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五章 原因
两个陪嫁过来的大丫鬟,都与仇碧涵年龄相差不大,一个刚满二十,一个未满十八。
其中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名叫捧玉。
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叫心月。
她们都是当年仇震泰麾下人马的遗孤。
她们打小就与仇碧涵一同长大,虽说身份上是陪嫁丫鬟,可是感情上却与仇碧涵情同姐妹。
虽然杨振迟迟不愿意接纳她们两个作为通房丫鬟,既叫她们感到十分不解,也令她们倍感委屈,可是这件事关渡海搬迁的大事,她们哪里敢怠慢。
是以听了杨振的郑重交代,她们两个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眼下松山总兵府的内宅里,只有她们两个丫鬟伺候,原来跟着麻克清照顾杨振起居的那一老一少两个仆人,早就搬到了前院,负责洒扫庭院跑腿打杂的活计。
相应的是,杨振先前的侍从,如亲兵队长千总郭小武,以及亲兵副队长把总麻克清,现在也不在身边,而是被杨振留在了旅顺口。
现在杨振的军中没有多少宗族的力量可以利用,他才三十岁,还不能像毛文龙当年那样通过收义子甚至收义孙的方法招揽豪杰效命。
所以,他只能通过婚姻拉拢住仇氏和如今来归的沈氏,然后通过收取身边侍从亲兵的方法,来培养可靠和可用的人。
郭小武和麻克清虽然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对杨振来说,已经足够值得信赖了,可以派出去独立做事了。
这一回,杨振把他们留在旅顺口,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一来,如今留在旅顺口的满鞑子续顺公沈志祥等人,需要有人专门盯着点,免得杨振不在跟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二来,杨振将来抵达旅顺口以后,也需要有一个收拾好的住所落脚,并充当将来的总镇府。
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办,杨振也不放心,同时也不合适,也只能交给郭小武、麻克清这样的亲兵头子去办理。
他们两个虽然职务不高,但却是杨振身边众所周知的心腹人物。
旅顺等地,孤悬海外,前方是敌人,后边是大海,刚刚占领之际,前途未卜,人心不易安定。
杨振在临行之际,把自己的亲兵头子留下来挑选宅邸,也是在向据守旅顺金复三地的各路人马表明自己必回旅顺的决心。
事实上,对于是不是要去辽东半岛发展,杨振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是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而最终促使杨振最后做出到敌后去发展的根本原因,恰恰是辽东半岛南端所处的那个孤悬海外看似极端危险的战略位置。
单从资源丰富的角度来看,辽东半岛南端,如金州、旅顺等地,肯定是比不上辽西松锦地区的。
但是辽东半岛南端,尤其旅顺口等地方,却胜在拥有一个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
对他来说,辽东半岛南端三面环海并不非障碍,大海有时候固然是天堑,但更多的时候是通途。
从这里出发,往南渡海,是登莱、山东,甚至江淮地区,那里有杨振需要的大量汉人百姓,可以募民屯田,可以募民为兵。
往西渡海,可以去天津和永平等地,那里有杨振需要的大量廉价的铁料和铁矿资源。
往东渡海,则可以去朝鲜和日本,这里有杨振可以获取的粮食以及其他硝磺之物。
最重要的是,那里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
尤其从金州往南,方圆数百里之内,除了一些守卫城池堡垒的驻军之外,完全是荒无人烟。
与此相应的是,这里却有着大批量的荒山野岭、荒地荒田以及荒岛荒滩。
这些无主的荒山野岭,无主的荒地荒田,以及没有人烟的荒岛荒滩,足以承接大量的人口前来开荒屯垦。
而且,只要杨振手下的军队在复州城站稳了脚跟,或者说只要他们能守住了金州城,那么金州城这个咽喉之地以南的方圆数百里,就是安全的了。
那里三面环海,不用担心满鞑子的马步军动不动就赶过来侵袭破坏。
单就这一点来说,比起辽西松山附近就要好多了。
辽西走廊非常狭窄,已经布满了城池堡垒,城池堡垒外面的军屯民屯,也基本饱和。
就算现在其中有许多已经处在荒废状态了,可是那些土地却都已经落到了祖大寿及其麾下将士的手中。
那些土地都是有主的,杨振就是再强势,也不可能募了民以后,到那些土地上去屯垦。
至于边外的广袤地区,杨振在崇祯十二年夏天的时候,已经带着人亲自去过一趟了。
他去看了三座塔地区,那里也不错,地跨大凌河上游两岸,属于肥沃的河谷地区,土地平坦,也有水源,也适合屯垦。
但是,那里距离喀喇沁、敖汉、奈曼、库伦等几个蒙古部落太近了点,而那些蒙古部落又都已经归附了满清,并不安全。
一来,募民北上到塞外屯垦十分不易,塞外有北虏,人尽皆知。
二来,就算募了民,垦了荒,也必须派驻军队保护。
一旦要驻大军,就必须整修城池。
然而你一旦在那里整修城池,塞外的蒙古部落也好,满鞑子的大军也好,很快就会闻风而动前来破坏。
这样的话,就算是你前期工作一切顺利,比如把城池修起来了,派去的驻军也能站稳脚跟了,可是募民屯垦的事情,也仍旧做不起来。
面对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面对马步军战力强大的满鞑子军队,杨振在辽西地面上,根本找不到一个比较安全一点的发展环境。
相比较之下,他也只能把目光投向辽东半岛南端了。
当然了,之所以最后放弃在辽西发展,除了上面的这些问题之外,杨振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隐忧。
这个隐忧,就是崇祯十四年以后突然间开始大流行的那一场瘟疫。
在这场鼠疫大流行以后,漠南、山陕、中原、华北、江淮,包括大明京师,九边,这些地方全都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在这场致死率极高的鼠疫大流行冲击下,最后军心散尽,民心尽失。
崇祯十七年春,这场疫情刚刚有所缓解,李自成大军就兵临京师城下,立刻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这个内无兵马外无援军的情况,受到疫情重创的京师文武百官军民百姓,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再然后,满清铁骑入关,捡了一个大便宜。
那么问题是,满鞑子为什么没有受到这场超级鼠疫大流行的冲击?
满清入关以后,很多投降满清的读书人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将之归因于天命,认为是天亡大明,认为是满清得了天命。
但实际上,主要是因为满清国僻居在辽东一隅,与大明朝的腹地山海相隔,得了鼠疫的人也跑不过去。
崇祯十四年鼠疫在大明北方开始大流行的时候,满鞑子正击中了全部军力,在松锦地区跟大明军队对峙,准备决战,并没有入寇大明北方腹地。
特别是崇祯十六年秋冬季节,大明京畿之地鼠疫流行最为凶猛的这段时间,黄台吉在盛京挂掉了,满鞑子上层忙着争权夺利,也没有入关作战。
当然了,当时的辽东满清国内,之所以没有出现鼠疫流行,也跟鼠疫这种高致死率传染病的特点有关。
鼠疫的潜伏期很短,染上病的人,很快就会发表,然后发高热咳血而死。
这种传播力强、潜伏期短、致死率极高的鼠疫,跟着大明北方流民四处扩散,传得到处都是。
但是明朝末年的那些流民,为了求生,为了活命,几乎都是奔着人烟稠密的,相对富庶的地方跑,并没有往关外跑的习惯。
所以,明末的这场鼠疫大流行,往北,基本上局限在山海关以内,最北,也就是止步于辽西地区了。
等到崇祯十七年春夏之交,满鞑子大军入关南下的时候,大明朝北方的鼠疫大流行,也基本告一段落了。
正是考虑到接下来几年内这场鼠疫大流行的极端凶险,以及辽东半岛独特的地利,杨振最后才不再犹豫,才下定决心,把根据地从松山一带搬迁到辽东半岛南端去。
否则的话,他就算成功地避免了松山官军各部在松锦大决战中覆亡或者受创的命运,他也逃脱不了这场前所未有的鼠疫大流行。
崇祯皇帝是决不会允许他率领大批人马长期云集在辽西地区无所作为的,最多一年之后,崇祯皇帝要么会强令他们北上与满鞑决战,要么会抽调他们到关内剿贼。
这两个事情,都不是杨振在崇祯十四年前后想做的,或者说敢做的。
一方面,对于北上与满鞑决战,他没有准备好,冒然决战,凶多吉少。
另一方面,对于南下入关剿贼,他同样不敢冒然前去,因为去了一样是凶多吉少。
杨振当然不是在担心流贼的战斗力,流贼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大多数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杨振真正担心的,是跟着流贼到处传播的这一场鼠疫。
当然了,这些真实的原因,他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而对外公开的说法,也只能是渡海东进,收复失地,开镇金海,攻虏腹心。
不是杨振圆滑,实在是现在的关内猪队友太多,一旦陷入其中,好不容易攒下的这点抗虏的本钱,就会全赔在里面。
且说正月初五的这天上午,杨振在内院里与仇碧涵以及两个大丫鬟包好了饺子,让人把张臣、杨占鳌、邓恩、王煅这些老人以及留守协理营务处的几个人全都请了来。
杨振领着仇碧涵,亲自给到场的每个人送上了一包用红纸封好的银子,然后邀他们到二堂西侧宴客厅一起吃了顿饺子,算是补上了年节的礼,把年过了。
第五五六章 湖建
转眼间几天过去了,辽东湾方向的冰面上,没有传回来任何有关祖克勇一行人马的讯息。
监军内臣杨朝进隔一天一问祖克勇一行的消息,对他们踏冰过海杳无音信担心不已。
但是对杨振来说,没有消息本身,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祖克勇他们一行人马被满鞑子拦住了,或者他们一行在冰面上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就一定会有人折返回来报告消息。
莫说他们碰上这种情况的几率不大,就算是出了这方面的严重问题,他们也绝对不可能一下子全军覆没。
既然没有人折返回来,那就说明他们此行一切顺利。
到了正月初九这天的午后,来自宁远蓟辽督师府的一行人马,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松山城里。
为首的人物,乃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文士,手持蓟辽督师府的令牌文书,说有蓟辽督师洪承畴的亲笔书信,请见金海伯杨振。
刚刚受命守卫松山城南门的刘万忠,面对来头这么大的人马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开了城门,放他们入城,并一路领着到了总兵府,来见杨振。
松山总兵府二堂正厅上,杨振闻讯带着两个侍从副官,在这里接见了来人。
那为首的文士,一见杨振,即抱拳躬身说道:“在下乃是督师府洪部院幕府行人,特奉洪部院之命,专程来松锦军前,请金海伯明日南下宁远城,与洪部院一会。某携来洪部院手札一封在此,请金海伯过目!”
那文士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呈递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书信,拆开来看,字不多,无实质内容,大意与这个口音怪怪的文士所说的一样,就是请他到宁远城一会。
落款只有署名洪承畴三个字,没有签章钤印,一看就是一封私信。
杨振略想了想,当下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个洪承畴虽然是蓟辽督师,算得上是眼下关宁松锦一带最大的官员,最牛的人物,可是在杨振的面前,他却只能用商请的办法来对待。
因为,杨振也好,杨振麾下的兵马也好,目前已经不归他这个蓟辽督师直接指挥。
他要想以公事公办的方法对杨振发号施令,还需要向朝廷请旨,然后通过朝廷的旨意来执行。
真要这样的话,那一来一去所要花费的功夫,所要浪费的时间,可就大了去了。
也因此,涉及到杨振的事情,他就只能通过派出自己的私人幕僚,通过私人书信的方式,来跟杨振商量着办理了。
这一次,洪承畴移驻到宁远城以后,要接管方一藻留下的烂摊子,必定有许多事情要梳理,之前没有传召自己会面,想来是千头万绪的事情没有安排好。
如今他到宁远城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吧,想想也该梳理得差不多了,该来传召自己了。
杨振想通了这一点,当即收起了书信,笑着对那文士说道:“先生之意,本都督已经明了。先生远来辛苦,且在宾舍休息一个晚上,明日一早,本都督便随你南下宁远,前去拜见洪部院。”
杨振说完话,便摆手示意沈永忠、许廷选两个人领那文士出去,到前院去安排住宿的地方。
然而这时,那个文士却笑着说道:“杨都督果然爽快人也,那就说定明日南下宁远。不过,在下今日尚有其他公务在身,需得尽快前往锦州城一趟,今晚恐不能留在松山城中过夜。有负都督美意,还请都督见谅。”
杨振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明白过来,洪承畴这次怕是也要请锦义伯祖大寿前往宁远见面,共商关宁松锦的军务大事,当下便对那文士点头说道:
“好说,好说,既如此,那就不留先生了!”
杨振说完这话,随即站起来,便要送客。
那人见杨振如此好说话,显然也挺高兴,遂又说道:“那就请都督明日辰时前后,前往松山城西门外驿道口,与洪某会合,届时与洪某一道南下!”
“洪某?”
那文士不经意间的一个自称,立刻引起了杨振的注意。
这个时候,杨振也才发现,那文士的口音听起来怪怪的,莫非他是湖建人,是洪承畴的宗族中人?
“好说,好说。呵呵,杨某真是糊涂了,到现在也没请教先生名讳,敢问先生在洪部院幕府担任何职?先生与洪部院——”
杨振正猜测着眼前这个洪某人与洪承畴是何关系,正斟酌着如何措辞的时候,就见那人笑着说道:
“不才洪承撰,乃洪部院幕府行人。不敢当都督请教二字。”
“洪承撰?”
杨振虽然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与洪承畴的关系必然不浅。
洪承畴,洪承撰,这不是妥妥的兄弟关系吗?
再想到他担着的洪承畴幕府行人的角色,杨振立刻就判断出,这个洪承撰不光是洪承畴的弟弟辈,而且还当是洪承畴幕府中比较有地位又比较得信任的一个人物。
行人,在古代是一个官名,明朝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官职,属于办理外交或者对外交往事务的官员。
相应的是,在封疆大吏的私人幕僚队伍里面,也有这种负责迎来送往,负责奔走联络的人物。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上前躬身抱拳见礼,同时笑着说道:“欸呀呀,我说怎么看着先生如此面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原来竟是洪部院之弟大驾光临松山,真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了!”
从年龄和姓名来看,这个洪承撰当是洪承畴的弟弟或者族弟,但是两个人的相貌其实相去甚远。
洪承畴南人北相,文人武相,长身伟貌,气势不凡。
但是这个洪承撰,却是中等身材,胡子稀疏,面貌较黑,看起来比较文弱,是较典型的闽越男子长相。
不过,在这个时候,杨振自然是没话找话,硬套近乎了。
而那个自称叫洪承撰的文士,显然已经见惯了别人刚刚得知其名讳时的反应,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
“都督此话言重了,洪某并非洪部院胞弟,只是有幸与洪部院同属湖建南安洪氏一脉而已。承撰既非朝廷命官,又无甚功名在身,岂敢受都督此礼!”
虽然洪承撰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他人站在原地并不躲闪,说完这个话,只略躬身,便又告辞道:
“实不相瞒,今日日落之前洪某还要赶到锦州城,去见锦义伯祖大帅,因此不能在松山久留,还请都督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稍后片刻,我亲自送洪先生出城!”
杨振说完这话,便叫洪承撰稍待片刻,同时以更衣为名,出到外间。
先是吩咐沈永忠出去备马,然后又叫许廷选到协理营务处找代理营务的张臣,领一百两金叶子封好拿来。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
杨振从外间回来,当面向洪承撰赠送了这份厚礼,然后亲自陪着他,送到了松山城的北门外,直到送他离开。
洪承撰做了其族兄洪承畴的幕僚以后,早就见惯了官场上礼尚往来的大场面。
但是,像杨振这样,以金海伯左都督的身份地位,向他这个没有朝廷真正官身的幕僚送礼,而且什么请求都没提,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厚礼,还是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不管洪承撰如何受宠若惊,在杨振的坚持之下,他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杨振的馈赠和礼遇。
洪承撰虽然没有见过杨振,但却已经不止一次从洪承畴的嘴里听说过杨振的大名了。
而这次见面,更是让他对杨振的慷慨豪爽有了直接的感受。
送走了突然到来又快速离去的洪承撰,杨振领着张臣、沈永忠、许廷选策马往回走,路上,沈永忠十分不解地问道:
“都督,这个洪承撰,不过是洪督师帐下一个幕僚罢了,充其量也只是洪督师的一个族弟而已。都督堂堂金海伯,左都督,何故如此屈尊礼下于他这样一个不第老童生?”
沈永忠自从其嗣父沈志祥被封为大明朝的襄平伯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过去还是一个被俘之后不得已归顺的降人,每天心情郁郁垂头丧气的话,那么现在完全是判若两人了,不仅做事态度积极了,话也多了,不再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了。
杨振见他问起,又见张臣、许廷选皆有不解之意,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我屈尊礼下于他,并非因为他是洪督师帐下行人,也并非因为他是洪督师之族弟。呵呵,我之所以如此屈尊礼下于他,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湖建人!”
第五五七章 难易
“湖建人?”
杨振的话,不仅没有让众人释去疑惑,反倒是让三人更加一头雾水,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说的湖建人,就是福建人。你们几个,还真是没文化啊,哈哈哈哈……”
杨振见自己说的小笑话,完全没有带来应有的反应,先是自得其乐地哈哈一笑,然后又接着说道:
“来,我考考你们,下一步等我们移防到了旅顺、金州、复州等地以后,我们金海镇的当务之急,你们看,是什么?”
许天宠的长子许廷选见问,当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我军当务之急,乃是厉兵秣马,北上夺取熊岳,以为复州门户!”
杨振见许廷选这么说,当下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事很重要,但是并非当务之急,更非我们立足辽南的根本之策。”
许廷选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话。
许廷选跟着杨振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觉得眼前这年轻的金海伯深不可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说话办事看起来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可循,但其实目标异常坚定,而且为达目的能屈能伸,甚至可以说是不计后果胆大妄为。
对许廷选来说,男子汉大丈夫正该如此,这才是自己想要追随效力的乱世枭雄模样。
经历了张家口那个雪夜,以及在塞北风雪中的长途跋涉之后,骨子里桀骜不驯渴望干一番事业的许廷选,对杨振这个主上越来越顶礼膜拜,越来越五体投地了。
但是,杨振的这一套思路打法,他试着去努力领会努力学习,却仍旧学不会,直叫他无迹可寻。
这时,沈永忠说道:“若非北上进攻,那,以卑职之见,当是尽快招兵买马,分兵驻防各地险要,整军备战,以防满鞑大军南下!”
“嗯,永忠说的,有点意思了。但是,这个事情固然要做,却仍非第一要务。”
杨振先是肯定了沈永忠的说法,变相鼓励他一下,但他自己仍然认为这不是当务之急。
到了此时,一直在思考的张臣说道:“我军当务之急,该当是募民招垦才对!以卑职之见,金海镇孤悬海外,如何获得粮草补给,乃第一等大事!
“若不能大量垦荒屯田,则粮草必无法自给,若粮草无法自给,则势必不能长久立足。当年东江镇败亡之教训,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没错!张臣说的非常正确,廷选、永忠,你们两个也不错,但是今后也要多从战略的层面看问题,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杨振听见了张臣说的募民招垦的话,当即表态,直言这才是当务之急。
同时,他也不管沈永忠和许廷选能不能听懂,只是告诉他们两个今后要多从战略全局的层面考虑问题。
沈永忠比许廷选大,但他是许廷选的亲妹夫,而杨振又是沈永忠的表妹夫。
杨振原本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因为娶了仇碧涵,这两个人便成了杨振的亲戚。
虽然这个亲戚关系,拐的弯子有点大,也有点远,但是有了这么一层亲戚关系,终究还是比没有要好得多。
有了这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亲戚关系之后,杨振与他们之间,就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或者主与仆的关系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容易成为一个休戚与共的利益共同体。
对于杨振这样的穿越客来说,他现在最缺乏的,因而也是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利益共同体。
为此,他不仅需要牢牢抓住广宁后屯卫那个小圈子,还要抓住宣府镇这个圈子,以及前东江镇遗留下的这个大圈子。
他要让这几个圈子以自己为中心,牢牢地拧成一股绳。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乱世争得一席之地,并进而完成自己的使命,达成自己的目的。
杨振肯定了张臣的说法,但却并没有因此解答众人的疑惑。
沈永忠、许廷选听了杨振的话,纷纷点头称是,但再抬头,看向杨振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困惑。
而杨振将他们的思路引到到了募民招垦之上后,见他们仍旧满头雾水,当下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募民招垦难吗?”
杨振先是这么一问,然后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几人,微微一笑,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问自答道:
“说难也难,但是说不难,其实也不难。说不难,是因为方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饥荒频繁,流民遍地,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招来大量流民就食。
“同时旅顺金州一带,又多是荒田荒地,即便岸上荒地垦完,也还有沿海那些岛屿,你们想,哪个岛屿不能安置个几百上千流民?所以,我说不难。”
说到这里,杨振见众人一起点头,随即又笑了笑,说道:“但是,要说容易,却也没那么容易。不容易在哪里?
“呵呵,我说的不容易,就是金州、旅顺以及海上荒岛这些年与辽西一样干冷少雨,所以开荒容易种田难,种田容易丰收难啊!”
听见杨振的话题再次回到了难字上,沈永忠、许廷选两个人一会儿恍然,一会儿恍惚,彻底被杨振的话给搞糊涂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张臣点头说道:“不错。确实如此。这些年整个北方都是干冷少雨,莫说辽东一隅了,就是宣大、中原、山东、江淮,也一样歉收减产,要不然的话,哪里来的那么多饥荒,哪里来的那许多流民呢?”
说到这里,张臣神情郑重地看着杨振说道:“希望都督这里,能有好法子。要不然,即使在旅顺金州复州乃至沿海荒岛上,如期募民招垦,把能垦的荒地全垦了,恐怕也种不出多少粮食,若是实现不了粮草自给,到时候募民募兵越多,却不能养活,反倒成了负担!”
杨振见张臣想到了这些,当即笑着说道:“法子嘛,我心里倒是有一个。原本我还觉得无从入手,可是今日见了这个洪承撰,却叫我灵光一闪,有着落了。我们今后能不能足食足兵,端看这个法子灵不灵验!”
杨振这么一说,张臣、沈永忠、许廷选立刻勒马驻足,当街停了下来,一时间,三个人全把目光集中在了杨振的脸上。
张臣更是又惊又喜地问道:“都督真有法子了?!”
杨振见他们这样,没直接回答张臣的提问,反而笑着问出了另外一个令他们完全意外的问题:
“你们几个有谁听说过甘薯此物?”
“甘薯?!”
杨振的这个问题,在眼前这几个生在辽东长在辽东的北方人这里,自然不可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果不其然,杨振的问题抛出来以后,沈永忠与许廷选再次面面相觑,尔后一起转向更年长也更有阅历的张臣。
但是张臣与他们一样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当下摇了摇头。
于是面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杨振,沈永忠一头雾水地反问道:“都督,你说的这个甘薯,是什么东西?”
也难怪他们一头雾水。
杨振从洪承撰,说到金海镇的募民垦荒,再说到福建人,最后又说到甘薯这个东西,虽然极其跳跃,但其中自有关联,自有杨振自己的一个思路。
可是这些话,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却完全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确让他们无法理解。
甘薯,就是番薯,又叫地瓜,也叫红薯或者红苕。
万历年间从南洋传入两广和福建地区,直到一百多年以后,才从两广闽浙等地一路北上湖广,最后传到中原与河北地区。
至于山海关外的辽东辽西,那就更是后来的事情了。
他们这些人以前没有听说过甘薯之名或者番薯之名,那也是正常得很了。
但是这个东西,对于杨振来说,却一点也不陌生。
最近这段时间里,杨振正在考虑移防到辽东半岛以后的事情,正在考虑大军到了辽东半岛以后,如何进行募民招垦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事情,杨振自然很快想到了他在后世时候熟悉的那些高产农作物,想到了地瓜,想到了土豆,想到了苞米棒子。
这些东西都是后世东北大地上十分常见的高产农作物,可是在这个明末这个年代的关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要他能将其中的一样农作物,引种到辽东半岛上来,那么这个募民垦荒的事情,就基本上成功了一半。
其中,土豆和苞米棒子这两种,杨振并不清楚它们是具体在什么时候传到大明朝来的,所以不敢抱多大的期望。
但是番薯这个东西的来历,杨振却印象深刻。
还在后世的时候,他曾经去过福州旅游,参观一个叫做先薯亭的地方,意外地了解到了地瓜这个东西传入中国的过程。
是以杨振很清楚,从万历中后期开始,地瓜这个东西就已经在福建和两广地区的山岭之间大量种植了。
尤其是在福建地区,甘薯种植更为广泛,天启时就已经深入民间。
因为,当年从南洋吕宋地区带回甘薯藤的陈氏父子,就是福建人。
第五五八章 金薯
现在杨振的身边,并没有福建人。
原本他还想着,等到了辽东半岛以后,就专程派人乘船南下,去福建两广等地求购番薯呢。
但是没有想到,他在松山城还未开始启程东渡,就碰上了洪承撰这个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前来见他。
洪承撰浓浓的福建口音,立刻让他想了起来,现在的蓟辽督师洪承畴本人,就是妥妥的福建人啊!
洪承畴本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中了进士,一直辗转各地在外做官,如今更是身为蓟辽督师,位高权重,他本人未必会知道什么甘薯番薯之类的东西。
但是洪承畴从福建带出来的族人仆人,或者从本乡本土招揽的幕中宾客,却必有知道甘薯或者番薯的人物。
而洪承撰或许就是这样的人物了。
这也是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立刻对他十分热情十分尊重的原因了。
当然了,洪承撰官方身份地位虽不高,却是洪承畴身边的心腹人物,对此,杨振自然也不想怠慢了他。
但是临别赠金,却完全超出了这个尊重的范围。
只是这个洪承撰在杨振这里呈上洪承畴的书信以后,得到了杨振的许诺,便匆匆忙忙地要赶往锦州城去,叫杨振一时没有合适机会开口询问甘薯的事情。
好在明日这个洪承撰便会返回,然后领着杨振,还有锦义伯祖大寿,一同前往宁远城去,到时候结交他,请他帮忙,机会还多得是。
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随口回答了沈永忠提出来的问题,说道:“甘薯是什么东西?呵呵,问得好啊!甘薯可是一个好东西。它不仅味甘能食,而且产量极大。
“垦种一亩高粱,能收获多少高粱米?有没有三五百斤?可是垦种一亩甘薯,少则收获两三千斤,多则收获四五千斤!”
杨振说到这里,沈永忠、许廷选二人依然有些茫然,有些摸不着头绪,可是张臣却已经明白过来了,当即又惊又喜地问道: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高产的神奇之物?!都督要在金海镇募民屯垦,可是要引种都督所说的这个甘薯?”
“当然。去岁我们在松山城附近试种了高粱,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给城中骡马骆驼种出来了一批草料,各部最后收获了多少谷物?寥寥无几啊!”
面对手下干将张臣的问题,杨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并且向他这个明白人简单解释了原因,最后进一步说道:
“呵呵,我们今后在金海镇的事业能不能兴旺发达,恐怕一切就寄托在这个甘薯上面了!若是甘薯不能引种成功,那么未来可就不容乐观了!”
杨振这么一说,将张臣和沈永忠、许廷选三个登时给震住了。
他们几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甘薯,这个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过的东西,竟然在杨振对未来的谋划之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帅所说的话是当真的,那么,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或者说,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难道说,我们这些人的前程命运,就是寄托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甘薯上面?!
过了一会儿,还是张臣最先反应过来。
他见杨振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连忙接过话头问道:“那,都督这里,可是已经胸有成竹?难道说,这个事情,却要着落在这个洪承撰的身上不成?!”
“呵呵,虽不中,亦不远矣!”
杨振还没找到洪承撰细谈过这个事情,所以眼下当然还不能把话说死。
但是,不管这个洪承撰知不知道甘薯这个东西,这次去过宁远城以后,杨振都打算尽快派人南下,往福建去,去寻找甘薯,去求购甘薯了。
杨振说完了话,看着将信将疑的张臣等人,也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随后扬鞭策马,赶回总兵府去了。
对于甘薯的事情,他也不能说得太多,一旦说多了,必然不能自圆其说。
杨振生在辽东,基本上也是长在辽东,他的人生轨迹,基本上也是局限在辽西、东江以及宣府、蓟州这几个地方。
他的这个人生轨迹,与其部下许多将领的人生轨迹,是高度重合的。
如果连张臣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都没见过甘薯这种东西,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甘薯之名,你杨振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点,让杨振不敢多说。
与此相应的是,张臣他们几个竟然也没人敢张口问这个问题。
毕竟杨振这次进了京师以后,可是得蒙天子两次召见过的,而且据说第二次,是单独召见。
紫禁城内,皇帝身边,又有什么稀罕之物没有呢,又有什么神奇之物没有呢,或许金海伯就是在那里见过吃过呢?
崇祯十三年正月初十的一大早,杨振吃罢早饭,叫张臣留在松山城代理行使协理营务处的职责,准备移防事宜,而他自己则领着沈永忠、许廷选,还有杨占鳌率领的一哨火枪手,离了松山城。
他们如约会合了从锦州归来的洪承撰一行,以及同样领命前往宁远议事的锦义伯祖大寿一行,并作一路,南下去了。
锦义伯祖大寿与杨振已经在私底下见过面了,对杨振移防以后辽西防务的安排,已经心里有数了。
所以见了杨振,只与他寒暄见礼,相敬如宾,当着洪承撰的面儿,并不多说一句话。
至于洪承撰又见了杨振,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却比第一次亲热多了,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比起对待锦义伯祖大寿来说,明显多了一份热络劲儿。
由此可见,洪承撰一行在锦州城内,或许并没有能得到他在杨振这里所得到的那种尊重和礼遇。
当然了,祖大寿久镇辽东,堂堂征辽将军锦义伯,也的确没有必要对洪承撰这样一个督师府的私幕行人过分礼遇。
对他来说,他能够对洪承撰以礼相待,并且能够在领命的次日启程南下,已经很给新任的这个蓟辽督师面子了。
当日中午,一行人在连山城内歇脚休息。
午饭后,锦义伯祖大寿与其弟祖大名商议军务去了,只留了杨振与洪承撰在连山城门楼上观景,终于让杨振找到了机会与洪承撰私下交谈。
“洪先生是福建哪里人?”
杨振一逮着机会,与洪承撰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来了。
“湖建泉州南安。”
洪承撰原在故乡屡试不第,见同宗兄长洪承畴发达了,便前往投奔洪承畴,到如今,也已有好几年的光景了。
这些年当中,他也见多了那种想通过他这个路子,攀上洪承畴这颗官场大树的文官武将。
对于那些人的心思,他很清楚,一看就能看透。
可是眼前这个金海伯杨振却叫他有点看不透,有点搞不清楚杨振走他这个门子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因此,他也不多说,也不主动,杨振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
却说杨振听了以后,略想了想,便又问道:“南安?那,南安距离长乐,远吗?”
杨振的这个问话,完全出乎了洪承撰的意外,让他一时有些愣住了。
通常情况下,其他人找他套近乎,无外乎是说,诶呀先生是福建人,某也是福建人,或者,唉呀先生是福建南安人,某的某某亲友也是福建南安人之类的套话。
但是杨振这个套近乎的思路,似乎过于跳跃了,一时让他有点接不住。
“这个么,说近倒是不近,毕竟不在一处,南安在闽南,长乐么,却在闽东。但是,要说远么,倒也不算远,毕竟都在闽地,山水相邻。”
洪承撰这番话,是他自以为最滴水不漏的一番话了,相当于啥也没说,既不断言说远,也不断言说近,就等着杨振继续表露意图。
但是,他说完了这话之后,等了一会儿,却见杨振皱眉沉思,没有跟着再问。
这让他有点纳闷了。
又想到眼前这一位,可是现在皇帝眼里的红人,可是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金海伯左都督征东将军,他便问道:
“都督在闽东长乐地方,可是有什么远亲?或者有什么故旧不成?”
“那倒不是。杨某出身辽东,亲友故旧皆在北地。杨振之所以问起长乐,乃是因为——长乐的一对父子。”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洪承撰郑重说道:“洪先生可曾听说过,长乐有一对教人在闽中广种甘薯的陈氏父子?”
“哦,敢问都督说的甘薯,可是闽中的金薯?”
洪承撰听了杨振所问的问题,仍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他却向杨振提到了一个金薯的名字。
“金薯?”
杨振听了一愣,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心想: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或者说这个时空有了什么不同?
“哦,对了,金薯是福州的称呼,在我们闽南,也叫它番薯。因是从南洋番邦传来,所以百姓称之为番薯。”
“对,对,对,是番薯,是番薯!”
杨振一听洪承撰提到番薯二字,立刻就知道,方才洪承撰所说的金薯,只不过是地瓜的另一个别名而已,所以立刻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第五五九章 所图
杨振的这个反应,再次出乎洪承撰的意料之外,直叫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眼前这个金海伯这么主动地跟自己套近乎,这么礼下于人,就是为了打听这个滥贱的番薯?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杨振屈尊对待洪承撰,待之以礼,赠之以金,早就引起了洪承撰的注意,或者说是警惕。
礼金他收了,但他也知道,杨振不会凭空这么做,必然是有事要有求于他。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会求他什么事情,但是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求他帮忙。
所以,此时此刻他并不相信,杨振如此礼下于人,只是为了那个在闹饥荒的时候闽人才会吃的番薯。
“怎么,难道杨都督与长乐陈氏族中那一对商人父子有什么旧谊,或者,旧怨?”
“没有,没有,没有,我与他们既没有旧谊,也没有旧怨。我只是想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而已。洪先生大可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哈哈哈哈……”
洪承撰虽然滑不留手,什么话都不肯交底,但是从他的话里面,杨振还是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因此心中高兴,便哈哈大笑起来。
“都督厚礼结交洪某,当真只是为了打听这对陈氏父子消息,当真只是为了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
洪承撰听了杨振的话以后,仍旧将信将疑,又见杨振哈哈大笑,干脆便把心中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并且他一张口,就直言不讳地点出了杨振礼下于人必有所图的事实。
杨振一听洪承撰这个话,心想你还真是疑心病重得很呐,当即对他说道:“当然只是如此而已。难不成我这个金海伯还想从洪先生这个谋个一官半职不成?哈哈哈哈……”
杨振说了这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这一笑,倒让洪承撰尴尬不已,讪笑着说道:“岂敢,岂敢!金海伯说笑了,金海伯说笑了!”
这个洪承撰因为没有科举的功名,在其族兄洪承畴的帐下效力多年,自己都没能混上一个一官半职出来,又岂能帮别人办得了这样的事情?
因此,他见杨振这样说,尴尬的同时,也终于相信,杨振如此这般,可能真的只是想求购一批番薯。
“呵呵,都督若想求购番薯,又何必非要打听长乐那陈氏父子?番薯之物,贱而易生,如今在八闽之地皆有种植,几无地不有,何必向长乐陈氏求购?”
杨振听见洪承撰这么说,当下更是高兴,冲着洪承撰作揖说道:“此事若能得洪先生之助,杨某他日定有厚报。”
“此事甚易也。都督只需遣人南下,携银子到南安采买即可,有何难哉?洪某人无功不受禄,岂能再要都督之厚报?”
洪承撰对杨振所说的厚报,虽然心里很感兴趣,可是同时他也知道,杨振送的礼,他可不能轻易再拿。
“呵呵,杨某部下皆武夫,且无一闽南之人,到了那里言语不通,人情不熟,又多不识得此物,正需有一人居中为向导。”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抱拳躬身说道:“我料洪先生身边,必有人可以助我,届时还请洪先生务必遣一人南下,为我部下充任向导!事成,必有厚报!”
杨振说完这话,抱拳躬身对着洪承撰不直腰,那意思竟是非要洪承撰答应不可。
洪承撰见状,心中终于笃定了,这个金海伯果真只是想要求购番薯而已,登时摇头失笑说道:
“好说,好说,若只是如此,则此事甚易耳。只需都督在洪部院面前,将此事提上一句半句即可,到时候,洪某自有办法遣一妥当人陪同南下!”
杨振一听洪承撰答应下来,心中大喜,立刻道谢。
而洪承撰得知杨振赠他百金,所求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心中也很高兴,当即忙着还礼。
两个人这边刚把事情说完,就见祖大寿在其弟祖大名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门下。
于是两个人联袂下城,与祖大寿会合一处,告别了祖大名,再次出城往南去了。
连山城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远,他们一行人午后从连山出发,当日未到申时,即已抵达宁远城下。
一行人跟着洪承撰进了城以后,锦义伯祖大寿自回祖家大宅内休息,而杨振与两个侍从,则跟着洪承撰到蓟辽督师府内的客馆歇脚。
至于杨占鳌所带的一哨火枪手,则跟着前来迎接他们的新晋署理宁远总兵官刘肇基,去到宁远城中的营舍安置。
当天晚上,蓟辽督师洪承畴在蓟辽督师府后堂安排了宴席,给锦义伯祖大寿、金海伯杨振接风洗尘。
杨振自然要到场,而祖大寿也衣冠一新地出席了。
正是蓟辽督师洪承畴首先提议要给祖大寿封世爵,这个消息,当然早就传到了祖大寿的耳朵里。
虽然祖大寿认为他自己早就该封世爵了,但是对洪承畴的这个恩情,他还是很领情的。
尤其是对于洪承畴这个恩情背后所包含的强烈的示好意图,祖大寿也是很明白的。
尤其是他现在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对于朝廷派来的督师文臣,态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一个是处心积虑的刻意拉拢,一个是半真半假的有意奉承,洪承畴与祖大寿初见面,就相谈甚欢。
洪承畴对祖大寿这些年来镇守辽东的劳苦功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而祖大寿也相当实惠,当场向洪承畴赠送了他给新任蓟辽督师备下的重礼。
这份重礼,倒也不是别的,而是他派人花了重金,从京师青楼行买来的两个才艺与美貌双绝的清倌人。
那两个清倌人头戴帷帽,直接被人送到了后堂之上。
灯火辉煌之中,摘去帷帽,两个十六七岁姿容清绝的清倌人,巧笑嫣然地朝着洪承畴下拜,让乍闻此事即谢绝不止的洪承畴,一时间为之瞠目忘言,最后欣然接受。
祖大寿回到宁远城的时候,先回了一趟祖家大宅,当时杨振还暗叹他过于桀骜了,现在看来,人家是去准备这个重礼去了。
祖大寿当着杨振的面儿向洪承畴赠送这样的豪礼,自是没把杨振当外人。
然而他这么一来,却让杨振一时有些尴尬,因为杨振所备下的礼物,只是一件从范家大院里抢来的貂皮大氅。
但是,杨振眼见洪承畴扛不住那两个清倌人的姿容美色,当场欣然接受了祖大寿送上的礼物,当下他也只能唤来了沈永忠、许廷选,叫他们两个取来自己预备的礼物,同样当面送上。
这样一来,杨振就相当于是加入了祖大寿向洪承畴呈送拜见之礼或者说行贿的行列,也就不会在事后被人猜疑了。
祖大寿所做的事情,杨振也做了,自然就不会出去乱说了。
当然了,在这个年代,下官初次拜见上官的时候,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乃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算谁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并不是什么罪名,除非皇帝已经要处心积虑地收拾你了。
祖大寿这么一带头送礼,当晚的宴席就进行不下去了。
眼见蓟辽督师洪承畴在两个清倌人的伺候下酒不醉人人自醉,祖大寿和杨振很快也就知情知趣地起身告辞。
他们从洪承畴所居的督师府后堂出来的时候,宁远城刚刚笼罩在夜色当中。
祖大寿老来封爵,一了多年心愿,心情显然十分高兴。
刚从督师府后堂出来,便力邀杨振到祖家大宅继续宴饮,并说也为杨振准备了一份厚礼。
但是,祖大寿的力邀,被杨振拒绝了。
杨振看着有些志得意满的祖大寿,对他说道:“大帅之心意,小子自当心领之。但若今夜小子出入大帅家宅宴饮,或许过不上几日,此消息即会上达天听。若如此,于大帅,于小子,皆为不利也。大帅岂可不慎之?”
祖大寿听了这话,想了一想,便不再力邀杨振去赴宴了,随即告辞离去。
祖大寿知道杨振即将离开辽西,过去对杨振的提防之心,现如今已经散尽了。
再加上先前两个人的三次会面,已在许多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这些情况使得祖大寿认为,与杨振及其所部人马冰释前嫌的时机到来了。
所以,他想借着这个同在宁远城的机会,让杨振与自己的一杆兄弟子侄和心腹将领们见见面,免得双方人马一直水火不容。
但是他听了杨振的话以后,立刻认识到,他这个锦义伯与杨振这个金海伯之间,走得太近了,的确不符合朝廷以文制武的驭将之道。
他们相互间,还是保持一种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甚至是相互掣肘相互牵制的局面,才能皇帝放心,也才能从洪承畴这里得到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
事实证明,杨振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幸亏他没有跟着祖大寿前去祖家赴宴。
因为他回到了督师府别院客馆没过多久,洪承畴便又派了人来请他见面。
当杨振跟着前来请他的人再次走进督师府后堂当中的时候,宴席早已撤下,那两个祖大寿刚送的清倌人,也已不在现场。
洪承畴更是一改先前有点酒醉失态的模样,手里拿着茶碗,眯着眼睛,肃容静坐在堂中一张太师椅上,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哪里还有分毫贪恋酒色的样子?
第五六零章 相商
洪承畴抬眼看见杨振返回来了,当即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茶碗,对杨振笑着说道:
“呵呵,宁远城乃是金海伯当初任职之地,想必亲朋故旧不少,且眼下时辰尚早,怎么不去会一会亲朋故旧之人呢?”
杨振见洪承畴这么问,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亲朋故旧?呵呵,看来督师大人还真是有所不知。若杨某有那些亲朋故旧,想当初就不会以区区数百之兵,被派去为松山解围了!”
洪承畴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眯着眼,看了杨振一会儿,然后一笑,起身请了杨振坐下。
“金海伯可是已经定下了渡海移防的日子?本部院听说,陛下已经下旨督促过了。”
卢志德、褚宪章两人各带人马,先后在宁远城落脚,又从宁远城出发,崇祯皇帝下旨督促杨振尽快移防的事情,当然早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洪承畴刚才还在问杨振何故没有外出会友的问题,转眼之间就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叫杨振一时有些接不住。
“啊?是。已经请宫里来的传旨钦使回报陛下了,当前海上冰情严重,尚需一段时日才能行船。眼下初步定了惊蛰前后启程。”
洪承畴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冷场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按理说,金海伯移防海东以后,即归兵部直辖,本部院请金海伯前来宁远议事,有点不合规矩,但是本部院初来宁远,有许多事情需要交接办理,不请金海伯辛苦一趟,却又实在不行。望金海伯多多体谅!”
“呵呵,督师大人客气了,都是为天子效力,何来辛苦一说,督师大人有事,不妨对杨某直说!”
洪承畴见杨振貌似颇好说话的样子,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本部院这次特意请金海伯到宁远城来,的确是有几件事情与金海伯见面相商。——这其一嘛,就是松山城的防务。
“之前天子的旨意,已经十分明确,即令金海伯移防旅顺口以后,松山城的防务,也仍归金海伯统摄。本部院对此的想法,你也明白,可是圣旨已下,本部院自当遵旨而行。”
洪承畴本人当然是反对将松山城的防务仍旧交给杨振来统管的,毕竟杨振去了旅顺口以后,与松山城隔着辽海,有各种不便。
而且,松山城地位重要,他来了关外以后,也想派自己麾下大将前去驻扎守卫。
在他看来,杨振本人去了旅顺口以后,还要留一只兵马占着这个地方,实在太不合理。
可是,崇祯皇帝出于对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忌惮和不信任,非要这么安排,让洪承畴不想接受也不行。
杨振很明白洪承畴的想法,同时也能理解洪承畴此时的心情,但是他绝不会因此而松口,更不可能让出松山城。
因此,他听见洪承畴说起这个问题,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洪承畴见状,接着说道:“本部院想知道的是,金海伯你离开松山以后,松山城将会交予何人之手?松山城能留多少兵马?其人其部,又能否担得起守卫松山的重任?”
洪承畴接连问出的这些问题,也是杨振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杨振已经任命了祖克勇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同时任命了吕品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但是对于自己离开辽西以后,由谁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他却一直没有给出任命。
他没有给出任命,不是因为这个位置不重要,而是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以至于让他有点难以决断。
从资历和威望的角度来说,适合留守松山的人选,是有数的。
杨振部下已有的副将就那么几个人,其中祖克勇、吕品奇已经分别得到了协守总兵官的任命,剩下合适的人选就更少了。
杨振倒是希望任命张得贵留守松山城,等自己离开后,就让他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
这个人资历够了,而且是杨振身边老人,足以让他放心。
但是,张得贵已经带着大批队伍物资迁往旅顺口去了。
而且,将来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事情,也需要有个忠诚可靠的人去牵头负责。
与此同时,那些迁往辽东半岛去的制铁所、弹药厂、被服厂的复工复产,以及各种饷械粮储、军需物资的安置分配,也需要他这个最熟悉情况的人前去协调安排。
所以短时间内,张得贵根本走不开。
如果杨振非要等到移防事务全部安顿下来以后,等到辽东半岛那边的局势全部稳定下来以后,再把张得贵派回到松山城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那就有点过了,容易寒了其他人的心。
那么杨振现在的麾下之中,除了张得贵以外,够这个资格的还有两个人物。
一个是许天宠。
另一个是夏成德。
许天宠在前东江镇的时候就是副将了。
他跟着沈志祥弃岛上岸投降满鞑子以后,虽然没有怎么受到重用,只得了一个正白旗汉军甲喇章京的职务,但是这次反正过来以后,起码得从副将算起,往上走一步吧。
恐怕只有如此,才能够真正将之收归己用。
再说了,沈志祥在前东江镇的时候只是自称总兵,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副将,现在反正归来了以后,杨振给他请了襄平伯的世爵,若是不能给许天宠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那就未免有点过于厚此薄彼了。
杨振已经决定提拔许天宠,将他从沈志祥的麾下彻底拉到自己这边来,所以六个总兵空劄里边,已经包含了给他的那一个。
但是,要把许天宠直接安排到松山城来当总兵,恐怕又不是那么合适。
一来,许天宠毕竟是刚刚反正归来之人,有了投降满鞑的过往,到辽西来恐怕一时也不能服众。
二来,夏成德已经摆明了并不想移防到辽东半岛上去,若把许天宠派过来当松山总兵,那等于是直接打夏成德的耳光。
他们两个人在松山城里恐怕很难融洽相处,杨振一旦这么做,等于是在松山城里埋下了一个严重的隐患。
这么盘算下来的话,那就只剩下夏成德这么一个人选了。
从资历,到威望,再到他之前两次守卫松山城的功劳来看,夏成德的确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夏成德之所以迟迟不明确表态要跟着杨振移防到辽东半岛去,恐怕也是因为他本人已经存了这样的念想,认为他自己是杨振离开以后松山团练总兵的不二人选。
而吕品奇之所以突然下了决心要求跟着祖克勇一起去复州,恐怕也是推断出来他自己一旦留在松山城,恐怕就当不上总兵官。
按理说,从夏成德本人,到杨振麾下其他人,既然都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期或者说预判,杨振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不需要这么犹豫不决。
但是让杨振犹豫的,恰恰是夏成德这个人物。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松锦大决战的最后关头,正是这个夏成德打开了他自己驻防的城门,献出了松山城,使得松锦局势彻底无可挽回。
祖大寿在锦州开城投降,是在松山城破之后,而吕品奇在杏山开城投降,则是在锦州投降之后。
整个连锁反应的开头,就在夏成德这里。
正是夏成德在松山开门投降,让洪承畴本人以及洪承畴以下辽东大批文官武,大批人马军械,落入满鞑之手,致使关外局势彻底无法挽回了。
杨振曾经想过,一入松山就找机会把他干掉,但是后来的形势发展,又让杨振根本无法下手。
现在,夏成德已经成了杨振的部将,儿子夏舒也已经跟着张得贵押运物资到旅顺口去了。
杨振让各部士卒垦荒,他也照办了。
杨振严查走漏消息,他也奉命查办并杀了顶罪的部将。
杨振让他增修瓮城,他也增修瓮城了。
杨振让他改编队伍,他也按照哨队制度改编了。
如今又在十月里的松山保卫战当中,负责防守西门西城,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杨振就是想处置他,也实在是找不到能够服众的理由。
这让杨振十分为难,不提拔他吧,说不过去,可是提拔他吧,想起他在原来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心里就有点犯膈应。
“本部院知道,金海伯你刚刚回到松山城中,恐怕也未来得及招兵买马扩充营伍。若是一时间可以留守松山的将士不足,本部院可以派一部人马北上松山,助你协守。”
洪承畴见杨振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知道他怕是没有做出决定,于是便主动提议,愿意派出一部人马到松山城协防。
说完这个话以后,他见杨振无动于衷,便继续说道:“金海伯你也不要多想。本部院移驻宁远城以后,历数近年来满鞑进犯辽左之战事,发现松山城确是关宁前面一道至关重要之门户,得失关乎全局,须臾大意不得。
“以本部院观之,松山若有失,则锦义必难存。而松锦若有失,则宁前必不保。如此一来,则满鞑可直抵关门矣。到那时,金海伯所言东攻西守之策,也将全盘落空。
“若是松山城仍由金海伯你亲自坐镇,那本部院自然放心得很,人马就是少一点,满鞑子也不能怎样。但是金海伯你移防在即,若无一老成宿将率精锐之兵留守松山,本部院,实难放心啊!”
第五六一章 翻脸
洪承畴这番话,说得倒也不虚,若是松山城随时有失掉的可能,那他在宁远城里,的确将无法安枕。
可是,他说得再是情真意切,再是语重心长,杨振也不可能答应。
“洪督师你尽管放心。对于松山防务,杨某已有通盘考虑,这次从宁远回去,必有妥当安排。以杨某之见,督师大人初来乍到,还是先经营好宁前这个后路为上。尤其是整训宁远诸军,更是督师大人当务之急。”
不管洪承畴是好心帮忙,还是不怀好意,或者出于什么目的,杨振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洪承畴的提议,同时点出了洪承畴真正该干的事情。
杨振的话说出来,就见灯光下的洪承畴脸色一沉,本就有点黑的脸,登时更黑了。
但是,杨振现在不归他管辖指挥,这次能如约前来,已经够给他面子了,再说自己已是超品的金海伯,自不必去看他的脸色。
“至于松锦军前的防务,若是督师大人实在不能放心,不如派出一支兵马,前去驻防锦州以北的义州城。当年义州城陷,满鞑将义州烧杀一空,但却并未派兵驻扎经营。”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洪承畴脸色渐渐恢复如常,正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于是又加了一把火,补充道:
“督师大人若能派出人马前去,一来,可以轻而易举收回百里之地;二来,松锦军前若有任何变化,也瞒不过义州驻军的眼睛!如此这般,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吗?”
“义州?”
“没错。督师大人这次从关里来,当有许多劳苦功高之大将跟随出关,正该分驻要地以表其功。呵呵,有了义州城,督师大人也就有了一个义州总兵!”
洪承畴的心思,杨振岂能不知道?
杨振虽然回到松山城内并没有多少天,可是对于宁远这边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
洪承畴在一个多月前,奉旨出关,移驻宁远,很快就将跟随出关的几个大将安排在了重要的位置之上。
一个是,让刘肇基署理了至关重要的宁远总兵官的职务。
另一个,是让王廷臣出任了宁远城与山海关之间最重要的前屯卫总兵。
还有一个,让麾下大将左光先率榆林入驻宁远,任左光先为蓟辽督师府的中协总兵。
至于马科、曹变蛟、白广恩等将领,因目前的辽左地区地狭城小,暂时无处安排,只能依旧驻兵在蓟镇沿边几个城内。
当然了,这几个人的位置,也很重要。
比如,马科坐稳了山海镇总兵,曹变蛟分驻遵化为玉田总兵,白广恩则入驻蓟州为蓟州总兵。
如果辽左诸城能够腾出位置来,那么洪承畴从追剿流寇战场上带过来的将领,将会产生更多的总兵。
对洪承畴来说,这些人听他号令指挥多年了,只有让这些大将率军出关分守各城,他才能真正如臂使指。
然而,辽西地方狭小,就那么几座城池,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势力早就经营已久,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了,他动不了,也不敢大动。
如今,他已经决心从辽东军的手里拿走宁远、前屯卫两个总兵位置,其他的,比如宁远以北的几个城池,他实在不能再从辽东军手里拿了。
即使是目前拿下的总兵位置,比如宁远城的这个,他也没敢真正落实了,而是只敢叫刘肇基署理宁远总兵。
在杨振看来,洪承畴这么做,其实是一种试探,如果祖大寿及其辽东军接受了,那很快就能坐实了。
如果祖大寿不接受,那就另外再选人。
事实上,后来刘肇基果然没能坐稳这个位置,而宁远总兵的职务,最后还是落到了吴三桂的手里。
至于前屯卫总兵这个位置,并不算是洪承畴从辽东军的手里抢来的,而是洪承畴上表奏请增设的。
洪承畴任命了王廷臣当前屯卫总兵,祖大寿及其辽东军诸部将领,也的确没有话说。
但是,如果洪承畴再往辽东军已经驻防多年的城池里增派人马并派驻总兵,那祖大寿恐怕就不能干了。
也因此,洪承畴就打起了松山城的主意。
这其中的弯弯绕,杨振这次来宁远城之前就已经看明白了。
与此同时,杨振也能猜到,这次洪承畴把他和祖大寿一起请到宁远城来,肯定也与这些事情有关。
而他的对策之一,就是抛出义州城这个议题。
既然祖大寿不感兴趣,不愿意冒险,那就抛给洪承畴试试。
果然,杨振一建议增设一个义州总兵,洪承畴的眼睛一睁,立刻就心动了。
只见他先是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想了一会儿,最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若单是向朝廷表奏一个义州总兵么,那倒是不难。难的是,义州位处锦州城以北百余里,满鞑虽然未驻兵,可我若驻兵,怕是满鞑不能容忍,恐到时辽左战事又起啊!”
“呵呵,督师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义州城乃是在大凌河上游以南地域,分一支兵马悄然入驻,只要不过大凌河,满鞑即便探知,想来也不能如何。”
杨振见洪承畴貌似已经心动,当下继续给他加油添火,先是缓解一下他对满鞑子来犯的恐惧之心,然后接着说道:
“再说了,杨某最迟在惊蛰前后就要渡海移防,进入二月以后,满鞑子如不来攻我,我必然北上攻它。到了那个时候,满鞑子那里还顾得上辽西大凌河上游以南,义州小城里的这一点变化?”
杨振这么一说,洪承畴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这样说来,此事倒可以一试。呵呵,人都说金海伯年纪轻轻却大有纵横捭阖之才,今日一谈,果然不假!哈哈哈哈……”
杨振的建议,的确给洪承畴提供了一个选择,或者说指出了一个方向。
事实上,洪承畴率领麾下部将人马出关以后,的确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一方面,跟着他出关的将领,他需要安排。
说是安抚也好,说是酬功也好,今后要想靠这些人在辽东立足,在辽东做事,那就得好好提拔奖励一番。
另一方面,今后归他节制指挥的辽东镇人马,他也得好好拉拢住了。
之前,他通过为祖大寿请封世爵的方式,安抚了或者初步拉拢了祖大寿,可是他一到宁远城,祖大寿就派人向他呈递了为锦州诸将表功的奏报。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为吴三桂请封宁远总兵官的请求,这让洪承畴十分为难。
方一藻为何被罢免,金国凤为何死在城外,洪承畴当然非常清楚。
他在大明朝的官场战场上浮浮沉沉那么多年了,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如今他来坐镇宁远城,这个宁远总兵的位置,就无论如何也要抓在他自己的手中。
可是这样一来,他该如何答对祖大寿的请求呢?
杨振的提议,给了他一个还算合理的选择。
他可以拿义州总兵的位置,再去跟祖大寿谈。
若祖大寿同意督师府派人,那是锦上添花,他可以拿义州总兵的位置去安抚自己带来的大将。
如果祖大寿不同意督师府派人,那就把义州总兵的位置给祖大寿,也算对祖大寿有了一个交代。
从杨振这里找到了自己答对祖大寿的方法之后,洪承畴也就不再提松山城的事情了,只叫杨振移防之前妥善安排好松山的防务。
但是,洪承畴请杨振过来谈的事情,显然并非这一件。
接下来,洪承畴的话锋一转,又向杨振说道:“金海伯不要介意,有些事情,咱们还是提早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为好。
“如今辽左之事的兴废成败,说到底,只在本部院与锦义伯、金海伯三人而已。明日与锦义伯一起决议,一旦当众有了争论,势必要请示京师,如此一来,有些事倒不好说了。”
洪承畴这话说得到很中肯,杨振也很赞同,事前如果不达成一致,到了公开商议部署的时候再争执不下,那是最失败的处事办法。
“呵呵,督师大人客气了。以锦义伯今日之表现,督师大人在辽左做到号令如一,并不难。而且,杨某即将移驻旅顺,辽左诸事,当然还是您说了算。”
“既然金海伯这么说,那本部院也就不与你客气了。是这样,本部院欲表奏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为蓟辽督师府东协总兵,继续驻觉华岛听用。呵呵,金海伯以为如何?”
洪承畴话锋一转,笑呵呵地直接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下子就把杨振给说得愣住了。
但是只愣了片刻,杨振同样呵呵一笑,朗声说道:“洪督师,你这事儿办得晚了,本都督已经请了吏部兵部联署的协守总兵空劄,任命袁进为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了。呵呵,本都督麾下袁总兵的水师驻地,就是觉华岛!”
“你——”
洪承畴听了杨振这个话,脸色又是一变,手指杨振,差一点破口大骂。
但是脱口而出一个“你”字以后,他又硬生生收住了,抬起的手也放下了。
“哼,圣上何时给你旨意,叫你将觉华岛水师编入金海镇的?!若有旨意,如此大事,本部院怎能不知?!”
见洪承畴又变了脸色,杨振的心中也是怒火渐盛,这个洪承畴不敢去动祖大寿的核心利益,倒是一个劲儿想着要碰自己的核心利益,当下也沉了脸说道:
“哼,圣上又是何时给了你洪部院旨意,叫你将觉华岛水师编入督标东协的呢?!呵呵,若有旨意,不妨拿出来叫本都督看一看?!”
第五六二章 条件
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吗?
面对洪承畴对自己的各种算计,杨振终于忍无可忍了。
袁进麾下的那一支水师,早就是杨振势在必得的一支力量了,岂能再叫洪承畴给拿了回去?
这次到京师去,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崇祯皇帝的面前明确提出这个问题,其实是想模糊处理。
因为袁进及其所部水师力量,已经在实际上归他所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若是主动提出归属的问题,反倒会立刻引起当时在场的洪承畴的反对。
但是没有想到,洪承畴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不过,洪承畴既然主动向杨振提起这个问题,那就说明洪承畴的手里,显然也没有崇祯皇帝对袁进及其觉华岛水师的明确旨意。
如果有这样的旨意,恐怕洪承畴就不会跟自己商量着办了。
所以,知道这一点的杨振,面对洪承畴的质问,表现得同样十分硬气。
洪承畴的手里有没有尚方宝剑,杨振不清楚,但是杨振的手里却有崇祯皇帝许他便宜行事的手谕。
“杨都督喝口茶,喝口茶水,有话好好说吗?”
洪承畴的后堂之上已没有别人,只有洪承撰这个族弟在那里伺候茶水。
他见洪承畴与杨振彼此瞪着对方,相持不下,眼看就要谈崩,立刻端着一盏茶水递给杨振,帮着打圆场。
毕竟,眼前这两个人物谈崩了,对谁都不利,尤其是对初来乍到的洪承畴更不利。
而洪承撰满脸堆笑地端着茶水过来,也让杨振突然想起了还有要事有求于洪承畴,当下接过了茶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起了茶水。
洪承畴见状,似是想清楚了与杨振谈崩的后果,深呼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金海伯今后作战,对水师多有借重之处,这一点,本部院当然知道。可是辽左之地数万大军,加上商民百姓随军眷属,将来恐不下二十万众。而觉华岛水师,却担负着半数以上朝廷粮饷中转之重任。
“金海伯若这样拿去,却叫辽左军民如何安心备虏?为辽东大局计,金海伯此举,还是另当从长计议为好!”
杨振见洪承畴仍然没有松口,当即放下茶盏,对他说道:“呵呵,洪督师此言差矣!金海镇也是朝廷的金海镇,兼且直属圣上。觉华岛水师袁进所部编入金海镇,驻守西路,驻地仍在觉华岛,汛地仍为关宁松锦之海岸。何来叫我拿去之说?”
杨振当然知道洪承畴话里话外的意思,同时也知道洪承畴的忧虑所在,但他对于这个事情,不能松口。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若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洪承畴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当他再次否定了洪承畴所说的话以后,紧接着就又说道:
“海上水师归我金海镇,陆上兵马归你督师府,至于觉华岛上的屯粮城,还有笔架山岛上的屯粮城,则是归属户部督饷衙门,此事早已清楚明白。不过呢——”
说到这里,杨振见洪承畴面沉如水,十分不悦,马上转换了语气,说道:“不过呢,觉华岛,的确是辽西粮储中转之重地,觉华岛水师,也的确担负着一定的粮草输送之责任。
“至于我杨振,更不是那种完全不通情理的人,觉华岛水师虽然归我金海镇调遣,但是其承担之粮草转运任务,今后照样承担,这一点不会改变。
“到时候督师府商之于山海关兵部分司,分司一纸令下,莫说是他袁进,就是我,也绝无二话!”
杨振说完了这些,见洪承畴捋着胡须不说完,仍在犹豫什么,当下继续说道:“洪督师你看这样如何,你我皆退一步,相忍为国,觉华岛水师虽然属于我金海镇西路,但是冬春驻金州湾,夏秋驻觉华岛,驻觉华岛期间,乃夏秋粮饷转运旺季,督师府可就近调遣,但需经过我金海镇同意。这样,如何?”
这已经是杨振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若洪承畴还是不同意,那杨振就翻脸,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上,杨振有陈新甲、王德化这些人帮衬着,未必就会输给了洪承畴。
“本部院有两个条件,若你金海伯同意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办!”
洪承畴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既没有直接同意,也没有当场拒绝,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杨振见状,也不想再争执下去,便说道:“督师大人请讲!”
“其一,本部院要在觉华岛上请设觉华岛副总兵一员,冬春季节,海面封冻,觉华岛十分危险,袁进率水师移驻金州湾,本部院无异议,但是在此期间觉华岛上的防务,屯粮城的守御,却要交给守岛的副总兵!”
“这个——”
杨振听了洪承畴的话,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被洪承畴打断了。
“其二,朝廷户部郎中袁枢,督饷有功,本部院拟请朝廷褒奖升迁他处,另请他人出任督饷郎中,希望金海伯谅解,不要从中作梗。”
听了洪承畴这个话,杨振更是一愣。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洪承畴这个新官上任,是一定会把管钱粮的人物换掉的,他身边那么多幕僚也需要安排地方。
之前,袁枢这个户部驻辽东的督饷郎中对自己的各种行动鼎力相助,态度过于明显,而且自己也每次给他表功。
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不光是祖大寿那些人不能接受,消息传到洪承畴的耳朵里后,洪承畴当然也不能接受。
这个户部督饷郎中的品级不高,但是位置却很重要,他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朝廷转运到辽东的辽饷分配问题。
“这个,不知道督师大人,打算向朝廷推荐何人率部上岛,去做觉华岛副总兵?”
“本部院中军副将江翥!”
“江翥?”
杨振想了想,发觉自己对这个人并没什么印象。
不过,对他来说,这人只要不是祖大寿那边的辽东军将领,他都可以接受,当下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认可,尔后再次开口问道:
“那么,不知道督师大人又打算向朝廷推荐何人,出任户部驻辽东的督饷郎中呢?根据圣上的旨意,我金海镇的饷额,也要从辽饷里面出,希望督师大人也能谅解。”
方才洪承畴已经把话说得挺严重了,已经明确告诉他不要从中作梗,所以对于袁枢的问题,杨振决定放手。
但是,新任的人选,他却不能完全不在乎,毕竟此人关系着辽饷的分配。
杨振的这个反应,尤其是对袁枢只字未提,终于让洪承畴占了一回上风,让洪承畴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杨振没提袁枢的事情,这在洪承畴看来,那就意味着在新任督饷郎中的人选上,杨振不会干预。
“姚恭!金海伯可曾听说过此人?”
洪承畴说出了自己推荐的人选,看见杨振听闻此名一片茫然,便又说道:“姚恭,闽地连城人,知兵,现为永平兵备。若方侍郎或者陈本兵征求金海伯你的意见,希望金海伯赞成这个人选!”
杨振见洪承畴这么说,立刻明白,洪承畴也忌惮自己正在御前的地位,以及与陈新甲、方一藻等人的关系,并不敢与自己真正闹翻。
同时,也叫他听明白了,这个姚恭与洪承畴恐怕关系不浅。
杨振知道,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人之常情,身为蓟辽督师的洪承畴若不能将辽东的粮饷问题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在辽东,将一事无成。
也因此,杨振想了想以后,笑着对洪承畴说道:“好说,好说!杨某这里,也正有一件小事相请,希望督师大人也能成全。”
“哦?呵呵,金海伯真是——一个妙人也。说吧,何事竟然需要本部院成全?”
洪承畴见杨振这么不失时机跟自己讨价还价,当时差点脱口而出骂他是一个小人,眼看说出来的时候,临时改了口,说他是一个妙人。
杨振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也不以为意,当即说道:“事倒不大,杨某欲派人走海路,到闽地一趟,想请洪督师你写一封书信,给闽地抚镇官员,或者亲朋故旧,给杨某之人提供一些方便。另外,也想请督师大人从身边,遣一家仆,充任向导。”
“哦?!”
杨振这番话说完,倒叫洪承畴一愣,他完全没有料到杨振会向他提出这种请求。
以金海伯杨振这样的身份,他要派人去闽地办事,难道还需要自己给他写信托人,还需要给他派个向导?
他正愣神着,不知道杨振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这个时候站在一边上伺候茶水的洪承撰说话了。
“部院大人,金海伯是想派人走海路往闽南,求购一批番薯。”
洪承撰这么一说,洪承畴的目光从杨振的身上转到自己这个族弟的身上,又从自己族弟的身上转到杨振的身上,问道:
“番薯?可是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劝农垦种的所谓金薯?”
“正是金薯。金薯在八闽各地名称不同,有呼为金薯的,有呼为朱薯的,还有呼为陈薯的。但是究其实,都是闽东长乐陈振龙父子,当年从番邦吕宋引种闽地的番薯。弟少年时家贫,尝以朱薯果腹,是以知之。”
杨振那一百两金子果然没有白花,洪承畴的问题立刻在洪承撰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解答。
“哦,原来如此。”
洪承畴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转向杨振说道:“金海伯欲求购金薯,可是想在你金海镇垦荒种植?”
第五六三章 水土
洪承畴的心思,果然是缜密过人,只是一问一听之下,就立刻猜出了杨振的打算。
只是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却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显然是把杨振的这个打算,当成了笑话一样看。
“这个,没错。杨某听说甘薯此物产量甚大,闽粤百姓多以此物救济饥荒,若是能将它引种到北方来,岂不正好解了金海镇粮草补给的难题?所以,杨某便想试上一试。”
杨振见洪承畴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倒也没有瞒着他,当下便把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还想着要劝一劝洪承畴,想叫他如法炮制,也在辽西地区试上一试。
只是他还没有把劝说的话说出来,就见洪承畴哈哈一笑,对他说道:“本部院料想金海伯提及金薯此物,目的必是如此。只是,金海伯可曾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典故?”
洪承畴这么一说,倒叫杨振一愣。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他当然知道这个说法。
但是,这个典故跟甘薯有何关系?
他正疑惑着,就见洪承畴看着他说道:“有金海伯此想者,并不乏人。已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就曾在京畿天津等地做过试种,可惜未能成功。金海伯可知因何未能成功?”
杨振见问,心想,还有这等事?
杨振知道洪承畴嘴里所说的已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就是徐光启。
也知道这个徐光启,在天津以及京师附近做过农业实验,并且早在万历年间就出过一本叫做《农政全书》的著作。
但是,他却不知道徐光启在京畿之地种过地瓜,而且居然没有引种成功,至少是没有推广开来。
他心里正有点懵,哪里想得出到底是因何没能成功,所以一头雾水地抬眼看着洪承畴,茫茫然问道:
“竟有此事?却是为何?”
洪承畴见他如此这般询问,当下呵呵一笑,说道:“须知天地造物,各有其性,人不习水土,必生疾病,物不习水土,也难生长。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气候,也就有一个地方的物种。
“金薯此物,来自南洋番邦。闽地两广山水,与南洋相近,气候温润,湿热多雨,草木繁盛,正适合金薯生长。
“然而北方气候,干冷少雨,土质坚硬,与江南相比相差悬殊,风物之不同也明矣,稻谷且不能生长,更何况出自南洋吕宋之番薯?”
杨振原本以为,洪承畴这样说,是不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或者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之类的东西。
但是,一听他这么说,杨振当时就知道,他这就是在胡说,因此略略放下心来。
你自己不屯田引种,拉倒。
但是想劝说我放弃,不可能。
杨振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自然落在了洪承畴的眼里。
这时就只见他呵呵一笑,又对杨振说道:“想当年,徐阁老在京畿天津等地试种,尚且未能成功,何况今日辽东这般塞外苦寒之地呢?金海伯若作此想,怕是徒耗人力物力而已!”
杨振听见洪承畴这么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他这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几百年后,地瓜这种东西不仅在中原、西北、山东、京畿之地广泛种植,而且在东北大地上同样遍地皆是。
尤其是辽东半岛地区,包括沿海的岛屿之上,地瓜的种类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产量高的惊人。
所以说,根本不存在洪承畴所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什么种不了,种不活的问题。
但是,他见洪承畴言谈之间又不似作伪,同时也找不到他有可能欺骗自己的动机,当下只能认为,这个时候的士大夫读书人,怕是真的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在辽东种植了。
毕竟,就算直到几百年以后,也仍然有很多没到过东北的国人认为,东北地区寒冷异常,不适合农耕呢!
“当年徐阁老没能成功,可能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条件并不具备的缘故吧。然则金海镇之地孤悬海外,粮草供应实在是一个难题。从闽地引种金薯,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最后不能成功,杨某也要孤注一掷试试,方才甘心。”
杨振自然不会因为洪承畴的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在辽东半岛推广地瓜的计划。
当年徐光启在北方的引种试验没有成功,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如果到了北方以后,尤其是到了辽东以后,还按照南方的农时,或者在南方摸索出来的经验种植,那肯定是不成的。
但是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在杨振后世的经验里面,东北地瓜的种植,大多是四五月份的时候种植,九十月份的时候收获。
而且,这还是阳历的时间。
若是按照农历的时间计算,那大概是四月前后种,中秋节前后收,地瓜在东北的一季生长期长达四个月左右。
就生长期过长这一点来说,的确与江南湿热之地大为不同,但对杨振来说,他是知道这一点的。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是问题了。
对他来说,即便明末的气候异常,平均气温偏低一些,那大不了就改在农历五月以后种好了。
想到这里,杨振顿时觉得,徐光启在京畿等地试种番薯没有大获成功,很可能是因为崇祯年间大明朝的历法与气候不相适应,已经严重滞后了。
由此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接下来徐光启不搞农业实验,而去搞历法改革去了。
“也好,金海伯毕竟是一片公心,这个忙,本部院不能不帮。而且,凡事总要试过,才能知道结果嘛。若金海伯能取得成功,那么将来辽西,也可以募民屯种金薯了,哈哈哈哈……”
洪承畴见杨振不肯死心,当下也不再劝,反正对他来说,这个事情不算坏事。
虽然他并不看好,但若杨振能够成功,那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在辽饷分配上的冲突,就会少一些了。
洪承畴今晚约谈杨振的目的,虽然没有全部达成,但基本上不算落空,又见杨振的交换条件这么简单,心情一时大好。
他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说道:“也好。本部院自从及第以来,也是多年奔波在外,一直勤于王事,乃至忠孝不能两全。今番借着这个机会,派个人回去闽中一趟也好。”
说到这里,洪承畴捋着胡子想了想,看着杨振说道:“福建巡抚萧奕辅,本部院倒也认识,稍后给他修书一封,金海伯遣人求购金薯之事,定无问题。但是,金海伯若只购金薯,而无人教种,则事必不成。”
洪承畴说完这些话,突然转向一直袖手侍立一旁的洪承撰,说道:“闽东长乐教种金薯的陈氏父子如今可还在?”
洪承撰见问,当即躬身答道:“回部院大人的话,那最先教种金薯的陈振龙,早已过世多年了。其子有叫陈经纶者,如今子承父业,四处教人种薯,售卖金薯种苗牟利。
“当然了,弟从南安出来多年,如今闽中情况,却也不甚了了,一切要等派人回去,才能打听清楚。这个,部院大人现如今受命到任宁远城,也的确该写封书信回去,好叫家里族中长辈放心。”
听见自己的族弟这么说,洪承畴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是啊,的确是该派个妥当人回去报个平安了!不如,干脆这样吧,为兄多写几封书信,给你一个长假,你挑几个老家人,一起回去走一趟吧。
“你出来追随我多年,南安家中父老正不知是一个什么情况。这次回去了,可以多待一些时日,也可以多购一些良田房舍,好叫叔父婶娘他们,能在老家好好颐养天年。也算是尽一些孝心。”
洪承畴这么一说,洪承撰立刻撩袍跪在地上,并且磕了一个头,尔后说道:“多谢部院大人,多谢——兄长。弟出来多年,正欲回南安看看。弟,谢过兄长!”
“那就这样定了。金海伯何时遣人南下?到时可多安排几条船只,好叫本部院这个族弟带了从人,与你所遣船只一起同行南下,相互间有个照应。”
洪承畴快刀斩乱麻地把这个问题处理了。
而杨振也当场答应,定在渡海移防前后,一待海路一旦通行,就会尽快安排船只前来宁远河口,接了洪承撰及其从人走海路南下。
这些事情谈完以后,蓟辽督师洪承畴与金海伯杨振之间,就没有了争执不下的地方。
虽然双方的分歧仍然有,但是两个人都不是一根筋那种人,都知道妥协与合作的重要,因此很快就又一片和气了。
如此一来,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当洪承畴在督师府大堂上召集辽左之地的头头脑脑们聚议的时候,他所提出的各种议题,就都得到了杨振的赞同和默认。
唯有整训辽东兵马和奏设义州总兵的事情,祖大寿有不同意见。
但是祖大寿的不同意见,已经在洪承畴和杨振两个人的意料之中了。
洪承畴也不与祖大寿争论,只叫他在宁远城多留几日,另找机会与自己再行商议。
特别是有关义州总兵人选的议题,洪承畴让祖大寿推荐人选,然后以蓟辽督师府的名义奏请朝廷予以任命。
至于祖大寿在聚议结束之后向洪承畴推荐了谁,杨振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当天中午议事结束,与洪承畴几乎全部达成了一致的杨振,就先行率队离开了。
而祖大寿却要暂时留在宁远城,继续与洪承畴商议辽左诸城的军务防务问题。
第五六四章 整编
杨振在宁远事毕,并没有径直回到松山城去。
连山城东边海上的酒篓山岛,松山城西南几十里外的红螺山营地,以及松山城西北的乳峰岗大营,他都要亲自去走一趟才能放心。
一来,这几个地方经营了这么久,他不能够放弃,等他离开松山城后,这些地方仍要有人留守,并且仍要发挥作用。
二来,这些人在之前的战事当中发挥了作用,在他离开松山城以前,也需要前去安抚一下,该晋升的人员要晋升一下,该交代的事情要交代明白。
就这样,当天下午,杨振一行人抵达连山城南,然后转而往东,最后在日落之前踏冰过海,抵达了酒篓山岛。
酒篓山岛不大,但是住上个几百户人家还是没有问题的。
目前正由仇震海船营下面的一个把总官仇大光领着百十户人,十几条船,驻守在这个岛上。
这百十户人,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数百号人,也包括了之前被派驻到打渔山岛和小笔架山岛上的一些人。
到了寒冬腊月海面封冻的时候,附近的打渔山岛、小笔架山岛上的小股守军,也都踏冰过海,来到了资源条件好得多的酒篓山岛上,与仇大光所部合营驻扎了。
杨振带着人马到了酒篓山岛上,召见了仇大光及其手下的棚长们,拿出吏部兵部联署钤印的守备空劄,就地将仇大光委任为葫芦岛守备。
这个年代,连山城以东海岸上的这个突入到海里的半岛地带,并没有官方的名称。
但是这个狭长的、曲折的半岛地带,从连山往东直入海中,呈葫芦形状,所以民间已有葫芦岛的叫法。
这一回,杨振干脆将率军驻守此地的仇大光,正式任命为葫芦岛守备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为打渔山岛、小笔架山岛和酒篓山岛又各任了一个把总,将他们编为正式的一哨人马,交给仇大光指挥。
与此同时,杨振还将仇大光及其岛上船只人手新编的哨,转隶到了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的麾下,叫他们今后听从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的指挥。
仇大光是仇震泰生前的亲兵出身,面对杨振这个自家大姑爷的命令,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却不敢不从。
而且他也知道,若是杨振下定了决心,就算他征求了仇震海、仇必勇叔侄俩的意见,恐怕也是这么一个结果。
面对现在的金海伯左都督征东将军杨振,他们谁也不敢有二话。
莫说拿走他们一个哨的人马,就是把他们全部拆散了与其他各部人们混编,他们也不敢有二话。
整编了酒篓山岛上的仇大光所部水军之后,第二天上午,杨振领着许廷选、沈永忠以及杨占鳌所带的火枪手,再次踏冰过海,登上陆地,赶往红螺山。
眼下大小红螺山的人马,比起酒篓山岛、打渔山岛等地的人马,可就多多了。
杨振前前后后安置到红螺山一带的人马,主要有三批:
其一,是李麻、胡图格率领的一哨骑兵;
其二,是王煅等人从松山城里带出来开矿冶炼铅、铁,制作硝磺等物的工匠杂役们;
其三,则是杨振他们之前从草原上截获带回的那些商队伙计仆从。
在这三批人马里面,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商队伙计仆从人员为首最多,达一千多人。
三类人员加在一起,已经达到了小两千人左右的规模了。
这支不大不小力量的存在,当然不能够放任自流。
崇祯十二年十月,杨振率军在东官沟、卧牛沟一带伏击满鞑子军队的时候,正是红螺山的人马,最后时刻赶到了战场后面,成为了压垮卧牛沟镶白旗汉军被围人马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天下午,杨振赶到了红螺山一带,先到大红螺山的矿场营区里面巡视了一圈,见了王守堂的次子王炬,了解了红螺山矿区的采矿冶炼制硝等事务。
杨振现在的军队极度依赖火器,若是没有一个自己掌握下的火硝、硫磺的稳定来源,那么他们今后的发展,就是沙滩上的城堡,根基不牢。
而松山城内外的火硝、硫磺来源,量虽不大,但却是杨振军中目前能够获得的唯一一个比较稳定的来源。
所以,在杨振能够获得更大、更好、更有保障的火药来源之前,大红螺山一带的硝土和黄铁矿,就是他决不能放弃的资源。
令杨振欣慰的是,虽然大红螺山矿场的生产条件非常简陋,非常原始,尤其硝土矿洞内的生产条件非常恶劣,可是火硝、硫磺与铅铁的产量,却一直处在稳步上升之中。
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发生以后,满鞑子大军大举进犯松锦,更在松山城外发起了数次大战,但是红螺山一带却并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火硝、硫磺与铅、铁的生产,也并没有受到直接的影响。
杨振在大红螺山的矿场走了一圈后,当场提拔王炬为千总,叫把从以前临时武装起来支援卧牛沟伏击战的矿场辅兵杂役当中,精选三百人,编为一哨步军,配备火枪和飞将军,充作矿场警卫。
从大红螺山矿区出来以后,杨振带着人马去了小红螺山的驻军营地,召见了率领一哨骑兵驻扎在夹道沟一侧山上的李麻和胡图格两人,并当场将两人从千总提升为守备。
其一,任命李麻为红螺山守备,命他从红螺山矿工当中精选壮丁,将自己的队伍整编为正式的一哨三百人,继续驻守在夹道沟北侧的小红螺山营地,守卫红螺山矿场以及红螺山与松山城之间的道路。
其二,任命胡图格为黑石岗守备,也命他次日移防到吕洪山里的黑石岗去,然后从黑石岗的矿工当中精选人手,将麾下扩充到三百人,编为正式的一哨,然后协防吕洪山的乳峰岗大营。
祖克勇、徐昌永率领乳峰岗大营的轻重骑兵离开以后,乳峰岗所在的吕洪山中只剩下安庆后的掷弹兵守卒,以及黑石岗的矿场匠人和一批被罚作矿工的二鞑子俘虏。
没有战事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当然可以维持,只需安庆后领着一堆掷弹兵步卒守着矿场,督促他们做工就可以了。
但是一旦乳峰岗有了战事,这点人马就不够了,到时候难免会顾此失彼。
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三日中午,杨振交代了大小红螺山的防务,风尘仆仆地领着随行的人马,以及从小红螺山带出来的胡图格部骑兵,抵达了吕洪山区的乳峰岗大营。
乳峰岗大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又位处松山城与锦州城之间,不管满鞑子围攻锦州城,还是围攻松山城,这个地方都可以牵制满鞑子力量。
前番满鞑子围攻松山城的时候,为了消除来自身后的威胁,曾调集重炮猛攻乳峰岗,但却没能攻下来。
没能攻下来的原因,除了地势险峻之外,还因为乳峰岗上有安庆后等人率领的一支掷弹兵。
他们以乳峰岗上的松林乱石为掩护,同时环四周编修工事,当满鞑子用重炮轰击山头的时候,他们隐蔽不出,等满鞑子步军登山猛攻的时候,他们用投掷飞将军杀敌。
几天战斗下来,自身没什么伤亡,却给满鞑子的攻城队伍造成了重大损失。
这里边祖克勇、徐昌永、于乐吾所部的轻重骑兵都有功劳,但离不开安庆后统率的新编掷弹兵。
而且,经此一战之后,安庆后麾下新编的这一支掷弹兵,从上到下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面对满鞑子他们信心倍增,士气高涨。
杨振来到乳峰岗大营,在这里停留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让安庆后从乳峰岗大量的二鞑子奴工和从草原上截获的商队仆从里面,以之前参加过乳峰岗保卫战的力量为主,精选一批丁壮,再编两个哨的掷弹兵出来。
掷弹兵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十分容易训练成军。
之前没有扩编,是因为杨振定下的饷制有等差,正兵领的饷较高,而他的财力不允许。
但是现在,他有了从张家口的巨大收获之后,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问题了。
抵达乳峰岗大营的次日,杨振将原来安庆后手下一哨掷弹兵中的三个把总全部升为千总,让他们各领一哨,同时又让他们各推荐三人为本哨把总,全部当场任命,最后任命安庆后为都司。
当天中午,乳峰岗大营人马整编的事情完成,杨振检阅了一遍,随后离开了乳峰岗,返回了松山城。
杨振刚到总兵府,就在前院被李吉拦住了。
“都督,卑职有事情向您禀报!”
杨振见是李吉单独找他,知其有秘密事务禀报,当即挥退了其他人,领着李吉到了二进院自己的签押房。
“都督,您不在这几天,夏成德夏副将在城内城外走动频繁,不仅去过止锚湾船营,与郭增福见过面,还到城中郭增福家中,也他见过面。而夏副将家的婆娘樊氏,还领着他的宝贝女儿,到过仇震海仇统领家!”
杨振领着李吉一进到二进院的签押房内,李吉就忙不迭了报告了他认为异常的情况。
第五六五章 团营
“夏副将家有个宝贝女儿?”
“正是,他这个女儿是其妻樊氏嫡出,与夏舒一母同胞。至于年龄,据卑职所知,过了这个年,刚好一十四岁。”
这个李吉,有用的军情敌情打听不出来,倒是把大量的时间精力浪费在了打听这种事情上面。
但是,一想到自己连着任命了祖克勇、吕品奇为协守总兵官,而对夏成德却始终没有一个说法,也的确有点担心这个夏副将沉不住气,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杨振皱眉问道:“可叫人打听明白了,夏副将一家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异常?”
李吉见问,连忙躬身答道:“根据卑职安排的线人报告,很有可能是夏副将想跟都督的岳家仇氏结亲!”
“哦?——原来如此。呵呵,那夏副将是打算将宝贝女儿许给仇必先呢,还是许给仇必勇呢?”
杨振从李吉的嘴里听说夏成德可能是要跟仇氏结亲,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过来了,很快就明白了夏成德异常情况背后的目的。
“这个,这个卑职没有打探明白。夏副将去见了郭增福,郭增福是仇统带的舅子,是仇必先的舅舅,乍看起来,像是要许给仇震海的儿子。”
“乍看起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发现?”
“都督。夏副将的婆娘樊氏,带了宝贝女儿去了仇统带家,并见了仇统带的婆娘郭氏,哦,不,是夫人的婶娘。这看起来,却又不像是许给仇必先了!”
“呵呵,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都督你想,要成儿女亲家,哪有不经媒妁之言的?而且说定之前,哪有亲娘领着女儿上门,让婆媳直接相见的?”
听到这里,杨振大概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眼见李吉兴致勃勃地还想说什么,当下便打断他的话头,对他说道:
“李吉啊李吉,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个鬼鬼祟祟的模样?对于这样的事情,你既然有疑问,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登门去询问嘛。这样的事情,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去打听。”
李吉听见杨振这么说他,陪着笑不住点头,随后又说道:“不是卑职多疑,主要是后来夫人的婶娘郭氏去了一趟夫人的娘家,夫人的娘家又请了夫人回门。这个——”
说到这里,李吉躲躲闪闪地看着杨振,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夫人的娘家,卑职不敢收买安插线人,所以他们谈了什么,卑职无从得知。卑职乃都督耳目,都督不在城中,卑职不敢不尽责。”
“好了。这个事情,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就不必管了。”
李吉见杨振面色不善,连忙躬身垂首,不敢再说这个话题。
“李吉,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杨振见李吉突然间噤若寒蝉地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发一言,想到不能打消他的报效热情,便又温言问道:
“我从张家口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货,可曾清点统计明白了?”
“这个,回都督的话,已清点统计出来了,皆已入了账,都督若要过目,卑职叫人给都督送来!”
“你先大概说说各有多少,我先心里有个底数!”
“这个,东西分类入账,名目繁多,卑职只记得金银的数目,金元宝金条金叶子散碎金器,合计十八万七千多两,银元宝、银锭及散碎银器,合计一百九十六万八千多两。”
说到这里,李吉抬头看见杨振不住点头满脸喜悦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玉器珠子玛瑙等物,大大小小两万三千六百余件,值多少银子,不好估算。
“此外,尚有铜器、铁器、硝磺等物几十车,还有驼队带回来的毛皮、绸缎、布匹、粮茶等物,也在城内外的仓场里堆积如山。回头,卑职把账目送来,都督可细看。”
“好!很好!很好!这一下子,咱们今后两年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咱们?”
杨振的这个话叫李吉一时有点愣神,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问道:“都督的意思是,这些金银财货,都督不留,却要全部充公,用于军中粮饷?!”
“当然!我留这些身外之物作甚?当然要全部充作军费!”
说到这里,杨振脸色一肃,看着李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也要想办法给我盯好了,这些金银财货,谁敢不经请示,化公为私,中饱私囊,我就要谁的命,不管他是谁!”
“这个,卑职明白!”
杨振知道方才李吉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听完李吉的口头报告,大体知道了张家口之行所得金银之数,一时心情不错,也不愿多计较那些问题。
私心人人都有,自己也不例外,但自己的私心却不在那些金银钱财之上。
不过听了李吉的初步报告,杨振对这些收获还算比较满意,而张家口那些通虏奸商们的家财之富裕,由此也可见一斑。
虽然杨振只是取了其中五家的金银财物,但是初步合算下来,却已经抵得上朝廷一两年的辽饷收入。
有了这笔金银财货,杨振暂时可以不必为移防以后招垦、扩军需要的粮饷发愁了。
如果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话,靠着这笔金银财物,撑个两年三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等到两三年以后,想必辽东半岛上的开荒屯垦事业,应该也可以见到效果了吧。
杨振心情大为好转以后,对李吉说话的态度也好了一点,不再那么不耐烦了。
“好了,你可以回去做事了。对了,这次移防,你那个统计公所也要跟着去,但是,你在松山城内的线人队伍可不能断了联系,要安排妥当人接手。
“还有,不要把目光停留在松山城内,松山城外咱们的人马处,包括锦州城、杏山、塔山、宁远等城,能安排的,也要安排,能收买的,也要收买,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有用。
“咱们现在有的是金银珠宝之物了,需要收买的人,要毫不吝啬,对有用的情报要舍得花钱。移防之前,我会叫张臣给你安排一笔金银财物,好好去做!”
李吉听了杨振的这些交代,连忙点头称是,又见杨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随即告辞退下。
当天傍晚,杨振忙完了积累的公务,回到内院陪伴夫人仇碧涵吃晚饭,没等他去问最近夏、仇两家接触联络的事情,就听见仇碧涵主动说道:
“夫君,最近有个事情,娘亲嘱我问问你的意见?”
杨振“哦”了一声,停下筷子,笑着看向仇碧涵,等她继续往下说。
“夫君麾下副将夏成德夏副将家里有个女儿,如今年方十四,也到了及笄的年龄。想与咱们家结个儿女亲家。”
仇碧涵说起这个事情,也面带笑容,看着杨振,说道:“他们托人托到了婶娘那里,婶娘推脱不开,就见了见夏氏女,说是生得不错,相貌,身段,言语,谈吐,都不错。就找了娘亲,想做媒许给必勇。”
“那,必勇自己知道吗?”
“尚不知道,娘亲、婶娘,还有妾身,都尚未对他说起此事。他是妾身亲弟弟,夏家与妾身弟弟结亲,必有所求。此事能不能行,还在夫君你怎么看。”
“我的意见么?那夏氏女你可曾亲见过?”
“不曾,但是以妾身的了解,婶娘当不至于为夏家美言,所说当是实情。而且夏氏女之母樊氏,妾身见过,樊氏端庄贤淑,礼节周到,其嫡出之女,当不会差了。”
“嗯,也好,必勇十七了,转眼就要十八了,也的确该定下亲事了。既然夏成德有此意愿,我的意思是,不如就成全他们!”
夏成德打的什么主意,杨振当然心知肚明,但是他愿意拿他的女儿取信于自己,换取他的前程,杨振也没有话说。
想到这里,杨振笑了笑,对正在点头不语的仇碧涵说道:“当然了,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将来真在一起过日子的,还是必勇和夏成德之女。
“所以,不管怎样,这件事情,也要问问必勇自己的意见。若是他不同意,此事就另当别论。如何?”
其实,就算夏成德不搞这么一出,杨振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叫他留守松山城,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了。
如今他这么急切地以这种方式取信于自己,更是打消了杨振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
过了元宵节后,辽西的天气终于有了明显转暖的迹象,阳光明媚柔和,也有了温度。
松山城内各处屋檐上冻了三个月的冰溜子开始融化了,滴滴答答地滴个没完。
正月十六日上午,郭增福做媒,带了捕捉来的一只大雁,还有一份下聘的厚礼,到了夏成德的府上,为金海伯的妻弟仇必勇向夏家提了亲。
夏成德及其妻樊氏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将自己十四岁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了仇必勇。
次日,也就是正月十七日,这天上午,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前院大堂,召集了松山内外所有将领的议事会,当场请出了崇祯皇帝颁给的圣旨以及吏部兵部钤印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空劄与关防,正式委任夏成德为金海镇松山团练总兵官。
与此同时,杨振也正式宣布了建立征东先遣军松山团营的决定,这个松山团营由松山团练总兵夏成德节制指挥。
“这个松山团营,之所以叫团营,就是说它不是一个营头。几个原本各不相属的营,共处一地,接收统一指挥,就是一个团营。”
杨振宣布了自己的任命与决定之后,眼见许多人对夏成德获任松山团练总兵一点也不奇怪,但却都所谓的松山团营大惑不解,便对众人这么解释道:
“本都督率部移防以后,凡留守松山之军,皆纳入松山团营,由松山团练总兵夏成德统一节制指挥!”
第五六六章 去留
当然了,杨振光是这么说,一时也无法让在场的众人听出一个所以然来。
团营这个名称,并不是杨振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大明朝的京营军制之中一再出现,然后又一再被撤销的。
在场的诸将当中,有不少都是军中宿将,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曾经长期存在过的团营制度。
但是杨振所说的这个团营,显然又与景泰年间的十团营和成化年间的十二团营时代所谓的团营,并不相同。
应当说,除了一个相同的名字之外,杨振所说的团营与以往的团营几乎完全不同了,至少杨振希望借这个名字,将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新成立的松山团营下面,共编三个营。其一,是松山城守营,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哨,编为一千五百人。
“除夏成德夏总兵部下原来所领的三哨人马以外,邓恩,于可济,你二人各领一哨人马,加入其中。”
说到这里,杨振从在场的将校官弁当中找到邓恩、于可济两人,然后对二人说道:“邓恩即日起晋升为守备,继续指挥所部炮队,于可济晋升为千总,所部哨队人马今后改为掷弹兵。同时,以樊成功为松山城守营都司!”
邓恩、于可济、樊成功三个人,听见杨振说出的话语,立刻出列,跪在地上接受了这个任命。
邓恩、于可济二人原来领的队伍,都是先遣营预备队的辅兵,十月松山保卫战结束,主力渡海前往辽东半岛作战的时候,他们奉命留守在松山城内。
如今,杨振将他们所领人马编为正兵,二人皆升赏任用,他们当然没有话说。
至于樊成功这个人,则是夏成德的部将,同时也是夏成德的妻弟,现在夏成德当了松山团练总兵,将他提拔为城守营的都司,也在情理之中。
唯有夏成德本人有些发蒙,一时之间,他也捋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无问题。
但是,他刚刚被任命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同时杨振又叫他统一指挥新成立的松山团营,叫他的妻弟出任城守营的都司,他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安庆后,李麻,胡图格,上前听令!”
杨振说完松山城守营的事情,立刻便点名这三人,他们三个之前已被杨振召见过,分别有了晋升,此时在现场听到杨振的点名,立刻上前跪下接令。
“你们三支人马,今后合编为松山巡防营,营下同样编为五哨,两哨骑兵,三哨掷弹兵,李麻率一哨骑兵驻大小红螺山之间的夹道沟,安庆后、胡图格率其余三哨掷弹兵、一哨骑兵,驻守乳峰岗大营。整个巡防营,以安庆后为都司!”
之前杨振接见这几个人的时候,已经叫他们扩编了自己的人马,虽然对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没有说得这么详细,但基本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
当下,这三个人确定自己要继续留守松山附近之后,也没别的想法,当场叩首领命。
“至于剩下的一个营头么,叫做松山辎重营。杨占鳌,郭增福,王炬,宋恩子,你们几个上前听令!”
杨振话音一落,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便从云集大堂的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在了地上。
接下来,杨振分别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其一,命令杨占鳌将手下留守松山城的火枪兵预备队,正式编为两哨正兵火枪手;
其二,命令郭增福从留守止锚湾的部众和分得的俘虏里面选人再编一个哨的水师;
其三,命令王守堂的次子王炬编领一个火枪手与掷弹兵的混成哨,统管大红螺山的矿冶厂。
其四,命令那个被潘文茂推举出来统管松山弹药厂的老把头宋恩子,将留守人员整编为一哨,晋升其为千总官,负责制硝、配药、装填等弹药生产。
为了让他们安心留守,并且继续抓紧弹药的生产制造,杨振不得不将他们的作用说得更加重要一些:
“本都督率其他人移防金州旅顺以后,你们留在此地组成松山辎重营,由杨占鳌升任辎重营都司。你们所担负的任务,可丝毫不比城守营、巡防营轻松。
“本都督能否在金州旅顺站稳脚跟,这一年半载内,全看你们在松山城的弹药生产,能不能供应得过来!”
杨振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各部将校,立刻就都知道了自己今后要做的事情,一时间有点议论纷纷起来。
那些被点名的将校官弁,统统编入了松山团营下面的不同营头,但他们都被指定了要留守松山的人。
而那些未被点名的将校官弁,此时也明白了,自己没编入松山团营,那自然就是要跟着杨振移防去了。
在场诸将,一时各有所思,至于杨振新搞出来的这个团营法,倒是没有人去在意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团营,说来说去,也不过在驻扎城内的城守营、驻扎城外的巡防营以及负责军需辎重生产运输的辎重营上面,设立了一个统管的总指挥罢了。
而这个总指挥,就是新任的松山团练总兵官夏成德。
“松山团营,下设三营十五个哨,平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战时则由松山团练总兵官统一调度指挥。”
杨振分配了各种留守的任务之后,对着在场的众将最后说道:“十五个哨,饷额共计四千五百人,说多当然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了。这些人马,进取或许有所不足,但是防守,当无太大问题。
“况且金复盖海之地,距离松山城看似遥远,但其实,不过只有一海之隔罢了,若论两地真实距离,近便处尚不到二百里。
“若松锦危急,本都督率军从对岸来援,也不过三两日罢了。若遇事不能决,可随时遣人渡海见我。”
杨振说完这些话,目光从一众奉命留守的将校官弁脸上看过去,见无人有异议,点了点头,又说道:
“雨水节气已过,天气正在转暖,预计再过数日,沿岸海冰就将渐渐消融,到时候,就是本都督过海移防之日。
“诸位奉命留守的要尽快整编队伍,建成团营,剩下未得奉命留守的,听从协理营务处指挥,尽快收拾人马行装,随时准备启程!”
杨振这么一说,堂上众将,不管是跪着的,坐着的,站着的,一时皆齐声领命,轰然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接了命令,杨振便叫他们各自回去准备,很快,人都散去,唯有监军内臣杨朝进仍袖手端坐在杨振一边的太师椅上,面色凝重,一动不动。
“兄长,海上通航之后,你是准备与我一同渡海移驻辽南去呢,还是说暂时留驻在松山城中?”
今日的议事,虽然不是最后的移防动员,但是该说的话,杨振都说了,该做出的部署,也都部署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天气变暖,冰情缓解,等着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他们率领船队归来了。
所以,也到了杨振确认杨朝进态度的时候了。
“不瞒汉卿你说,前番京师来人,除了传旨之外,也给我捎来了一些消息,言道朝廷似有撤除内臣监军之议!”
“撤除内臣监军?竟有此议?”
杨朝进的话叫杨振心中一动。
杨振知道,崇祯皇帝在派不派内臣监军这个事情上,始终与朝廷上的大臣以及地方上的督抚重臣们有争执。
在崇祯皇帝做皇帝的十七年时间里,一会儿派,一会儿撤,翻来覆去、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回。
难道这一次,让自己赶上了?
如今的杨振,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他已经不需要再有个监军内臣来帮助自己取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了。
同时,他也不需要有个监军内臣来帮自己规避高起潜这个蓟辽总监军的坑爹玩意儿了。
所以,此时的他,跟朝廷各路兵马、天下各地督抚的想法,基本上是一样的,并不想身边有个太监当监军内臣或者监视中官来掣肘自己。
眼前的这个杨朝进,虽然与自己的关系也可以,到任之后,曾与自己约法三章,并不怎么干预军事指挥,并不怎么干预松山各部官军的人事任免,算是监军内臣中很好的一个了,但是,对杨振来说,他还是不希望看到一个监军内臣跟在自己的身边。
比如这一次,他主动开口询问杨朝进的意见,其实心里是有倾向的。
他希望杨朝进继续留在松山城里,而不是跟着他去辽南,去旅顺口。
但是这个话,他又不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的询问,然后随机应变进行劝说,争取让他先留在松山。
对杨振来说,在对待祖大寿、对待满鞑子的问题上面,这个杨朝进比起眼下松山留守诸将,反而更值得自己信任。
让杨朝进留在松山城里,不仅能减少一个监视自己的人,而且能增加一个监视松山诸将的人。
但是,让杨振没有想到的是,朝廷上面居然兴起了裁撤各路监军内臣的朝议,心里面一时喜忧参半。
却说杨朝进听了杨振的惊讶反问,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天子受制于朝议,已久矣。眼下朝议纷纷,众口一词,皆言内臣监军害事,所以,裁撤监军内臣一事,恐怕已成定局矣。”
“那,不如兄长暂且留在松山城内,以观形势,再定行止。先前天子旨意,催促小弟率军东渡甚急,弟恐不能在松山久留了!”
“也只好如此。汉卿能以朝廷大局为重,咱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先遣军移防大事要紧,至于咱家个人的去留,一切候旨可矣!”
第五六七章 惊雷
杨朝进可能也知道,杨振这一走,他们也就见不着什么面了,于是说完了这些话,略一停顿,紧接着就又说道:
“咱家奉旨监军松山,与汉卿贤弟你共事到现在,虽然不满一年,但却是咱家平生里面最浓墨重彩、最称心快意的一段。能得识汉卿贤弟,能得与汉卿贤弟共事,是咱家三生有幸!”
听见杨朝进这样说,杨振立刻明白了,恐怕杨朝进的确收到了确实的消息。
“兄长监军松山,督理军法,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功劳卓著。圣上对此,必不会无视,即令朝廷有了旨意,兄长回朝也依然会受到重用。”
杨振见杨朝进情绪不是太高的样子,当即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他,然后接着说道:“而且,关内形势不容乐观,京师朝堂更是一片纷乱,也需要兄长这样的人物回去帮衬圣上!”
“唉——”
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话,可能是想起了关内的局势和京师的朝堂,突然间长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苦笑着站了起来,冲杨振抱拳说道:“事已至此,也只得如此了。愿汉卿贤弟你移防海东,能够大展拳脚,将来打服了满鞑子以后,可以抽出兵马,入关南下,剿了流寇,报答圣恩!——愚兄告辞!”
说完这些话,杨朝进抱拳一躬身,随后转身离开。
杨振连忙离座,一陪着他,将他送出总兵府外。
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七日的军议结束以后,松山城内外的各路人马都忙碌了起来。
承担留守任务的松山团营各营头,忙着按照杨振的命令精选整编新的哨队。
预备移防海东的其他各支队伍,则忙着按照协理营务处的命令,清点家当,打包行装。
大宗的粮草饷械物资,也开始不分昼夜地往止锚湾船营和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方向转运。
与此同时,天公作美,到了正月下旬,惊蛰前后,辽西的天候果然开始回暖,接连好几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每天到了午时前后,松山城外辽东湾近海的冰面上,都会传来“咔嚓”“咔嚓”的闷声巨响,声传十几里,有若惊雷。
但这不是惊雷,而是辽东湾近海冰面开裂的声响。
每到这个时候,松山城内房子上的冰雪,也会化成了无数小水溜,开始滴答滴答滴个没完。
而杨振也开始每天派出人马前往止锚湾船营所在的海岸线上,沿着海岸探察每日的冰情变化。
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惊蛰节气过后的第三天中午,杨振刚把沈永忠派出去探视冰情变化没多久,就听到总兵府外面一片欢声笑语传来。
很快,许廷选就从前院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杨振的签押房。
“都督,都督,旅顺口有消息了,船队过来了,船队回来了!”
杨振闻言大喜,连忙跟着他来到了门外,这个时候就看见张臣、杨占鳌、沈永忠等人,正簇拥着袁进、仇震海两个欢天喜地地进到了二进院中。
“都督,啊不,金海伯,爵爷,恭贺爵爷,卑职等幸不辱命,带着船队回来了!”
袁进、仇震海两个人一进到院中,看见了匆匆忙忙迎出来的杨振,立刻小步来到院子正中,隔着几步的距离,撩袍跪在地上,与杨振见了礼。
一贯与杨振交情不错的袁进,更满脸欢喜地抢先向杨振恭贺着,报告着。
杨振获封金海伯世爵的消息,已经随着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等人率部抵达复州,迅速传开了。
包括沈志祥获封襄平伯,祖克勇晋升为金海镇东路协守总兵官,以及吕品奇晋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的消息,也一并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消息,让他们这些心怀忐忑地坚守在敌后的各路将士,一下子放了心。
根据杨振以往的作风,如果沈志祥这个降人都封了伯,祖克勇、吕品奇都成了总兵,那么其他人,可以说人人都会有份晋升。
尤其是,从徐昌永这个大嘴巴里传开来的消息,说杨振从关内带回来了数不清的粮饷财货,传得神乎其神,更是让驻守在辽东半岛上的将领士卒们一下子士气大振。
许多人心底深处隐隐潜藏的被抛弃的恐惧,也一下子消散无踪了。
张得贵、沈志祥、许天宠等人,自从接到了杨振返回松山城的消息,就开始日复一日地催促袁进、仇震海他们尽快率船队迎接杨振过海。
今天中午,经历了一系列坎坷艰难以后,他们两个人,还有俞亮泰、严省三等人,终于带着一支巨大的船队回来了。
“什么爵爷不爵爷的,还是叫我都督听着顺耳一些。老袁,仇统带,赶快起来,屋里说话!”
杨振笑着上前,将袁进、仇震海一一拉了起来,然后领着他们进到了签押房中,请他们落座说话。
“你俩快说说,复州城情况如何了?金州城,旅顺口现在又如何?”
众人一落座,杨振便急不可耐地向他们两个打听海对面的情况。
虽然他心里有数,知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到了此时,仍忍不住有一些忐忑。
“好着呢,都督!复州城有惊无险,还在咱们的手中,而且现在有了祖克勇、吕品奇他们的增援,就是满鞑子真来了大军,也撑得住!至于金州城和旅顺口,更是安然无恙,好着呢!”
接下来,袁进、仇震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辽东半岛诸城的情况,简要地向杨振说了一遍。
满鞑子果然没有发动大军南下攻打复州城,只在十一月初稍经试探,便退回到了熊岳城,此后除了不断南下哨探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都督,这个情况说来也真是奇怪,满鞑子的后方叫我们占去了三城,但是从十一月到现在,快三个月了,他们竟然忍得住无动于衷。这真是奇了怪了!”
简单说了辽东半岛上的大致情况有以后,袁进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杨振见他满脸的不可思议,满脸的疑惑不解,呵呵一笑,对他说道:“那你们是怎么想的呢?你们以为,满鞑子那边又为何不南下进攻复州城呢?”
看见杨振么问,袁进与仇震海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认为,必定是满鞑子那边出了天大的事情,以至于无暇派军前去攻打我们!”
袁进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而坐在他边上的仇震海也看着杨振使劲点头。
杨振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不置可否地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抚掌笑道:“好了,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满鞑暂时不来攻我,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杨振笑道:“好了,你们海上颠簸,一路辛苦,今日权且休息一番,晚上本都督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到明天一早,我们搬运物资,装载上船。最晚在后天,正月二十八,就是我们启程出发之日!”
袁进、仇震海等人听了,连忙站起来,行礼告退。
他们自己倒是想办法上岸,进城来见杨振了,可是他们带回来的大量船只,仍在离岸数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
白天有阳光的时候,冰面开裂,此时用大船开道,可以硬蹚出一条航路来,可是到了晚上,气温下降,这个航路备不住就又要冻上。
他们也需要想办法将大量的船只,沿着开辟的航道尽量地靠近松山外海的海港码头。
就这样,当天下午,袁进、仇震海也并没有休整上,在张臣、杨占鳌、郭增福等人率部配合之下,他们使用松山弹药厂新出的被杨振命名为爆破筒的变种万人敌,硬生生在港口附近,炸出来一片船只停泊地。
这才让跟着袁进和仇震海归来的船队得以在近岸的地方停靠,也才让船上的桨手和水军能下船到止锚湾船营和水手营沙洲进行休整。
当天晚上,杨振请了杨朝进、夏成德、张臣等人作陪,为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一行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又问起复州、金州、旅顺的情况,袁进等人又向在场的诸将述说了一遍。
旅顺口这个不冻港的优势,到了冬天辽东湾封冻的时候,立刻显露无遗。
辽西海岸上存在的被满鞑子大军踏冰偷袭的危险,在那里就完全不存在了。
十一月底辽东湾开始出现冰层的时候,金州湾以南海面仍旧是一片汪洋。
即使进入十二月中旬,盖州湾、复州湾相继封冻的时候,金州湾的海面也只是一层薄薄的浮冰而已。
至于金州湾再往南,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浮冰罢了。
到了旅顺口内外的海面上,就更是一点浮冰也没有,大小船只停泊来往极其方便。
事实上,从祖克勇率队踏冰过海抵达复州以后,袁进、仇震海得知杨振决心在惊蛰前后移防,他们就开始不断往从旅顺口派船,往西、往北打探海上情况。
但是海上浮冰云集,行船实在危险,不得不一天天等待下去,直到过了惊蛰节气,他们直到不能再等,方才硬着头皮,发船往西北挺进。
还好,他们一行人几乎全都是经验丰富的海盗或者水师出身,对在冰情复杂的辽东湾里行船十分在行。
一路小心翼翼,历时三天三夜,终于抵达了松山外海几里外的浮冰海面。
杨振等人从他们嘴里得知海上情形,一时间唏嘘感叹,庆幸不已。
第五六八章 新船
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一早,杨振派了沈永忠带人前往宁远城,一方面向蓟辽督师府报备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的人选任命,另一方面也是去接洪承撰及其从人。
辽西海岸线上的冰情虽然已经开始松动,但是从松山外海直到宁远外海的近海处,海面浮冰严重,仍旧无法靠岸行船。
杨振也只能派人接了洪承撰及其从人,从松山外海这边炸出来的冰上港口登船,先一起到旅顺口,然后再派人跟他南下福建了。
当日上午,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再一次召集众将,当众请了圣旨,还有吏部、兵部联署钤印的协守总兵官空劄,在监军内臣杨朝进的见证之下,正式委任了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为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命其夏秋驻觉华岛,冬春驻金州湾。
早就已经自视为杨振麾下一员的袁进,听了杨振的这个安排,当即欣然领命。
至此,崇祯皇帝颁赐给杨振,叫他用于奖励有功将领的六函总兵空劄,已经用出去了四个。
崇祯皇帝叫他宁缺毋滥,可是眼下形势,他要收拢部将人心,又要给他们地位和话语权,这个协守总兵的职位,就根本省不下来。
就比如袁进吧,如果杨振不是抢先忽悠了洪承畴,说自己已经拿着御赐的吏部兵部联署的总兵空劄任命了袁进,那他最后能不能保得住觉华岛水师,可就两说了。
而如果杨振不给袁进这个职位,倒叫洪承畴抢了先,将袁进表奏为了觉华岛总兵,那么袁进将来会听谁的指挥呢?
于公而言,到时候圣旨一下,就由不得杨振或者袁进的个人选择了。
于私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光提情义,光提情怀,也是不行的。
情义有没有用呢?
有的时候是有用的,但是在利益面前,尤其是巨大的利益面前,它就不好使了。
正式委任袁进为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以后,袁进在杨振军中的地位身份就不再尴尬了,正式成为了杨振麾下的水师干将。
任命了袁进以后,杨振又当场取了空劄,任命仇震海为金海南路水师营副将,让俞亮泰部水师,严省三部水师,归金海南路水师营调度。
与此同时,杨振对松山城的城防,也做了一次大调整。
除了西门仍归夏成德直管以外,命刘万忠跟随自己移防,然后命邓恩接管南门,命樊成功接管北门,命杨占鳌率于可济继续执掌东门。
次日,即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八日中午,沈永忠领着洪承撰一行从宁远城赶到了松山,杨振也会合了他们,正式将松山总兵府移交到了夏成德的手中。
随后,他告别了送行的松山留守诸将,策马护送着仇碧涵及其丫鬟乘坐的马车,前往止锚湾船营码头,踏着近海的冰层,登上了一艘崭新的海船,如期离开了松山。
松山近海几里内的海面上,仍旧是一堆堆一道道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凝固的冰凌。
可是几里以外临时停船靠岸的冰上港口处,就是冰水混合物了。
大大小小的浮冰,飘荡在海面上,随着风浪不停地撞击在船体上。
大小四百余艘船只,云集在这片冰水混合物的海面之上,桅杆林立,蔚为壮观。
船队归来之前,松山城内的大批准备移防的粮食饷械军需物资,都已经提前好几天转移到了止锚湾船营这里来。
这两天没日没夜的装船,早就准备好了,杨振一到,各船上的哨声响成了一片,纷纷升起船帆,按照事先定下的编队,离开了仍旧冰封的近海冰面。
杨振上了船,跟随先导船队往东南行驶,十几里以后,海上浮冰开始越来越少,再往南十几里,已然是一片汪洋。
至此,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这一次移防,他叫船队先行运送了大批量的饷械物资,可不能出一点意外。
为了先行运送这些饷械物资过海,杨振不得不让随同移防的大批人马,先留在松山等待,等着下一批过海。
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他们一行人,已经带走了两千五百多人以及数千匹的战马和骆驼。
但是松山城内外,预备了要移防到海对面的人马,仍有许多,林林总总算起来,足有七千余人。
其中有原来征东先遣营留在松山城内的一些预备队,有张臣率领的一哨火枪兵,还有杨大贵与缴立柱从宣府招募的壮勇剩下的四百来人。
同时,也有王煅带领的松山城内制铁所分厂的工匠与一些杂役三百来人,他们随船押送着大量的军械物资。
此外,还有仇氏的家眷、吕品奇及其移防将士们的家眷。
当然,人数最多的还要数杨振执意带走的刘万忠所部人马及其大批随迁松山的部众。
光是他们这些人,青壮丁口,男女老少,加起来就足有四千多人了。
这么多人,是根本没有办法一次运送过海的。
即便是这次前来松山的船队里面,增加了三十条二百料的新修大船,也无法做到一次把所有的人马物资军需饷械运送过海。
因此,杨振只能选最紧要的人员和饷械物资先行运送,不得不叫刘万忠率部在松山海岸上等待一段日子。
袁进和仇震海他们统带的船队里面,所增添的新船,正是满鞑子兴建的金州船厂建造起来的大船。
金州船厂这些大船的建造,历经许尔显、尚可喜、多铎、达尔汉和沈志祥等之手,积存了无数的木料,耗费了大量的金银,调集了千百个满清国内的造船工匠,去在最后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落到了杨振他们这些人的手中。
当然,杨振此前对这一点却是并不知情的。
因为他们在拿下了金州城之后,很快就假扮鞑子的援兵南下旅顺口去了,留驻金州城的期间,并没有出兵收取金州城附近的墩台驻兵和金州湾内的船厂。
等到拿下了旅顺口以后,没几天,杨振就乘船带着一批重要的鞑子俘虏,渡海返回了松山。
而金州船厂以及船厂里大批即将建成的半成品战船,是在杨振走了以后才被北上金州湾的船队发现并接管到手的。
直到这次率部移防的时候上了船,杨振发现自己乘坐的居然是一艘高大的崭新的二百料大船,方才开口询问这样的船只从何而来。
一问之下,得知还有这样的收获,顿时欣喜不已,直呼天助我也。
而且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细想前事,才真正弄清楚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得知沈志祥在金州湾大规模造船的消息后,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会急着让自己出兵了。
因为,一旦这些战船建造成功,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这些人在辽东半岛西海岸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了,当杨振知道了这个情况以后,他自己也是暗自庆幸不已。
因为,一旦自己没能抢先拿下辽东半岛南端,一旦让沈志祥在金州湾顺风顺水地建造出大批战船,一旦满鞑子又有了自己的水师,那么杨振的全盘谋划可就危险了。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凭借水师之利,横行海上,随时随地袭击满鞑子的后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眼见着杨振对金州船厂极感兴趣,与杨振同乘一条大船的仇震海,对杨振说道:“都督有所不知,这个金州船厂虽然属于草创时期,但是其规模甚大,其所图也甚大。光是二百料战船和一百料战船,就同时开建了上百艘。
“万幸它们现在,全都落到了我们的手中。若是我们再晚个一年半载,出兵金州旅顺的话,满鞑子可就立时有了一支水师了,那个后果,恐怕就非常严重了!”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用脚轻轻地跺了跺脚下的新船甲板,看着仇震海问道:
“那么,这些新船,你们是怎么分配的呢?”
“分配?哦,都督不在军中,俺们岂能自己分配了?!”
仇震海听见杨振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就明白了杨振问话的真实意图,连忙补充说道:
“这些新船,原都是金州船厂的半成品,十一月里,俺们接管以后,都知道都督急着用船,便叫船厂里工匠们拣选了一些快要完工的,日以继夜地赶工,把它们建成了。
“这次前往松山,迎接都督移防,所需船只较多,便把这些试水能用的新船列入进来使用。至于新船将来如何分配,自是要等都督决定。”
杨振已有将近三个月,不在军中主力的跟前了,他最担心的事情,除了满鞑子夺回复州等地,就是军中这些将领们失管失控。
现在听仇震海这么一说,他的这个担心,也消散了许多。
第五六九章 南路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一日上午,离开松山城的第三天,杨振带领移防的军民队伍,乘坐着四百二十一条大小船只,迎着初升的朝阳,浩浩荡荡地绕过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老铁山。
然后,通过老虎尾与黄金山间那条狭窄的航道,终于进入了旅顺口内的海湾之中。
原本从松山外海到旅顺口,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但是这次行程太过重要了,船船都是满载不说,还有金海伯夫人怀着身孕乘船随行,事事处处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于是耗时自然就多了将近一半。
当日上午,海湾东侧旅顺城内的大小将领们闻讯纷纷出城,来到了港口内的码头上,迎接杨振一行的到来。
码头上旗帜招展,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旅顺口内的军心士气,由此可见一斑。
港口内的水深足够,杨振乘坐的大船也可以直抵码头栈桥旁边,踩着登岸的踏板,就可以直接上岸。
杨振搀扶着吐得脸色苍白的仇碧涵,从船仓里登上甲板,在仇震海等人的先导之下,同样也是在岸上士卒的欢呼声中,缓步踏上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土地。
沈志祥、张得贵、杨珅以及之前的亲兵头子郭小武、麻克清等人,连忙上前迎住了,簇拥着杨振登上马车,往旅顺城中去了。
留守众将在现在的旅顺城内,早已为杨振准备好了居住的府邸。
这个府邸,位于旅顺城的的东北角,进入南城门,一路往北行,在十字街往右转,就是了。
旅顺城不大,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城池呈正方形,并且恰好被东西和南北两条垂直交汇的大街,大致分割为了四个部分。
如果加上南北门两个城外瓮城的话,这个旅顺城,一共可划分为六个区域。
而杨振在旅顺城内的总镇府,几乎占了东北角上的整个区域。
这个前后三进外加东西跨院的府邸,就是以前满鞑子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的辅国公府。
当然了,再往早了说,这个府邸,却是当年驻扎在旅顺口的大明总兵官黄龙的官邸。
如今六七年的时间过去,这个地方转回到了杨振的手中,也算是天道轮回,天经地义。
满鞑子的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入驻以后,对府邸进行了整修,但是基本规制改动不大,仍旧是一般大明总兵府前署后宅的格局。
杨振一行到来的时候,这个府邸正门外的横匾,早已经改成了金海总镇府的字样。
正门两个侧的东西跨院,原是屯齐这个满鞑子宗室辅国公的扈从巴牙喇们的营房和校场,现在则变成了金海镇总镇府的亲兵哨队和客馆宾舍。
杨振到了府中,先是简单安顿好了内宅的事务,然后来到前院衙署正厅与众将见面。
在场的众将,当面恭贺了杨振受封金海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镇总兵官的事情,然后由张得贵带头向杨振报告了眼下旅顺口、金州城以及复州城的情况。
张得贵报告的情况,与杨振先前从袁进和仇震海等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杨振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满鞑子的军队并没有大举南下,只是在去年的十一月里对复州城作了一次进攻的试探之后,就退回去固守熊岳城去了。
与此同时,留守辽南的自军人马,也没有出现缺吃少穿饥寒交迫的情况。
这一切,都得益于先前杨振率军夺取这几个地方的方式,攻守双方并没有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事,不仅对城池房舍破坏甚小,就连城内的府库仓储饷械物资,也基本上是照单全收。
尤其是满鞑子在旅顺口内为了长期坚守而囤积的大批粮草、饷械、军需物资,原封不动地落到了杨振所部占领军的手里。
除了几样紧缺的大炮、弹药之外,即便当时没有张得贵、袁进他们的紧急跨海补给,旅顺口、金州城等地,也能够自给自足个一年半载了。
听了张得贵等人的报告,杨振对粮草弹药补给的担心暂时打消了,先是褒奖了留守诸将一番,然后叫沈永忠、许廷选取来了朝廷的旨意,以及朝廷颁赐的吏兵二部官将空劄,并当场宣读了朝廷封沈志祥为襄平伯的诏书。
沈志祥被封为襄平伯的事情之前已经经过祖克勇他们的嘴巴,从复州城传到金州城和旅顺口的军中了。
沈志祥本人及其家眷、部下,也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他来说,这个大明朝的襄平伯爵位,听起来好像没有原来大清国给的那个续顺公的品级高,可实际上他却很清楚,获得这个爵位的难度,要比那个续顺公大多了。
沈志祥原来在东江镇下的时候,只想弄个总兵的敕印,却始终不可得。
闹到最后,竟因为他自称总兵,而被朝廷发兵讨伐。
也因此,他很清楚在大明朝得到如今这个襄平伯的爵位有多么的不容易。
当下,他心情激动从杨振的手中领了朝廷封他为襄平伯的诏书,对杨振这个“甥婿”更是感激不尽,不住口地道谢。
在场众将早先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恭贺过沈志祥了。
但是,此时杨振当面出示并宣读了圣旨以后,这些人再一次围绕着他恭贺不绝,也让沈志祥的心里再一次高兴不已。
沈志祥出身的辽阳沈家,原先并不是世袭的将门,相反,他们的家族是这个时代叫人轻视的商人出身。
那个让沈家发迹的人物,也就是前东江总兵沈世魁,最早就是通过贸易的渠道,与毛文龙搭上了线,才得以进入毛文龙的军中。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他并非世袭的将门出身,沈世魁在东江军中的威信,始终树立不起来,不得不一再通过联姻的办法结交将门。
也因此,即使他后来当上了总兵,也依旧难以服众,建立不起来绝对的权威,东江镇后来的乱象,内讧,内斗,都跟这个情况有关。
对于这个情况,沈志祥作为沈世魁的继承人,他岂能不知道症结何在?
如今杨振把夺取金州旅顺首功安在了他的头上,让他一举获封为大明朝世袭罔替的襄平伯,一举改变了辽阳沈氏的出身,这叫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这可是他沈志祥的叔父沈世魁努力奋斗了一辈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却是来自于眼前这个“甥婿”。
“都督言出必行,言出必践,真叫人心服口服。沈家能有今日之封,全是都督成全,都督对沈家有再造之恩,请受沈志祥一拜!”
沈志祥原本就是跪在地上领受朝廷的旨意,此时接过诏书以后,顺势朝着杨振拜了下去。
“欸呀呀,使不得,使不得。莫说襄平伯与我同是封伯,地位相当,无高下,就单说你是我杨振的舅丈这一条,就不能行此礼跪拜于我啊!快请起,快请起!”
杨振笑着将跪在地上的沈志祥搀扶起来,请他坐下,然后转而面向在场的众将说道:“你们应当都知道了,我将朝廷增设的金海镇分为了五路,加上辽海西岸上的松山城,金海总镇府下,一共可任六位协守的总兵官。
“如今,我已奉旨委任了夏成德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其他金海五路当中,委任了祖克勇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袁进为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目前,还剩下两路协守总兵,未曾委任,就是南路和中路。”
说到这里,杨振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着众人。
此时,已经获得任命的袁进、仇震海等,自是笑呵呵地看着,无动于衷,而张得贵、沈志祥以及其他人却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杨振的下文。
“老张?”
“卑职在!”
“我能有今日,离不开你的帮衬,征东先遣营能有今日,成为征东先遣军,也离不开你的帮衬。”
“都督过奖了,卑职——”
张得贵正要谦让,却被杨振挥手打断:“你不必谦虚。没有你在后方打理粮饷,督促弹药,我们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打不赢那么多仗。你的功劳,我看在眼里,大家也看在眼里。”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皆点头称是。
张得贵外出带兵打仗的机会不多,整日忙碌的,都是些默默无闻的杂物活。
协理营务处管的,就是全军的吃穿住用行之类的杂事,比如矿场,工地,弹药,铁器,粮草,车船,骡马,仓储,账目,钱财物等各种军需。
这些事务虽然没什么生死考验,可是其中耗费的心血艰难,他自己却是甘苦自知。
当下,张得贵听见杨振所说的话,又看见众人对他认可,眼睛里突然就涌上了泪花。
“旅顺口样样都好,就是一开春的时候风大,你看看,在这屋里都能叫风迷了眼睛!”
张得贵一边用衣袖擦拭涌出的眼泪,一边掩饰着心中的感动,嘴里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但是任谁一看,就都能知道怎么回事。
杨振见状,哈哈一笑,随后说道:“张得贵听令!”
张得贵听见这话,连忙来到杨振面前,单膝跪地对杨振说道:“卑职听令!”
“好,今日本都督奉旨委任协理营务处副将张得贵,为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