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上岸
袁进这么一说,杨振立刻就明白了,他知道袁进是对的,现在晴空万里,正适合登高瞭望。
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径直前往那处沙洲停泊,恐怕没到那处沙洲,自己的行踪就被鞑子的巡哨发现了。
除非,围攻松山的数万鞑子,对于海上的方向毫无防备。
但是杨振可不敢,也不愿打这个赌,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了,一个不小心,就是功亏一篑的下场。
“袁大哥担心的对!倒是兄弟心急了!要不这样吧,既然大船桅杆高、风帆大,比较显眼,咱们的大船就先不动,再忍一忍,到了夜幕降临的的时候,趁着潮水与夜色,再前往沙洲附近停靠如何?”
袁进听了这话,看着杨振,知道杨振一点就透,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见他方才焦躁急切的心情一闪而过,颇能沉得住气,心里又对杨振高看了几分。
“没错!小凌河口,我曾来过,以眼下的情况,若鞑子万一有备,容易被鞑子发现。另外,那里滩涂多,河道也多,地形也复杂,即使是鞑子无备,我们的大船贸贸然过去,也容易搁浅!这样吧——”
说到这里,袁进冲着杨振一抱拳,继续说道:“杨兄弟!我的想法是,我现在就带人乘坐小船,亲自往那处沙洲上看一看!若其上可以立营,我们今夜就奔那处沙洲停靠!若其上不足以立营,我们再另想法子停靠上岸!”
“不!袁大哥!指挥船队调转方向,靠岸停泊,是你的长项!至于乘坐小船,前往沙洲察看,还是由我亲自去吧!”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立刻发言打断了他,后世的杨振没有当过兵,更没有打过仗,但是在这一刻,他却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残存着旧营垒的沙洲,对他即将实施的计划至关重要,他应该自己亲自去看看。
杨振说了这话,又摆手制止了袁进的反驳,接着说道:“船队大船小船数十条,指挥调度,进退停留,兄弟不如你!不过提前预设战场,让枪炮火器发挥最大作用,兄弟自认有点心得!还是我去!你放心,我会把沙洲附近地形,画在板子上,叫人带回!”
袁进见杨振把话都说到了这里,也不再坚持,而是立刻传令手下,去预备几条小船和一批桨手船工。
杨振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立刻让杨占鳌去向张臣传令,让张臣和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全员四十人,前往甲板上集结。
这两天,在船上,杨振难得地彻底休息了一下,把头几天缺的觉,给补足了。
那两支骑兵马队的事情,自有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个人各自管各自的,杨振既没有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插手的兴趣。
而炮队的事务,则有张得贵领着杨珅在负责,张得贵负责左翼,杨珅负责右翼,杨振也放心得很。
至于掷弹兵队的事务,主官李禄和副官潘喜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杨振之前的预想,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剩下的火枪队,跟杨振同在一艘船上,不过具体的事情,杨振啥也不管,都交给了张臣和张国淦负责。
他之前最关心的新型引火药的问题,经过潘文茂和张国淦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特别是单就引火药本身而言,已经没有问题了。
在没有风的时候,或者风不大的情况下,引火药无法顺利点燃的问题,随着火硝纯度和分量的提高,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哑火的问题,依然存在。
不过,现在导致哑火的,不再是引火药本身的问题了,而是天气问题。
若是遇上大风天气,或者下雨天气,即便是“鲁密铳”已经改成了燧发的,它也依然避免不了与其他火器一样的致命缺陷。
好在这个时代的辽东地区,一直保持着连年的干旱少雨,杨振倒是不担心下雨天。
尤其是春三月,北方别的地方春雨贵如油,可是多少会下点,然而辽东这个地方,则是春雨贵如金,甚至干脆就没有。
但是刮大风的问题,却比较严重,尤其是在海边,这一点让杨振多少有点担心。
不过,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杨振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而且自己现在手底下的那几个人,表现已经很出色了,要求太多了,也显得不近人情。
且说张臣和张国淦两人,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人马来到甲板上集合起来,听说要跟着杨振先行靠岸登陆,人人都是兴奋不已。
连着两天三夜,人人都在船上,哪也去不了,任他是谁,也都坐船坐腻歪了。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还有杨振的几个亲兵,迅速背好了改装过的火枪,背好了一杆木柄小铁锹,并且逐个检查了腰间装着火药和弹丸的挎包,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顺着大船船舷上下垂的绳梯,下了大船,登上小船。
杨振亲自背着自己的改装火枪,也背着当时由他亲自下令从宁远城里的铁匠铺里搜罗来的铁锹,认真检查了装在一个布挎包里的火枪药包和弹丸,最后一个下了大船,登上小船。
三艘木制的蜈蚣船,载着杨振和他的三个亲兵,以及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的四十个火枪手,一路艰难地往西北方向驶去。
蜈蚣船没有风帆,全靠船上配备的桨手划桨来提供动力。
此时虽然顺着风,但是在大海上,随着涌浪乱流的推动,行进显得十分困难。
杨振见状,很快就传令,让那些跟自己同乘一条蜈蚣船的火枪手们,取下铁锹,一起帮着水师营的船工桨手们划桨,船速才稍微快了一点。
当然了,杨振现在让每个火枪队的士卒,都配上那么一把铁锹,是有原因的,而且绝不是为了用来划桨的。
对于铁锹的强大用途,现在火钳队的其他人还都不清楚,但是杨振自己却很清楚。
当时,在宁远城里的时候,由于时间太过紧急,杨振没有办法向受领任务的张国淦解释清楚,也没有时间向火枪队的其他火枪手们宣讲这个铁锹的最终用途。
但是他相信,这些人到了地方,就会很快明白过来的。
杨振传令火枪队士卒帮助划桨的做法,很快就在另外的两条船上,被张臣和张国淦有样学样了。
就这样,三条蜈蚣船,在茫茫大海上,向着西北方向,划了快一个多时辰,那个传说中的高大沙洲,才终于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杨振等人的视野里面。
接下来,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直到杨振感到自己的双臂,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这艘蜈蚣船,才终于随着一阵涌浪的退去,稳稳地搁浅在了那处沙洲的沙滩上。
紧接着,张臣带队的那艘蜈蚣船和张国淦带队的那艘蜈蚣船,也先后稳稳地靠了岸。
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杨振,看见蜈蚣船靠上沙滩,当先跳下了蜈蚣船。
也不知道是船坐久了,一时不适应陆地的感觉,还是因为沙滩本身就是柔软的,杨振刚跳上沙滩,就感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沙滩上。
不过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还非常高兴,坐久了船,重新回到了陆地上,让他觉得非常踏实。
第三十二章 探报
等到一行所有人都下了船,杨振吩咐众人把蜈蚣船全都拉上海滩,最后拖到了高高的沙洲上面,藏在一大片干枯的芦苇丛里。
因为之前奉命前来哨探的另外一艘水师营蜈蚣船,还没有出现,所以,杨振不敢掉以轻心。
“大人!请让卑职先带左翼,直奔最高处那个旧寨,察看一番!请大人自带右翼,在此等候,并预做战备。若是那里安全,卑职再派人前来告知大人!如此可算万全!”
张臣见杨振表现得异常谨慎,当下也不敢大意,他原是义州方向上大明边军里的夜不收,最拿手的本领,就是抵近敌营刺探情报,甚至是迂回深入敌后进行哨探。
对此,杨振也很清楚,他知道干这个正是张臣的老本行,因此立刻赞成。
张臣招呼了麾下一声,身背火枪,手持铁锹,猫着腰,当先而行,在一人多高的干枯芦苇从里,快速往远处行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前跟着张臣一起离开的一个个子不大、瘦猴子一样的火枪手,突然从干枯的芦苇丛里窜了出来,对着杨振说道:“大人!张副官让小的前来通报!远处那个旧寨,是废弃的寨子,空无一人!张副官让小的前来请大人与右翼兄弟放心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终于放心,直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走吧!到前边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穿过一片片干枯的芦苇丛,往沙洲深处走去。
这片沙洲面积不小,最外围是海滩,海滩上面是干枯的芦苇和一些池沼。
再往里走,同时也是往上走,则是一片干燥的长满了干茅草的沙土地,间或有些石头。
接下来,穿过了一片沙土地带,继续往里或者说继续往上走,则是一片连着一片的低矮灌木丛。
此时是辽东的三月,天气虽然有所转暖,但其实仍然有点冷,沙洲上干枯的灌木没有叶子,与地上的粗砂碎石几乎是一个颜色。
杨振领着身后的火枪手们,穿过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继续默默往前走,抬头可以看见,一片片低矮而且稀疏的小树林。
那处破败的旧营寨,只剩下一道用层层叠叠的石头垒起来的矮墙,观之不过两尺多高,从下面看,就掩映在一片稀疏的矮树林里。
透过矮树林,杨振看见,张臣正站在那个石头垒砌的矮墙上,向他挥手。
等到杨振走近那一片矮树林子,发现这片沙洲上的最高处,也跟路上看到的地貌大同小异,都是沙土和石头地面。
在沙洲的最中间或者说最高处,成片茁壮生长着的,却是非常常见的矮榆树。
杨振来到那石头断墙边上,与张臣见了面,低头看地面,发现矮墙外面曾经应该是一道壕沟。
只不过现在已经长满了干草,而且已经被乱石和沙土填满了,只隐约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是一道壕沟的痕迹。
杨振伸出手,让张臣帮忙,把他拉上了一段断墙,站在这里,几乎可以将整片沙洲的地形地貌一览无余。
杨振首先往西看,远方就是辽西的海岸线了,只看见成片成片的芦苇荡,灰白色的干芦苇在风中起伏摇曳。
越过沿着海岸连绵不绝的芦苇荡,继续往西看,则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暗黑色的树林子。
杨振手搭凉棚,再往西方远眺,最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暗黑色的山岭了。
他本来以为,或许可以看得见松山城,但是并没有,松山城就处在那一道暗黑色的树林子和更远处那一道连绵起伏的暗黑色山岭之间了。
凭借着他在后世的时候对于辽西地形的了解,他知道,松山城可能就在远方那一道暗黑色的树林子后面了。
因为松山城,就在锦州城的东南十八里处,距离大海,也就是距离小凌河的出河口,不过八九里地而已。
站在这片沙洲的最高处,再往北看,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小凌河,就像是细长的一条白线,蜿蜒曲折地,注入了大海。
而小凌河的出海口一带,地形地貌的确十分复杂,小片的沙洲和小片的芦苇丛,不计其数,被一条又一条狭窄的水道包围着,就像是一大片迷宫一般。
杨振环顾一周,只看见,在这片椭圆形的巨大沙洲上,唯有可以称为东南角的地方,有一处洼地,似乎比周边的地方都要低矮一些。
“或许那个洼地,可以挖出一个水源地来!只是却不知道这沙洲之上,挖出的水源究竟能否饮用?若是不能饮用,那就只能冒险到小凌河取水了!”
杨振站在石头墙上,一边观察着沙洲的地形地貌,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何处可以扎营,何处可以掘壕,何处可以取水。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张臣,突然低声说道:“大人快看!小凌河口的芦苇荡!好像有条船!”
张臣说的话,又快又急,而且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和慌乱,让杨振的心,瞬间就揪到了一起,简直有点大吃一惊了。
杨振闻言,连忙再次转往北看,一看之下,果然是一条小船,从芦苇荡深处转了出来,而船上的人,似乎正手搭凉棚,往沙洲高处张望。
杨振见状,立刻拉着张臣从石墙上跳了下来,不过就在这时,袁进麾下那些蜈蚣船的桨手里有一个人迟疑着说道:“协镇大人!那是一支蜈蚣船!应该是咱们水师营的人!”
杨振听了这话,心里面电光火石一般地,想到了另外一艘蜈蚣船始终未见踪影的情况,刚刚悬起来的心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再次登上石墙,往北看去,正看见那艘小船上正有人使劲朝着这边挥手——看来刚才自己们的身影,已经被人看见了。
不过,这个时候,杨振也已经十分确定,那几个人乘坐的小船,与自己乘坐的小船一般无二,正是袁进水师营的蜈蚣船。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杨振派了那个方才眼尖的水师营桨手,名叫郭小五的,跟着张国淦麾下的几个火枪手,快速往那艘蜈蚣船的方向奔去。
还好,没有意外,那艘蜈蚣船上的六个桨手,郭小五都认识,约莫过了一刻钟,就都来到了杨振的眼前。
那个郭小五领着几个人来到杨振面前,指着其中一个为首的汉子,当先说道:“协镇大人!这个是严三哥,是我们水师营袁守备的亲兵,最得我们守备大人信任——”
郭小五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名叫严三的打断了,只听那严三说道:“协镇大人!小的严三!奉了我们守备大人之命,前往小凌河口哨探!今日上午往回传递了消息,不想现在就在这里见到了大人!”
杨振看着这个严三,见他虎背蜂腰、身高臂长,外加皮肤黝黑、神色精明,仔细想了一想,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当是在袁进身边见过此人。
因此,听他说完了话,就立刻问道:“严兄弟!小凌河的河口一带可有敌情?”
那个严三听了这话,立刻抱拳说道:“大人客气了!直呼小的姓名即可!——小凌河口一带,倒是没有敌情!河口都是盐沼,而且冰层已经开化,鞑子也没法驻扎!
“可是——从小凌河口深入,六七里外的娘娘宫一带,却是扎有好大一片营寨!应该是驻有鞑子重兵防守!
“小的们当时在河口藏了船,沿着小凌河岸边的芦苇荡,一路往前探看,到得娘娘宫一带,实在过不去了!河两岸全都是鞑子的连营!我们隐蔽在芦苇荡里的时候,还曾听得有人前来取水,说的却是汉话!”
说到这里,严三看了看杨振,见杨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立刻又说道:“若以小的经验猜想——娘娘宫一带驻扎的鞑子,里面当是满鞑子里的汉军!”
第三十三章 营地
“这帮不仁不义、认贼作父的狗汉奸,算他娘的哪门子汉军!没得污了汉军的名字!要说谁是汉军,我们才是堂堂正正的汉军!”
严三话音刚落,杨振就听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张臣怒气冲冲地骂道:“这帮吃里扒外忘了祖宗的王八蛋,最是可恨!辽东那些骚鞑子,本来没有火炮,就是他们,给鞑子带去了火炮!鞑子本来也没有水师,还是他们,给鞑子带去了水师!如果不是骚鞑子们就信弓马骑射,从来不用水师,我们可就麻烦了!我们就是走了海路,怕也到不了此处!”
那个严三,显然在船上的时候也见过张臣,听了张臣的话,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连忙对张臣说道:
“张大人说的极是!这些狗汉奸比鞑子更可恨!尤其是那个孔有德,当年祸乱登莱,可把我们登莱水师给坑死了!船也没了,炮也没了,人也没了!我们出身登莱的,哪个不想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唉——”
张臣的话,竟然也颇得那个严三的共鸣,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来了。
“好了!现在不说这个!鞑子与我们是国仇,汉奸甘做二鞑子,与我们是家恨!将来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报!”
“对!将来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报!”
杨振的话,立刻引来了麾下将士们的附和,不过杨振却从刚才严三的话里,听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当下接着问道:
“严三!那些取水的二鞑子狗汉奸,是在小凌河南岸立营,还是在北岸立营?”
“回禀大人!我们当时就在北岸,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队二鞑子,就是来自小凌河北岸的连营!可是我们隐藏在芦苇荡的时候,也听到过南边大营有一队人马前来取水,而且运水的车马很多,取水量很大!只是当时距离较远,未曾听到他们说话!”
听了严三的这番话,杨振脑海里仿佛有点灵光闪动,但是又有许多疑惑,因此看着严三问道:“那个娘娘宫——是在小凌河的南岸,还是北岸?!”
在杨振来自后世的记忆里,小凌河边上的娘娘宫,应该是在小凌河的南岸不远处,如果这次围攻松山的鞑子主将,将他们的后营重地,设在娘娘宫,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这次围攻松山,鞑子们的弓马骑射暂时用处不大,在里面真正发挥作用,恰恰正是孔有德、耿仲明这样的二鞑子。
因为眼下的这些二鞑子们,恰恰拥有鞑子大军为数不多的攻坚利器,即重型火器“红夷大炮”。
正是因为鞑子们得到了这些重型火炮,所以他们才有底气,敢于围攻锦州城和松山城这样的高大坚城。
那么按理说,现在孔有德、耿仲明他们的所谓“天佑兵”,不应该在围攻松山和锦州的大后方,而应该在前方才对啊!
至少也应该扎营在小凌河的南岸符合常理啊!大炮沉重,运送不便,不可能每天来回过河!
再说了,鞑子一贯作风大胆,面对死守坚城,不敢野战的明军,他们也不会因为担心明军劫营,而把每天要用的火炮部队,安置在小凌河的北岸。
那么,严三他们一行人观察到的小凌河北岸“汉军”营地,又是什么营地?!
杨振相信严三,他对严三的印象不错,但是他还是带着疑惑问了娘娘宫的位置,万一是自己记错了呢?
严三当然想不到,就这么片刻功夫,眼前的杨振竟然已经在脑海里想了这么多问题。
他听见杨振这么问,似乎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意思,当即说道:“大人!娘娘宫自然是在小凌河的南岸不远处!小的们在北岸无人处,往南看,甚至可以看见娘娘宫的黄色琉璃瓦顶在发光!大人放心,这个肯定错不了!”
严三的话,让杨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看来自己并没有记错!就算是小凌河在后世有过改道的情况,也不可能改道改的那么大。
“当时你们既然听到了那队二鞑子说话,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杨振接着问。
“当时距离有点远,听不真切,只听见好像在说,哪个二鞑子的妹妹被他的主子爷看上了,要发达了!小的们也把不准,到底那队二鞑子是在羡慕他,还是在笑话他!”
杨振目不转睛地看着严三,看着他把这些话说出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抛开杂念,认为他并没有说谎。
杨振知道自己的反复盘问,已经让严三觉得不被信任了,所以心中虽然仍有疑问,却也不便再盘问下去。
当下杨振干脆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而是说道:“严兄弟你们辛苦了!把你们一行看得到的地形画下来!还有这片沙洲的地形,也画下来!一会儿,一并交给郭小五,让郭小五尽快带人送回袁守备的船队处!”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看看日光天色,预计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色才能暗下来,随即又说道:“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张臣——严三——你们与我一起,再去娘娘宫一带,好好看一看!”
来到这里之前,杨振有个计划,但是听了严三探察来的情况,原来的计划必须做出改变。
然而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现在的他还拿不定主意,唯有今天晚上,亲自去看看娘娘宫一带的鞑子营地,然后才能做出决断。
张臣、严三立刻领了命令。
严三退下,带着郭小五,去画地形图去了。
张臣则继续留在杨振的身边,看着陷入沉思的杨振,说道:“大人!这处旧旧营垒,很可能是万历年间的锦州水手营所在之地,不过现在荒废已久,连个旧房子,甚至是窝棚,都没有,怕是不能直接用了!”
张臣看杨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若是今天夜里,祖参将、徐游击、袁守备他们,按照约定,一起过来,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开始干活了!
“好在这个岛上情况还算不错,地面干燥,又都是沙土、砂石,有了大人事先安排的铁锹,我们在黄昏之前,就在这个土围子里,搞出来十个八个地窝棚将就过夜,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振环顾了四周一圈,也觉得只有这个地方既干燥,又安全,而且位置也较高,不必担心夜里涨潮的时候,营地被海水淹没,因此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张臣的安排。
他虽然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要亲自去娘娘宫一带看一看,但是眼前的问题,却也得立刻解决,因此,只能暂时放下了其他的想法。
看看张臣、张国淦、杨占鳌都在身边,杨振当即对他们吩咐道:“张臣!你就按照刚才所说,带着火枪队左翼和水师营的那些船工桨手们,该伐木伐木,该掘壕掘壕,沿着这道石墙,搭建几处窝棚来!
“张国淦!你带着火枪队右翼,先捡那营里最高处,建立一处弹药库来!我们虽然不愁雨雪,但也要防着涨潮!等炮队和掷弹兵队到了,得有现成的地方存放弹药!”
张臣和张国淦听了命令,二话不说,立刻转身离去,招呼起不远处正在休整的左右翼人马和水师营船工桨手们,分了工,开始找地方干起活来。
这个时候,那个水师营的严三,领着手下几个水师营的桨手,朝着杨振走了过来。
杨振看见他过来,对他说:“郭小五他们出发了?”
严三点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郭小五带了一条蜈蚣船,已经出发了!”
袁进的这几个手下,真是个顶个。
这个严三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就是那个桨手小伍长——郭小五,也是言行干练,干什么都是干脆利索。
杨振听了严三的答话以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之前自己看见的远处那片洼地,对他说道:
“很好!你现在带着你的人,陪着杨占鳌他们几个,到那一处洼地里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挖出水来?再看看那挖出来的井水,是海水,还是我们能喝的水!若是不能喝,顺便到周边的芦苇荡里看看,有没有隐蔽的小河流!”
杨振的意思很明白了,不管是严三,还是杨占鳌,都知道这个事情事关重大。
若是在这个沙洲上,或者附近地带,没有能够饮用的水源,那可就麻烦了。
那时候,要么得派人冒险乘船,到小凌河的入海口上游取水,要么就得放弃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扎营之地了。
第三十四章 水源
现在的杨振,已经可以断定,这个沙洲,不是一个临时性的或者季节性沙洲,或许几十上百年后,这里会与辽西的大陆完全连成一体。
他基本上认同了张臣的判断,这个地方在几十年前,甚至可能就在十几年前,都还是锦州明军的水手营。
锦州和松山城靠海,虽然多少有点距离,可是小凌河有出海口,海上的粮草往锦州和松山转运,可以直接沿着小凌河深入,最是方便不过。
在这里设置水手营,既可以保证小凌河口一带的航路安全,又可以给来往的船队提供休息和歇脚的地方。
在这个问题提上,杨振非常相信大明朝的眼光和判断,因为“觉华岛水师”之于宁远城,就是这样类似的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现在锦州城里的明军,早就没有了水师,也没有设置水手营的需要。
而且最重要的可能,则是如今辽东的明军早就没有了陆海结合的开阔视野。
杨振在给张臣、张国淦、严三、杨占鳌等人分配了任务之后,他本人也没有闲着,而是拿起由他提议打造和装备的铁锹,与张臣带领的火枪队左翼士卒们一起,在这个已经废弃已久的水手营里挖建长壕。
张臣是辽东曾经的边军夜不收,曾经多年行走在边外草原,甚至是建虏腹地,那是家常便饭,在野外搭建庇护所的本领,比杨振这个后来人招法儿多多了。
这一回,他采取了半地下的地窨子搭建方法,他自己领着人,沿着石墙内部,挖建长壕,另派了袁进水师营的船工桨手们,去砍伐那些榆树。
等到长壕挖好,榆树的树干枝叶取回,往石墙上一搭,固定住了,就是一排半地下、半地上并且有屋顶的营房了。
到了夜里,要是天冷得厉害的话,在半地下的长壕里面,即便是生了火取暖,也有沟壁和房顶的保护,不至于暴露了营地的位置。
对于张臣的就地取材和因地制宜,杨振非常满意,这些拥有各种古代生存智慧的部下,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凭借。
三月上旬的辽东,天气并没有大幅度变暖,这几天来,甚至还有点倒春寒的感觉。
不过挥着铁锹,使劲挖建长壕的杨振,很快就挥汗如雨、大汗淋漓了,而他这种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共同出力的做法,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的爱戴。
杨振好歹是世袭的一卫指挥使出身,好歹是朝廷钦命的宁远副将,距离一镇总兵官,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现在却能够与他们这些人一起挖建长壕,一起挥汗如雨,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将领们能够做到的啊!
杨振在这边儿卖力地表演着“身先士卒”戏码的同时,那边杨占鳌和严三等人,也赶到了那处低洼地。
杨占鳌指挥着手下仅剩的三个大头兵,找了一处最低洼的地方,挥动铁锹,没有挖掘几下,挖出的砂石下面就开始往外渗水。
然而,让杨占鳌等人大失所望又有点纠结慌张的是,这一片洼地里挖出来的水坑,不是淡水。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有淡水的味道,但却并不是纯粹的淡水。
略微有点浑浊的水体,尝起来有点苦涩呛人,但却又不是完全的海水。
杨占鳌不愿放弃,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又吧嗒吧嗒嘴,然后对严三说道:“这里的水,虽然味道不好,可是喝了下去,好像也没有怎样!严兄弟!你也尝尝?”
严三弯腰从泉源处捧起一捧水,喝到嘴里一口,略微品了品,立刻就吐掉了。
“这是盐碱水!给牲口喝,没有问题!但是弟兄们喝了,怕是要闹上几天肚子啊!”
严三看了看泉源的周边,还有整个这一片洼地,见长满了冬季已干枯的盐蒿子,弯腰揪了一把,指着那些盐蒿子说道:
“杨把总!这是盐蒿子!没错了!这水怕是不行!”
杨占鳌也看了看严三手里的干草,他也认出那是盐蒿子,当下叹口气,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沙土弄掉,然后说道:
“走吧!回去向协镇大人报告吧!”
杨振正在挥汗如雨,与麾下士卒一起挖壕的时候,杨占鳌、严三回来了。
听了他们报告的这个情况,杨振拄着铁锹,叹口气,默然无语。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没有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想起后世看小说,看其他穿越者主角想什么就来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各种机缘巧合、上天眷顾,顺利得令人发指,杨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怎么就没有那样逆天的运气呢!
这个时候,严三看见杨振叹气不语,面色郁郁,连忙说道:“协镇大人不必灰心丧气!小凌河河口也不算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到那里取水!
“另外,小的早前听军中老人说过,小凌河入海处,自来号称百股河!以小的经验来看,西边芦苇荡里,必定有我们未知的小河流!”
“去小凌河河口上游取水,风险太大,是万不得已之法!严三、占鳌,你们取条蜈蚣船,绕行往西,过了前面的水道,先到西面的芦苇荡里找找看再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算是想通了这块沙洲最终被放弃的原因,没有独立的饮用水源,驻扎在这里的成本就会很高,稍有一点问题就会被放弃。
与此同时,杨振也弄明白了一点,鞑子军队或者鞑子军队里的所谓汉军,没有在这个地方驻扎哪怕一小股人马,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鞑子不重视海上,也没有什么海船,是一个原因。
同时,这个沙岛上,没有可供人畜饮用的水源,恐怕是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啊!
那个低洼处,虽然处在这个沙洲的内部,四周都比较高,海水涨潮的时候,也难以把它淹没,可是整个沙洲的四周都是海水,沙石的过滤作用又不够,即便这里可以掘出水井,那水也必定受到了海水的侵蚀污染,不能饮用。
杨振想到了这些,之前抱有的那种可以轻松得到水源的幻想,也立刻破灭了。
“严三!你对此地情形相对了解,现在还有一些时间!你带着杨占鳌他们几个,共乘一条小船,绕到西面的芦苇荡里,仔细看一看!尽快找到能够饮用的水源来!”
严三与杨占鳌两个人也都知道水源的极端重要性,如果没有距离近便而且完全可以饮用的水源,这个沙洲就不是一个理想的驻军之地。
两个人领了命令,重新出发去找水源去了,杨振则抛开其他思绪,继续跟其他士卒在一起,埋头苦干。
幸亏杨振提前准备了铁锹,要不然的话,即便是这个沙洲岛上沙子、土石相对松软、容易挖掘,可若是没有趁手的工具,想要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外出几条长长的干壕来,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越是紧张,它就过得越是飞快!
石墙内的几排地窝棚,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毕,就听见远处的张国淦突然喊了一嗓子:“大人!协镇大人!船!海上有船!咱们的船队到了!”
张国淦领着火枪队右翼士卒,一直在石墙内的最高处,依托着几处残存的地基和断墙,努力搭建着对整个先遣营都至关重要的“军火弹药库”。
不过他们也没有忘了,派个人站在最高处负责瞭望整个沙洲的四周,以便在第一时间发现突然而至的危险。
还好,他们一直也没有看见有鞑子哨探在附近出没的迹象,反倒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东南方海上出现的袁进船队。
“张国淦!你特么给老子小声点儿!”
杨振听见这个消息,心里高兴的同时,对张国淦的大呼小叫,笑骂了一句,丢下手头的铁锹,带了几个人,打着旗帜,往自己一行靠岸的海湾方向跑过去。
此时,大半红彤彤的夕阳,已经落到了西方的连绵群山之下,只有西天上的火烧云,用残存的光亮,照射着这片海陆之间的沙洲。
第三十五章 到齐
杨振等人刚刚抵达登陆的那处海湾,袁进船队派出的第一批小船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的海面上。
双方时隔半日再次见面,都很兴奋,杨振麾下火枪队左翼的一个什长使劲儿挥舞着手里的火枪队旗帜!
而冲在最前面的一条小船上,也很快就欢呼着打出来掷弹兵队的旗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点燃了导火线的黑色圆球,在海风中飞舞!
此时的海上,已经开始了涨潮,杨振等人原来登陆的海岸沙滩,已经淹没在了海水中,而且海水还在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上涨。
也因此,不仅袁进的大船队可以行驶到更近的地方,而且那些脱离了大船带着士卒和枪炮、铠甲的小船,也不需要桨手划船,就可以乘着涨潮的海浪,飞速地冲上海岸。
很快,杨振等人,就在沙洲海岸的一处高地上,见到了兴高采烈的李禄、潘喜,又过了一会儿,就又见到了同样满脸笑容的张得贵和潘文茂。
杨振先遣营里自成一家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算是全数到齐了。
登陆途中,没有损失一个人手,没有丢掉一门火炮,也没遗失一个来之不易的万人敌、手榴弹,或者一个定量分装的药包!
包括被张国淦和潘文茂强行绑来的两个铁匠,以及他们手下的两个小工,也全须全尾地带了上岸。
杨振倒也没有忘记这俩铁匠,于是立刻让人传了过来见面,片刻之后,那俩人被潘喜一手抓着一个,推到了杨振的面前,后边还跟着两个畏畏缩缩的男子,当是他们铁匠铺的小工无疑。
前后四个人里,能看出来,是以一个年龄较大的干瘦老者为首,而老者的身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
这个壮硕汉子个头倒是不高,不过虎背熊腰,双臂肌肉隆起,一看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铁匠出身,此时神情有点萎靡,被推过来,有点趔趔趄趄。
那为首的老者,虽不知杨振身份,但看见众人都是以杨振为主,来到跟前之后,当即冲着杨振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将军饶命!老朽不过是宁远城里世代打铁为生的匠户!与将军麾下无冤无仇,不知因为何故,将军麾下绑了老朽爷俩至此,还连累了铺里小工?老朽寄籍的宁远王家,与宁远祖家世代姻亲,说来与将军该是相识,辽东官军自来都是一家人啊!”
那老者说完了这话,看杨振只是打量着他不说话,连忙又回头,招呼那个壮硕汉子,还有那两个小工,一并跪下,接着说道:“若是将军觉得,老朽与老朽儿子,还有那两个小工,对将军此行有用,老朽几人愿意为将军效劳!
“只求将军看在宁远王家的面儿上,事罢之后,放了老朽与小儿几人,让我们回宁远城去!那里有老朽一家十数口人,没了老朽和这个儿子,他们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也无以为生啊!”
这老者和他的儿子,刚刚被掳上船的时候,还是一肚子火气,想着有宁远王家这个靠山,说将出来,这些不明就里的丘八,就算不能当场把自己几个人放了,也应该在问清楚了之后,对自己客气一点,然后再找个机会把自己等人放回宁远。
可是,让他们感到极其意外的是,他们被掳上船之后,就被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船舱里,仿佛被人忘掉了一般,不仅没人给吃给喝,也没有人过来问话。
头一天,这老者和他的儿子还是气愤难当,一肚子不平,但是接着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也没人来管之后,他们害怕了。
一来害怕,被人忘了,就这样饿死在船舱里,二来害怕这些人的上官知道了利害关系,但却想把自己灭口,然后推脱干净。
就这样,又是担惊受怕了一天,到了今天傍晚,海上夜幕降临,突然有人来看自己几人,多少给了点吃的和水喝,他们才知道要靠岸了。
这几天里,这老者已经前前后后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最后觉得,这伙人若要杀自己,肯定早就杀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杀,那就说明自己对他们还有用,那么接下来好好听话,让干啥就干啥,将来就有被放回的那一天。
且说杨振听了这老者的话,面带笑容,对他说道:“你们有用!你们当然有用!杨某之所以请你们来,也是因为时间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杨振上前,将那老者扶起,又令老者身后的壮硕汉子和两个小工起身。
然后看了看身边人,见张国淦不在,不过潘文茂恰好在这里,杨振遂又笑着对那老者说道:“当日请你来的那个人,是杨某部属,那个是粗人,多有不礼貌之处!改日让他向你赔个不是!不过另外一人,也是杨某部下,当日也恰逢其会,如今却在现场——来来来!潘副官!你先向老先生赔个不是!”
在那老者的连番谦让之下,潘文茂走上前,冲着那老者躬身抱拳,说道:“当日之事,多有冒犯!不过,我辈出此下策却不是为了个人,为了私利,而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家!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辽东百姓!若有冒犯处,王老先生多多担待!”
到了这个时候,那老者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连忙也是躬身作揖,苦笑着说道:“官爷言重了!言重!但能为朝廷分忧,为国家做事,小老儿也没有他推辞的道理!”
说完了这话,那老者连忙介绍了自己和自己的长子,还有那两个小工。
这个老者,叫王守堂,宁远城的世代匠户出身,是远近闻名的打铁行家,辽东大乱之后,匠户制度基本废弃,为求自保,寄籍宁远大户王家,算是做了豪门的奴仆。
因为有着制铁的手艺,于是在主家——王家的扶持下,经营起了宁远城里最大的一家打铁铺,一方面为主家赚钱经营,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养家糊口。
这一次,跟着他一起被张国淦掳来的那个壮硕汉子,却是他的长子王煅。
另外那两个小工,却是一对亲兄弟,是王守堂做主收留的辽东难民孤儿,从小就在王记打铁铺里长大,却没有名字,只知本姓刘。
其中大的那个,王守堂便唤他作刘大,那小的,王守堂便唤他作刘二。
当时刘大、刘二护主心切,跟张国淦等人干了起来,随后就被潘文茂的手下人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裹挟到了船上,遭了这个无妄之灾。
当下,杨振也不跟他们多说,只说请他们暂时跟在营中听用,将来战事结束,给以金银酬谢,然后就听凭他们离去。
那老者父子见为首的杨振这么说,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连忙千恩万谢着将杨振交代的事情答应了下来。
就在杨振与那对铁匠父子见面说话的时间里,袁进的船队可没有闲着。
徐昌永、祖克勇麾下的轻骑兵、重骑兵都先后乘坐着小船,登上了沙洲,现在则正在组织麾下的士卒,想办法让他们的战马上岸呢!
这一路上,战马倒是一匹没少,由于在海上的时间并不长,所战马的状态也不错,生病的也没有。
但是,眼下到了地方,下船却是个问题。
杨振等人来得早,可也顾不上给他们提前搭建码头,现在只能让徐昌永和祖克勇自己组织人手,紧锣密鼓地在夜色下开工了。
杨振早在船上的时候就交代过了,夜里登陆,夜色再黑,行动再困难,也不允许点火,不能打火把。
徐昌永和祖克勇也知道打火把的危险性,所以谁也没敢违反规定,都是摸着黑,砍伐树木,抢建水上栈桥和平台。
好在徐昌永和他麾下的三百蒙古兵,已经有了在宁远河口搭建栈桥和建议码头的经验,如今干起活来,倒也忙而不乱,颇有章法。
清冷的月光之下,祖克勇领着手下砍伐树木,徐昌永和他的手下搭建栈桥,各自分管一摊儿,忙得是不亦乐乎。
第三十六章 收人
杨振忙完这边的事情,安排了张得贵、潘文茂、杨珅等人,各自约束队伍,带队前往张臣、张国淦处,尽快扎营休整,然后自己带了几个人去找徐昌永、祖克勇见面。
到了地方,杨振看见,袁进也已经下了船,上了沙洲,正与徐昌永、祖克勇说话。
他们见了杨振,也连忙上前见面。
隔着几步,杨振就只听见那个大嗓门的徐昌永笑着说道:“杨兄弟!我们听了袁兄弟所说的情况!不错!这个沙岛,倒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了,我们还可以再上船,退到海上!哥哥打了这么多年仗!像这样进退自如的打法,还真是头一回啊!就凭这个,哥哥就服了你了!”
杨振没想到,这个徐昌永不仅没有抱怨自己没有给他们提前搭建栈桥和码头,反倒是一见面就给自己带了一顶高帽子,当下笑着说道:
“徐大哥现在先别急着说服我的话!过一会儿,你要是不抱怨我,那就是真体谅兄弟了!”
杨振走到跟前,与徐昌永、祖克勇以及袁进,逐一搞了个抱见礼。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好朋友见面这么做,但对徐昌永、祖克勇以及袁进三人来说,却是既出乎他们的意料,又令他们莫名感动,一下子把关系拉得更近了。
见了礼,心思细腻的袁进,连忙问道:“怎么了,杨兄弟?这岛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袁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又说道:“难道说这岛上没有人马可用的水源地?!”
“有倒是有!可是只能供牲口饮用,人嘛,忍一忍也行,但是盐碱水对身体有害!若有其他水源可供选择,咱们还是不能给兄弟们喝这个!”
祖克勇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协镇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之前我跟着祖大帅在锦州,曾有人提起过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好像就是因为取水困难,最后不得不废弃了!
“当然了,也有别的原因!听说往年到了夏季,乌欣河、小凌河涨水,海上刮起狂风的时候潮水也大,这个沙岛就会被淹没!只有最高处那一片可以落脚!久而久之,也就废了!”
几个人听了都是感叹。
不过,不管夏季的时候如何,遇上“台风天”的时候如何,但就眼前的情况看,从三月里,到五月里,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连着几日海上奔波,甚是辛苦,几个人好不容易踏上了陆地,哪怕只是暂时的陆地,但是至少脚下有了一块站立的地面,人人心里都踏实多了。
祖克勇所说的情况,也影响不了几个人的好心情。
尤其是徐昌永,在船上的时候蔫了吧唧地沉默了三天三夜,到了陆地上没有多久,就生龙活虎,恢复了火力。
“夏天的时候,咱们早不在这里了!风也好,浪也好,水也好,跟咱们都没关系了!咱们且顾眼前吧!——”
说到这里,徐昌永突然意识到大家刚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立刻转了话题:“杨兄弟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这岛上没有水源?!这可不行啊!人吃马嚼的,没有水怎么驻扎?!”
“徐大哥你先别急!岛上没有饮用水,却不见得别处没有,就是近处没有,那不还有小凌河呢吗!”
这几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想着对策,突听得月光下,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找到了!我们找到水源了!”
这是杨占鳌的声音。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但是天色晴朗,没有一片阴云,月亮虽然残缺,但却也有光亮。
在夜色里时间久了,适应了月光下的亮度,大家反倒是觉得,就算是没有火把,月光下的夜色,好像也没有那么暗了。
这几个人听到了声音,都朝那声音响处看去,只见月光下几个人兴奋地奔了过来。
等到替他们们来到近处,为首那一人正是杨占鳌,而严三紧跟在杨占鳌的身后。
“大人!我们回来了!我们找到了百股河的一股河道,水流不算大,且隐蔽在芦苇荡深处,聚起了一个水潭,但足够咱们几百人用了!而且正是大人说的淡水,与岛上那处盐碱水比,我们找到的水,可以说甘甜清冽极了!大人你尝尝——”
杨占鳌一边兴奋地说着话,一边递过来一个骑兵用的皮水囊。
杨振也不犹豫,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忙活了这么久,他也确实口渴极了。
“不错!是好水!杨占鳌、严三,我这里先给你们记上一功!”杨振连喝了几口水,放下水囊,然后看着杨占鳌和严三说道。
说完了这话,杨振话头一转,指着严三,对袁进说道:“袁大哥!你这个亲随不错!今天立了不小的功劳啊!”
袁进听了这话,先是冲着杨振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然后看着严三说道:“严省三!杨协镇既然抬举你!今后你就跟着杨协镇吧!”
严三,原来大名叫做严省三。
杨振是很欣赏严三,但是突然听见袁进这么说,倒也瞬间不好意思起来,以为是袁进误解了自己,立刻就要解释。
而严三,或者说袁进口中的严省三,也是一愣,连忙跪在地上,张口要解释什么。
不过,袁进拦住了他,先是看了杨振,又看了看严三,最后郑重其事地对严三说道:“你跟在我袁进麾下多年,始终也没有遇到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现在机会来了,我不能让你在船上干看着,白白浪费了机会!这一次,你跟着杨协镇,好好给自己挣个前程去吧!”
那严三听了这话,也不再解释了,只拿眼看着杨振。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也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当下大喜过望,连忙对袁进说道:“既然如此,袁大哥,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兄弟我眼下也正有借重他的地方!”
说完这话,当即上前两步,把还跪在地上的严三一把拉了起来,对着严三说道:“严省三!跟着我先遣营,可不比在船上做桨手船工,桨手船工虽然寂寂无名,可是毕竟有碗安稳饭吃!跟着我先遣营,下一步可是出生入死,九死一生,你敢不敢?!”
袁进把严三调转到先遣营里,也是希望他的这些手下,借着这个机会能立功,将来论功行赏,也好有个出身。
而对于手下正确各种人才的杨振来说,当然也是一百个愿意了,毕竟袁进这样有官职在身的人物,是不可能被他拉进先遣营的。
那么,既然袁进不行,袁进手下那些熟悉水师战船的人,却是能来一个算一个,杨振当然不会因为避嫌而推辞,接下来就看严三的想法了。
“我严省三,从投军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吃安稳饭!男子汉大丈夫,正是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如今有机会上岸杀鞑子,正是平生所愿,何惧之有!?”
杨振看着严三高兴地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人。
其实,杨振也知道,严三若是胆小怕事、安于现状,甘愿做个默默无闻、寂寂无名的桨手船工,那么他就不会请令前来探察敌情了。
而且就算是奉命来的,在探察了沙洲情形之后,完全可以跟着另外一条船一起回去报告消息,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而他却没有这样做,相反,他选择了领着一条船,直入小凌河的河口,甚至深入到了娘娘宫一带。
这就不是一般的桨手船工能够做到的了。
第三十七章 巡哨
在距离这个不远处西面的芦苇荡里找到了水源之后,杨振就把营地里每日人畜用水的事情,交给了袁进及其麾下的船队来负责运送。
袁进手下的十二条大船,进不了西面的芦苇荡,但是他手下的数十条小船,却是畅行无阻,那些船工桨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用来做一些后方保障。
袁进及其船队,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也不想这么干坐着、干等着,而且对于杨振此行建功,他是越来越乐观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推荐他手下的亲随,跟着杨振去建功立业了。
所以,杨振把这个任务给他之后,他是满口答应。
解决了水源问题,徐昌永、祖克勇、袁进都放下心里,而杨振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不再去想它。
不过,一桩心事完成,另一桩又马上就浮了上来,那就是之前他下定的决心,今晚就要连夜再去娘娘宫一带亲自探察地形,弄清楚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到底扎的是什么营,到底是哪一支人马在那里。
若真是严三等人猜测的那样,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天佑兵在那里驻扎,他的先遣营,可能就不需要再到松山城下去尝试救援了。
直接破坏了天佑兵所拥有的火炮,鞑子大军对锦州和松山的围困,就立刻解除了。
因为鞑子攻打锦州和松山,靠的就是他们现在有了火炮,若是他们失去了火炮的话,根本不可能攻下锦州和松山城,除非是城内守军主动投降。
可是若鞑子没有火炮,没有攻陷城池的希望,城内的守军会主动投降吗?!
再次想到了这些之后,杨振对徐昌永、祖克勇、袁进说道:“徐大哥!祖兄弟!袁大哥!兵法云,兵贵神速!今天夜里,我们初来乍到,松山城外的鞑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这个方向有备的!然而,到了明天,情况又会如何,就难说了!所以,兄弟想趁着今晚我们刚来,就出其不意,亲自带人去娘娘宫一带看看情况!”
“哎——兄弟!不是我老徐多嘴,撒一些人马出去,警戒也好,巡哨也罢,都是应该的!可是哪有立营未稳,你这个一营主将却先带人出去巡哨的道理啊!”
杨振话音刚落,徐昌永就嚷嚷着说道。
“不错!徐游击说得对!杨协镇你是一营主将,多少事要你做主,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去!这样吧!我带人去!不就是安排警戒巡哨吗?!什么明哨、暗哨、岗哨、巡逻哨、潜伏哨,不是祖某夸口,祖某在大帅中军,布置这些,那是看家本事!”
杨振听了这话,一阵苦笑,眼看着袁进也要发言,立刻打断他们,说道:“不错!祖兄弟的本事,兄弟当然知道!既然如此,今夜立营完毕,这个沙洲上的明哨、暗哨、巡逻哨、潜伏哨,就交给族兄弟了!——但是——”
说到这里,杨振脸色严肃了起来,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今夜兄弟亲自带人出去,是要接近娘娘宫一带的敌营,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清楚,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南北两岸的连营,都是什么人在驻守!若是查明了,弄清了,或许我们先遣营,就不需要往松山城方向冒险了!此事,事关重大,非兄弟本人亲去不可!”
说完这些,杨振看见几个人不在说话,而是若有所思,接着说道:“而且,你们有的人马未齐,有的则另有重任,也脱不开身!再说了,大家各司其事,各负其责,我相信不过一夜而已,也不会有大事发声!若有鞑子发现此地,袁进兄弟领着船队在此,你们随时可以撤退!若不是遇上这等生死存亡的事情,岛上一切皆暂由祖克勇参将做主!”
杨振是副将,祖克勇是参将,徐昌永、张得贵年纪虽大,可都是游击。
至于领着船队、地位特殊的袁进,也是年纪虽大,职务却更低,只是一个守备。
若是杨振不在,营中有事,暂时由身为参将的祖克勇做主,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其实,这些人都知道,祖大寿安排祖克勇率军一百随行,目的就是监督或者说监控杨振的。
或许,祖大寿是担心杨振所部临阵脱逃,或者是担心杨振不按他的命令执行北上救援的计划。
总之,徐昌永是知道这个的,杨振虽然尊重他,日常交往中,隐隐然把他排在祖克勇的前面,但是他很清楚,论官职,自己是游击,祖克勇是参将,论亲疏,自己深得祖大寿信任倒是不假,可人家祖克勇好歹是祖家子弟。
所以,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徐昌永自是没有二话。
至于袁进,相处了几天时间,他也约略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再说,他连先遣营的人都不是,更没有资格临时做主,只有真到了必须撤退的时候,他领着船队,自然是他最大。
而且,祖克勇这个人,他认为也是可以的,也不是那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所以,杨振这番话说完之后,除了祖克勇吃了一惊、连声推辞之外,徐昌永、袁进以及已经安排好营地、赶了过来的张得贵,都是连声赞成。
刚好整个营地的警戒巡哨任务,又已经交给了祖克勇,而且除了这个任务之外,暂时也没别的需要他插手。
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徐昌永的马队,袁进的船队,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一套弄熟了的章法,按章办事就好,也不需要别人督促指挥。
说定了这些事,按照刚才的分工,各人继续忙碌各自的去了。
随后,杨振让人传来了张臣、严三,加上杨占鳌等人,还有严三原有那艘蜈蚣船上的桨手,一共十二个人,在夜色之中,趁着月光如水,登上了一艘蜈蚣船,朝着两三里外的小凌河河口方向划去。
月光下,大海中,涨潮的海浪冲击着沙洲,发出猛烈的声响,十二个人,不管原来是不是桨手,此刻都拿起船桨,一起用力,船桨划水的声音完全隐没在了海浪之中。
那艘老旧的、通体呈现出暗褐色的蜈蚣船,就像是一个黑色幽灵一样,顺着涨潮的海浪,冲向小凌河开阔的河口。
然后,又在严三这个舵手的指挥下,被河口的涌潮推动着,绕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沙洲,准确地冲进了小凌河河口的主航道之中。
对于救援松山,杨振原来有一套自己的计划,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将援军将至的消息送达城内了。
他想试试,在他这个穿越客的干预之下,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下这个平行时空的形势。
在原来的历史上,很可能就是在几天之后,他领着人马打生打死,终于冲进了距离松山城几里外的吕洪山下,并在那里再次陷入鞑子包围,并最终死在了那里。
半个多月之后,鞑子虽然动用了重炮,可仍旧攻不进松山,宁远的祖大寿也没有继续派来援军的迹象,鞑子的围点打援计划也落空,最后粮尽自退了。
唯有杨振及其所带的六百人马全军覆没,他死了,李禄也死了,徐昌永也死了,祖克勇被俘投降了。
这一世,杨振走了海路,相当于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么是不是说,这个历史上曾经的结局,在这一世就不会重现了呢?
杨振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未必。
虽然走了海路,顺利地来到了小凌河口,比起历史上打生打死才到吕洪山下的那个局面来说,情况已经好得多了,至少对自己有利得多了,但是,如果他像历史上那样,到了此地以后,还是不管不顾地猛冲猛打,寄希望于自己的悍勇无敌能够突破鞑子的重围,那他就一定会重蹈覆辙。
所以,当徐昌永、祖克勇甚至张得贵都开始有点乐观起来的时候,杨振自己却更加谨慎了。
第三十八章 敌营
小凌河的河口地带水道纵横,不愧拥有百股河的称号。
大大小小的沙洲,长满了干枯的芦苇,一个连着一个,也分割出数不清的河道,行船在其中,就像是行进在迷宫之中。
若不是严三已经来过了一次,已经摸清其中的路数,单独让杨振领队,或者即便是让夜不收出身的张臣领队,那也非迷路了不可。
就在杨振在心里不断感慨的同时,严三掌舵的蜈蚣船,左拐右拐,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进入了一个狭窄得多的河道之中。
在河道里上行约莫一刻钟左右,海上涌潮的威力已经十分微弱了,蜈蚣船要依靠桨手们拼命划船才能前行了。
又过了片刻之后,在严三的掌舵之下,蜈蚣船稳稳地停靠在了河道北岸一处高大浓密的干枯芦苇丛旁边。
杨振正疑惑间,就听严三小声说道:“大人!上次我们就是停在了这里,接下来往西两里左右,就是鞑子连营!小凌河前面河道窄,水面浅,桨声易被鞑子巡哨发觉!我们不能再乘船沿深入了!”
杨振听了这话,也放低了声音说道:“严三,你既然来过,一切就听你安排!”
说完了这个,杨振看着月光下的船上,其他的十一个人都是盯着自己,感觉人人都是紧张万分。
杨振抬眼看了看四周,只听见风吹芦苇的哗哗声,还有几里地外大海涨潮的涌浪声,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杨振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呼吸一口清冷清新的空气,再次吐出,等心情平静下来,最后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下船,然后将船拖入芦苇隐藏,六名桨手留下,等候我们归来!其他人跟我往西哨探,严三打头阵,张臣继其后!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发出声响!”
这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是哨探,所以也没带火枪,只根据杨振的要求,从炮队那里借了弓弩和腰刀。
当下,众人听了杨振的命令,也不说话,快速检查了各自的弓弩腰刀之后,纷纷从靠岸的那边跳下船去。
因为涨潮的原因,原本干涸的芦苇荡里,也有了浅浅的一层水,破旧的棉靴跳到水里,瞬间冰冷刺骨。
但是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停留,跳下了船之后,迅速按照杨振所说的,一起努力把那艘“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决不小”的蜈蚣船,从这处狭窄的河道里拖到芦苇荡里。
留下了那六名桨手看守船只,杨振朝西边打了个出发的手势,严三、张臣随即取下弓箭,当先出发。
茂密的芦苇荡里,没有看得见的路,严三仔细寻找着上午他们走过的痕迹,猫着腰,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芦苇,快速前行。
杨振紧跟在张臣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雁翎刀,弓着身子,迅速跟进。
而杨占鳌领着杨振的另外两个亲兵,则是各自手持一把上了短箭的硬弩,护在杨振的左右和身后。
一行人在芦苇荡里往西艰难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左右,芦苇荡开始变得稀疏和矮小了,脚下的沙土地,也开始变得干燥了。
杨振知道,马上就要走出芦苇地带了。
果然又往西走了片刻,走在最前面的严三和张臣突然蹲下,差点儿让杨振撞在他们的身上。
这时,就看见严三回头,小声说道:“大人!越过了前面的滩涂,还有滩涂上面的树林子,就能看见鞑子的连营了!”
杨振他们此时,已经处在了一大片芦苇荡的边缘上,再往西一片开阔的滩涂,滩涂上面,是一片暗黑色的树林。
这一大片暗黑色的树林,完全挡住了杨振的视野,看不出来树林子的后面到底有什么。
严三见杨振不说话,就又接着说道:“今日上午,我们沿着河道边的芦苇地往西深入,就是到了这个滩涂与小凌河河道相连的地方,听见了北边大营取水人的对话!”
听见严三又说到了那队二鞑子的对话,杨振心里突然一动,就又问道:“严三!你再想想,那队二鞑子说了些什么?”
严三想了又想,最后说道:“那队二鞑子说的是,其中一个二鞑子的妹妹很漂亮,被他们家的主子爷给看上了,别的二鞑子都说那个二鞑子这次回去以后要发达!对了,好像还在说,谁家的主子爷脾气好,谁家的主子爷脾气差,对他非打即骂!当时卑职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这个时候,杨振的心里,好像已经抓住了点什么了,当时初听严三讲述探察到的情报时心里的那点疑惑不解,似乎找到了答案,但是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确定不了。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汉人,朝廷上下,以及辽东军队,对于满清的八旗制度、披甲人制度和包衣奴才制度都是一头雾水,根本分不清楚八旗旗人、披甲人、汉军旗人以及包衣奴才的区别来,总以为只要留了金钱鼠尾,就是满清旗人了。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严三他们当时听到的对话,虽然非常简单,不过是几个二鞑子调笑另外一个二鞑子有个漂亮妹妹而已。
但是此时,杨振却从中初步判断出来,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不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天佑兵营地。
因为孔有德、耿仲明投降了鞑子之后,受到了鞑子首领黄台吉的高度重视,让他们单独成立一军,亲自赐名叫做天佑兵。
后来更是将孔有德封为“恭顺王”,将耿仲明封为“怀顺王”,让他们的军队人员名义上与满洲八旗地位并列,都属于汉军旗人,并且不允许其他八旗权贵随意侵夺他们的人口和财产。
这也就意味着,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的营里,并没有女真鞑子做什长、把总这类基层小官,就算是有,他也不敢轻易侵夺麾下汉军旗人的家人。
这个时代,虽然整个八旗权贵都是孔有德或者说耿仲明的主子,但是他们两个人的麾下所谓“天佑兵”,却并不是满洲八旗的包衣阿哈。
由此可以判断,这一处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既不是孔有德、耿仲明麾下“天佑兵”的营地,也不可能是尚可喜麾下“天助兵”的营地。
反倒是十有八九,就是某个八旗权贵带领的八旗精锐披甲人,只有这些人才会在征调外出作战的时候,带着大量的包衣阿哈随行。
阿哈,就是奴隶的意思,包衣,就是“家里的”,包衣阿哈等于说就是家里的奴隶。
八旗旗下的披甲人,经常奉调外出征战,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包衣阿哈来做,所以很多八旗旗下的披甲人都大量拥有包衣阿哈。
就是在外出作战的时候,也由这些人伺候左右,比如照料战马,比如协助抢掠,以及看管抢来的财物,还有看管抓来的俘虏之类。
这些鞑子后营里的杂务事儿、杂物活儿,全都由随军的包衣阿哈负责打理,其发挥的作用,有点类似于大明官军作战时强征的夫子。
就在这处芦苇荡的边缘,夜半三更的时候,杨振看着前方不远处黑乎乎的树林,想象着树林后面鞑子的营地,突然联想到了这些,联想到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不太可能是二鞑子“天佑兵”“天助兵”,相反,很有可能是松山外围鞑子大军的后方营地。
一念及此,杨振突然兴奋起来,比当初初听小凌河北岸鞑子营地可能是“二鞑子天佑兵”还要兴奋。
第三十九章 后方
此时,杨振已经回过神来,看着身边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都等着自己的命令以便决定下一步方向,当下稍微定了定神,小声说道:
“我猜这处鞑子大营,可能不是鞑子天佑兵或者天助兵的营地,相反,倒是有可能是鞑子精锐披甲人的营地!”
杨振此话刚说完,就听见严三、张臣、杨占鳌等人,都是低声地“啊”了一声,看来杨振的话真是吓了他们一跳。
“大人!鞑子精锐披甲人可比二鞑子厉害多了!这可是正经鞑子啊!咱们还往前走吗?!万一惊扰了鞑子精锐,咱们——”
杨占鳌还要再说下去,就看见杨振咬牙瞪着他,月光下,面目狰狞,目光不善,连忙改口说道:
“大人!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万一打草惊蛇,咱们先遣营再想有所作为,再想出其不意建功立业,可就难上加难了!再说您是先遣营主将,惊扰了鞑子,小的拼了一死也就罢了,但是您可不能出事啊!”
杨占鳌还待再说,看见杨振脸色缓和,冲他摆手,连忙闭了嘴。
这时候,只听杨振说道:“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们到了这里,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我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但要确定,还必须亲自往前去看一看!
“而且我怀疑,这个鞑子营地里面,可能并没有鞑子的精锐主力,而是鞑子披甲精锐的后营所在!如果我判断准确,此时里面,就应该是帮着打理营务,看管财物,转运粮草的那些包衣阿哈!”
这几个人听了杨振的话,都是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似懂非懂,杨振没有把握,所以也不多做解释。
这个时候,只听张臣小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说,鞑子精锐都在松山城外,这个后营里留的都是替他们料理后营杂务的包衣阿哈?!”
杨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知道张臣这个义州边军夜不收出身的前守备官,是明白其中诀窍的。
张臣见杨振点头,又接着说道:“若是果真如此,那真是天赐机缘!我们可以趁着鞑子精锐主力,都在松山城外的机会,或者说都在小凌河南岸的机会,想办法毁了他们这座后营!烧了他们的粮仓,毁了他们的辎重!如此松山之围,乃至锦州之围,可能立刻就解了!”
这一回,严三和杨占鳌有点听懂了,都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杨振,等待着杨振说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那么你说的,就是我现在所想的,接下来我们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毁了鞑子的这个后营了!”
杨振知道张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着他继续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定我的判断究竟对不对了!我们那么多人马,不可能在水手营那处沙洲长期驻扎!一旦被鞑子发现,我们就失去了这次机会!这次机会,很可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扭头看着严三,指着芦苇荡西面开阔的滩涂地带,小声问他道:“你们今日上午,可是通过前面这片荒草滩到得前面?”
“不是!今日上午,晴空万里,这里没有芦苇,没有树木,没有任何遮挡,小的们不敢从这里走!”
说到这里,严三往南一指,接着小声说道:“小的们到了此地之后,都知道过不去,就转往南边,沿着河道北侧,一路往西!到得前面那片树林外,前面滩涂与河道交汇处,那里不仅没有遮蔽物,而且河水又冷又深,小的们潜伏了半晌,没机会,过不去了,就折返了回去!就是在那里潜伏的时候,遇见了那队取水的二鞑子,不,是阿哈!”
听完严三的话,杨振又低头不语,正在琢磨办法,这个时候张臣说道:“大人!走河道那边不行,现在不仅天冷、水冷,而且我们穿的又多,真要游过去,什么都不用干了!”
说完这话,张臣见杨振看着自己,随即用手指了指天上,说道:“月亮虽也有光,可光并不亮!就算是对面树林子里有鞑子大营的巡哨,我们只要趁着每次云遮月的机会,也能爬过去,只是多少费些功夫!再说那荒草滩,也不全都是水!涨潮并没有涨到这里!”
听到这里,杨振知道不能拖延下去了,当机立断地说道:“好!就从前面这片荒草滩爬过去!”
说完了这话,杨振又对张臣说道:“这次你当先,有没有信心?”
杨振知道,张臣曾是义州边军的夜不收出身,这种危险的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遇见,让他当先,自己也更放心。
只见张臣看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地重新背好了弓箭,随即转身,蹲了下来,往前看了看,捡那干草最厚处,爬了过去。
杨振害怕人多了反倒出问题,于是回头命令杨占鳌和另外两名亲兵,说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守在这里,弓弩在手、箭在弦上,等我号令,随时接应!若无我的命令,不准擅离职守,更不准擅自动手!哪怕对面有鞑子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也绝不准擅自动手!”
杨占鳌和那两个亲兵连忙答应下来,然后眼看着杨振转身俯下身,跟在严三的后面,往前面爬行而去。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当然军训过,也曾在大学时代的足球场上练过匍匐前进。
只不过眼前的荒草滩,却决不是大学时代的足球场,大学时代的足球场虽然假草坪,但好歹十分平整,双肘与双膝着地用力的时候,虽然也难受,但却比眼前的荒草滩好多了。
这里到处坑坑洼洼,有的坑坑洼洼是尖硬的碎石块,有的坑坑洼洼里则是冰冷的水泡子。
然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除了默默忍受着疼痛或者冰冷硬着头皮爬过去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哪怕是尖硬的干草打到了眼睛,也只敢闭着那只眼,强忍着酸痛、流着泪,继续往前爬。
最重要的是,还不能无所顾忌地往前爬,一旦爬到了上面是草、下面是沼泽的滩涂上,就麻烦大了。
他只能缓慢地跟着严三往前爬,而严三则安静而坚定地跟着张臣往前爬。
最难的是张臣,既要判断前方到底是坚硬的荒草地,还是表面长草、下面是沼泽的水坑,一个判断失误,不仅任务完不成,恐怕还有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他还得观察着月光的变化,只有在漂浮的云层暂时遮挡住月光的时候,像个壁虎一样往前爬。
而当月光照射荒草滩的时候,他则立刻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就像是一根腐烂在沼泽地里的木头一样。
所有能够反射光芒的东西,早就都被拿下来了,包括头盔,包括带有铁片的甲胄,甚至腰上破旧的雁翎刀,也刻意包裹在了衣服里。
就这样,从芦苇荡的边缘,到黑树林的边缘,一共只有两百多步宽的滩涂地,硬生生耗费了他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事后证明,那片黑树林里,并没有鞑子安排的暗哨,可是杨振依然觉得这么做没有错。
或许是鞑子重兵围困锦州和松山,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明军走海路前来松山解围,所以他们的后营重地的后方,既没有安排固定的望楼或者岗哨,也没有安排夜间巡逻的人马。
等到杨振跟着严三缓慢地爬过荒草滩,然后又缓慢地爬过一道砂石遍地、灌木丛生的坡地之后,就已经可以透过黑树林,看到前方不远处鞑子大营的灯火了。
“大人!鞑子在这块树林里好像没有安排岗哨!这可绝对是我们的机会!将来我们埋伏在这里,等到入夜后一举破营,那可就是上达天听的大功、一场泼天的富贵啊!”
第四十章 阿哈
杨振跟着严三,一路匍匐前进,来到林地边缘,刚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下隐藏起来,就听见旁边早已抵达的张臣在耳朵边儿小声说话了。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往前,抵近了再看一看!”
杨振虽然依旧保持着淡定与冷静,但是身边的张臣和严三都听出了话语中的激动与兴奋。
杨振当然兴奋。
他在匍匐爬行的时候,一度甚至紧张到以为已经被人发现了,以为就要前功尽弃了,可是终究咬牙坚持了下来。
如今到了这边,竟然发现黑树林并没有鞑子的暗哨,心中压抑的恐惧瞬间消散,任谁也得兴奋一下。
不过,杨振的兴奋稍纵即逝,虽然越过了那片荒草滩,而且眼前所在的黑树林也还算安全,但是他的目的终究还没有达到。
杨振说完话,张臣和严三也立刻重新沉稳了起来,都不说话,四处看看,然后取下弓箭,猫着腰,专门挑那月光透不过来的地方缓缓挪动。
猫着腰走路不容易,可是跟在滩涂地上匍匐前进相比起来,却要容易的多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三个人先后来到了黑树林西边的边缘,张臣就要迈步继续往前,却在一瞬间又连忙闪身躲了回来,差点把紧跟其后的严三撞了个趔趄。
杨振见此情况,连忙蹲在一丛灌木的后面,然后就看见张臣和严三,也快速退了回来。
杨振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突然就听见远处一阵咳嗽声。
这声咳嗽,简直要把杨振吓得灵魂出窍了,心脏也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好在杨振总算稳住了心绪,没有吱声询问张臣。
等到张臣、严三刚在灌木丛后面藏好了身形,杨振就听见,不远处有人低声呵斥:“小点儿声!你忘了前几日阿尔萨兰大人家那个阿哈的事儿了?那人不过是夜里巡逻受了惊吓,大声喝问了两句,就被拿住砍了!你要想死,别害大家!”
原来是一个小队巡逻的二鞑子阿哈。
杨振这边刚放下心来,就听见被呵斥的那人小声反驳道:“他那是上半夜,主子们还没睡踏实!给他定个营中喧哗,死了也是活该!我这个不过是晚饭吃咸了,嗓子不舒服罢了!再说下半夜,主子们睡得踏实,你们不说,谁能知道?!”
这人话音刚落,又听刚才出声训斥他的人说低声道:“管营的主子要是认了真,哪管你上半夜下半夜,哪管你是不是吃咸了嗓子不舒服啊!你一个阿哈,还敢主子们争辩去?!”
“我主子又不在营中!你别阿哈阿哈的,难道你自己不是阿哈?!你这么说话,就不怕管营的主子把你也拿了砍头?!”
显然,这个因为咳嗽而被训斥的二鞑子阿哈,对阿哈的身份也很鄙视,不愿别人一再提起。
“你们少说两句吧!主子不在营里,你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管营的主子随便找个由头砍了你,难道还需要给你们各自的主子说话不成?!”
这个时候,第三个声音传了过来,而且这个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响起,直让杨振紧张到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就在此时,第四个声音又响起了:“哎——我说小六子,你是不是又偷吃你家主子的腌肉了?!小心你家主子回来发现了,到时候还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这个话说出来,顿时引起一阵低声轻笑。
杨振侧耳再听,却发现那一队巡逻的阿哈,说话声渐远,已经听不清楚说话了。
杨振正要伸出头去张望,却听一边的张臣小声说道:“此时正是丑时三刻前后,一支六人巡逻小队经过!四个汉人阿哈,另外两人身份不明,想来也是阿哈!而且听他们说话,巡逻当是上半夜、下半夜各一次!”
这个时代的八旗权贵或者披甲人,他们的包衣阿哈,主要是由汉人和朝鲜人组成,早期主要是朝鲜人,到后来,则是以汉人占绝大多数。
六个人的巡逻小队,四个人会说汉话,当是汉人阿哈无疑,另两个没说话,估计是朝鲜阿哈,不会汉话。
那支巡逻小队过去了之后,四下里安安静静,唯有风吹过树梢,才发出一点声响。
杨振三人趴在地上,再次慢慢地爬到了黑树林的边缘,抬头往前看,只见地面上都是砍伐树木之后留下的一个个树桩。
越过树桩,再往前看,则是由一根树干原木树立在地上,并由一根根长条状的木板,将数根原木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栅栏围墙,把偌大的一个营地围了起来。
这道栅栏高约一丈左右,上面的木头已被削尖,栅栏的原木与原木之间虽有缝隙,但目测正常人根本钻不过去。
看来鞑子在这里立营,乃是就地取材,只是简单地砍伐了树木,直接建成了这道栅栏。
而方才那一支刚刚走过去的巡逻小队,竟然是走在这道栅栏的外面。
那天巡逻队走过的路上,也看不出是一条路,显然,营里的鞑子贵人并没有安排巡逻队在此经常巡逻。
杨振看着这道栅栏,一边想着将来用什么方法破坏,一边也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道栅栏挡住了去路,如何才能了解营中情况呢?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张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你们先在此地潜伏,我到那边找棵大树,爬上去看看营中情形!”
张臣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答应,就趴着退了回去。
杨振转头去看,却见张臣一回到树林中就爬了起来,像个黑色幽灵,在林木间猫着腰窜来窜去。
过了一会儿,张臣似乎是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一棵够高大的松树,然后缓慢但却毫不停留地爬了上去。
杨振扭着脖子看得脖子疼,便不再寻找张臣的身影,只留心注意着身边和远近的动静。
“大人!这道栅栏看似坚固,其实不然,只要把上面钉着的那些木板起开,再在原木上套了绳索,几个人一起拉扯,几下也就倒了!只是费些功夫——”
刚刚说到这里,那个严三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大人记不记得我们上下大船的绳梯!?把那些绳梯带过来,我们不就可以攀缘而上了吗?!”
杨振正想着如何翻越这道栅栏围墙呢,甚至就在刚刚的时候,他也考虑到了梯子的问题,只是他想的却不是在海上的时候上下大船的绳梯,而是就地取材,在此地砍伐一丈高的树木,现场制作梯子。
或者在别处制作够高的梯子,然后再运送过来。
只是他的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死在萌芽状态了。
开什么玩笑?在那种电光火石般的危急关头,你却在这里现场制造梯子?!
不过,杨振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他身边的严三却想到了。
经常在海上换乘小船的严三,对那种绳梯自是非常熟悉,想到梯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绳梯。
严三的说法刚一提出来,就令杨振眼前一亮,瞬间激动起来,拿手拍了拍严三的肩膀,低声对他说道:“不错!不错!用绳梯倒是一个好主意!回去以后就请水师营多多准备绳梯!”
严三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杨振的认可,当下也高兴了起来,顿时也觉得自己可算是找对了上官。
第四十一章 弄清
就在两个人小声商量着如何利用绳梯进攻,又如何利用绳梯退却的时候,那个离开了已经有一会儿的张臣,突然又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身边,说话声音突然响起,倒把两个人下了一大跳。
只听张臣似乎同样兴奋地小声说道:“大人!我看到了!鞑子大营里,果然没有多少帐篷!倒是有成片成片的草垛子和成片成片的粮囤子!
“西北角的地方,还有成排成排的马厩子!只是看不清里面有没有马匹!大营里望楼六座,四角各一座,另两座集中在鞑子大营大门两侧!
“营中明哨虽多,但明哨在处都有火盆,容易躲避!而且的确有人巡逻,但是各个巡逻队,似乎是分片负责,各有固定区域,互不干涉!”
“张臣你看可清楚了?!”
杨振听到张臣的说法,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只是兴奋之中,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于是急切地问道。
“大人!卑职看得清清楚楚!什么是鞑子住人的帐篷,什么是鞑子的草垛子、粮囤子,什么是鞑子的马厩子,卑职从军二十年来,在这个问题上还没看走眼过!”
张臣的坚定回答,让杨振立刻放下心来。
到了此时,这一次的实地探察,已经达到了目的。
不过,为了进一步弄清鞑子的营外巡逻队,究竟是不是上半夜一次,下半夜一次,几个人还是强忍着饥饿与寒冷,又在那片黑色的松树林里,坚持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的坚持当然是有用的,虽然没有再遇到鞑子的营外巡逻队,但是张臣却利用这个时间,再一次观察了鞑子的整个营区。
而且,直到张臣把整个鞑子营区的分布图牢牢地记在心中,然后再一次从那棵高大的松树上爬下来,回到杨振和严三的身边,杨振才决定撤离。
回去的路,就要好走多了。
虽然回去的路,还是一样的路——先是悄没声息地穿过树林,摸索着下了斜坡,然后猫着腰、弓着背、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荒草滩,最后抵达到芦苇荡的边缘会合处——,但是心情不一样了,走在同样的路上,速度和感受也就完全变了。
在前往鞑子大营边缘探察的时候,一路上受尽了心理和身体的折磨,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是回去的时候,同样的路程却快多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快速地通过那片长满了荒草、布满水坑的滩涂地。
因为了解了这座鞑子大营的实情,几个人都是兴奋异常,什么饥饿、寒冷、疲惫,还有匍匐前进过滩涂时受到的各种皮外小伤带来的疼痛,都忘却了。
此时,杨占鳌带着两个手下,早已在原地等得望眼欲穿了。
因为杨振离去已经两三个时辰了,眼瞅着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了,杨振、张臣、严三还没有回来,也看不见踪影,由不得他们不胡思乱想。
他们想到了各种可能,比如说被鞑子的暗哨悄没声息地干掉了,或者掉进鞑子营外设置的陷阱里出不来了,又或者进了鞑子的营地陷进去了……
可是杨占鳌比较了解杨振——当然是比较了解以前的杨振,杨振临走之前盯着他跟他说的话,他片刻也不敢忘,也不敢不照着做。
因为他一旦坏了事,根据以往的经验,杨振是毫不介意大义灭亲的,就是亲兵队长也没用。
有功必赏,而且一定是重赏,有过必罚,而且也一定是重罚,这就是杨振以往在军中立下的规矩。
好在杨占鳌对军法的恐惧战胜了内心的纠结,虽然数次动了冲过荒草滩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甚至动了赶紧撤回去请救兵的念头,但却最终坚守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而他们也终于等回了杨振、张臣和严三。
杨振一马当先,猫着腰跑回了芦苇荡,见到激动迎上的杨占鳌等人,也顾不上说别的了,而是立刻低声说道:“走!快!回到船上去!”
除了杨振的这个简单命令,一行人都没说话,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借着黯淡的月光,弓背俯身,快速穿过芦苇荡。
走在最后边的张臣稍微慢了一点。
因为相貌粗豪、内心细腻的他,还要负责把众人穿过之后不小心弄倒的芦苇扶起来。
一行人快速来到原来存放蜈蚣船的芦苇丛之时,那六名袁进水师营的桨手立刻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
严三上前制止他们继续出声,然后用手势招呼了其他人,一起上前,帮着那些桨手,把那艘蜈蚣船从芦苇丛里拖出来。
“大人!要退潮了!我们要快!”
听到严三的这个话,杨振才赫然发觉,来时的芦苇荡里到处都是水,而现在,除了淤泥,已经没有水了。
其他人也知道严三话里的意思,推着那艘蜈蚣船,刚刚进入河道,就纷纷跳到了船上。
最后跳上船的张臣,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桨手在内,还是来时的十二人,一个不少。
所有人都上了船以后,还是由严三掌舵,其他众人与桨手一起努力划船,就在一片轻微的桨声之中,蜈蚣船驶入主河道,乘着退潮的水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快速冲向小凌河的河口。
一出河口,众人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看着河口外星罗棋布的大小沙洲,看着大小沙洲形成的迷宫一样的水道,杨振一直紧绷着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疲倦已极的他,手里还把着船桨,但人却已经酣然入睡了。
就在杨振旁边奋力划桨的杨占鳌,转头看见杨振这个模样,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而同样看见了这个情景的张臣和严三,则是不住地点头,心里暗自佩服不已——杨振的身先士卒和同甘共苦,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绝对的说到做到,身体力行。
就在杨振的酣睡之中,严三掌舵的蜈蚣船,驾轻就熟地绕开一个个沙洲,冲过一条条水道,终于抵达了先遣营驻扎的那个巨大沙洲。
早就在“岛上”守望已久,已经等得紧张万分的张得贵、李禄等人,还有接到了船队“瞭望手”消息的袁进、祖克勇、徐昌永等人,都赶到了蜈蚣船靠岸的沙滩上迎接他们归来。
自从杨振带着张臣等人走了以后,张得贵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踏实的,没了杨振,广宁后屯卫就算是彻底散了。
虽然杨振有个弟弟叫杨捷,但是这个杨捷已经过继给了杨振的叔父杨国柱了。
杨国柱身为宣府镇的总兵官,却坚决不纳妾,正妻生的两个儿子死了以后,也没有再给他生儿子。
堂堂一个总兵官,偌大的声望和家业也不能没人继承,于是杨振的弟弟就在杨振之父生前,由杨振之父做主过继给了杨国柱。
大明朝上上下下最重名分,既然已经过继出去了,自然不能再回来继承杨振的世职,这下子,要是没了杨振,广宁后屯卫就真的彻底完了。
当然了,张得贵也不全是在想这些,跟着杨振之父和杨振本人多年,感情还是最重要的,至于广宁后屯卫的问题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但是杨振一去,几个时辰不回,确实让张得贵的心里紧张万分。
与他一样紧张万分的,还有深得杨振信赖与器重,而且也一直把杨振当大哥的先遣营都司李禄。
短短的几个时辰时间,在心急如焚的人心里,却显得格外漫长难熬。
先遣营里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很多人,都跟张得贵、李禄一样。
有杨振在,好歹还有个暂编宁远先遣营容身,没了杨振,他们这些人就会立刻变得像孤魂野鬼一样了。
第四十二章 激将
杨振在急速行驶的船上睡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蜈蚣船冲上沙洲海滩的撞击和颠簸,把他立刻弄醒了。
他一醒来,就看见沙滩上,站满了前来迎接自己的人。
这次从短暂的睡眠中突然醒来,倒是没有了那种惶惶然不知道今世何世、今夕何夕的茫然失措,有的只是探得了敌情并安然归来的兴高采烈。
杨振刚跳下蜈蚣船,张得贵就上前一把拉住,又是高兴,又是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返回?可曾惊动了鞑子?可有人员伤亡?”
“老张!瞧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你没看见他们个个都回来了嘛!个个全须全尾,这就叫得胜归来!哈哈哈哈!”
徐昌永与张得贵年龄相仿,官职一样,这几日相处下来,也都熟悉了,见张得贵那样,立刻开起他的玩笑来,说完话立刻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杨振冲着张得贵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与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人见了面,然后命令张臣、严三、杨占鳌等人各自回营休息,自己则与前来迎接的几个将领一同就近来到袁进在岛上的扎营处。
袁进麾下水师营的桨手船工们,大部分还都在抛锚停泊在海边的的大船上住宿,眼下是头一批上岸休整的跟着他。
袁进的水师营,级别不高,地位也不高,可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他们的宿营条件却比先遣营各个队伍的营地好得多了。
单就朝廷供给辽东的粮食、盐、茶等生活物资来说,别人都是缺着、拖着、欠着,可是他们却是“应有尽有”。
饷银都是有数的,他们轻易不敢动,可是粮食、盐、茶、衣物、营帐等这类生活物资,其中的门道和猫腻多了去了。
原来的杨振可能不懂,但是作为后世单位办公室主任出身的现在这个杨振,却是清清楚楚,他可没少打着公家的旗号搞一些假公济私的事情。
所以知道袁进的营地就在附近,二话不说,领着众人直奔袁进本人的大帐而去。
袁进一个不足额水师营的守备官,级别比杨振低多了,可是杨振自己就没有什么行军扎营的帐篷,更没有什么气派的大帐。
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麾下所有人,住的都是自己动手搭建的地窝棚。
几个将领来到袁进的大帐,都是啧啧赞叹,而早已渴的受不了的杨振,更是直接拿起大帐中桌案上的茶壶,就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地连着喝了一肚子“半温不冷”的茶水。
一同进来的袁进,看见杨振这样,苦笑着立刻让人拿来几张已经冰冷的咸面饼。
看见面饼,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杨振,更是两眼发光,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嚼着,间或把茶壶里的残茶倒进嘴里,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三张杂合面的面饼,就吃进了肚子。
杨振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面饼,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才看见徐昌永、张得贵、祖克勇、袁进,都是微笑着看着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世袭的卫指挥使、朝廷命官副将,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了,当下尴尬地笑笑,然后突然变得严肃,最后郑重其事地对着众人说道:
“各位!兄弟这一次带队前去哨探,探得了敌情,绝对是没有白去!一个天大的功劳,一场泼天的富贵,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啊!”
杨振上来就是这番话,一下子就把几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了起来,话里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节奏,直把这几个人说得是目瞪口呆!
“兄弟你快说说,你到底探察到了什么敌情?!到底是怎么个天大的功劳?!又是怎么个泼天的富贵?!”
这个时候,杨振反倒不着急了,从袁进亲兵的手里又接过来一张杂合面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看着心急的徐昌永,以及虽然有点心急,但却忍着没有发问的祖克勇。
这个时候,袁进也忍不住说话了:“兄弟!你亲眼看见鞑子的大营了?!鞑子在海岸方向难得真的没有设防?!兄弟你快说啊!”
杨振艰难地咽下了一大口面饼,终于又说道:“不错!而且鞑子的这处大营里面,都是草垛子,粮囤子,一看就是松山外鞑子大军的后营屯粮重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处大营里面,没有驻扎多少真鞑子,驻扎的多数都是那些真鞑子随军带来的厮卒!也就是那些鞑子们的包衣阿哈!甚至包括在营外巡逻的,也不是真鞑子,同样是鞑子们的随军阿哈!还多是汉人阿哈!”
杨振这一回,一口气把重要的话全部说完,说得众人是一惊一乍,既难以置信,又心潮澎湃!
“你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你们自己算一算,鞑子地界一共才他么多大个地方,鞑子壮丁一共能有他么多少个人!这一回,鞑子围攻锦州、松山,号称数万大军,但是其中的真鞑子嘛,我猜,不过一两万人!剩下的多是帮着他们饲养战马、运送粮草、打理营务的二鞑子,说白了就是一些营中杂役阿哈!这些人没有真鞑子撑腰,他们能有什么能耐?!杀他们,还不是砍瓜切菜!”
杨振看着众将领的神色,见他们一会儿神情激动,一会儿又将信将疑,于是又用起了激将法:“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他们无备,我们有备,我们以有心算无心,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还不能立功,那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再说了,我们也不用跟他们硬碰硬!我们只要备好油料、备好火药,到时候正是夜黑风高放火天,我们只管放火,还愁烧不了鞑子的粮草吗!烧了他们的粮草鞑子能不退兵吗?鞑子退了兵,我们的功劳岂不是天一样大!?”
杨振后面的一个个反问,就像是一记连着一记的重锤,击打在徐昌永、祖克勇和袁进的胸膛之上,终于把这几个血仍未冷的汉子给激活了!
“好!老子干了!左右也得干!干不过鞑子的马步营,难道还干不过他娘的粮草营?!干不过鞑子的巴牙喇,难道还干不过那些二鞑子包衣阿哈吗?!”
徐昌永神情激动、咬牙切齿地用右手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在地上不住地走动着,一边转着圈,一边叫喊着。
祖克勇本来就是一名悍将,打仗的事情自然也不愿意落在人后,经过杨振一激,也是按奈不住了了,徐昌永的话说完,他就接着说道:
“没错!左右也得干!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已经赢了五成了!若是能够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救援松山,甚至是解围锦州的任务也就一战完成了!杨协镇,我跟你去!”
祖克勇的话音一落,杨振心中大喜,他知道祖克勇的悍勇,也知道祖克勇率领的那一百个祖大寿中军的悍勇。
虽然这次计划中的“偷袭”,根本用不上骑兵,尤其是用不上祖克勇的重骑兵,但是那些祖大寿的中军,即便是没有马匹,也是个顶个的悍卒。
这一百个人,足够顶得上徐昌永麾下的三百个蒙古兵了,甚至比那三百个蒙古兵,都更能发挥作用。
所以,徐昌永主动要求参战,虽然杨振也高兴,可是并没有大喜过望,反倒是祖克勇的话,使他顿时信心大增。
原本七八成的信心,现在已经变成了九成九了。
第四十三章 干了
其实,这些人即便都不去,也改变不了现在杨振偷袭鞑子小凌河北岸大营的决心。
因为此事,不管成不成,或者说取得多大成果,只要去干了,而且把动静弄大,最起码调动松山外围鞑子军队的目的就能达到。
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松山城内的守军就知道宁远方向的援军来了。
更何况,杨振率队去偷袭,不管成不成,都会使用大量的火器,尤其是万人敌、龙王炮之类的土炸弹,威力怎么样且放一边不论,但那声响绝对是惊天动地。
松山城里的金国凤只要不是聋子,就一定能够听得到这声音,也就一定能够知道,是有援军来了。
如此一来,不管偷袭成不成功,至少救援松山、传递消息的第一个目的就算达成了。
不过,杨振终究还是希望,先遣营的各支队伍能够团结一心,共进共退,只有这样才能够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尽可能将战果最大化。
也因此,他希望参与偷袭的人越多越好。
有了祖克勇的表态,杨振非常高兴,接下来他转而看着袁进,对他说道:“袁大哥不是先遣营下的队伍,按理说,这一次没有救援松山的义务!但是,兄弟说句不客气的话,袁大哥的水师营,终究是大明朝的官军!而松山战场虽小,却关系辽东大局,辽东若是大局败坏,大明朝也就危险了!兄弟说的这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兄弟希望袁大哥,不光是把我们运到河口,也不光是在河口等着接应我们!兄弟非常希望袁大哥,能够从水师营的船工桨手里,挑出一批陆战敢死队来!一二百人不嫌少,三五百人不嫌多!大家有功一起立,岂不是好?!”
袁进早就心动了,只是他此行的任务主要是运送和接应,他也不确定自己擅自参战,会有什么后果,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败了呢?
而且他手下也没有多少战兵,除了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外,所谓的水师营,都是从沿海的民间强征的普通船工桨手,都是临时拼凑的人马。
所以,他的心里既跃跃欲试,又一直有点犹豫,此时杨振直截了当地问自己,已经没法回避了。
何况他的心里已经认为此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跟着立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杨振问完话,看着他,祖克勇、徐昌永还有张得贵也都看着他。
这些人都知道,既然要打仗,自己这边的人马自然是越多越好,袁进麾下的水师营先不说能打不能打,起码在人手方面,就要比他们整个先遣营的人马都多出不少。
袁进海盗出身,曾经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福贵从来险中求,机会摆在面前,不赶紧抓住,难道甘心一辈子做个名不副实的水师营守备?!
“杨兄弟!你不用多说了!我干了!就是你们先遣营那句话,同生死、共富贵!”
“不错!同生死!共富贵!哈哈哈哈!”
袁进说完话,杨振伸出双手握住袁进的双手,紧接着,张得贵、徐昌永、祖克勇的六个大手掌也握了过来,五个人达成一致,一起相视大笑,充满了男子汉大丈夫的那种豪气!
杨振在回来的船上小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了大半,当下几个人说得兴奋,他干脆又叫人把张臣、严三招呼过来。
张臣、严三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众人转移到袁进的大帐之外,继续议事。
张臣就着天光,找了根芦苇杆,在沙地上画出了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大营布防图——哪里是草垛子,哪里粮囤子,哪里是马厩子,哪里是驻兵的营帐区,哪里是营门和望楼,讲得清清楚楚。
最后,张臣又对各位将领说道:“各位将军!娘娘宫一带,有南北两座鞑子大营,我们要偷袭的大营,就是北岸这一座!南北两座大营,隔河相望,相距约十里左右!到时候,我们分头入营,只需分出一个小队,前往小凌河上,断了这里的浮桥!到时候,南岸大营就是听见了他们北岸后营的求援,也来不及抵达了!”
张臣说完这番话,杨振令其退后,然后又让严三上前,向众人讲清了进兵的路线、撤退集结的地点,还有“破营”的方法。
徐昌永得知骑兵没有用,心里有点失落,这一次他坚持把战马带来,真的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特别是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夜晚,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上半夜,摸着黑,指挥着三百蒙古兵搭建栈桥和码头平台,下半夜,仍然是摸着黑,指挥那三百蒙古兵把战马从大船上赶下来。
结果,战马却根本用不上,这让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但是,听了张臣和严三的讲解,他也弄清楚了,在这一次偷袭战中,骑兵却是没有用,反倒是袁进的船队,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到了这时候,他也才认识到为什么杨振非得死乞白赖地求着袁进也参与进来。
只要袁进参与了,他麾下的船队,就绝对不敢在攻打鞑子营地的时候擅自撤离了。
想到这里,徐昌永再去看杨振的时候,那眼光就又不一样了,人家事事都能想到自己的前面,自己还瞎想什么呢,听人招呼,跟着干就得了。
杨振让张臣和严三说了探察得来的敌情,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趁热打铁,把突袭的安排给定了,于是又对众人说道:
“鞑子粮草重地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的意思,还是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既然决定干了,那就一定要尽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看过去,每个人都是既疲惫,又兴奋。
“杨兄弟!你就说吧!我老徐和那三百蒙古兵,听你的安排了!反正也用不上马了,别的打法,我老徐也不懂,你说咋干就咋干!”
先遣营里最大的一支力量,就是徐昌永的蒙古兵,现在徐昌永没有意见,其他人也没法有意见。
祖克勇和袁进听了这话,也都冲杨振抱拳说道:“一切皆听杨协镇安排!”
“既然兄弟们信得过我杨振,那我就不推辞了!”杨振看众人都愿意听从命令服从安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此行重中之重,就是船队!请袁大哥挑选陆战敢死队一二百人,亲率陆战敢死队登陆参战!各部所需绳梯,也由袁大哥派人备齐!另外安排妥当人,指挥其余桨手船工,负责运送、接应!不管发生何事,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允许擅离职守!”
杨振说完这番话,看着袁进,等他表态,而袁进也毫不迟疑,抱拳领命。
袁进当然从来没有听说过陆战敢死队这样的军种,但是杨振一说出来,他立刻就能知道其中的意思。
“徐大哥!你麾下三百人都是老兵!虽然这一次骑兵变步兵,但是他们都是上好的弓箭手!此行又不是与真鞑子硬碰硬,而是重在烧杀抢掠搞破坏!这一次,除了弓箭腰刀,你们只需多带火把!我相信,你的手下一定能发挥大用!”
徐昌永听了这话,苦笑着指了指了杨振,也没多说什么,其他人看杨振说的这么直言不讳,也都忍不住笑了。
大明官军队伍里的蒙古兵,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几个将领又哪能不知道呢。
这些蒙古兵,也就只能是打打顺风仗,胜了则一拥而上,败了则一哄而散。
不过,这些人若是用在了“烧杀抢掠搞破坏”上,那可真是用对了地方。
对此,徐昌永也是心知肚明,当下也不多说,只是苦笑着抱拳应诺。
第四十四章 部署
安排好了袁进和徐昌永,剩下的队伍就好办了。
“祖兄弟!你的麾下,都是祖大帅中军重骑!个顶个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的悍勇敢战之士!虽然这次也不能携带战马,但是你的麾下,仍然是我们这次突袭的中流砥柱!
“我的意思是,祖兄弟专门率领这支精锐,专门拦截冲杀鞑子后营里的少数真鞑子!给其他各部放火烧毁鞑子的粮草制造机会!如果祖兄弟有不同意见或者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
祖克勇略想了想,倒也十分爽快:“我没有不同意见!就照杨协镇说的办!”
他也明白,先遣营里那些人马,只有他的麾下,粮饷从来不缺,装备又精良,士气又高涨,而且与鞑子打过了不知道多少仗。
若说先遣营里哪一支队伍能够担当这个重任,祖克勇自认为,若是他的队伍排在第二,恐怕也没有别的队伍敢排第一了!
安排完了祖克勇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火器部队了,而杨振也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
杨振说完了对祖克勇所部的安排,也没让大家等多久,略微想了想,就继续说道:“火枪队,由我带领,进入鞑子营地之后,以狙杀鞑子,拦截鞑子反扑为主!撤退之时,则负责断后!”
杨振这话一说,徐昌永、祖克勇、袁进都是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这次偷袭鞑子大营,真正难的,不是攻进去,真正难的,是如何退出来。
一旦人进去了,火也放了,最后被鞑子咬住,出不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要是等到小凌河南岸娘娘宫大营的鞑子军队反应过来,先遣营加上水师营这点人,恐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至于炮队,带上十门轻便的虎蹲炮!我们破营而入的时候,你们就在入营的地方埋伏,等到我们撤退的时候,用散弹轰击前来追赶的鞑子追兵!”
张得贵一听,这样的夜袭,炮队也能用上,当即抱拳领命,其他几个人听了也都是忙不迭的点头。
撤退的时候,先是安排了火枪队断后,然后又安排了炮队埋伏追兵,看来这个计划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众将领信心更是增加了不少。
“还有掷弹兵队!这一回,也是重中之重,蒙古兵冲入鞑子营地之后,需要四处放火,掷弹兵也要紧跟其后,一边去炸鞑子的密集队伍,一边也要去炸鞑子的粮仓、房屋!总之,鞑子大营里越乱越好!至于鞑子在小凌河上的浮桥,一两个万人敌就足矣!到时候,我派人负责!”
站在人群外围的李禄,听杨振说完,连忙上前领了命令。
这个时候,红彤彤的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起来了,朝阳的霞光万道,照射在辽东湾、小凌河口东南不远处的这片沙洲上。
其他人也都以为杨振的作战部署已经安排完毕了,正准备回去分头准备,却听杨振接着说道:“此战关系重大!我们只有一次偷袭的机会!如果这一回功败垂成,被鞑子提前发现,那么以后我们可就麻烦了!要么就在这里抵挡鞑子的重兵进攻,要么就得上岸,去与鞑子重骑硬碰硬。哪一个更有利,不需要我再多说!”
众将听了,一起抱拳说道:“卑职明白!”
说到这里,杨振要说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只见他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几位将领,尔后大声说道:“此次行动,部署已定!各位若有不同意见,尽快告知与我!
“到了今夜亥时,各部就在此地,按时集结进兵!亥时之前务必做好一切进兵准备,该休整的抓紧休整!该安排的抓紧安排!到时候如有人贻误战机,我杨振绝不留任何情面!”
杨振说完了这话,面色严肃地看了看众人,见他们也是一时肃然,再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最后说道:“此次行动,进兵路上,攻入营后,撤退之时,各部务必严守军令,不得自乱阵脚!我这里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两条!
“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一切缴获都归公!归公不是归我杨振个人,而是撤退回来以后,平均分配!
“这次行动,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进兵要快!突袭要快!放火要快!撤退也要快!不可纠缠,不可恋战,金银细软可以抢,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敌缴获,而是烧毁鞑子的粮草!这一点,各部务必谨记!”
杨振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番话,众人也都知道这次偷袭不是闹着玩儿的,稍加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计较杨振的态度。
徐昌永、祖克勇、袁进听了杨振的部署安排,听了杨振的军令纪律之后,各自回去召集部下安排准备去了。
疲惫的杨振,则带着张得贵、张臣、李禄、严三等人,回了自己的营地。
现如今,偌大的沙洲被划分为了四块,东南角相对低一点的地方被安排给了袁进;
东边相对高一点的地方,也就是搭建临时栈桥码头的地方,被安排给徐昌永;
西南沙洲中部的低洼地,也是最不好的一块,被祖克勇安排给了自己的麾下;
最好的地方,也就是整个沙洲上位置最高的一片,则是杨振麾下火器部队的营地。
杨振来的早,自然要占最好的地方,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部下,而跟其他人搞什么谦让。
当然了,杨振虽说占了一块儿好地方,可他麾下的兵,除了火器之外,简直就是乞丐兵。
要什么没什么,行军帐篷——没有,行军床铺——没有,战马——有限的一些战马,在出发前,也都已经被杨振卖掉了。
要不然的话,在宁远的时候他哪有钱买东西!?
好在,他的营里虽然穷,但是现在吃喝不缺,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的左右翼,都有自己的锅灶开伙。
自从分了各队及其左右翼之后,杨振领着亲兵,就开始轮着入伙,今天在火枪队的左翼吃,明天就到火枪队的右翼吃,第三天就到炮队的左翼吃,以此类推。
下边有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自己单独开伙,倒是省了无数麻烦,又能与部下士卒打成一片。
今天早上他在袁进营里吃了几张杂合面面饼,也不饿,到了早饭开伙的时候,去了掷弹兵队左翼入伙吃饭,简单吃了几口咸粥,没有胃口,放下碗筷,对围绕自己身边蹲着吃得正香的李禄和潘喜说道:
“我说你们没事的时候啊,可以趁着退潮,去海边检点海菜、捡点海贝之类的!一起煮了,也多少有点鲜味,也算是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了!也可以去沙洲西边那些芦苇荡里嘛,打水的时候,顺带着在那些滩涂地里,小河沟、水泡子里,弄点鱼虾螃蟹什么的!没什么难的嘛!你这白水煮杂粥,多少放点盐,时间长了,大家哪有胃口啊!”
第四十五章 节奏
杨振说完了这话,都司李禄、副官潘喜,还有跟在左右蹭饭的杨占鳌和严三,都是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以后照办。
杨振的心里知道他们有点不以为然,也知道他们并不明白这片海岸其实就是一座宝藏,可以晒盐、可以打鱼,可以捕猎,很多生活物资都可以就地取材。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他也没有心情进一步去说这些事情,见他们都吃的差不多了,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再次去鞑子大营!但是这次,不是探察,而是偷袭!基本的安排,我都布置完了,就有一点,要再跟你们掷弹兵队单独交代一下!”
杨振说完了这话,站了起来,其他人都放下了碗筷,跟着站起,静等着杨振的吩咐,却见杨振指着身边的严三说道:
“这个严三,大名严省三!是我新收的弟兄!非常不错!我对他很满意!从今往后,就是我身边的亲兵副队长!也领把总饷!”
杨振话音一落,有点意外的严三,立刻跪在了地上,冲着杨振,磕了一个头,说道:“小的严省三,叩谢大人提拔之恩!”
杨振见状,弯腰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站直了!别动不动就下跪!这是你应得的!只是现在先遣营兵马不多,没法安排你!但是你记住,好好干,将来亏待不了你!”
说到这里,杨振停了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说道:“今天晚上,炸毁小凌河浮桥的任务!我想把它交给你!”
“大人放心!小的就是肝脑涂地,也保证完成任务!”严三立刻说道。
“不需要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完成任务,并且平安回来!”杨振在听了严三的回答之后,对他的回答很欣慰,不过他并不希望为了一座浮桥而牺牲一个精干的手下,因此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你这次掌舵送完了我们以后,带人回到主河道,把握好时机,继续往上游去,也就是往西去。
“等到我们冲入了鞑子大营之后,那个浮桥处,鞑子必然无暇顾及,你们趁机乘船往上走,直抵浮桥处,将几颗万人敌,分开放到浮桥之上,然后点火,将浮桥炸毁!”
说到这里,杨振看严三又要说话,摆手制止他,继续说道:“你此行最关键的,就是把握好时机!第一个,确保点燃了以后,你们要迅速顺河而下,到我们上岸地点继续等候!
“第二个,就是不能着急抢先动手!要等营中枪声大作、火光大作之后再动手!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了!”
“大人!我们炸了浮桥之后,可不可以也乘乱攻入鞑子营地,小的也想多立些功劳!”
听了杨振的安排,严三突然意识到,这么搞了之后,整个突袭鞑子大营的机会,自己就要错过了。
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然而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自己却成了局外人,这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你的功劳已经够多了!若是能够成功炸毁了鞑子的浮桥,切断了鞑子南北大营的联络,相当于是以你一己之力,阻断了娘娘宫大营鞑子大军的反扑!这个功劳你还嫌不够?!”
杨振说完了这话,看着严三,而严三也意识到,杨振对这个浮桥居然如此看重,既然如此,随队攻破鞑子大营的功劳不要也罢。
毕竟上官的欣赏,才是最重要的啊!
严三不再多说什么了,听了杨振的话,立刻领了命令。
紧接着,杨振又对李禄说:“本来是要安排你们的人手去炸浮桥的,但是你们还没有去过那里,又不通水性,不懂水上行舟,所以就安排了严三!但你们要领这个情!今天把你们新作的万人敌、龙王炮,还有各种手榴弹,多给严三他们带些,教他们使用方法,确保万无一失!”
李禄、潘喜当即领了命令。
杨振三下两下安排好了这些事务,暂时留下了严三,带着杨占鳌和另外两个亲兵,回到了自己的地窝棚里,又叫来张得贵、潘文茂交代一番继续熬硝,继续调制火药的事务。
等到张得贵、潘文茂离开,杨振倒头就睡,连着几天来,他最缺的就是睡眠。
当然了,整个先遣营,包括徐昌永的轻骑马队,祖克勇的重骑马队,这些天来都被杨振的快节奏,给累够呛。
杨振倒头就睡的时候,整个沙洲岛上,四块营地里,除了袁进,还在那里精心挑选所谓的“陆战敢死队”之外,其他几个营地里基本上都是鼾声一片。
徐昌永麾下的蒙古兵,更是累成了三孙子,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就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下了船之后,立刻就是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
上半夜搭建栈桥码头,下半夜安置各自的战马下船,三百个蒙古兵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说晚上就是一场突袭鞑子大营的生死之战,人人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就是躺下睡觉,以便养精蓄锐。
祖克勇所部也差不多,在安排好了警戒和巡哨的人员班次之后,其他人也都抓紧时间进行休整。
杨振这一觉,睡得真是昏天黑地,天昏地暗。
从上午太阳升起,到傍晚太阳下山,整整睡了五、六个时辰,一下子就把这些天来欠下的觉,全都给补齐了。
身边人也都知道他累,所以也没有人去打扰他睡觉。
而且,现在的先遣营,其他的队伍他也管不上,其实也不想管,而由他自己麾下旧部组建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现如今也不需要他去管什么具体事务。
再说了,杨振交给各队主官、副官的任务已经够多了,他们能把现在已有的任务完成好就足够了。
杨振本人倒也放心的很,所以一睡就是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悠悠然醒来,发现夕阳已经西下,自己也吓了一跳。
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干脆继续续躺着,紧了紧那条已经漏了败絮的单薄棉被,看着自己躺在其中的半地下的简陋窝棚的棚顶,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今天晚上败了怎么办?今天晚上赢了怎么办?”
想了半晌,终于明白,只要今晚,自己能够顺利冲进鞑子的那处大营,放火烧掉鞑子的粮草,就算是赢了。
至于能够撤回来多少人马,那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可就算是现有的人马死伤惨重,只要出其不意地破了鞑子的大营,就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说,今夜只要如同昨夜一样,顺利抵达鞑子大营那里,就已经无所谓输赢了,或者说就已经算是赢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其实不管自己的这次行动是输是赢,只要暴露了自己的人马,暴露了自己的意图,鞑子就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些人马继续在小凌河口驻扎。
那么,接下来,自己这点人,恐怕就要直接面对鞑子大军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了。
到时候,自己是直接撤退呢,还是守一守再撤退呢?
如果选择守一守再撤退,那么以现在这点防御纵深是不够的,需要提前寻找战场,并主动构建战场。
那么,应该把第二战的战场选择在哪里呢?或者说,鞑子前来驱赶自己或者消灭自己的必经之路,会是在哪里呢?
杨振将心比心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就在这个时候,杨占鳌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发现杨振睡醒了,遂立即过来请示晚饭的安排。
这个时代的军队,平时是两顿饭,战时是三顿饭,现在是战时,当然是三顿饭。
杨振想了想,还是按照之前立下的规矩,带着杨占鳌等人去了火枪队左翼的那排窝棚。
还好,这顿晚饭张臣这边儿准备得还是比较充分,除了咸味的杂粮粥以外,还有一摞一摞的杂合面咸面饼。
杨振走到了地方之后,也不跟出来迎接的张臣他们客气,跳到锅灶所在的地窝棚里,自己弄了一大碗咸粥,又扯了大半张面饼,端着破旧的木头碗,呼呼噜噜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