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脾气
对于现在杨振的脾气,张臣已经弄清楚了。
在杨振在乎的、看重的事情上,绝对不能糊弄了事,但在杨振不在乎的事情上,自己也没必要跟着别人去讲究上尊下卑之类的繁文缛节。
因此,杨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张臣见状也不说什么,自己上手翻翻捡捡,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木碗,让今天掌勺的火头军,给自己弄了一大碗咸粥,蹲在杨振身边儿,就着大饼子,埋头吃了起来。
火枪队左翼的其他士卒,看见自己的两个老大,都已经端着碗吃上了,也都不再客气谦让了,一哄而上,很快就都各自端了大碗,拿了大饼,自去找避风地方蹲着吃饭去了。
大战在即,杨振也很想借着这个机会,说点激励士气的话,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说什么都白搭,说什么都不如直接做出来的效果好。
既然之前说了,要与先遣营的士卒们同甘共苦,那就坚决不能自己单独开小灶,就是要和大家一起吃饭,让所有士卒都看到自己跟他们吃的一样、住的一样,这才叫同甘共苦。
只要坚持这么做,以后也不需要你天天给他们打鸡血,他们的士气也低不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自然会毫不迟疑地跟你走。
张臣之所以在火枪队里威望高,能服众,就是因为这一点。
所以,这一点不是张臣在跟杨振学,而是杨振在跟张臣学。
且说-杨振就着大饼,吃完了那一大碗粥,一时间心满意足,看着张臣,对他说道:“今天晚上火枪队头一回亮相,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臣听见杨振问话,也不急着答话,而是仰起脖子,把大碗里剩下不多的粥倒进嘴里,咽下去,然后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张面饼揣到怀里,方才说道:
“在海上的时候,卑职试过了,这一款改造过的鲁密铳,此战过后,一定会一鸣惊人,名声大噪!”
“哦——你就那么有信心?!可是说实在话,我对这款火枪的信心,怕是没你足啊!”
现在的杨振,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之后,见多了名不副实的东西,那次试射了鲁密铳之后,一直忙来忙去,也没有机会再次试射改造过的火枪。
今天晚上又要用它来杀敌建功了,若是今晚的表现不如人意,自己之前的很多设想,就不得不改变了。
“大人你这几天太忙了!今天中午,卑职过去找你,也想让你再看看这款火枪新的发射药、新的枪弹和药包!但是你睡得太沉,卑职也不敢硬把你弄醒!所以也让你看着!”
张臣说到这里,看杨振颇有兴趣,于是接着说道:“昨天晚上炮队、掷弹兵队上岸登陆之后,扎营未稳,连饭都来不及做,就支起了几口大锅,继续熬硝!
“从昨天晚上直到方才,潘文茂不眠不休,搞出来了不少上等好硝!如今新配的火药和引火药,绝不是过去的火药可比!若是鞑子还停留在过去对官军鸟枪手的观感上面,那他们一定倒大霉!
“包括李都司那里,用新火药做出来的万人敌、手榴弹,也不是过去卑职所知道的万人敌、震天雷了!一旦使出来,一定把鞑子炸得人仰马翻!”
听见张臣如此有信心,杨振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好啊!这样就好啊!看来是多亏了你们和潘文茂了!
“若是今天晚上,先遣营火器能够大显神通,大放异彩,那么今后,我们先遣营就绝对是前途无量了!”
从火枪队左翼营地那里出来之后,杨振带着杨占鳌等亲兵,一路往火枪队右翼的营地走去。
如今炮队、掷弹兵队,火枪队左翼,都是围绕着火枪队右翼所在的沙洲最高处“弹药库”的位置环绕扎营的。
弹药库的这个叫法,自然是杨振首先叫起来的,原来杨振营里也有存放火药的地方,只不过不像现在,全员改用了火器,弹药也多了,有了专门熬硝、制药、存放、调拨的人员和库房。
现在,杨振管这么个地方叫弹药库,这么一叫,“弹药库”的名号就在先遣营里迅速流行开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弹药库是多大个地方呢,而实际上,就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地窝棚罢了。
此处有一些原来的地基和断墙,张国淦领了命令,占了这里,挖建弹药库之后,就在原来的长方形地基里面,往地下挖了三四尺深,在原来的地基上垫上石头,配合上残存的转石墙体,弄出个半地下半地上的“土围子”。
然后,砍伐来了树木树干,搭在墙上,铺上收割来的芦苇,再压上一些石块,仿制芦苇被风吹走,就这样一番操作之下,总算弄出来一个宽敞、干燥、遮阳的库房。
炮队的那些火炮,掷弹兵队搞出来的那些装满了火药、碎石、瓷片、铁片、铁钉子的坛坛罐罐,都存放在这里。
而且潘文茂领着人搞出来的好硝,以及新配制的火药,也都存放在这里。
杨振到来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仔细看过去,貌似一个地窝棚里在往外面冒着一缕缕白气。
白气从地窝棚里飘出来,迅速被海上出吹来的风吹散了,但是却给这片营地里留下一股呛人的难闻的气味。
“大人!张国淦他们,怕是还在熬硝!这股味道太冲了!”杨占鳌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着话。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地窝棚里跳上来几个人,那几个人也是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道:“太呛人了!太呛人了!要不要去把老潘请过来,让老潘亲自把把关?!”
这些话也落到了杨振的耳朵里,只是杨振刚要开口说话,就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来。
杨振的一连串咳嗽声,惊醒了远处的那几个人,黄昏之中,那几个人还是敏锐地看到了来者究竟是何人。
“大人!您来了!?快到上风来!快到上风来!”
杨振连忙走到上风处,仔细看那几个人,原来一个是张得贵,一个是张国淦,一个是李禄,还有一个却是严三。
“今夜就有大战,你们各自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潘文茂呢,怎么没有看见他?”杨振刚与众人一照面,就连连问道。
“潘副官从昨天上岸,到现在,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今晚又有大战,卑职就让他抓紧回去补补觉!”
张得贵听见杨振在问潘文茂,立刻这么回答道,又看见杨振在看刚才冒烟的地窝棚,又紧接着说道:
“潘副官歇着了,其他几口大锅也都熄了火,也该歇一歇!国淦这边儿,却想着多搞一点引火药,就自己支了锅灶,在这儿熬硝!方才怕是火大了,太呛人,里面受不住,我们就灭了火,出来透透气!”
杨振听他说已经灭了火,也就不再担心了,转而指着那个弹药库的位置,说道:“今晚要用的火炮和弹药,该装船的,马上联络袁进营里人,尽快装船!别到了临出发的时候才想起来,耽误了事情!”
说完了这些,杨振看着张得贵,想了想,又说道:“等潘文茂醒了,你告诉他,让他今晚好好休息,不必随军出战!佛郎机暂时也用不上!让他带着炮队左翼的弟兄们,守好咱们的营地,守好弹药库!
“另外,你们几个安排好了手头的营务,也要抓紧休整一下!熬硝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到这里,杨振冲着被烟火熏得灰头土脸的张国淦问道:“那对铁匠父子呢?!火枪改装的事情可完成了!?”
张国淦连忙上前说道:“大人!咱们火枪队现用的鲁密铳,都改装完了!祖将军后来弄来的鸟枪,还在改装之中!今天大概弄完了十几杆!
“王铁匠和他儿子王煅都说,这岛上没有条件,既没有炉子,也没有石碳,连块像样的砧子都没有,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好干啊!”
“你行了!现在岛上就是这么个条件,能干到哪一步就先干到哪一步!不能因为条件不好就不干了!”
杨振听到张国淦叫苦的话,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杨振也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里,又对张国淦说道:“你去问问那个王守堂老先生,看看他们在现有条件下,能不能尽快赶制出一批铁叫子来,我等着有急用!如果有可能,我们出发前,务必搞出来一两个来!”
第四十七章 悲凉
叫子,就是哨子,铁叫子就是用铁片打制的铁哨子。
它的声音,尖利响亮,穿透力强,最适合在夜里召集部众,或者指挥部众。
杨振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后世那种铁哨子,但他却知道早在宋朝的时候,就有了铁叫子,而这种铁叫子,其发声原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铁哨子。
“大人!为何非得要用铁制的?若是想要叫子,卑职弄来一根芦苇杆,就能给你做出来!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杨振话音刚落,张国淦就接上了话,碎嘴张的名头,果真不是假的!
“你废什么话!?大人让你去问,你就去问!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张得贵对于这个侄子,真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儿,然而再看不上,这个张国淦,也是他的亲侄子,他也没办法;现在看他又犯嘴碎的毛病,不等杨振说什么,自己先劈头盖脸给他训了一顿。
不过张国淦说的话,也让杨振知道,这个时代当然已经有了叫子或者哨子这种东西,虽然形制可能有所不同,但一定有类似的东西了。
果然,杨振刚巡视完弹药库、炮队、掷弹兵队的驻地,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地窝棚,就听见几步外一个人一边跑来一边说道:
“大人!卑职去问过了!那王老铁匠说,做叫子没有问题!叫子简单,就是铁的,也能做成!”
说话的人正是张国淦。
杨振见他过来,冲他点了点头,对他说道:“那就好!尽快做出来!今晚怕就要用!另外,你也别在弹药库附近熬什么硝了!你可以传我的话,熬硝的事情,今后统一由潘文茂负责!今晚即有大战!好好收拢你右翼的人手,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充分了!今晚看你的表现!”
张国淦看杨振罕见地这么严肃地对他说话,一时有点不适应,但是没敢犹豫,而是立刻就回到道:“卑职遵命!”
张国淦领命离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距离早上决定的出发时间——亥时正,还有将近两个时辰。
杨振巡视了一圈,安排好了能够想到的一切,最终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就着地窝棚里的一灯如豆,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以后,他一直奔波忙碌,所为的,或许就是今天这一战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一战的真正意义,但他是知道的。
若是他之前所作的一切有效果,那么在这一战中就能够得到检验,若是看不到效果,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来没有单纯为了自己做过什么,也从来没有机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杨振的地窝棚里,除了生存所必须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
四周是粗糙的砂石,地上铺的则是杨占鳌为他弄来的干芦苇,姑且算作是草席吧。
当然了,此时的地窝棚里还有一张弓、一壶箭,一把陈旧的雁翎刀,还有一杆名义上是借来的鲁密铳。
在这一刻,窝棚里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冰冷而陌生,唯一让他感到有一丝暖意的,就是窝棚上吊着的一盏桐油灯了。
然而,除了这些军用物品,他再也没有其他属于自己的东西,身上没有一分银子,甚至都没有一文钱。
抛开了宁远副将的这个身份,眼下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或许就只有一条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棉被了。
有时候,他觉得,来到了这个时代的他,拥有大把的选择,比如说跑到南方去,当个富家翁什么的。
但是现在,他又觉得,除了以现有的身份,挣扎出一条生路以外,他其实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杨振自己回到自己的窝棚里,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没有了任何一个外人在场,他的情绪突然陷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低谷,没有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
别人都指望着他,可是他又能指望着谁呢?说到底,他只能指望他自己。
可是一个人不管再强大,也总有疲惫不堪、撑不下去的时候啊!
就在那一瞬间,杨振感到一股由衷的疲惫困倦,干脆抛开了一切,什么也不去想,蜷缩在那层干芦苇上,盖着那条破破烂烂的棉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振悚然惊醒,四周一片黑暗,桐油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辽东三月上旬的夜里,十分寒冷,可是杨振摸了摸头,都是汗水,棉袄里面贴身的衣物,也都湿透了。
不过,这回沉睡了一觉,居然出了汗,醒了之后,身体却轻松舒爽多了。
杨振从自己的地窝棚里爬出来,刚站到地面上,杨占鳌就从一边窜了出来:“大人!你醒了!?方才那老王铁匠的儿子王煅来了一趟!你要的铁叫子,做了两个!成了!夜里营里禁止喧哗,小的也没敢试!大人你看看!”
地窝棚外的地面上,月光如水,洒下一片银辉。
这几天来,杨振有点开始适应了黑灯瞎火的夜色,从漆黑一片的地窝棚里出来,抬头看月亮,都有点刺眼的感觉。
杨振站稳了脚,从杨占鳌的手里接过来两个黑色的短管,就着月光看去,那黑色的铁管在月光下发着幽幽的光。
杨振一看,就知道了,这是传统的铁叫子形状,与张国淦嘴里说的那种用中空的芦苇杆制作的叫子一个原理。
先把铁片打制成铁管,然后用锉子在铁管上磨掉一块,再把一个长条的铁片打到铁管里。
一个铁叫子就做成了。
这种直管、开口、装上簧片的铁叫子,与后世的铁哨子或者塑料哨子形制截然不同,但是它们的发声原理是一样的。
杨振想到这里,就把这个黑铁管放在嘴里,轻轻一吹,铁叫子发出了轻微的“㘗㘗”的哨音,杨振一听,心就定了,是这个声音。
根本不需要用力吹,他就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然,后世的铁哨子或者塑料哨子,声音可以搞得很复杂,然而历史上的铁叫子声音可就单调多了。
不过,杨振又不是拿它当乐器,只要它具备基本的用途就可以了,所以,看到了这种铁叫子,杨振已经很满意了——作为穿越客,他也不可能对古人要求太高。
杨振收起了王铁匠父子打制的“铁哨子”,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大概判断了一下时间,就对杨占鳌说道:“收拾东西吧!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大人!我们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了!——其实,卑职也没有啥可收拾的了!就是两张弓、两壶箭,还有一把刀!”
杨占鳌是杨振的亲兵队长,本身官职倒不高,浮浮沉沉到现在,只是个把总,不过他深得以前那个杨振的信任,同时他在杨振假装昏迷期间的表现,也赢得了现在这个杨振的充分信赖。
若是他愿意,到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当个副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不愿意。
而且,他跟以前的杨振一样精通弓马骑射,对鸟枪火铳之类的火器看不上,认为那都是军中老弱病残上不了马、张不了弓的人使用的武器。
现在,杨振的观念当然已经转变了,知道眼下可以凭借的除了自己的历史知识,就只剩下火器了。
但是,对于杨振的这种转变,杨占鳌的内心里多少有点感到失落,或者说,有点不以为然。
他在心底里甚至认为,杨振这么做,实在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一定是听信了张得贵和李禄那小子的忽悠。
而他自己还是更信赖弓箭,在先遣营里的杨振旧部已经全部改用了火器之后,他还是坚持使用弓箭和腰刀。
现如今,杨振旧部里面,除了杨占鳌是这样的情况以外,杨振原来多达十来个人的亲兵队里,现在还有两个人是如此——他们擅长弓马骑射,却不懂火枪,也不愿用火器。
所以,杨占鳌这个亲兵队长,实际上眼下能管的,或者说听他指挥的,只有两个人。
至于其他的杨振亲兵,如今已经全都被打散了,安排到了火枪队里,去做火枪手了。
对于杨占鳌的选择,杨振也并不怪罪,他身边也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帮他张罗生活上的,或者各种营务上的事情。
且说杨振听了杨占鳌的话,冲他点了点头,看了看杨占鳌,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似乎还有话说,就又问他道:
“怎么了?你还有话说?有话就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人!我这一回——要是壮烈了,请您一定把我带回来!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想着,大人将来若是还有机会回义州,就把我化了,骨灰带回去,跟我老爹老娘埋一起!我活着没尽过孝,也没成个家,死了不想再作个孤魂野鬼!”
第四十八章 夜色
杨振听了杨占鳌说出的这番话,一下子就愣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脸色严肃,不是说笑,顿时自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
“我不会让你壮烈的!包括其他弟兄们!如果真有个万一——,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如果我壮烈了,你也得为我这么做!”
杨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然不希望先遣营的弟兄们战死,但他也很清楚,这一点避免不了。包括他自己,谁又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杨振在原本的历史上,不就是死在松山城外吗?现在他来了,虽然历史已经有了些许的改变,但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生哪怕是一点点实质性的改变!
所以,他自己现在也不敢确定,这一次夜袭,他就一定能够安全回来。
作为穿越客,作为后世的一个普通人,真到了真刀真枪,当面厮杀的时候,真到了生死存亡就在一瞬间决出的时候,他又哪能不紧张、不担心、不害怕呢?他可不是那个早就抱了必死之心的真杨振啊!
杨占鳌听了杨振所说的话,也听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他定定看着杨振,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人放心!我杨占鳌就是拼得一死,也一定保护大人周全!”
杨振听了这话,默默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然后收好哨子,转身跳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把那杆改装的鲁密铳背在身后,把装满了分装小药包的弹药袋也背在身上。
等到杨振再从窝棚里爬上来的时候,张得贵也从远处匆匆赶来,看见杨振,远远地说道:“大人醒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码头处了!”
杨振答应一声,转身看了看背后的地窝棚,然后迈着大步,当先朝袁进的水师所在的海岸走去。
张得贵、杨占鳌连忙跟上,张得贵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杨振身边,又对杨振说道:“大人!一会儿就出发了,还给大伙儿说点什么吗?”
“不说了!即刻传令各队,到登船处集结吧!”
照理,出发前应该在说点什么,比如说激励一下士气,或者强调一下纪律,但是杨振不想说了。
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了,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已经几年的老人了,都是百战余生,没有一个是新兵蛋子,该怎么做,他们都很清楚。
二来,也不是时候,大半夜的,先遣营的士卒们要是人欢马叫起来,万一惊动了巡逻的鞑子士卒,反而得不偿失。
张得贵答应一声,扭头往回走,去命令各队集结队伍去了。
杨占鳌和另外两个亲兵,则紧跟着杨振的步伐,一边往下走,一边打起了先遣营的旗帜,“暂编宁远先遣营”的旗号在月色下迎风飞舞!
杨振来到出发集结地带的时候,袁进船队所在地的海岸上,人群已经集结了许多,祖字旗、袁字旗,都已经立起来了。
祖字旗下,祖克勇带着麾下一百员顶盔贯甲、背着弓箭、挎着腰刀的劲卒,已经整整齐齐地肃立在海岸上了。
而另一边,袁字旗下,袁进从水师营桨手船工里挑选出来的二百个所谓“陆战敢死队”,也排了好了队伍,站在那里。
作为穿越客的杨振,即便没有什么军旅经验——仅有的“军旅”经验,就是几次军训和几次军事主题的单位团建活动而已,但是他打眼一看,也能看出来,祖克勇麾下都是精锐,袁进麾下的那二百人,恐怕就是所谓的乌合之众了。
袁字旗下的那二百人,都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头上没有头盔,身上也没有甲胄,连个皮甲都没有,好在不少人手里有弓弩。
另外一半人,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拄着长长的钩枪——这是水师营特有的长兵器,可刺,可钩。
刺,主要是用来刺敌人;钩,主要是用来钩船帮。
杨振本来是有意将自己营里另外那二百杆普通鸟枪,装备给袁进麾下这二百人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暂时先放弃了。
传统的火绳枪没有完成改装之前,在偷袭或者攻击作战中不会有太大作用,就是装备给这些人,到时候恐怕还不如他们现在的弓弩和钩枪有用呢。
与其让他们到时候把鸟枪给丢弃在战场上,倒不如干脆先不给他们,等到这些人活着回来了再说。
到时候,把这些普通鸟枪,由“火绳枪”改造成为“燧发枪”,就能够在主动防御的作战中发挥火枪的杀伤作用了。
杨振的到来,意味着出发的时间临近了。
祖克勇、袁进两个人看见杨振的旗帜,立刻过来见面,袁进看杨振一直在打量着自己选出来的队伍,苦笑着说道:
“杨兄弟!你也看见了!我们水师营的人,跟祖大帅的人,确实是没法比!但是没有办法,我能选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要么就是年老,要么就是体弱,真要让那些人上战场,根本不用打,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去了!实在也没那个必要!”
“袁大哥不必过于担心了!这次突袭的目的,是破坏鞑子的粮草重地!不是让你们去与鞑子的军队硬碰硬死战!即使是遇上真鞑子,也有祖兄弟的精锐劲卒,还有兄弟麾下的火枪队!你们的任务,其实主要是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杨振说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看着袁进又说道:“对了袁大哥!我听桐油这种东西多能防腐防水,水师营向来多有配备!你们船队如今可有桐油?!”
“有倒是有!不过,桐油乃是紧缺物资,对水师船队尤为贵重,船只防腐防水都要反复刷拭桐油!——难道兄弟你要用它放火?!我可得先说明,量少了怕是没有用,量多了,船队也供应不起!”
袁进当然知道桐油。
这个时代大明的船只,都是各式木船,木船的防水和防腐问题是连在一起的,不过,不管是防腐还是防水,都离不开大量的桐油。
造船的时候是如此,维修的时候也是如此,平时上岸保养船只的时候,更是如此。
所以,袁进的船队当然随时备有桐油,可是问题在于,桐油这种战略物资,非常贵重,甚至比火药都贵重。
用当然是可以用的,但是补充起来可就难了,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得到补充到的。
因此,袁进一听杨振的话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因此立刻强调桐油的贵重之处。
杨振听了,也知道袁进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说道:“我们此行干系重大,需要做好多手准备!火药点火虽快,可是要想迅速扩大火势,使得鞑子无法扑救,那么火药可就比不上桐油这种东西了!袁大哥若是营中备的有,请务必多多携带一些!依我看,水师营这一次能否建功,怕是就要着落在这个上面了!”
杨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水师营的这些人马基本上是乌合之众,无法与鞑子军队硬碰硬地死战,所以要靠这些人建功立业,很难,不过若是你们愿意贡献一批桐油,到时候,让这些人在鞑子营里四处放火,把火势搞大,不需要与鞑子死战,也可以立功了。
袁进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边祖克勇说话了,只听祖克勇说道:“袁守备!不是祖某人说话难听!到了这个时候了,不是鞑子死,就是我们亡!若有什么东西能用上,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桐油再贵重,还能贵得过你我的命!?只要你们建了功,你们这次亏欠多少桐油,咱们活着回来,我请祖大帅都给你补上!”
祖克勇这么说了以后,袁进就再也没有办法推辞了,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刻说道:“祖将军多虑了!多虑了!这个事情只是之前没想到,倒也并不是舍不得!”
说到这里,袁进冲杨振抱拳说道:“杨兄弟!我立刻令人回到船上,尽量收集桐油!咱们能带多少带多少!兄弟决不吝啬!”
袁进说完这话,当着杨振和祖克勇的面,立刻传令左右侍候的亲兵,让他们赶紧传令,从大船上收集储备的桐油。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杨振先遣营的火枪队、炮队右翼和掷弹兵队相继到来。
又过了一会儿,徐昌永带着他麾下的三百蒙古兵,也列队来到了预备登船处的海岸上。
到了此时,这个沙洲上汇聚的所有队伍,除了杨振麾下炮队左翼潘文茂麾下的四十人,被留下守卫沙洲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崇祯十二年春三月,初八日,亥时正,辽东湾,小凌河河口南,无名沙洲,杨振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吼了“出发”两个字,然后率先走向海岸,登上了严三掌舵的一条蜈蚣船。
而在他的身后,先遣营的各队将士,以及水师营精选出来的敢战之士,排着队列,带着武器,都是一语不发,乘着月色,奔向各自的船只。
亥时三刻,各队将士登船完毕.
袁进船队大小船只六十一艘,乘着月色,也乘着上涨了的潮水,起锚出发,朝小凌河河口方向破浪驶去。
第四十九章 偷袭
这个沙洲距离小凌河的河口本就并不远,再加上来自海上的劲风吹送着海船,夜里涨潮的海浪又推动着海船,一行七百多人,乘坐着大小船只六十一艘,约莫两刻钟的样子,就抵达了河口地带。
上涨的潮水,倒灌进了河口地带,许多小的沙洲被淹没,有的只露出一片芦苇,使得河面看起来宽阔了不少。
与此同时,袁进船队的十几艘大船,也能够乘着上涨了的潮水,朝着河口里面,深入一段距离了。
不过为了避免大船上高大为桅杆和帆,避免打草惊蛇,被鞑子大营里望楼上哨位发现,杨振和袁进还是决定,就在河口里面不远处,分批换乘小船登陆。
杨振领着领着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还是在昨天夜里停靠登陆的那处河汊子,率先踏上地面。
地面上到处都是水,不过这一层水很浅,也就足踝,而且水下的地面还算坚实。
随后上岸的张得贵及其麾下“抬枪队”十人、炮队右翼三十人,三三两两地抬着各自负责的枪炮,背着沉重的弹药,先是在杨珅的指挥下,排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列,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杨振火枪队的身后,往芦苇滩的深处行进。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条条蜈蚣船停靠在了在河汊子里的芦苇滩旁,在前人立足过的地方,卸下一批批将士。
在芦苇荡与河汊子之间,水与岸,已经连成了一片,没有前人留下的痕迹,后来者根本无从下脚,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水里。
还好,杨振先遣营的炮队“三人一组”抬着虎蹲炮下船跟进之后,李禄、潘喜负责的掷弹兵队也安安稳稳地下了船,在冰冷的淹没了脚面的水中简单列了队,然后跟着前面队伍留下的道路,迅速跟着往西。
掷弹兵队的李禄和潘喜各领一支队伍,并排向西,人人身上都挂满了一颗颗或大或小、填满了火药的“土炸弹”,看起来更像是“敢死队”。
掷弹兵队之后,是祖克勇率领的那一百个下了马的“重骑兵”——他们一个个头戴铁盔、身披重甲,手持弓箭,腰挎长刀,每个人都安安静静,除了跳下船的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上了岸,什么话也不说,立刻整队,然后跟着祖克勇,快速向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与祖克勇的麾下截然不同的是,徐昌永的三百蒙古兵,从下船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乱纷纷的——因为湿了腿脚而骂骂咧咧的,因为拥挤不堪而在人群里推推嚷嚷的,还有因为不小心掉进了河汊子而挣扎呼救的。
虽然人人都压低了声音,产生的喧哗声不大,但是也把徐昌永急够呛。
徐昌永一下船,就立刻站在岸边的浅水处,低声呵斥着手下集结列队,并让自己安排下去的什长和把总们控制自己的手下。
就这样,集齐了人,整好了队,也差不多在混乱之中花费了超过一刻钟的时间,急得徐昌永直跺脚。
而袁进更是急得在后面喝令自己的手下先不要跳船上岸,免得引发更大的混乱。
当然了,身后的混乱,杨振已经顾不上了。
第一次组织这样的行军和夜袭,他也没有经验,虽然事先安排好了行进的序列,可那都是纸上谈兵,要想在实际上落实好,必须有极强的组织协调能力,以及极高的军队素质。
然而,这两点至关重要的东西,对于杨振和他的手下们来说,他们都不具备。
好在这个特殊的地形,以及眼下特殊的环境,让他们这一支庞杂而又缺乏磨合的队伍,保持了完整。
到最后,随着袁进所部二百水师营“敢战之士”的顺利登陆,并整队西进,总算是没有哪一支队伍,在暗夜的混乱中迷失方向或者掉了队。
而经验老到的袁进,也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将运送人员物资的大批蜈蚣船,安置到了芦苇荡里。
袁进这边安顿好后路,才开始率队西进的时候,杨振那边已经领着走在第一梯队的火枪队,早已抵达了芦苇荡地带的边缘。
在他面前,还是那片荒草滩,天上月光如水,大地一片安详,只有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吹动了芦苇荡、荒草和前方远处的黑色松树林,不停地随风摇摆起伏。
杨振传令再一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火枪和弹药之后,当即下定决心,说道:“张臣率左翼在前,张国淦领右翼跟我在后!炮队、掷弹兵队跟着!出发!”
杨振话音刚落,张臣就像是一只早就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弓着腰,蹿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火枪队左翼二十个火枪手,也是有样学样,随即快速跟进。
上次哨探归来,张臣已经把夜袭途径的地形和注意事项,告知了自己麾下的所有人。
包括火枪队右翼、炮队和掷弹兵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行动非同小可,过去他们跟着杨振打过那么多仗,可是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复杂。
以前打仗,就是跟着上官猛打猛冲,根本不需要他们动脑子,也要不需要玩弄各种阴谋诡计,可是这一次不行,一个粗心大意就有可能让整个行动胎死腹中,甚至来不及实施就失败了。
幸亏现在杨振的麾下,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特别是打头阵的张臣,让杨振非常放心。
张臣率队冲出之后,杨振领着杨占鳌也是动若脱兔,迅速蹿了出去。
平时嘴碎招人烦的张国淦,在这个时候也难得地沉稳起来,一言不发地率领自己的右翼,紧跟着向前方的黑树林方向奔去。
这一次再来,与上一次可是截然不同了。
既然已经知道鞑子在黑松林里没有潜伏哨,而这个时候上半夜的巡逻队已经过去了,下半夜的巡逻队,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来,所以杨振等人行动起来,比上一次大胆多了,一路奔跑,毫不停留,只是几个起落之后,就抵达了黑松林的边缘。
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黑松林里,仿佛从来没有在荒草滩上出现过一样。
鞑子的大营,还是那座大营,高大的原木栅栏矗立着,营中星星点点地亮着的灯火,透过栅栏的缝隙射过来,映入杨振的眼帘。
“大人!我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变化!跟昨天夜里我们来时看到的一样!我们是现在上,还是再等等?”
杨振一到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就命令张臣再去高处观察,看看鞑子营中的布局有无显著的变化,看看驻军的营帐有没有增加。
他也担心自己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害怕就这一天的功夫,鞑子的大营里再发生其他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还好,短短一天的时间内,松山城外的鞑子还没有来得及发现小凌河口多了他这么一支力量,因此也就没有在小凌河北岸的后营里增加鞑子驻军。
“还是再等等!我们一旦发动,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人手还少,至少要等祖克勇所部上来以后再发动!”
杨振与张臣说话间,张国淦已经带着麾下到位了。
紧跟着,张得贵也率队到位,并根据杨振的事先安排,迅速在黑松林的边缘地带,朝着鞑子大营的方向,布置下那十门虎蹲炮。
而且二话不说,先把事先准备好的定量分装药包和散弹包填充了进去。
虎蹲炮虽然炮管短、射程近,但是胜在皮糙肉厚、口径大,装上散弹,在近距离内轰击密集人群,效果非常好。
鞑子大营高大的原木栅栏,距离黑松林的边缘地带,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而已,等到鞑子追出来的时候,距离还要更近。
在这样的距离上,别说是没有铁甲的血肉之躯了,就是身披铁甲的鞑子精锐巴牙喇,也能打个稀巴烂。
第五十章 炸开
杨振听见张得贵在林子里指挥着布置虎蹲炮,连忙派人把他叫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虎蹲炮的指挥,就交给杨珅吧!一会破营而入的时候,你带着抬枪队,跟着我一起入营!让你的抬枪狙击手专打鞑子将军!谁敢站出来指挥鞑子抵抗,你就让抬枪狙击手打死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打死了鞑子的坐营将领,鞑子无人指挥,我们胜算更大!”
就在杨振紧锣密鼓地做着临阵安排的时候,祖克勇率领麾下一百个身披铠甲的“重装步兵”终于到来。
祖克勇来到杨振身边领命,让杨振一直悬着的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而且与祖克勇所部前后脚抵达的,还有徐昌永那三百蒙古兵。
这三百蒙古兵,也都是老兵,战斗力可能不怎么样,但是战场上的嗅觉倒是很敏锐。
此时,这些蒙古兵,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氛,一改平时懒散的作风,个个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敌营,默默地做着冲营的准备。
徐昌永一来到杨振的身边,就有点掩不住心中的兴奋,刻意压低了声音,对杨振说道:“兄弟啊!这样的仗,做哥哥的,还真是头一回打!现在我们的人都到齐了,咱们啥时候上啊!?”
“徐大哥稍安勿躁!等等袁进!我需要他们携带的桐油!”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林子里悉悉索索地一阵声响——袁进所部来了!
果然,片刻工夫之后,袁进来到了杨振身边,见众人已聚齐,连忙对杨振低声说道:“惭愧!惭愧!安置撤退船只耽误了点工夫!”
眼见预定攻营的这些人手,已经全部就位,而眼前不远处的鞑子营中人马沉睡依旧,杨振决定马上进攻,不论结局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就只有勇往直前,赌这一把了。
杨振决心已定,再不犹豫,当下立即将所有将领召集到身边,对他们说道:
“各位!我们的主攻人马皆已到齐!我意马上开始进攻!现在,我命令——张臣、潘喜、袁进三部,为第一梯队,当先携带火枪、火药弹、桐油,以绳梯入营!入营后,不要停留,尽快先往粮囤、草垛放火!若是遇上了鞑子的逻卒、哨兵,就以张臣的火枪队为主,当场射杀!
“营中火起之后,由李禄所率掷弹兵队左翼开道,直接用万人敌炸开鞑子营寨,其他各部从炸开处冲入,是为第二梯队!
“第二梯队由李禄所率掷弹兵队当先,徐昌永所部蒙古兵其次,祖克勇所部与杨某所部火枪队随后!此外,第二梯队所有绳梯,全部交由袁进所部使用!”
说完这些,杨振看看大家,接着说道:“张得贵带着抬枪队,与我一起行动!杨珅所部炮队右翼,作为第三梯队,不入营,对着我们破口处安置虎蹲炮,务必调整好距离,把握好时机,做好撤退时的接应准备!”
张臣、潘喜、袁进组成的第一梯队当先领命,李禄、徐昌永、祖克勇、张得贵组成的第二梯队,听了杨振的命令也二话不说,抱拳应诺。
至于杨珅,也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重任,当下对着杨振“领命称是”。
安排完了这些,杨振接着说道:“小凌河上浮桥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严三带人前往,此时想来也已经到地方了!诸位!此战的成败,接下来就看诸位能不能令行禁止、服从指挥了!
“我要把丑话说到前头!进攻之时,我带火枪队、抬枪队就在后面跟随,凡遇鞑子,敢有不战而退的,我就直接命令射杀!撤退之际,大家务必听我哨音!哨音一响,不管你眼前有什么,是草垛、是粮囤,还是鞑子的金银,都必须立即撤退!不听号令者,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
大战在即的这个时候,也的确是宣布纪律、申明号令的的时候,众将都是战场上的行家,听了杨振的话,都是抱拳领命,自不用杨振再去费唇舌解释了。
杨振再一次看了看眼前安静祥和的鞑子营地,再看看自己这边已经有些骚动的队伍,立刻说道:“好了!开始动手吧!”
张臣、潘喜、袁进听了这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各回自己的队伍传令。
片刻之后,张臣背着火枪,手拿绳梯,一马当先,猫着腰冲出树林,冲向三十步外的鞑子营寨,他的身后则跟着先遣营火枪队左翼的士卒们。
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出发后,潘喜、袁进也各率自己的队伍,不管不顾地冲向鞑子营寨,各找附近的地段,将事先准备的绳梯抛向鞑子营寨的栅栏。
看着自军士卒陆续翻越栅栏,进入到鞑子营中,杨振原本一直揪着的心,这个时候也反倒彻底放下来了。
“杨占鳌!去向李禄传令!就在当面这段栅栏下,靠着栅栏,布设所有万人敌,然后听我哨令!务必一举炸开!”
杨占鳌得令而去,很快,李禄就带着自己的掷弹兵队左翼,抬着有点沉重的“万人敌”跑向鞑子营地的栅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鞑子营中突然远远地响起了“砰”的一声沉闷枪声,随后又是几声“砰砰砰”的枪响,而鞑子营中也突然“哐哐哐哐”一阵锣声大作!
铜锣在夜里声音清脆,传出老远,其间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杂乱叫喊声:“不好了!有人劫营啊!有人放火了!快去报告主子爷,有人劫营了啊!”
杨振心里一咯噔,知道入营的火枪队已经被鞑子值班巡逻的队伍发现了!
就在这时,杨振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鞑子营地东北角一片火光冲天起来,照耀了那处夜空。
“这是震天雷的声响!看来是潘喜得手了!”
杨振正猜测着鞑子营中自军的情况,就看见李禄领着原来布设万人敌的掷弹兵们,突然往回跑来,再去细看,发现鞑子营垒栅栏下面,正有几处火光在不断闪烁。
杨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片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地面上传来的巨大震感,差点将杨振掀翻在地。
等到耳朵里的轰鸣声刚刚消散,杨振就看见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已经不待攻营的号令下达,就已经呐喊着冲过去了!
初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杨振,终究还是嫩了一点,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看着眼前破碎的营垒,看着呼喊着冲入的人群,他的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有点发蒙。
好在,与他这个战场菜鸟截然不同的是,当他传令李禄所部预备万人敌的时候,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不管是将校,还是士卒,都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做好了准备。
包括杨振麾下的火枪队右翼、炮队右翼,以及掷弹兵队左翼的士卒们,都采取了防备措施,唯有杨振这个穿越客傻乎乎地静等着万人敌爆炸。
大明官军装备的万人敌,用药量非常大,在万历年间,国力鼎盛的时候,每个万人敌的用药量,约合后世的四十公斤,也就是八十斤。
即便是以明朝时候黑火药的爆炸当量来说,一个万人敌用药八十斤,其爆炸时产生的声响和威力,也已经很可观了。
不过,在万历年间的顶峰时代过后,万人敌的威力就开始缩水了,首先体现在重量上,开始不断下降,黑火药的用量也开始不断下降,反倒是在装药的大陶罐上做足了功夫。
现在李禄使用的万人敌,有大明官军制式的万人敌,也有自己配备、制作的万人敌。
而这一次偷袭鞑子营寨,李禄所部携带了掷弹兵队自己装填配制的万人敌,总体重量下降了,为的是便于携带,而整体的威力却不仅没有下降,而且还有提升。
因为他们最近制作的万人敌,使用了潘文茂新调配的火药,虽然个头小了,但是制造出来的声响和威力却是不减反增。
杨振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三十步外的鞑子营垒栅栏,在刚才的爆炸之中,已经倾倒了一大段,成排的原木被炸上了天,形成了一个足有两三丈宽的巨大缺口。
“冲啊!跟我冲进去啊!冲进去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就赢了!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就赢了!”
眼看着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已经蜂拥而入,杨振没来由地一阵头脑发热,热血直往上涌,一边叫喊着这样的口号,一边不管不顾地跟着前面的队伍,冲进了鞑子的营垒!
第五十一章 火光
杨振不管不顾地跟着徐昌永麾下蒙古兵的脚步往前冲去,急得护卫左右的杨占鳌打着旗帜连忙跟上。
而张国淦也连呼带喊地领着麾下的火枪队右翼紧随其后,一边往前跑着,一边冲着左右大声喊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你们他娘的给老子保持住队形!”
现在这个年代的火枪手,单兵在运动中基本上形不成什么战斗力,要想在野战中形成战斗力,就必须保持相对密集的队形,靠着密集队形发射出的密集弹雨,给敌人造成杀伤。
从这点来看,这个张国淦自诩精通火器,看来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不过,杨振虽然听到了张国淦的呼喊声,并且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为火枪队的最高指挥官,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这种做法根本不对,但他在这个时候却根本停不下来脚步。
作为先遣营的主将,在一鼓作气的关键时刻,若是停下脚步观望等待,一定会给身边的其他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所以杨振只好一边硬着头皮,越过倒塌的栅栏,一直往前冲,冲进了鞑子的营里,另一边则降低了速度,等待着张国淦、张得贵的后队,寄希望于他们尽快赶上自己。
就在这个过程之中,鞑子的大营里面,又是接连几声爆炸,一处处草垛子、粮囤子被点燃,被袁进所部倒上了桐油的草垛、粮囤一点就着,火光冲天而起。
杨振冲进营中,举目望去,只见空间巨大的鞑子粮草营地里面,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火光!
袁进所部的“陆战敢死队”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桐油,在到处放火,而来自海上的风,又将火势不断地扩大。
徐昌永所部的三百蒙古兵,此时早就没了冲进鞑子营地之时的密度和队形,早就散在了鞑子营中的各个地带,仿佛就是一瞬间,就消失得不见了人影。
在爆炸声、风声、鞑子逻卒呼喊声以及穿着睡衣的金钱鼠尾真鞑子的叫骂声之中,杨振透过已经分散了的人群,看见徐昌永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正在声嘶力竭地跳脚大骂着什么。
包括纪律最为严明的祖克勇所部,眼下也队形散乱地冲向了一队身上穿着里衣、手里却拿着刀、斧、骨朵的鞑子!
杨振眼见形势混乱成了这样,也干脆放弃了组织指挥的企图,任由各部去乱战了。
好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等到了张得贵的抬枪队和张国淦的火枪队右翼。
张得贵和张国淦叔侄俩,自打进入鞑子大营之后,就一直在蜂拥而入的人群中寻找杨振的身影。
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此战输赢都没关系,只要杨振别出了问题,其他一切都好说。
张得贵来到杨振的身边,对着杨振大声叫道:“大人!鞑子营里已经乱了!你就跟在卑职身后,现场指挥即可!不要再往里面冲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烧毁粮草!!”
张得贵的到来,让杨振恢复了一点清醒,听了张得贵的话语,立刻指着远处一个望楼,对他喊道:“张游击!让你的抬枪队架好九头鸟,瞄准那个望楼!把它打垮了!快!”
杨振自从冲进鞑子大营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这个营里的制高点,很快,他就发现了东北角的那处望楼。
就在那处望楼的下面,分布着成片的粮囤子,不过那处望楼上的鞑子射手却十分活跃,就在杨振看见他们的那片刻功夫,已有六七个提着桐油、手拿火把的袁进麾下“陆战敢死队”队员,倒在了去放火的路上。
杨振话音刚落,张得贵转身即走,一边向那处望楼方向跑去,一边冲着跟随自己左右的几对抬着九头鸟的士卒,大声吼道:“所有抬枪手!右前方的那处望楼!找好了位置,给我瞄准了打!”
抬枪很长,也很大,是介于火枪和火炮之间的一种火器。
因为枪管很长,枪身长达一丈还多,所以比较沉重,一个人无法操作、移动,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行。
也因此,这种需要两个人抬着行进,并且需要两个人密切配合才能操作的火器,就叫抬枪。
也正是因为抬枪的枪身和枪管非常长,所以它尽管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但却有一样优点,是别的火枪比不了的,那就是它的射程和威力。
抬枪的射程,可以达到一般火绳枪射程的两倍以上,而威力更不是一般火枪可比。
鞑子营地上的望楼,都是木制的,虽然周围都有木板遮挡,可是这种木板能够挡得住弓箭,却根本挡不住抬枪的弹丸。
随着抬枪手与望楼之间的距离不断接近,终于有一颗弹丸击打在了望楼的木板上,直打得望楼上木屑横飞、惨叫连连。
望楼上的鞑子弓箭手也停下来躲藏,趁着这个功夫,潘喜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点燃了引线的大海螺“手榴弹”,冲到了望楼底下,用力一抛,将右手中的简易版“手榴弹”抛到了一丈多高的鞑子望楼之中。
就在片刻之后,一声爆炸随即响起,鞑子大营东北角的唯一制高点瞬间化为了一团火球。
四五个鞑子身影,也在爆炸声中从望楼上坠落在地,被已经快步跟进的袁进所部补刀杀死。
张得贵抬枪队和潘喜掷弹兵队的合作,摧毁了鞑子营地东北角的唯一制高点,袁进所部的“纵火队员们”顿时如同大赦,没有了之前压制他们的箭雨,他们纷纷从隐藏的角落里跳出来,继续四处纵火。
在桐油和劲风的助燃之下,鞑子大营东北区域的大片粮囤子,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照得四周红彤彤的一片光明。
就在这片光明的映射之下,杨振远远地看到鞑子营地的西南方向,有一大片密集的火把,正在朝粮囤子区域的方向快速移动,正在快速接近战场唯一保持了队形的祖克勇所部。
粗算之下,恐怕得有上千人左右!
杨振知道,西南方向正是这一处鞑子大营的正门方向,正对着小凌河的主航道,并且隔着小凌河,与鞑子在娘娘宫一带的大营遥遥相望。
这批人,应当就是这处鞑子大营里面的主要守卫力量了!
杨振一念至此,连忙叫住了正在自己身边朝着四周钻空子打冷枪的张国淦,指着远方哪一片正在快速移动的火把,对他说道:“看见了吗?就是那片火光!我猜测那是鞑子在这个营里的主力!我们队形已散,若任由他们冲来!我们就危险了!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打散,我们才有希望继续浑水摸鱼!
“你带着火枪队右翼,立刻前去支援张臣!告诉张臣,以火枪队左右翼密集队形,将他们打散!如果不能打散,也要让他们止步!”
张国淦听了这话,高喊一声“跟我上啊”,然后带着火枪队右翼其他的十九个人,迅速往张臣等人所在的方向跑去。
目前整个鞑子大营中的混乱形势,已经有点开始明晰了。
鞑子的布防,重点都在小凌河的主航道方向,为数不多的真鞑子和大量的包衣阿哈,都主要集中在营寨沿河的方向上。
也就是说,整座鞑子大营,住人的帐篷区域,主要集中在西部和南部,马厩子的分布区域,与住人的营帐距离不远。
而东部主要是草垛子,也就是大军所带战马的草料储备。
大营北部,则是大片大片的粮囤子。
这里是陆路方向,而且又距离鞑子在辽东的地盘最近,被选做了屯粮的所在。
张国淦率队离开之后,杨振的身边只剩下了杨占鳌等三人,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第五十二章 活口
从入营之后发现的情况看,这处鞑子大营的空虚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杨振事前的预料。
之前,杨振连想都不敢想,他们这次“破营而入”会是如此的顺利,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进入鞑子营地之后,竟然在遭遇鞑子大队人马阻击围剿之前,就已经通过“撒火药”和“浇桐油”的方法,放火点燃了大部分的草垛子和粮囤子。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杨振觉得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了,接下来,就看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举着先遣营的旗帜,站在杨振身边的杨占鳌,突然大喝了一声:“大人!左边有敌人!”
杨振悚然一惊,连忙举枪向左,就看见几个身着鞑子逻卒号服的人影,从南面栅栏的黑暗处突然冲了过来。
杨振慌乱之间连忙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影“啊”的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
后面的几个人影,顿时身形一滞,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杨占鳌身边的两个杨振的亲兵“嗖”“嗖”两箭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两声惨叫,又是两个人摔倒在地,痛苦呻吟。
剩下还有两个鞑子,好像是感觉到了前面的人茬子太硬,他们不是对手,所以立刻转身往黑暗处逃去。
这个时候,只听得“绷”的一声,已经把手中旗帜插在地上的杨占鳌,拉开了强弓,冲着逃去的黑影就是一箭射去。
黑暗之中,就听见一声惨叫,又一个人摔倒在地上。
此时,杨振的改装“鲁密铳”,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心下胆气立刻就壮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冲着不远处的黑影追了过去。
杨振一边跑着,一边对着杨占鳌三人说道:“跟我来!咱们去看看!若是能够抓一个活口带走,问出点敌情,咱们就更是不虚此行了!”
杨占鳌听了这话,迅速跟上前去,与杨振跑了个肩并肩,就在片刻之间,距离那个逃走的黑影也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杨振把枪举起,在跑步行进之中试图瞄准那个黑影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亮光一闪,紧接着突听得南边小凌河的方向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说是一阵,而不是一声,是因为接连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过于密集,他的耳朵很难分辨出一二三四、谁先谁后。
杨振被突然的爆炸声惊得一愣神,差点坐在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那个方才拼命逃跑的黑影,也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杨振大喜,刚要冲上前去,将他拿住,就看见杨占鳌已经冲了上去,一个猛虎扑食,将那个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黑影摁在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好汉爷爷!我不是满鞑子!我也是汉人啊!”
那个黑影一边挣扎着,一边带着哭腔喊道:“好汉爷爷!我也是汉人啊!要不是在辽东实在没有了活路,谁愿意给满鞑子当阿哈啊!”
“狗汉奸!你他娘的给满鞑子当奴才,你还有理了!?”
杨占鳌揪着那个黑影的脖领子,一把就把他给提溜了起来,却又听见他这样为自己辩解开脱,右手轮起来,立刻就是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那个人的右脸上,直打得那人眼冒金星、“口鼻窜血”。
杨占鳌又要再打,却听杨振在身后说道:“别打了!打死了还得再抓一个!先带着他走!”
此时的杨振已经猜到,刚才小凌河方向发声的爆炸和那冲天的光亮,定是严三的杰作无疑了。
而且,他已经远远地看见,此前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着粮仓、草垛区域奔来的鞑子大队人马,在小凌河方向的爆炸过后,又立刻分兵了一半,往回去了。
杨振见状,心续稍安,走上前去,对着那个满脸是血的瘦弱二鞑子说道:“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饶你不死!”
那人也看出来杨振是主事之人,连忙冲着杨振使劲儿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主子又是何人?这个营是个什么营,谁是这营里最大的满鞑子?”
杨振连珠炮地问出了一串问题。
只听那个二鞑子说道:“奴才姓麻,没有名字,因为下生排行第六,就叫麻六,人都管奴才叫小六子!”
说完了这些,那个麻六也看出来杨振的不耐烦,立刻又快速说道:“奴才的主子叫乌雅善,是满洲镶黄旗巴牙喇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大人手下的巴牙喇噶布什贤超哈!”
因为在以前的时候,麻六经常拿着主子的这个名头去吓唬身边的其他阿哈、抵挡其他满鞑子的侵害,所以这么复杂的名头和称呼,现在说起来竟然十分利索。
不过,他的这个绕口令似的话,听在杨占鳌耳朵里简直跟没说一个样,杨占鳌立刻作势又要去打,却被杨振拉住。
麻六的话,尤其是后半句,看似与他无关,但是落在现在这个杨振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
崇祯九年的四月,黄台吉在沈阳登基称帝,把国号从“金”改为“清”,而女真八旗也随即改称为满洲八旗。
最令他震惊的是,麻六口中的这个满洲镶黄旗巴牙喇章京阿尔萨兰,正是历史上那个率军堵住了杨振所部,并最后杀了杨振的那个清军将领。
原来,这个阿尔萨兰率领的人马,竟然是从满洲八旗巴牙喇里精选出来的“噶布什贤超哈”!
杨振心中的很多疑问瞬间有了解释,只是他还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之下,从这样一个鞑子最精锐战兵“噶布什贤超哈”的“包衣阿哈”嘴里,听到阿尔萨兰这个名字。
当下拦住了杨占鳌,杨振又问那个麻六:“阿尔萨兰现在何处?!这个营中现在谁人做主?!”
“回好汉爷爷的话!现在这个营里几乎都是阿哈,奴才主子乌雅善前几日休整之后,跟着阿尔萨兰大人奉命往锦州方向巡哨去了!现下这个营里大小事务,皆由贝子爷洛托做主!原来做主的大王爷,三天前押送一批粮草,亲自带着人马,往松山军前去了!”
贝子爷洛托?!杨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物的名号。
不过麻六话里提到的大王爷,立刻引起杨振的注意:“快说!这个营里原来主事的大王爷,是谁?!是个什么王爷!?”
“以前主事的王爷,是大王爷代善!奴才听主子们平时谈话,私底下都称呼他礼亲王爷!”
原来是大贝勒代善!
代善的地位在满洲八旗里非常尊贵,就是在后来的满清王朝里也算地位超越,因为他是老奴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亲封的大贝勒。
而当时的黄台吉,不过是四贝勒而已,没有代善的鼎力支持,黄台吉根本继承不了后金的汗位,那也就更不用说后来改国号称帝了。
也因此,黄台吉在登基称帝的时候,就封了大贝勒代善为名列第一、世袭罔替的礼亲王。
杨振听到这里,又问那个麻六:“娘娘宫大营那边,是哪个鞑子头领在主事?!松山军前,又是哪个鞑子头领在主事?!满鞑子国主黄台吉可在军前,又在哪支军中?!”
杨振一连串的问题问完,自己心里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急躁了,这些问题,以这个麻六的身份,未必能够得知。
果然,那个麻六听了杨振的问话,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又连忙说道:“这个——奴才真的不知道了!不过,奴才倒是听说,娘娘宫那里和松山城外各有一座大营,驻了不少满洲大兵和汉军旗兵!奴才还听人说,前几日松山城上打得激烈,三顺王都到了那里!”
杨振又连问了几个问题,看那个麻六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就想让杨占鳌当场结果了这个麻六。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这个麻六虽然地位低下、知道的东西不多,但是他却知道阿尔萨兰的名字,于是灵机一动,就又问了他一句:“麻六,你可认得阿尔萨兰?!”
这个麻六也是个机灵的人儿,方才见杨振面色不善,他的心中已有不详预感,又见杨振最后问出一个问题,恰好又是自己做得到的,立刻就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猛地一阵点头:“认得!认得!奴才认得他!只是他可不一定认得奴才啊!”
麻六说完最后一句,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多了,连连打嘴:“奴才认得,好汉爷爷要是让奴才带信,不论口信书信,奴才一定保准带到!”
此时,杨振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听这个麻六说话了,既然他认得哪个是阿尔萨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他,姑且留他一活口吧。
杨振想到这里,就对杨占鳌说道:“算了,先带着他吧!”
说到这里,杨振又转头对着那个麻六说道:“要想活命,就好好跟着!可别有逃走的打算,否则老子杀你易如反掌!”
那麻六听了这话,知道小命暂时保住,忙不迭地点头,被杨占鳌揪着后脖领子,跟着杨振迅速离开了此地。
说起来,杨振审问麻六的时间颇长,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
第五十三章 变故
杨振问清了一些东西,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回头看见鞑子营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火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是冲天的火光,到处是乱窜的人。
杨振担心自己这次带来的七百来人彻底陷入鞑子包衣阿哈的汪洋大海里出不来,当下赶紧往营中跑去。
没跑多远,杨振眼尖,就看见张得贵、张国淦叔侄俩,带着各自的人手,就在营中一片燃烧着大火的粮囤子后面蹲着,冲着鞑子营里前来救火的人群打冷枪!
杨振提着火枪,猫着腰,迅速从侧面跑了过去,杨占鳌一手揪着那个麻六,一手打着先遣营的旗帜,在旁边紧紧跟着。
杨占鳌打出的旗帜,固然让自家人分清了敌我,没让杨振挨了张国淦及其麾下火枪手的冷枪,但却也给杨振招来了大麻烦。
前来救火的鞑子阿哈们,看见有人扛着一面旗帜跑过,立马喧哗叫嚷起来,其中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去报告贝子爷!劫营的是宁远来的先遣营!原来是宁远的明军!”
杨振刚刚跑到张得贵的身边,一口气还没喘匀乎,就听见了这个叫喊声,心里一阵苦笑,然后赶忙对张得贵大声说道:
“快!老张!快让抬枪手打死他!打死那个指挥的!不要让鞑子们搞清楚我们的状况!”
张得贵连连答应,不过还没等他安排下去,杨振耳朵边儿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大枪响,鞑子队伍里的那个叫喊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砰砰枪响传来,簇拥着那人的一个小队——大概二三十人的鞑子阿哈,又倒下数人,剩下的转瞬之间即四散奔逃而去。
这个时候,张国淦的那张丑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凑到了杨振的跟前,只见他满脸灿烂地说道:
“大人!卑职的枪法怎么样?!说实在的,这个鲁密铳的射程,真不是吹的,隔着百十步,说打哪个就打哪个!经过了我的改装!再配上老潘调制的火药!简直是神了嗨,一打一个准!真他娘的过瘾啊!”
刚才在杨振耳朵边儿开枪的人,正是张国淦。
张国淦的话,杨振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因为到现在为止,他的耳朵里仍然处在轰鸣过后的余音袅袅之中,根本也听不清别人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杨振看见张国淦凑上前来,立即一把推开了他,冲着大喊道:“快去派人传令!让张臣、袁进、祖克勇、徐昌永边打边退!来此集结!”
鞑子大营的东北角,是鞑子整片大营里的高地。
虽然辽东已经干旱了几年了,下雨降水很少,可是鞑子行军扎营的规矩没有变,特别是对于集中存放粮草的营地设置,十分挑剔。
小凌河的北岸地势高,他们选择了此地,而在这处大营里面,东北方向地势较高,因此鞑子的粮囤子全都立在地势高的营中东北区域。
杨振此时所在的位置,就是这里了,站在这里,也让他能够更容易地看向鞑子大营的西南方向。
此时的西南方向,原来因为听见小凌河方向的爆炸声而迅速回防的那数百鞑子人马,又已经折返回来了。
而且不仅如此,站在这个地方,往南看,远处小凌河南岸娘娘宫方向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变化,夜空看起来红彤彤一片,说明此时小凌河南岸的远处,正有一支打着火把的大军往小凌河方向赶来。
杨振知道,小凌河上的浮桥应该已经被严三炸毁了,不过,他仍然担心这处营里的真鞑子。
现在的鞑子营地里一片混乱,徐昌永和袁进的部下已经彻底散乱,毫无队形了,只有张臣、李禄各率所部,配合着祖克勇所部,正在与之前赶来的那股真鞑子鏖战,打得是难解难分。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了鞑子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恐怕就要生出自己不想看见的变故了。
杨振正是想到了这里,方才赶紧让左右前去传令。
而杨振的命令,对张臣来说,来得正是时候!
一进鞑子营地就冲在最前面的张臣,一开始是掩护着袁进所部和潘喜所部放火烧毁粮草。
可是在掩护的过程中,张臣停下开枪射击前来拦截的鞑子,而袁进所部和潘喜所部负责放火的人马,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一阵子,张臣遇到了率队前来的徐昌永,然后跟着徐昌永所部继续前进。
可是徐昌永所部蒙古兵也是野性,一进了鞑子营地,就很快四散而去,有的到处放火,有的趁机抢掠,除了徐昌永自己的亲兵之外,没有多少人老老实实跟在徐昌永的左右。
张臣如果部众足够多的,哪怕有一百个,他也敢凭着自己的力量往里冲,可惜的是,他的手下不过二十人而已。
他把这些人编为两排,前排在前列队开枪的时候,后排的士卒抓紧时间装填弹药,等到前排打完了,后排立刻上前,继续列队开枪,就这样交替前行。
如果不是现在有了定量分装的小药包,让装填速度大大加快,他的二十个火枪手部下,恐怕已经被一大堆鞑子的包衣阿哈给淹没了。
这个年代的火枪手,在野战之中,其实很虚需要弓箭手或者刀盾手、长枪手的保护。
可是袁进和徐昌永,都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的部下们更不会有这种觉悟。
没有弓箭手或者其他步兵的配合,张臣手下这点为数不多的火枪手,也不敢深入,只能列阵缓缓而行,并且时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身后,以及左右翼方向,行动起来,速度可想而知。
好在徐昌永的部下跑散了以后,没过多久,张臣他们就等来了祖克勇及其部下们。
祖克勇的部下人数也不多,不过一百人,但却非常有章法。
他们以五人为一小队,一百人组成了二十个小队,在一大片区域内,相互配合着,一个接一个地,缓慢但却坚定地,分割、包围、并歼灭着前进路上遇到的鞑子散兵游勇。
张臣见状,立刻让自己的麾下火枪手们,融入了这支队伍,基本上每个火枪手都跟着一个小队行动。
祖克勇麾下的重装步兵,能够阻挡住冲到跟前的小股鞑子队伍,相当于是保护了自我保护能力较差的火枪手。
而“鲁密铳”火枪手的加入,却也能迅速地将“五人小队”遇到的难缠对手直接击毙。
就这样,张臣人数虽然不多,跟在了祖克勇的身边之后,却与祖克勇麾下的一个个五人小队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张臣与祖克勇配合得虽好,却也只是在遇到二鞑子的时候是如此,当他们终于遇上了那支气势汹汹冲来的真鞑子之后,这个打法立刻就像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一样。
这一支鞑子军队不过三百人左右,也就是一个牛录而已,可是那个冲锋而来的气势,却仿佛身后还有千军万马一样。
之前面对二鞑子包衣阿哈们所向无敌的祖克勇所部,遇见真鞑子也立刻吃力起来,开始不断出现伤亡。
特别是面对鞑子队伍后面射过来的箭雨,张臣和祖克勇这一方,除了张弓搭箭与之对射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们一边与那些被真鞑子驱赶上前的二鞑子拼命,另一边又要随时准备着躲避二鞑子背后由真鞑子抛射的箭雨,简直是首尾难顾、险象环生。
幸亏这支守卫大营的鞑子,都是鞑子披甲人里的步甲,而不是骑兵,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如此,若不是李禄、潘喜带着掷弹兵队及时赶到,祖克勇和张臣所部,恐怕也非得让这支鞑子步兵给包围了不可。
李禄和潘喜手下的掷弹兵们,此时身上只剩下了大海螺制作的“手榴弹”,这款“手榴弹”声音虽然够大,可是威力却有点一般,能伤人,却不足以致命,除非炸到了要害处。
也因此,他们虽然在关键时刻,凭着密集的“手榴弹”吓退了试图包围祖克勇和张臣的鞑子队伍,但却没有能力真正击退或者打散鞑子。
真鞑子步兵在二鞑子炮灰后面无差别抛射的重箭,还是不断地抛射过来,落在祖克勇这一方,不断地给祖克勇的部下们制造着可怕的伤亡。
张臣的火枪手们虽然犀利无比,但是数量太少,装填也费时间,起不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只有跟在他们附近的李禄、潘喜和他们所带的掷弹兵队,能够一阵接一阵地给鞑子队伍制造麻烦,一次又一次打退鞑子炮灰——包衣阿哈们的进攻。
第五十四章 贝子
杨振的命令传到的时候,紧跟在祖克勇身边的张臣和李禄已经劝了祖克勇好几回了,都告诉他,放火烧毁粮草的任务已经差不多了,打不过鞑子根本不要紧,可以边打边退,到时候交给炮兵去解决。
可是祖克勇担心,自己这边要是一退,鞑子立刻衔尾追击,那后果恐怕就不可收拾了,眼前的形势恐怕立刻就要逆转了。
所以,他只得咬着牙关,面对张臣、李禄的建议,坚决不许,非要等打退了或者打散了这一股鞑子之后,再放心后退。
等到杨振的命令传来,祖克勇无话可说,只好同意了边打边退的安排。
这个时候,李禄、潘喜的掷弹兵队再次发挥了作用,仅剩下四十多人的掷弹兵队,这一次把身上携带的全部土制“手榴弹”,全都投了出去。
大批土制“手榴弹”落在阿哈队伍和真鞑子队伍里,很快发生一连串密集的爆炸,炸得一直冲在前面的二鞑子队伍一阵大乱,躲在二鞑子队伍的真鞑子也纷纷躲避,暂停了抛射箭雨。
就在这一片密集的爆炸声中,祖克勇所部趁机迅速脱离了与越聚越多的二鞑子包衣阿哈们的混战,紧跟着张臣和李禄二部人马,快速往来处撤回。
就在撤回的路上,祖克勇等人也先后遇见了丢盔弃甲的徐昌永和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相的袁进,一问之下才知道,又有数百真鞑子,督促着大量包衣阿哈二鞑子增援过来了!
这个时候,祖克勇扭头看着紧跟在身边的李禄,感叹着说道:“李禄兄弟!这一回,你又救了我祖克勇一命啊!”
此时,杨振的旗号已经亮出来了,这处大营之中的鞑子将领也知道了杨振这伙人的来路。
与此同时,杨振对这个鞑子营地的情况,也有了真正的了解,因此,没过多久,鞑子营地里的一团混乱局面就结束了。
真鞑子们驱使着营中大量的包衣阿哈,逐渐集结了起来,成为人数较多的一方,逐渐朝着杨振大旗树立的方向压迫过来。
而原本分散在鞑子营地里面到处放火、捣乱的杨振一方散兵游勇们,虽然还没有等到杨振的哨音,却也已经开始逐渐往回撤退了。
马厩子方向也烧起了大火,但是管营的鞑子贝子洛托已经知道劫营的人数并不多,也不再慌乱地四处分兵去救了。
而且粮囤子、草垛子都已经起火被烧,损失已经注定。
马厩子里又没有几匹马,烧了也就烧了吧,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夜袭的明军给灭了,唯有如此,自己这条命才有机会挽回。
鞑子贝子爷洛托,正骑在一匹马上,被左右簇拥着,此时这位野猪皮的侄孙,脸色又黑又红,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细长的小眼睛,狠毒地看着远处那面在火光中迎风飘扬的旗帜,心中不住地盘算着如何把这些该死的明军斩尽杀绝。
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能够想明白,这一股明军究竟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们怎么能够穿越锦州外围、松山外围和娘娘宫一带的一道道重兵驻守的营地,突然出现在自己负责这个最后方、最安全的营地里呢。
所以,一开始,当他得到报告,说是营中起了火,他以为就是那些个包衣阿哈不小心失了火,以为让人救了就是了。
后来,他又得到报告说,大营东北方向喊杀声起,他又以为,这一定是营里那些没有主子看管的汉人阿哈们在闹事,着人抓来砍了就是了。
鞑子的这个贝子爷洛托,从来没有把大营里由他暂时率领的这支包衣阿哈队伍当回事儿,在他眼里,这些分属于不同主子的奴才们,根本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会说话的牲口而已,而且还是别人家的牲口。
所以他一点也不吝啬,动辄就以军法杀人,在这个大营里人人对他畏之如虎,而想要反抗他、谋害他的阿哈也是比比皆是。
这一点,就连洛托自己都很清楚,但他不以为意。
他知道,那些阿哈们惧怕他远多过于恨他,即使把刀剑交到他们的手上,他们也不敢拿起来反抗。
但是,直到小凌河方向发生爆炸,他才悚然一惊,知道这一次不是阿哈作乱,而是真有人劫营了。
于是,他分了一个牛录前去守卫大营的正门,防备有人进攻,然后自带着一个牛录,前来后营平息叛乱或者消灭劫营的敌人。
这个洛托,虽然是一个贝子爷,爵位仅次于贝勒爷,可是他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孙,在现在的满清权贵里面,一个支系的贝子爷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他的地位并不高。
所以,他能领有的鞑子牛录也不多,实际上只有曲曲两个而已,剩下的就是这个大营里数量庞大的包衣奴才队伍了。
然而,这些包衣奴才们奴性十足,你要是让他们干点苦活累活脏活,他们都能干好,可要是让他拿起刀枪弓箭上阵,这些人差远了。
因此,贝子爷洛托骑在马上,看着眼看就要合围敌人的奴才们,又被敌人的“火药弹”炸退,气得拿起了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在后退的阿哈们脸上乱抽一气。
洛托一边抽打着,一边怒骂着:“你们这些该死的阿哈!吃饭的时候倒是个顶个的能吃!打仗的时候却是个顶个的废物!……”
鞑子的营地虽然大,可是没过多大功夫,敌我双方的队伍还是照了面。
已经回到杨振身旁的徐昌永,指着骑在马上躲在鞑子炮灰队伍后面对着手下人大骂不止的洛托,对杨振说道:
“兄弟!看到那个满鞑子没有?他的手下大概有两个牛录的真鞑子,应当是这个营里最强的一支人马了!只要灭了他们,其他的阿哈队伍,再多也不值一提了!”
徐昌永的话,成功地引起了袁进和祖克勇的共鸣,祖克勇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而袁进却说道:
“不错!杨兄弟!遇上他们,我的手下兄弟损失了不少人!依我看,现在只有你的火枪队,或者祖兄弟的部下,可以跟这股真鞑子碰一碰了!”
袁进的所谓“陆战敢死队”已经伤亡了大半,现在还能活着聚集到杨振这面“先遣营”旗帜之下的,已经不足一百个了。
而徐昌永手下的蒙古兵,则不愧是老兵油子,之前硬碰硬的时候早就跑得没了影,而此时零零散散跑回来的,却仍在二百个以上。
“将士们的伤亡已经不小了!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报仇也不是我们这一回的目的!现在不需要再跟他们硬碰硬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也不再去理会徐昌永和袁进的话,而是直接命令道:“张得贵听令!你指挥抬枪队,给我瞄准了那几匹马上的鞑子,找准了时机,给我狠狠打!先干掉几个鞑子的头头再说!”
张得贵就在杨振身边,领了命,立刻去做安排。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特别的安排,因为那五杆九头鸟——也就是抬枪,已经在阵前架设好了。
张得贵亲自把持着一杆九头鸟,将枪口朝着满鞑子的贝子爷洛托,不断调整着、瞄准着。
其他四架九头鸟的狙击手和狙击副手们,也都得了命令,一起寻找着角度,同样瞄准着洛托。
可惜的是,现在双方对峙着,相隔的距离较远,即便九头鸟的有效射程超过了两百步,可也有点够不上那个鞑子大官。
因为鞑子和鞑子前面成堆的阿哈们,都已经知道这伙明军火枪的犀利,不管洛托如何抽打喝骂,就是踟蹰着不敢上前。
不过,相持的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此前被洛托派去守卫大营正门的那一个牛录的真鞑子,打着火把赶来了。
随着这支真鞑子的加入,洛托指挥下的队伍再一次骚动起来,开始涌动着往前来。
这个时候,杨振又立刻命令道:“张臣、张国淦、张得贵与我留守此处!祖克勇所部守卫火枪队两翼,与我一同进退!徐昌永、袁进两部现在可以撤退出营!李禄你们掷弹兵队也撤退!这是命令!”
第五十五章 撤退
张臣、张国淦率领火枪队的左右翼,早就在杨振的前方几步外,以左翼在前、右翼在后的阵型,列好了两条长长的横队。
此时听了命令,张臣与张国淦立刻上前加入横队,并担任临阵指挥。
祖克勇也简单地说了一句“得令”,带着剩下的七十多人,一半张弓搭箭,一半持刀在手,分作了两队,护在了火枪队的左右两翼。
徐昌永和袁进则各自向着杨振一抱拳,扭头冲着自己的部下暴喝一声“走!”,然后迅速转身撤离。
他们各自的队伍,也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簇拥着两人,往那处被炸塌了的营垒入口涌过去。
早就投光了各种火药弹的掷弹兵队,再留下也已经无济于事,李禄思虑再三,终于服从了命令,跟着撤退了。
而杨占鳌也把那个在阵前指认出鞑子贝子爷洛托的麻六,交给了李禄所部,此时被李禄带着迅速离开了。
对面的鞑子队伍,一看劫营的明军要撤,顿时爆出了一声声呼喊:“他们要跑了,快冲啊!”
然后,就朝着杨振他们所在的地带就冲了过来。
随着前面成堆的鞑子往前冲去,那个骑子马上、跟在后面的贝子爷洛托也涌向前来,一边向前冲来来,一边继续拿着马鞭抽打着马下的鞑子和阿哈。
杨振不由自主地也将手里装填了弹药的“鲁密铳”端直了,冲着洛托的方向瞄准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得一声巨响,杨振的右手一哆嗦,没有打出火花来,他正要赶紧再打,却又紧接着听到了“砰砰砰”连续三声巨响。
原来是张得贵开了枪,与张得贵几乎同时开枪的,还有另外四架九头鸟。
只不过其中一架九头鸟的火绳熄灭,没有点燃九头鸟的引火药,所以没有点火击发成功。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之后,杨振亲眼看见自己瞄准的那个鞑子贝子爷,半个脑袋被抬枪九头鸟的弹丸打到了天上去。
就连那个鞑子贝子爷身边簇拥着的几个骑马的鞑子头目,也在枪声响起后纷纷落马,不知道是因为中弹的原因,还是单纯为了躲避。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几个鞑子头目在关键时刻的落马,立刻在鞑子队伍里引发了骚乱,本来势如潮水一般向前涌了过来的鞑子队伍,顿时一滞,纷纷回头去看上官。
杨振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冲着火枪队大声下令:“火枪队左翼听令!开火!开火!”
杨振命令一下,站在前列、一排二十人的火枪队左翼,立刻一起开火,“砰砰砰砰”的枪声迅速密集响起。
冲在前面的鞑子阿哈队伍,立刻倒下了十几个,但是鞑子的阿哈队伍实在大多,在后面真鞑子的驱使下,仍然冒死往前冲来。
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开完火后,立即分散后退,然后又重新在火枪队右翼的身后不远处再次列队装填弹药。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又是一批鞑子倒在往前冲来的路上。
因为鞑子阿哈的人数太多,而队形又密集,所以张臣和张国淦的左右翼轮番开枪,根本不需要瞄准,每次都能打倒十几个冲在前面的二鞑子。
就这样,几轮射击过后,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已经退到了杨振的跟前,杨振随即加入其中,然后冲着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的祖克勇喊道:“祖兄弟!我们断后,你们可以撤了!你们现在可以撤了!”
祖克勇听见这话,远远地向着杨振一抱拳,随即对自己左右喊道:“撤!”
在这次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之前,祖克勇倒是听说过杨振的名字,也知道杨振是一员悍将,不过祖克勇素来心高气傲,从不轻易服人,就连吴三桂这样智勇双全的猛人,祖克勇也不过是认可而已。
但是这一次,他对杨振,却是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来了。
当然了,杨振冲着祖克勇喊出了那句“我们断后,你们撤退”的话以后,就立刻转身开枪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后祖克勇望向自己的复杂的目光。
杨振指挥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和张得贵的抬枪队,一边轮番开枪,一边迅速后撤,而鞑子的队伍也终于在之前的一阵混乱之后,迅速又有了主心骨。
一个在洛托被击毙时的混乱中落马的鞑子牛录章京,又上了马,并且迅速地掌握了大局。
此时,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正骑在马上,大声呵斥着麾下的人马:“给我冲!给我冲!要是让这股狗蛮子跑了!你们都得给贝子爷陪葬!”
这话当然是叽里咕噜的满鞑子话,现在这个杨振当然听不明白,但是从满鞑子的动作上,他知道,自己的这点人马也该撤退了。
张得贵指挥的抬枪队,朝着那个站出来指挥进攻的满鞑子连开了几枪,都没有打中,倒是把那个满鞑子身边的随从打死了几个。
杨振一看,也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人虽然跟着自己坚持到了最后,但是此时心已经慌了,因此立刻说道:“再打这一轮!我们也撤!开火!”
说完了这话,杨振所在的火枪队左翼立即开火,而此时最近的鞑子阿哈队伍,已经冲到了距离杨振等人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杨振甚至能够看清那些个阿哈们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兴奋的狰狞面目。
杨振打完了火枪,立刻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人再去考虑队形了,只想着迅速脱离战场,离开那些叫喊着冲来的二鞑子和真鞑子们。
杨振他们之前边打边撤,其实已经距离当时“破营而入”的地方不远了,现在抛开了一切,撒丫子就跑,自然人人跑得飞快。
杨振一边跑着,还一边取出了之前准备的哨子使劲吹了起来:“㘗——㘗——”
一声接着一声极其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了被大火映红了的天空,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些失散在鞑子营地的袁进部下和徐昌永部下,听见了这个撤退的哨音,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机会。
而已经在那个营垒破口处等待了很久的炮队右翼副官杨珅,则是立刻传令举火,就等着杨振等人一冲出来,就用火炮击退他们后面的追兵。
可是杨珅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那些追击而来的鞑子大队人马,紧跟在杨振他们这些人身后,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过才十几步的间隔。
若是等杨振他们冲出来了,鞑子的人马一拥而上,自己和炮队的炮手们恐怕就只有一次点火的机会了。
杨珅正游移不定的时候,就看见身边突然窜出一队人来,个个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就往那破口处冲去。
而冲在前面的那个人,杨珅定睛一看,知道那是杨振新收的亲兵队副队长,正是那个名叫严三的委任把总。
杨珅大惊之下,刚要呼喊严三,叫他不要给你自己添乱,却突然听到严三高声喊道:“大人扑倒!大人扑倒!”
杨振一听这话,知识严三,又见他手里用破渔网拎着一个呼呼着火的大圆球,知道那是龙王炮,立刻听话,扑倒在地。
杨振身后的其他人不明就里,见杨振扑倒,其他人也都跟着扑倒。
就在这个时刻,严三手里抡着的点了火的龙王炮“嗖”的一声飞过杨振的头顶,掉落在身后追来的鞑子人群之中。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差点把杨振从地上直接“震起”。
杨振还没有爬起来,就又接连听见“轰”“轰”“轰”的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龙王炮是用来炸船的,用药量并不比一门炮的用药量少,因此威力也是十分惊人。
连着七颗“龙王炮”突然抛将出去,直炸得杨振等人身后紧随而来的真鞑子和二鞑子们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而杨振本人,以及杨振身后同样被“龙王炮”的巨大声响给震得晕头转向、口鼻出血的火枪队左右翼、抬枪队士卒,趁着这个千钧一发的机会,纷纷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鞑子营地,总算是逃出了生天。
第五十六章 阻击
跑在前面的杨振、张得贵、张臣、张国淦、杨占鳌等人,在严三的接应下,迅速进入了当面的黑松林中。
紧跟在这些人身后的鞑子队伍,眼看马上就要追上这一支明军劫营人马的后队了,却意外被一阵“龙王炮”给炸得停住了追击的脚步,他们哪里愿意善罢甘休!
那个策马跟在后面的鞑子牛录章京,挥舞着马刀,一个劲儿的叫骂着手下,大概是命令他们继续往前追击。
而那些真鞑子和二鞑子们也果然急眼了,朝着他们营垒的破口处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杨振再也不用害怕了,相反,已经从龙王炮的爆炸之中恢复过来的杨振,非常高兴能够亲眼看到这个场面。
鞑子的大队人马刚刚涌出鞑子营垒,距离他们三十步左右的林地边缘,正对着他们的十门虎蹲炮,首先打响了四炮。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接连四声巨响,就像是夜空里突然打响一连串的炸雷一般。
当然,更可怕的,还不是炸雷一般的声响,而是与炸雷一般的声响同时喷射而出的大片散弹!
虎蹲炮的炮管子粗,口径大,但是身管短,射程小,这样的火炮用来攻城或者攻坚,肯定是事倍功半,浪费弹药。
但是若装上了大量的散弹,专门打人群密集的地方,那真是杀人利器,一打就是一大片。
杨珅一共安排了十门虎蹲炮,全都瞄准了人群涌出的营垒破口处,先点火击发了四炮,等到鞑子营中的那个牛录章京再一次驱使鞑子和阿哈们冲出来的时候,又有三门虎蹲炮一齐打响。
又是“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过后,冲出来的鞑子再一次为之一空,几乎全都被散弹打倒在了地上,有的击中要害当场死亡,而更多的则是在地上辗转反侧,痛苦呻吟。
鞑子营垒两三丈宽的破口处,就像是一处人间地狱一般,只是两轮共七门虎蹲炮的散弹攻击之后,那里就躺满了伤亡的真鞑子和二鞑子。
已经退到了黑松林深处的杨振等人,远远看见这个景象,心中刹那间畅快无比,在鞑子营地里被人追着打的郁闷,至此一扫而空。
“大人!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的人都已撤退,就剩下杨珅的炮队右翼了!一旦鞑子不管不顾继续往外冲,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可就麻烦了!”
刚才被严三率队扔出去的“龙王炮”震得灰头土脸、口鼻流血的张得贵,见杨振对蜂拥而出的鞑子,不仅不感到害怕,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驻足观赏,顿时有点着急了,连忙劝告,希望他赶紧撤离了险地再说。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话,看着他的狼狈模样,笑了笑,说道:“老张!你带着抬枪队,还有火枪队的伤员,先撤!我们再留一下,等等杨珅,没有我们,炮队撤退的时候,谁来掩护?!”
张得贵听杨振这么说,立刻又说道:“大人!要撤也大人你先撤!先遣营没了我张得贵,还是先遣营!可是不能没有了大人你啊!再说炮队也是归我管!还是我带着抬枪队留在这里掩护吧!”
“少废话!让你先走,你就得先走!这是命令!”
杨振听见张得贵又在那里推辞来去,立刻板起了脸,对着说道:“让你先走,不是优待,而是任务!到了登船处,让他们务必原地等候,至少要给火枪队和炮队右翼留够撤离的船只!若我未到,谁敢下令开船,你就杀谁!”
张得贵一听,立马答应了下来,喝令麾下抬枪队的狙击手和狙击副手们,抬起那五架珍贵无比的九头鸟,带着十来个一瘸一拐地背着火枪的伤员,当先前往海岸方向的芦苇荡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早先一步撤离的徐昌永、袁进、李禄、潘喜、祖克勇各部,都已经顺利抵达了原来的登船处。
而且,此时应该提前转移到河口大船上去的人手,也都已经分批转移登上大船了。
只有李禄所部掷弹兵队活着归来的人马,坚决不肯登船转移,就在原来下船的地方,守着十几艘蜈蚣船,固执地等待着杨振率队归来。
李禄的坚持,首先等来了张得贵。
张得贵来到登船处的集结地,一看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各部已经离开,不由得在心里将此三人一顿痛骂:“老子们辛辛苦苦舍命陪君子,给你们断后,你们可倒好,连多等老子们一刻钟都不愿意!”
但是张得贵除了嘴上叹气,心里痛骂,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先遣营不过是一个才成立几天的暂编营,而那几个人里的任何一个,说到底,都不归他张得贵管,甚至也不管杨振管!
张得贵和李禄在这里一边焦急等待,一边生着闷气的同一时间,杨振和张臣、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左右翼剩下的不到三十人,装填好了弹药,守在炮队阵地身后的林子里。
杨振看严三还在身边,对他说道:“严三!你手里还有什么东西可用?龙王炮还有吗?!”
严三见杨振竟然这么问他,略一想,就知道了杨振的想法,只是他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龙王炮了!不过——万人敌还有一颗!只是太重了,不好投掷!”
杨振一听,还有一颗万人敌,当下高兴起来,对着严三说道:“有就好!万人敌更好!”
紧接着,杨振对着众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跟在杨振身边的几个人也都高兴起来了。
断后的差事不好干。
不管是张臣、张国淦,还是杨占鳌、严三,都知道,一旦炮队撤离,身后的追兵可就再无顾忌了。
到时候,真鞑子、二鞑子动辄数千人,在后面追击他们几十个人,想想都可怕!
就在几个人说话的当口,杨珅的炮队虎蹲炮,又是几门同时打响,将胆敢成群结队冲出营地的鞑子和二鞑子统统打倒在地。
至此,杨珅手下指挥的十门虎蹲炮,每一门都已经打了两轮,后面刚打过的虎蹲炮炮管通红,而所有虎蹲炮的炮位都已松动,射角也需要重新调整,要不然没法再装药开火了。
幸好此时的鞑子也在派人清理营垒破口处已经堆积了数层的尸体,并搬运其中伤员,没有再发起人群冲击。
杨振抓住这个机会,先派了严三带人去抬那颗剩下的“万人敌”,而他自己来找了杨珅,对杨珅说道:“刚才打过的那六门虎蹲炮,可以撤退了!这几门炮的炮长和炮手们现在就走!前面先打的那四门,继续装药,一门接着一门打!不要有长时间的停顿!”
杨珅得令,刚刚装填了弹药的那四门虎蹲炮,再次打响,不过这一次,不是再是四门一起打了,而是一门接着一门打,直打云集在营垒破口处的鞑子和阿哈们,远远地躲在旁边的栅栏背后,不敢露头。
也是趁着这个机会,严三和杨占鳌两人亲自上手,将那个重达数十斤的万人敌,搬运到了炮队的前方,也就是黑松林与鞑子营垒破口处之间的空旷地带。
并将万人敌三尺多长的引火线割断,只剩两寸左右,做好标记,暴露于外。
做好了这一切,两人迅速撤回林中。
这个时候,杨振对杨珅说道:“好了!你们炮队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你们可以全部撤离了!”
“那——大人呢?!你们怎么办?何时撤离?!”
以前,杨珅面对杨振的时候,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在他看来,都是广宁卫的杨家人,凭什么就因为你是长房长孙,就可以继承杨家祖先的世职和荣耀,一出生就有世职、世禄,什么也不用干,长大了就是指挥使,而我因为出生在小宗旁支,就得从一个大头兵干起?!
可是现在,经历这几天来的事情之后,特别是经历这个漫长夜晚的一切之后,杨珅发现,冥冥之中由杨振来继承广宁卫杨家的一切,可能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
“你不用管我!你们先走就好了!我已有谋划!你们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第五十七章 大捷
杨珅听了杨振的这番话,刹那之间竟然十分感动,他还想对自己的这个同宗再说点什么话,但却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矫情,说什么都多余,干脆什么也不说,一拱手,冲着早已齐刷刷地看他的炮手们低声喝道:“带着炮,撤!”
虎蹲炮的弹药,其实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最沉重的几麻袋铅弹,差不多都已经打了出去,所以杨珅等人的撤退也很干净利索,转眼之间就已经抬着虎蹲炮,离开了黑松林。
就在这时,鞑子营垒里面拥挤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可能是松林里的炮击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了,让他们觉得劫营的明军队伍已经撤退了。
杨振觉得时机已到,就对张臣和张国淦说道:“你们带着火枪队,也撤退吧!记得都了芦苇荡边缘那处地方预设阵地,等着我!”
张臣和张国淦对视一眼,也不多说话,抱拳躬身而别。
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杨占鳌和严三两个人。
杨占鳌仅有的两个手下,也在之前鞑子营地里的混战之中不见了,要么是阵亡了,要么是失陷在里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出营的一刹那,被严三及其手下投掷的那批“龙王炮”给震晕了,然后死在了成千上万鞑子的踩踏之中。
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唯一不可能的,就是他们继续给杨占鳌当手下。
眼前这几个人,除了杨振之外,都是早已见惯了生死,也没有什么可伤感的。
随着冲出鞑子营地的真鞑子和二鞑子越来越多,杨振知道空城计不能唱得太久,因此对杨占鳌说:“占鳌!你的箭法我可知道!点火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严三先走一步!”
说完了这话,杨振也不再故弄玄虚了,当先一步,转身离去。严三紧随其后。
杨占鳌则立刻从腰间的“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来,然后张弓搭箭,就着附近一处用来布置疑兵的火把,将那支箭点燃,然后“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原来那支箭是一支火箭,箭镞后面的箭身上,已经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浸透了桐油的细麻布。
而此时,已有胆大的鞑子阿哈冲进了松林中,发现林中故意点燃的几处篝火,故意绑扎在树上的那些火把,都不过是明军的空城计而已,于是大声喊叫起来:“狗蛮子跑了!先遣营的狗蛮子已经跑了!”
原本还在鞑子营垒里面推推攘攘的人群瞬间来了斗志,又一次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恰恰就在此时,杨占鳌射出的火箭,从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了用来搬运万人敌的木架子上,而且火箭的火团,正好就烧在了仅剩两寸左右的万人敌引火线上。
火箭射来,火花四溅,然后就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光再次划破黑夜,闪耀在天上。
而顷刻之间就已经淹没了万人敌的鞑子人群,在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当中,被炸得血肉横飞。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飞上天空,然后又落到地上被炸出的大坑里,就像是下了一场血肉冰雹!
杨占鳌也在射出了那一支火箭之后,转身就冲出了黑松林,奔向远处的夜暗下的芦苇荡。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八晚上,夜袭小凌河北岸鞑子大营,烧毁满鞑子粮草存放重地的事情过去了很久之后,关于杨振的传说,依旧在辽东军中广为流传,甚至在满清鞑子的军队之中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就是杨振在黑松林一战,一张弓,一壶箭,独自一人为宁远先遣营阻断数千鞑子追兵的故事。
而杨振“进攻必争先,撤退必断后”的英雄形象,更是一再被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人及其部下们所亲口证实,并一再称颂赞许不已。
杨振并不是有意要为自己塑造这样一个英雄形象,这天夜里他的所有做法,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既然产生了这样的传说,那也没有必要去否认它,所以他也从不否认。
当然,他自己很清楚,严三也很清楚,那天夜里最后一个离开黑松林的人,并不是杨振本人,而是杨占鳌。
可是这个事实很重要吗?至少严三和杨占鳌都觉得,这个事实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杨振的指挥,这样一场夜袭,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甚至连发起都不会有人发起。
不管怎么说吧,当杨占鳌在那个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追上了杨振和严三,三个人一起回到芦苇荡的边缘之时,杨振就被张臣和张国淦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绕着欢呼了起来。
杨振更是被张臣等人抬起来,向上抛起来了好几次!
杨振原来预料中的鞑子追兵,最终没有敢于追来。
因为鞑子营地里唯一还能够担起指挥重任的鞑子牛录章京,就在万人敌爆炸的时候,连人带马都被炸上了天,掉下来之后更是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泥。
彻底失去了指挥的鞑子和阿哈们,早已经是步步惊心了,根本不敢穿越黑松林,穿越荒草滩,再往海岸线上一望无尽的芦苇荡里追击。
就这样,杨振在一群幸存者兴高采烈的簇拥之下,顺利地抵达了当初下船登陆的地方,然后顺顺利利地登山了蜈蚣船,最后又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上半夜才离开的沙洲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一行人,再也不必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了,他们在船上挂着灯笼,一路欢呼着,回到了沙洲东岸的码头停靠处。
杨振等人下了船,也没有人去追究徐昌永、祖克勇、袁进所部先行撤离的不仗义,大家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见面就开始庆祝这次夜袭取得的大捷!
“这一仗,肯定算得上是一场前少有的大捷了!我老徐跟着祖大帅,也算是打过了多少年的仗,其中更是打过了不少大仗、硬仗和苦仗了!可是平生自问,从来没有哪一场是这样打的!可是这样打好啊!还是这样打——爽!解气!”
当时到了集结登船处,第一个主张立刻撤离的徐昌永,此时见了杨振的面,立刻就当那个不光彩的事情从没发生过,当众夸起了杨振率领大家取得的这场胜利,而且毫不犹豫地将之定性为一场大捷。
袁进也是满心欢喜地过来附和着徐昌永的话,只听他说道:“徐大哥说的没错!朝廷对上满鞑子,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杨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尽快把这场大捷的捷报,给送回到宁远,甚至是山海关去!?战死的弟兄不能白死,得胜归来的弟兄们,也不能白辛苦这一场啊!”
倒是祖克勇站在一边看着徐昌永和袁进的表现,没有学着他们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站直了身体,然后冲着杨振抱拳,一躬到地,最后起身说道:
“这一次夜袭,我们能烧了鞑子的粮草,还能做到差不多全身而退,几乎全靠杨协镇一人之力!几乎全靠杨协镇麾下一部之力!祖某人生平很少服气谁,但从今天起,对杨协镇之智勇双全,对杨协镇之义薄云天,真是心服口服!由衷佩服之至!”
现在的杨振还没敢想过,要从祖大寿那里把祖克勇给挖过来,不过对于祖克勇表达的这份敬意,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哎——,祖兄弟言重了!过奖了!杨某哪里有你说得那么邪乎啊!这次夜袭,算是侥幸成功!不过这份功劳却是大家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哪一支队伍的!而是我们大家的!我们早就说过,是兄弟,就同生死,共富贵!眼下我们算是同生死了!接下来,若有富贵,兄弟们自当共享之!”
杨振这么一番话,说得徐昌永、袁进及其幸存归来的部下们都是眉开眼笑,高兴不已。
而祖克勇则更加坚信了杨振此人的义薄云天了。
第五十八章 得失
杨振把此战的成功,归结为大家的共同努力,其实还真不是唱高调,也并不单纯是为了继续笼络住眼下跟他一起的这几支人马。
祖克勇所部,加上祖克勇本人,一共一百零一人,而最后活着撤回来的,包括祖克勇在内剩下七十人,其中三十一人,要么失陷在了鞑子营内,要么战死在了撤退途中。
这些人可不是徐昌永部下那些蒙古杂兵,也不是袁进部下那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船工桨手。
祖克勇手下的这些人,个顶个都是祖大寿军中的精锐,他们每个人的死,都拉上了好几个垫背的。
没有这些人的奋战与伤亡,杨振麾下的那些火枪手们,在面对已经组织起来的鞑子和鞑子阿哈时,恐怕不仅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连自保都会成为问题。
即便是在这次夜袭中未能有效组织,一直处在散兵游勇状态下的徐昌永所部和袁进所部,其实也发挥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这些人在鞑子营里到处乱窜,哪里没人就往哪跑,而且一边跑着,还一边放火,一边去抢他们能够抢到的东西。
不仅烧了不少的草垛子、粮囤子,连带着把并没有什么战马的马厩子也烧了,甚至有不少鞑子阿哈宿营的帐篷,也给一把火烧了。
他们的乱打一气,一开始把鞑子贝子爷洛托搞得晕头撞向,摸不清劫营的是谁,主力在哪,目的是啥,延误了做出正确反应的时间。
这也就等于是给杨振麾下放火的主力——掷弹兵队,创造了难得机会。
尤其是袁进提供的桐油,还有袁进提供的船队,这两项都是战略性的,没有这两项条件,杨振的计划再好,也无法顺利实施。
当然了,杨振想到的这些东西,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一般人会想到的东西,在那些人眼里,他们只看谁冲锋在前,谁撤退在后,并以此来判断功劳大小。
若是从这个方面看,炸毁鞑子营寨的,是杨振麾下的掷弹兵队,第一个翻越入营的,则是张臣的火枪队,而最后留下为其他人阻敌、断后的更是杨振麾下的炮队和火枪队。
若以“斩将”之功来计算的话,那么在鞑子营中用抬枪击毙鞑子主将洛托贝子的队伍,还是杨振麾下的抬枪队。
对于这一点,徐昌永、袁进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祖克勇却是光明磊落,分得很清楚。
且说当天晚上的后半夜,众将带领各部苦战归来,都很辛苦,众人见面短暂欢庆胜利之后,各自回到营地,检点伤亡,计算斩获,抓紧休息。
海边天亮早,约莫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有一半跃出东方的海平面了。
有了昨天夜里的夜袭劫营、焚毁粮草之功,各部将士的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大家知道这一战,持续不了多久了,睡得格外踏实。
各部的火头军们,也都不再吝啬粮食了,而且也都不再忌讳做饭的烟和火,会被敌人巡哨发现了,所以一大早就开始埋锅造饭,烧水的烧水,熬粥的熬粥,烙饼的烙饼,忙得不亦乐乎。
阳光虽然非常明媚,可是清晨依旧清冷,海风也不大,但是打在脸上、吹在身上,仍然觉得刺骨。
杨振从沉睡中醒来,还在自己的地窝棚里,就听见外面有几个人说话。
只听一个大嗓门说道:“我说占鳌啊,杨兄弟醒没醒呢?没醒也别睡了,你赶紧去叫起!咱们还有事情要商量呢!”
杨振听见这个声音,知道是徐昌永,就在地窝棚里说道:“不用叫了!马上起来!”
片刻功夫,杨振从地窝棚里爬上地面。
初升的太阳、灿烂的阳光,让他一时有点睁不开眼。
这几天来,他总是夜里行动,白天睡觉,仿佛已经习惯了夜色,而对日光反倒不习惯了。
杨振昨夜回来没多久,就睡下了,后世习惯了的所谓“洗洗再睡”,如今早就成了梦中遥远的记忆。
现在的他,整个人都臭透了,从离开宁远城开始,身上的衣物就从来没有换洗过,而他的身边,也没有做这个事情的人。
不仅衣物从来没有换洗过,就是头发也从来没有洗过。
幸亏这个年代的男子,头发虽长却都是拢在头顶,扎个发髻,就像后世一度流行的丸子头一样。
只要扎紧了,不放下来,他自己倒也闻不着油渍麻哈、臭烘烘的那个味道。
现在的杨振虽然从头到脚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简直是脏脏腌臜到了极点,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象。
最重要的是,先遣营中,几乎人人都是这个样子,正所谓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用笑话谁。
至于徐昌永麾下的蒙古兵,比起杨振的肮脏腌臜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大家都一样脏,你笑话谁啊!
走出窝棚的杨振,就是这么一个样子,发髻有点松散,脏兮兮,惨兮兮,像个长年乞讨为生的乞丐头子。
不过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谁也没去在意那些表面的东西,见了杨振,全都躬身抱拳行礼。
行完了礼,徐昌永说道:“兄弟!昨夜回营,一番清点,哥哥麾下那三百蒙古兵,加上三十几个亲兵家丁,活着回来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当时没注意,可是一寻思,这是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啊!
“倒是也有些缴获,不过,人头一个可是一个没带回,弟兄们只带回了一些金银、东珠贵重之物!兄弟算算,约莫值个千把两银子!兄弟你战前就说过,这次一切缴获都归公,要统一分了!做哥哥的也不能昧着!一会儿着人送来,咱给分了吧!
“另外,哥哥和袁兄弟、祖兄弟也简单合计了一下!报功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宁远那一边,可是日盼夜盼,希望咱们能够有点响动啊!这一回咱们弄出的响动这么大,不让他们尽快知道了可不行!祖大帅、方巡抚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不是?你要是没意见呢,咱们今天就让袁兄弟出一条船,赶紧回去报捷!至于报捷怎么个报法,咱们商量商量!”
杨振一听徐昌永这话,心里就是叹口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救援松山的事情等于是八字刚画了一撇,就开始一门心思想着报功了。
不过,还没有等他开始说话,就听同在一边站着的张得贵说道:“徐游击!咱们杨协镇可是先遣营主将!杨协镇还没有发话呢,你们就把这些事情给定了?!这么做,有点太不厚道了吧!”
张得贵话里的不高兴,任谁都听出来了。
“别!别!别!张兄弟!你先别不高兴!徐游击——徐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刚刚也是在来的路上,简单碰了个头,就是照了个面儿!昨天晚上,咱们是立了功吧!这个没问题,都是事实吧!
“但是,你要不赶紧把这个功劳给报上去,指不定到最后会安到谁的头上去呢!咱们这也是维护杨兄弟!也是维护咱们自己个儿啊!咱们打生打死,拼死拼活,到最后要是没落着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吗?!
“特别是兄弟的水师营,从宁远出发前,可是没有参战的军令!现在死伤了一百多弟兄,尸首也没带回来,要是不赶紧向上面把这事儿说清楚,兄弟将来怎么向袁郎中交代啊!袁郎中又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当然了,说到这里,我也得说说缴获的事儿!人头,一个没带回,就连满鞑子的小辫子,咱也是一个没带回!不过跟徐大哥的部下一样,水师营这边也缴获了一些金银器物,估计也能值个三五百两银子的!一会儿啊,一并交了,统一分分!”
第五十九章 去留
杨振听了徐昌永的话,又听了袁进的话,知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做法,自己也没必要矫情,按惯例去做就好了。
想到这里,杨振看徐昌永和袁进都说了话,就祖克勇不吱声,于是问他道:“祖兄弟!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
祖克勇本来不想说话,昨天他都说了,论功劳,谁也不能跟杨振及其麾下相比,而且论职务,杨振现在就是这个宁远先遣营的主将,这是早就明确了的。
虽然宁远先遣营,目前只是一个暂编营,可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就拿报功的事情来说,这是杨振的分内事,报不报,什么时候报,怎么报,都应该有杨振说了算。
虽然杨振并不拿自己当部属,可对于先遣营的诸将来说,杨振就是妥妥的上官,人家不拿自己当部下,可自己不能不拿人家当上官。
所以,他对徐昌永、袁进的观感,就不怎么好。
这时杨振问他,他想了想说道:“报功的事情,是协镇大人该做主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不过——”
说到这里,祖克勇看着杨振,略作停顿,又对他说道:“虽然各部都没有带回一颗鞑子的人头,可是以祖某粗略计算!祖某所部射杀和斩获鞑子或者二鞑子数量,至少也当在百八十人以上了!
“至于后来死于火枪队、掷弹兵队,尤其是死于炮队轰击之下的鞑子,恐怕就不是数以百计的问题了!论上死的、伤的,以祖某粗略估算,怎么也当在两千以上了!
“虽然多数都是协镇大人所说的二鞑子,但是以往数次战后记功,只要留了金钱鼠尾,二鞑子也算鞑子!所以——”
看来祖克勇也不是一味的鲁直,也有变通的一面。
杨振已经知道了祖克勇的意思,于是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心!兄弟又不是傻子!这个报功的事情,兄弟也知道其中的诀窍!既然你们都觉得应该尽快报功,那就现在定了,今天上午就赶紧送走!”
杨振也不搞那些虚套的花活儿,就是从头到尾简单叙述了一遍,比如自己是怎么去哨探的,然后与众将怎么定策的,接下来又是率领各部怎么攻破鞑子大营的、怎么火烧鞑子粮草的、怎么击毙鞑子贝子洛托的,最后又是怎么掩护众将撤退的,以及自军各部的伤亡,都是几句大白话直接说清楚。
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徐昌永、袁进、祖克勇、张得贵、张臣、杨珅、李禄、张国淦、严省三、杨占鳌、潘喜等人的名字。
最后,杨振叙述了一遍,又问了问徐昌永、袁进、祖克勇的意见,在杀敌斩获、烧毁鞑子粮草、烧死鞑子战马的数量上,略作了点改动,就算是定下来了。
众将看杨振并没有包揽了所有功劳,还把各部齐头并进“破营而入”说的那么艰难,把撤退说的那么九死一生,个个都挺满意。
杨振身边也没有文人墨客,他自己的毛笔字又实在见不得人,虽然说的头头是道,到最后却没法落在纸上。
还好,袁进在水师营的坐船,也就是所谓的“旗舰”,一直给朝廷的督饷郎中袁枢备有船舱,也给文人士大夫风范的袁枢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当下袁进派了人去取,不大一会功夫就拿了过来,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封由杨振口述,祖克勇执笔,徐昌永、袁进在旁边继续添油加醋的报捷书信,就算是写好了。
在弥封之前,杨振特意请了徐昌永、袁进、祖克勇,和自己一起拿着毛笔署上各自的大名,然后用食指蘸了墨水,全都摁上指印。
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大老粗徐昌永,以及海盗出身的水师营守备袁进,都是嘻嘻哈哈,十分高兴。
这一切做好之后,杨振将密封好的报捷书信,珍而重之地交给袁进,对他说道:“袁大哥!这封信,就交给你了!今天上午,你就派遣一些妥当人,带一条大船,尽快赶回宁远报捷去吧!”
袁进听见这话,也不多说什么,抱拳行了礼,转身离去,赶紧安排人手去了。
这个时候,杨振麾下的火枪队右翼轮班的火头军们,已经把杂合面粥弄好了,杂合面饼子也烙出了一批了,张国淦过来招呼杨振吃早饭,杨振也干脆捎带上了徐昌永和祖克勇一起过去。
徐昌永和祖克勇业也不推辞,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众人端着木碗,手拿大饼,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在咀嚼食物的时候往西边眺望。
“协镇大人!方才书写报捷书信的时候,祖某有个问题,想问而没有问——不知道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咱们先遣营休整过后,是继续上岸救援松山,还是守在此地,等待宁远军令?”
这话是祖克勇问的,经过了昨夜的一战之后,现在先遣营的诸将里面,只有祖克勇还在坚持使用“协镇大人”这个有点生分的称呼。
杨振对此当然也不以为意,而且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只是此时他还没有说话,就又听见徐昌永一边嚼着大饼,一边嚷嚷着说道:
“还打什么仗啊?!有了这个功劳,够我们吃一年的了!不必打了,今天休整完了!咱们就上船撤退!我看这才是正理!
“再说了,咱们破了鞑子的后营,烧了鞑子的粮草,还杀了鞑子的一个贝子爷——既然是贝子爷,怎么也得是鞑子奴酋的一个近亲吧!?鞑子领头的,还能放过咱们!?此时你不走,你还待何时走?!”
杨振没有想到,徐昌永的脑回路居然会是这样的。
徐昌永没有想着乘胜再立一功,他可以理解,但是连现在自家的营地都放弃,赶紧乘船走人,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现在是打了胜仗,又不是打了败仗,若是这么搞,那跟打了败仗有何区别?!
当然,徐昌永的想法,不仅杨振没想到,其他人也没想到。
这时,杨振还没说话,与徐昌永还算比较熟悉的张得贵就开口了:“我说徐游击啊!咱们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啊?打输了,咱们就此撤退,那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可咱们分明是打赢了啊!你今天刚刚报了个大捷,明天却登船退居海上,传出去,你让杨大人的脸往哪里放?你让先遣营的脸往哪里放?!”
“不错!若是没有报大捷,咱们万不得已,自然可以这么做!可是既然报了大捷,再这么做就不合理了!咱们一个人头没有带回来,宁远城里那些人恐怕要说我们是冒功领赏,甚至是虚报战功了!”
张得贵的话,徐昌永可以不在乎,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哪里还在乎什么脸面,只要命在就好!
可是祖克勇说的话,他却不得不好好思量思量了。
这一次,但凡是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的将领,基本上都是那些平时人缘不好,也没有什么强硬靠山的人选。
祖克勇主要是由于人缘不好,而徐昌永则既有人缘不好的原因,也有没有靠山的原因。
所以听了祖克勇的话,徐昌永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宁远城里,以及在祖大寿军中的处境。
这一回跟着杨振立了功,出了这么大个风头,他急着报功,未尝没有给那些排斥自己、看低自己的人看看。
可是,万一弄巧成拙,被那些人说成是虚报战功,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就更危险了不仅风头出不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这些动脑筋的事情,我老徐是来不了!”
徐昌永说了这话,果然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其他几个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杨振身上。
“其实刚才徐大哥说的一些话,未尝没有道理!咱们破了鞑子的后营,烧了鞑子的粮草,鞑子岂能善罢甘休!?”
徐昌永听见杨振赞成他的这些话,顿时高兴起来,咧开嘴又要说话,而杨振则连忙摆手示意,制止了他。
接下来,杨振继续说道:“今后只要我们还在这里驻扎,鞑子就一定会想办法过来进攻!而且,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他们,他们就得主动进攻我们!
“大家可能会觉得,这对我们很危险!其实不然,危险固然有危险,可是吃饭喝水危险不危险,不小心也会呛死!——”
杨振话没说完,徐昌永又忍不住了:“杨兄弟,鞑子要来攻打我们,可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啊!”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不能因为吃饭喝水可能会呛死,就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能因为鞑子要来攻打我们,我们有危险,就提前撤退!”
徐昌永想了想,摇了摇大脑袋,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觉得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可是他说不上来,杨振这番话竟然让他有点无言以对的感觉了。
第六十章 等着
“协镇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守着这里,等着让鞑子来主动进攻我们!?”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车轱辘话,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赶紧说出来向杨振求证。
“没错!鞑子围攻松山、锦州的同时,绝对不能容忍他们的背后还有我们在这里驻扎!所以一定会来进攻!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判断出鞑子进攻的路线,在他们的必经之地上,布下埋伏和陷阱,等着他们来!”
杨振几句话就把自己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得斩钉截铁,非常自信,听得身边人也是热血上涌。
“大人说的没错!咱们设了埋伏和陷阱,就可以用足我们的火枪、火炮和火药弹!等着鞑子上钩,一定给他们再吃一个大亏!”
端着饭碗在一边听几个上官说话的张国淦突然插话这么说道。
不过他的话音一落,就又被自己的叔父张得贵一顿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这里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话的分!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儿去!”
杨振拦住张得贵,然后对他说道:“张国淦说的没有什么错!不过当务之急,是火药和火药弹的制作!这个事情,你和潘文茂商量商量,要抓紧了!我看你们炮队左翼,今后就由你直接管了!
“把潘文茂抽调出来,正经单独设个弹药库,就让他当弹药库大使!让他从你们炮队的人里面,从掷弹兵队里,抽调一些人,专门熬硝制药,保证供应!
“另外,把那对铁匠父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工,也一并调拨给潘文茂的弹药库使用!这回分金分银,也把他们四个给算上!”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问吃完了饭、正在拿着一个干草在剔牙的徐昌永,说道:“分金分银,把王铁匠他们四个带上,徐大哥,你没意见吧?”
“啊?——没有!没有!也不差那几个!再说他们对兄弟你有用,就是对我们先遣营有用!分一点,也是应该的!”
徐昌永看见杨振在这个问题上,也征求自己的意见,心情大好,当然全都答应,不过他紧接着又问道:
“杨兄弟!老哥听你说来说去,全都是火器上的事情,哥哥承认,昨天夜里偷袭鞑子营地,火器立功不小。不过,要是鞑子来进攻我们,你还要靠火器,我们这些人该做什么?难道就一边待着,袖手旁观不成?”
听了这话,连一贯有点高冷范儿的祖克勇,都忍不住笑了。
“徐大哥你想啥呢?!你忘了你们是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了吗?你们的事情很多,而且任务还很重,危险也不小!”
杨振一边儿笑着,一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徐昌永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又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啊!?兄弟你想让老徐的马队做什么?”
杨振哈哈一笑,对徐昌永说道:“不要担心!这种事情说起来危险,但只要把握好了分寸,其实也并不危险!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徐老兄你的部下们平时做惯了的!”
说到这里,杨振不再说笑,而是把自己考虑过的计划简单说了出来。
对于徐昌永所部的安排,就是让他们出去“哨探”,然后遇到鞑子马队即迅速撤退,不过要撤往指定地点。
因此,说是哨探,实际上就是诱敌。
而徐昌永麾下的蒙古马队,在其他的战场上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表现,一般都是“遇敌即退”,基本不敢接战。
明白了杨振的意思,徐昌永的老脸有点发热微红,不过他皮肤黝黑,再红也看不出来。
“咳——不过就是诱敌!老徐我明白了!这也的确是哥哥麾下这些兵最拿手的了!”
“协镇大人!我们呢?昨天夜里,宁锦铁骑当成了步兵用,折损了一些弟兄,实在是有点浪费了!这一次,我们要与鞑子骑兵马上对决,如此,虽死而无憾!”
祖克勇也吃完了饭,放下木碗,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芦苇荡以外的陆地,心里却想起了金戈铁马的某段岁月。
“放心吧!一定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我找准了设伏的地方,就让你们藏在芦苇荡里或者松树林里,专等鞑子送上门,然后把握时机,一击歼敌!”
就在吃个早饭的功夫,杨振已经将接下来的事情决定了,而对接下来的事情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徐昌永和祖克勇,也都接受了杨振的计划。
至于袁进所部,接下来陆地上的事情,用得着他的地方并不多,他的话语权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了。
说通了这些事情,徐昌永和祖克勇纷纷告别离去,各自伤员救治、部属休整去了。
而杨振也松了一口气,就在张国淦的营地里,让人找来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
正式在先遣营里设立弹药库,并任命潘文茂为弹药库大使的事情,张得贵已经传达了,前来的几个人也都知道了。
因此杨振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昨夜我们烧了鞑子粮草大营,杀了那么多鞑子和二鞑子,鞑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找我们算账!你们担心吗?!”
在场的都不是毛头小伙了,就是担心,也不会说担心,但是担不担心,杨振能看得出来。
他的话一说完,张得贵、李禄倒是没什么表现,全都浑不在意。
其中,张得贵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杨振的这个想法,而李禄则是早在撤退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
而且他也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倒是算容易的,可是接下来顶住鞑子的疯狂进攻和疯狂报复,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不过,潘文茂和那个王守堂听了却是各有不同表现。
潘文茂是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都是焦虑之色,而王守堂则是瞪大了眼睛,满脸全是恐惧。
王守堂他们是到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夜里先遣营的官军去干什么了,知道先遣营大胜归来,而且即将分配的缴获里面,还会有自己的一份金银,心情也非常高兴。
但是此时,骤然听说鞑子很快就可能发动大军前来报复,他的心情却是急转直下,害怕极了。
可是在军营之中,他也知道军法无情,既不敢说一个逃字,也不敢说一个怕字。
至于潘文茂,他当然知道昨夜官军去干什么了,而且他的担心也并不是害怕。
他所担心的是,鞑子可能很快就会找到先遣营驻扎的这处沙洲,也就是说,可能很快就会前来报复,前来发动进攻,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熬制出最大量的好硝来。
昨天夜里的事情,他已经听潘喜向他说过了,火枪使用的新式引火药,非常好用,有火星就能着,没有耽误事情。
而装填了他按照戚家军的火药配方调制的火药以后,不管是万人敌,还是龙王炮,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就连掷弹兵队信手拈来,用大海螺装填火药制作的所谓“手榴弹”,都发挥了大用。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高兴,让他觉得这一战虽然他没有参与,但他也在其中立了功勋。
可是,昨天夜里,掷弹兵队因为人手较少,能够携带的各类“火药弹”比较有限,所以人人携带的都是装填了新火药的“火药弹”。
而且这些火药弹,在一场“夜袭战”中就全部耗尽了,这让他感到时间极其紧迫。
现在,先遣营里不缺土硝,不缺柳碳,也不缺硫磺,唯一却的就是经过熬制和提纯的好硝!
眼看第二场大战在即,杨振又把先遣营的弹药库交给他,由不得潘文茂不由衷感到压力山大。
“还是那一句话,富贵险中求!王老先生!你们昨天晚上,为我做的铁哨子很不错!很有用!将来跟在先遣营中,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你现在还是匠户的身份,若是立了功,给你自己和你儿子弄个官来做,岂不是好!?今后就先跟着潘大使干,把我说的铁皮手榴弹弄出来,等到鞑子退了,我保你脱了匠籍,弄个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