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队伍
原本杨振也并没有吞并他们的意思,所以听了徐昌永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祖克勇。
只见祖克勇说道:“这一次,祖某奉命,跟随杨协镇北上,自当听从号令、服从指挥!只是祖某所领大帅中军重骑,乃是奉了大帅军令,从吴三桂吴协镇的麾下临时调拨,此行结束,同样要各回本部!此情需先言明,免得到时生了误会!”
徐昌永和祖克勇两个人不软不硬的抵触,让杨振无奈。
杨振的心里知道,这两个人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因此,祖克勇话音一落,杨振立刻笑着说道:“徐老兄!祖兄弟!你们两位真是误会了!兄弟今日请得巡抚手书旗号一面,只是为了号令统一,方便指挥!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仍然将信将疑的两个人,继续说道:“将来北上途中,毕竟兵凶战危!我们一行六百来号人,登船、行军、驻扎、补给、哨探和备战,没个章法可不行啊!今天重新编排,不过是为了行军作战指挥方便罢了!暂编嘛,就是这个意思,将来任务了了,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兄弟哪敢有二话!?”
杨振说完,陪着笑,看着徐昌永、祖克勇,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徐昌永、祖克勇再次对视一样,一起冲杨振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愿闻其详!”
杨振见状,连忙说道:“如今徐老兄、祖兄弟麾下皆是骑兵,在咱们先遣营里自然仍是骑兵,仍然都是马队!
“不过,徐老兄麾下所领蒙古兵都是轻骑,来去如风,最是迅捷,兄弟意思是编为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当然仍由徐老兄指挥!
“至于祖兄弟麾下所领大帅中军,都是披甲重骑,披坚执锐,最擅长攻坚克难、冲锋陷阵,应为中军预备马队!自是仍由祖兄弟指挥!”
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一阵慨叹,祖大寿给他调拨的这些人马,实际上是为了让他走边外去锦州松山救援用的,根本没有征求过杨振的意见。
而当时,杨振自己的想法也还不够成熟,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没有敢于当场拒绝祖大寿的这个安排。
若是当时他可以自己做主,选择调拨北上人马,他是肯定不会要这些人的。
因为对他来说,步兵鸟枪手或者火铳手,是最适合执行他的海路北上计划的人手,骑兵反而麻烦。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将就着用了。
杨振的话说到这里,徐昌永和祖克勇再次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容,知道杨振嘴里所谓的“暂编”原来就是这样,都是放下心来。
说完了对徐昌永、祖克勇的安排,剩下的张得贵、李禄都是自己人,想怎么安排都可以。
只听杨振说道:“张得贵、李禄!你二人要在今日日落之前,要把老营那一百八十来号人分作三拨,挑那些精通鸟枪火铳的,选出四十人,编成先遣营火枪队,把祖兄弟带来的鲁密铳集中配发给他们,由我直接指挥!
“然后,再挑那些熟悉虎蹲炮、熟悉佛郎机,或者九头鸟的,按照两人一架九头鸟、三人一尊虎蹲炮,四人一门佛郎机,选出八十人,编为先遣营炮队!万事不管,只负责打炮!由张得贵指挥!
“最后剩下那六十来个人,自成一队,统一编为先遣营掷弹手!掷弹手除了保留弓刀进行自保之外,专司火药弹的投掷!你们要尽量、尽快,把宁远城里能够搜罗到的什么万人敌、龙王炮、震天响,全都收集起来!归他们使用!所有掷弹手统归李禄指挥!”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又对徐昌永、祖克勇两人说道:“徐老兄!祖兄弟!今日兄弟已经请了军令,三月初四黄昏,我们就要从东门出发,前往宁远河口,在那里登船北上!
“所以,从今天开始,少则旬日,多则月余,杨某与徐老兄、祖兄弟就是真正的同舟共济了!胜,则我们皆大欢喜,败,则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方才杨某所说诸事,如火枪、火炮、火药弹,实在是我们六百来号人死里求生之一大凭借!
“眼下,杨某营中火器弹药匮乏,虽然已经请了祖大帅、方抚院之军令,但在这宁远军中,却仍需要两位鼎力相助!”
说到这里,本来盘腿坐着的杨振,站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在炕头,冲着徐昌永和祖克勇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杨振冲着祖克勇和徐昌永单膝下跪行礼之后,张得贵、李禄两个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无法再安坐于原位了。
而且,两个人也都知道杨振的意思,若是没有祖克勇、徐昌永的奔走帮忙,即便是有了方一藻的手令,在以祖家军为主的宁远城里,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因此两人立刻跟着杨振,向徐昌永、祖克勇行了大礼。
徐昌永和祖克勇猝不及防,连忙避让。
徐昌永更是一边避让,一边摆手说道:“哎呀呀——杨兄弟,老张、李兄弟,你们这是干嘛?!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嘛!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徐某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帮你们把东西凑齐!”
祖克勇也是跟着说道:“杨协镇!张游击!李兄弟!快快请起!既然火器对杨协镇的计划如此重要,而且又有大帅的军令,那么宁远军中诸般火器,火药,弹丸,还不是由咱们先遣营说了算!大帅军中,你看中了那种火器,列个单子,交给祖某!
“至于宁远城里,军械辎重,乃至粮饷军需,皆由袁郎中签发调度供给,既然杨协镇已经请了巡抚大人的军令,袁郎中那里想必也没有问题!”
有了徐昌永的表示,特别是祖克勇的说法,杨振总算是放下心来。
要想在这个年代,特别是眼下这个时候,闯出一条活路,除了改良火器和重用火器之外,杨振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走海路,或许能够避免在半路上遭遇鞑子骑兵,避免被鞑子全歼的悲催命运。
但是,到了松山城的外海,或者是到了小凌河的出海口,即便是足够幸运,可以沿着小凌河,一路深入进去,抵达离松山城最近的娘娘宫,杨振所部想要靠近松山城,总还是需要上岸的。
而此时的松山与锦州城外,到处都是鞑子的重兵,只要上了岸,迟早会与鞑子遭遇。
虽然杨振知道,此时鞑子设伏或者布下重兵的区域,主要在松山以南、以西以及与锦州周边,并没有把来自海上的威胁放在重要位置。
但是,他却绝对不敢保证,鞑子在松山城以东的海岸上,或者小凌河的入海口,没有驻扎军队。
所以,在杨振的设想之中,一旦遭遇了鞑子小股人马,他要利用现有的火器,想尽办法打一个胜仗,以便激励军中士气。
到了崇祯十二年春天的时候,在与女真鞑子的战争中,大明朝的官军已经太久没有打过胜仗了。
因此,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胜仗,也会立刻上达天听,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让自己迅速扬名立万,另一方面也更有助于让自己改写大明朝在这个平行时空中的命运。
当然了,若是上了岸以后,意外遭遇鞑子的大批人马,他是肯定不会选择硬拼的,一旦如此,他会留下一部分人马断后,领着其他人马退回海上。
至于说,上了岸以后,掉进鞑子的埋伏陷阱,那就啥也不用说了,唯有像历史上那样尽人事听天命了。
且说当日下午,几个人碰过面以后,初步定下了“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基本构成,随即几个人就按照杨振的说法迅速行动了起来。
徐昌永需要把自己的亲兵家丁尽快安插到那三百蒙古兵中,去担任什长、把总、哨官,以便牢牢控制住那三百蒙古兵。
所以,几个人计议结束,徐昌永当即匆匆告辞离去。
而杨振,则让人找来了笔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堆所需的火器、弹药等军需物资,交给了拍着胸脯向他承诺的祖克勇,让祖克勇立刻带人前去搜罗。
与此同时,杨振麾下的左膀右臂——张得贵和李禄,则去召集了杨振旧部全体士卒到小校场上集合,按照杨振的说法,挑选和分派火枪队、炮队和掷弹手,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杨振再一次出门,前去巡抚衙署求见督饷郎中袁枢调拨火器弹药军需的时候,那面写着“暂编宁远先遣营”字样的红旗,已经被杨振的亲兵队长——把总杨占鳌弄了个高大的旗杆,树立在了杨振居住的小院大门前。
“暂编宁远先遣营”就在这一片仓促忙乱之中,草草地立起来了。
第十七章 誓言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三月初三的早上,东门小校场上冷风飕飕,晨曦乍现。
一大早,杨振麾下原来的旧部——小二百人,就被全数拉到这里集合,接受杨振的“检阅”。
头天傍晚时分,张得贵和李禄已经按照杨振的说法,把这小二百人分成了三队:炮队、掷弹兵队和火枪队。
为了指挥方便,也为了激励士气,杨振当天晚上还让张得贵和李禄连夜派人在宁远城里找了裁缝,缝制了三面队旗,准备第二天早上搞个“授旗”仪式。
今天一大早,杨振一起床,就拿到了这三面队旗,看得是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大多数卫所出身的士卒不识字,杨振麾下小二百人之中识字的也不多,更是没有什么读书人。
所以,为了方便这些人辨识各自的旗号,张得贵和李禄直接让人把火枪、万人敌、虎蹲炮的样子简单画了画,直接绣了上去。
好在宁远城里的裁缝铺子手艺还算不错,虽然没见过“鲁密铳”长什么样,但毕竟也见过其他火绳枪的样子,加上张得贵、李禄让人画出来的大概线条,也绣了个差不离儿——大概齐。
即使火枪队的队旗上没有写明白“火枪队”字样,但是一看这面旗帜,就是个大傻子也知道这是火枪队的队旗了。
掷弹兵队的队旗,上面直接绣了一个带着引火线的黑色大圆球,那意思也是一清二楚。
至于先遣营炮队的队旗上面,绣的则是一门看不出来是虎蹲炮还是佛郎机的大炮形状,与其说是虎蹲炮和佛郎机,倒不如说它更像是宁远城头那些个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
且说这天早上,迎着晨曦中初升的太阳,杨振领着几个手捧队旗的亲兵,来到了小校场上。
此时,火枪队四十人,炮队八十人,掷弹兵队六十六人,已经分作了三个小方阵,一字排开,肃立等候在那里了。
杨振领着几个手捧队旗的亲兵,来到跟前,三个小方阵中肃立的一百八十六人,眼睛全都盯在杨振的身上,等他杨振说话。
杨振表情严肃地来到方阵跟前,先在前排几个满脸疤痕的士卒驻足停留了片刻,拿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也不说话,然后从火枪队的队列前走过,一路走过炮队的前面,走过掷弹兵队的前面。
最后又不言不语地折返回来,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上,面对着小二百号人,再次扫视全场,然后沉声说道:
“杨振不才,蒙诸位不弃,一路追随至今!诸位跟着我杨振,出生入死已有多年,论情分,我与诸位虽不是一母同胞,却远远胜过了一母同胞,我视诸位,都是我杨振的手足兄弟!
“过去,杨振与诸位同甘共苦,往后,杨振也必与诸位同生共死!我杨振愿意立誓,他日若富贵,必当与诸位共享!同生死、共富贵!若是有违此誓,天人共灭之!”
杨振话音落下,张得贵和李禄同时大声响应,一起冲着肃立聆听的一百八十多人,振臂高声喊道:“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
过去的杨振虽然也爱惜士卒,向来都是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但却不善言谈,很少与麾下士卒掏心掏肺地这么说话。
即便是去年跟着卢象升在北直隶陷入鞑子重兵包围之中,杨振也很少在麾下士卒面前,当众流露情感。
这一次,一贯有点高冷范儿的杨振,“十分罕见”地说出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话,看在麾下士卒的眼里,自是显得非同寻常。
因此,张得贵和李禄振臂高呼“同生死、共富贵”的誓言之后,站在杨振面前的那小二百号百战余生的老兵们,终于动容,很快就跟着二人一起振臂高喊:“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
杨振看着高呼誓言的士卒老兵们,目光从一张张因为有些激动而胀红的脸上扫过,眼看着校场内的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当即高举双手,往下压,片刻之后,小校场内重新安静了下去,大家都看着杨振。
这个时候,杨振接着大声说道:“今日召集大家到此,是有三件事,要与大家说明!第一件——就在前日,杨振奉命!要带诸位,北上救援松山!——”
杨振话音刚落,眼前的老兵们轰得一声,像是一瓢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顿时乱了起来。
这几日,杨振麾下动作不断,有些脑瓜子灵活的人,已经猜到必定又要有事了,甚至个别人已经从新近移驻合营的祖克勇所部打听到了大概情况。
但是大多数人,对北上救援松山的事情并不了解,此时听了这话,心里都是惊疑不定——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的吗?!
杨振麾下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自然不乏那些从军多年、心思缜密的老兵油子,他们知道如今鞑子大军数万人围困锦州、松山,此时去那里,几乎就等于是去送死,绝对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去无回,当下都是鼓噪起来。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杨振早有预料,这个心理和他刚刚得知自己就是杨振的时候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推脱,就是逃避。
所以,他也不说话,也不制止,就那么站立着,观察着麾下士卒们的反应。
张得贵、李禄以及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也都盯着杨振,看他的反应。
若是杨振示意制止,这几个人当然不介意把带头喧哗的人找出来,以违抗军令、带头鼓噪的罪名就地正法,以便立威,压服众人。
但是杨振本人并无任何表示,只是默默不语地看着鼓噪的人群,直到鼓噪喧哗,变成了窃窃私语,直到良久之后,人群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不满意。说实在话,我杨振跟诸位一样,一开始也不满意!现在宁远城里那么多官军,凭什么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北上救援!?可是——”
杨振眼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就又接着前面的话头,想要解释上几句,不过他刚刚说到这里,一直观察着眼前队伍的他,突然看见,火枪队前排队首一个烂了右脸、全是疤痕的老兵冲他举起了手,满脸愤恨,似是有话要说,因此杨振立刻停顿下来,看向那个面目狰狞的“疤面”士卒。
这个时候,张得贵也发现情况不对,冲着那个“疤面”士卒喊道:“张国淦!你要做什么!你敢打断大人讲话!?”
“老叔!我有话要说!”那个“疤面”士卒似乎并不害怕,听了张得贵这个杨振军中二把手的话,依然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杨振听到这里,仔细打量了那个“疤面”士卒,那士卒说是老兵,其实并不老,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比起自己只小不大。
“你一个丢官罢职、戴罪军前的区区把总,有什么屁话可说!?”
张得贵根本不给那个名叫张国淦的“士卒”说话的机会,骂骂咧咧地让他闭嘴,可是杨振能看得出来,那个叫张国淦的并不服气。
其实杨振也想听听麾下这些士卒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们的心理,不掌握他们的思想,谁知道北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张得贵这边刚刚说完话,把场面弹压下去,杨振马上就发话了。
“没关系!让他说!我也想听听弟兄们们的实在话!”
杨振此话一出,张得贵也无话可说,全场更是一下子静到了极点,只有风声吹动旗帜,发出刷刷声响。
那个叫张国淦的“疤面”士卒顿时咧嘴一笑,也不看张得贵紧皱的眉头和阴沉的脸,随即说道:“大人!不是俺们无礼!实在是兄弟气愤不过!大人你也说了,你也不满意!经过了去年的事情,谁要是满意这样的安排,那他不是没良心,就是缺心眼儿!
“别说现在宁远城里有他们关宁军小两万人,就是没有这些人,凭什么让我们去?!他锦州被围、松山被围,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去年跟着大人,跟着大人您的叔父杨总镇,跟着卢督师,被鞑子数万大军围在巨鹿,谁来救过我们?!他们关宁军就在几十里外,可就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我们跟天雄军全军覆没!要不是大人你领着我们拼死突围,我们就算折在那里了!
“今天他们被围了,他们自己人不救自己人,倒让我们去救,姥姥!?”
第十八章 家园
张国淦就是那天在小校场外当值的碎嘴张,嘴皮子利索那是出了名的,此时把这番话利利索索地说出来,立刻就又引起了人群的躁动。
“就是啊!让我们去救他们?!姥姥!”
“老子不怕死!但要为了救他们而死,老子不愿意!”
“碎嘴张,这一回你总算说了点有用的!”
眼看着安静下来的人群,又被张国淦一番话挑动起来,杨振也是头疼。
他知道张国淦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他也知道张国淦说的这些话,也不是有意要跟他对着干。
他们这些人去年跟着卢象升在巨鹿迎战鞑子入关劫掠的重兵,被围在北直隶的巨鹿,当时高起潜这个死太监率领的关宁军主力,就驻扎在数十里外,可是却畏惧不敢战,眼睁睁地看着卢象升率领的联军在巨鹿全军覆没。
在那场战役里,只有少数几支队伍拼死突围而出,眼下杨振率领的这一支,就是其中一部,他们与关宁军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因此,此时说到这些事情,在场的这些人,包括杨振在内,人人都是气愤填膺。
但是,杨振也很清楚,这种情绪不能任其发展蔓延下去,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立刻挥手制止了人群躁动。
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杨振大声说道:“诸位!你们说的哪一场仗,我杨振没有跟你们站在一起?!你们说的那些事情,又有哪一件哪一桩,我杨振没有和你们共同面对?!你们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可是,我们与关宁军之间就是有再多的账要算,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我们与关宁军之间,就是有再多的仇,有再大的恨,也要等我们先跟鞑子算完了账再说!鞑子杀我父祖,辱我姐妹,屠我同袍,毁我家园!我们与女真鞑子的深仇大恨,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杨振这番话说出来,他眼前有些躁动的人群,再一次鸦雀无声,人人咬牙切齿。
杨振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广宁后屯卫的世袭军户,现在广宁城以及广宁城附近的大明卫所早没了,广宁后屯卫的驻屯地——辽西义州城,也被鞑子毁了。
这些出身广宁后屯卫世袭军户的老兵们,不仅自己无家可归,而且家中父母亲人也都早被鞑子杀光了。
说到仇恨,可以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与女真鞑子有着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张国淦,你这个不成器的王八蛋!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你二叔、你三叔,还有你的那些堂兄弟们,是怎么死的了吗?!咱们老张家到现在,就剩下我和你叔侄二人,难道与鞑子的血海深仇,你忘了吗?!”
方才杨振的话,成功地勾起了张得贵的伤心往事,眼见得张国淦仍然硬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起,立刻痛骂起自己的这个侄子,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
“老叔!我怎么会忘!只是——唉——”
那个叫张国淦的,接了张得贵的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张得贵的那番话,不仅让张国淦没法拿与关宁军的关系说事儿,也让眼前的一百八十多好人个个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杨振知道,去年那一战留下的心结,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了。
想到这里,杨振觉得不能再纵容他们抱怨下去了,因此往前两步,举手指着不远处飘扬的旗帜,大声说道:
“祖大帅他们,绝不是不救松山和锦州!方巡抚给我们的旗号是先遣营!我们出发北上以后,关宁军的主力,就会随后出发!我们人数不多,却是军中精锐!这次北上,做的是全军先锋!
“更何况锦州与松山并非与我们无关,若是锦州与松山落入鞑子之手,我们就再也没有希望回到后屯卫,回到义州!难道说,你们不想再回故乡看看,不想再回到我们的家园了吗?!”
“想!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啊!”
杨振话音落下,就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一个有点低沉又有点沧桑的嗓音响起,说了这么一句话。
“潘文茂!你什么意思?!你起什么刺儿?!难道你也反对大人北上!?你忘了你一家子怎么没的了?!”
这个叫潘文茂的,恰是那天在小校场外当值的那个姓潘的老军,此时的他被编入了张得贵麾下的炮队,就站在炮队第一排的排头。
潘文茂四十多岁,年纪与张得贵相差不大,此时听了张得贵的话,脸色瞬间涨红,盯着张得贵说道:
“张大人,你是我的老上官!我潘文茂的性子你知道,我与鞑子不共戴天,我们潘家与鞑子的仇,不比你们张家浅!你不用拿话来激我!”
说完这个,潘文茂转过头看着杨振,对杨振说道:“大人!国仇家恨的大道理,你也不用多说,眼前的这些弟兄们有哪个是真的拎不清?大家只是找个由头,借机发发牢骚罢了!没有老大人,没有你,跟前这些人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过去,这条命是老大人的,现在这条命,就是你的!该怎么做,照直说就好了!”
说到这里,潘文茂回头瞅瞅了方才在后面咋咋呼呼的养子潘喜,然后又紧接着说道:“若是这一回,真能打到后方去,让我潘文茂,能够带着外面认下的这个儿子,回去给祖宗上个坟,上柱香,就是将来我死了,下去也能见祖宗了!”
“潘喜子!你还有什么话说?!”潘文茂说完话,张得贵立刻指着掷弹兵队队列中间的一个长相凶悍的高大青年说道。
这个潘喜子,大名正是潘喜,方才在队列之中鼓噪的几个人中,数他最欢实,因此早就落入了张得贵的眼睛之中。
听见张得贵这话,杨振也转眼看过去,只见那长相凶悍的高大青年此时早没了方才牢骚满腹的张狂劲头,只是脸红脖子粗地说道:“我听我爹的!”
这个叫潘喜的,此时的年纪可能在二十左右岁,是潘文茂这个老军,在转战途中收养的一个孤儿。
虽然他生性桀骜不训,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个世上,任何人的话,他都是爱听不听、爱搭不理,但是唯独潘文茂的话,他从来不敢不听。
杨振看了这些人的表现,心想,若是原来的杨振,估计有的是办法让这些人甘心俯首听命,自己眼下最大的不足,就是对眼前的这些麾下不够了解。
接下来,张得贵又挨个地把方才在人群中鼓噪的其他几个刺头指出来一顿训斥。
这下子,杨振跟前的这些人,才算是真正安静了下来,都知道自己这一回被编入这个先遣营,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算是棺材板上钉钉子,没得商量余地了。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又看着杨振,等着杨振接着说话。
杨振见状,也不再废话,当即说道:“祖大帅和巡抚大人军令已下,北上救援松山之事,没得推脱商量!”
“我知道大家担心此次北上救援,九死一生,但我要告诉你们,自古以来,都是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我们与鞑子仇深似海!即便不为富贵,我们北上杀鞑子,也恰是心中夙愿!
“若是有人还是不愿去、不敢去!一心想当逃兵!你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把你开革出营!今后天大地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与我杨振,与我后屯卫,与我先遣营,从此再无瓜葛!——有吗?!”
杨振一边儿说着这番话话,一边儿盯着眼前的人群。
张得贵、李禄、杨占鳌以及他们身边的亲兵,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队列。
甚至方才一再争辩的张国淦也是忍不住转头,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
又是良久之后,紧张的气氛终于消散,因为大家都意识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杨振自己的手心里其实也是捏了一把子汗,若是眼前的这群人中真有那种撂挑子不干的,他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了。
难道他还真能把那些撂挑子不干的全杀了吗?
方才刚刚立过了誓言,要同生死、共富贵,现在转眼之间就杀人,翻脸比翻书快,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第十九章 自荐
“很好!非常好!没有人当逃兵!我杨振一直真心实意把你们当家人,当兄弟,你们完全当得起!”
幸好,最终没有一个人撂挑子不干,这让杨振非常振奋,手下一共就这么点班底,若是这个时候再走上一批,他也不用混了。
“北上的时间和路线,都已经确定!三月初四,我们就要乘船出发!我也向巡抚大人请了手令,朝廷督饷郎中按人头拨给我们一笔欠饷和开拨银子!
“这笔银子,我杨振分文不取!同时,自我杨振以下,不论职务高低、上下尊卑,一律按人头平均分配!这两日,在这宁远城里,谁还有什么夙愿未了,有什么私事需要安排,可以向各队上官告假,上官应一律给假!”
马上就要出发了,而且其中许多人很可能一去不回,死在松山城下,杨振也不想这些人出海之后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或者还有什么夙愿未了。
现在的这个杨振,已经从张得贵等人的嘴里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杨捷。
不过,这个杨捷早几年前已经过继给了杨振的叔父杨国柱,目前在杨国柱的军中,不离杨国柱的左右。
除此之外,杨振早就是孑然一身了,其父死于与鞑子的战斗,其母在早广宁失陷的时候,为了免遭鞑子侮辱,选择了悬梁自尽。
而原来那个杨振的妻女,也早就流离失所,死在了辽东频发的战乱之中。
杨振自己在宁远虽然没有一个家人了,但是备不住他的麾下在宁远城里或许就有些亲朋故旧呢。
杨振的这个做法,让眼前的这群麾下不少人,内心感动不已,知道杨振这个上官,确实是将心比心在替他们着想了。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成立先遣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巡抚方大人亲笔为我们题写了宁远先遣营的旗号!从今往后,我们就叫宁远先遣营了!
“这个先遣营,目前还是暂编,包括了大帅的中军一百铁骑,也包括三百蒙古轻骑!将来他们可能要各回本部,但是先遣营的旗号却会一直属于我们!
“为了便于指挥,我奉巡抚大人的命令,将我们这不到二百号的兄弟,重新编为三队!一曰火枪队!二曰炮队!三曰掷弹兵队!
“如今,大家已经各有所归!今日把所有人召集起来,除了正式明确各自归属,就是要明确各队主官和副官!
“火枪队主官,由我杨振本人兼任!炮队主官,由先遣营游击张得贵担任!掷弹兵队主官,由先遣营都司李禄担任!”
杨振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左膀右臂任命为先遣营炮队主官和掷弹兵队主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干脆果断,下面站着的三个方阵一百八十多号人鸦雀无声。
对于杨振的这个任命,张得贵和李禄早已知情,所以杨振话音一落,两个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领命。
杨振上前将两个人扶起,然后又对肃立着的一众人说道:“各队主官已经明确!但是各队副官,我还没有想好!今日召集大家,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杨振的这个做法,让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张得贵和李禄。
这两个人方才听杨振提及副官这个说法,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因为事前杨振并没有跟他们说过,而且各队副官的人选,也并没有提前征求他们的意见。
两个人想拦住杨振的话头,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这么做,因此,都是紧张地看着杨振,生怕他搞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乱子来。
张得贵和李禄正在紧张的同时,那站着的是三个小方阵又是一阵骚动——什么时候营中的军职任命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啊!
“你们不用怀疑!你们自己的袍泽,当然是你们自己最了解!若是你觉得你的身边,哪一个上了战场作战勇敢、足智多谋,或者杀鞑子最多,你最佩服,愿意听他指挥号令,你就站出来推荐他!不管他以前多么卑微,只要无人反对!或者多数赞成!我就立刻任命他!”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明显能够感到,面前的人群已经有点按奈不住了,而这一点,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宁远先遣营既然是暂编,那也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军队的机会,反正是暂编,即使有点耸人听闻,谁也不能说什么。
对于眼前三支队伍中的骚动,杨振不去管它,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杨振从站在第一排的人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张国淦脸上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张国淦突然往前一步,走出了队列。
这个时候,杨振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却听张得贵吼道:“张国淦,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你给我退回去,回到队列当中!”
张国淦听了这话,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退回去,只是看着杨振不说话。
杨振眼见张国淦站着不动,而张得贵眼看又要痛骂他这个侄子,当即一把手拉住张得贵,制止他说话,然后对张国淦说道:
“你是举荐他人,还是举荐自己?”
张国淦的举动此时已经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百八十多号人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大人!我是火枪队的!既然我们是火枪队,那么想必精通火器、枪法准头,要比精通弓马骑射更重要吧!”
张国淦说了这话之后,也不后退,就是静静地等待着杨振的回答。
“你说的不错!火枪队的副官,更应该枪法出众,精通火器与火枪战法!即便弓马骑射一般,只要精通火器,自无不可!”
杨振说到这里,继续对张国淦说道:“张国淦!就火枪战法而言,你身边可有令你佩服之人?你是毛遂自荐,还是举荐他人?”
“举荐他人?!姥姥!”
张国淦心里暗自嘀咕着,嘴上却大声说道:“既然大人如此说,若论火枪枪法之精湛、军中火器之精通,我张国淦说句大话,那是当仁不让!”
从张国淦右脸上的大面积伤疤,杨振光靠直觉就能够推断出,这小子肯定在火枪火铳上有过历练。
因此听完了张国淦的话,杨振看向齐刷刷站着的火枪队其他士卒,大声问道:“张国淦平时表现如何?他所说的,可是事实?”
杨振眼见火枪队里很多士卒都在不住地点头,可就是没有人站出来明白答话,于是又问道:“可还有人举荐他人,或者毛遂自荐?”
这个时候,火枪队第三排队尾,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不是很高,但是长得五大三粗,面孔黝黑,国字脸,蒜头鼻,下颚短须如针,看起来非常强壮。
只见这人施施然走到前面,与张国淦并排站定,然后说道:“大人!卑职张臣!也愿毛遂自荐!”
“张臣!你给老子捣什么乱啊?!你一个夜不收出身,杀鞑子可能比老子多那么几个?可是若论打鸟枪,是我的赢面大,还是你的赢面大,你心里没有点数?老子既然毛遂自荐了,你还来跟老子争?大人——”
张国淦看见队伍里不服自己的“老对头”张臣站出来要跟自己争,有点急了,语速极快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到最后,刚要再跟杨振说话,却见杨振脸色不快,刚说了一句“大人”,就立刻住了嘴。
杨振比起张国淦大了那么几岁,不过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
杨振的出身自不用说,比张国淦高了不少,除此之外,原来的杨振弓马骑射、悍勇无敌更是远在张国淦之上。
所以,张国淦虽然以精通火枪为傲,可是心底里,对杨振既是崇拜,又是惧怕,见杨振不高兴,立刻提心吊胆,不敢多言。
杨振见他闭嘴,也不跟他废话,径直看着张臣,说道:“张臣,对张国淦说的,你有何看法?”
第二十章 副官
张臣身材不高,站在杨振面前,明显低了一头,但是这个人腰杆却是笔直,气场不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历练,非常沉稳自信。
“张国淦在军中绰号碎嘴张,除了嘴确实有点碎,有点臭以外,其他所说的倒是不假!若论火器,尤其鸟枪或者其他火铳,他在大人麾下排第一,卑职倒是服气!”
张臣不卑不亢的态度,令杨振颇为欣赏,说出来的话,让杨振也在心里暗自高兴。
看来,杨振麾下这批老兵,能够久经沙场活到现在,都不是白给的啊!
现在的杨振,就怕麾下这些人都是一些老顽固,弓马骑射一般般,还都又看不起火器,不愿使用火器,若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既然自己手下真有善于使用火枪的,那就好办了。
杨振自己心思转动的同时,又听那个张臣继续说道:“不过——若论杀鞑子之数,若论力能服众,卑职当仁不让!”
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有所反应,张臣接着说道:“此次大人带领卑职人等,北上救援松山,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虽然大人决定走海路,出乎卑职意料之外!但是即便如此,此时松山城外,鞑子必定是重兵围困,想要突围而入,或者将来突围而出,光靠火器精湛,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鞑子当面,勇者胜!一旦游移不定,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卑职毛遂自荐,既是为大人设想,也是为兄弟们设想,更是为卑职自己设想!大人能一改过去战法,重新重视火器,当知火器于我等此行关系重大!
“其实,卑职并非想做这个官!张国淦个人火枪精湛,卑职也并无异议,但是配备了鲁密铳的火枪队,地位之重不在炮队之下,卑职担心张国淦临阵指挥,一旦失机,则万劫不复!”
杨振能听出来,张臣言语恳切,并非是个人意气之争,于是转头看向张得贵和李禄,意思是征求二人意见。
现在的杨振,最欣慰的是拥有原来那个杨振的身体素质,但最遗憾的,就是失去了原来那个杨振的记忆,以至于现在的他对于自己麾下的那些人完全缺乏了解。
好在自己的左膀右臂——张得贵和李禄,值得他充分信任。
张得贵和李禄此时已经洞察了杨振的深意,此次北上,不是平时,是确确实实的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若是再不把有能耐的人提拔起来,恐怕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冲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意思是说,张国淦所说基本属实,而张臣所说也不是虚言。
张得贵和李禄二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杨振却也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当下略微犹豫了片刻,就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将火枪队分为左右两翼!任命张臣为左翼副官!任命张国淦为右翼副官!各领鲁密铳火枪手二十人!火枪队队旗,由左翼副官张臣掌管!”
杨振说完这话,转身身边侍立着的杨占鳌手中接过火枪队队旗,双手捧着,看向张臣和张国淦两人。
张臣和张国淦都没料到是这个结果,相互对望了一眼,连忙一起上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卑职领命!”
杨振捧着火枪队队旗,走到跪在地上的张臣面前,对他说道:“张臣!我知道你一向杀敌勇猛,威望素著,却不知你同样精通火器,擅用火枪。今日你与张国淦分领火枪队之左右两翼,火枪队队旗叫你保管,你当知道职责之重!”
听了这话,张臣面色沉重,比之刚才更为严肃,显然他听懂了杨振的话,知道这是把火枪队交给他了,当下也无二话,直说道:“卑职知道!”
紧接着,杨振郑重其事地,将手里捧着的火枪队队旗,交给了张臣,然后将他搀扶起来。
再接着,杨振转向张国淦,将他也扶起,并对他说道:“张国淦——前番你因为妄议朝廷大事,干犯了军法,被免官罢职。此次随我来宁远上任,乃是带你将功赎罪。你精通火枪射击,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任命你为火枪队右翼副官,正有仰赖你处。盼望你扬长避短,早立功勋!”
杨振自从知道这个张国淦是张得贵的亲侄子之后,随即也就意识到,这个张国淦跟自己可是发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因此,他看着张国淦那一张被火枪“炸膛”给毁了容的脸,说出这番话来,自是说得语重心长。
张国淦也听出了话里的这个意思,平时碎嘴的他这一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对于张臣超越自己成为左翼副官,除了心里有一阵子感到不爽之外,他倒没什么可说的。
崇祯十一年冬,巨鹿之战以后,张国淦跟着杨振拼死拼活突围出来,却被高起潜这个死太监在朝堂上诬陷说他们是临阵脱逃,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的这些人又被关进了大狱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张国淦管不住自己的嘴吧,当众痛骂高起潜不仁不义、断子绝孙,结果被人揭发,没过多久就受到了报复,原任广宁后屯卫“试百户”、杨振麾下“营千总”等世职、军职,被免了个干干净净。
再后来,他跟着杨振,被杨振的叔父杨国柱托人营救出狱之后,只是以一个大头兵的身份,到宁远军前立功赎罪来了。
虽然他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但他也知道杨振这个时候重用他,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毕竟那个死太监高起潜眼下还是辽东的总监军。
还有那个张臣,他也知道人家不是白给的。
张臣虽是普通军户出身,没有世职,但是人家年龄比他大,资历比他老,又曾做过义州边军的夜不收,还是杨振叔父杨国柱曾经重用过的守备官,只是因为丢失汛地,而被免官罢职,沦落到了杨振麾下希图再某个出身。
若是单论精擅火枪,张臣可能不如自己,可是其他的方方面面,说出来恐怕样样都比他强,对于这一点,大家一个锅里吃饭那么久,张国淦哪能不知道。
所以对这个结果,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杨振选拔火枪队左右翼副官的做法,一下子就让小校场上的所有人都弄明白了——暂编宁远先遣营里的军职,特别是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里的军职,不再以出身论英雄,而是唯才是举。
谁能服众,就是谁的。
所以,火枪队左右翼的副官确定之后,接下来炮队和掷弹兵队的副官很快就推选了出来。
与火枪队临时又被分为左右翼的做法一样,炮队和掷弹兵队也被分为了左右翼。
炮队左翼副官,正是那个老成持重的老军、曾经为广宁后屯卫掌管过火药事务的潘文茂,右翼副官则是一个年纪不大却颇得张得贵看重的现职千总杨珅。
这个杨珅是广宁后屯卫杨家的远房子弟,与杨振可谓是同宗同族。
只是老杨家在明初时候就定居辽东,至今已过二百多年,开枝散叶无数,杨振与杨珅早就出了五服,说亲戚,也算是亲戚,说不是,谁也不能说啥。
而这个杨珅,倒是也颇有骨气,从来不去主动攀附杨振,或者攀附杨振的叔父宣府总兵官杨国柱,从十四五岁应募从军开始,硬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做到营兵千总。
现如今,杨振军中仅有的两门装点门面的虎蹲炮,就是由他掌管,颇得张得贵的看重。
这一回,杨振说动巡抚方一藻搞出一个暂编宁远先遣营,然后又大张旗鼓地在营里成立炮队,张得贵自然马上就想到了让知根知底的杨珅帮自己统带炮队。
只是张得贵没有想到,到最后杨振又安排了这么一出,在当众推选之下,老成持重的潘文茂深得士卒拥戴,而他在弹压士卒躁动之时说的那番话,又得到了杨振的认可。
就这样,潘文茂意外成为了炮队左翼副官,杨珅成为了炮队右翼副官。
第二十一章 改良
至于掷弹兵队的左右翼副官,只推选出了一个相对合适的人选出来。
因为对于掷弹兵,或者说掷弹手,除了杨振以外,眼下还没有人了解这个掷弹兵队是干什么的。
就是李禄,对于掷弹兵队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或者说发挥多大作用心存疑虑,只是出于对杨振的信任或者说“盲从”,才毫不犹豫地担起了组建掷弹兵队的担子。
而且杨振麾下小二百号人,经过了火枪队的率先挑选,又经过了炮队的挑选,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也可想而知。
要么是老弱病残的,要么就是人缘不咋地的,或者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
总而言之,都是一些火枪队左右翼不要的,同时炮队左右翼也进不去的,反正就是投个火药弹嘛,胳膊腿齐全就成了。
不过,这支队伍再怎么缺乏技术含量,也总能够从矬子里面选出一个大个儿的。
而这一个被推选出来的,却是之前在队列中使劲儿鼓噪抱怨的那个刺头儿兵“潘喜子”。
这个人选,让杨振感到有点意外,让张得贵也不满意,不过总体来说,却也符合杨振所设想的掷弹兵队的气质。
掷弹兵嘛,就是要敢冲敢拼,不怕死,确实需要一些愣头青、二百五一样的人物。
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谁都不服的潘喜,正好符合掷弹兵队副官的角色。
不过,杨振终究还是将掷弹兵队六十六人一分为二,分为了左右翼,各三十三人,由李禄这个主官直领左翼掌队旗,由潘喜出任右翼副官,听从李禄节制指挥。
杨振率领众人,在小校场内当众定了先遣营各队主官和副官,尔后颁给队旗。
最后,由这些队主官和副官们自己,当众定了下面的什长和伍长。
暂编宁远先遣营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的基本组织,就算是搭建起来了。
而且就在当天上午,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将祖克勇从祖大寿军中带来的四十杆鲁密铳,一杆接着一杆地,珍而重之地,亲手发放给了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的火枪队所有士卒。
并且按照那天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亲身给火枪队的所有人,示范了“鲁密铳”的用法。
杨振也趁着这个机会,叮嘱张臣和张国淦两人,搞清楚“鲁密铳”的最大用药量和最合适的弹丸大小,并提醒他们搞清楚之后将弹药定量分装。
当然,杨振也没忘了告诉他们,若是能够按照“鲁密铳”的口径大小,把枪药定量分装成筒状纸壳药包,那就更好了。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对枪支弹药也没什么研究,不过是看多了一些网络历史小说,人云亦云,学人家照猫画虎而已。
可是他的这些三脚猫的说法,却也让张臣和张国淦这两个熟悉官军各种鸟枪、火铳的行家里手,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顿时茅塞大开。
就是站在张臣和张国淦一旁等候杨振训话的潘文茂和杨珅,听了之后,也是若有所悟——既然“鲁密铳”的用药量可以定量分装,提高装填速度,那么九头鸟、虎蹲炮和佛郎机,是不是也可以在平时就做好定量分装的药包,甚至是纸壳弹药呢?
明朝的火枪技术,其实并不比同时代的西方落后多少。
尤其是“鲁密铳”、佛郎机和仿制的“红夷大炮”,与同时代的西方相比较,至少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这个时代,大明朝的官军之中,那些精通火器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只要稍加点拨,根本不需要杨振事事上手,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对火器的利用,向前迈进一大步。
除了筒状定量纸壳弹药这样的设想之外,杨振也干脆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能够想到的燧发枪设想,也告诉给了张臣和张国淦,让他们想办法去尝试一下。
杨振拿着自己的“鲁密铳”,直接建议他们,就以“鲁密铳”为原型火枪,在“鲁密铳”火门上方,想办法固定一块火石,让“龙头铁”直接击打在火石上,看一看能不能刮下火星,点燃火门中的火药。
若是这个方法有效,那就尽快改造,能改造出来多少算多少。
杨振不知道,他的这些有点天马行空的想法,落到张国淦的耳朵里之后,本来以为自己精通火枪的张国淦,简直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脑袋一样,心底里不住地翻腾着一个声音:“原来可以这样!竟然可以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一直想不到这些!”
连带着还要继续观察观察杨振、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效命的张臣,此时听了杨振轻描淡写、似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来的话,再看向杨振的目光,也开始有点像张国淦那样充满了不可思议与刮目相看的意味了。
张国淦自幼身体羸弱,别的卫所世家子弟喜欢舞刀弄枪,练习弓马骑射,他却不行。
最基本的石锁,他举不起来,最流行的强弓,他也拉不开,作为世袭百户之家的子弟来说,这简直是一个耻辱。
冷兵器,他样样不行,就只好强迫着自己全力以赴去练鸟枪、火铳,即便是右脸被火绳枪一次次烧坏,甚至被一次接着一次的火枪“炸膛”搞得几乎毁了容,他也痴心不改。
他能在广宁军中吃上现在的这碗饭,特别是在他的老爹老哥死了以后,能够世袭卫所百户,全都在于他现在这点本事。
不过,对他来说,火绳枪的弹药装填,以及点火方式一直都是个问题,每一次的受伤,都让他下决心去想办法改变这个状况,可是不学无术的他,却从来也没有过竟然可以用“龙头铁”直接击打火石这种“燧发”的方式点火。
当日上午,仿佛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的张国淦,离开小校场之后,一直都是处在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状态之中。
到了当天下午,张国淦在反复尝试用“鲁密铳”的“龙头铁”击打从部属那里收集了的各种火石之后,心里也有了数,抱着自己那杆贵重的“鲁密铳”,在宁远城里满大街地到处打听和寻找铁匠铺。
当天晚上,张国淦试图“破坏”“鲁密铳”的消息,就传到了杨振那里。
正在杨振跟前汇报掷弹兵队备战情况的李禄,提醒杨振说:“这些鲁密铳,一共就这么多,还都是从祖大帅军中借用过来的!
“要是张国淦瞎搞,给弄坏了,将来归还的时候,祖克勇那里,怕是向祖大帅交代不过去!祖克勇慷慨好爽,倒是好说话,只是他夹在中间,将来怕是不好做人!”
见李禄放下自己掷弹兵队中的急务,说起这个事情,杨振却是一笑置之。
这些鲁密铳,他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所以,对李禄的担心,他在心里完全是嗤之以鼻,只不过现在还在宁远城里,将来跳出了这里,那就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根本不用再屌祖大寿。
若是张国淦和张臣二人,真能把他说的定量分装弹药甚至是纸壳弹药搞出来了,把鲁密铳改造成了可以燧发的火枪。
别说搞坏一把鲁密铳了,就是搞坏十把、二十把鲁密铳,他也没有意见。
只不过面对有点忧心忡忡的李禄,他也不好直说,只好转移话题,对李禄说道:“你先别管张国淦的那档子事情!你们掷弹兵队将来的打法和任务,我已经告诉你和潘喜了!
“如果宁远城里的万人敌、龙王炮、霹雳炮、震天响,数量不够多,或者重量太大,不趁手,你们就要自己赶快琢磨改进!不能等!不能靠!要靠也只能靠你们自己!
“我这里只能再次跟你们说,只要火药足够,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够用,手榴弹——对了,就是手榴弹——就完全不是问题!
“不要光想着宁远城里现有的那些万人敌、龙王炮、震天响!你们自己完全可以试着去造手榴弹!一两斤重的就可以,三五斤重的也没问题!
“酒坛子用来做容器也行,陶瓶子装上火药也能用,要是有铁匠能够能打制,或者干脆用铁水直接浇铸,那就更好了!
“记住了!先去找找潘文茂,现在我给先遣营要来的那些现成的火药,都由潘文茂负责!当务之急,是火药的调配!只要火药的威力够了,就是铁水浇铸的铁雷也能炸!而且越是铁雷,封闭的越好,炸开以后的威力就越大!……”
第二十二章 窝火
三月初三,当天夜里,杨振作为这次北上救援的主将,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机会躺下来休息片刻。
李禄、张臣、张得贵一个接着一个来找杨振,一边汇报各队紧张备战的进展情况,一边向杨振请示定夺他们自己拿不准的事情。
杨振作为先遣营的主将,同时兼任着火枪队的主官,可是他自己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直接打理火枪队的北上准备事务。
幸亏他在上午授旗的时候,临时起意,给各队主官都配备了副官,要不然他更得忙死。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先遣营的主将和火枪队的主官亲自拍板决定。
张国淦听了杨振在小校场上跟他们说的那番话之后,脑子里似乎发现了个新天地,对于将“火绳”点火改成“燧发”点火,简直是如痴如狂,一门心思要改造“鲁密铳”。
因此,将火枪队右翼出发北上的所有准备工作,不管不顾地,全都推给了张臣。
张臣作为火枪队左翼副官,掌队旗,也认为自己责无旁贷,主动担起了这副担子。
这次,张臣来找杨振,就是为了火枪队左右翼的事情。
“大人!定量分装枪药的事情,卑职已经安排人在做了!不过另有一件事情,也是刻不容缓!毕竟明天黄昏,我们就要出发了,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我们火枪队一共四十杆鲁密铳,加上大人你,一共也才四十一杆!鲁密铳,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可是卑职觉得仅凭四十一杆鲁密铳,火力怕是远远不够!
“宁远军中装备的鸟铳火绳枪,射程、精度虽然不如鲁密铳,可是胜在数量众多,到了关键时刻,提前装填备好,只要枪弹密集,火力也不容小觑!
“鸟铳火绳枪构造,与鲁密铳龙头轨也大体相似,张国淦若能将鲁密铳由火绳点火改造为龙头铁击打火石点火,想必那些鸟枪也可以!何况鸟枪数量多、造价低,关键时刻就是能够打响一枪,杀敌一人,也值了!
“不过,卑职人微言轻,调拨不来,请大人再跟祖将军说说,能不能再搞来百八十枝鸟枪,拨给火枪队备用!”
张臣的这番话,说得杨振连连点头,其中的意思,他也很明白,鲁密铳火力威猛,但毕竟数量还是太少了。
在野外,鞑子的骑兵转瞬即至,一旦弹药装填的速度跟不上,即便装备了鲁密铳,到了关键时刻,火力中断,那它跟个烧火棍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时候,普通火绳枪的数量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只要有两百杆事先装填好的火绳枪,点着了火绳,搁在手边,那么自家火枪队的弹药火力,就能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连绵不断。
而且这个时间段也不需要多长,只要能够持续上一刻钟、两刻钟,那么给予鞑子人马的杀伤就绝对不容小觑,甚至在关键时刻还能扭转一场战斗的战局。
杨振考虑到这一点,当下就又要来笔墨纸张,歪歪扭扭地写下“火绳枪二百杆”字样,再签上自己的名字,立刻就让杨占鳌持了自己的旗牌,跟着张臣去请托祖克勇。
这边刚刚打发走了张臣,张得贵领着潘文茂、杨珅,一起涌进了杨振的住处。
“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祖克勇拍着胸脯答应给我们求来的九头鸟、佛郎机,可是一门都没送来啊!我领着杨珅在祖大帅府邸外等到了现在,也没有见到祖克勇的面!祖大乐领着宁远车炮营,营里各种火器应有尽有,可是我们百般求见,人家就是不照面儿啊!
“潘文茂中午去找的时候,倒是逮着了祖克勇,好说歹说,总算给了八百斤火药!可是大人又许诺给了李禄的掷弹兵队四百斤!别说现在虎蹲炮、佛郎机配不全,就算是下一步配全了,就这点火药,它也不够用啊!”
“若是时间宽裕,我们倒也可以再等等,再看看!可是现在,人手倒是编齐了,就是手里没有家伙事儿,人手不是白编了吗!大人你看看,要不要连夜去见见巡抚大人或者袁郎中!再给说说!”
刚一进屋,张得贵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只是杨振听了他的这番话,立马一阵头大。
其实,杨振换个角度考虑,他也能够理解祖克勇眼下的难处,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祖克勇是一个耿直汉子,想问题直来直去,心眼比较简单,他以为有了祖大寿和方一藻的口令,从祖大寿的军中弄来一些九头鸟、佛郎机、虎蹲炮,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是杨振却知道得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军不同派系之间,甚至是同一派系的不同营头之间,大家争资源、抢功劳、勾心斗角,各种小心眼儿、龌龊事儿多了去了,要想做到真正的和衷共济,做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简直是难比登天。
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人家就是放着不用,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你。
哪怕你是去救援他们自己的大本营、根据地,你要是人际关系不到位,礼尚往来不到位,他们也要难为你。
“别着急,你们先说说看,你们炮队左右翼,现在一共有九头鸟几架、虎蹲炮几尊、佛郎机几门?以现有人手,这些东西需要装备多少?”
杨振看张得贵是真急了,也只能暂时抛开其他事务,过问起炮队的备战工作来了。
“回大人的话!根据大人之前的安排,张大人、潘副官与卑职一起商定,炮队左右翼一共是计划编配九头鸟五架,虎蹲炮十口,佛郎机十门!
“其中,左翼编配虎蹲炮十口,三人一口,一共三十人,每口虎蹲炮,设炮长一人、炮手两人!
“右翼编配佛郎机十门,四人一门,一共四十人,每门佛郎机设炮长一人、炮手三人。
“张大人直领五架九头鸟,两人合作一架,一共十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每门九头鸟,设置抬枪狙击手一人,副手一人!”
说出这番话的这位,正是张得贵麾下炮队右翼副官杨珅。
而且杨振一听就知道,这个杨珅,现在俨然已是张得贵麾下炮队的具体主事人了。
张得贵是原来广宁后屯卫的老人,在杨振麾下的大小官弁之中德高望重,很有威信。
而潘文茂,则在那些普通士卒之中德高望重,深得多数下层士卒的拥戴。
但是,这两个人却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的人。
张得贵虽然是炮队主官,但是他很多时候还要代表杨振去跟宁远城里的各种人物打交道。
特别是在暂编的先遣营里,他还要代表杨振去处理各种营务,要去跟徐昌永、祖克勇打交道,要去跟朝廷督饷郎中衙署的属官们打交道。
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抓炮队的战备工作。
至于潘文茂,则是有点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性子比较疏淡,有关炮队里的营务,具体跑着办事儿的人,还是这个相对比较年轻而且也比较上进的杨珅。
杨振一边儿看着侃侃而谈的杨珅,一边儿思索着这些问题,琢磨着解决的办法。
到最后,只听杨珅话锋一转,又说道:“大人!这些只是咱们炮队的一些设想,眼下左右翼人手倒是编配齐全了,可是炮队现有的火炮,只有虎蹲炮四门!其中有两门,是今日下午徐昌永徐游击着人送来的!
“至于大人要的九头鸟,眼下炮队一架也没有!佛郎机,同样也是一门都没有!
“不过——,现在炮队倒是弄来了两口不大不小的铜钟。是今日黄昏,卑职派人偷偷从文庙、武庙的钟楼里,拆下来的。
“若是明天虎蹲炮、佛郎机实在凑不齐,卑职就建议重新编排!这两口铜钟,只要稍加改造,到时候也能顶上用!”
杨珅最后说的那番话,让杨振哭笑不得。
他倒是知道,庙里的铜钟,确实可以拆下来充当火炮,弄好了,其威力比起军中装备的虎蹲炮来,只大不小。
可是,眼下的情况,硬生生地把杨珅难为到了这个份上,却也让他的心里变得越发烦躁不安起来。
你们让我去救援松山,解围锦州,我答应了,可是你们总得给我提供点便利吧。
要人没有人,要枪没有枪,要炮没有炮,就连火药都不给配够了、配足了,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去送死吗?!
杨振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沮丧,一阵疲惫,饶是他在后世作为单位办公室主任,已经干过许许多多委曲求全的糟心事儿,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深深感到一阵阵无力,心里仿佛有一股火憋着却无处发泄。
第二十三章 火药
自从那日从黑暗中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杨振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争分夺秒地准备着一切。
虽然杨振自己感觉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是时间毕竟是太有限了,他想做的准备,很多还没有完成。
若是能够给给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准备工作肯定会更加充分一些,胜利的把握也会大一点。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三月初三当天的夜里,听完张得贵、潘文茂、杨珅的诉苦,杨振带着张得贵和潘文茂,还有自己的亲兵,连夜又去了巡抚衙门,求见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
其时,宁远城里早已经开始了宵禁,没有巡抚方一藻和大帅祖大寿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门逗留。
但是心急如焚的杨振,却根本管不了这些,遇上街上巡哨的人马,一概打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旗号,冲撞过去。
明天就是三月初四了,就该出发北上了。
若是觉华岛屯粮城的运粮船队,比计划的时间来得早,那就麻烦了。
哪怕只是早上那么半天,杨振若是顶不住压力,中午就出发,那么杨振此行恐怕就要彻底完犊子了。
因为到现在为止,计划中的火器装备,他只要到了四十一杆鲁密铳。
其他的虎蹲炮、佛郎机、九头鸟,什么东西也没有到位,甚至连最基本的火药都配备不够,以这样的情况仓促北上,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温良恭俭让?!
当天夜里,杨振一行人出门上街,横冲直撞,并且不管不顾地砸开了巡抚衙署的大门。
巡抚方一藻虽然心里相当恼火,埋怨杨振不懂事儿,但是听了杨振的说法之后,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方光琛,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又连夜去了一趟祖大寿的府邸祖家大院。
而同在巡抚衙署暂时合署办公的督饷郎中袁枢,也是气愤填膺,干脆将原本第二天就要随船运到宁远、调拨给祖大寿的一部分军需物资,直接写了一封手令,签字用印,特批给了杨振使用。
其中包括:硝石一千斤、硫磺八百斤、柳碳六百斤,另有万人敌、龙王炮、震天雷各六百个,以及官军枪、炮所用的各类铅、铁、石弹丸共两万粒!
对于袁枢之前的关照,杨振原本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到了此时,他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深刻道理,也才知道,能够遇上一个顾大局、敢担当的上官,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当天夜里,直到后半夜,东方已经发白,杨振才领着众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拜别了巡抚方一藻和朝廷督饷郎中袁枢,回到自己营中。
回到住处之后,杨振真的是人困马乏,快要顶不住了,可是仍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只能强撑着。
恰好,张得贵、潘文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没敢回去休息,都在旁边陪着。
所以,杨振又让亲兵热了酒水,一人一碗,一边儿喝着解乏,一边儿继续商量事情。
“依我看,九头鸟、虎蹲炮算不了什么,祖大帅应当不会阻挠!就算是佛郎机,稍微贵重,眼下有了巡抚大人的亲笔书信,祖大帅也不会吝啬!
“我想,之所以到现在祖克勇那里没有准信儿!怕是祖大帅下面有人作梗!但是我也想了,即便祖大帅完全不买方巡抚的账,我们也要按时出发!
“我看,你们炮队那个右翼副官杨珅很有想法!初四上午,对了,就特么是今天了,上午你们再看看!若是方巡抚的亲笔书信也没用,咱们也就别客气了!把这个宁远城里能够拆下来的铜钟,全都给老子拆下来!
“钟楼里那个大钟,也他妈的别留着了!炮的问题,先就这么解决!谁要是敢拦着,就干死他丫挺的!老子命都不要了,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杨振这番话,说的是咬牙切齿,在昏黄的灯光下,伤痕累累的脸上青筋凸起,显得面目狰狞。
或许,这才是原来的杨振。
自从办公室主任杨振成为宁远副将杨振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的倾向,一会儿是头脑清晰、清楚历史走向的杨振,一会儿又是脾气暴躁、性情凶猛的杨振。
仿佛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在自己的意识之下,隐藏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如同猛虎一般的人。
当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当自己的怒火突然上升的时候,那个如同猛虎的杨振,就会在一瞬间发作出来。
两个杨振实在是反差太大,也由不得现在的杨振精神和性格不分裂了。
“振少爷!振少爷!这世上的事情,其实从来都是这么难办!只是过去有老指挥使大人在,有杨总镇大人在!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办事就顺一点!眼下我们在宁远城里,人家是主,我们是客!万事由不得我们啊!”
张得贵眼看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杨振突然之间“状若疯虎”一般,连忙出声提醒。
听见张得贵的话,杨振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抬眼看见潘文茂也在一边站着,又想了想,对两人说道:
“牢骚话说说就得了!该做的正事,还是得做!我杨振已有必死之心,不过我一人身死是小,诸位跟随我的同袍,前途命运是大啊!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
说完了这话,杨振稍作停顿,抬头专门对潘文茂说道:“听说老潘你——原来在卫所的时候,就是担着制硝做药的职司?”
“回振少爷的话!卑职当年得前任老指挥使看重,确实担着本卫制硝做药的差事!想想也已经二十年了!当时振少爷也还是个娃娃!”
“老潘!说什么娃娃!你提这个干嘛!?”
潘文茂的话才开了个头,立刻就被张得贵厉声叫住了,当下一阵愣怔失神。
以前的杨振,最烦他爹的老部下们倚老卖老,因为在他年纪轻轻就继任了指挥使之后,他老爹的部将们有不少喜欢倚老卖老,明里暗里说他不过是个娃娃。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总是希望杨振的叔父杨国柱,能够在辽东大乱的局面之下继任指挥使主持大局。
毕竟杨振的叔父杨国柱有勇有谋、久经沙场,资历、辈分和威望都在那里摆着呢。
好在当时大明朝的朝廷也好,五军都督府也好,一贯都是秉承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嫡长子继承制。
尽管当时辽东的局面已经崩坏到了极点,但是杨振这个声名不彰的娃娃,作为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老杨家的长房嫡长子,还是顺利地成为了指挥使。
不过,杨振接任了指挥使之后,为人性格高傲,脾气暴躁,宁折不弯,再加上他本人又是擅长弓马骑射,打起仗来,喜欢猛打猛冲,不计伤亡,也不懂得保存自己的实力。
因此,渐渐地,就有不少老人,转头投靠了他的叔父杨国柱。
而在他营里剩下的那些老人,也是越打越少,侥幸活着剩下的,也大多被他投闲置散,不再重用。
到现在,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许多老人战死沙场,幸存下来的已经寥寥无几了,而这个潘文茂,就是其中一个,也算是硕果仅存的几个了。
“哎吆——还是张游击说得对!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大人多多包涵!”
张得贵点醒了潘文茂,潘文茂立刻恢复了上尊下卑的态度,不过,这却不是现在的杨振所乐见的。
“咳——眼下都什么时候,还说什么包涵不包涵的啊!而且,你们在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在本卫担任了职司,说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没有你们的帮衬,哪有我杨振的今天!”
杨振叹息着说了这话,见潘文茂又要谦让,连忙挥手制止他说话,自己接着说道:“不提这些了!眼下火炮的问题,就这样先定了!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却是火药的问题了!眼下袁郎中担着风险,虽然给我们特批了一些军需弹药,不过这些可都是一些原料而已,要想用得上,还需要我们自己上手调配制作!
“就是等我们上了船,这一路上也清闲不了!你们现在就要开始考虑火药的问题!这可是我们接下来的重中之重!
“要是弄不出上好的火药,给你们再好的火器也是白搭!就是祖大帅调拨了九头鸟、佛郎机和虎蹲炮,也没有用!”
第二十四章 方子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潘文茂在灯光下目光闪烁,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对他说道:“老潘,你可是有话要说?”
潘文茂随即点了点头,然后斟酌着说道:“大人高见!大人如今能够一改过去旧规,转而重视火器,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抓住了枢要!”
潘文茂在杨振面前的确是不卑不亢,直言不讳,上来就点明了杨振之所以重视火器的原因——因为营里没人了,人都让杨振过去的打法给打没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判断,只是杨振听了也不去说破。
潘文茂说了这话以后,看杨振神态自若,没有什么不快,于是又斟酌着说道:“卑职也明白,过去大人不甚重视火器,原因在于火器的威力小,而且不稳定,有时候反倒不如强弓硬弩!大人可知其中原因何在?”
“老潘!别卖关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振少爷现在对待火器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本事,赶紧拿出来!”
张得贵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听见潘文茂说了那么多一直说不到正题上,心下发急,嘴里也不留情。
潘文茂见状,也不生气,点点头说道:“恰如大人方才所说!问题就出在火药上!当年袁督师守宁远,火药亲自督办,鸟枪用药同样是四钱,弹丸重量同样是三钱,可是射程和威力,却比现在强得多!八十步外,尚能射穿鞑子双层棉甲!可是现在,八十步外,就是打中了,也是毫无作用!那时候的红夷大炮,用药多寡与现在一般无二,弹丸大小,也是一般无二,可是当时就能打出数里之地,鞑子就算围城也不敢接近城头五里之内!现在呢?!”
杨振看着潘文茂说起袁崇焕,心里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现在自己的麾下还有一个袁崇焕的粉丝呢!
杨振也知道老潘说的没错,不过时间确实紧急,他没有多少工夫多听,于是打断他的吐槽,对他说道:“老潘!那么以你之见,问题出在哪里?”
杨振自己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他不好先开口,因为自己的这个前身,以往可是并不重视火器。
若是现在自己表现太突出,甚至包括火药配比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那么可能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怀疑,甚至是麻烦。
若是这个潘文茂,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跟自己所知道的一样,那就最好了。
“问题就出在配置火药的土硝上!”
潘文茂眼看杨振这么“上道”,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硫磺不难得到!柳碳更是遍地可得!唯有硝石,数量有限,且价格昂贵!
“朝廷供给的硝石,品质稍好,但是数量却远远不够,常常接济不上!各军各营遂不得不自取硝土,或者直接向民间收购!
“这几年,辽东和关内,战事频繁,硝石用量大增,常常是有价无市!于是滥竽充数者有之,以次充好者有之,硝土的品质每况愈下,大不如前!
“现在的火药里,硝石因为难得,掺和的比例也是不断下降!而火药的威力,归根结底就在硝石上!硝石的用量大,火药的威力就大,硝石的用量小,火药的威力当然就小!
“当然了,硝石的杂质多了,用量再大也没有用,若是杂质少了,即使少用点,威力也不减多少!”
眼看着窗户外的天色依然大亮,潘文茂的谈兴依然不减,而张得贵已经在背靠着墙,坐着睡着了。
“那么——,老潘,火药调配之中,硝石所占几何、硫磺所占几何、柳碳又该所占几何?”
潘文茂眼见杨振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困意早已全消,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个配比,好多营里的火药作,都将它视为不传之秘,从不示人!其实,说来也甚简单!
“当年,我在前任老指挥使手下,提调本卫火药作的时候,前任老指挥使,给我看过一册书,那是多年之前戚大帅亲撰的兵书,叫做纪效新书!
“上面写的可是清清楚楚!我到现在,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戚家军的火药方子啊!什么都能忘,这个要命的东西可不能忘!——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
“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
听见潘文茂信誓旦旦地这么说,杨振对这个戚家军的火药方子却有点将信将疑。
看多了网络历史小说的他,虽然没有专门钻研过,但却也知道,二十一世纪黑火药的标准配方,是硝石占比百分之七十五,硫磺占比百分之十,木炭占比百分之十五。
因此,听了潘文茂转述的戚家军配方,杨振在自己的心里面,颠过来、倒过去,反复换算了良久。
到最后,杨振穷尽了自己所有的数学知识,终于惊讶地发现,戚家军这个关于火药的组配率,竟然和二十一世纪的黑火药标准组配率,基本一致。
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这种组配率,换算成后世的数据,就是是硝石百分之七十五点七五,硫磺百分之十点六,木炭百分之十三点六五。
虽然仍有一些误差,但是,想想中间隔着四五百年的时间,两者之间的这个组配率,已经可以算是惊人的一致了!
杨振算了半天,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笑容,潘文茂所说的戚家军的火药方子,是可信的。
潘文茂嘴里反反复复提及的前任老指挥使,其实就是杨振的祖父杨应元。
杨应元战死之前,正以广宁后屯卫指挥使的身份充任广宁参将,当时戚继光虽然已经去世,可是戚家军的孑遗还在。
而且作为广宁参将、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拥有戚继光的兵书纪效新书也很正常。
不过,杨振刚要开口,却电光火石般地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立刻又陷入了犹豫不定之中。
既然纪效新书上已经写明了这个最佳配比,那基本上就等于是公开的了,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可是为什么大明朝官军所用的火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行了呢?!
杨振刚把这个问题提出,就听见潘文茂说道:“制药制药,重在熬硝!这口诀,多少人都会背,可却没多少能老老实实地做到!”
说到这里,潘文茂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真是说来话长啊!都府为了造火药,卫所之下编有硝户,可是硝土市价高昂,都府却是分文不给!硝户要么以次充好,要么就是举家逃亡!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熬硝的不用硝,用硝的不熬硝,大家都是敷衍了事,粗制滥造结出的果啊!”
“那么,老潘,你可懂熬硝?可懂得去除杂质,提高熬硝的纯度?”
到了此时此刻,杨振已知,这个潘文茂可是个宝,若是用好了,自己今后可就省心多了。
“卑职略知一二,办法倒是并不复杂,只是用料昂贵,造价——以咱们现在的情况,怕是有些吃不消!”
“造价先不要管它!你先说来听听!”
“最好是牛皮,猪皮也将就可以,去毛,刮油,放在水里熬煮,直到化在水里,与水融为一体,以挂勺为准。这叫熬胶,也叫皮胶水!
“熬硝熬到到了紧要关头,兑入适量皮胶水,搅拌均匀,最后熬制出来的火硝,洁白如雪,晶莹如盐!甚至不需要硫磺,也能遇火即爆,那样的火硝品质最为上乘!”
说到这里,潘文茂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往事,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我也只是机缘巧合,熬出来过一两次而已!”
杨振全神贯注地听到了这里,身上的困意已然全消,当机立断,一拍炕桌,有些激动地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硝土我们暂时不缺,营里现在就有!今日上午,你先派人支锅熬硝!
“然后再派数人,上街搜罗牛皮、猪皮,回来赶制皮胶!到得今日黄昏为止,你说的上乘火硝,能熬出多少就熬多少!哪怕三斤五斤也好!因为此物,实在是至关重要!”
杨振的激动,也惊醒了靠墙睡着的张得贵,等弄清楚了怎么回事,精力已经恢复的张得贵,带着潘文茂,随即离去,安排人手操办去了。
第二十五章 战备
这个时代的大明军队中,其实多数都已经是自制火药了。
又因为成品火药保存和运输有危险,特别是遇火容易发生意外,所以在多数时候,都是到了战前的时候临时调配火药。
平时,火药的三种主要成分,都是分别单独存放,硝土是硝土,硫磺是硫磺,木炭是木炭。
杨振这一行人,跟着巡抚方一藻,从关内来到宁远任职的时候,知道硝土用量大,且不易得,到了辽东说不定还能卖掉换银子,所以一路上收集了不少硝土。
原来的杨振虽然对火器不甚重视,可是他的麾下却多有使用火器的,比如潘文茂、张国淦、张臣这类人。
这些人驻扎在宁远期间,跟着原来的杨振,就像是没娘的孩子一样,要用火器,就得自行配置火药,所以多多少少也都熬制过一些,有些存货。
只是熬制的方法十分简陋,硝的纯度不高罢了。
如今这些存货,跟营里的硫磺和木炭粉一样,都掌管在张得贵这个先遣营大管家的手里。
这一天,先遣营新编了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之后,炮队的用药量最大,合着宁远城里调拨的八百斤成品火药,一并归给了炮队。
目前,正是由潘文茂这个炮队左翼副官在负责经管。
因此,三月初四清晨,得到杨振无条件支持的潘文茂,离开了杨振的住所之后,直接回到自己的驻地,马上叫来手下得用的几个什长,一顿分派。
别的事情暂时也顾不上了,很快就指挥手下,立灶支锅,一头扎进了熬硝提纯的事业之中。
当然,杨振也知道,一点点高纯度的硝,暂时也改变不了什么。若是不能大批量、规模化的生产,就以现在这种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对于眼下辽东的危局,也不可能发挥什么扭转乾坤的作用。
而且,就算是潘文茂说的都对,依目前情况来看,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能搞出多少,也是个疑问。
但是,不管怎么说,会总比不会好,有总比没有强,而且好饭也不怕晚,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途遥远。
安排了潘文茂的事情之后,杨振的底气多多少少又足了一点,而这个时候,兴奋过后,也更加困倦,他刚想躺下小睡片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大人!大人!协镇大人!大炮来了!炮车来了!好多炮车!还有火枪!”
只是片刻之后,杨占鳌的声音就传进了杨振的屋里:“大人!祖将军、李都司、杨千总也都过来了!”
杨占鳌声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说道:“杨协镇!祖某差点耽误了你的大事!但是总算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祖某都给你要来了!”
声音里透着疲惫、透着歉意,也透着一点兴奋,杨振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祖克勇来了,当下顾不得疲倦,立刻从炕上翻身下地。
杨振刚刚站定,就看见李禄、杨珅一脸喜色,簇拥着一脸憔悴的祖克勇进了屋。
这三个人,眼下可能还并不知道昨天半夜里,杨振领着张得贵、潘文茂,去找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的事情。
李禄和杨珅以为是祖克勇终于求动了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而祖克勇也以为是自己的苦苦请求起了作用。
其实,杨振心里清楚,若是没有昨天后半夜方一藻气恼之下给祖大寿写的亲笔书信,恐怕就是他们跪求到今天黄昏,他们也拿不到一门火炮。
不过,杨振也不想当面说破,祖克勇既然这么热心肠,他也不想让祖克勇难堪。
见祖克勇等人进来,杨振连忙上前几步,伸出手紧紧握着祖克勇的手,重重地说了一声:“祖兄弟!多余的话不说了!杨某欠你一个人情!”
“哎——杨协镇说的这是什么话!早前不是说过嘛,咱们跟你北上,就是一条船上的!
“这些佛郎机、虎蹲炮、九头鸟,包括你后来又要的鸟枪,祖副总兵的车炮营里,多的是!他们驻在城里,一时半会儿也也用不上!本来调拨过来,就是大帅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唉,你可能也知道,吴协镇的想法多,说现在整军备战,物资奇缺,而且这些东西,他也有意调拨使用!结果,到了祖副总兵那里,就犹豫来犹豫去!
“大帅那里又军务繁忙,就是我,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这么一拖,就拖到了昨天半夜里!
“也是祖某大意了!这件事情早点着手就好了,差点误了大事!好在好饭不怕晚,全都给你要来了!走!杨协镇,咱们一起去看看!”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么说,当下迈开步子,跟着他就往外走,片刻功夫,一行人来到大门外,只见晨曦之中,东门内、城墙下,并排停放着一门门佛郎机、一门门虎蹲炮,还有传说中的抬枪九头鸟!
尤其令杨振惊喜的,是那五架“九头鸟”。
所谓的“九头鸟”,其实就是特大号的火枪,按照后世的算法,长约三米,重约十三四公斤,一个人无法操作,需要两个人抬着,所以又叫抬枪。
同时,这种抬枪,带有一个三尺三寸高的三角支架,支架与枪身之间则由一个旋转装置连接,可以向不同方向瞄准。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个号称“九头鸟”的抬枪,其有效射程甚至达到了后世的二百米远。
按理说,这是绝对的军国重器了。
然而可惜的是,这种号称“九头鸟”的抬枪,造价极其昂贵,装填非常不便,弹丸比普通枪弹大一点,但却又远远小于火炮的弹丸。
在许多人看来,这个东西华而不实,轻便不如鸟枪,威力不如火炮,有点类似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除了万历年间国力雄厚,朝廷督造过一批之外,后来就逐渐淘汰了,现在也只有装备最先进的神机营和仅次于神机营的辽东军中,才能见到了。
这种抬枪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鸡肋,但对杨振来说,却是一样极其难得的宝贝。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战阵之上,将敌军指挥官一击致命,自古以来就是最为有效的战术。
所以,自从他听说了抬枪九头鸟的存在之后,就有了培养狙击手的想法,在编配炮队的时候,专门设置抬枪狙击手及其副手。
这一回,他打着北上救援松山的旗号,从宁远城的辽东军队手中,搞到这么多火器,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杨振在祖克勇等人的陪同下,正观看各种火器的时候,张得贵、徐昌永也都闻讯而来了。
眼见着各种装备陆续到位,暂编宁远先遣营上下,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而知道火器贵重的张得贵,也很快吩咐了杨珅等人,按照之前编定的炮队左右翼,将一门门佛郎机、一门门虎蹲炮,全都指定给了预先定好的炮长和炮手。
没有多大一会儿功夫,十门虎蹲炮、十门佛郎机,还有五架九头鸟,就化整为零,被炮队左右翼的炮长、炮手和抬枪狙击手们搬走了。
虎蹲炮和佛郎机都是小型炮,较重的佛郎机,加上其四个子铳,也不过二百斤上下,一门佛郎机炮由四个人负责,虽然抬起来吃点力,但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虎蹲炮,其实就像一个铁铸的水桶一样,或者说就像一口不大不小的钟,口径虽然不小,可是身管很短。
所以重量也不大,一门小的约莫只有几十斤重而已,口径最大的,也不过百十斤而已,交给三个人负责,短时间内抬着行动没有多大问题。
第二十六章 铁匠
三月初四日清晨的喧嚣过后,杨振居住的小院内外,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张得贵、杨珅领着炮队的左右翼所有炮长和炮手们,集中在小校场上,熟悉着两款火炮的装填、点火和校射,商定着佛郎机和虎蹲炮的最大装药量,以便分装弹药。
张臣也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鲁密铳火枪手们,在杨振隔壁小院中,紧锣密鼓地熟悉着“鲁密铳”的构造,琢磨着定量分装弹药的搞法。
好不容易有时间躺下休息片刻的杨振,还时不时地被隔壁小院里的砰砰枪声惊醒。
而李禄则带着掷弹兵队的副官潘喜,领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围着一大堆坛坛罐罐,摸索着杨振告诉他们的手榴弹做法,以及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的安全长度。
那天晚上,杨振所说的话,让李禄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原来钉子、弹丸、碎石、铁片,所有这些东西,与火药混装在一起,放置到一个密闭的坛坛罐罐里,点着了,就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而他们掷弹兵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装满了火药和杀伤物的坛坛罐罐,投掷到鞑子的人群中。
稍经试验,年轻的李禄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杨振所谓的“手榴弹”,其实并不难制作,而掷弹兵能不能发挥重要作用的关键,却是那根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的燃烧速度和安全长度。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眼之间就过去了。
对杨振来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甚至连个梦都没来及做,就被人摇晃醒了。
“大人!少爷!快醒醒!快醒醒!”
杨振被人强制叫醒,有点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愣怔了半天,看到眼前的那张丑脸,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依旧身在古代。
看着那张丑脸就凑在自己眼前,嘴里还喷着臭气,被人强制叫醒的怒气瞬间发作,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杨振抽过去的右手,正打在那张丑脸的左侧,那人“哎吆”一声,连忙后退开去。
“大人!少爷!是我!我是张国淦啊!你说的燧发枪,我搞出来了!真的搞出来了!”
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每次从沉睡中醒来,杨振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而且每次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不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不过这一次,张国淦的喊话,却让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还是在崇祯十二年啊!
“你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老子刚特么睡着,就听见你在耳朵边儿瞎吵吵!”
几天下来,杨振倒是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了,面对身边的这些人,他也越来越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对这些身边人来说,你太客气了,反倒透着生分,反倒让他们不习惯,不适应,不舒服。
而张国淦挨了一巴掌,又挨了一顿骂,也丝毫不生气,反倒是嬉皮笑脸地,又凑了过来。
“大人!你快看一看!卑职搞出来的这个东西,算不算大人说的燧发枪!我试过了,能打出火星子,也试过了,能点着火!——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点着火,但是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子!”
杨振刚醒转过来,从炕上坐起,张国淦就捧着发给他的那杆鲁密铳,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什么叫做不是每次都能点着火?!”
张国淦貌似话里有话,杨振当即就听出来了,他从张国淦手里接过那杆鲁密铳,随口就又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具体是这样的!卑职昨天听了你说的话,茅塞顿开,当天就找了铁匠铺,反复试验,发现大人你说的不对啊!”
张国淦话音刚落,发现杨振又有怒气,而且站在一边的杨占鳌,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立刻意识到说漏了,马上补充道:
“大人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最起码,鲁密铳可以改成燧发的,卑职试了,这个错不了!
“只不过,改造的办法,跟大人说的可不一样,而且是刚好相反!龙头铁击打在火石上,可不如火石击打在铁块上效果好!
“龙头铁打在火石上,不是每次都能有火星!可是掉转过来,就不一样了!火石虽然硬,可是没有生铁硬!”
其实张国淦一边说着的时候,杨振已经看到了他的改造方式,确实跟自己说的不一样。
不是在火门上方固定一块火石,让“龙头铁”直接打在火石上,而是在火门前方加装了一块铁。
这块生铁造型奇特,下面有两片腿,像人骑马那样,骑在“鲁密铳”的铳床上,两条大铁片,“合抱”着铳床,下面由几个铆钉相连。
“大人!你看这里!把龙头铁的龙口,搞大一点!直接把火石塞到龙口里!扣动下面的扳机,龙头铁上的火石,就打在了火门前的生铁上。每次都能火星四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杨振看了张国淦找人做的改装,比起自己说的方法来,改动的地方虽然多了一处,但是实际上却更加简单易行了。
只要把那个骑在铳床上的三头铁片批量打制出来,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迅速将其他鲁密铳,甚至是其他火绳枪,改造成简易的燧发枪了。
杨振正幻想着大批量改造呢,就听见张国淦说了个半截话,似乎其中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当下立刻又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样改造了之后,虽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但是并不是每次都能点燃火门里的引火药!而且,而且——”
“张国淦,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你不是嘴皮子挺利索的吗?怎么变得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了?!”
“是这样的,大人!昨天晚上,卑职和那两个铁匠,琢磨定了改造的法子之后,就改装了。然后今天上午卑职又反复做了试验——虽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可是十次倒有六七次点不着引火药!点着火的次数太少了!所以,卑职也不知道,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那么你以为,这个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你不是自称先遣营里,论精通火器,你排第一吗?!”
杨振对这个张国淦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因为他知道,张国淦的性子就是那种你对他稍假辞色,他就敢“蹬鼻子上脸”的人。
“卑职以为,是引火药的问题!我们需要搞一些见一点火星就能着的引火药!要不然的话,这么改造以后,反倒不如使用火绳来得更保险了!”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去配制一些更易点着的引火药呢,还是干脆仍旧使用以前的火绳呢?!”
杨振已经知道张国淦的改造方法是可行的。
至于新的引火药,他也已经有了打算和安排,于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国淦,想看看他的眼光到底怎么样。
“大人!少爷!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老是想着考较卑职啊!关于这个事儿,卑职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说!”
张国淦似乎也意识到了杨振的意图,哭丧着那张半毁容的脸说道:“卑职原来不知道大人竟然也精通火器,所以喜欢在大人面前吹点牛,说点大话,不过,以后卑职再也不敢了!”
“调制新型引火药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手专门去做了!你就不用管了!”
杨振心情大为好转,也不想再敲打张国淦,免得伤了他的自尊和锐气,因此,说了这话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至于你这次做的改装,我认为是成功的!你现在去找那个铁匠铺,让他们照着你的法子,先弄出一批这个骑马型的三头铁来!别怕花钱,以后我给你补出来!
“另外,你再看看那个铁匠铺子,若是有现成的铁锹,全都买了来!若是没有,就让他们今天就找人抓紧打造!咱营里不是还有一些战马嘛,银子要是实在不够,都卖了吧!就是拿它直接来换也行!”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片刻,直接拿手指蘸了口水,在炕桌上画了后世尖头平板铁锹的形状,指着对张国淦说:“若是他们现在没有现成的,你就画给他们看,照着这个样子,赶紧弄!”
张国淦虽然不知道杨振要干嘛,但看杨振连营里本就不多的战马也不要了,反而就要这个,搞得他也不敢再多问,满口答应了下来,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杨振又叫住了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今日黄昏,我们就要整装出发!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你就把那两个铁匠一起带上吧!”
听见杨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饶是张国淦生就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却也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在他看来,要怪,就只能怪那两个铁匠太能干,活该他们倒霉了。
张国淦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答应道:“卑职晓得!卑职晓得!”
第二十七章 出发
杨振的好梦没做成,被张国淦吵醒之后,当然也不可能再继续躺下、接着睡觉了。
因为,出发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而且也该到了。
这几天来,不光是杨振本人累够呛,其他各有关人等也一样累到崩溃。
他们可不是九九六,他们都是凌凌七、白加黑、连轴转。
为了准备北上救援的事宜,杨振麾下的那几个人,张得贵、李禄、潘文茂,还有张臣、杨珅、张国淦等人,个个都是累得人仰马翻,谁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包括祖克勇、徐昌永两个人,也被杨振这个暂编营主将给指使得团团转。
这几个人,个个都在心里腹诽着杨振,谁也搞不懂,这个过去只会冲锋陷阵的莽汉子,怎么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想法,这么多花花肠子!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然,这样得罪人的话,也没有人愿意说出口。
祖克勇就不用说了,因为被杨振拉着灌了几碗酒,就拍着胸脯答应了杨振,帮忙张罗火枪、火炮和弹药。
结果,不仅把祖大乐、吴三桂等过去的那些同僚全都得罪了,而且不少人都听说了,连带着祖大帅都对他有了点看法,认为他很不成熟。
祖克勇自己心里也是后悔不迭,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中了杨振的招儿了,现在再见到杨振,都是打着一百个小心谨慎,防着杨振再给他下套。
就连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儿,很少掺和暂编先遣营事务的徐昌永,也因为那三百多匹战马的问题,被折腾的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杨振本来是不想带上这么多战马出海的,而且还把自己的战马都卖了换钱买东西,可是为了争取徐昌永对走海路北上这个方略的支持,当时他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
可是答应了之后不久,杨振的心里就后悔得不得了。
因为大队人马出海以后,淡水补给困难,草料补给也困难。
草料补给方面,觉华岛的运粮船队,在给宁远驻军定期补给的粮草里面,本来就有他们的份额,只需预留一部分干草马料就行,所以不算最困难的。
但是一路上的淡水补给,可就困难了。
先遣营六百来号人,其实还好说一点,在海上最多不过三两天的时间而已,喝水的问题不难解决。
但是,徐昌永和祖克勇麾下带着这么多牲口,它们的饮水问题怎么解决呢?
杨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所以干脆就不去想了,而是直接耍赖,告诉徐昌永,要么就别带那么多马匹,要带,就自己想法子。
短短几天时间,徐昌永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差点愁的头发都白了。
杨振倒是给了他别的选择,希望他少带点马匹,把没马的蒙古兵变成鸟枪手,让杨振指挥。
刚好祖克勇那边儿,也要来了二百杆普通火绳枪,而杨振的火枪队,又苦于人手不足。
这么做,其实是两全其美。
不过,徐昌永觉得,杨振的提议可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他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杨振的提议。
最后,还是他自己去找了方巡抚的儿子方光琛,反复找了好几次,才请动方光琛,去找袁枢说情,又给他预留了几艘大船,专门运马和水。
而且,为了能够把马匹顺利赶到海船上去,从三月初三清早开始,徐昌永就率部在宁远河口的一处海岸上,开始了土木作业。
他指挥着麾下三百名蒙古兵,砍树伐木,挖土搭台,披星戴月地干了一天一夜,才算是搭起来一个简易码头,可以让马匹沿着他们搭建的木制坡道和平台,直接上船。
就这样,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初四,一共没几天时间,然而跟着杨振受命北上救援松山的这些人,个个都是起早贪黑、昼夜不分,累得三孙子似的,简直是度日如年。
等到三月初四的太阳终于西下,出发北上的时刻终于到来,这些原本应该提心吊胆的人们,却是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不仅暂时忘掉了北上的风险,反而十分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总算要离开宁远了!
三月初四日,黄昏,夕阳的余光照耀在宁远城以东的一处海岸上,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高举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紧跟在杨振的身边,亦步亦趋。
杨振正在与前来送行的几个人说话。
宁远城里的大人物们,比如巡抚方一藻方大人,比如辽东大帅祖大寿,都没有前来送行。
就连祖大寿麾下的武将们,也没有一个人前来给杨振、祖克勇、徐昌永等人送行。
对杨振来说,反正大家本来也不熟,他们爱来不来,不来拉倒,他也不在乎。
可是这个情况,却让祖克勇和徐昌永感到非常失落,而徐昌永更是骂骂咧咧,极为不满。
当他们两个人得知巡抚大人不来、祖大帅也不来,就连以前关系不错的同僚祖大乐、吴三桂等人,也都不来送一送自己之后,心情非常落寞。
而且,紧折腾了几天,人困马乏,也懒得继续站在海岸上吹冷风,早早地就乘着小舟,上了自己乘坐的海船,补觉去了。
而他们两个人的麾下,一共四百人,带着四百匹战马,花了好长时间,才沿着三百蒙古兵苦干了一天一夜搭起来的码头平台,把蒙着眼睛的战马拉上了一艘艘海船。
单是这四百个人和他们的四百匹战马,就占用了这次北上船队十二艘大船中的十艘大船,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每个人,都将与自己的战马吃住在一起。
至于杨振直领的先遣营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家当倒是不多,主要是火器,而且说白了都是小型火器,其实并不占多少地方。
即便是最占地方的十门虎蹲炮、十门佛郎机炮,也只用了一艘大船的船舱就全装下了。
包括张得贵领着的炮队左右翼八十个人,也和他们的二十门火炮待在了一起。
“杨协镇!袁某在宁远城,能够得识你这样的俊杰,实在是不枉来了辽东一行!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
杨振看着亲自赶来送别的督饷郎中袁枢,心里也是十分感动,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袁枢,又恰好袁枢对他颇为欣赏,那么他的海路北上计划,远不可能如此顺利。
尤其是,在准备时间如此短暂的情况之下,即便是走海路北上的计划能够成行,若是没有袁枢的鼎力支持,那么准备不足的他们,也很可能一样全军覆没。
所以,对于袁枢,杨振的感激,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袁郎中过誉了!杨某只是一介武夫,当不起袁郎中如此赞誉!若是此次北上,救得了松山,那么咱们将来,必有再见之日!若是此行未果,杨某忠君报国之心,足可告慰祖宗先烈,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袁枢见杨振话里透着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心下也是黯然,沉默了片刻,突然从身旁拉过一个中年汉子,指着那中年汉子,对杨振说道:
“此人名叫袁进,是先父当年在登莱巡抚任上的旧部,现在觉华岛屯粮城担任水师营守备,虽然水师营现在没有像样的战船,兵力也不足,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但是运送人马,转运粮秣,却没有问题!这次运送你们北上的船队,即是由他担纲管带!”
袁枢说到这里,又转头对那中年汉子说道:“袁进兄!这个杨振将军,是愚弟任职辽东以来,唯一看重的朋友!此次海路北上,救援松山之事,即由他主持!这就拜托给你了!”
那个叫袁进的中年汉子,听袁枢这么说,连忙说道:“公子放心!公子的朋友,就是我袁进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袁进不在话下!何况杨协镇北上救援松山,乃是牵动辽东大局的英雄壮举!袁进能够共襄其事,听候差遣,也可谓与有荣焉!”
送别的话,说到这里,杨振觉得差不多了,看看西天上最后一抹夕阳,对袁枢说道:“袁郎中!时候不早了!你们再待下去,宁远城也该宵禁了!还是请回吧!”
听了此话,袁枢冲杨振和袁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骑上了随从牵来的马,在马上冲着杨振一抱拳,调转马头,带着随从的一行人,朝着宁远城的方向,策马去了。
那个名叫袁进的中年汉子,看着袁枢一行人走远,转而对杨振说道:“协镇大人!咱们也该登船了!”
“等一等!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些部属没有赶到!等他们来了,咱们就立刻出发!”
杨振这个话刚说完,就听见站在身后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突然指着宁远河口的方向,大声说道:“大人!他们来了!他们走的是水路!”
杨振听见此话,连忙去看不远处的宁远河上,只见血红的夕阳里,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冲入河口。
杨振面带笑容,扭头看着新结识的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袁进,意气风发地说道:“袁兄弟!走了!咱们出发了!”
第二十八章 波折
潘文茂和张国淦来晚了。
对此,杨振表面上虽然一直表现得很是淡定,与前来送行的袁枢等人举止自若、谈笑风生,但是他的心里面,其实还是很有些慌张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突发的原因造成的,只要潘文茂和张国淦两个人中有一个不能顺利出城,或者无法按照约定赶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潘文茂,是因为熬制皮胶水,并用熬制好的皮胶水去提纯土硝到了紧要时候,耽搁了收拾行装前来会合的时间,所以一时之间无法与杨振的大队人马一起赶来海岸登船处。
但若是因为这个,最后没有顺利出城,那么杨振之前的安排和努力白费了。
因为,经过掺入皮胶水之后一起熬制提纯的硝石晶体,正是杨振计划中用来制作燧发“鲁密铳”引火药以及其他设想中的“燧发枪”引火药的最重要原料。
没有这个引火药,杨振让张国淦找人改装的燧发枪,就会立马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明朝的火器种类繁多,万历年间朝廷仿制“鲁密铳”的时候,也曾有火器专家提出过“燧发”的思路,也有过“燧发”火枪的设计。
但是“燧发”的设计,最终并没有定型和批量生产,没有推广开来。
难道是因为大明朝没有一个明白人,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燧发”的优势吗?
当然不是。
难道是因为“燧发枪”的制造工艺太复杂,大明朝的工艺水平生产不出来吗?
当然也不是。
明朝中后期的制造工艺,水准是很高的,而燧发鸟枪或者燧发火器,之所以没有能够推广开来,是因为它尽管设计上很先进,但是在现实中却根本发挥不出它本该发挥出来的优势。
没有高品质的易燃引火药,燧发枪的设计理念再先进,在实际运用上也比不上火绳更有保证。
因此,对杨振来说,想办法获取高纯度的硝,是目前情况下改善引火药,并进而改进黑火药威力的最快方式。
若是他没有意外发现潘文茂这个老军曾经做过本卫的火药作提调,那么他就准备自己上手,凭借着后世的一些记忆,想办法亲自去做了。
还好在这个时代的辽东军中,能工巧匠、能人异士还是很有一些的,只要你用心去找,愿意重用,这些人还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这一回,杨振对潘文茂提纯火硝、改良火药,可以说寄予了厚望,绝不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什么意外。
当然了,若是潘文茂搞出了这个高纯度的硝石晶体,可是张国淦出了意外,那么杨振同样麻烦大了。
因为搞出高品质的硝,从而搞出高品质的引火药,目的是要用在改造后的燧发“鲁密铳”上的,可若是张国淦出了事情,没有上船,那就算搞出来了,暂时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因此,杨振在等待的过程中,一度甚至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急,为什么非得今天就要让潘文茂搞出一些高纯度的硝来,为什么非要节外生枝——让张国淦去“绑架”那对铁匠父子。
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留在这个**满城的宁远城里,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匠铺,那能是一般人家吗?
若是他们与城里的祖家,或者是祖家的姻亲王家没有一点关系,这个铁匠铺,怕是早就被辽东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们给搜刮破产了!
事实,差不多正是如此,虽然与杨振的猜想有一点出入,但也是八九不离十。
等到杨振带着几个亲兵,在船队守备官袁进的陪同下,登上最后一艘大船,刚刚离开按个简易码头,就看见宁远城的方向,沿着宁远河冲来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直到奔上了海岸边那一处临时搭建的码头,才算是勒马立住,而为首之人犹自张牙舞爪,破口大骂。
但是海风劲吹,涛声也大,杨振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叫喊什么。
不过,看着不远处已经靠近船队的那艘小船,看着正在顺着悬梯手忙脚乱地往一艘大船上拼命攀爬的张国淦,杨振的心情非常好,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岸上那队骑兵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到从今往后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杨振突然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多日来的憋屈,压抑,郁闷,不爽快,随着一阵畅快到了极点的大笑,全都一扫而空了!
从此以后,巡抚方一藻也好,大帅祖大寿也好,杨振愿意屌他们就屌,不愿屌他们,就可以不屌他们!
“看来杨大人似乎心情不错啊!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锦州会和松山城外的那数万鞑子大军!”
袁进领着杨振上了自己的坐船之后,很快就按照预先的安排,指挥手下的船工水手张帆起航了,此时刚回到船头甲板上,看见杨振看着宁远方向畅快大笑,笑着搭茬说道。
杨振给袁进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袁进本来是山东海盗出身,袁可立出任登莱巡抚之后,招降并收服了他,从此被纳入登莱水师麾下,成为袁可立在登莱水师中的心腹干将。
这个袁进对袁可立的儿子袁枢是很了解的,知道袁枢自视非常之高,轻易不会服膺哪个人物。
而这个杨振,却被袁枢视为出任辽东督饷郎中之后唯一看重的朋友,由此可见,这个杨振的不同凡响。
但是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袁进也不会完全听信袁枢的一家之言,在海盗圈里混过,又在官军圈里混了那么久,现在的袁进虽然官职不高,可是自有一套看人的本事。
所以,自从袁枢说这个杨振是他的朋友,并把他作为自己的朋友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了袁进之后,袁进就一直在默默观察杨振的言行举止。
他的恩主袁可立,早在崇祯六年就去世了,要不然的话,他袁进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沉沦下僚。
而继承了袁可立衣钵的袁枢,只是个文人,虽然喜谈兵事,欣赏武人,但是官职不高,在朝廷上也是人微言轻。
这次朝廷启用袁枢出任辽东督饷郎中,袁枢赴任前想尽办法,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袁进从登莱调到了辽东。
而袁进若想在辽东站稳脚跟,进而有所发展,就必须尽快立下功勋,这样不仅能帮助自己升迁发展,而且也能够稳固袁枢在辽东乃至朝廷上的地位。
所以,袁进就在观察,他想看看杨振这一行去了松山之后,到底有没有可能立下救援和解围之功。
若是有机会,哪怕只是有五成的机会,他袁进也准备试试运气,拼一把,赌一把。
而值不值得赌一把的关键,就在于杨振这个主事之人——他的脾性、智谋、他的魄力,以及他的打算。
且说杨振看见袁进安排好了行船的事务之后,又走上甲板,来到跟前,对自己说话,心里也有结交的意思。
因此,听了袁进的搭讪,当下立刻热情回应道:“袁大哥这么称呼兄弟,可是见外了啊!有袁枢公子这层关系,咱们之间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呢?论起年龄,兄弟今年不过虚岁三十,我观袁大哥怕是已过不惑!袁大哥若不嫌弃,我们就以兄弟论交如何?”
袁进哪里还能听不出来杨振话里的意思,刚好他也有拉近关系的考虑,立刻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与兄弟相比,袁某倒是虚度十多春秋,今年恰过不惑!杨兄弟,做哥哥的,有礼了!”
袁进说着这话,冲着杨振略微躬身作了一揖,算是以兄弟论交,重新见礼。杨振也连忙学着样子,躬身作揖,回了礼。随后两人相视大笑。
杨振之所以看重袁进,是因为他知道水师非常重要,但是他自己,却又完全不懂这个时代的水师。
虽然眼下袁进的船队,严格说来,根本算不上水师,除了为数不多的大船上装备了几门佛郎机用以自保之外,根本没有武装,但是这次北上救援松山,杨振所部的进与退,皆却全部都要仰仗袁进的船队。
如果这次不死,将来如愿进入松山驻守,那么松山城外不远处的海上,就非常有必要保留有一支船队。
因为今年松山解围之后,不过短短一两年后,松山城就会再次被围,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生死存亡的关头。
杨振与袁进两个人,彼此都有结交对方的愿望,所以聊起天来,自然是非常投机,颇有点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样子了。
两个人正聊得高兴,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快步过来禀报道:“大人!火枪队张国淦副官、炮队潘文茂副官请求靠帮登船,过来拜见大人!”
“好!传令让他们过来吧!”
跟着杨占鳌同来请示的袁进麾下水师旗手,听了这话,见袁进也在点头,立刻奔向床尾,传令去了。
片刻之后,杨振所在坐船的主帆缓缓降下,船速开始减慢,不远处的另一艘大船逐渐接近,最后并排而行。
两艘船甲板上的水手们,彼此利用带有长钩的长矛,勾住对方的船帮,将两艘大船硬生生地拉到了一起。
第二十九章 船上
随着杨振所在的大船,船身一阵晃动,两艘并行的大船,终于在两边水手的合力拉扯之下靠帮成功。
很快,杨占鳌就领着潘文茂、张国淦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杨振所在的甲板走了过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旱鸭子,不仅不会游泳,多数人都没有坐过海船,加上海上也有风浪,上了船之后就是各种不适应。
好在杨振在后世见惯了大海,也坐过各种大船小船,虽然这种全靠风帆的大木船他也是头一回坐,但是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而且他的水性也不错,对于海船靠近海岸的航行,并没有什么恐惧心理。
反倒是乘船航行在大海上,看不见了古色古香的宁远城,竟然让他有一种恍若航行在后世海上乘船游玩的错觉。
这个时候,海上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袁进让人点了火把,然后亲自指挥着手下攀爬上主帆桅杆上的简单望楼,把一盏灯笼,高高地挂在上面。
没过多久,跟随在附近的大小船只,全都悬挂起了灯笼,告诉别的船只自己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夜里借助风帆组队行船,是非常危险的,为了安全,大小船只之间的距离,就得稍微远一点。然而又不能距离太远了,太远了又容易走散。
若是没有袁进这样的行家,杨振根本不敢放手让他们在夜里单纯借助风力行船。
且说潘文茂和张国淦赶了过来,见到杨振,连忙行了礼。
“大人!卑职差点儿来晚了,差一点儿就耽误了大人的大事!请大人处罚!”潘文茂见到杨振,一边行礼,一边说道。
“大人!这个事儿不怪人家老潘!主要是怪我!是我没有把我该做好的事情做好!要罚也是该当罚我!”
张国淦连忙接过话头,把责任揽了过去。
其实,杨振一猜,就知道问题出在张国淦那里。
临出发前,他就担心张国淦督促那个铁匠铺打制出来的“三头铁”不好运输,所以建议他们从宁远城的南门出城,走水路,到宁远河口汇合。
后来自己率队出城的时候,没有见到潘文茂,知道他可能是事情没有弄利索,就派人传令,让他收拾好了家当以后,也到南门外码头,与张国淦会合,一并乘船入海。
杨振让老成持重的潘文茂到南门,去与张国淦会合,也有借助他办事稳当的意思,毕竟张国淦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那么难以令人放心。
万幸,杨振派了人传令,让潘文茂到南门去找张国淦会合,要不是潘文茂带着几个手下及时赶到,张国淦这个事情就要真的办砸了。
当日黄昏的时候,张国淦借口帮助搬运铁器人手不够,让那家“王记打铁铺”的大小工帮忙。
等到那些铁器都搬到张国淦预先安排好的船上以后,张国淦又找借口,说是数量不对,点了名让“王记打铁铺”那个主事的铁匠父子上船对账。
要说也是杨振所托非人,就张国淦那副尊荣,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狰狞,而且越是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笑容,就越是让人看了害怕。
那对铁匠父子似乎看出张国淦不怀好意,但也不敢直接得罪这种人,所以也找了一个借口,派了小工回去南门内的铺里,请掌柜的过来对账。
张国淦眼看时间比较紧急了,一时半会儿又难以把这两人骗到船上去,所以心一横,干脆用强。
一边声称搬运的铁器数量不对,一边假装大发雷霆,指挥着几个手下生拉硬拽地,把这对铁匠父子往船上拉,而那对铁匠父子在手下小工的帮助下拼命反抗。
南门外码头上人不多,但是值守南门的祖大寿麾下士卒却不少,一开始这些士卒对于双方的争执没当回事,也不管。
可是,等到张国淦用强,而那对铁匠父子也开始呼救的时候,那些士卒中有认得那铁匠父子的,就出来几个人,前来过问情况。
也是在这个时候,潘文茂带着几个人,背着铁锅,带着弓、刀、包裹,赶了过来,拦住了出来询问的士卒,出示了宁远副将杨振的手令,然后一拥而上,将那对铁匠父子,以及两个小工,一并裹挟到了船上。
再然后,砍断了缆绳,小船顺流而下,离开了码头。
等到王记打铁铺的掌柜得了消息赶来,小船已经走了。
这个事情,辗转报告到了当值的吴三桂耳朵里,吴三桂立刻派了一队骑兵前去追赶。
倒不是他担心王家的产业受损,或者王家去找姻亲祖家人说话,吴三桂的格局还没有那么小。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杨振手下闹的这一出,一定是出于杨振的安排,而杨振这几日在宁远城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心生警惕。
要是这个杨振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真把这个救援松山、九死一生的事情给硬生生折腾成了,从此以后在辽东,杨振的风头恐怕就要盖过他吴三桂了。
到了那个时候,升任总兵、出掌一方的好事,恐怕就要先落到杨振的头上了,一旦落到了杨振的头上,将来在辽东还有自己的空间吗?
因此,吴三桂虽然不知道杨振绑架的手下绑架两个铁匠干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此事一定对杨振此次北上救援有利,而且非同小可,既然如此,自己先把他搅黄了再说!
就这样,吴三桂反应很快,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派出了一队人马,命令他们务必把人给追回来!
吴三桂反应很快,派出的骑兵风驰电掣,也没耽误一点时间,但是终究晚出发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骑兵追上来的时候,小船已经冲到河口,而前面就是大海。
杨振在船上听了潘文茂和张国淦的报告,心里也是直呼惊险,自己本以为手拿把掐的事情,竟然差一点儿功败垂成。
“你们看清楚了吗?在岸上追赶你们的那队骑兵,是他么谁的手下?!”
不管是谁,这个人既然这么敏锐,那一定是在平时的时候,就在琢磨着自己了,这样的人高低得防着点。
“大人!追我们的人马在岸上,一度离我们很近,能看出来,都是吴三桂手下的铁骑!只是天色黄昏,看不清楚到底是郭云龙,还是高得捷!”
张国淦在宁远城里属于包打听那种人,虽然与祖大寿、吴三桂这些“关宁军”的主力共驻一城的时间不长,不过两个月,却把这些人的手下都有谁打听得很清楚。
杨振一听,对这个吴三桂真是又警惕,又羡慕,又嫉妒。
警惕他,是因为自己还没去招惹这小子,可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在背后算计自己了,把自己当对手了。
羡慕和嫉妒他,则是因为,吴三桂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可是彪悍的人生却如同开了挂一样,现在麾下已经是猛将如云了。
不管郭云龙,还是高得捷,可都是辽东军中数一数二的骑兵悍将,现在竟然都已经在吴三桂的手下得用了,真是白瞎了这几个人儿了。
杨振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又对潘文茂和张国淦说道:“交代给你们的事情,都办成了吗?”
潘文茂抬头看着杨振的眼睛,郑重说道:“大人放心!东西搞出来了!量可能不够,但卑职把铁锅、皮胶都带了!船上又有拨给的硝土!大人若是觉得不够,卑职可以接着搞!”
杨振听了这话,看着潘文茂,冲他点点头,也不再对他说话,而是转头看着张国淦,说道:“那两个铁匠,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工,不管愿不愿意帮忙,你们先甭搭理他们,先饿上几天再说!”
说了这话,杨振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明天你去找张臣,把弄好的东西先装上!能改装多少就改装多少!记住,接下来不是没事可做了!接下来你们的事情还很繁重,其中当务之急,是定量分装火药!
“原先在宁远城里不方便,现在到了海上,谁也管不着我们了!你们该怎么打枪就怎么打枪,该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只要把定量分装弹药的事情解决了,咱们的火枪今后装填便利了,射程增加了,那就算你们有功!”
第三十章 沙洲
“春天里,东风多,吹来燕子做新窝。夏天里,南风多,吹得太阳像盆儿火……”
杨振会唱的儿歌不多,这是其中一个。
也幸亏他还记得这首儿歌,让他知道春天里,东风多,春三月的辽东湾,喜欢刮东南风。
东南风吹起,袁进率领的这支以桨帆船为主的船队,不需要桨手登场,只凭借着风帆,就能保持一定的速度,往松山外海方向驶去。
宁远城距离松山城并没有多远,陆上的距离,最多不过一百五十里而已。
若是杨振麾下全部都是骑兵,那么一日夜,无论如何也到了。
若是马步混合,再带着枪炮辎重,速度可能会慢一些,再加上夜里扎营不赶路,时间可能要多花一些。
但是无论如何,三天时间也都足够了。
这是正常情况下的速度和时间,也就说,在没有鞑子骑兵埋伏和围追堵截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那么,走海路的话,距离可能会绕点远儿,不过时间上却是可以昼夜兼程,又肯定不会有鞑子埋伏和拦截,所以,再慢也不会比“马步营走陆路”的进军速度慢。
所以,两个日升日落之后,第三天清晨,太阳刚爬到海平面上,杨振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又让人找来了袁进。
“袁大哥!兄弟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派出几只小船,往海岸方向看看情况!一旦错过了最佳的登陆地点,怕是就要耽搁上一天两天时间!”
“杨兄弟放心!做哥哥的心里有数!哥哥到觉华岛水师营任职之后,松山城、锦州城倒是至今还没有机会去过!可是笔架山上的军粮城,却是去过两次!之前为了转运粮草不出岔子,哥哥也实地探察过小凌河的河口一带地形,哪处能行船,哪处可靠岸,都在哥哥的心里面!你放宽心!”
袁进海盗头子出身,招安后又一直在登莱一带的水师里面任职,对这些海岸线上的水文情况最是在意,眼见杨振担心,立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过,作为此行的配角,袁进还是按照杨振的建议,迅速传了命令,让各船都降下了主帆,减速慢行,慢慢开始收拢船队的队形。
然后,又派出了两条小船——蜈蚣船,划着桨,朝西边的海岸方向驶去。
今日凌晨,船过笔架山外海,为了不惊扰笔架山军粮城的那点驻军,不泄露杨振一行走海路北上的消息,袁进特意让担任领队的坐船,远远绕开笔架山海域,往辽东湾深处行驶一段时间和距离。
算算时间,现在早过了笔架山海域,现在也确实该往西行驶,寻找合适的靠岸地方了。
在海上行驶绕行了两天三夜,对袁进及其麾下水师桨手船工们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他们来说,十天半拉月飘在海上,不登陆、不靠岸,甚至看不见岛屿和陆地,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对于杨振麾下的那帮旱鸭子来说,特别是对于游击徐昌永率领的三百蒙古兵来说,这两天三夜的遭遇,简直是如同身在地狱一般。
风浪的问题,晕船的问题,饮食的问题,呕吐的问题,随行马匹的屎尿臭气问题,简直把这些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等到船队减速慢行,开始收拢队形,都跑到了甲板上喘气,一个个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精神萎靡,半死不活。
杨振的手下和祖克勇的手下却要好多了,虽然也不好受,但是都还能撑得住。
这些汉人军队,多数都是出身辽东卫所的军户,有的干脆就是辽东沿海渔民出身,对于乘坐海船,对大海上的风浪,对于一眼望不到边,也深不见底的大海,并不是那么陌生和恐惧。
就算是也有着各种身体上的不适,他们也继续完成着杨振安排给他们的各项任务。
这两天,趁着在海上相对安静的时间,火枪队的那些人,在张臣和张国淦指挥下,总算是把鲁密铳“火绳改燧发”的事情做完了。
张得贵和杨珅,在另外一艘大船上,也总算是分别用油纸包和不是到哪里搞来的绸布包,将虎蹲炮和佛郎机的最大安全用药量,定量分装出了数百个药包出来,登陆时的急用算是有着落了。
同样属于炮队的潘文茂,则连炮队的船都没有上去过,就是一门心思,在船舱下面,弄了火盆,架上铁锅,继续熬硝。
在日夜熬硝的过程中,船舱里挥发出来的那种气味,极其难闻,呛人口鼻不说,还辣眼睛。
但是没人敢说什么,就是杨振本人也只能是默默忍着,因为碎嘴张的碎嘴,已经把消息透露了出去,说潘文茂奉命在搞新的发射药。
而若是搞不出来这个新的发射药,他们改装的“鲁密铳”就跟烧火棍子没两样。
至于李禄,除了在杨振刚上船的时候过来拜见了一次之外,其他时间都没露面,也是一门心思,领着他的副官潘喜,扑在了各种款式土炸弹的装填和密封上。
各种大肚子小口的酒坛子、陶罐子,还有在宁远城里搜罗到的各种铁匣子、瓷瓶子,都被李禄和潘喜当成了宝贝。
李禄和潘喜,就像是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样,就连袁进船队船上用来压舱的灌了砂石的各种大型海螺壳,都被李禄和潘喜淘换了出来。
沙子被倒掉,然后塞进油纸包裹的火药包,再填上从各种压舱石上敲打下来的碎石头片,就成了掷弹兵们手里准备投掷的“手榴弹”。
两天两宿的时间,光是这样的“海螺壳”手榴弹,就装填了三四百个。
且说三月初七的中午,袁进派出去靠岸探察情况的两条小船,回来了一条,报告说,由船队抛锚停泊处,往西、稍微偏北方向六七里,就是小凌河入海处的河口滩涂了。
河口的南面,靠岸处有一沙洲,枯苇丛然,隔着沼泽与陆地相望,上面却有一处破败的营垒,远望无旗帜、无灶烟。
杨振听了袁进手下水师营哨探的报告,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叫好道:“好!好!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袁大哥!我们马上升帆,转向西北,前往那处沙洲停靠!”
对杨振来说,最让他喜出望外的不是他们现在的停泊处距离小凌河口较近,而是小凌河口南面不远处的那个沙洲。
更何况,那处沙洲之上还有一个曾经被使用过的营垒。
不管那个营垒如何破旧,即便是现在破败成了一片废墟,起码也能说明,那个沙洲可以驻扎人马,它不是一个临时性或者季节性的沙洲。
松山城周边的情况,杨振现在根本无从得知,所以他也不敢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找个地方就靠岸停船,然后就登陆安营扎寨,万一遇上鞑子呢?!
而这个小凌河河口附近的沙洲,就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所以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催促着袁进指挥船队,调整方向,前往那处沙洲停靠。
但是,袁进没有并没有立刻传令,而是沉吟不语,只是向着海岸的方向远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杨振见状不解,看着袁进说道:“袁大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兄弟!今日天气晴好,风浪也小,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我们这样大的一支船队来说,此时靠岸停泊,却又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鞑子在海岸上的高处设有瞭望台,以现在的情况,我们的大船靠近沙洲,即使降下风帆,也必然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