水登上石桥子以西、响水河以北的河岸,潘喜就在眼前冒了出来,用刻意压低了的兴高采烈的声音,向杨振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那导火索,也就是引火线,算了,也就是药捻子,还能用吗?”
杨振听潘喜说他们找到了当初埋设火药的位置,心中自然也是激动,但在激动的同时,他也没有忘了询问最关键的问题。
“那个城门外的已经见水朽烂,怕是不能用了。不过它能不能用,咱们都不怕。咱们现在有这样的引信管!”
潘喜兴奋地小声说着话,并把手里的一根长长的管状物体,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在黑暗中久了,眼睛已经渐渐适应。
杨振接过来,凑近了一看,却是一根从老旧火绳枪上的拆下来的两尺多长的枪管,只是一头已经磨得十分尖利了。
“这不是一个老旧的铳管吗?”
“的确是铳管。不过这根铳管,一旦插进了先前埋下的火药桶,或者万人敌里,再从这头倒进去引火药,那就成了最好的信管!”
说到这里,潘喜裂开嘴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呵呵,都督,咱们掷弹兵营搞出来的爆破筒,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好!很好!找准了位置以后,多准备几根这样的引信管,要保证万无一失!如今咱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杨振将手中的那根废旧铳管,递还到了潘喜的手中,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表扬了一番。
潘喜听见杨振这么说,忙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低喝了几句话,领着身后的队伍,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李守忠也带着他的火枪哨,快速跟了过去。
在潘喜他们抵近城墙根,取下当年标记好的城砖的时候,李守忠他们这些火枪手,就担负着外围警戒与保护的重任。
杨振见潘喜和李守忠相继离去,知道关键的时候即将到来,立刻传令张臣、杨珅和仇震海做准备。
留给张臣指挥的五百火枪手们,需要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冲到城里去,扫荡并占领南城门。
杨珅的冲天炮队暂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临时被用作掷弹兵,加上潘喜留下来的二百人,一共也是五百人。
这么五百个要么常备要么临时的掷弹兵,同样担负着在第一时间冲进熊岳城的重任。
第六二一章 响了
至于仇震海的人马,则需要留守在驻泊于响水河上的船队里随机应变,根据具体的情况采取相应的行动。
如果杨振他们一行顺利地打破熊岳城,占领了绥德门,那么仇震海需要留下小部分人看守船只和随船运来的火炮,同时率领大部人马一起冲入城中。
如果杨振他们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遭遇强大敌人的阻击,那么他们需要迅速架设好船上的火炮,掩护杨振他们撤退。
事实证明,杨振还是把事情想得复杂化了。
他所担心的,一脚踢在铁板上的事情,经过各种前期的或有意或无意的调整之后,已经注定不可能发生了。
就在他安排好了张臣、杨珅、仇震海等人的角色,正紧张万分地等待着前方信号的时候,前方远处的夜色雾气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亮光。
杨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听见熊岳城的南门城头上一阵锣声和呼喝之声。
声音好似是叽哩哇啦的女真话,杨振完全听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潘喜等人的行动被发现了。
“都督,不好了,潘游击他们被守夜的满鞑子发现了。城上的满鞑子已经在敲锣叫喊有人摸城,有敌来袭了!”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麻克清,听见远处城头满鞑子的惊呼之声,立刻将它们翻译成了汉话,报告给了杨振。
而跟在杨振另一边的许廷选,也不含糊,紧接着对杨振说道:“没错,都督,这正是大清兵,不,是满鞑子,在值夜遇袭时敲锣呼救的做法!”
其实不用他们两个在边上解释,杨振也早明白过来了。
方才夜色里闪过的光亮,想来乃是潘喜他们打火点燃引信发出的火光。
这样的火光,在夜暗当中,极为显眼。
只要绥德门的城头上有人值夜,那就很难瞒得过去。
不过,瞒不过去也没关系,因为杨振已经看见远处的绥德门城墙根下,一道火光飞速闪亮,冒着烟气,越烧越快,并且很快就没入了城墙跟里。
这个时候,绥德门的城头上,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锣声继续咚咚咚咚,响个不停,叽哩哇啦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显然,守夜的满鞑子已经起身,附近城墙值守的披甲人也正在快速赶来。
“都督,你留在这里指挥,卑职和杨参将该率部冲上去了!”
张臣说了这话,就要离开,而他话音刚落,杨振却已经抢先一步,拎着火枪,往前冒火光的地方冲过去了。
张臣见状,连忙转身喊道:“火枪兵,跟我走!”
然后,沿着杨振前行的方向跟了上去。
“炮兵、掷弹兵,快快点起火把,全跟我走!”
被临时抓来充当掷弹兵指挥官的杨珅,见杨振、张臣前后脚都走了,连忙下令麾下打起火把好作战。
夜里打火把,自己容易成靶子,可是对于征东军里的掷弹兵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据说弹药厂正在尝试制作更了不得的燧发雷,可是什么时候能够装备到掷弹兵的手里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目前他们手里拿着的,身上背着的飞将军,却是只能依靠火把或者火绳来引燃的。
打起火把虽然暴露了自身,在黑夜里十分危险,可是他们只能认了。
杨珅的命令得到了立即的执行,很快他身后的炮兵和掷弹兵们,就点起了火把,一时间他们的队伍里灯火通明。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绥德门下突然爆出了“嘭”的一声响。
响声不大,也不小,但绝不是能够炸塌城墙的那种声音。
而且那声响过后,远处高大巍峨的绥德门城楼依然挺立着,毫无垮塌的迹象。
“啊?!就这?!”
杨珅听见那声响,正要迈步前行的他,惊得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与杨珅的差点摔了个跟头一样,杨振听见了城墙根下的爆响,也觉得不对劲。
这声响,就像一块巨石扔在了河水里,动静不能说小,但是与杨振预期中的巨响,绝不可同日而语。
等他抬头看见灯火通明的绥德门城楼上毫无异常,当下差点栽个跟头,心里顿时有一万匹草泥马疾驰而过。
“就这?!你他妈玩我呢?!这就是你们埋藏的火药桶的威力,这就是你们提前布置的万人敌的威力?!”
杨振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张臣从身后冒出来问道:“都督,怎么回事?!情况不对!”
“我他么哪知道咋么回事?!”
面对紧随其后的张臣的急切询问,杨振更是前所未有地气急败坏。
若是事到临头,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要害惨跟自己出来的弟兄们了!
眼见着一声爆响过后,绥德门安然无恙,而绥德门城楼上闻声赶来的满鞑子,甚至都开始有了欢呼声,杨振一时都有了下令紧急撤退的冲动。
然而他正要开口,却突间前方墙体内一团巨大的火光闪出,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
“轰隆——”
“轰隆——”
“轰隆——”
伴随着连续的剧烈的爆炸声,一阵阵地动山摇从杨振的脚下传来,将刚刚差点被光团闪瞎眼的杨振,直接撂倒在地上。
“响了!响了!这他妈才像话啊!”
杨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兴高采烈地叫喊着。
而他的身边,正有许多火枪兵、掷弹兵拎着手中的武器欢呼着绕开他,向前猛冲去。
这个时候,杨振再定睛去看原本耸立在黑夜里巍峨无比的绥德门城楼,却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就在刚才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巍峨的绥德门城楼,已经垮塌了。
也正是绥德门城楼的垮塌,制造了方才地动山摇的场面,并且将杨振撂倒在了地上。
“快!快!快!跟我冲,冲进去!冲进去就是胜利!”
杨振从突然被掀翻在地的混乱中回过神来,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高声喊着口号,指挥人马趁乱冲上。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再来指挥了。
就在他被震倒在地的同时,除了他身边的麻克清、许廷选等一些人留在他身边搀扶他之外,其他的大批人马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他的状况,早就在张臣、杨珅等人的尖利的哨音当中朝着前方猛冲而去了。
当杨振接过上了刺刀的火枪快步前冲的时候,比他更接近城池的李守忠以及炸塌了绥德门的潘喜等人,已经叫喊欢呼着翻越废墟冲入城中了!
此时此刻,熊岳城北门的城门楼上,智顺王尚可喜也被城南方向突然传来的剧烈爆炸声,惊得从榻上一骨碌爬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来人呢!城南发生了何事?!”
尚可喜的脸上满是惊慌神色,连靴子都顾不得穿,棉甲都没来得及披,就从下榻的城楼高阁内冲了出来,一边喊着问着,一边连滚带爬地下到了城墙上。
值守在城墙上的部将班志富,对于突然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同样搞不清楚状况,也是一脸的惊慌。
“王爷,好像是城南,好像是南门,怕是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个动静,像是炸城的声响!”
“这个珠玛喇,是干什么吃的!亏他还是满洲镶白旗的老将,简直是废物点心一个!快,快派人去看看!”
尚可喜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的同时,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并没有想到熊岳城的南门已经塌了!
“王爷,不用派人了!你往南看!你听那些声响!”
班志富话音刚落,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说的没错一样,从绥德门方向率先冲入城中的潘喜所部掷弹兵,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拿着飞将军,已经冲到为了位于城中心的城守章京府附近。
飞将军的爆炸声,铁叫子的刺耳哨音,包括夹在其中的潘喜所部掷弹兵的呼叫声,已经随风传了过来。
智顺王尚可喜定神一看,知道南门已破,心中更加惊慌,大叫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珠玛喇手里有小一千白旗兵,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败了?!”
尚可喜闹不清楚,班志富就更闹不清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样尽忠职守、同样夜宿城楼的镶白旗驻防甲喇章京珠玛喇,在绥德门城楼垮塌的同时,就被埋在了成堆的废墟里面。
而跟他一起被埋在废墟里面的,还有被他聚拢在绥德门城头守夜的大批镶白旗留守披甲人。
潘喜他们当初埋在绥德门下的大批黑火药,都是从当时的熊岳城内缴获而来的。
这些黑火药的威力不怎么样,但胜在量大。
在当时的情况下,杨振急于去骗夺盖州,这些黑火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就被一股脑儿埋在了绥德门下。
为了增加它们的威力,让它们发挥作用,李禄和潘喜他们还将一些不便人力携带的万人敌填了进去。
经过了这么久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引爆起来困难了很多,但是最后爆炸的威力却超出了预期。
“王爷,珠玛喇怕是已经遭了不测了!他那三个牛录的大清兵都挡不住,咱们现在就三个牛录的——汉军,恐怕也挡不住啊!”
班志富的脑子倒是反应快,立刻就意识到了熊岳城北门面临的危险。
“你是说——”
智顺王尚可喜的脑子当然也不慢,立刻就明白了心腹部将班志富的意思。
“王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得赶紧撤回盖州去了!”
站在城楼上,眼看着从南边打着火把涌入的队伍越来越多,而且最先冲入城中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尚可喜猛地一跺脚,吼道:
“撤!快撤!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回盖州再说!”
第六二二章 物资
尚可喜当然害怕多尔衮,也害怕阿济格,可是与这两个人相比,他更害怕稀里糊涂地死在熊岳城里。
如今熊岳城已经破了,而城中的虚实他又很清楚。
如果吴进功、金玉奎两人没有带走那一千五百人马,那么他还可以据守北门,然后拼死一战。
但是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三个牛录,拼死一战的结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从熊岳城北门仓皇离去的时候,尚可喜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悔恨,只觉得千不该万不该派了吴进功和金玉奎前去救援连云岛!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错就错,选择一路逃回盖州城,先保住盖州再说。
至于必将到来的多尔衮的怒火,阿济格的怒火,甚至是济尔哈朗以及阿巴泰这些人的怒火,尚可喜只能暂时抛诸脑后了。
随着智顺王尚可喜的不战而逃,熊岳城很快就彻底落入到了杨振所部兵马的手中。
城里并没什么平民百姓,特别是当天夜里,除了珠玛喇的三个镶白旗牛录以及部分厮卒阿哈之外,城中就只有三个牛录的尚可喜部下而已。
珠玛喇的三个牛录,在绥德门被炸塌的时候损失惨重,大部分人马当场被压在了废墟当中。
剩余小部分值守在城中各处仓场库房的满鞑子及其厮卒阿哈,则被随后冲入城中的掷弹兵、火枪兵以及仇震海所部水师营的敢战士们尽数杀死。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的丑时前后,杨振在张臣、杨珅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智顺王尚可喜刚刚逃离不久的熊岳城北门城楼。
“都督,咱们入城的各路人马,已经胜利会师了,城里的情况也都摸清楚了。不出都督之所料,熊岳城内果然存放了许多粮草辎重!”
第二次夺下熊岳城的经过,虽然有一些小小的波折,但是其顺利的程度,仍然超乎了所有入城将领的想象。
包括杨振在内的诸将,原来都认为炸城容易夺城难,突入城中之后,一定会经历一番你死我活的残酷战斗。
杨振这次特意带了数百火枪兵、数百掷弹兵以及杨珅的冲天炮炮队来打熊岳城,就是预备着破城之后要跟城内的敌人打巷战。
但是让杨振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再破熊岳城,甚至比崇祯十二年第一次打破它的时候来得还要顺利。
而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让头一回跟着杨振来打满鞑子驻防城池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参将杨珅,更是意外极了,也兴奋极了。
他还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杨珅跟着杨振上了北门城楼,往北眺望着山岭间,驿路上,那一队时隐时现隐隐约约正在远去的火把,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
“接下来,咱们只需在熊岳城里放上一把大火,那么满鞑子这次大军来犯咱们金海镇就只能虎头蛇尾,就只能草草收场无功而返了!”
诸将听了杨珅所说的话,尽皆不住点头,脸上都洋溢着欢欣喜庆的神色。
二打熊岳城竟然如此顺利,是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时候,为这次打破熊岳城立下了头功的潘喜,也兴奋地说道:“是啊,都督,干脆一把火烧了这个熊岳城得了,也免得今后满鞑子再拿它当作南下进兵的屯粮之所!”
“是啊!”
“没错!”
“正该如此!”
潘喜的话,同样在诸将之中立刻得到了呼应,一边众口一致赞颂杨振的英明,一边异口同声赞成放火烧了城中粮草辎重,烧了熊岳城,从而尽快迫使多尔衮等人撤军。
听了众人的意见,杨振哈哈一笑,说道:“正所谓打蛇打在七寸上,现在看,这个熊岳城,正是多尔衮大军的七寸所在!但是,放一把火,将城中鞑子囤积的粮草辎重全都烧了,却又未免有些可惜!
“这样吧,让各部弟兄们再辛苦辛苦,鞑子存放城中的粮辎重草,我们能取多少取多少,能运多少运多少。那些取不了的,运不走的,等到我们撤退的时候,再放火烧掉好了!”
这一次,黄台吉派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兵南下征剿金海镇,可谓是下了大本钱,不仅兵马派得多,粮草辎重也没少给。
再加上多尔衮带来的各旗马甲步甲厮卒阿哈们自带的大批粮草军械,整个熊岳城中各类粮械物资堆积如山。
这些东西,一把火全烧了怎么能行呢?
其中对金海镇有用的物资,比如粮米,比如军械,比如火药的配料,能带走的东西,是一定要带走的。
只有实在带不走的物资,才能一把火烧掉,什么也不能给多尔衮留下。
“都督说的这话,才是正理,城中堆积如山的物资,我们金海镇各路人马同样需要!一把火烧了固然省事,可是烧了太过可惜!”
仇震海显然对杨振的决定十分赞成,立刻附和了一句,而且补充说道:“而且,咱们的运力也不是问题。等到俞参将、胡大宝他们从连云岛回来,船只就够用了!
“即便船只一时不够用,咱们也可以先将物资运到兔儿岛上储存,然后派人南下骆驼山海岸,调集高成友他们,带着西路和北路的水师前来增援!”
“这个怕是来不及了!”
杨振对仇震海的这个说法尚未表态,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张臣突然开了口,而且一张口就透着反对的意味。
“都督,仇副将,我军入城之际动静不小,石棚山望海哨上的满鞑子哨骑却无人赶来,卑职在想,他们会不会已经将熊岳城这边的动静,报送到多尔衮的大军那边去了呢?”
张臣这么一说,原本兴高采烈的诸将,一下子就愣住了。
众人愣住的同时,张臣接着又说道:“都督,仇副将,你们试想,熊岳城破的消息,一旦传到多尔衮的大军之中,满鞑子的军队又会在多长时间内赶来熊岳城呢?”
“这个——”
张臣的说法,让仇震海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嗯。”
杨振听了张臣说的话,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就重重点头,认可了张臣所提到的这个可能。
杨振他们在石桥子附近,没有发现珠玛喇或者尚可喜所设立的哨卡逻卒,那是因为珠玛喇把熊岳城附近的逻卒巡哨都撤回了城中协防。
但是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可是熊岳城防范海上敌情的关键,肯定是不会轻易撤掉的。
那么熊岳城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又怎会毫无所觉呢?
他们没有赶过来救援熊岳城,或许是因为他们兵马太少,来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再少的兵马也足够他们南下到复州城外,去向多尔衮或者阿济格通风报信了。
杨振琢磨了一会儿,再次点了点头,看了看诸将,最后说道:“仇副将的想法没错,但张副将说的,也很有道理。很有可能,到天亮的时候,多尔衮那边就会收到熊岳城被破的消息了。”
“那,都督,咱们怎么办?是按方才所说的计划行事,还是一把火烧了此城,烧了城中的一切,然后立即撤回海上?”
张臣的话,以及杨振随后的说辞,让众人立刻陷入了举棋不定的局面,脾气急躁的潘喜立刻张口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还是按方才的计划行事,但是我们各部的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派人去占领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向南眺望,随时观察南边的动向!”
杨振在心中算了算石棚山距离复州城的距离,也算了算复州城距离熊岳城的距离,心中很快有了打算。
他先是拿定了大的主意,然后扫视了一圈跟在自己身边的众人,看见浑身血污的李守忠也在其中,便对他说道:
“李守忠,你亲带一排火枪兵,从城中挑选一批堪用的战马,带上一只千里镜,现在就去石棚山!”
“卑职遵命!”
李守忠听了杨振的命令,知道事关重大,当下立刻抱拳应诺,随即转身下城而去。
此时的熊岳城中,正有数百匹隶属珠玛喇麾下披甲的战马,全部落入到了攻入城中的杨振所部手中,足够李守忠他们挑选使用了。
李守忠领了命令匆匆下城之后,杨振颜色肃穆地对剩下的诸将说道:“诸位,最迟到今日巳时以前,我们必须结束这一次行动。到时候,城中的物资,我们能够抢运出去多少算多少,剩下的,一把火全部烧掉。”
说完这个话,杨振站在城头之上,环顾了整个熊岳城一眼,接着沉声说道:“到时候包括整个城池,全部夷为平地!传令下去,连夜就干,现在就干!”
第六二三章 隐瞒
熊岳城以南十多里外的石棚山上,的确有个望海哨,而那里,的确驻有一小队被珠玛喇派去望海的哨骑。
庆幸的是,石棚山上的鞑子望海哨位置,距离熊岳城也不近,而且人马也很少,只有一个年老的拨什库,领着几个老弱鞑子几个厮卒阿哈,在这里值守着。
虽然他们听见了熊岳城的爆炸声,也看见了火光,可是没敢前来救援,也没敢派人抵近观察,而是快速下了山,连夜赶往复州城外鞑子大营报信搬救兵去了。
李守忠带着自己的一队部下赶到石棚山上的时候,鞑子们早走了,只剩下那几个伺候鞑子的厮卒阿哈,还守在那里。
等李守忠率队一到,那几个厮卒阿哈,立刻大叫着选择了跪地投降,并报告了望海哨处鞑子的去向。
从熊岳城到复州城,路程大约一百五十多里。
就是从熊岳城以南的石棚山,跑到复州城西北的西屏山,路程也在一百二十里上下了。
石棚山上的鞑子哨骑,紧赶慢赶,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西屏山下,把消息送到多尔衮等人面前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什么?!你这狗奴才再说一遍!”
满鞑子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昨天晚上三更半夜才睡下,今天一大早就又醒了,结果他刚起来就听说了熊岳遇袭并且可能已经被攻破的消息,登时惊得大叫起来,厉声喝问着那个被英亲王阿济格匆匆忙忙领进了大帐的年老拔什库。
这个时候,脸色已然十分难看的英亲王阿济格,也突然抬起了脚,冲着那个进了大帐就跪在地上报告消息的年老拔什库就是一脚,然后吼道:
“狗奴才,把你刚才向本王报告的消息,仔仔细细,对睿王再说一遍!”
“睿王爷,睿王爷,大事不好了!熊岳城的南门绥德门方向,昨天夜里突然传来许多爆炸之声,奴才们守在石棚山上离得虽远,却也听得甚是清楚!”
那个从石棚山一路赶来报信的年老拨什库,口舌甚是便利,当下叩首在地忍着被踢中肋下的剧痛,将不久之前已对英亲王阿济格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奴才们站在石棚山上闻声瞭望,隐约可见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从绥德门所在的地方冲进城中!——睿王爷,此时此刻,熊岳城当是破了啊!”
也不知道他是被踢的太痛,让他说话带了呻吟,还是惧怕这件事情的后果,让他不由自主的恐慌,总之,话说到最后,已是带出了哭腔。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多尔衮再次听到了那个年老的拨什库详细报告的消息,一时难以置信,突然间有点失神地跌坐在身后的榻上。
“尚可喜呢?!珠玛喇呢?!这些狗奴才,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们这些登高望海的望海哨,难道都是废物不成?!”
多尔衮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以后,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升,说到尚可喜、珠玛喇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但是尚可喜、珠玛喇两个人毕竟不在他的眼前,对他们的一腔怒火也发泄不出去,此时他抬眼看见那个跪地禀报的年老拨什库,立刻占了起来,大步流星上前,猛地踢出一脚,正中那个拨什库的面部。
那个拨什库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哀嚎不已。
“本王叫你们小心提防海上,你们竟然形同虚设,南朝兵马已然沿海北上,而你们却蒙在鼓里。既然如此,留你们何用?!拖出去!拖出去,斩了!”
那个辛辛苦苦赶来报信的年老拨什库,刚被多尔衮一脚踢中了口鼻,此时口鼻窜血,有口难言,很快便挣扎着被闻令而动的正白旗巴牙喇拖了出去。
直到大帐中恢复了寂静,多尔衮才转身回到榻前,手扶着额头,叹着气坐了下来。
“老十四,镶白旗的兵马眼下在西屏山下,也暂无差遣用力之处,不如就让我带领镶白旗兵马,尽快赶回熊岳城去!算算现在拔营出兵,巳时前后,当能到了!”
阿济格对于后路遇袭同样忧心,特别是考虑到熊岳城原是他的驻防之地,心中就更忧心了。
他见多尔衮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即提议由自己率军回援,希望能有所补救。
但是,多尔衮并不领情。
“赶回去?赶回去又能如何呢?此时赶回去,不仅已于事无补,而且很可能又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又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英亲王阿济格的脑筋一时有点没转过来,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多谋善断的亲弟弟,他一直有所敬畏,心中有疑问,但此时也只能埋在心里。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阴沉着脸问道:“你们镶白旗下与饶余郡王正蓝旗的营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熊岳城是此次多尔衮数万大军的粮草中转之地,如今遭遇袭击意味着什么,阿济格当然一清二楚。
当下他想了想军中情况,马上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镶白旗下还能支撑个三两日,但是饶余郡王营中损失过一些粮草,昨日已遣人到我营中询问粮草之事,看那意思,他们怕是连三两日也支撑不下来了!”
“一群废物!亏他还是饶余郡王!”
多尔衮对阿巴泰多有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和衷共济,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如果饶余郡王营中缺粮,你来得晚,就从你旗下借给他一些,无论如何也要撑上三两天!”
说到这里,多尔衮看了看满脸不爽的英亲王阿济格,又看了看大帐中伺候的其他人,冷冷说道:
“熊岳城遇袭的消息,在我大军拿下西屏山以前,决不能外传。今日大军行动,一切按原来的安排进行!”
多尔衮说完了这些话,冷哼了一声,然后,既像是在鼓舞军心,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地,兀自说道:
“哼,三两日,也管够了。三两日之内,只要我大军能够拿下西屏山,吃掉西屏山上的南军主力,这场仗我多尔衮就还没有输!”
多尔衮的想法一贯出人意料,对此,阿济格和多尔衮的身边人,都已经习惯了。
按理说,大军深入,后路被断,粮草终将不济,这时候应当全军撤回,保全兵马,才是上策。
但是多尔衮却不退反进,斗志更加昂扬了。
阿济格他们见多尔衮主意拿定,而且脸色神情也都恢复了之前的睿智坚定,当下都领了军令,开始准备新一天的攻势去了。
英亲王阿济格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营地里,越想越担心消息走漏引发的后果,于是干脆下了命令,将那个已被处死的年老拨什库的随从们全部斩首了事。
然而,他这种反常的行为,反倒是激起了营中披甲旗丁与厮卒阿哈们的好奇之心。
虽然没有人敢于公开询问处于大军后方的熊岳城究竟出了何事,但是在私底下却忍不住议论纷纷,甚至出现了许多种比熊岳城遇袭更严重的猜测。
但是这一切,都瞒着阿济格和多尔衮,没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儿提起石棚山和熊岳城这两个地名。
当日上午,日出雾散,多尔衮又一次出现在最前线的阵地之中,沉寂了一夜的西屏山下,也再一次喧嚣沸腾了起来。
这一回,多尔衮下了狠心,从早上太阳升起开始炮击,一直打到了中午时分,中间除了炮膛过热不得不停下冷却之外,其他时间一概不让停歇。
恭顺王孔有德和李永芳的儿子巴彦,虽然不清楚睿亲王多尔衮为何这么急切,但是面对有点发狂的多尔衮,他们只能听命而行。
到了当日中午时分,打完了营中的弹丸,孔有德和巴彦两个人,不得不停下了炮击,联袂来到多尔衮的大帐,前来求见多尔衮,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来到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召集了军前的诸王贝勒和旗下的固山额真们,正在聚议着什么问题,大帐的气氛十分压抑。
两个人见状,当下不敢隐瞒,一前一后把情况说了。
“王爷,军前天佑助威大将军炮的弹丸,已经全部用尽了。营中火药倒是尚有一些,但若要继续炮击敌营,没有适用的弹丸却也不行。”
“是啊,王爷,为今之计,要么尽快遣人回后方运送,要么指挥军中将士就地打造石制的弹丸,然而,不管是遣人从后方运送过来,还是就地打制合适的石弹,都非得花上三两日不可了!”
他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以后,多尔衮会下令他们暂时撤出对西屏山的围攻,至少他们自己的炮击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但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多尔衮听了他们两个人的说辞以后,却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道:
“花上三两日?呵呵,本王的大军,可不能三两日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们去搞什么石弹!你们既然弹丸耗尽,那正好,你二人立刻回去指挥所领兵马,午时三刻一到,马上对山顶大营发起猛攻!”
第六二四章 猛攻
“啊?!”
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骤然听见了多尔衮的命令,简直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之下,两个人连忙跪在了多尔衮的面前求情。
“王爷容禀,决不是奴才们有意推脱,只是以往奉旨随军,攻城作战,奴才们的重炮牛录,只负责掌管使用重炮轰城,盖因炮手教练不易,一旦损失了,短时难以补充。请王爷三思啊!”
“是啊,王爷,好的炮手教练十分不易,一旦损失了,短时内难以补充。到时候就是盛京城造出了再多的大炮,没人能用,也不行啊!请王爷三思!”
然而,他们所说的这番话,却立刻遭到了阿济格的驳斥。
“狗奴才,你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们麾下的那些尼堪阿哈,比你们主子爷们的命还金贵吗,比我大清满洲八旗子弟的命还金贵吗?!”
阿济格知道多尔衮命令背后的苦衷,当下逮住了孔有德和巴彦话里的漏洞,立刻站了出来,指着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的鼻子,大声斥责道:
“今日非只你们麾下汉军要攻上去,今日西屏山下所有八旗兵马都要发起进攻!什么大炮,大炮,没了大炮,我大清兵就打不了仗了吗?!”
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兄弟,知道今日发起马步军的冲击就在眼前,而他的镶白旗兵马反正不会去打头阵,所以说起话来,唱起高调来,底气格外的足。
阿济格的表现,自然落在多尔衮的眼里,而且立刻就赢得了多尔衮的喝彩。
“说得好!这才是我大清八旗兵应有的气概!”
这时,多尔衮从自己端坐的榻上下来,长身伟岸地站立在大帐中,环视了一圈有资格前来议事的诸王贝勒固山,大声说道:
“昨日炮击了一天,今日又不停地炮击了几个时辰,加上昨天夜里,大火烧山,烧了一夜,西屏山固然险峻,可是再险峻也要靠人驻守。
“而他们山上就是有再多的南军人马,也必定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今日各旗只要一鼓作气,不惜死伤,定能攻得上去!”
“睿亲王——”
“住口!”
面对多尔衮的主张,饶余郡王阿巴泰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话,但是他才一张口,就被多尔衮喝止了。
就在孔有德、巴彦他们打完了弹丸,前来求见多尔衮之际,阿济格、阿巴泰等人已经在多尔衮的大帐中商议很久了。
而商议的主题,就是何时对西屏山大营发起总攻,由何人率军去打头阵。
何时发起总攻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但是由谁去打头阵,却一时争执不下。
多尔衮、阿济格兄弟,当然是一唱一和地叫阿巴泰前去打头阵。
反正西屏山上的大营原本就是从阿巴泰的儿子岳乐的手里丢掉的,于公于私,都该他去。
但是,阿巴泰可是督军强攻过西屏山营地的,对于其中的险恶,已经有所了解了。
一见多尔衮与阿济格两人一唱一和地挤兑他,便找了各种理由,坚决不肯答应。
结果就在他们争执的节骨眼儿上,孔有德与巴彦两个人出现了。
于是多尔衮顺势就将打头阵的任务,交给了孔有德和巴彦两个人统率的汉军牛录身上。
对于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正红旗汉军,阿巴泰当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存亡,可是李永芳的小儿子巴彦,却是他的亲外孙子。
阿巴泰作为已经死了的大汉奸李永芳的岳父,作为巴彦的外祖父,巴彦麾下的正蓝旗汉军牛录,与阿巴泰也是息息相关。
虽然多尔衮叫这些汉军牛录打头阵,让阿巴泰自己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想给巴彦说句话。
但是他一张口,多尔衮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就喝止了他的话头。
“饶余郡王,你不必再多说了!我是奉命大将军,我的心意已决!就由恭顺王和巴彦打头阵,随后全军压上。不拿下西屏山,决不收兵!”
说完这话,多尔衮盯着面红耳赤一脸难堪的阿巴泰,冷冷说道:“今日我南下大军总攻在即,敢再多言乱我军心者,斩!敢不奉我号令临阵不前者,斩!”
多尔衮鹰视狼顾般的锐利目光,从阿巴泰的脸上,转到孔有德的脸上,再转到巴彦的脸上,直盯的这几个人乖乖低下了头,领了命令。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此时西屏山上春日的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一脸烟灰一身疲惫的袁进,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照射的温暖。
此时的他,蹲在西屏山百尺崖东沿一个浅浅的堑壕里面,手搭凉棚,正往上下张望。
山下炮击的突然停歇,让袁进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袁总兵,山下的满鞑子,看样子八成是要派人发起猛冲了!”
跟在袁进左右的胡长海,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然后哑着嗓子对袁进这么说道。
昨天白天满鞑子用重炮轰击西屏山,整整打了一天,弹丸落地无数,不仅将环绕西屏山山顶的栅墙全部打得稀碎,而且也将山头的营地打得乱七八糟。
虽然已经有了预先的防范,有了匆匆忙忙准备的各种掩体和工事,可是袁进和胡长海等人的麾下,依然伤亡不小。
其中,被落下的弹丸直接砸死的人倒并不太多,可是被弹丸击中的木石碎屑横飞,却让山上许多人都受了伤。
包括袁进、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张天宝这些指挥防御的大小将领们,也都纷纷挂了彩。
除了白天的炮击,让他们损失颇重之外,昨天夜里烧山的大火以及大火造成的浓烟和烟灰,也让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及其所部人马,受够了折磨。
一整个上午,整个营地里面,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袁进、胡长海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烟尘满面不说,嗓子也都哑了。
不知道是喊哑的,还是急哑的,又或者是被烟熏火燎的烟气给呛哑的。
“咳咳,杨都督说的,果然没错,满鞑子攻坚,就两招,大炮猛轰,马步兵猛冲!现在该他们的马步兵猛冲了!”
袁进看着山下正在集结的密密麻麻的满鞑子队伍,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地这么说道。
“但是,奇了怪了,这些红色衣甲的满鞑子,不就是之前在山下炮击我们的那些满鞑子吗?包括那些身着正蓝旗衣甲的满鞑子人马,也好似是原先在山下朝我们开炮的那些人呀!”
袁进从胡长海的手里接过千里镜,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不由自主地说着他看到的景象。
他这么一说,跟随他左右的其他人立刻从堑壕里挺起了上身,往山下眺望。
阳光下,西屏山东麓脚下正集结着一批多达数千人的队伍。
举目望去,一大片的正红旗队伍后面,跟着一片规模小了许多的正蓝旗人马,正从原来的炮阵当中出来,向山脚下挺进。
“呵呵,正好,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子与这个孔有德的陈年旧账,也该算一算了!”
“没错,若是孔有德的人上来,呵呵,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就算老子们打不过狗鞑子,难道还他娘的打不过他孔有德手下的二鞑子吗?!”
“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同样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怕谁啊!跟他们狗日的拼了!”
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和张天宝,一个个放着狠话,表着决心。
这两天,他们率部守在山上,一直被动挨打,挨了不知道多少炮,又被烟熏火燎,结果左等右等满鞑子马步军不来攻营,早就没了耐心。
“好!咱们最怕的,是满鞑子围而不攻,一直跟咱们干耗着,眼下既然他们等不及,自己前来送死,咱们又有何惧!”
袁进见军心可用,当即做起了战前的动员。
“咱们西屏山大营下面,总共只有两条路能够上山,一条通往这个东栅门,一条通往后边的西栅门。
“我们的人马一分为二,张天宝与我作为一路,一共是四哨人马,张国淦、马壮、赵长寿,你们三个跟着胡参将为一路,也是四哨人马!
“而且,我料满鞑子派孔有德的人马前来进攻,只是叫他投石问路当先锋而已,其后必有大军!所以我们也要兵分两路,各守一门。至于谁守东栅门,谁守西栅门,胡参将,你来选吧!”
此时山下鼓角声响,眼看着山下的鞑子已经开始大批突进,其他各将皆领了命令,最后把目光集中在胡长海的脸上。
“既然袁总兵叫我先选,那么孔有德的天佑兵打哪里,我胡长海就选哪里!既然他来了这里,我自然是守东栅门!”
“好,既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东栅门这里,就交给你了!——张国淦,跟我走,去守西栅门!”
到了这时候,袁进倒也干脆利索,说完话,冲着胡长海等人抱拳躬身,然后招呼了张国淦,跳出堑壕,快步朝西栅门方向去了。
第六二五章 收场
与袁进料想的差不多,等他越过山顶大营,抵达西栅门附近的时候,西面山腰的缓坡下面,也已经集结了大批满鞑子,比起东面,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突前部署的,也是正蓝旗,而靠后压阵的,则是镶白旗。
一正蓝,一镶白,前后加在一起,人马更是达到了近万的规模,密密麻麻在山下,看起来,声势极为骇人。
但是西栅门附近的防御工事,整体完好情况,要比东栅门附近好一些。
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掩体背后的飞将军、万人敌以及爆破筒,同样堆积如山。
袁进带上西屏山的部下虽然在之前的炮击之中已经减员了三分之一,但剩下的部属仍有六百余人,可以充当掷弹兵。
加上张国淦手下那些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火枪手们没怎么减员,里外加在一起,仍有将近千人的能战之兵。
“满鞑子来的再多,他们也只能经此门上山入营,此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我们有上千人守在这里,足矣,足矣!”
看见山下密密麻麻的满鞑子马步军,袁进强打起精神,看着有些胆战心惊的部下们,笑呵呵地给他们打着气鼓着劲。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大营另一侧的东栅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嘭”的一声炮响,将他吓了一跳。
“袁总兵,这是咱们的炮,想必是孔有德那厮的人马,已经进入到马守备冲天炮的射程之中了!”
听见了身后自军的炮声,看见袁进被吓了一跳,张天宝趴在土石堆砌的掩体上面,数着眼前堆成了墙的大批飞将军,头也不回说了这么一句。
张天宝加入杨振军中的时间不长,不过才大半年而已,但是自从参加了之前的那次松山保卫战之后,便迅速地成长为了一名十分称职的掷弹兵千总。
一直跟在李禄、潘喜麾下的他,也迅速地浸染上了掷弹兵营里的盛行的热衷于摆弄各种爆炸物的习气。
进而对于各种火炮,各种鸟枪火铳,都有了极大的兴趣,每当闲来无事,就琢磨着各种枪炮弹药的优劣与差异。
是以,很快便对红夷大炮、大将军炮、佛郎机炮、虎蹲炮以及杨振军中特有的冲天炮的特点了如指掌了。
这一次,他对袁进说的,当然没错。
此时西屏山东麓山脚下缓缓往上推进的人马,已经到了半山腰的过火地带了。
多尔衮昨日放火烧山,为的是堵死山上人马趁夜色逃亡的道路,但是造成的结果,却是让他们今日发起进攻的人马,失去了山腰上林带的掩护。
一旦到了百尺崖下,就完全暴露在山头守军的视野当中了。
此时又是正午刚过,阳光灿烂,毫无遮挡,已经适应了自己炮兵指挥角色的马壮,自然不能错过这样试炮的机会。
而他打了一炮之后,冲天炮特有的开花弹正好落在山腰处的人群之中,随后轰然炸开。
跟在队伍后面的孔有德及其麾下部将们,也立刻认识到了这种炮弹的厉害之处。
同时也发现了这种炮弹的曲射弹道,马上呼喝指挥着麾下人马一边分散开来,一边快速往上挺进。
满鞑子大军强攻西屏山之战,在连续的炮击和放火烧山之后,终于在这一天的午后,正式打响了。
这场战事从午时三刻开始,一直打到了日暮时分,西屏山上的大营好几次摇摇欲坠,但每一次都挺了过去。
孔有德和巴彦分别指挥的正红旗汉军和正蓝旗汉军,先后发起了五次猛烈的进攻,一共投入了二十二个牛录,但是每一次都在枪林弹雨之中败退了下来。
哪怕是睿亲王多尔衮亲自指挥着正白旗的马步军,就跟在孔有德他们冲锋的队伍后面不远处,那也没有用。
他们稍稍靠近了山顶的营地,上面就有能够爆炸的炮弹落下来,每次落在人群中,一炸就是一大片。
而当他们分散开来,冲过开花弹能够覆盖的山腰地带,冲到百尺崖下的时候,上面的滚木礌石以及飞将军、万人敌,又会如同下雨一般倾泻而下。
再等到他们当中的人马躲过了这一切,终于冲到东栅门外面的缓坡处的时候,更有数百杆燧发火枪等候在那里,一次次将胆敢冲上去的人群一扫而空。
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悍将甲喇章京孙虎、甲喇章京程蕴,就先后死在了东栅门门外下宽而上窄的坡道之上。
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麾下的左膀右臂甲喇章京张良弼、甲喇章京曹光弼,同样先后死在了东栅门外的坡道处。
直到孔有德与巴彦两人联袂下了山,抱着多尔衮的小腿跪地痛哭流涕,才终于在日落时分叫停了对西屏山的进攻。
而阿济格、阿巴泰率领的鞑子西路军,对西屏山西栅门的进攻,几乎经历了相似的过程。
只不过阿济格和阿巴泰两个人,都是多尔衮的兄弟辈,说话的分量,比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一经认识到强攻硬取的危险程度,尤其是阿济格亲眼目睹了强攻西屏山的重大伤亡,从午后到日暮只尝试了两次强攻,就开始围了不上,前去请示新的指令了。
但是这两次强攻,仍然给阿巴泰和阿济格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原来从东面强攻过西屏山的阿巴泰这回长了点心眼,没有如同以前那样鞭打着旗下披甲人貌似猛攻。
而阿济格则不同,他见阿巴泰进攻不利,便大叫大骂着亲自指挥重新编建的镶白旗马步军猛攻了一回。
然而,他派出去的大批人马还没冲到西栅门外的坡道处,就被山顶上的滚木礌石夹杂着大量的飞将军和万人敌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堵住了道路。
前去增援的后续人马,不得不停留在那片被山火烧过的林子里,止步不前了。
就这样,从午后到日暮,两面强攻西屏山的队伍,没有一支突入到山顶大营之中。
最后,在阿济格、阿巴泰的请求下,同时也在孔有德和巴彦二人的抱腿痛哭下,铁石心肠的多尔衮难得地做出了一点退步。
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借口天色已晚,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鸣金收兵了。
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多尔衮枯坐良久,终于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在自己的大帐中,又召集了一次军议。
这一次,他叫人把领兵驻扎在复州城外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请了过来。
大帐当中,灯火摇曳。
除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外,帐中自多尔衮以下诸王,皆是愁云惨淡,神色凝重。
恭顺王孔有德,更是如同死了亲爹老子一样,火光下的一张苦瓜脸,拉得老长。
“奉命大将军睿亲王,本王有话请问你,熊岳城方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多尔衮将众人请来议事,结果众人枯坐了许久,他却不说话,只是拿着一把银酒壶,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其他人都是默默坐着,静观形势不说话,可饶余郡王阿巴泰却忍不了了。
就在进攻停止,他率军回到西屏山西侧的大营中以后,他就收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军中有人私下议论,大军后方的熊岳城可能出了大事。
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睛,说睿亲王强令大军猛攻西屏山就与此有关,说是睿亲王为了赶在军中粮尽之前尽快结束整场战事。
阿巴泰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派人追查消息的来源,很快便追根溯源,知道消息来自英亲王阿济格的军中。
再然后,一番打听之下,阿巴泰更是听说了阿济格在早上杀了好几个北边来人的事情。
最后,就连多尔衮在一大早上让人杀了一个来自熊岳城方向的望海哨拨什库的事情,也打听出来了。
此时此刻,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饶余郡王阿巴泰,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向多尔衮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和质问。
“熊岳城现如今,是不是还在我大清兵的手中?!”
阿巴泰的问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立刻打破了多尔衮大帐当中的沉闷气氛。
“什么?!”
恭顺王孔有德乍闻阿巴泰说出来的话,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而另一边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同样大吃了一惊,直接冲着阿巴泰张口喝问道:“饶余郡王,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被阿巴泰单刀直入的质问吓了一跳的英亲王阿济格,立刻跳了起来,指着阿巴泰色厉内荏地叫道:
“饶余郡王,你胡说什么?!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哼,是不是信口开河,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英亲王心里有数!”
阿巴泰问完了自己的问题之后,就盯着多尔衮看,他见多尔衮面对自己的质问毫无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所以,面对英亲王阿济格色厉内荏的呵斥,阿巴泰根本不怕,当即反唇相讥怼了回去。
“我大军身后的熊岳城里,存放着各旗大军的粮草辎重,一旦出了事情,这一次南下征剿金海镇,必将半途而废!岂能不慎之又慎?!
“如今大军顿兵在西屏山下,一边是复州城,一边是西屏山,而我大军营中粮草将尽,熊岳城眼下是什么情况,本王岂能不好好问问,不问清楚,岂能放心?!”
阿巴泰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声势也越来越足,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多尔衮,貌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到了这一步,阿济格也不再职责阿巴泰了,同样转眼去看多尔衮。
而他这么一做,其他人的心里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熊岳城果然出事了!
第六二六章 撤吧
“睿亲王,饶余郡王所说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说,熊岳城——”
眼下在场诸王当中,不管是资历,还是地位,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是与多尔衮旗鼓相当的一个人物。
面对饶余郡王阿巴泰的质问,多尔衮可以不予理会,不予回答,但是面对郑亲王济尔哈朗,多尔衮却不得不开口了。
“没错。熊岳城,已经没有了!”
“啊?!”
“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
“老十四,你这是何意?!”
面对阿巴泰的质问和济尔哈朗的猜疑,睿亲王多尔衮十分苦涩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但是他的回答,却在诸王之中立刻掀起了新的波澜。
虽然饶余郡王阿巴泰、恭顺王孔有德以及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相当于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们乍闻“熊岳城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话,从多尔衮的嘴里说出来,仍然震惊不已。
甚至包括和硕英亲王阿济格,都对多尔衮说出来的这个话,感到不可思议。
阿济格在一早上的时候,就从石棚山望海哨哨骑的嘴里,得知了智顺王尚可喜早前分兵北上去救连云岛的消息。
当时他就知道,一旦被南军真的炸塌了城门,熊岳城恐怕真就凶多吉少了。
毕竟阿济格率军南下的时候,给珠玛喇留下的人马可不多,一旦智顺王尚可喜的部众分兵去了连云岛,那熊岳城里守卫的人马可就不够了。
但是,凶多吉少并不是十死无生啊,特别与多尔衮现在所说的“熊岳城已经没有了”,更不是一回事儿。
难道自己这个素来多谋善断的十四弟,已经收到了来自熊岳城的确切消息?
原本自以为了解情况的阿济格,此时也开始有点慌张了。
面对诸王的惊诧不解,多尔衮举起银酒壶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然后一甩手,把喝干了的酒壶扔在了一边。
随后,多尔衮皱着眉头阴着脸,透过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的大帐门帘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终于缓缓说道:
“没错,你们猜的没错,今日早上的时候,的确有哨骑从北边来。但是当时熊岳城的情况不明,本王担心消息传开,引起军心动摇,就没有告知你们。不过,本王一大早就派了一队巴牙喇,赶往熊岳城哨探,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
“本王已有了确切的消息——熊岳城,没有了。不光是城内的房屋仓储粮草辎重没有了,就连熊岳城的四面城墙,也全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瓦砾。”
说到这里,多尔衮看着被自己说出来的消息惊呆了的诸王,叹了口气,摇头惨笑着说道:“熊岳城,成了这个样子,可不就是没有了吗?”
“这,老十四,人呢,珠玛喇他们的人呢?那个尚可喜的人呢?偷袭熊岳城的敌人呢?”
其他人还在巨大的震惊当中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但之前已经知道一些熊岳城情况的英亲王阿济格,立刻连番追问起来。
若在平时,英亲王阿济格这么向自己追问问题,多尔衮一定会敲打他几句,让他知道上下尊卑。
可是现在,多尔衮却没有那份闲心了,面对阿济格这样的追问,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当下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珠玛喇本人的首级,就悬挂在石桥子的桥头。尚可喜的人么,或是逃了,或是降了,总之没有了影踪。至于偷袭熊岳城的敌人,呵呵,本王派出的哨骑赶去的时候,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
面对多尔衮接二连三抛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消息,包括阿济格在内的诸王,饶是早就见惯了大场面,一时间也只剩下瞠目结舌呆立当场的份儿了。
良久之后,恭顺王孔有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叩首说道:“睿王爷,各位主子爷,收兵吧,不能再这么打了!我大清兵眼下,已经处于前重而后轻,头重而脚轻的危险形势当中了!
“此形势有前权而无后守,打起来大军首尾难于兼顾。一旦金海镇的船队,再走海路突袭盖州城,则我大军后路断绝,加上粮草短缺,其后果,奴才实不忍言啊!”
经历了最近这段时间的作战之后,恭顺王孔有德自觉已经看透了杨振的打法。
在孔有德看来,多尔衮等人一心想着围点打援,引诱杨振率军来复州城外自投罗网,跳入包围圈,可是杨振又何尝不会这样想呢?
或许杨振也在想着引诱多尔衮大军深入,然后自己率军走海路,再搞几次出击敌后呢吧!
若是搁在以前,面对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的脾气暴躁的大佬人物,他一个明军叛将出身的降人,绝对不敢说出这种危言耸听的话。
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
且不说再打下去他的人马还能剩下多少了,就单说大清要是败了,他的下场会如何就让他不寒而栗了。
在他看来,续顺公沈志祥可以重新反正归明,甚至反正归明以后不失大明世伯之位,可是他孔有德却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想当年,他可是把登莱一带搅得天翻地覆,杀人盈野,祸害够呛,大明朝绝对容不下他。
所以,对他来说,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如今,他眼见大清兵已经处于险境之中,那真是打心眼里着急。
“恭顺王,你的意思是说——”
“王爷,偷袭熊岳城的人马,必是金海镇的水师,他们偷袭熊岳城得手以后,必是撤往海上去了!如果我大清兵不尽快回防盖州,那么接下来遇袭的,就会是盖州城了!”
看见诸王听了自己的话以后皆沉默不语,而唯有与自己的想法颇为合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接了自己的话头,孔有德立刻转向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时只听他继续说道:“奴才料想,智顺王尚王爷必不会投降,他必是见对方势大而城池已破,抢先撤回盖州城协防去了!
“可是,各位主子爷应当知道,如今智顺王所部并没有多少人马,满打满算,才十几个牛录而已,如果金海镇的水师能破熊岳城,那么盖州城同样危险!
“各位主子爷请再想一想,如今辽东湾已经解冻,沿海各处皆可登陆靠岸,而我大清在海州、田庄台等地,又部署有多少兵马?如果金海镇的水师继续沿海北上——”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孔有德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被多尔衮出声给打断了。
“和硕英亲王!”
多尔衮虽然打断了孔有德的话头,但是显然对孔有德所说的东西并不反对,因此随即转向阿济格,点了他的爵位。
阿济格闻声,立刻面向多尔衮躬身肃立。
“本王命你立刻率领镶白旗全部人马留下粮草辎重等拖累行军之物,轻装连夜北上,直接赶赴盖州城,接管盖州一带防务!”
“谨遵大将军王命!”
到了危急时刻,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二人立刻展现出了坚决果断、雷厉风行的一面。
多尔衮不再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而阿济格也不再各种推脱讨价还价,当下微微颔首躬身,迅速离开了议事的大帐。
阿济格离开了以后,大帐中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多尔衮继续安排部署撤军。
但是多尔衮却看着阿济格离去的方向,再一次陷入了失神沉默的状态,良久不发一言。
帐中众人心神慌乱,六神无主,但又担心触怒了脸色阴沉的多尔衮,不敢多说什么,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了一团和气的济尔哈朗脸上。
那意思,正是希望郑亲王济尔哈朗向多尔衮进言,把众人已经写在脸上的退兵意愿,说给多尔衮听。
“睿王爷,如今我后方熊岳城既然丢失,大军没有了存放其中的那些粮草弹药,单凭眼前军中的粮草积储,我们在复州城外,西屏山下,还能停留几天?莫不如,莫不如全军撤回盖州,然后,再做进取之打算!”
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果然没有辜负了其他人的期待,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出了众人的意愿。
因为形势摆在他的面前,尽管他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伴随着熊岳城的丢失,他们此次剿灭金海镇的战事,看似还没有真正开始,但其实已经提前结束了。
失去了熊岳城的大批粮草辎重和弹药军需之后,他们兴师动众发起的这一次攻势,已经注定终将无功而返了。
“是啊,王爷!我军此番攻战已经证明,我大清要想一举剿灭金海镇,须有大批舟师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济尔哈朗说出了撤军的建议以后,其他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恭顺王孔有德见状,也再次向多尔衮进言:
“眼下我大军形势已然至此,王爷不如痛下决心,带全军撤回盖州,尔后,请建船舶舟师,积储弹药粮草,另寻时机南下!”
多尔衮的心中其实已经萌生了退意,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颓废,如此借酒消愁了。
当下,他听了济尔哈朗和孔有德的建议,叹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得众人的心始终悬着。
“撤兵?呵呵,你们说的,倒是没错,但是,撤兵也要有一个撤兵之法!杨振的金海镇水师,既然有能力打破熊岳城,那他们也必定有能力,在我大军撤回的途中,设伏谋我。”
多尔衮的谋略水准,终究还是高出了在场的众人一筹,听了众人提出的撤军建议,最后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第六二七章 反击
撤军的事情,说起来十分容易,好像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金海镇的水师没有北上,那自然一切好说。
可现在,辽东湾已经完全解冻了,复州以北沿海各地,都在金海镇水师的袭击范围之内。
如果说,过去的多尔衮,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有类似的作战经验,还没有认识到掌握制海权极端重要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认识到了。
他的大军明明在陆地上掌握着绝对的优势,不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可是这场仗,却打成了这样,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原因在哪里?
原因恰恰就在金海镇有水师,而他却没有,来自海上的危险,可以说无处不在。
这个教训对他来说,可谓十分深刻,让他对于能否顺利撤军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毕竟从复州城下回撤盖州城的驿路,可都与危险的海岸并不遥远。
而且沿途山岭遍布,许多地方都很适合埋伏,都可以作为伏击战的战场。
再加上杨振又是一个擅长打埋伏、搞伏击的高手,他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吗?
多铎不就是中了杨振的埋伏,才兵败被俘的吗?
想起多铎的兵败被俘,多尔衮心中的忧虑更甚了。
“哼,想当初,睿亲王你若是能够听从我的建议,又何至于一片大好形势急转直下沦为今日之局面,致使大军顿兵在坚城之下进退两难?”
饶余郡王阿巴泰听说熊岳城已然丢失,震惊之余闷坐无语良久,等他看见多尔衮连对撤军也充满忧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阿巴泰虽然粗鲁少礼,但是打多了仗,战场经验丰富,战场嗅觉也很敏锐。
此时的他,已经认识到了局面的严峻,知道继续在复州城外或者西屏山下旷日持久打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同时,他也认识到多尔衮点出的危险,知道撤军路上很有可能会遭遇敌人的埋伏。
他知道多尔衮说的没错,既然金海镇的水师能够走海路北上偷袭熊岳城,并彻底毁了熊岳城,那么他们当然有可能在大清兵撤军的路上设伏。
然而,他越是认识到这些危险,他对多尔衮当初自以为是的决定,就越是不满,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一开始出兵到现在,他们各旗人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大的战果,可是损失却颇为不小。
尤其是他带出来的正蓝旗人马,是从征各旗当中损失最大的一支,这叫他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大军听你号令,一会儿打复州城,一会儿打西屏山,若当初能专心一处,倾尽全力攻下了复州城,我大军眼下就算失去了熊岳,也一样可以在复州城立足安身,何至于似眼前这般一无所获,惶惶不安?”
饶余郡王阿巴泰死了一个亲儿子岳乐,同时还失去了一个便宜外孙子李率泰,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和怒火,此时终于喷薄而出。
而且他话里话外,更是把这次大军无功而返的责任,全部推到了睿亲王多尔衮的身上。
而多尔衮听了他的这些话,并没有发火,也没有出言反驳,只冷冷地盯着怒气冲冲的阿巴泰看了一会儿,最后断然说道:
“明日天亮,全军后撤,郑亲王率复州城外镶蓝旗兵马,轻装居前为先锋,本王率正白旗兵马,护送粮草为中军!至于你——”
说到这里,多尔衮冷峻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阿巴泰,看着他冷冷说道:“至于你,饶余郡王,本王命你率领正蓝旗兵马断后,掩护恭顺王和巴彦固山的重炮徐徐撤退!若丢了一门重炮,本王唯你是问!”
“你——”
“怎么,你饶余郡王要抗命不遵吗?”
“哼!”
面对多尔衮这个明显带有挟私报复意味的军令,饶余郡王阿巴泰终究没敢说出一个不字。
最后他只是满脸怒气地站了起来,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多尔衮的大帐。
睿亲王多尔衮下了撤军的决心,并部署了撤军的先后次序以后,当天夜里,复州城外和西屏山下的满鞑子军营之中骤然忙碌了起来。
虽然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外松内紧,内底里已经开始层层传达预做全面撤军的准备了。
驻扎在西屏山上的袁进、胡长海等人,自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点。
阿济格带着镶白旗的人马撤出西屏山下的战场,连夜北上,并没有大张旗鼓,造出多大动静。
只有前头带队打头阵的一队人马打了火把,从西屏山上往下看,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袁进、胡长海他们只能满心焦虑地督促指挥着西屏山上坚守阵地的金海镇各路士卒,连夜抢修山顶上的掩体工事,预备着来日迎接满鞑子大军新的攻势。
当天白天满鞑子炮击过后的猛攻,给他们造成的人员损失并不大,可是他们的弹药消耗,却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估算。
真正的西屏山攻防战,只打了半天,他们之前运送上山的弹药,就已经稀里糊涂地消耗掉了一大半。
而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西屏山上弹药耗尽的时候,恐怕就是西屏山被满鞑子攻占的时候。
一旦西屏山被满鞑子大军攻占,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那就不用说了。
以他们一下午凭借地利和火器给满鞑子造成的伤亡,真到了那时候,恐怕连投降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让一贯装成儒将模样示人的袁进,也彻底暴露出了已隐藏了很多年的海盗本色。
他手拿杨振交给他的权力象征,带着亲兵四处巡视整个阵地,查漏补缺,分配食物和弹药,同时督促所有人趁夜不眠不休构筑山头阵地,积储滚木礌石。
对于不听号令口出怨言者,更是当场斩杀。
这么一来,西屏山上虽然人马不多,部伍也复杂,但在高压之下,一时军心严肃,士气不散。
同一天夜里,一直率部守在复州城中的吕品奇、祖克勇、李禄等人,也登上了镇海门的城头,一边向北瞭望,一边商量对策。
李禄满脸忧虑地看着夜色之中一队打着火把的人马远去,扭头对身边站着的两个同样满脸肃容的将领说道:
“吕总兵、祖总兵,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无论如何,今晚也该派部分哨骑出城一趟,去看一看西屏山、骆驼山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旦真的是杨都督他们带了援军前来,在骆驼山一带登岸了,那我们在复州城里再这么袖手旁观下去,恐怕就要出大事了。复州城丢了事小,杨都督出了事事大啊!”
这几天来,西屏山、骆驼山一带不断有炮声传来,复州城中的诸将,当然不会完全听不见。
尤其是这两天,之前云集在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大军的重炮全都不见了,随后,复州城是消停了,可是西屏山一带却炮声隆隆。
这些重炮被运到哪里去了,就是傻子也猜得到。
所以,从昨天夜里开始,李禄就忍不住一再建议祖克勇和吕品奇尽快派出部分哨骑,到城外去打探消息。
然而,复州城东南北三个城门外面,昼夜都被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马甲围得水泄不通。
要想在不惊动满鞑子围城军队的情况下,悄悄派出哨骑出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杨振出城之际,叫他们紧守城池作饵,不准轻易出战,更令吕品奇、祖克勇两个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这一次,李禄说的确实有理,如果真的是杨都督调集的大军被围在了西屏山骆驼山一带,那自己们绝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袖手旁观。
且不说自己们袖手旁观,杨振会怎么看怎么想,就单说万一杨振带来的援军出了事,或者杨振本人出了事,那他们就是守住了这个复州城又有什么用呢?
吕品奇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祖克勇,忍不住先说道:
“李禄兄弟,你的意思咱们哪能不明白?我的心里也着急啊!只是现在城外情况不明,处处都是陷阱,而镇海门外,明通门外,迎恩门外,到处是虏骑,咱们派的人马多了,难免中了鞑子奸计,派的人马少了,又铁定冲不出去,难啊!”
吕品奇说的,当然也是实话。
此次南下,济尔哈朗带来的镶蓝旗满蒙披甲牛录数量,仅次于多尔衮的正白旗,多达三十个牛录,共计九千余人。
这些人,没有前去参加对西屏山骆驼山的围攻,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一直养精蓄锐,士气依然高昂。
如今正分作了三支,各自围了复州城一门,将进出复州城的三个通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另外安排许多精锐的哨骑,在复州城的西墙外昼夜巡逻,根本不给李禄他们使用软梯下城的机会,彻底切断了复州城内外的联系。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李禄兄弟担心的事情,我们却不能不虑。而且我观今夜城外动静,满鞑子大营那边,必定有大事发生。如果我们仍旧袖手旁观,恐怕将来悔之晚矣!”
祖克勇看着城外那一支打着火把北上的忽隐忽现的队伍,听了李禄与吕品奇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
吕品奇闻言说道:“那,祖总兵你说吧,咱们应当如何行动?”
“那就这样,今夜各部人马好好准备一番,待丑时以后,天亮以前,我带人马出东门,吸引城外镶蓝旗兵马于一处。
“到时候,吕总兵你把握好时机,带上你北路人马主力出北门,护送一队哨骑,突破城外的包围圈北上哨探!只要瞅准时机,不惜伤亡,必然冲得出去!”
第六二八章 观马
多尔衮猜的没错,杨振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伏击机会。
从复州城以北,到盖州城以南,漫长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起伏的山峦,适合埋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多尔衮派出英亲王阿济格率领镶白旗人马撤出战场、北上盖州城驻防的同一天夜里,杨振就率军埋伏在熊岳城以南数十里的观马山上。
观马山不高,属于辽东半岛上十分常见的荒山野岭。
但是,这个观马山,也有它的不凡之处。
一个是它的得名,据说当年薛仁贵征东的时候,曾经在这里驻扎过并检阅过征东的骑兵大军。
所以,这处荒山野岭虽然不咋大,但却因此有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观马山。
而它的另一个不凡之处,则是它的位置,这也是杨振真正看中它的原因。
观马山所在的山岭,位于浮渡河的南岸不远处,而它的东面,则是古老的辽东驿路。
从复州城往北去的大小道路,当然不止这一条,可是通往熊岳城的官修驿路,尤其是适合大批人马车辆通过的,就只有这一条。
因为只有这条官道上有桥,可以直接通过浮渡河。
就在毁了熊岳城后的当天上午巳时前后,杨振按照之前的既定计划,带着麾下人马,带着大批物资,匆匆撤回到了兔儿岛上。
虽然他没有料到多尔衮会隐瞒消息,没有未向熊岳城派出援军,但是他按计划行事的结果,却也让他十分及时地避开了多尔衮派来熊岳城的哨骑,从而隐蔽了自己的行踪。
与此同时,杨振撤回到兔儿岛的当日中午,他们就在那里,迎回了从连云岛胜利归来的俞亮泰胡大宝等人的船队。
俞亮泰叔侄与胡大宝他们率领的船队,顺利返航,满载而归。
虽然没敢上岸去打盖州城,但是却成功地登上了连云岛。
然后,他们不仅一把火烧掉了连云岛上堆积如山的大批木料,而且一举俘获了刚刚从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地征调到连云岛上造船的全部一千多名船工匠人。
杨振他们会师之后,得知了这个消息,自是大喜过望,原本有点举棋不定的他,当天下午就做出了一系列新的安排。
其一,由俞亮泰叔侄率领从连云岛返航的船队,以及他们从连云岛俘虏带回的大批船工匠人,先行南下。
同时,杨振也让他们给金州城的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以及旅顺口的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带去了自己最新的反攻命令。
命令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张得贵打出杨振征东将军左都督金海伯的旗号,立刻集结金州城和旅顺口能够征调的所有人马出金州城,大张旗鼓,水陆并进,缓缓北上。
其二,杨振自己亲自带领张臣指挥的火枪手,潘喜指挥的掷弹兵,以及杨珅指挥的炮手们,以胡大宝为向导,在复州城与盖州城之间择地设伏。
其三,仇震海指挥剩下的船队留在兔儿岛海岸,随时听候调用,配合杨振等人即将展开的陆上伏击作战。
就这样,撤回到兔儿岛上的杨振一行人,来不及好好休整,就又开始执行起新的作战计划了。
当天晚上,杨振就在胡大宝的向导之下,率部赶到了最后选定的伏击地点——许官堡以南、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
至于观马山的地名由来,以及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杨振当然是从胡大宝及其部下那里得知的。
有了这一支活跃在兔儿岛海岸的前海盗队伍充当本地向导,杨振在熊岳城周边方圆几十里内,都可谓是如鱼得水。
对于这一次设伏的地点,自从撤回到兔儿岛上以后,杨振麾下各部将领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说应该到熊岳城东不远的望儿山设伏的。
有说应该到城南十几里的石棚山设伏的。
还有说应该到城北十几里的墩台山设伏的。
这些提议,各有各的理由,而提议设伏的地点,也各有各的优势和不足。
望儿山,石棚山,皆是此地名山,山势陡峭,地形险峻,紧邻南来北往的驿路,确实是设伏的绝佳之处。
可是,多尔衮和阿济格、济尔哈朗是何等样的人物,撤军路上有如此地方,他们哪能不防着这里可能会有埋伏?
所以,仅此一点,它们就被杨振直接否决掉了。
至于墩台山,倒是没什么名望,没人知道它,也不会着意防着它。
但是它的位置,处在盖州和熊岳城之间,虽然一样紧邻驿路,可是地形相对平缓,不够险峻,是以杨振有点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取舍。
杨振很清楚,打伏击,最重要的是拦得住,吃得下。
如果拦不住,吃不下,就算敌人进了伏击圈,你也有可能被敌人反杀。
多尔衮这次征剿金海镇的大军以骑兵为主,以墩台山所在的浅山丘陵地形,多尔衮的骑兵很有可能会一冲而过。
一旦杨振他们拦截不住,那后果就很严重了,他们这些设伏的队伍,很有可能被冲出伏击圈的满鞑子骑兵回头反杀。
考虑到这一点,杨振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墩台山这个伏击点,只能另外寻找一个可以将满鞑子撤军队伍前后隔断一分为二的地方。
现在的杨振,尚不敢奢望,他的一次伏击,就能把多尔衮的大军全部拦下来干掉。
尤其是面对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济尔哈朗这些人率领的精锐满蒙骑兵,以杨振现有的这点人马,以他现有的实力,稍不小心,就会落一个被反杀的下场。
但是,既然要打埋伏,那怎么也得把多尔衮大军之中行动最为不便的车炮辎重队伍一举歼灭掉。
这一次,多尔衮统率的大军之中,除了大量的满蒙骑兵马甲之外,剩下的就是他们旗下的汉军重炮队伍了。
而这些二鞑子汉军重炮队伍,正是杨振准备下手的猎物。
等到杨振把自己的全部设想一一说了出来,刚刚从连云岛返航的胡大宝,立刻向杨振提出了到浮渡河南岸观马山设伏的建议。
随后,胡大宝一说出观马山的名字及其所在的位置,杨振顿时眼前一亮,原本意见不一的众将听了以后,更是再无一人有异议。
杨振、张臣、仇震海、俞亮泰,都是到过许官堡的人,对许官堡南边的浮渡河以及浮渡河上的石板桥,还有一些印象。
他们一听说观马山就在浮渡河的南岸不远,恰好处在驿道的一侧,立刻就意识到,那里正是伏击满鞑子旗下汉军重炮队伍的绝佳场所。
当天下午,新的作战计划敲定下来以后,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二人率领麾下船队,在兔儿岛稍事休整,补充了食水之后,便带着杨振的命令和嘱托匆匆南下去了。
到了当天傍晚,已经休整了大半天的杨振,乘船在浮渡河口登岸,然后留下了仇震海率队在浮渡河口等待命令,他自己则带着参加伏击作战的队伍,一路来到了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一带。
从入夜时分到次日凌晨,杨振指挥麾下各部将士,在朦胧的月光下忙碌了大半夜,将这一次伏击作战需要提前做好的准备,一一准备妥当。
——用于大批队伍隐蔽待敌的堑壕坑洞,需要提前挖掘布置。
——用于炸毁道路桥梁的万人敌与爆破筒,都需要提前埋设和安放。
他们这边的伏击准备,刚刚告一段落,观马山南边的驿道上就出现了火把的光亮。
“都督,满鞑子果然来了!但看火把,并不是太多,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拦住他们,干掉他们?”
被杨振派到观马山最高处设哨瞭望敌情的李守忠,半是匆忙半是兴奋地跑到杨振、张臣等人的面前,一边向他报告消息,一边请示接下来的安排。
这时,观马山以南驿道上的火把已经清晰可见,马蹄声也已经清晰可闻了。
杨振从一片灌木丛后新挖掘的堑壕里爬了上来,站在高处往南眺望了一番,用调侃的语气反问道:
“拦住他们?呵呵,你拦得住吗?”
杨振的这个反问,让兴致勃勃的李守忠顿时哑巴了,同时也让跟在身边的将领们顿时咽下了各自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立刻传我命令!各部将士原地隐蔽待敌,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轻举妄动!谁敢坏我大事,不论以前有何功劳,一律拿了立斩不赦!”
杨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之严肃,前所未有,直听得之前蠢蠢欲动的李守忠、潘喜等人咂舌不已。
很快,观马山下不远处的驿道上,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士映入眼帘,从山脚下疾驰而过,直到观马山北面浮渡河的那处桥头,才人欢马叫地减缓了速度。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观马山的南边驿道上,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骑兵队伍,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源源不断地涌来,如同惊涛拍岸的马蹄声也随之席卷而至。
“方才看清楚了吗?是满鞑子的哪一旗人马?”
杨振看着从南边疾驰而来又从山下疾驰而过的数以千计的骑兵队伍,扭头看向正拿着千里镜观察的张臣问道。
张臣见问,放下千里镜,对杨振说道:“打着火把的前锋人马,身上穿的,当是镶白旗的衣甲!至于后面的,看不清楚,但按满鞑子的惯例,九成九也是镶白旗的马甲!”
第六二九章 邪门
直到疾驰而来的满鞑子骑兵队伍全部通过许官桥,继续疾驰北上以后,先前那些有心思下山拦截伏击的将领们,这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纷纷爬出藏身的堑壕往北张望。
“好家伙,这些撤回来的满鞑子,怕是足有六七千人马了!”
“幸亏都督英明,不准咱们带人下去拦截,要不然的话,就算拦住了,咱们今天夜里恐怕也吃不下啊!”
“是啊,是啊,还是都督英明!”
胡大宝、潘喜、李守忠等人,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内,亲眼见证了不远处的驿道上发生的变化,一个个都杨振先前的命令佩服之至。
眼见山下驿道上的满鞑子过河远去,忙不迭地来到杨振的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笑呵呵地拍起了杨振的马屁。
这个时候,同样跟在杨振附近的杨珅,突然说道:“但是满鞑子这是要做什么呢?如果说是救援熊岳城吧,可也来得太晚了一点。如果说满鞑子是因为知道丢了熊岳城而从复州城外撤军,那,他们其他的人马呢?”
面对胡大宝等人的马屁话,杨振完全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会,但对于杨珅的疑问,杨振却立刻接过话头,回答他道:
“距离熊岳城被我们攻占,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时辰了,多尔衮那边,必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此番镶白旗的人马从前线撤回,想必不是为了救援熊岳城,而是多尔衮大举撤军的先锋人马!”
杨振等人早已算定,丢失了熊岳城的多尔衮大军,必然无法在复州城外和西屏山下持久对峙下去,三五天内,甚至三两天内,就会大举撤军。
这也是他们在破了熊岳城以后,还要继续留在熊岳城附近打伏击的底气所在。
如今阿济格的镶白旗人马先行北归,更是坚定了杨振的这个判断。
多尔衮既然让阿济格的镶白旗离开前线,那就说明他已经下了大举撤军的决心。
“呵呵,至于多尔衮麾下其他的人马嘛,我看天亮以后,就会陆续到来。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沉住气,不等到孔有德的重炮队伍出现,绝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杨振在跟随在侧的诸将当中,找到潘喜,然后盯着他说道:“孔有德的重炮队伍一旦出现,我们埋伏在驿道两侧的人马就会立刻发动攻击,到时候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去炸毁浮渡河上的那个许官桥!你可明白?”
“明白!”
这一次潘喜跟着杨振出来,是他第一次脱离李禄的指挥,独立统领麾下的掷弹兵进行作战。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次考验,如果他通过了考验,那么今后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如果他不幸未能通过考验,那么今后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机会就将微乎其微了。
如今,在夺占熊岳城的战斗中他已经立下了头功,现在再一次被杨振赋予了重任,他的心情十分振奋,当即领受了杨振交给他的任务,转身领了自己的一队人马,下山往许官桥方向去了。
有了杨振告诉众人的明确目标,众人对何时发动伏击作战,也有了一致的看法。
当下众人听了杨振的分析和最后的命令,也都跟着一起抱拳称是,谁也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候行差踏错。
却说阿济格率领的镶白旗大队人马通过许官桥北上以后没过多久,天就渐渐亮了。
多尔衮没有收到阿济格遭遇伏击的消息,便按照原来的计划撤军了。
首先起行的,正是一直屯兵于复州城外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
为了不惊动复州城内的守军,济尔哈朗甚至没有叫人拆除复州城外的各处营地,包括营地里面的帐篷,只命全军简单打包了随马驮行的行囊,就匆匆忙忙踏上了撤军的路程。
巧合的是,复州城南门和东门外的镶蓝旗营地刚刚从后营撤军离去,祖克勇就按照他们自己的突击计划,突然从内打开了东门,朝着东门外的敌营冲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扑了一座空营,不仅没有引来其他两座城门外的满鞑援兵,而且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只有一些最后撤离的一些厮卒阿哈,没有来得及走脱,落在了祖克勇所部骑兵的手里。
一问之下,说是镶蓝旗已经撤军了,祖克勇等人真是又惊又喜。
等他们急急忙忙绕过复州城的东北角,赶到镇海门外的时候,正遇上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吕品奇部人马。
“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镇海门外的鞑子营成了空营一座?明通门外是何情况?”
吕品奇领着一干部下见到了祖克勇,当即朝他询问了起来。
他问完了话,甚至都不等祖克勇的回答,立刻就又喊道:“难道说,——难道说满鞑子就这么撤兵了不成?咱们守卫复州城,连一场硬仗都没打,满鞑子就这么撤军了?!”
显然,在祖克勇带领自己的骑兵队伍赶到北门外以前,吕品奇与他的部将们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八成是杨都督在北边干成了什么大事!如今东门外的鞑子营也是人去营空。而且走的很急,连他们宿营的毡帐,都没有来得及拆走。看起来,不像是设计好的陷阱,倒像是真的撤兵!”
“那,以祖总兵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当怎么办?还按原计划行事,还是以防有诈,先回城中,然后从长计议?”
吕品奇听说东门外的鞑子营也成了一座空营,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与祖克勇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吕品奇与祖克勇地位相当,但是祖克勇跟随杨振更早,麾下的人马也比吕品奇多了不少,所以他虽然是金海镇北路总兵,可时在祖克勇的面前,却不能不事事处处与祖克勇商量而行。
“还从长计议个什么?既然满鞑子都撤了,咱们也已经出城了,当然是要去西屏山骆驼山一带看看情况看个究竟啊!再在城里守下去,咱们能立的功劳都让别人给立完了!你们要是不去,我徐昌永去!”
见吕品奇仍旧是一副瞻前顾后小心谨慎的样子,跟在祖克勇一边的副将徐昌永看不下去了,立刻打马上前,嚷嚷着这么说道。
徐昌永拉下脸这么一说,祖克勇随即说道:“那就这样,就以徐副将为主,带一支轻骑先行往北哨探。吕总兵,你也出一队人马跟着,听从徐副将指挥,随时往后传递消息。我和吕总兵带领其他人马随后北进,若有意外,也好互相照应!吕总兵,徐副将,你们意下如何?”
吕品奇觉察出徐昌永对他有所不满,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冲祖克勇抱拳说道:“祖总兵安排有前权,有后守,自是十分妥当!”
徐昌永见吕品奇这样说,也不再多言,冲着二人只一拱手,调转马头,冲部下呼喝了几声,然后一马当先,领着部下几哨轻骑,绕过鞑子留下的空营地,朝北快速而去。
此时虽未到日出之时,但天色已大亮,祖克勇和吕品奇在徐昌永离开以后,担心中了鞑子奸计,一边派人带话给李禄,叫他关闭城门好好守城,一边远远跟在徐昌永队伍的后面小心翼翼往北进发。
祖克勇和吕品奇的小心谨慎,事后证明是多余的。
但是他们在辽西打了那么多仗,吃了满鞑子无数次的亏,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们哪里知道,跟着杨振打仗,竟然这么“邪门”,明明在城外完全占据上风的满鞑子大军,竟然会莫名其妙的撤退呢?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邪门”,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当他们带着复州城里的主力队伍,小心翼翼地进抵到西屏山山下的时候,西屏山上的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了!
“祖总兵,吕总兵,何来之迟啊哈哈哈哈——”
听说复州城里的祖克勇、吕品奇也带着队伍来到了西屏山下,袁进连忙从山上下来,亲自迎接他们。
但是他一见面,一开口,就让祖克勇与吕品奇两个感到了些许的尴尬。
这也使得有些过分小心的祖、吕二人,一见了袁进的面儿,就不得不陪着笑连说惭愧。
好在满鞑子总算是撤了,而且袁进也知道他们小心无大错,并没有怪罪他们胆小怕事的意思,当下高高兴兴地接引他们二人上了山。
事实上,袁进也是刚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山下的满鞑子已经撤了。
——这个消息,还是徐昌永在山下叫叫嚷嚷地告诉他们的,否则的话,就不是他调侃祖克勇和吕品奇了,而是祖克勇与吕品奇把他当个笑话了。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徐昌永才率部抵达了西屏山下满鞑子大营的外围。
有了复州城外的经验,徐昌永对晨雾笼罩之下的满鞑子大营进行了大胆的试探,一试之下,果然也成了空营。
多尔衮、阿巴泰以及孔有德等人,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经趁着黎明前夜色最浓、晨雾最重的时刻,悄悄撤离了。
身在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一入夜就开始指挥部下整修工事,直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儿,躲在各自的掩体后面沉沉睡去,哪里会注意到山下的大营会变成空营一座?
他们打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满鞑子集结了重兵将西屏山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却只打了两天,竟然能说撤就撤了!
所以,被围在山上的诸将只顾做着来日死战的准备,根本就没有人敢往这个方面设想。
结果等到天光大亮,他们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满鞑子的新一轮攻势,却极其意外地等来了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徐昌永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