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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八零章 可好

    杨振意欲赴京师献俘,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让在座的松山诸将激动了起来。

    辽东战事爆发二十来年了,辽东的大明官军败多胜少,迄今为止,唯有天启初年毛文龙率部奇袭镇江堡,抓到了稍微有点分量的敌人,搞了一次献俘京师。

    其后的什么宁远大捷,什么宁锦大捷,究其实质,只是守城的胜利,并没有擒获多少有分量的俘虏。

    杨振之前渡海出击敌后,倒是实实在在地破了两个城池,抓获了一些俘虏,可是其中多是二鞑子。

    为了补充松山城的人力兵力,杨振将那些二鞑子收归己用,并没有当成满鞑子俘虏往关里送。

    而且从他的本心来讲,当时稍微有点分量的俘虏也没法子把他们活着送往京师,比如说许尔显兄弟,当时就被杀了。

    再比如,盖州城里的固山贝子博洛,也是当时就被杀了。

    至于其他的,就更没法说了,比如仇震海他们这些人马,杨振为他们请了封赏,直接编入了征东先遣营,不可能把他们当成俘虏对待。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死的且不说了,光是活的满鞑子高官显贵,就有许多个,尤其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更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绝对重量级的俘虏。

    自己在松山城里把他杀了,固然是痛快了,可是这样做,却做不到利益的最大化。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将多铎活着送至京师,都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杨振想到的,在座的众将当然也能想到,所以他的想法一提出来,就引发了共鸣,松山副将夏成德紧接着说道:

    “没错,没错,正该如此,不如此,不足以彰显都督率军伏击破敌之后,不如此,不足以彰显都督率军守卫松山之功!”

    这一次松山守城作战?主要的战事皆发生在夏成德镇守的西城?虽然仗是大家打的,但是无形之中夏成德的地位却也跟着有所提升。

    以前?他在这样的议事当中很少发言?基本上处在比较边缘化的位置,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不仅他自己觉得自己有底气有资格说话了?而且其他的众将显然也认可了他这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却说夏成德这么一说?在大堂上在座的诸将皆一片附和之声,纷纷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就见与杨振并坐堂上的杨朝进?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咱家当然也赞成这么做。这么做,圣天子肯定高兴。圣天子高兴了?满朝文武自然也高兴。如此一来?朝廷给诸位加官进爵?自然也就少不了。但是呢——”

    杨朝进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碗?看了看杨振,又有看了看盯着他的众将,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是呢,献俘京师,尤其是,都督所说的午门献俘,却有一定之规。这样吧,为促成此事,咱家先以监军内臣的身份,向圣天子上表一道,把都督和诸将的心愿呈递上去。

    “同时也一道,先呈报了都督与诸将之功。至于都督亲赴京师,献俘午门的事情,还是一切等待咱家请了天子的旨意再说。如此,可好?”

    杨振当然也知道,想要亲赴京师、献俘午门,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不是说你想去就可以去的。

    但是他也知道,只要杨朝进把他的这个想法上奏到崇祯皇帝的面前,不管是崇祯皇帝本人,还是现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都一定会同意他的这个想法。

    大明朝内忧外患日益严重,迫切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看得见的胜利,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来一俊遮百丑,来激励满朝文武上上下下的民心士气。

    也因此,只要杨振这一次亲赴京师、献俘午门的打算能够成为现实,那么他接下来的许多想法,也一定会获得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的支持。

    自己给了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乃至满朝文武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不再是幻想了,十有八九也能得到满足。

    而这个,才是他希望亲自到京师走一趟的原因。

    “好!有了兄长的支持,此事不难成也!兄长尽快替我与诸将上表天子,请求天子恩准杨某亲赴京师献俘!”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面向杨朝进抱拳躬身,施了一礼。

    其他众将见了,呼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一起冲着杨朝进,躬身抱拳,施了一礼。

    杨朝进见状自不能安坐于位,立刻也站了起来,扶住杨振说道:“于公你是都督,咱家是监军,于私我是兄长,你是我的汉卿贤弟,咱们之间不需如此,不需如此!”

    杨朝进笑着,扶着杨振,将他摁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然后抱拳冲着诸将,躬身一礼,说道:

    “此是咱家分内事,分内事,诸位且坐,且坐,无须多礼!”

    杨振见状,笑着说道:“监军杨公公既然这么说了,便一定不会辜负大家期望,且坐议事!”

    众将听了,再施一礼,便又呼呼啦啦地坐回了各自的原位。

    待众人坐下,杨振又说道:“请旨献俘,是接下来的头等大事。但是此事却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成行的。那么在此期间,有两件事要做。

    “首先一个,就是整修城池。坏了的棱堡、瓮城整修,坏了的炮台、城墙要整修,要将他们恢复如初。

    “须知满鞑子这回撤了,难保今后不来,下次满鞑子再来,其重炮数量恐怕只会更多。到时候如何守住城池,诸将也提前着手了。”

    杨振这番话,说得众将安静了下来。

    这一回松山城能够保住,不是他们顶住了满鞑子的进攻,而是满鞑子主动撤退了。

    可不管这回满鞑子的撤退,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现在能撤退,将来就一定会回来,松山城眼下的安全仍旧只是暂时的。

    这一点,就算是杨振不说,众将的心里也有一本帐。

    事关他们各部将士的前途命运和生死存亡,这些人当然会放在心上。

    所以,杨振这一番话说完,诸将皆默默点头。

    “这第二件事,却是要锦上添花。”

    杨振说到这里,扫视众将,而众将听见他这么说,也都纷纷抬头,把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见引起了众将的瞩目,杨振遂接着说道:“我先前与诸位说过,要想守住辽西,守住松山,须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如今咱们守住了,但是,守住不算致胜,要致胜,还需要再出奇兵!”

    “啊?!”

    “出奇兵?!”

    杨振一番话,再次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起了在座的众将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不已。

    诸将没有料到,松山城的城防战打到了这个地步,满鞑子都撤兵了,杨振居然还在想着出奇兵。

    这个时候,还是夏成德替在座的许多将领说出来了心中的疑惑,只见他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都督,这,这是何意?满鞑子既然已经撤军收兵了,我们还要出什么奇兵?难道要去追击不成?须知归师勿遏啊!”

    “好了!诸位不必疑惑,也不必再发议论。我所说的出奇兵,乃是趁着满鞑子现今虽撤军,但未归,辽南半岛兵力空虚之际,乘船渡海,一举收复金州复州!”

    杨振见诸将议论,先是喝止了他们,然后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见在座诸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目瞪口呆,遂又说道:

    “一来,此次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为攻略辽西,抽空了辽南半岛的人马,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金州复州难度不大!

    “二来,既要向圣天子请旨献俘,仅有俘虏,而无寸土,却也分量不够。先前,我们破了熊岳,盖州,却不能守。今次——”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扫视了在座诸将一圈,然后朗声说道:“经此,我们若是破了金州城、复州城等地,本都督即上奏天子,从我部分兵守之,届时或另设几路总兵,即以在座诸将任之!”

    杨振所说的最后一番话,再次引起了诸将轰动哗然,但是这一次的哗然却与之前的不同,这一次在座诸将却不是疑惑,而是兴奋,不是畏怯,而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总兵,虽然不能说是全部武将的最高荣耀,却也是大明朝大多数武将一生事业的顶峰。

    如今,杨振麾下已经有了四位副将,若是算上由他节制指挥的觉华岛副将袁进,那么就有了五位副将。

    这么五位副将,距离总兵皆是一步之遥。

    如果杨振所说的这话成真,那么新的总兵人选,很有可能就是从这么几个人中出了。

    问题是,杨振所说的话是否能够成真,是否能够兑现呢?

    在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在座的诸将反而没有什么异议。

    杨振这次率领诸将立下得功劳,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崇祯皇帝会怎么赏呢?

    杨振已经是征东前将军、总兵官、右都督了,可以说他本人上升空间已经十分有限了。

    那么只要杨振愿意分功于部下,那么崇祯皇帝和朝堂诸公是不会反对的。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辽西诸城已经皆有总兵,无处可以安置封赏了。

    这个时候,杨振若是打下了金州、复州,或者打下了其他地方,那么他再为部下这些将领请功请封,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对此,杨振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是在座的主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都督,若如此,还有何话可说,卑职愿意追随都督,乘船渡海,出击辽南!”

    “都督,卑职亦愿前往!”

    “都督,卑职亦愿前往!”

    连夏成德都抢先请命,愿意追随杨振出击辽南去了,其他人当然没什么说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态愿意前往了。

    很快,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大堂之上,就呼呼啦啦地跪满了松山城内的各路将领。

第四八一章 冰期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八日上午,松山城所在的辽西海岸上,仍旧阴云密布,冷风呼号,但是松山各路官军的心情却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之前是被满鞑子的大军重重围困在松山城里,可以说朝不保夕,而现在满鞑子的大军突然撤退了,自己们还要登船渡海,前去抢占满鞑子极度空虚的辽东半岛后方。

    这种心情,自然不是看起来有点糟糕的天气所能够败坏的。

    就在昨天夜里,祖克勇与严省三两个连夜入城,向杨振等人报告了小凌河以北的最新形势。

    祖大帅麾下的锦州城守军,在判断出满鞑子的主力撤军离开之后,紧急出兵,先是“攻占”了锦州以东、小凌河以北的满鞑子连营,“缴获”粮草无数。

    然后又与祖克勇、徐昌永所率的松山兵马兵分两路,远远地尾随着满鞑子大军后队,一路“追击”到了大凌河南岸乃止。

    祖克勇率部参与了全程,所以确知满鞑子的大军已经在当日傍晚时分撤过了大凌河,往北去了。

    相应的是,严省三率领的战巡船从大凌河的河口逆流而上,一路深入到了大凌河北岸废弃的右屯卫城附近,当夜返回之后,他也向杨振证实了祖克勇所说的消息。

    既然满鞑子已经撤过了大凌河,那么杨振也就不能再等了,而且也不必再等了,所以当夜他就下令,叫出征各部收拾行装,预备天亮以后即登船出发。

    至于随行人马,还是以征东先遣营的各部各哨人马为主。

    夏成德、吕品奇两人虽然十分踊跃,想要跟着杨振出兵,可是他们这一战下来皆损失不小,同时又担负着守卫与整修松山城的重担,所以最终还是被杨振留下了。

    此外,祖克勇要率军留守乳峰岗,继续整合训练麾下人马,而张得贵要带着协理营务处协调松山城内外各处厂矿复工复产,所以都没被允许跟着去。

    再说,杨振率队前往辽东半岛方向作战,需要乘船渡海,携带的火炮、兵员、弹药和粮草,已经占用了大量的船只,根本无法携带多少战马上船。

    而且,有了先前在卧牛沟伏击战中缴获的那批重炮,有了数量更多的冲天炮,杨振暂时也不需要大批骑兵去参与辽东半岛上的攻城作战。

    所以到最后?还是他的那些老部下,张臣、李禄、杨珅各自带着列编征东先遣营的火枪兵、掷弹兵、炮兵各哨正兵和预备队随行前往。

    张臣、李禄两个人的麾下,连着经历了东官沟、卧牛沟的伏击战?以及松山城的守城作战?损失皆不小。

    好在杨振之前给他们调拨的预备队人手不少,经此一战过后?那些预备队的兵员,也大体上够条件了?可以转入正兵哨了。

    当然?这些事情杨振下了命令以后?剩下的自有张臣、李禄和他们部下的千把总官们去做了。

    “都督?看这天气,的确是该早点去打下金州、复州了!这天气眼看着就要下雪?下了雪以后?再过上一个月,最多两个月,这片海就要上冻结冰了。到时候——”

    “结冰?你是说,再过一个月,辽海的海面就要整个冻上了?!”

    杨振站在止锚湾半岛的一个海湾边的码头上?一边看着征东先遣营的各哨人马扛着枪炮弹药登船,一边与仇震海、袁进等人说着话。

    聊着聊着,仇震海突然聊到了天气,而一直对山海关外的严寒有所担心的杨振,听见仇震海说到辽东湾再过一个来月就可能上冻结冰,便立刻仔细问了起来。

    “整个冻上,倒也不会。只是辽海东边、西边与北边,凡海岸附近,往年到了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时候,就开始上冻结冰了。到那时候,咱们的海船虽多,却也无法沿着近海航行了!”

    杨振大概知道辽东湾的海面到了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是会结冰的,但他最关心的倒不是结了冰以后的行船问题,所以连忙又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到那时候,满鞑子的骑兵,就可以通过海上的冰面,来去自如策马纵横了呢?!”

    仇震海关心的是海上行船问题,现在不打,再过一个来月,近海结了冰,无法行船,想打也打不了了。

    但是杨振最担心的却是,一旦辽东湾大面积的封冻,大面积地结了海冰,那么松山官军在辽海沿岸的诸多营地,将失去海滩、海面的阻隔,就将直面满鞑子的攻击了。

    仇震海见杨振问到满鞑子踏冰来袭的问题,意识到杨振问的是沿海的防守,当下扭头看了看袁进,然后说道:

    “这个倒也未必,辽海之上,每年海冰的情况皆有不同,从辽河口到三台子河口,再到大凌河、小凌河口一带,其海冰厚度,当能撑得住满鞑子大军战马奔驰!但是往南就说不准了,端看今年的冰情如何!”

    这个时候,跟在杨振左右的袁进,也说道:“仇统带说的没错,辽海之上的冰情,最是变化无常。到了腊月,从辽河口到山海关,近海海面渐次成冰,不过厚薄不同而已。

    “大体越往北越厚,越往南越薄,越近岸越厚,越离岸越薄,自酒篓山岛往北,近海冰面,年年可行骏马,酒篓山岛往南至觉华岛海面,时而可行,时而不可行,端看当日冰情。若再往南,即结冰,也不可行马,即行马,也只得三五骑并行而已!”

    杨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心想当是如此了,要不然的话,重兵驻守的山海关岂非形同虚设了吗?

    杨振虽是如此想,却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说,当下说道:“凡事都要做最坏的准备。须知一旦辽海上冻结了冰,咱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攻守之势,就又变化了!觉华岛当年之难,就是我等前车之鉴!”

    袁进、仇震海二人,见杨振说到了当年觉华岛之难,皆点头称是,一时心中惕厉,默然不语。

    杨振见状,看码头上先遣营各部哨队已经物资装船,海湾里二百余艘大小船只皆已扬帆,便要招呼二人同去登船,这时却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

    “都督,都督若是忧心海冰之害,末将这里倒是知道一个去处,即令寒冬腊月,辽海海面皆封冻,此处海湾也一如平常,全年不冻,无冰期。只是——”

    杨振听见仇震海如此说,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但是见他说到了“只是”便犹豫着不说了,遂问他道:

    “只是什么?”

    “只是,此地眼下却在满鞑子手里,然而满鞑子废而不用,却是暴殄天物!”

    杨振听见仇震海如此说,心中已经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了,便笑道:“仇统带所言的地方,可是旅顺口?”

    仇震海不意杨振已经猜到了他所说的地方,当下立刻抱拳冲杨振一躬身,说道:“末将所言,正是旅顺口!

    “此番都督率领我等去打敌后,金州城、复州城虽皆重要,然而辽东半岛之上,最重要者,莫过于旅顺口。末将建议,必取旅顺口!”

    仇震海说完这话,躬身不起,杨振上前扶起他,正待说话,却听袁进在一边说道:“仇统带所说的没错,取复州不如取金州,取金州不如取旅顺口。

    “都督若得旅顺口,我军在敌后即可站稳脚跟,长久立足,从此以后,一侧是辽西,一侧是朝鲜,身后是登莱,正是进可攻,退可守也!”

    说到这里,袁进更是感慨着说道:“惜乎当年黄龙总兵,不能好好经营彼处,若如都督在松山这般,又何愁平虏复辽大业之不可成哉?”

    袁进说完了这些话,一时间又是摇头,又是慨叹,并与仇震海一同目视杨振,等着看杨振的态度。

    现在杨振的队伍里,陆上的力量与海上的力量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而先遣营里那些已经火器化了的作战主力,却是海陆两用。

    至于其中水师出身的人物,比如仇震海、袁进,当然更加乐于看到杨振往海上发展。

    这一次,袁进在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一带驻留这么久,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在许多问题上都达成了一致,就只差一个合适得时机向杨振建言了。

    眼下,杨振跟前没有别人,正是合适的时机。而杨振听到这里,也渐渐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当下便说道:

    “你们二人所言,正合本都督心意。此番我等可先取金州,阻断北方来敌,尔后去夺旅顺口。若旅顺口亦得,则我征东先遣营今后,便要从松山一隅,渐次渡海往东转移,于敌后大展拳脚!我欲亲赴京师,说到底也是为此!”

    仇震海与袁进两个,听见杨振这样说,彼此对视了一眼,尔后便一起向着杨振,躬身施礼说道:

    “都督英明!若得如此,则都督未来事业,何可限量?我等今日得附骥尾,亦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第四八二章 长兴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八日上午辰时,杨振抛开了松山城的各样事务,带着征东先遣营的大部人马,带着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船队,乘着凛冽的西风,扬帆起航,驶入辽东湾,往对岸长兴岛方向去了。

    而在他的后方,连夜写好了奏报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也派出了身边的人马,带着各样通关文书,一大早就出城往南去了。

    杨振到京师献俘的计划,也颇符合杨朝进的心思,他到松山城担任监军内臣已经几个月了,也需要搞出一些动静,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皇帝没有看错人。

    与杨朝进派出的信使同行南下的,还有松山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杨振征东先遣营里的守备官金士俊。

    方光琛没有跟随杨振出征,而是离开松山,返回宁远城,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是,杨振委托方光琛,向宁远城的辽东巡抚方一藻,详细报告征东先遣营连番大捷的情况,希望通过方一藻,说动兵部尚书陈新甲,请他促成杨振到京师献俘的事情。

    另一个是,前不久的时候,满鞑子攻打宁远城,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率部出战,不幸战死,出了这样的事情,方一藻作为当时城中最高官员,怕是避免不了要跟着吃瓜落,需要提前准备应对之策。

    在原本的历史上,方一藻的辽东巡抚一职,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而被崇祯皇帝罢免,从而黯然倒台的。

    这一世,情况稍有不同,比如说,同属方一藻麾下的松山总兵杨振,在宁远总兵金国凤死了以后,连着打了好几个胜仗。

    但是,杨振所取得的这些胜利能不能改变方一藻在历史上被夺官罢职的命运?却也不太好说?端在于如何奔走请托了。

    有鉴于此?方光琛不仅要返回宁远城?而且还要视情赶往京师去?替自己的父亲方一藻奔走请托朝中要人。

    至于金士俊,那就不用说了?在确定了满鞑子已经撤军之后,就已向杨振请了长假?要去宁远城收敛金国凤、金士杰父子遗体遗物,准备带着其父其弟的灵柩归葬宣府。

    对于这样的事情?杨振当然完全赞同。

    没能改变金国凤的命运,让他在感到遗憾的同时?又多少有一些内疚,面对金士俊的请求?他当然不可能拒绝。

    所以,杨振不仅立刻准了金士俊的长假,而且还让张得贵拨给了他一笔金银物资车马人手?叫他领着金国凤当初留在松山城里的那队金家的家丁仆从,一起赶往宁远处理善后事宜去了。

    至于松山后方诸般事务?杨振干脆做了甩手掌柜,离开之前也交代得明明白白——城池修缮事由夏成德负责,弹药制造事由张得贵负责,乳峰岗及大小红螺山防务则由祖克勇负责,三人若有大事不能决,则由监军内臣杨朝进决之。

    而杨振自己,则率领大小船只二百多条,各类人手三千余名,于当日辰时,从松山外海出发启程,在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俩的引领之下,扬帆使舵,横渡辽海,奔往东南方而去。

    海上行船,风浪颠簸,自是苦不堪言,但好在杨振等人,皆已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且知安全无虞,自能咬牙扛得住。

    却说他们一行人在海上,顺风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于次日上午巳时左右,终于抵达了复州湾长兴岛西北海面。

    原本已经阴沉了多日的辽东湾两岸,也在这一天十分难得地迎来了一个好天气,晨雾一早就散了,到了巳时前后,日生暖意,阳光一时明媚起来。

    当杨振乘坐的觉华岛水师头号座船抵达的时候,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两个已经乘船前往长兴岛上打前站去了。

    杨振率领后队抵达长兴岛西北海面不久,临近午时,俞氏叔侄二人便带着许久未见的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乘船赶来拜见。

    “卑职复州湾游击将军胡长海,拜见都督!”

    “卑职金州湾守备高成友,拜见都督!”

    “卑职征东营盖州湾守备胡大宝,拜见都督!”

    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个一登上杨振停泊在海上的座船,远远看见甲板上迎风肃立的杨振,就连忙小步趋前,迅速来到距离杨振几步远的地方跪倒拜见。

    仅仅时隔半年左右,众人再见面,形势却已经大不同于往日了,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人,在杨振的面前,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杨振若是不来支援他们,他们很可能在这一带撑不过这个冬天。

    也因此,杨振曾经拿来招揽他们,却被他们弃之如敝履的朝廷官爵名号,如今被他们捡了起来,开始视若珍宝了。

    尤其是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朝廷给他们的兵部官告还没有下来,但是他们在杨振的面前,已经开始按照杨振对他们许诺的身份自称卑职了。

    胡长海按照当初杨振给他的许诺,自称复州湾游击将军。

    而高成友则按照杨振当初给他的许诺,自称金州湾守备。

    只是他们二人,自知并没有拿到朝廷兵部的官告文书,底气并不是那么充足,跪在杨振面前自报了身份见礼之后,即不住地观察杨振的脸色。

    好在杨振有志于要在这一带长久立足,所以招揽和拉拢他们的心思并未发生改变。

    当下,杨振见胡长海、高成友等人亲自登船拜见行礼,并且一见面就冲自己俯首跪地自称卑职,心中也是高兴,笑着对他们说道:

    “欸,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见外?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去,将他们一一扶起。

    胡长海、高成友二人见杨振如此,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起了身,一起对杨振抱拳说道:

    “都督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令我等无比心服,从今后,我胡长海(我高成友),愿率手下弟兄,奉都督为主,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一个多月以前,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就已经通过俞海潮,向杨振表达了归附投效的意思,但是毕竟没有当面表示。

    如今杨振亲自率部来到了长兴岛外的海上,与他们直接见了面,他们两个自然要当面当众发誓效忠。

    略带仪式感的见面结束之后,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人,即陪着杨振一行,靠岸入港,泊船登岛,来到了胡长海在长兴岛上的营寨。

    长兴岛是一个近似于长方形的大岛,大体呈东北——西南走向,东西两端最长达五六十里,南北两边最宽也有二十来里,面积颇为不小。

    岛上地势,东北方较高,西南方较低,东北环海礁石林立,易守难攻,西南环海滩涂遍布,物产丰富。

    整座岛屿从东北到西南,山岭起伏,几乎贯穿全岛,山间多小块平原,土层深厚,适宜耕种。岛上森林茂盛,有淡水河流,可以驻扎一定规模的军队,并长久立足。

    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原本分散盘踞在不同的海岛之上,但是为了应对满鞑子的清剿,为了不被各个击破,如今他们共同驻扎在长兴岛上。

    胡长海率部扎营在北,高成友率部扎营在南,全都位于长兴岛的东侧,背依山势,面朝复州与金州之间的海岸。

    他们与对面半岛南端的海岸之间,只隔着一道南北走向的狭长海湾,海湾南北很长,但东西两边的宽度却不过数里而已。

    平时,这道海湾自是一道天险,没有大批战船的话,根本无法逾越,可是到了冬季,一旦结了冰,满鞑子的马步军即可踏冰登岛。

    以前,他们只是海盗,分散隐匿在这些岛屿之中,一边打渔耕种为生,一边劫掠过往的船只,并没有引起满鞑子的注意。

    彼时,他们不去袭击满鞑子,而满鞑子也顾不上去清剿他们,双方之间,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这让他们得以在这些海岛上生存了下来,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他们跟着杨振,打破过许官堡,打破过熊岳城,打破过盖州城,已然引起了满鞑子的高度警惕。

    如果杨振这次不来支援他们,他们在长兴岛上恐怕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那么,届时摆在他们面前得,或许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在复州湾和金州湾的海面封冻之前,再一次卷铺盖登船跑路。

第四八三章 人心

    “哎呀呀,卑职恭喜都督,贺喜都督,未料想都督竟然已经在辽西松山城下,大破满鞑子八旗大军了!这真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杨振上了岛以后,自有胡大宝陪着仇震海、俞亮泰、李禄、杨珅等人,指挥各路人马卸载物资,择地安营扎寨,而杨振自己,则带着袁进、张臣几个,在胡长海、高成友的陪同下,一路来到了胡长海位于长兴岛东北角山上的营寨里。

    一路上,胡长海、高成友向杨振报告了长兴岛上的形势,报告了海湾对面复州城一带以及南边金州湾金州城一带的情况,而杨振自然也向他们两个说起了刚刚取得的辽西大捷。

    此时,杨振辽西大捷的消息尚未传开,满鞑子撤过大凌河以后,放慢了撤退的速度,从征各旗人马,也尚未返回大后方,身在辽东半岛南端海岛之上的胡长海、高成友等人自是毫不知情。

    他们原只当是杨振趁着满鞑子调集大军攻打辽西导致辽东半岛后方空虚的时机,再次故技重施,避实击虚,出击满鞑子敌后呢,却没有料到,杨振一行竟然是取得了辽西大捷之后方才来此。

    所以当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乍闻辽西大捷的消息,一时间真是又惊又喜,同时也对自己投效杨振的抉择,感到由衷的庆幸。

    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杨振的松山官军竟然有了这样的实力。

    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满鞑子既然在辽西吃了败仗,受了损失,或许在辽东半岛南端这一带就能消停一段时间,让他们也可以安全过冬,喘上一口气。

    当然了,让他们感到十分庆幸的是,他们是在杨振取得这次辽西大捷之前表示归附投效的,而不是在这次辽西大捷之后。

    这一前一后,虽则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可是两者的效果,却是大大不同的。

    两人惊喜庆幸之余?胡长海更是一马当先地向杨振表示起了祝贺。

    “满鞑子那个十王爷?威名颇不小?六七月间?还曾来此长兴岛上,追剿我等,不意如今,却已落到了都督的手中?成为了都督阶下之囚!

    “古人有云?胡虏必无百年之运?如今看来?这话却是一点没错!而且?以卑职看?此话正应在都督身上,他日平虏复辽?非都督莫属!”

    胡长海恭贺了杨振取得的辽西大捷以后,高成友也紧接着恭维起杨振来了?而且恭维的水准比胡长海高出了一大截。

    高成友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引得在座诸人?包括杨振在内?皆是一阵哈哈大笑。

    杨振最担心胡长海、高成友二人仍旧首鼠两端,三心两意?所以,他最想看的?最在意的,也是他们二人投效自己的态度。

    而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话里话外,皆透露着唯杨振马首是瞻的意思。

    对此,杨振自是十分满意。

    跟在杨振身边的袁进,原本也有意招揽胡长海、高成友这两个以前的同僚归附自己,奈何他二人不从。

    到如今,更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连他自己都成了杨振的部属之一,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人自然更没有了投效他的可能。

    而他也干脆打消了曾经的那个念头,在一旁替杨振敲起了边鼓,把杨振在辽西大捷中那些未得证实的战绩,什么炸死满鞑子礼亲王代善,什么炸伤满鞑子肃亲王豪格,等等,也一一说了出来,直听得胡长海、高成友二人目瞪口呆,咂舌不已。

    杨振所取得的这些战果,是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在他们现在都已是杨振的麾下了,杨振若是发达了,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当下听了杨振等人在辽西的战绩,他们也是跟着高兴。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就见胡大宝领着仇震海、俞亮泰、李禄、杨珅等人,也来到了胡长海的营寨之中,一时间众将聚齐,正式的议事便开始了。

    “诸位,满鞑子大军眼下兵败辽西,其大军撤而未归,当此之际,辽南最为空虚,正是我军出奇制胜之时也。”

    杨振一开口,先点明了辽南当前的形势,紧接着就又开门见山、开诚布公地说明了自己率军前来的战略意图:

    “此番我率征东先遣营主力渡海东来,实欲趁此不可多得之良机,收取复州、金州乃至金州以南之地以长久立足。”

    “长久立足?”

    杨振一说到“长久立足”,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个皆面露疑惑之色,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胡长海开口问了出来:

    “都督的意思可是说,都督率领我等拿下了金州以后,都督便要率领征东先遣营,从辽西松山城,移驻到金州城这里?”

    杨振见胡长海张口询问这个问题,同时又见高成友、胡大宝同样面有疑惑之色,于是呵呵一笑,看着他们,反问道:

    “怎么?不欢迎?”

    杨振这么笑呵呵的一问,却惊得胡长海立刻从他的座椅上站了起来,连忙冲着杨振躬身作揖说道:

    “不,不,不,卑职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卑职等人皆已是都督部属,都督若率部来此驻军,卑职等人岂能不欢迎?只是——”

    “哦,只是什么?”

    面对胡长海的这番表现,杨振只是哦了一声,依然笑呵呵地看着他,继续反问他。

    这个时候,高成友、胡大宝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站着,欲言又止,不敢插话。

    “只是此地甚是贫瘠,也无甚人口,兼且粮饷转运困难,恐怕驻不得多少大军。且此地与满鞑子腹心之地近在咫尺,都督若率大军移驻这里,恐怕立刻便成满鞑子众矢之的。卑职实是担心都督来此,乃是重蹈当年黄总兵覆辙而已。”

    胡长海吭哧瘪肚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已是一身冷汗。

    他希望借助杨振之手,打破金州城,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可是却不希望杨振破了金州城以后从此留驻在这个地方。

    他在这一带当老大当惯了,一旦杨振来了,他自然得俯首听命,再想像以前那样自己当家逍遥自在,恐怕就不可能了。

    可是他也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情,想让杨振为他火中取栗,他就必然要为之付出代价。

    尤其是,在他已经当众表明了投效杨振的态度以后,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反对杨振率军来此了。

    面对杨振这一条强势的过江龙,摆在他这个地头蛇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条是接受现实;另一条就是率部离开此地,去谋别的出路。

    然而,杨振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率军移驻辽东半岛南端金州以及金州以南地带,他胡长海又能去哪里立足呢?

    “高老兄,你怎么看?”

    “都督英明,金州以南,三面环海,都督有水师,又有重炮,进足以攻,退足以守,若欲成就大事,正该夺取此地。高成友既然投效都督麾下,一切皆唯都督马首是瞻!”

    “胡大宝,你呢?”

    “卑职无甚高见,一切皆唯都督马首是瞻!”

    听了高成友和胡大宝的回答以后,杨振哈哈一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前将胡长海扶起来,然后冲着众人说道:

    “坐下,坐下,都坐下。你们欢迎我来就好啊!方才胡游击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不过他所说的问题,我已有了解决的法子。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拿下这些地方!至于其他的,咱们以后再说!”

第四八四章 三策

    对于杨振所说的将来可能长驻辽南的说法,除了袁进、仇震海以及俞亮泰几个心里已有了准备之外,其他众将皆是第一次听说。

    莫说胡长海等人一时有些心存疑虑了,就是杨振手底下最早追随左右的几个人,比如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是将信将疑,一头雾水。

    辽东半岛南端,尤其是金州以南的半岛地带,三面环海,沿海岛屿众多,地形地势固然不错,可是这个地方对于满鞑子来说,同样十分重要。

    若是这里只有一些海盗活动,那么满鞑子可能并不太在乎,毕竟海盗对他们来说,只是疥癣之疾而已。

    然而,杨振一旦大张旗鼓地占据了这个地方,那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原本的偏僻半岛荒凉海岸,立刻就会从疥癣之疾,变成满鞑子的的心腹之患。

    这样一来,杨振在辽东半岛南端的存在,就一定会成为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并且很快就会面临来自满鞑子的巨大压力。

    总而言之,满鞑子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金州以南的半岛地带落入杨振之手。

    张臣、李禄、杨珅这几个人,从军多年,基本的战略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所以,杨振一说之下,他们立刻就在心中盘算起这个地方的长处短处来了。

    好在这几个人,皆跟随杨振已久,即便对杨振的说法心存疑虑,如今也决不会在公开的场合,当众质疑杨振的提议。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维护杨振的地位,实际上就是在维护他们的地位,维护杨振的权威,实际上就是维护他们权威。

    与此相应的是,若有人当面质疑杨振的权威,那自然也就是在挑衅他们的地位,损害他们的利益了。

    方才杨振与胡长海一番对话,虽然杨振始终笑呵呵乐呵呵的,没有拉下脸来,但是他们也都听出了其中的刀光剑影。

    对于杨振来者不拒地招纳各路海盗马贼的做法,他们这些卫所军出身的人物,本就持保留态度,虽然不反对,但也并不积极赞成。

    现在看胡长海似乎存了一些别样的心思,他们的脸色就都变了,只等杨振一声令下,就要翻脸出手。

    还好胡长海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杨振也始终笑呵呵的说话,并没有突然与长兴岛诸人撕破脸。

    就这样,胡长海营寨之中议事堂上一度有点紧张的气氛?随着杨振最后的哈哈一笑而瞬间化解掉了。

    只是经此一番毫不客气的对话之后,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再看杨振?可就完全不同了,再也不敢如同半年多前杨振初来乍到时那样毫无顾忌了。

    如今?双方主从上下名分已定?一切就得照着规矩来了。

    “诸位,我先遣营主力眼下已至此地?我的决心也已经清楚明了?接下来如何进兵?大家可一起议一议!”

    杨振领着众将,在胡长海的议事堂里,再次分了宾主坐下,便又接着之前被胡长海打断的问题?继续开口询问。

    “包括岸上复州城、金州城一带的敌情,以及旅顺口内的满鞑子守军布防情形?老胡、老高,胡大宝,你们在此地游击多年,当能知道一二?也都一并说说!”

    杨振说完话,便去看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人,想从他们这里先了解一些敌情,但是他们三个被刚才杨振的敲打搞得心有余悸,此时正噤若寒蝉,一时不敢多说话,只低头沉思,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之前已知杨振心意的袁进,突然呵呵一笑,然后张口说道:“都督,卑职当年也曾在旅顺口内驻扎过一阵,对于此地情形,也算略知一二。卑职这里有三策,可供都督取舍!”

    袁进说到这里,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议事堂的中间,抽出腰间佩刀,在地上刷刷刷地几下子,就勾勒出了辽东半岛南段的大致地形,然后圈出了三个地方,紧接着便对杨振说道:

    “其一,都督既已在松山城中拿住了沈永忠,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可遣人持他书信,去金州城策反沈志祥。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说降沈志祥,北取复州,南取旅顺,则易如反掌。只是若沈志祥不为所动,咱们可就打草惊蛇了。

    “其二,乃是趁着我军新来,敌处于明,我处于暗之际,都督可率全军走水路,径直沿海南下,由老铁山或黄金山处登陆,一鼓作气先去夺下旅顺口。

    “只是旅顺口地形险要,非有大批重炮不可,且须有久战之准备!届时一旦久攻不下,而满鞑子大军来援,我们可就得空手而归了。

    “其三,仍是趁着我军新来,敌明我暗之际,趁着此地空虚,就近集结重炮,强攻硬取复州城,先将满鞑子从辽西撤返本地之军阻隔在外,然后由北往南,徐图金州与旅顺。以上三策,卑职思之已久,然孰优孰劣,却难以取舍,请都督决之!”

    袁进说完这些话,收刀入鞘,冲着杨振一拱手,转身站到了一旁。

    而杨振与在场的其他众将一样,皆盯着地上袁进勾勒的地图皱眉深思。

    直取旅顺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旅顺要塞,名声在外,要是真的旷日持久打不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到时候损兵折将且不说,最可惜的是白白浪费了满鞑子虽已从辽西撤军,但却未归辽南的大好机会。

    这一次,趁着辽东半岛南端满鞑子兵力空虚的机会,他率军来此,可以做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多的。

    这一次,他带出来的兵力可并不少,除了张臣的三哨火枪手,李禄的三哨掷弹兵,杨珅的两哨炮兵之外,算上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水师,以及长兴岛胡大宝、高成友、胡长海的人马,林林总总,他麾下的总兵已经超过了四千。

    有了这么四千来人,他完全可以趁着满鞑子撤军未归的机会横扫整个辽南沿海地区,可以在满鞑子的大后方烧杀抢掠一番,避实击虚,为所欲为。

    这么做是容易的,但却无法在此地长久立足。而要想在此地长久立足,就非得夺取旅顺口不可。

    然而,夺了旅顺口以后并非万事大吉,要想长久守住旅顺口,却又非得占领金州城不可。

    这其中一环扣这一环,缺了哪个都不行。

    杨振想了一会儿,见众将无人说话,又开口问道:“袁副将所言此三策,可谓全矣。然则,我军到底应当怎么做?是先去夺占旅顺口,还是就近攻打复州城,又或者直接派人持沈永忠书信入金州,去试着说降沈志祥呢?都说说看,哪一个是上策?”

    袁进所说的三策,算是把杨振一行所能做的事情,全都点了一个遍,其他人也想不出更好得法子,只能据此做出选择或者补充了。

    杨振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想法,却又怕自己思虑不全,错失了眼前的大好时机,一时犹豫不决。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杨珅,突然站起来说道:“都督,袁副将所献此三策,的确十分全面,但是,不管是派人入金州,策反沈志祥,还是沿海南下,直取旅顺口,恐怕都不是十天半月之内,所能够凑效的。

    “然而,我军是否还有十天半月的光景可以等待观望?须知我军渡海前来的时候,满鞑子也已经撤军东返。都督率领我等横渡辽海,固然让我们抢在了满鞑子的前面,但我们争得的先机转瞬即逝,我们必须兵贵神速。”

    说到这里,杨珅低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划出的地形图,然后又说道:“所以,卑职以为,不如今日休整一日,明日清晨即登陆上岸,集中所有重炮,强攻复州城,复州城再坚固,三五日内也必能攻克。先下一城是一城,尔后可据此城,徐图进取。袁副将所说第三策,当是上策。”

第四八五章 巧了

    杨珅把袁进所说的第三策当做上策,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

    杨振虽然没有想好到底是直接去打旅顺口,还是先利用沈永忠去金州策反沈志祥,但是先打复州城却并不在他原本的优先考虑之内。

    对杨振来说,这一次他率军来到辽东半岛的南段,最想占领的地方,就是旅顺口。

    如果他只能率军打下一个地方的话,那么打下旅顺口将是他最优先的选择。

    其次,则是金州城,因为金州城处在辽东半岛南段的咽喉地带,要守旅顺口,必守金州城。

    至于复州城,他倒是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去考虑它。

    但是杨珅既然这么说了,总是有他的道理。

    杨珅指挥的两个哨炮兵,携带了杨振麾下全部二十二门红衣大炮,同时也带来了三十门能打开花弹的冲天炮,有了这样的强大炮队,强攻硬取复州城,并非没有机会。

    再者说了,杨珅提出来的时间问题,也的确是杨振不能不顾忌的一点。

    强攻旅顺口,肯定不容易,而策反满鞑子的续顺公沈志祥,也并不简单,都不是三天五天能见效果的事情。

    沈志祥这种人物,既然已经投靠了满鞑子,剃发结辫,做了汉奸,那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被策反的。

    沈永忠是他的嗣子没错,但归根结底,只是他的侄子而已,类似沈永忠这样的侄子,他还有一个呢。

    而且,对于沈志祥这种人来说,别说沈永忠只是他过继过来的一个嗣子了,就算沈永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不会单纯因为沈永忠在杨振的手里,就投降杨振。

    要想策反或者说降沈志祥,并不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至少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定就比强攻硬取旅顺口花费的少。

    而时间,却正是杨振乘虚而入,夺取金州半岛最大的变数。

    一旦这边还没有见到效果,而满鞑子从辽西军前撤回的兵马回来了,那么杨振的全盘计划可就泡汤了。

    所以,听完了杨珅所说的主张以后,杨振面色凝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来到议事堂的中间?低头看着袁进在地上划出的辽东半岛南端地形图?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就见胡长海突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躬身对着杨振说道:“都督,卑职以为?杨守备所言?甚是稳妥。”

    说到这里,胡长海抬眼看了杨振一下?见杨振抬头正看他,忙又低下头说道:“卑职这么讲,并不是出于一己之私。卑职等人率部?流落海岛多年?何尝不想上岸?

    “只是都督一行,横渡辽海,远来疲惫,而金州城却在此地以南百五十里?旅顺口更在金州以南百二十里。都督此时若南下金州?甚至南下旅顺口,乃是劳师远征,历来为兵家所忌。

    “况且眼下?二鞑子续顺公沈志祥,正率部坐镇金州城,在金州湾内打造战船。都督若径直率领船队南下,不光是劳师远征,而且也躲不开沈志祥在金州湾一带的耳目。”

    杨振原以为胡长海这时站出来,是要借此机会为他自己洗脱之前的“误会”,但是听到后来,却发现胡长海所说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而胡长海这些地头蛇,终究还是比杨振他们这些过江龙了解本地的形势,没有这些人的配合,杨振想顺顺利利地拿下辽东半岛南端,的确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些,杨振不得不认真考虑杨珅的建议了。

    “那么,复州城一带形势如何?目下是谁人镇守?城中兵马大概有多少?老胡,老高,你们可要知无不言啊!”

    既然旅顺口、金州城没有那么容易拿下,杨振也不得不回头考虑距离长兴岛最近的鸡肋复州城里了。

    这个地方,虽然比不上金州城的咽喉位置,更比不上旅顺口的战略地位,但是若能先拿下,也是好的。

    一来,拿下复州城,可以为下一步夺取金州以南地区赢得更多的时间。

    二来,拿下复州城,也可以为下一步策反沈志祥创造一些有利的条件。

    想来想去,杨振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了。

    “都督,据卑职等人打探来的消息,复州城中的满鞑子牛录,此前已经奉调离开,从征辽西去了,此时城中主力,皆正白旗二鞑子汉军续顺公沈志祥的麾下。”

    胡长海听见杨振的询问,当即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所打探到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而且卑职等人已经打探清楚,目前复州城上,乃是由沈志祥部将许天宠率领守卫,而且城中人马,充其量不过三五个正白旗汉军牛录而已!”

    “只有三五个正白旗汉军牛录而已?”

    杨振对胡长海所说的这些情报有些将信将疑,这么大一座复州城,难道就只有三五个汉军牛录驻守?

    “没错!很可能只有三个,最多不会超过五个!”

    面对杨振的反问,胡长海的回答斩钉截铁,而且说完这个话,见杨振依然将信将疑,便又补充说道:

    “启禀都督,沈志祥率部,移驻此地以后,主要是在金州湾内打造水师战船,复州城一带,则由与沈志祥同来此地的满鞑子,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率军坐镇。

    “再后来,满鞑子梅勒章京达尔汉,统率本地满鞑精锐,携带大炮辎重,往北去了。此后卑职等上岸游击,端掉了岸上二鞑子的一处望海哨,抓了几个活口,是以得知此情。”

    听了胡长海这番话,杨振方才点了点头,同时也再一次把辽东半岛形势变化,与辽西前线的军情演变联系到了一起参详。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复州城吧。

    杨振在心里刚刚下了决心,正要说出自己的决定,却见俞亮泰突然站了出来,当下便收住了话头,看着俞亮泰,看他要说些什么。

    这时,却见俞亮泰对着胡长海问道:“长海兄,眼下在复州城中主事的,真是沈志祥麾下部将许天宠?”

    “没错。当初上岸所抓的二鞑子活口,就在此营寨之中关押,俞兄弟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他前来对质。”

    胡长海见俞亮泰这么问,心中有些不乐意,只是俞亮泰已经从先前他海盗团伙中的三当家,变成了杨振跟前的红人,他就是心中不乐,也只能忍着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必了。”

    俞亮泰从胡长海那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刻转向了杨振说道:“都督,这个许天宠,可不是沈志祥麾下一般部将,他是沈志祥的妻兄,更兼是沈永忠的岳父,亦是前东江沈帅义子。

    “沈帅死于满鞑子之手以后,此人曾誓言为沈帅复仇。沈帅死后,沈志祥能统领沈帅皮岛旧部,即多得此人之助。

    “卑职当年在石城岛上的时候,知其颇有忠义之心,多曾与他来往,彼此相善。眼下既然是此人守御复州城,莫不如先叫卑职试试,看能不能说降他!”

    俞亮泰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在场的众将,登时皆满脸喜出望外之色,都看着杨振,显然已经认同先打复州城了。

    杨振与其他人一样,也未料到竟会遇上如此机缘巧合之事,早知如此,他便不必这么纠结了。

    “张臣,你亲自去一趟,去把沈永忠带到这里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若能快速拿下复州城,那还有什么说的呢,我们就先拿复州城了!”

    沈永忠被杨振扣留在松山城里以后,松山城很快便战事再起,而且整个形势很快就急转直下了。

    当时情况紧急之下,杨振根本没有多少闲暇去考虑其他得事情,因此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审讯沈永忠。

    但是,这一次前来长兴岛,杨振知道沈永忠身份特殊,作用特殊,对于策反沈志祥非常重要,所以便把他随船带了过来。

    杨振原本是寄希望于让沈永忠写信招降沈志祥的,但是此刻,他从俞亮泰这里突然听说许天宠恰是沈永忠的岳父,简直喜出望外。

    这个沈永忠被自己留下以后,沈志祥或许可以继续做他的续顺公,毕竟说白了的话,他只是沈永忠的叔父而已。

    但是,面对同样的情况,沈永忠的岳父一家,可就不同了,他们在满鞑子那边的地位可就十分微妙了。

    张臣知道干系重大,当即领了命令,从胡长海营中借了几匹快马,策马出营,亲自前去押解沈永忠去了。

第四八六章 琐事

    过得一阵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即由远而近哒哒而来,最后停在了议事堂外。

    又过了片刻,张臣、李守忠、郭小武三人,带着一个留了金钱鼠尾、穿着长袍马褂的高大青壮汉子,快步进到了议事堂里。

    那金钱鼠尾长袍马褂的高大青年,正是沈永忠。

    时隔数日,沈永忠还是当初进入松山城时的老样子,除了情绪有些低落,同时头上的发茬生出,脸上的胡茬生出,让他显得有一些憔悴之外,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事实上,他被扣留在松山城里以后,不仅没有受到过任何刑讯或者苛待,而且每日好吃好喝之余,还拥有许多行动上的便利。

    比如松山制铁所、弹药厂这样的地方,连松山官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未曾进入看过,可是杨振却叫仇必勇带着他去看了。

    这样的待遇,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这说明,杨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可是杨振越是这样对他,却越是叫他觉得忐忑不安。

    杨振连松山城里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已经让他实地探访过了,那么还会放他离开,放他回去大清国吗?

    沈永忠的脑筋虽然并不怎么灵光,并不怎么活泛,甚至有点后知后觉,可事已至此,就是再迟钝,他也能够想到,杨振这么对他,一定有所图谋。

    至于杨振图谋什么,那就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这一次,杨振率军登船出海,还特意把他带到了船上,这个意图就更加明确了。

    在整个跟船出海的航程中,杨振虽然没有召见他,没有对他进行劝降,但沈永忠却一直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沈永忠被带到了杨振等人的议事堂中,大概看清了眼前的局面之后,默默地冲着杨振微微一躬身,算是与杨振见了礼,对于在场围观他的其他人则视若无睹。

    杨振见状?当然也不以为意?先是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他坐下的手势,随即对他说道:

    “永忠兄弟,你可知此处,乃是何处?”

    沈永忠基本上是在东江镇的沿海诸岛上面长大的,对于大海,对于岛屿,他一点也不陌生,此刻见杨振乍一见面便如此询问,略作思考?即回答道:

    “此处若不是复州城外海的岛上,便必定是金州湾外海的岛上,除此而外,还能是哪里呢?”

    “呵呵?永忠兄弟?你说的一点没错。不瞒你说,此处正是长兴岛上?与复州海岸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湾。”

    听见沈永忠的回答,杨振先是呵呵一笑,随即便将船队靠岸的地方如实相告,说完以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又笑呵呵地问道:

    “那么,永忠兄弟,你可知道,我带你一同出海,前来此地,为的却是什么目的?”

    沈永忠当然已经知道杨振带他来的目的了,只是见他如此直白地当众询问,一时有点犹豫不决。

    他已经想了一路了,可是事到临头,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他既然已经跟着沈志祥投降过满鞑子,那自然就不可能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精忠之辈,能投降满鞑子,自然就能投降杨振。

    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在于,杨振与大清国的八旗兵之间孰强孰弱,谁能笑到最后,谁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以眼前的形势看来,这天底下还能有比大清国的八旗兵更强的势力吗?

    如果他眼下投降了杨振,并且帮着杨振劝降了自己的叔父兼嗣父一干人,那么三年两年之后,一旦杨振败亡,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他一个人,那也就罢了,反正事已至此,他不投降杨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振或许会看在他出身沈氏的情分上不杀他,可是他坚持不投降的话,杨振也绝对不会起用他,如此一来,与杀了他有何区别?

    只是一转眼间,沈永忠的心里翻动了无数念头,明知道杨振问他的是什么,可却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杨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变幻,却始终欲言又止,便也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问道:

    “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然而你所顾虑的,也正是我想解决的。我率军前来,不是为说降沈氏部众,而是为了拯救你沈氏部众!

    “不管你在满鞑子那边的叔父沈志祥承认不承认你们沈家与我杨某人的亲戚关系,这个关系都是存在着的。

    “你叔父承认不承认这个关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台吉,还有满鞑子的八旗显贵们,他们承认不承认。”

    说到这里,杨振呵呵一笑,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沈永忠,接着对他说道:“黄台吉既然能想到派你入城,来劝降我,说明了什么?说明在黄台吉的眼中,在满鞑子八旗显贵们的眼中,他们不仅知道你们沈家与我的这层关系,而且十分看中你们沈家与我的这层关系啊!”

    杨振说完这些话,便停顿了下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永忠。

    杨振他虽然没有进一步把话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已经十分明确了。

    沈家与杨振的这层关系,既然在黄台吉的心里挂了号,那么在眼前的形势之下,沈家在满鞑子那边还会被信任吗,还会有前途吗?

    杨振这些话,也让沈永忠想起了祖泽润的嘴脸,想起了他们沈家渡海归降黄台吉之后的遭遇,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又开始向另一边倾斜了。

    沈永忠一直在担心的是,一旦他自己亮明态度,投降了杨振,那么他留在满鞑子那边的三亲六故沈氏族人该怎么办。

    一般的三亲六故沈氏族人,受到排挤,受到打压,甚至被治罪,也就罢了,可是他至亲的家人怎么办呢?

    到了这个时候,沈永忠当然早就已经知道黄台吉从松山城外突然撤军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也已经从松山城内欢庆胜利的将士嘴中,知道了正红旗城东大营被破,以及和硕礼亲王代善在娘娘宫被炸身亡的消息。

    对于和硕礼亲王代善被炸身亡,沈永忠并不怀疑,因为黄台吉的突然撤军,让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当然了,这一次大清兵在攻打松山城时的损失之惨重,当时身在松山城中的沈永忠,也比城外的黄台吉及其大臣们更加清楚。

    同时,杨振麾下松山官军反击大清兵马步军冲城时使用的火器之犀利,战法之狠辣,也让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松山官军反击大清兵冲城时使用的火器,既他感到陌生,感到恐惧,又让他在内心深处忍不住羡慕,忍不住嫉妒。

    若是当年他们在皮岛上驻屯的时候,东江军中能有这样源源不断的犀利火器,那么皮岛便决不会沦陷了。

    再说自己已经这样了,而杨振又有统军万人独当一面击退大清国十万大军的本事,接受眼前现实,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沈永忠皱眉低头,神情阴郁,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又那样想,脸色随着心思,不停地变幻来去。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开口问道:“永忠兄弟,你可是已经成家,已经娶妻?”

    杨振突兀的这么一问,让沈永忠瞬间抬头看着杨振,愣怔了片刻,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杨振见他点头,紧接着便又问道:“家中可有子女?”

    沈永忠不知道杨振突然问他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抬头看了看杨振,却见杨振问完了话,只是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想来想去,最后照实说道:

    “有劳都督动问,如今永忠膝下仅有一稚子,尚不足两岁。不知都督何,故动问此等琐事?”

    听了沈永忠的回答,杨振心中已有想法,当并不回答沈永忠的问题,而是再次问道:“许天宠可是你的岳父?”

    “这个——,不知都督,何故有此一问?”

    到得此时,沈永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杨振来了,想要弄清楚杨振问话的目得。

    可是杨振哪里管他这个,当下更不答话,只是板着脸追问道:“你只说许天宠其人,是不是你的岳父?”

    沈永忠见杨振如此执着,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于是便坦然说道:

    “不错!永忠的确是许家的女婿,许天宠——许副将的确是永忠岳丈!不知都督何故有此一问?”

第四八七章 智取

    沈永忠把杨振问他的这些事情,什么妻子了,什么岳丈了,什么儿女了之类的,全当成了他个人琐碎的家事看待。

    但是对杨振来説,这些相互间看似没什么关联的事情,却绝对不是什么琐事,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关系着他接下来要不要去夺复州,以及怎么去夺复州的大事。

    杨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询问,让他一时有些懵圈,有些弄不明白杨振为何要问他这些事情,而不是问他有关自己嗣父续顺公沈志祥的种种军情。

    所以,他一边如实地回答了杨振的问题,另一边又满头雾水满脸疑惑地看着杨振,希望从杨振这些得到答案。

    但是,此时的杨振,已经不再关心沈永忠个人在想些什么了,原本凝重的神情顿时舒展开了,面带笑容,连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沈永忠还待再问,却见杨振已经转身大步走回到了议事堂正中头把交椅前面,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议事堂里的众将大声说道:

    “诸位,我意已决。我们就打复州城了。拿下复州,再说其他。”

    杨振不再犹豫,这番话也就说得斩钉截铁,在场众人见杨振拿定了主意,自然没人再站出来反对,当下一起抱拳,齐声说道:

    “都督英明!”

    杨振能够听进去自己的意见,让胡长海也感到高兴,并且暗地里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一些。

    杨振既然要来,那就来吧,自己反正也挡不住,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其自然而为之,方才是上策啊。

    若是这一次杨振能够率军破了复州城,至少今年这个冬天自己能在此地安稳过冬,不用再跑路了。

    胡长海正想着?就听见杨振继续说道:“诸位,眼下天已过午,各部人马抓紧休整?到得今日傍晚,我们即乘船登岸?去取复州城了!”

    杨振这话一出,议事堂上一阵哗然?包括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瞪大了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振。

    “都督,打复州虽然说是兵贵神速?可是我们乘船渡海初来乍到?怎么也得休整一夜方才好上阵呐。”

    张臣、李禄、杨珅三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个最早提出攻取此地三策的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先挠着头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而且?杨守备所领炮队,二十二门重炮,携行极其不便?登陆上岸,运至复州城下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事情。而若是这些重炮上不了阵,咱们又如何打一鼓作气得下复州城?”

    “呵呵,袁副将,袁老兄?你想岔了。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杨振知道袁进的意思,知道袁进在想什么,他们带着人马到了复州城下,最好是能一战拿下,否则的话,必定打草惊蛇。

    到时候,盖州、熊岳方向,还有金州方向,都可能会有满鞑子的援军赶来,一旦如此,那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打复州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拿下,决不能搞什么二打复州,三打复州之类的事情。

    对此,他已经有了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冒险,但是有了沈永忠与许天宠的关系,他决定冒险试上一试。

    杨振听了袁进的异议,先是笑着请在场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拿手一指沈永忠,说道:“有了永忠兄弟在此,复州城或可不必强攻,我们也能得手!”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沈永忠的身上。

    之前胡长海说到复州城内的主将是许天宠的时候,俞亮泰已经点出了沈永忠与许天宠的关系。

    此时,这个关系已经从沈永忠本人的嘴里得到了确认,再经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意识到,杨振这是准备故技重施,准备利用沈永忠的身份智取复州城了。

    这个时候,唯有沈永忠自己,惊讶地看着杨振,有些迟疑地说道:“杨都督,你高估了永忠的本事,就算此时我岳父所领所部人马,驻守在复州城中,永忠也未必就能说服他老人家,向你开城投降!”

    “哈哈哈哈——”

    杨振见沈永忠这么说,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后对他说道:“你放心,我并非要你空口白牙前去说降许天宠,我只是要你领着一支从辽西撤军回来的满鞑子行经复州城!”

    “这是——啊?!”

    沈永忠听了杨振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立刻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意图,立刻惊叫了起来。

    此时身在议事堂中的其他将领,也早已明白了杨振的意图,又看见沈永忠的样子,登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的意思,只是利用沈永忠的身份,在傍晚时分骗开复州城的大门而已。

    至于剩下的事情,则由假扮成满鞑子的己方人马去完成了。

    这一次在东官沟伏击战、卧牛沟伏击战以及松山保卫战之中,杨振斩获颇丰,根本不缺满鞑子的各式棉甲器具。

    什么两白旗的,两黄旗的,还有正红旗的,简直是应有尽有。

    而且不光有正经满鞑子牛录的衣甲旗号,这几旗汉军牛录的各种鞍具衣甲旗牌,同样是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拿出来,可不仅仅是以假乱真了,它们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

    再赶上夜幕降临天光暗淡,倒是真假难辨,扑朔迷离,谁能分辨得清楚?

    杨振把自己的打算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成,只有沈永忠愣在了当场,脸上表情不知道是喜是忧。

    但是杨振却不再管他了,只叫郭小武将他带走安置,同时在议事堂里详细分派起了当夜的安排。

    当日申时已过,夕阳开始西下。

    在长兴岛上休整了大半天的各部人马,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之中,乘着上涨的潮水登船出发,一路往北而去。

    原本没有卸船的重炮,这回连船都不用卸了,直接当做了炮船,跟随北上。

    有了这批装载了重炮的战船,即使骗城失败,杨振他们也不担心损失太大,到时候万一被识破的话,他们只要撤回到了海岸附近,就足以全身而退了。

    若想在夜暗之下,把这些重炮运送到复州城下,自然是非常艰难,可是它们现在装载在船上,却可以充当炮船,在关键时刻直接轰击海岸,阻断追兵,从掩护己方人马撤退。

    如此一来,杨振他们此行,即使拿不下复州城,也已经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仇震海、俞亮泰、袁进、胡长海、高成友等人的全部船只,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累计三百余条,全部跟随北上。

    长兴岛上的人马,除了胡长海、高成友两部的老弱病残妇孺之外,各类战兵与船工桨手累计四千余人一同前往。

    一旦骗开了复州城,杨振他们很快就将在夜色之中展开猛攻,没有足够的兵力人手,肯定是不行的。

    与此同时,一旦拿下了复州城,他们的角色也将立刻发生变化,很快就得转攻为守,并且开始守城。

    这一点,也正是杨振更愿意采取智取的办法夺城,而不愿意采取强攻的方式夺城的原因。

    现在他有二十二门满鞑子自铸的红衣大炮,这些红衣大炮的威力,足以将复州城摧毁。

    可是一旦他们真的摧毁了复州城,那么接下来的重建势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若是赶在满鞑子撤回来的大军回到辽南之前重建完成,那还好说。

    可若是他们在满鞑子大军撤回来的时候没有将摧毁的城池重建完成,那么打下复州城的意义何在呢?

    却说当天傍晚时分,杨振带着船队在复州城以北将军石一带海岸驻泊下来,开始登陆上岸。

    当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时候,杨振、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骑着从长兴岛上带来为数不多的战马,簇拥着身不由己的沈永忠在前,一路转头往南,沿着大道往复州城的方向行去。

    此时,以先遣营火枪兵掷弹兵为主的第一梯队,皆已全副武装披挂着两白旗汉军牛录的皂镶白衣甲,各个哨如同各个牛录一般,纷纷打起了两白旗汉军皂镶白的旗号,跟着快步往南。

    在他们这些人的身后跟着的,则是仇震海、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以及严省三等人各自率领的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

    两批人马,前后相距了一段距离,很自然地就形成了两个波次和梯队,以杨振为首的第一梯队约莫千余人左右,而已仇震海为首的第二梯队相对庞大,约有两千人。

    剩下得其他人马,比如袁进的手下、长兴岛的桨手,还有留在船上的杨珅及其所领炮队,则在杨振他们率队离去之后,当即掉头南下,一路往复州城最近的海岸方向驶去。

第四八八章 复州

    将军石所在海岸,在复州城以北约四十里上下,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算近,至少并不是距离老复州卫城最近的一个登陆地点。

    距离复州城最近的登陆点,当然是在夜里沿着复州河的河口直入内陆,直抵复州城的南门外了。

    可是复州河的入海口处,正是复州城人马防备海盗袭击的重中之重,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船,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上岸,简直难比登天。

    再说了,杨振带着沈永忠一行,要假扮成满鞑子两白旗汉军从辽西撤回来的人马,去骗进复州城,也只能从复州城的北方,沿着古老的官道南下这一条路可行。

    因为唯有这么做,当他们到达复州城外的时候,才能解释得通,才算说得过去。

    就这样,杨振领着夺城的人马,从将军石登陆南下,一行人或骑马,或步行,前后分成了两批,彼此间隔两三里地,大摇大摆地打着火把,往复州城赶去。

    连接着金、复、盖、海四座卫城的辽东半岛南北驿道,自打落入满鞑子之手,就再也无人维护过了,年深日久,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但它仍是贯通南北的唯一通衢大道。

    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的紧赶慢赶,杨振、张臣、李禄、张国淦等人,簇拥着沈永忠,终于抵达了复州城北数里外的一个山岗。

    山岗上有个废弃的墩堡遗址,就在驿道官路的西侧,当是过去复州城北的一个前哨,但是眼下已成废墟,无人驻扎。

    杨振等人乘着夜色?下马登上墩台遗址的残垣,向南观望,已看得见复州城上闪烁的灯火?以及复州城巍峨的轮廓了。

    复州城历史悠久,更曾是大明朝复州卫的卫城,城池规模颇为不小。

    与大明朝其他卫所的卫城格局大同小异,一样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周长六里上下?比之松山城的规模来说,只大不小?而且大了将近一倍。

    沈永忠是从去过复州城的?或者说他就是跟着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从复州城内出发北上?转道前往辽西的。

    所以,对于复州城的情况下?他十分清楚。

    眼下到了这里?杨振当然得从沈永忠的嘴里打听复州城的情况了。

    而沈永忠的表现,倒也让杨振基本满意?虽然并不主动说话,但是对杨振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

    当然了?即使没有沈永忠的配合,杨振也能从跟在一边的俞亮泰、俞海潮叔侄嘴里?了解复州城的情况。

    复州城比较独特的一点在于?看起来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却只有三个城门,分别是南北贯通的北门、南门,以及对着内陆方向开设的东门,整个西面向海的一边却是堵死的,没有设置城门。

    与此同时,作为一座卫城的复州城,当年在大明朝的辽东防御体系里面,其驻军规模和防御级别都比较高一点,因此,除了城墙高大不说,它的东、南、北三门之上,都修有两层的城门楼,而且三个城门的外面,又皆修有外瓮城。

    杨振一行,在驿道旁边这个废弃的墩堡遗址处,驻留了一阵子,直等到仇震海等人带着大队人马赶上来,才再次启程,直奔复州城北门而去。

    三五里的路程,转眼即至,而杨振等人的出现也立刻引起了复州城北门瓮城守卫的惊叫呵斥。

    “什么人?!谁在那儿?!马上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一阵呵斥声从城头上传来,而呵斥者说的却是杨振听得懂的汉话。

    杨振按照城头上的指令,勒马驻足,然后高高举起了火把,这么做,就相当于是举起了手,他身后的大队人马见状,不发一言,便慢慢停下。

    复州城北门瓮城城头上的混乱很快便止住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打着火把,从城垛子后边探身出来,往下看了一会儿,便呼喝着下令,让城头守卒往城下抛扔火把。

    一时之间,许多火把从城上抛下,复州城北门瓮城门洞下面,很快便明亮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何故深夜来此城下?快快报上主将名号!”

    杨振等人簇拥着沈永忠,就距离复州城北门瓮城大约一箭之地。

    他们本就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走在前头的不少人都打着火把,一身正白旗汉军的衣甲旗号,只需稍一打量,便可一览无余。

    也许是城头的将领与守卒,也看出了城下的来人衣甲乃是两白旗汉军的装束,所以喝问出来的话,较之先前,倒也透出了几分客气。

    杨振听见这话,也不作答,摸了摸腰间插着的短管火铳,尔后翻身下了马,上前牵住沈永忠所骑的战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沈永忠的战马往前走去。

    为了防止沈永忠在南下复州城的路上搞什么幺蛾子,杨振早将沈永忠战马的鞍具,与紧跟在沈永忠另一边的张国淦所乘战马缰绳,绑在了一起。

    沈永忠所骑战马哒哒上前,张国淦的自然跟着上前,就像是他的贴身护卫一般。

    只是张国淦的手里却握着一杆长长的早就装填了弹药并上了刺刀的火枪,刺刀那头就顶在沈永忠的腰眼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错开了半个马身,看起来就像是一主一仆,但是走在前面的沈永忠的小命,却牢牢地掌握在张国淦的手上。

    就这样,杨振下马步行,牵着沈永忠的高头大马往前走,而张国淦策马在后,就像是贴身的亲兵护卫一样,跟在沈永忠的侧后方。

    “站住!站住!报上名号!报上名号!”

    杨振三人一进入守卫的射程,城头上就再次传来一阵呼喊呵斥,与此同时,不少守城的士卒,也开始张弓搭箭,往下瞄准。

    “永忠兄弟,拿着火把,向城上亮明你的身份吧!”

    杨振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随手便把自己手里的火把朝沈永忠递了过去。

    在从长兴岛乘船前往将军石登陆的行程之中,杨振与沈永忠相伴而行,早将生死利害与他说清楚了。

    这个时候,沈永忠一旦反水,杨振今夜能不能进复州城固然不好说,但是他沈永忠却必定会横死当场。

    沈永忠是从复州城里跟着达尔汉北上前往辽西去的,复州城内的基本情形,他还是很清楚的。

    复州城内正白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以及他们的那些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全被达尔汉带走了。

    如今复州城内尤其是复州城头之上,除了一些碗口铳、虎蹲炮等各类小炮以外,并没有能够足以力保城池不失的重炮。

    即便杨振今夜不能进城,等到重炮运来,三五日后,也一样能够破城而入。

    到那时候,不光自己肯定完蛋,就连岳丈一家也得跟着完蛋。

    这一次,沈永忠是跟着杨振,一同从松山城出发,并渡海前来辽南的,杨振所部的虚实他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则是复州城、金州城的虚实。

    他的嗣父沈志祥投靠满鞑子之后,被封为了续顺公,看起来爵位很高,貌似实力很强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的人马部众一共也就三千来人罢了。

    这一回编列入旗,黄台吉将他们编为了十个汉军牛录,并入了正白旗。

    而这十个牛录的人马里面,却包括了他们从石城岛上带来的全部老弱病残,若论身强力壮、真正能战的部众,满打满算能有两千就不错了。

    这一回辽西有事,正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征调旗下大军从征,除了达尔汉麾下的其他正白旗汉军牛录以外,其中还有续顺公沈志祥掌管的几个牛录。

    多尔衮和达尔汉念及续顺公沈志祥另有督造战船,清剿海盗,巩固海防的重任,只抽调了他三个重炮牛录,但却已经将复州城和金州城一带的重炮牛录抽调一空了。

    剩下的人马,虽然说起来还有七个牛录,听起来人数颇不少,但是这么所谓七个牛录的战兵,只是纸面上的,是用来领取粮饷军械的,而不是真正能参战的。

    续顺公沈志祥的队伍,虽然编列入旗了,编了甲喇、牛录了,但是他的人马变成的两个甲喇、十个牛录,仍然冠以“续顺公兵”的名义随正白旗行动,续顺公兵的内情,并不被外人所知。

    当然了,这些实情,沈永忠自不会对任何外人说起,尤其是不能对正白旗的旗主和管旗大臣们说。

    可是不说归不说,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一旦杨振对复州城动真格的,以重炮轰击城池,赶在大清兵回军之前拿下复州城,是必然的。

    而一旦杨振拿下了复州城,续顺公沈志祥麾下人马的实情,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隐情了。

    那之后,同样缺乏重炮,而且兵力同样空虚的金州城,也必定会被杨振一战而下。

    即便因为时间仓促,城池坚固,杨振没能拿下金州,那么丢失了复州城的责任,也不是续顺公沈志祥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就在杨振催促他亮明身份得不大点功夫,沈永忠心思千转,想到了许多,犹豫之间,身后突然传来的刺痛,让他登时惊醒过来:

    “莫说什么复州城、金州城了,若是现在不配合,自己若是不配合,立刻就要横死当场了!”

    一念及此,沈永忠立刻接过杨振递过来的火把,冲着城上大声喊道:“许二狗子,你他娘的,是不是瞎了狗眼了!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第四**章 姑爷

    沈永忠在黄台吉、多尔衮面前的时候,妥妥的一副奴才相,进了松山城以后,在杨振的面前,也是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一点也没有嚣张跋扈的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来到了复州城北门瓮城外,面对复州城上的部属可就不一样了。

    但见他踩着马镫,举着火把,在马上站起身来,冲着城头一番大声喝骂,骂声中洋溢着不可一世的跋扈,显得中气十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

    “啊?!敢情是姑爷啊!是姑爷回来了!?”

    沈永忠不仅是续顺公沈志祥的嗣子,也是许天宠的女婿,两个身份叠加到一起,在沈志祥的续顺公军中走到哪里,都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都是众人瞩目仰望的对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因此,沈永忠一番喝骂完毕,话音刚落,城头上就有人叫了起来,显然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又惊又喜地叫着。

    “开城门!开城门!是姑爷回来了!是姑爷回来了!”

    先前打着火把在城头上喝问来者何人,被沈永忠叫做许二狗子的那个大嗓门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喝令左右守卒打开城门。

    许二狗子这个命令一下,身在城下不远处的杨振,心里一阵狂喜,以为事情就这么成了,当即牵着一挥手,就牵着沈永忠的战马迈步前行。

    然而,许二狗子的命令刚刚传达,城头上就突然就冒出了另外一个沉闷的声音。

    “慢着!等一等再说!”

    这个沉闷的声音一说话,城头上打着火把意欲下城开门的守卒,立刻都站住了脚步,观望着,无人执行许二狗子的命令。

    “你什么意思?这是咱们续顺公家的世子,是咱们许将军家的姑爷? 你认不出来?!”

    那个被称作许二狗子的小将? 就在城头上与反对开门的将领吵吵了起来。

    “许占魁,日落关门,日出开门? 夜里执行宵禁? 这是续顺公和许将军的军令,许将军军法有多严? 你是知道的,你要以身试法么?”

    “你——”

    那个反对开城门的将领,面对许二狗子毫不退缩,而且搬出了续顺公沈志祥和许天宠的军令? 一时让许二狗子哑口无言了。

    “城上可是洪起元么?老子外出征战? 出生入死,如今回到家里,还不让老子进门了吗?!再说,老子临行之前,也没听说镇海门这里由你说了算? 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沈永忠听见城上的对话,一下子就叫出了另一员将领的姓名,并且立刻指出了他的越权之处。

    洪起元跟着许天宠投降满清以前,是东江镇在石城岛上的一员游击,投降了满清之后,得了一个世职牛录章京,算是许天宠手下有点实力的将领。

    而许二狗子,也就是被洪起元称作许占魁的,原只是许天宠当年收留下来充作亲兵的一个陕军逃卒,后来因其作战有功,又是同姓,便被许天宠收为了义子。

    因为许天宠另有一个长子,小名唤作大狗子,所以许占魁渐渐就有了一个绰号,叫做许二狗子。

    如今这个许二狗子许占魁,担着复州城主将许天宠的亲兵队长一职,今夜受命替许天宠坐镇北门镇海门。

    而洪起元则是奉命率领本部驻守复州城的另一重要门户东门,即明通门。

    杨振一行人,在夜里打着火把,从北面而来,他们的行踪自然早早地就落入到了复州城头守军的眼中。

    原本在复州城东北角楼里值夜留宿的洪起元,发现了情况以后,便赶来了北门探看查问,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沈永忠熟知复州城的布防情况,所以一听出冒出来反对开门的是洪起元,立刻便指出了他不该多管闲事儿。

    但是他的话说出来之后,城头上的洪起元并不退让,而是接着喊道:“沈爷见谅!令岳许将军军法森严,沈爷不是不知,卑职虽则驻守东门,可兼有巡城之责,职责在身,实在不敢懈怠!卑职这里只有几句话想问,问清楚了,也好跟令岳许将军禀报!到时候该如何做,自有令岳做主!”

    沈永忠见洪起元如此说,虽然心中有点来气,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岳父铁面无情,当下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冷哼了一声,然后极其不耐烦地答道:

    “洪起元,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赶了几天的路,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哪有心情跟你啰嗦废话!”

    “沈爷见谅!敢问沈爷,你不是跟着达尔汉梅勒到松山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卑职等人在复州城中,也没有接到大军凯旋的消息啊!”

    洪起元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沈永忠,当然也不是不知道沈永忠一身兼具的续顺公嗣子和许天宠女婿两个身份,而这两个身份,说实在的,他都开罪不起。

    如果是大白天里,知道是沈永忠回来了,他根本不会阻拦,相反,恐怕早就下了城头,迎出城外几里去了。

    然而,现在却是夜里,虽然沈永忠的确是沈永忠无疑,可是沈永忠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又实在是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所以不能不生出疑问。

    “凯旋?!凯旋个屁!”

    如何回答城头可能的询问,杨振与沈永忠早就交代过了,所以此时的他毫无窒碍地答话了。

    而且他的回答一出口,城头上就传出来一阵惊呼:“啊?!这,沈爷这是何意?!难不成大军竟然败了不成?!”

    “算不算是败了,不敢说,不能问。总而言之,大军围松锦,久攻不下,而且伤亡异常惨重,主子爷们只能下令撤军!”

    面对城头的惊呼询问,沈永忠反而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地继续答对上了。

    “只是伤亡惨重,主子爷们就下令撤军?沈爷莫非在说笑么?”

    洪起元似乎对沈永忠的回答充满了疑问,事实上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大清兵攻城略地似乎从来都不在乎伤亡重不重。

    比如皮岛之战,虽则沈世魁带着他们战败了,可是当时满清兵将的悍不畏死,还是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是以,他听见沈永忠的回答,反而有了更多的疑问,对沈永忠所说的理由完全不信。

    “说笑?!谁他娘的有心情跟你说笑?你他娘的,知道伤亡的人里都有谁?”

    沈永忠见洪起元问起话来没完没了,一时心头火气,说话便不再客气。

    “那么敢问沈爷,可有哪一个大人物在军前伤亡,以致于不得不大军撤归无功而返?请沈爷不吝告知,一会儿令岳许将军问起,叫卑职也好有个答对。”

    “多罗豫郡王被俘!和硕肃亲王重伤,昏迷不醒!还有和硕礼亲王,不幸薨逝于军中!怎么样?你洪起元觉得这些够不够让大军撤回?!”

    沈永忠心说你一个小小的世职牛录章京,也敢跟我这么磨磨唧唧,当下便提高了音量,好不隐晦地把前线的军情喊了出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这一番如同一记记重锤一般重击在城头众守将守卒的心上,城头立刻炸了锅了。

    “啊?!这,这,这,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啊?!快快回报许将军知道,快快回报许将军知道!”

    就在一片混乱惊呼之中,那个洪起元喝骂了几声,先稳住了城头上叫喊的士卒,突然又转身冲城下大声问道:

    “敢问沈爷,带队往辽西去的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主子爷,现在哪里?可曾一同回来?”

    达尔汉是生是死,杨振与沈永忠目前还不清楚。

    他们还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尚未来得及从数千颗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堆里找到达尔汉的那颗。

    也因此,关于这个问题,杨振特意与沈永忠做了交代,告诉他一旦城上有人问起,就说达尔汉携带车炮辎重在后,尚有两三日的路程。

    所以,洪起元这么一问,沈永忠当即就照先前说好的答复回答了。

    城头上的洪起元,原本也只是单纯的问询,并没有真正发现有什么真正的疑点,当下听了沈永忠的回答,略一沉吟,便说道:

    “既然如此,有劳沈爷稍候,卑职马上去向令岳许将军禀报请令!沈爷若有不耐,可与左右随从亲军,先入瓮城内避寒!”

    洪起元说完了这些话,对着城下的沈永忠一抱拳一拱手,随即带了一队士卒从城上转身离去,赶忙去找许天宠报告去了。

    这个时候,在城上憋气等了许久的许二狗子许占魁,立刻扯开了喉咙大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到底是吃谁的饭,领谁的饷,你们到底听谁的话,难道都他娘的分不清谁是东家?!还不滚下去打开城门?!”

    较真且多事的洪起元一离开城头,许占魁立刻派了一队人马,喝骂着叫他们下城前去开门。

    片刻功夫,复州城北镇海门瓮城得偏门,便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向内打开了,一队人举着火把,在城门洞内迎接沈永忠入城。

第四九零章 虚设

    老复州卫城的北门叫作镇海门,镇海门外有瓮城,瓮城的外面还有一条护城河。

    如今,镇海门瓮城虽然有点年久失修,但是其规模尚在,高达三丈上下,远观不觉如何,靠近了甚感雄伟。

    可是,镇海门瓮城外面曾经又阔又身的护城河,现而今却早已干涸淤塞多年了。

    尤其是镇海门外这一段护城河,在之前的战争中屡次被填平,落入满鞑之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清理过,眼下连原有的石拱桥,也一起被埋在了地下,形同平地一般了。

    事实上,在杨振率军突袭辽南沿海之前,不管是黄台吉本人,还是满鞑子国内其他八旗上层人物,都不认为辽南这里还需要他们重兵驻防。

    对他们来说,朝鲜已经向他们称臣纳贡,成为了他们的附庸,而东江镇的威胁也伴随着沈志祥的上岸投降,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辽东半岛南端的战略要地旅顺口,又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面,后路完全无忧,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所以,在杨振第一次从松山率军渡海,偷袭辽南地区以前,满鞑子国内几乎没人重视辽东半岛南段的沿海防御问题。

    包括当年被他们打下来加以破坏的许多城池墩堡,也没有怎么重新加以修缮或者恢复。

    距离满鞑子辽沈腹地较近的地方,比如海州、盖州、熊岳等地,还算是多多少少进行了一些修缮加固。

    至于复州城,以及复州城以南的金州城等地,则基本上是一仍其旧,大明朝当年构筑的辽东半岛沿海防御体系,基本上被废弃,或者说形同虚设。

    满鞑子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人力物力有限,兵力也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自打崛起以来?从来是以攻为守,以攻代守?而且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防守后路的问题上没有投入太多精力。

    直到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发生以后,满鞑子黄台吉才开始调整部署,整修城池?调兵布防辽南半岛各地。

    但是?从黄台吉调整部署到如今?前后一共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时间实在有点短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比如这个复州城,除了复州城的东门,由过去的通明门?变成了现在明通门以外?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变化。

    由于驻防兵力几乎抽调一空?复州城外方圆十几里内的那些外围墩台哨点?眼下根本无人驻守。

    而类似清淤疏浚护城河这样耗费人力的事情,不光是许天宠率军驻防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着手?就是夏天达尔汉到任的时候,也没顾上做这个事情。

    对他们来说?复州城可是大后方?眼下大清国调集了近十万大军去攻打辽西松锦诸城,杨振那些人应该是在松山城里应接不暇瑟瑟发抖才对,怎么可能会来攻打复州城呢?

    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遭啊!

    却说奉命巡城值夜的洪起元,被沈永忠所说的半真半假的那些消息惊得不轻,连忙下了城头,赶去向主将许天宠报告刚刚听来的惊天消息去了,这么一来,复州城北门一带,即镇海门瓮城内外,便由许占魁说了算。

    许占魁与洪起元不同,他是许天宠的义子,是许天宠长女的义兄,与沈永忠可以算是一家人了。

    所以,他对沈永忠的称呼也有不同,他一直称呼沈永忠为姑爷,就是这个道理。

    他让人从内把镇海门瓮城的偏门打开,然后列队举着火把,迎接沈永忠等人入城,瓮城内城门楼下的镇海门正门,当然也没有关闭。

    复州城镇海门一共两道门,瓮城外一道偏门,瓮城内城门楼正下方是一道正门,要想打开瓮城的偏门,先得打开瓮城内的正门。

    莫说洪起元已经说了他很快就回回来,而且没说不让沈永忠进内城,就算洪起元这么说了,许占魁也不可能再让人把已经打开的镇海门正门给关上。

    在许占魁看来,洪起元跟许天宠一个脾气,以耿直认真自居,以治军从严自居,那是他洪起元讨好自己义父的方法,而他许占魁有自己的方法。

    洪起元这种出身东江且出身辽东的将领,可能自恃自己的资历够老,拉不下脸面上赶着讨好小字辈的沈永忠。

    可是他许占魁却是一个并非出身辽东,同时也是半路出身东江的浮萍一样的角色,又有什么资历可摆,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凭借的呢?

    对他来说,眼前有现成的续顺公嗣子,未来的续顺公的大腿可以去抱,那还等什么呢?

    所以他不仅让人将镇海门的内外两门大开,而且还领着一队人手打火把,毕恭毕敬地出了城,在偏门外迎接。

    就在许占魁带人开门的同时,沈永忠转脸低头,看着帮他牵马的杨振说道:“杨都督,该做的,永忠都做了!请都督入城之后,善待永忠家人亲眷,不要食言!”

    听着镇海门瓮城内传来的吱吱嘎嘎的声响,杨振放下心来,灯火之下,笑看着表情忐忑欲言又止的沈永忠,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永忠兄弟,你当我杨振是何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对你食言?再说,你是我岳母的侄子,是我夫人的表兄,当此乱世,我与你沈家正要齐心协力,共图大业,岂会对你食言?!”

    杨振说完这些话,眼见复州城门洞开,门洞处灯火闪烁,当即弃了沈永忠的马缰,转身喝令身后人马上前。

    早就在杨振、沈永忠、张国淦三人身后不远处按捺不住的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立刻催动战马行了过来。

    一路照看着杨振马匹武器的郭小武、麻克清,更是排众而出,快速催马上前,让杨振重新上了战马。

    这边刚刚准备好冲城,那边从内打开了城门的许占魁朝着沈永忠策马站立的方向高声喊叫道:

    “卑职许占魁,请姑爷入城!哦不,卑职许占魁,请续顺公嗣子入城!”

    听见远处传来这话,杨振哈哈一笑,策马上前,临到了沈永忠身后,取了马鞭在手,朝着沈永忠坐骑的屁股就是一鞭子抽去。

    沈永忠的坐骑突然吃痛,唏律律一声嘶鸣,奋起了四蹄,朝前奔去。

    几乎就在喘息之间,沈永忠在前,张国淦、杨振、郭小武、麻克清紧随其后,策马穿过城门口迎候的士卒人群,冲入到了镇海门瓮城之中。

    原想在城门口迎接一下沈永忠,趁机再套套近乎的许占魁,不仅没有逮到这样的机会,而且还差一点被沈永忠以及随后突奔入城的战马撞翻在地。

    对于这个突发的状况,许占魁自是不明所以,正在他疑惑之间,跟在杨振身后本就不算太远的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已经率部快速赶来。

    张臣、李禄、俞亮泰等部人马,总数将近千人,有的策马在前,有的在后步行,有的手持火把,有的端着火铳,乌压压一大片,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许占魁看见这个场面,心中突然异常惶恐:续顺公嗣子沈永忠的音容笑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续顺公嗣子沈永忠,可是他身后这些人马争先恐后抢奔入城的样子,却根本不像是自军入城,倒像是——倒像是敌军夜袭劫营啊!

    “哎我说弟兄们何故如此着急啊,何故如此着急啊?!且在城外等待一阵,又有何妨?!等待一阵,又有何妨啊?!姑爷啊,你可不要害了我啊!”

    许占魁城门处叫喊着,可是汹涌而来的人群根本不为他的话语所动,人欢马叫地径直冲撞过来,搞得他只能躲来躲去,才侥幸免于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所踩踏倒地。

    到了此时,许占魁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

    虽然入城的人马皆披挂着正经的正白旗汉军衣甲,但是入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

    “停下!停下!全都停下!有没有管事的,报上名来!你们他娘的,究竟是何部人马?老子怎地从未见过你们?!”

    许占魁突然发疯了一般叫着,喊着,可惜为时已晚,他带到城下的士卒队伍,已然被潮水般涌来的人马冲撞得七零八落,找不到踪影了。

    包括他自己,也已被毫不停留的人群裹挟着推进了城中。

    最无可挽回得一件事情是,杨振等人已经簇拥着沈永忠,从镇海门瓮城,冲进了没有及时关闭的内城门之中,直入城内北大街上。

第四九一章 奈何

    “怎么回事?!沈永忠你疯了吗?没有城守府许将军的命令,你们怎敢违反宵禁令,直闯入城?!”

    杨振他们簇拥着沈永忠在前,一鼓作气从瓮城内直冲进城,刚策马冲过城门洞,冲上城内大街,就迎头遇上了打着火把策马奔来的一行人。

    当先一人,正是洪起元。

    而洪起元镇海门内情形,知道必是沈永忠不顾宵禁令,不仅未在瓮城内等候,而且带着大队人马强行入城,心中恼火,一边加速打马前来,一边高声质问。

    冲到了杨振等人跟前以后,隔着几步远,洪起元一勒马,顺势抽刀出鞘,指着杨振等人喊道:

    “马上听我号令!续顺公嗣子与众亲随可以留在城中,其他人身份未明,立刻退出城门等候!”

    洪起元连着喊了几声,但是杨振等人无动于衷,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依旧人潮汹涌,张臣、李禄等人已经率部冲进了镇海门内城的城门洞。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洪起元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带着怒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什么情况?永忠、占魁何在?!”

    随着这声问话传来,洪起元身后的队伍迅速一分为二,闪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材高大状貌威猛的大将策马哒哒而来。

    “岳父大人!小婿沈永忠在此!”

    沈永忠见那状貌威猛的大将一露面,立刻翻身下马,一边冲着来人躬身抱拳施礼,一边说着话,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大将看见沈永忠,当即就要翻身下马,却见其一边的部将洪起元,将他拦住说道:“将军,且慢!眼前除了令婿,其他人身份未明,夤夜入城,恐生变乱!请将军赶快下令,胆敢再冲撞城门者,按违反禁令,格杀勿论——”

    洪起元正说着话,突听得“砰”的一声爆响,周围一片惊呼。

    就在同一瞬间,洪起元胸腹处如受重击,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自己胸腹之处传来。

    他低头一看,就见胸腹处的白色棉甲上正汩汩冒血,再抬头,就看见沈永忠身旁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先前为沈永忠牵马坠蹬的那高大汉子?正手持一杆短管火铳对着自己?火铳口仍由硝烟未散尽。

    洪起元还想说些什么?却顿感一阵剧痛?立刻眼前一黑,从战马上栽倒下来。

    “叽叽歪歪,就你话多!我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非要找死!”

    洪起元比许占魁认真负责?已经有意收降续顺公沈志祥麾下各部人马的杨振?其实很愿意手下能够有一些这样的人物。

    但是?此时此刻?若叫他再多嘴下去?本来兵不血刃就能拿下的复州城?很可能再生枝节。

    所以,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利用两人仅仅相距数步的机会,直接使用手中短铳?将他一举击杀。

    杨振突然开火,引起一片骚动混乱?就在这一片骚动混乱之中?对方人群里面突然冲出一骑。

    “父亲?!父亲?!沈永忠你敢杀我父亲?!”

    那骑士一边愤怒喊叫着,一边张弓搭箭?就要朝沈永忠等人射来。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爆响。

    一直拿火枪顶着沈永忠的张国淦?突然枪口一抬,将那个张弓搭箭悲愤冲来的年轻小校一枪击落马下,叫喊声戛然而止。

    然而这声枪响过后,场面顿时混乱,杨振身后这边已经越聚越多的人马,哗啦啦地端着火枪,将对方数十人团团围了起来。

    而对方数十人,也不甘示弱,有弓箭的张弓搭箭,没弓箭的抽刀在手,更有一些人骑在马上手持长矛蠢蠢欲动。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那个状貌威武的大将,沈永忠的岳父许天宠,突然暴喝了一声,其声若洪钟大鼓,瞬间镇住了全场。

    “永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带进城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许天宠自打跟着沈志祥投降了满鞑子以后,在满鞑子这边地位比较底下,跟着八旗兵外出作战,苦活累活脏活全都是他们干,而八旗上官们对他们则是颐指气使,不当人看。

    但是如同眼前这般,一言不合,就直接拿鸟枪火铳杀人的情况,他却没有见过。

    到了此时,他仍以为跟着沈永忠进入复州城的人马,是正白旗哪一部满洲权贵的兵马呢,当下强压着怒火,质问沈永忠怎么回事。

    但是他并没有等来他的女婿沈永忠的答复,而是等来了他的女婿沈永忠身旁一人的呵呵一笑。

    这个人,当然就是手持短管火铳,正在淡定地装填着手铳弹药的杨振了。

    “当面可是金州续顺公麾下许天宠许将军么?”

    “没错,本人正是许天宠!”

    杨振一句问话,成功地把复州城镇海门内北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臣、李禄、沈永忠、张国淦等人自然不用说了,都在摒心静气地等着杨振发话。

    对他们来说,事已至此,人马已进城,大局已经底定,接下来是大开杀戒,还是接纳敌人投降,就看杨振的心意了。

    与此相应的是,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杨振的人,或者说原来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下了马的沈永忠身上的人,包括许天宠本人,也立刻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许天宠也好,跟着许天宠的那些亲军护卫也好,都认识到了,策马站在沈永忠身边,披着正白旗汉军寻常小校衣甲的高大汉子,就是夤夜入城的这支人马的主事之人。

    “请问你又是何人,你们是正白旗下哪部兵马?!夤夜入城,已是不对,怎敢擅自杀我麾下部将?”

    灯火之下,年过半百的许天宠锵啷一声抽出了腰刀,横眉冷目,满脸怒容地指着杨振厉声喝问:

    “擅杀我部下牛录章京洪起元,已是犯我军法,竟更杀其子洪一栋,你是何人,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杨振见自己带来的第一梯队人马已经基本入城完毕,而眼前的许天宠一行,又被张臣率直领的一哨火枪手所包围,知道今夜大事已定,当下便哈哈一笑,一边摘掉头上沉重的箭盔,一边笑着冲许天宠说道:

    “许天宠许将军,杨振久仰你的大名,今日率部,横渡辽海,特来复州相见!”

    “杨振?!你是,哪个杨振?!难道你,你是——”

    “呵呵,没错,就是我,大明朝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征东前将军,钦命镇守松山辽海等处总兵官杨振!”

    “啊?!”

    杨振的话音落下,许天宠先是一愣,但是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原先心中尚存的一点疑惑立刻被惊散了。

    当下他紧勒一下坐骑,不知道是想要转身逃离,还是单单处于紧张,胯下高头大马唏律律一声嘶鸣,随即人立而起。

    但是,身处在前后包夹的人群之中,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啊。

    许天宠胯下战马先是人立而起,最后又前蹄着地,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惊恐,不住地打着响鼻,用前蹄刨地。

    许天宠乍闻眼前之人竟是那个杨振,极度震惊之下,登时有点慌张失色,有点瞠目结舌。

    而他身边的数十亲兵侍从人马,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伙夤夜闯入镇海门内的人马,根本就不是友军。

    所以,不需要许天宠下令,这些齐刷刷地将手中弓箭、兵器,全都对准了杨振。

    然而,他们这么做却注定是徒劳的,杨振带进城中的人马,起码举着火枪包围着他们的人马,可比他们这几十个人多多了。

    而且此时此刻,镇海门外仍有大批人马正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城中。

    事实上,就在许天宠他们被包围在镇海门内大街之上的时候,镇海门的城头上面正有守卒在不断呼喊着派人请令,声音虽远,却清晰可闻:

    “快去报告城守府,快去报告洪章京,镇海门外又有大批人马冲击城门!快!快!快!他们进城了,快去报告城守府,报告许将军!啊——”

    城上的叫喊声一阵阵传来,而紧随着喊叫声响起的,却是“砰”“砰”“砰”的火铳爆响。

    许天宠听见城头叫喊,抬头仰望,但是那叫喊声很快就又戛然而止,显然是被火枪所击中,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再去看那通往镇海门城头得马步道,就见上面,已经布满了端着火枪往上冲锋的杨振人马。

    而镇海门的城门洞下,正有数不清的人马如同潮水拍岸一般冲入城中,将自己所带的部众所在的街口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

    杨振麾下人马使用的火枪,没有点燃火绳,但却可以毫无预兆地开火,这是他没有见过的。

    眼下看见那么多枪口密密麻麻地对着自己,对着自己的侍从部众,许天宠心知复州城大势已去,当下长叹一声,高喊了一句“永忠误我”,突然横刀划向自己的脖子。

第四九二章 收下

    “父亲!”

    “岳父!”

    “将军!”

    许天宠长叹一声,说到永忠误我的时候,他们的言行举动即已落入众人的眼中,见他横刀自刎,身前身后许多人惊叫着一扑而上,将他牢牢按住。

    他的长子许廷选离他最近,就在他的右侧,紧紧抓住其父的右臂,算是在紧急关头拦住了横刀自刎的许天宠。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永忠也冲了过去,从左侧马下拉住了许天宠的左臂,带着哭腔冲许天宠叫道:

    “岳父,岳父大人,何至于此啊!岳父大人且听小婿一言,杨振杨都督不是外人,乃小婿姑丈仇震泰之女婿!如今小婿姑丈仇震泰虽然去世,但是小婿姑母却在,杨振杨都督乃小婿表妹夫啊!”

    沈永忠大惊失色带着哭腔冲许天宠说完了这些话,见骑在马上的许天宠已被许廷选抓住了右臂,并且不再挣扎,遂又接着说道:

    “主子爷们,不,是黄台吉、多尔衮已知此番情由,居心叵测,派了小婿进入松山城中说降,小婿,方才与杨都督相认。

    “况而今,大清兵在松锦前线损兵折将,已经元气大伤,大败而归。原来我们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降清,现在大清国经此一败,并无得天命的样子,岳父何必走此一步!”

    许天宠左右两边皆被牢牢抓住,完全动弹不得,当下听了自己女婿沈永忠的话,沉吟片刻,再次长叹了一声,右手一松,长刀落地。

    先前他在城守府里,听了部将洪起元从沈永忠嘴里获得的消息,震惊之余,还有点将信将疑。

    原本他可以直接打发洪起元前来处理这个事情的,但他还是想在第一时间亲自从沈永忠这里,再好好问问清楚。

    现在听了沈永忠这么一说,看来先前所讲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再说松山总兵杨振本人都已经率军进入复州城了,满清大军出兵辽西遭遇前所未有之大败难道还能有假?

    许天宠想到这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中只恨自己去年春上在石城岛苦熬不住,走错了平生最恨的一步错棋。

    “许将军去年明珠暗投,已经走错了一步,如今却要为了复州城破之事自刎殉死?岂非更是大错而特错么?!”

    杨振见许天宠被拉住?并且丢掉了长刀?已有了降意,立刻便对他大声说道:“满鞑子胡虏而已,何尝对你许将军,对尔等部众有什么恩情?!

    “以我看?不仅没有任何恩情?反倒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当年满鞑子虐杀东江沈帅的仇恨?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就说你许天宠?想当年乃是沈帅一手提拔之心腹旧部?而今却要为那虐杀沈帅之仇敌自戕殉死,何其愚蠢!”

    杨振这番话说话,不光许天宠叹着气低下了头?就连许天宠身边身后的一行亲信部众,也叹着气低下了头。

    笼罩在许天宠一行数十人上面的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就消散不见了。

    杨振见说到了他们的痛处,转身冲着人群中的俞亮泰一招手?说道:“俞老兄,何不前来与你老友相见!”

    俞亮泰披挂着全副正白旗汉军衣甲,为了在城门下不被辨认出来,他原本率部跟在队伍的后面。

    此时见杨振互换,立刻下了马,打着火把,越众上前,来到杨振与许天宠中间,先是冲着杨振躬身施礼,尔后转身摘掉头上箭盔,朝许天宠说道:

    “天宠兄,天宠兄,可还记得当年皮岛,沈帅帐下,俞亮泰否?”

    俞亮泰打着火把,从杨振身后的人群中越众走出,已经让许天宠神情有些惊讶了,此刻再听见俞亮泰这么问他,顿时有些动容,立刻挣脱了儿子和女婿的拉扯,翻身下马,上前打量。

    “俞兄弟,俞兄弟,竟然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许天宠上前拉住俞亮泰,神情激动地打量了一番,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

    许天宠这番话一出口,自己好似也认识到这话说得不太对,于是接着又补充道:“当初我许天宠,未听贤弟你良言相劝,一时眼瞎心盲,以至于有今日,以至于有今日啊!”

    说到这里,许天宠突然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黑皮暖帽,露出了头顶上丑陋的金钱鼠尾,黯然说道:

    “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我愧对祖宗啊!”

    说着说着,许天宠突然将手中拿着的暖帽狠狠摔在一边,尔后转过身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隔着重围,面朝皮岛方向,痛哭失声道:

    “沈帅,沈帅,许天宠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这一番话说完,许天宠伏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一年半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不甘、所有郁闷,全都倾泻出来。

    他的那些亲卫随从,眼见自家将军如此模样,也都没法再安坐在马上了,当下呼呼啦啦地全都下了马,跟着跪在了地上。

    许天宠的这个样子,让杨振有点意外,但是也没去打断他,也无法打断他,只得任他痛哭。

    过了一会儿,许天宠哭声渐收。

    这时,一直在许天宠身边的俞亮泰叹了口气,一边弯腰去扶他,一边顺势对他说道:“悔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杨都督乃当世之英雄,出身义州广宁后屯卫,又曾追随其父杨国栋在我东江毛帅帐前效力,灭虏复辽,非他莫属,许兄若欲报仇雪耻,何不投效麾下?!”

    许天宠听见俞亮泰这么说,守住哭声,转头看他,只见火把之下,俞亮泰神态诚恳,语出至诚。

    他心想,事已至此,也唯有这么一条路走了,当下便趁着俞亮泰搀扶于他的势头,一骨碌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看着杨振,一时有点嗫喏不语。

    杨振当然听见了俞亮泰的劝降之言,见许天宠转身看着自己,也知道他的心思,当即面色一肃,对他说道:

    “许将军出身东江,与杨某,与杨某麾下许多弟兄,系出同源,若能弃暗投明,率众来归,则杨某又得一员大将,杨某幸甚,大明幸甚,杨某心中实在欢迎之至!”

    “既如此,许天宠罪人也,更有何说!”

    许天宠见杨振接纳他投效,并将他的投降定义为率众来归,虽然没有当场给他什么许诺,但是却说自己又得一员大将,他的心里暂时安定下了。

    这时只见他右手举过头顶,猛地抓住头顶的金钱鼠尾,使劲一拽,却硬生生地将那金钱鼠尾连根拽下。

    一时间,鲜血顺着头皮流下,流了满头满脸,惹得杨振身后一阵惊呼。

    但是许天宠却咬着牙,一声不吱,将那根生生扯下的金钱鼠尾用力摔在地下,随后扑通一声面向杨振跪倒,沉声说道:

    “某许天宠,误入歧途,险些遗憾终生,今夜愿归杨都督,从此抗虏雪耻,效力都督帐下,请都督不吝收纳!”

    许天宠这么一说,他部下其他人自然没有二话,一个个重新站了起来,转向杨振,跪倒在地,脱去暖帽,拿手往头顶上一探,抓住了那根令他们生厌的金钱鼠尾,咬紧牙关,用力拽下。

    幸亏这个时候的金钱鼠尾,的确如同耗子尾巴一样,很小,大约一根筷子的粗细,狠下心,便能连皮带肉拽下来。

    若是像后来那样的阴阳头造型,那就惨了,无论如何是生拽不下来的。

    但是他们这一拽,结果也很惨痛,一时间人人龇牙咧嘴,血流满面。

    面对这个场面,杨振没去拦阻,不仅没有拦阻,而且他一个个看过去,等着他们一个个将金钱鼠尾生扯下来,方才点头,移开目光。

    包括之前一直没有给出准话的沈永忠,此时显然也下定了决心,跟着其他人一样,生生将头顶连着一小块头皮的金钱鼠尾扯下,头顶上血肉模糊。

    直到面对自己跪下的每个人,都像许天宠那样生扯下了他们降清的标志金钱鼠尾以后,杨振方才上前一步,笑着将许天宠搀扶起来。

    然后,杨振对着许天宠,也是对着许天宠身后跪地请降的众人说道:“起来,起来!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今后同生死,共富贵,就更是一家人了!起来,起来,都起来!”

第四九三章 下策

    许天宠领着众亲卫归降了以后,复州城的北门也就彻底拿下了,杨振当即让许天宠出面陪着,登上了镇海门瓮城的城头,制止了镇海门一带的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仇震海、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已经领着各部的人马,进入城中一半左右了。

    而那个一开始把杨振等人误放入城的许天宠义子许占魁,也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杨振的面前。

    许占魁本就害怕被铁面无私的义父问罪,上得城头,得知自己的义父许天宠已经率众降了,也立刻跪地乞降。

    他是许天宠的义子,又与沈永忠相善,杨振自然接纳了他的归降,叫人给他松了绑,叫他跟着沈永忠听用。

    等到城外人马全部入城完毕,杨振把众将召集到镇海门城头,先说了情况,叫众将都与许天宠父子一一见面,尔后快速做了分派。

    其一,叫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领了新入城的张臣、仇震海、胡长海等部人马,带着洪起元父子的首级,前往东门即明通门内,接管复州东城以及东城守卫队伍。

    其二,让沈永忠、许占魁领着李禄、俞亮泰、高成友一行人马,手持许天宠军令,前往南门即迎恩门内,接管复州南城门以及南门守卫队伍。

    而杨振自己,则带着其余入城人马,留下许天宠与自己一起,坐镇在镇海门瓮城上,静待天亮。

    到得当夜亥时前后,东门、南门方向相继传来喜讯,驻守东门的洪起元所领牛录,见了许廷选所持的许天宠手令以及洪起元父子的首级,便在各自上官带领下,立刻选择了归降。

    他们虽然没有像许天宠父子那样直接将头上的金钱鼠尾硬生生拽下,但却也没敢含糊,选择投降的同时,即一个个手起刀落,割掉了那根象征着臣服满清异族的辫子。

    张臣跟着许廷选接收了东门以后,根据杨振预先的命令,请仇震海率领所部人马接管了复州城东门防务,同时撤下了原来驻守东门的洪起元所部人马,并将他们交给许廷选统带着,让他们跟着自己的火枪兵以及高成友的队伍一起?从东到西?开始一路扫荡。

    与东门情况稍有不同的是,驻守南门的人马,见了沈永忠、许占魁所持的许天宠手令以后?大部分选择了投降?但有小部分开门南逃。

    沈永忠向李禄请令,愿意带人出城追击?追回那些逃往金州方向的人马,但被李禄当场拒绝。

    巧合的是,那些南逃的一百多人马,并没有能够逃出多远去。

    他们在复州城南八里处的沙河桥?被已经乘船深入内陆?提前抢占了沙河桥的杨珅所部人马拦住。

    杨珅他们从将军石返航南下以后,一路寻找距离复州城最近的海岸,到最后来到了复州河的入海口。

    复州湾一带入夜之后,海面上,河面上?到处雾气升腾,原本不愿意打草惊蛇的接应船队诸将,最终还是决定派出一支人马乘船,从复州河口深入内陆试探。

    就这样,乘着夜里上涨倒灌入河的潮水,他们一路摸到了复州城南门外八里处的沙河桥。

    有了这座沙河桥,海上的船只无法再往内陆深入,于是,夜色深沉、雾气升腾之下,杨珅他们一时难辨方位,便只好在此停船登陆,并占领了这个切断南北的桥梁。

    复州河因复州城而得名,但在它得名复州河之前,又名大沙河。

    因而复州河上这一座连接北上南下驿道的石拱桥,就叫做沙河桥。

    而这个沙河桥,恰是从复州城南门往金州方向去的一个必经之地。

    结果,在城中选择割掉辫子投降的人马都活了,唯独出城往南逃窜的这么一百多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杨珅所领人马,使用小炮散弹、火枪、手榴弹,打死在了沙河桥的桥北。

    与此同时,这些从复州城里南逃的人马,也给杨珅他们带来了杨振已经从复州城北门入城的消息。

    得知此消息,杨珅以及所部人马大喜过望,一方面派了一队人马留守沙河桥,阻断这个南北沟通的枢纽,接应袁进所领船队,另一方面则率领大部打出了旗号,打起了火把,径直往北,去复州城的南门迎恩门入城去了。

    等他们风尘仆仆到了迎恩门瓮城外,复州城里已经是一副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同时夹杂着鬼哭狼嚎的景象了。

    复州城说小不小,衙署,官仓,私宅,营房,还有真武庙、关帝庙、城隍庙等各种庙宇宫观,一应俱全。

    但是说它大,它却也不大,算起来,一共也就只有两条大街而已。

    其中一条贯通南北,从北门镇海门开始,笔直直通南门迎恩门,另一条则贯通东西,从东门明通门直抵西城墙下。

    这两条大街,呈十字形,垂直交汇于城中心的钟鼓楼,钟鼓楼往北,叫北大街,往南叫南大街,往东叫东大街,往西叫西大街。

    城中本来驻有几个正白旗、镶白旗的满鞑子牛录,可是这些牛录都在此前不久,一批接着一批地被多铎和多尔衮征调北上,转往辽西前线了。

    包括原来驻扎在复州城中的正白旗下续顺公兵的重兵牛录,也跟着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往辽西前线去了。

    所以此时的复州城中,除了许天宠从金州城带来的四个正白旗汉军牛录以外,就只剩下那些个尚未撤回的两白旗满鞑子牛录的家眷妻小了。

    满鞑子外出征战,不管是马甲还是布甲,基本上是一律自备鞍马粮械,自带厮卒仆役,有了缴获之后,一部分归公,一部分归己。

    他们带上厮卒仆役的目的,主要是在战时,可以让他们照看伤兵战马辎重,在战后,也可以让他们更多地带回斩获的首级和抢掠的物资。

    正因为他们有这样的习惯,所以复州城内的两白旗满鞑子马甲、步甲以及汉军乌真超哈牛录奉命出征之际,将城中全部壮丁几乎征调一空。

    现如今,只剩下了上千户老弱妇孺,分散在复州城东南西北四个街区里弄小巷的各种私宅院落里。

    这天夜里,这些人在入了夜以后,即执行起许天宠宵禁的命令,虽然一时听得镇海门方向熙熙攘攘纷纷乱乱,可他们哪一个也不敢外出探看。

    一家家熄灭了灯火,紧闭了门户,静等着城中不知何故引发的“乱局”早点结束。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城中的“乱局”终于结束之时,却也正是他们倒大霉的开始之时。

    早在杨振分派人马接管东门、南门的时候,就已经向他们下了控制整个城池的命令。

    对于城中的各种衙署、官仓、公库、庙宇,一律暂时封存,明令不许抢掠。

    包括正白旗下汉军续顺公兵许天宠部下诸将在城中的府邸、营房,一律张贴赦令,予以保护。

    至于剩下的其他人口,也就是原本驻防在复州城内,像现在却出征在外的那些满鞑子的家眷、私宅、财产,则不在封存保护之列。

    这些事情不需要杨振多说,尤其是跟着杨振打过辽南熊岳、盖州的人马,都知道杨振在破城之后的态度。

    所以,当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开始对城内那些关门闭户的满鞑子眷属动手之后,与他们实际上系出同源的许天宠所部便立刻加入了其中。

    这些人,原本就与满鞑子仇深似海,上岸投降后辗转各地,受尽了各种窝囊气,最后被编入正白旗下,同样被满蒙上官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曾经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过的满鞑子上官及其家眷妻女,此时更是成为了他们首先下手的目标。

    尤其是许廷选、许占魁、沈永忠这些人,他们对复州城内东南西北区域内的满鞑子聚居之地十分熟悉,率部从东往西,从北往南,破门而入,抢掠,杀戮,完全是轻车熟路。

    夜色漫长,但终将过去。

    经过了接连几个时辰的混乱,复州城再次恢复了平静,到了东方发白天蒙蒙亮的时候,专门对城内满鞑子私宅眷属的恣意报复,终于告一段落。

    此时,城中所有的满鞑子老幼男丁,皆被屠戮得干干净净,带着金钱鼠尾的首级皆论军功,一番清点之下,足有上前颗之多。

    而那些侥幸未死得数百女眷数和百包衣阿哈,则在经受了各种事情之后被留下,临时充作了城中随军的杂役仆妇。

    杨振并不是非要把城中满鞑子男丁尽数斩首不可,如果现在他的这一行人马,都是征东先遣营的主力,那他就没有必要再这样做了。

    然而,他现在部下人马的成分,有点过于鱼龙混杂了,对其中有些人来说,破了城,就得有好处可分,否则,军心生怨,就会不稳,这是其一。

    其二,杨振要让许天宠所部人马,彻底转到自己这边来,也唯有出此下策。

    因为唯有让他们大肆报复城中满鞑子两白旗驻防牛录的家眷妻小,才能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第四九四章 分兵

    长夜过去,黎明到来,复州城内天刚亮,杨振就钟鼓楼旁的达尔汉章京府内,召集了众将议事。

    他一问及自军接下来何去何从,前不久刚从海盗又做回了官军的高成友,立刻信心满满地站起来说道:

    “都督,既然杨珅兄弟他们在沙河桥,拦住了从迎恩门出逃的人马,那么咱们拿下复州城的消息,对金州城来说,对旅顺口来说,就仍然是一个秘密。

    “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故技重施,一鼓作气,继续扮成满鞑子两白旗的人马,一路南下,去骗金州城,去骗旅顺口!”

    杨振一行横渡辽海抵达长兴岛的第一天夜里,他们就出其不意地骗开了复州城,并且最终拿下了复州城,整个过程之顺利,整个过程之轻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原本那些对于打下金州城以及旅顺口持有异议的人,此时也开始变得信心十足、斗志昂扬了。

    “没错,都督,此时正该趁着许将军反正的消息尚未传开,咱们一鼓作气快马南下,去抢金州和旅顺。唯有乘势拿下了金州和旅顺,咱们才能真正在辽南这一带长久立足!”

    胡长海看见高成友向杨振积极进言,当然也不甘落后,高成友话音刚落,他便立刻站出来对杨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并且还说道:

    “金州城和旅顺口一带的山海地形,咱们也都十分熟悉。都督若要进兵,卑职等愿当先锋!”

    胡长海在复州湾一带做海盗好几年了,早就有过上岸打一打复州的心思,可是却一直畏惧于满鞑子的强悍,始终没有敢于采取行动。

    但是今日,他一见杨振打复州竟然如此轻易,得知满鞑子在辽南竟然空虚至此,一下子就信心倍增起来了。

    当下?他自请充当先锋以后?仍旧意犹未尽地说道:“莫说金州城了?就是旅顺口地形险要又能如何?卑职与高兄弟当年?都曾是黄龙总兵麾下,都曾在旅顺口内驻扎。

    “旅顺口内的南北城,如今只剩下了南城,咱们只要出其不意占了西官山?或者占了黄金山?架起都督随军带来的那些重炮?旅顺南城即不在话下!”

    “哦?!西官山上?黄金山上?可有炮台?!”

    有了许天宠这些人的投诚以后?拿下金州城对杨振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他现在真正关心的正是旅顺口如何拿下的问题?所以一听见胡长海如此说,立刻追问起来。

    “这个么?卑职当年跟随黄龙总兵,驻守在旅顺口内的时候?西官山?黄金山这样的要地,当然都有炮台。

    “现如今?旅顺口落入满鞑子之手,已有六年之久?西官山上黄金山上是何情形,卑职却不能尽知。

    “然则,卑职见仇统带率领的船队,俞兄弟、严兄弟他们麾下二百料战船,多装有红夷大炮,一百料战船上,也装有闻所未闻的冲天炮,即便西官山黄金山上有炮台,想来也能一战而下!”

    胡长海说完,高成友也跟着附和,直夸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他们麾下的船队船坚炮利。

    听了胡长海所说的话,杨振沉吟不语片刻,转而去问许天宠,说道:“旅顺口内,眼下是何人率军驻扎?达尔汉可是调集了这一带所有重炮离开?”

    杨振与许天宠在镇海门瓮城之上等待复州城中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讨论过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了。

    当时,许天宠给他的建议是,由许天宠自己亲自扮成从复州城败逃而出的人马,到金州城下去叫开城门,然后夺门而入。

    对此,杨振虽然心有疑虑,但是他也很清楚,唯有这样做,最是省时省力。

    所以,他的主意其实已经定了,召集众将议事,征求众将意见,不过是查漏补缺罢了。

    但是,在他听了胡长海所说的有关旅顺口的情况以后,突然又有了另外的想法,或许可以将旅顺口与金州城一起拿下。

    却说许天宠听见杨振的询问,立刻回答道:“都督,眼下在旅顺口主持军务的,乃是满鞑子镶蓝旗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

    “除了屯齐率领的三个牛录而外,另有佟图赖率领的一个甲喇即五个牛录汉军。合算起来,一共两千四百人,若加上满鞑子携带家眷与阿哈,总有三千五百余人了!

    说到这里,许天宠手捋胡须,略一沉吟,接着说道:“至于重炮,据许某所知,为筹划辽西战事,多铎、多尔衮已从辽南两次调兵,几将辽南一带重炮抽调一空。尤其是天佑助威大将军,复州、金州更无一门。”

    说完这些话,许天宠停顿下来,看了看杨振,才又说道:“但是旅顺口内驻军,并不归两白旗管辖,所以多铎也好,多尔衮也好,调动辽南驻军与重炮北上的时候,皆未涉及到旅顺口内驻军。所以——”

    杨振听见许天宠所说的这些话,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在座的其他人也若有所思,知道他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那意思很明白,就是旅顺口地形地势险要,又有重炮防御,若靠强攻硬取旅顺口,怕是并不容易!

    众人想到这里,场面一时有些黯然。

    这个时候,就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臣突然站了起来,对杨振说道:“都督,如今有了许将军及其所部人马的襄助,咱们的瞒天过海之计,未尝不可再用它一次,甚至是两次。

    “还是那一句话,兵贵神速,只要咱们够快,赶在金州、旅顺两地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去夺,或可不动刀兵而下此两城!”

    接下来,张臣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其一,让他带着三个哨的火枪兵,继续乔装打扮成满鞑子正白旗的人马,陪着许天宠一起,去骗夺金州城。

    其二,让袁进等人乘船走水路,带着重炮去攻旅顺口,迫使旅顺口内的驻军向金州城求援。

    其三,就是让沈志祥或者许天宠带队,带着已经拿下金州城的张臣所部以及其他归降人马,扮成救兵,从陆路进入旅顺口,然后里应外合,把它拿下。

    张臣的计划一说出来,众人都是齐声叫好。

    到了此时,许天宠便又说道:“张游击所言确是上策,值得一试。旅顺口地位虽重,可满鞑子天佑助威大将军也非轻易所能分得布置。金州、复州、盖州、海州这般城池,每城才得两门而已。似旅顺口,最多不过数位而已。

    “胡游击方才所说的西官山,黄金山上,的确有许多炮台,但是据许某所知,彼处炮台虽多,却多不是天佑助威大将军,而是一般红夷炮,即过去我们呼之曰大将军炮者。

    “许某只不知都督所携之红衣重炮威力几何?若威力足够,却也未尝不能一战?似张游击所说,只要迫使旅顺城中北上求援,则取旅顺,易如反掌!”

    听到这里,杨振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这么办了,我们兵分三路:

    “第一路,以袁进为主,仇震海为副各带所部,同时率领杨珅、胡长海、严省三所部人马,乘船走海路,去打旅顺口。

    “第二路,以李禄为主,高成友、胡大宝为副,各率所部人马,留守复州城中。

    “第三路,由我亲领,张臣率全部火枪兵随行,走陆路直奔金州城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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