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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六五章 挖坑

    接下来的两天里,松山城外吕洪山方向、小凌河河口方向以及止锚湾船营方向的隆隆炮声,仍旧在不断传来。

    这个情况,让身在松山城中的杨振,时而充满无限的担忧,时而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让他满心担忧的是,城外的炮声一直响个不停,说明满鞑子的大军对上述三地发动的进攻仍然在继续进行之中,随时有可能将它们打破。

    同时令他感到欣慰的则是,城外的炮声一直没有停歇,却又恰恰说明,乳峰岗大营和沿海的水师营地,目前并没有被满鞑子所占领。

    在这两种情绪的交替支配之下,完全与城外诸路人马失去了联络,完全无法掌握城外情况的杨振,在松山城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在这两天里,松山城西门、南门、东门的守军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抢修工事,将被摧毁的部分城墙,重修砌筑了起来。

    这期间,杨振没有再召见祖泽润,倒是对待沈永忠很是不同。

    每到饭点,杨振就会派人把沈永忠请出地牢,请到总兵府二堂西侧的会客厅里,一同吃饭。

    其他的时间里,仇碧涵、仇必勇以及他们的母亲沈氏,则不断地派人到地牢里去,给沈永忠送一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

    杨振对祖泽润、沈永忠两人的区别对待,让祖泽润在心生不满的同时,也对沈永忠生了疑心。

    每次沈永忠被杨振派人请过去用餐完毕回到地牢里,祖泽润都会问他与杨振对谈了什么,杨振对他讲了什么。

    但是每次沈永忠的答案都一样,只说杨振与他什么也没有谈,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讲。

    对沈永忠来说,这是一个事实。

    因为每次杨振请他过去吃饭,实际上就只是简单的吃饭而已,席间根本不谈任何正事。

    然而,沈永忠说的这些大实话,祖泽润却完全不相信。

    眼见时间一天接一天过去了,杨振却毫无表示,既没有再见他,也没有通过关系日渐密切的沈永忠带话给他,原本还算乐观的祖泽润,开始不抱希望了。

    他慢慢发现,黄台吉招降杨振,完全是一个败笔,除了耗费时间之外,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且那天夜里,那个松山监军太监过来确认他的身份,让他也感到了危险。

    他相信杨振不会杀他,可是却不敢保证那个监军太监不会杀他。

    祖泽润入城的第三天晚上,晚饭过后,见酒足饭饱的沈永忠回到了地牢,祖泽润忍不住又一次问他,杨振对他说过什么,杨振到底是何打算。

    沈永忠的回答与以前一样,依然是杨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过。

    早就对此充满疑心的祖泽润,听了沈永忠的回答以后勃然大怒,一再喝问沈永忠是不是瞒着自己与杨振达成了什么条款,答应了什么条件,并指责沈永忠私自向杨振透露大清国的情况。

    沈永忠先是矢口否认,但是挨了骂以后转念一想,这两日,自己的确是不小心说了许多在大清国内汉军圈里人所共知的东西。

    比如智顺王尚可喜因为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智顺公。

    再比如和硕豫亲王多铎,同样是因为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多罗豫郡王。

    还有他的叔父及嗣父续顺公沈志祥,目前受到了重用,被调派到了金州城,打造水师,专司清剿海盗。

    特别是那日他的姑母前来,询问他岛上旧居故园的时候,他还曾当众抱怨皮岛、石城等等东江诸岛皆被废弃不用,等等。

    他原以为没什么打紧的,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但是现在想一想,却开始有点后怕了。

    这些在大清国内汉军圈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东西,对杨振这边来说,却很有可能是难得的机密消息。

    若是这个祖泽润回去以后无事生非,抓住这个不放,咬他一口、告他一状,那他还真是有大麻烦了。

    祖泽润跟他翻脸,让他心中后怕不已。

    而祖泽润见沈永忠完全不可仰赖,直觉得不能再这么等候下去,当天晚上即向郭小武提出,要求面见杨振。

    第二天上午,即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四日早上,在方光琛、张臣、李守忠的陪同下,杨振在总兵府二堂公事房内,再次见到了祖泽润。

    “祖副将,哦,不对,不能再称你祖副将了,应当叫你祖参政,啧啧啧,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座下兵部右参政,对吧?”

    杨振见了祖泽润,当即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呵呵一笑,接着对他说道:

    “听说你要见我,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杨总兵何必明知故问?祖某人因何前来松山城,所为何事,杨总兵岂能不知?”

    此时此刻,祖泽润从杨振的态度之中已经看出来了,杨振是不可能轻易投降了。

    同时他的心中对沈永忠泄漏了他在满鞑子那边的官职也充满怒火,但是此时正事要紧,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杨总兵既然明知故问,那祖某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祖某来时,大清崇德皇帝只答应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何去何从,三天的时限一过,十万大军就要重新攻城,到时候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不再接受投诚。如今即是第三天,杨总兵,松山城何去何从,该有一个准话了。”

    “呵呵,准话?好吧,那就给你一个准话,准话就是你死我活。”

    杨振看着头顶金钱鼠尾,身穿长袍马褂的祖泽润,满脸的嘲讽与不屑。

    “杨总兵这么说,就是要拒绝大清崇德皇帝对你的善意,对松山城的善意咯?”

    “善意?!好一个善意!哈哈哈哈——”

    杨振哈哈大笑了一阵,突然收住笑声,脸色转冷,对祖泽润说道:“祖参政,既然你说到了善意,那我杨某人也通过你,向他黄台吉,传递一点善意吧。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爷黄台吉,若识相,就给老子赶快乖乖撤军,若不然,就等着老子叫你们后悔莫及。

    “老子已经抓到了多铎,重伤了豪格,也不介意再抓几个亲王郡王,绑了一起,献俘京师阙下。若是他们来打松山,那就叫他们给老子等着。

    “哦,对了,听沈永忠说,你们那个鸟大清国主伪帝黄台吉的大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伤重将死,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一想到黄台吉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子心里就快活无比!哈哈哈哈——”

    杨振说到这里,再次哈哈大笑,包括陪同接见祖泽润的方光琛、张臣、李守忠等人,也跟着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振的最后一句,是他临时挖的一个坑,准备坑的人是沈永忠以及沈永忠的叔父兼嗣父沈志祥。

    沈永忠的脑瓜虽然有点愣,不是那么灵光,心眼不是那多,但是他也知道,肃亲王豪格的伤势,绝对是大军的机密,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杨振在饭桌上换着花样问了几回,沈永忠都避而不言,不敢正面回答。

    但是沈永忠越是这么做,就越是坚定地相信,豪格一定是受了重伤,而且一定与之前城外的红夷大炮炸膛有关。

    此时他把自己的猜想一说出来,果然看见祖泽润脸色一变,当即心下恍然,确定满鞑子肃亲王豪格伤势沉重。

    且说祖泽润听了杨振的那些话,知道这次说降已经失败,一边在心里面暗恨沈永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躬身对杨振说道:

    “既然杨总兵昧于天下大势,意气用事,喜欢徒逞口舌之快,那么祖某人再说别的,也是无益。两军相交,不斩来使。请杨总兵今日即放祖某二人出城归去。”

    祖泽润说完话,依旧弓着身,对着杨振,心里面忐忑不已。

    若是劝降成功,那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他不仅在黄台吉那里立了大功一件,就是在杨振的面前,那也立刻就成了人上人。

    但若是劝降失败,杨振翻脸,那可就后果难料了。

    所以,此时的他不由自主地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杨振对祖泽润当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考虑到与祖大寿的关系,以及策反沈志祥的需要,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放他这一遭。

    于是,杨振沉吟了一会儿,对他说道:“看在你父祖大帅的面子上,今次我不杀你。但是沈永忠已经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留他在我这里。”

    当然,这又是杨振给续顺公沈志祥挖的一个坑,反正沈永忠也不在场,是是非非,皆由他说。

    当下,祖泽润听见杨振这么说,心中疑惑,但见杨振同意了放他出城,便立刻躬身谢过了,其他的一概不敢多问。

    而且,其中的真真假假,他也根本无暇弄清楚了。

    杨振见了祖泽润的面儿之后,也没让他再回总兵府的地牢,而是当场将他交给了李守忠带走。

    而李守忠自然是按照待他入城时的做法,将他蒙了眼睛,塞了嘴巴,夹杂在自己出城守卫壕沟的队伍里面,不声不响地带了出去。

    当天傍晚,松山城东南方向的海岸上突然冒起漫天火光,大量的烟雾烟灰,随风飘来松山城的上空,呛人口鼻。

    杨振原本一直担心仇震海等水师营地的安危,但是漫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烟雾,却让他一时放下心来。

    点燃小凌河河口往南绵延十数里的巨大芦苇荡,固然消除了挡在满鞑子大军前面的那道天然屏障,消除了仇震海部、俞亮泰部以及严省三部埋伏在芦苇荡里打伏击的可能,可是被点燃的芦苇荡,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熄灭。

    浓烟与火,会持续燃烧下去,同样也将满鞑子的大军阻挡在了着火的芦苇荡外面。

第四六六章 希望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清晨,满鞑子大军卷土重来,开始炮击松山城。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三面攻城了,而是集结了所有的重炮,只猛攻松山城西门瓮城。

    松山城南门和东门外面,虽然不远处满鞑子的营地仍在,但是没有什么动静。

    “都督,满鞑子当是看破了咱们在城防工事上的机巧之处,这一回集结了重炮,别的地方不打,就打咱们的棱堡炮台。这样下去,棱堡虽巧,虽坚固,可也扛不了多久,咱们得想想法子啊!”

    一大早,城外炮声响起,杨振就带了人赶到松山城的西门附近,此刻正由夏成德、方光琛、张臣等人陪着,猫腰蹲在一张厚重的挡板下面,用千里镜观察着城西郊野上满鞑子的重炮阵地。

    眼见城外炮声隆隆,硕大的铁弹炮子雨点般飞来,一颗接着一颗击打在西门外的瓮棱堡上面,夏成德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收缩。

    作为一员老将,他当然知道满鞑子为什么选择从他这里猛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西城的那段城墙。

    满鞑子现在猛攻突出城外的棱堡炮台,目的是为了消除棱堡炮台的威胁之后,抵近轰击那段城墙。

    一旦城门外的棱堡被摧毁,西墙就将直面重炮轰击,可他知道,刚刚崩塌过的西墙,绝对扛不住轰击。

    杨振见他如此,遂放下千里镜,转头对他说道:“想法子?法子不是已经有了吗?放他们进来打,虽然是最后一步,可要真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就放他们进来打好了。”

    说完这些话,杨振重新拿起了千里镜,看着城外满鞑子重炮阵地上密集的炮口烟火,接着说道:

    “而且,满鞑子集结了他们全部的重炮在西郊,看来是下了决心要破我们的西墙了。咱们就是想不让他们打破,也难啊!”

    杨振使用千里镜已经认真观察了一阵子了,心里也默算过了,松山西郊满鞑子重炮阵地上的大炮,光是开火轰击松山西门外棱堡瓮城的重炮,恐怕就不下七十门。

    先前它们这些重炮,分散在前来攻城的各旗汉军之中,各自为战,没有统一使用。

    可是这一次,显然是被集结到了一起使用,造成的声势与威力,自是不同凡响。

    若以松山城内仅有的几门重型红夷大炮,与城外满鞑子的重炮对抗,没有获胜的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松山城的城墙,被满鞑子重炮击毁一段,已经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除非杨振舍得派出大批兵马出城交战,伺机破坏掉满鞑子的重炮。

    杨振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

    年初的时候满鞑子围松山,同样是重炮攻城,当时金国凤就这么做过,但是每次这么做,都是上当中计,派出去的人马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十不存一。

    历史上的松锦大战期间,满鞑子重炮轰击松山城,捆在城中的曹变蛟也曾率军夜袭满鞑子营地,想要破坏满鞑子的重炮,但却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所以,有黄台吉、多尔衮这样的人物在满鞑子那边坐镇的时候,劫营这样的事情,杨振不会轻易尝试。

    那么,除此之外,他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把满鞑子放进来打。

    所以,他又说道:“不过,正好,正好叫满鞑子尝尝我们在西墙内给他们准备的大餐,而且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餐!”

    杨振所说的“大餐”,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光琛听了微微一笑,张臣听了轻轻点头,他们知道,杨振这样的打法十分冒险,但却已经是当下最保险的做法了。

    唯有夏成德仍旧是满脸忧虑,听了杨振的话,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难道,咱们西城的将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满鞑子用重炮击毁城外的瓮城,然后再击毁西墙,冲进城里吗?”

    “难道?难道夏老兄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杨振见夏成德犹自张口询问,便这么反问他,而夏成德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随后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就听见轰隆一声,一颗硕大的铁弹击中了棱堡炮台顶上的石板,一时间惊叫连连,裂石飞舞。

    众人目的这个场面,自是更加忧心忡忡。

    夏成德见状说道:“都督,既然要舍了这个棱堡,舍了这个炮台,莫不如先把棱堡上的弟兄撤回城里,同时也把那两门红夷大炮撤回到这里。否则的话,棱堡一毁,红夷大炮跟着没了,岂不可惜?”

    “红夷大炮一撤,我们可就毫无还手之力了,那样的话,修筑棱堡还有什么用处?你不是问法子吗?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反击,立刻叫那两门重炮的炮手们全力反击。”

    杨振见夏成德担心炮台被毁,重炮丢失,想要撤回,当即让他下令重炮全力反击,然后又对他说道:

    “没有什么可惜的。我看决战就在这几天了。打没了,将来我再给你配备。包括你部的人马,也不要害怕伤亡,你部损失多少,战后,我就给你补充多少!绝不叫你吃亏!”

    夏成德见杨振这么说,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把满鞑子放进西城来打,战后的西城必将是一片焦土,这是夏成德不希望看到的。

    可是满鞑子专拣软柿子捏,刚好就看上了他守的西城,却也叫他毫无办法。

    满鞑子对松山城西门外棱堡瓮城的炮击,从大清早开始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歇。

    七十门重型红衣大炮分批轮番开火,将一颗颗重达十几斤的硕大铁弹猛砸到突出城外的棱堡墙体上。

    之前已经失去了夯土外墙的棱堡,根本经受不住这样长久而密集的重击。

    到了午时二刻,棱堡顶上的炮台,在外部墙体遭受了连番重击之后,终于轰然倒塌。

    两门红夷大炮,连带云集在炮台上的来不及逃走的众多炮手,一起滚落在了城外。

    到了下午未时刚过,噩耗再次传来,失去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的西门瓮城棱堡,在满鞑子重炮密集轰击之下,轰隆隆哗啦啦地倒塌了。

    棱堡城下堆积如山的砖石废墟,瞬间形成了一个登城的坡道,城西郊野上列阵以待的满鞑子步兵见状,很快便如同饿狼闻到了血腥一样,大呼小叫着冲来。

    幸亏李守忠、金士俊两人,各自领着一个哨的火枪手和掷弹兵,守在城西郊附近的壕沟里,边打边退,迟滞了满鞑子第一波攻势,给杨振、张臣、李禄、杨珅等人率部上城增援赢得了时间,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杨振亲自坐镇指挥,有了夏成德所部的坚守反击,以及张臣、李禄、杨珅各部增援力量的苦战,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打退了满鞑子对西门瓮城的进攻。

    很快,夜幕降临,满鞑子没有再次发起攻势,杨振随即下令城外的人马全部撤入城内,将他们安排到西墙内的月城周围。

    同时下令夏成德所部人马,挖断废墟堆积而成的上城坡道,并且堵死西门,以免次日满鞑子再从此处攻城。

    松山城西城失去了棱堡瓮城以及上面的炮台之后,后果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当天夜里,满鞑子发现夏成德部整修倒台的瓮城棱堡,就开始派出了人马前来袭扰,不住地抵近放箭,阻挠夏成德部的人马施工。

    夏成德部以及协防西城的先遣营各部人马,不得不一边抢修工事,一边与前来袭扰的满鞑子步骑对战。

    除此之外,前来袭扰的满鞑子哨骑也发现,原本驻有人马的那些壕沟已经人去沟空,很快就将消息报告到了黄台吉的那里。

    接下来,松山城外很快就又热闹起来了。

    满鞑子虽然没有在夜里发起攻城,但是整个下半夜,松山城西郊野上,到处都是打着火把、扛着沙袋前来填壕的人群。

    后半夜里闻讯赶来的杨振,领着众将目睹城外灯火一片,知道天亮以后满鞑子的猛攻就要开始,心情更加忐忑万分。

    但是忐忑归忐忑,紧张归紧张,杨振已经拒绝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招降,城中各路官军都知道,要想活命,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拼死守住城池。

    夜里冷风凛冽,松山城内众将士挥汗如雨,一边进一步加固晚上西墙内的那个月城的工事,一边进一步从弹药厂以及城内各仓库,搬运更多的弹药,更多的飞将军、万人敌到西门。

    杨振让人在西墙内临时修筑起来的那个土围子月城,现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城中人马守住松山的最后希望。

    城内城外,皆是一夜忙碌,直到天光再亮,满鞑子填完了壕沟终于散去,而城中各部人马,也在杨振的要求下各自择地休整。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六日卯时,笼罩在松山城的晨雾与烟尘尚未散去,满鞑子的炮击再次开始。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一颗颗弹丸飞过松山城西的郊野,击打在松山城的西墙上。

    有的甚至直接越过了西墙的城头,落在城内,将距离城墙较远的月城外圈的高大木栅栏打得粉碎。

第四六七章 涌入

    松山城失去了西门外的棱堡瓮城,失去了棱堡上的炮台之后,城上守军面对满鞑子的重炮轰击,基本上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城内墙下冲天炮数量不少,可是射程不够,只能近战使用,在满鞑子步兵冲城之前,基本上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至于其他的大将军炮,射程也无法与满鞑子的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相提并论,打不到满鞑子的炮阵上去。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满鞑子前移了自己的重炮阵地,重炮的威力更加惊人。

    面对炮击,松山城西墙上的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能藏身在城垛子的后面,或者匍匐在城墙上躲避炮击。

    城上烟雾弥漫,城外炮声隆隆,整个松山城仿佛是一只蜷缩在小凌河以南辽西海岸上的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一般,随时可能被满鞑的大军吞噬下去。

    到了当日巳时,松山西城那一段新修补的外墙,再次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之中,再一次裸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墙体。

    满鞑子重炮打出的硕大而密集的铁弹,开始直接击打在夯土城墙上,一个铁弹打来,就是一个坑洞。

    好在满鞑子知道这处比较薄弱,大批重炮打出的弹丸,全都是瞄着这一段打来,其他地方倒是破坏不大。

    至此,杨振等人已知,这一段西墙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可能彻底垮塌,所以很快就下了命令,让那段城头上的守军撤离。

    让他们撤到了这段城墙的南北两边,埋伏着,忍耐着,只等城墙垮塌以后满鞑子马步军前来冲城。

    这一刻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

    到了当日未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松山城的西墙中段上部彻底垮塌了下来,形成了一个长约三丈的巨大缺口。

    墙体倒塌堆积起来的土石废墟,在缺口处形成了一个坡道,足以让大批人马一冲而入了。

    伴随着西墙中段的垮塌,松山西郊上早就集结待命的满鞑子大军阵中随即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炮声停歇,号角吹响,鼓声阵阵,满鞑子正白、镶白、正黄、镶黄、正红、正蓝无数旗帜飘扬,数不清的马步军如同决堤洪水,开始朝着松山城涌来。

    此时的杨振,就在城上,目睹这个情况,心中既是震惊,又是庆幸。

    让深感他震惊的是,这一段新修补的城墙,竟然连一天都没能撑住,就被满鞑子的重炮给轰塌了。

    从今往后,面对满鞑子越来越多的重炮,单纯守城是难上加难了。

    同时,让他深感庆幸的是,对于眼前这个危急局面,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法,就在这个缺口的后面,他已经命人早早修筑了一座月城。

    如今,数千名早已有备的松山城内各部官军,火枪兵哨、掷弹兵哨、炮兵哨的正兵和各哨预备队的辅兵们,早已经埋伏好了,只等满鞑子冲入月城。

    满鞑子炮击停止,夏成德部的人马再次登上城头,被杨振派来协防西城的李守忠所部火枪手、金士俊部掷弹兵以及邓恩所部的炮队人马,也迅速登上了城头布防。

    众人眼见城外的满鞑子人马呐喊着正冲过来,都劝杨振下城去,撤到月城的背后坐镇指挥,毕竟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但是杨振没有同意,而是让郭小武、麻克清、仇必勇等人跟着自己,将松山城的最高指挥部设在了城头上。

    郭小武手里打着征东先遣营的大旗侍立在左,麻克清怀抱着两杆长长的鲁密铳改装的燧发火枪侍立在右。

    而仇必勇则在他们的一旁点燃了一个火堆,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收拾着眼前堆积的飞将军和万人敌,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些飞将军手榴弹长木柄尾端的盖子拧开,将万人敌的引信从预留的引信口插入,然后拉出其中的导火索备用。

    满鞑子既然发起了马步军冲城,就不会再动用重炮轰击城头了。

    肃亲王豪格步炮协同攻城失利的教训,已经经过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叶克书、鳌拜等人之口,为黄台吉等八旗上层权贵所知悉,他们轻易不敢再尝试了。

    满鞑子在松山城西郊野上的连营,距离松山城的西墙大概二里地,满鞑子的马甲、步甲汹涌而来,排山倒海一般,很快就到了眼前。

    冷风如刀,吹动旗帜,猎猎作响,身在西墙与西门瓮城转角处城头上的杨振,将城内城外情景尽收眼底。

    眼见着满鞑子马甲先头队伍即将接近城墙,杨振一边令郭小武挥动旗帜,一边吹响了自己手中攥了许久的铁哨子。

    尖利的哨音响起,城头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一时发泄出来,重新部署在城头缺口两侧的大将军炮,装满了散弹,率先开火,“咣”“咣”“咣”“咣”的怒吼,瞬间响彻了城头。

    将功赎罪的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一马当先率领镶黄旗巴牙喇冲在前面,他眼见城头开炮,一时间烟雾弥漫,弹如雨下,但他并不退缩,而是瞪着眼视若无睹地怒吼着:

    “冲,冲,冲!跟我冲!冲进城去,杀光他们!冲进城去,杀光他们!”

    紧随在鳌拜队伍后面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同样高声呼喊着传达命令:

    “我大清皇上口谕,先登城者为头功,赏世爵,赐巴图鲁称号!先登城者为头功,赏世爵,赐巴图鲁称号!”

    两位打头阵的领军之将,一前一后一阵高喊鼓气,他们身前身后的大批满鞑子马甲,面对城上纷飞的枪弹、箭矢与炮火,不避不让,奋起余勇,冲了过来。

    鳌拜与谭泰两人,皆是黄台吉十分赏识器重的猛将,这次一上来,就派了他们率部冲锋在前,打头阵,可见他对松山城乃是志在必得,想要一举拿下。

    然而黄台吉千不该万不该,对杨振抱了招降之心,白白浪费了几天的时间。

    若是他初来城下之日,就集结了全部的重炮攻城,那么杨振恐怕也没有机会在西墙内再抢修一座月城了。

    若真如此,那么这一次,恐怕真有可能被满鞑子一鼓作气拿下松山。

    杨振站在一个完好的城垛子后面,听着底下越来越近的人欢马叫诸般喧嚣,躲避着城下马甲射向城头的箭雨,抽空往下打着冷枪。

    眼见城下满鞑子越来越多,先头的两黄旗马甲已经沿着西墙垮塌形成的废墟,登上了缺口,杨振连忙放下手中的火枪,从郭小武手里夺过征东先遣营的大旗,转身跑到城墙另一侧,朝着城下月城的方向使劲挥舞。

    其实,已经不需要杨振挥舞旗帜传递指令了,满鞑子冲城马甲的先头队伍,此时已经顶着枪弹箭矢越过了那处缺口,涌进了西墙内的月城之中。

    在西墙内等候多时的张臣、李禄、杨珅等人,几乎就在杨振于城头挥舞大旗传令反击的同一时刻,吹响了各自手中的哨子。

    一时之间,隐蔽在月城围墙栅栏背后的大批火枪手、掷弹兵、炮手们一起开火,枪炮齐鸣,将率先涌入月城之中的满鞑子马甲打翻在地。

    夹杂在第一批翻过城墙缺口的队伍之中涌入城内的鳌拜,欣喜若狂的心情刚刚升起,就突然看见了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月城栅栏。

    “不好,有埋伏,中计了!”

    正当鳌拜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率部随后涌入城中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突然大叫道:

    “冲啊,冲啊,冲啊,不能停留!不能停留!快快冲将过去,冲将过去就是胜利!”

    鳌拜与谭泰以及他们两个人身边的巴牙喇近卫,皆身披重甲,不惧箭矢,甚至一般的火枪弹丸,也不能打穿他们身披的多层棉甲。

    所以,面对冲过了城墙,反倒陷入了重围的局面,两个人虽然有点意外,有点惊慌,但却并未慌乱失措。

    鳌拜听见谭泰的叫喊,便也不失时机地喊道:“不能后退,不能后退,冲上去,冲过栅栏,将他们斩尽杀绝!”

    此时此刻,遍布在月城周边的三千余名先遣营正兵和辅兵们,见敌人陷入了重围,犹自不肯退缩,心惊胆战的同时,更加倍往月城之中倾泻枪弹箭矢。

    这批满鞑子身披的重甲虽然不惧箭矢弹丸,可是这批马甲所骑乘的战马,却扛不住这样的攻击,很快便嘶鸣着驻足不前,拥挤在月城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满鞑子马步大军涌入城中,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满鞑子两黄旗先头队伍涌入城中之后,远在城西郊野一座望楼上观战指挥的黄台吉,大喜过望,连连下令擂鼓助威。

    跟在两黄旗后面的两白旗人马、正蓝旗和正红旗人马,眼见前军马甲已经入城,以为大局已定、胜券在握,所以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硬顶着城头的枪炮弓弩手榴弹,翻过城头的缺口,冲进了城里。

    他们的涌入,让小小的月城之中人满为患,鳌拜与谭泰所部在前,进,进不得,退,退不了,立刻陷入了大乱。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抱着一颗噌噌冒烟的万人敌,出现在西墙缺口处的南侧,冲着西墙内的月城所在大声叫喊:

    “李禄,点火,引爆万人敌,引爆万人敌,炸死他们,炸死他们!”

    杨振一边喊着,一边抱着冒烟的万人敌,将它投向正在涌入的人潮当中,万人敌顺着断裂的城墙滚下,然后轰隆一声,将人群炸得星散开去。

第四六八章 爆炸

    在战阵之上,杨振的叫喊声并没有传开多远,李禄根本就听不见,但是他的做法却引起了城下李禄的注意。

    眼看着不大的月城之中已经云集了越来越多的满鞑子,李禄凭直觉也知道时机到了,当即传令月城边上的掷弹兵引爆月城内遍布的万人敌。

    很快,潘喜、张天宝、王余祐手拿火把,奔驰而去,沿着月城将几处预留的引火点全部点燃。

    这时身披重甲手持骨朵的鳌拜,已经冲到月城的土围子栅栏旁边,抡起手中的骨朵,就将挡在面前的木栅栏打得四分五裂。

    张天宝负责的点火处,就在鳌拜的面前不远,点燃之后噌噌冒烟的导火索,引起了鳌拜的注意。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所身处其中的月城,乃是一处精心设计的陷阱。

    因此,眼见得那根导火索噌噌噌地冒着烟火直奔自己而来,眼见得土围子栅栏对面不远处,一个明军把总手拿火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叫道:

    “撤退!撤退!撤退——”

    鳌拜的叫喊没起任何作用,不光是正在月城中奋战的满鞑子马步军精锐听不见他的叫喊,就是听见了他的叫喊也来不及了。

    因为鳌拜话音未落,一场剧烈的爆炸就开始了,而鳌拜喊出的“撤退”二字,也成为了他生前喊出的最后两个字。

    鳌拜所在的位置,正是月城之中埋设的最靠边上的一颗万人敌所在之地,而且这颗万人敌就在他的脚下。

    最后一声撤退喊出之后,他整个人就被炸飞了。

    鳌拜身上披着三层重甲,能够让他阻挡箭矢,甚至能让他扛住铅弹,但是却无法让他在脚下的万人敌爆炸之中逃出生天。

    剧烈的爆炸声响过,刹那间残肢断臂漫天飞舞,血雨腥风处处飘散。

    鳌拜腰部以下全部被炸飞,上身披裹着的三层重甲,倒是保住了他腰身以上的部分没有炸碎。

    但是等他从天上,再落到月城外的地上之时,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天宝站在土围子栅栏的外面不远处,不仅近距离目睹了鳌拜被炸飞到天上的过程,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只剩下上半身的鳌拜,落在他的面前。

    这个张天宝,原本也是在沧州运河两岸刀头上舔血混饭吃的狠角色,可是自从来了山海关外的松山城,来到了松山总兵官杨振麾下的征东营,他才赫然发现,他以前打打杀杀的那点事儿,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比如眼前这个修罗地狱一般的场面,就是他。

    鳌拜的上半截子身体,飞过月城木栅栏,像一麻袋沙子一样,扑通一声,掉落在他的面前,将他整个人都给吓傻了,一时瞪大了眼,张着嘴,满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真正把他吓住的,并不是鳌拜的那半截子尸首,而是发生在月城里面的连环大爆炸。

    跟着严省三投了杨振以后,他就被作为掷弹兵编入到了李禄的麾下,当上掷弹兵把总到现在,投过的飞将军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他对火器,对爆炸,已经不陌生了,可是眼前这种大爆炸场面,却是他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西墙内破口处月城中的大爆炸,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一样,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的人马在爆炸中被掀起、被炸飞。

    大爆炸停歇以后,张天宝的耳朵久久处在轰鸣之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但见现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旁边的土围子以及土围子上粗重的原木栅栏,也被冲击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许多原本趴在土围子上隔着栅栏,往月城冲放枪掷弹的先遣营将士,也被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震得口鼻出血。

    大爆炸将月城中间地带的整个地面炸出了一个巨坑,原来地面上拥挤的人马,也已经变成了一堆堆层层叠叠的血肉残肢。

    光天化日之下,炸翻的土石原木与人马残肢混杂在一起,让你分不清什么是血肉,什么是土石。

    张天宝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就看见先前与自己一样埋伏在月城外围的自军人马,已经呼喊着翻过了围栏,冲入了月城。

    眼见自军的弟兄们如此,身为把总官的张天宝也立刻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跟着人群翻过围栏,冲进月城,将地上哀嚎着惨叫着的满鞑子马步军补刀杀死。

    杨振站在城头之上,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畅快无比。

    月城中发生的大爆炸,炸得整个西城地动山摇,杨振站在城头之上,也直接感受到了它的威力,他被瞬间晃动的城墙摔了一个跟头。

    大爆炸,还将原本已经崩塌的那个西墙缺口两侧又震塌了一段,使得破口更大了。

    但是缺口新崩塌的墙体,却将当时正在涌入的满鞑子人马砸在了下面,并将后续的人马阻挡在了城外。

    这就给了张臣、李禄他们一个机会,可以指挥着手下的火枪兵、掷弹兵冲进月城,补刀杀死那些未被炸死的满鞑子前军。

    与此同时,缺口处被堵,满鞑子攻城受阻滞留城下,也给了守卫在城头上的金士俊一个快意报仇的机会。

    除了之前布设在城外地面上的万人敌,被金士俊手下的掷弹兵们,用火箭一个接一个引爆之外,堆积在城头的大量飞将军和万人敌,也被他手下的掷弹兵一个接一个点燃了投掷到城下拥挤的满鞑子人群之中。

    “父亲大人,孩儿今天给你报仇了!小弟,哥哥今天给你报仇了!”

    金士俊的双臂,早已经沉重麻木快要抬不起来了,但是像这样每喊一句,他就再聚集一膀子力气,将分量十足的铸铁万人敌点燃了投掷出去。

    而他的每一次投掷,都能带来一次剧烈的爆炸,而每一次剧烈的爆炸,都收割走一片满鞑子的生命。

    金士俊所部掷弹兵给满鞑子攻城人马造成的杀伤,令夏成德所部人马眼红不已。

    那些弓弩手们纷纷丢弃了手头的弓弩,自发地加入了掷弹兵的队伍,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捡拾了地上的飞将军手榴弹,学着掷弹兵的样子,点燃了往下投掷。

    他们手里的弓弩,面对满鞑子攻城步甲身披的棉甲,虽然不能说毫无意义,但是造成的杀伤却极其有限。

    除非射出的箭矢正中敌人的头面部要害,要不然的话,根本就射不穿满鞑子披挂的多层棉甲,对敌人根本造不成有效的杀伤。

    但是手榴弹却不同了,它能在人群中爆炸,溅射飞舞的弹片一打就是一大片。

    即使身穿多层棉甲,也抵不住就在头顶或者脚下炸开的弹片。

    最重要的是,投掷飞将军,可比张弓射箭轻松多了,而且动作简单,并不需要如同弓箭手那样长期训练。

    当此之际,失去了重炮以后,夏成德部的将士没有了强有力的守城利器,眼见着先遣营的飞将军和万人敌十分有效,根本不需要杨振动员,就渐渐加入了掷弹兵的行列。

    最后,连夏成德自己都跑到了杨振的身边,从杨振身后,捡拾那些备好的飞将军,点燃了以后,往城下奋力投掷。

    然后看着飞将军落在城下正在弯弓搭箭的满鞑子群中如同预料那般炸开,将满鞑子炸翻一片,高兴地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都督,都督,先遣营这些利器真是不错,咱们有了这些利器,满鞑子来得再多,咱们也无需害怕了!哈哈哈哈——”

    夏成德状极畅快,想来是因为他看到了守住城池的希望。

    这次一旦守住了城池,不光是杨振即将飞黄腾达,就是他也差不多可以再进一步了。

    杨振见他话里有话,便对他说道:“如果你部愿意改编,我可以叫协理营务处按照先遣营的标准,定期供应你部飞将军等弹药。”

    “那敢情好啊!此正卑职所愿,不敢请耳!”

    夏成德听见杨振的话,连忙答应了,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捡了更多的飞将军,然后躲在城垛子的后面,趁着城下箭雨抛射的空档,点燃了投掷出去。

    今日夏成德守卫的西城被满鞑子的重炮击垮,让他的心情一度陷入了自打守卫松山以来的最低点。

    但是西墙内月城中的大爆炸,却让他立刻转忧为喜。

    那个月城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一样,仅此一次,就已屠宰了差不多两三千的满鞑子了,满鞑子还有多少人马生生往里填呢?

    火器的力量真不是人力可以匹敌的了。

    而杨振所部对于火器的运用,更是让他觉得出神入化,让他对守住松山前所未有地信心倍增。

    此时此刻,虽然满鞑子仍在无休无止的冒着城头的枪林弹雨和城下打出去的冲天炮开花弹的爆炸,往城墙破口处猛冲,可是夏成德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为他知道,此刻云集攻城满鞑子马步军披甲,即便是突入缺口,进入城内,他们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被杀而已。

第四六九章 栽倒

    与松山城头上的气氛变化不同的是,城西郊野满鞑子连营外的一座高大望楼上,原来一直坐着观战的黄台吉,已经坐不住了。

    先前目睹两黄旗马甲冲过城墙缺口涌入城中时的满怀喜悦,也已经消散不见了。

    城中传来的山崩地裂一般的大爆炸,让他心神不宁。

    虽然他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他很清楚,这场类似火药库被点燃的剧烈爆炸,决不是刚刚入城的两黄旗披甲重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

    相反,这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一定是城中守军制造出来的。

    至于原因,要么是城中守军出现失误,不小心失火点燃了火药库,要么就是城中守军早就有了预备,在那段一再被击毁的城墙后面已经布置好了陷阱。

    一想到最后这个可能,黄台吉的心里就是一咯噔。

    黄台吉站在望楼上,手里拿着一支镶满了金银珠宝的千里镜,心怀忐忑地观察着松山城头,观察着云集在松山城下拼死进攻的两白旗、正红旗、正蓝旗人马,一时拿不定注意。

    如今的松山城,令他感到意外的东西太多了。

    若是搁在以往,一旦城池被打开一个缺口,城中的明军要么立刻士气崩溃四散而逃,要么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然而,他眼前所见的这个情况,却与以往所见完全不同。

    松山城墙已经被打破了,城墙上的缺口宽大三四丈长,自军已经大批涌入城中了,此时明明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可是城上的守军却依旧在顽强抵抗。

    这个情况,让他再次认识到了松山总兵杨振麾下各路人马的与众不同之处。

    派祖泽润、沈永忠入城劝降,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给了杨振一个喘息之机。

    虽然在此期间,黄台吉也没有闲着,而是兵分三路,猛攻吕洪山、小凌河口水手营以及止锚湾船营的明军,可是这几处要么靠山,要么沿海,同样没有取得大的战果。

    松山城外的这几个明军营盘,不仅一个也没有拔除,而且他们在吕洪山中,尤其是在乳峰岗下,还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这个情况,同样是黄台吉很久没有遇到过的了。

    此刻,他透过千里镜,看着正在冲城的大清兵,被城头的大小火器击倒在地,被城上投掷下来的大小火器炸翻在地,被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大炮打出的开花弹炸得人仰马翻,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疼痛。

    然而,他却不能叫停,松山城已经打破了,这个时候正该一鼓作气把它拿下,关键时刻岂能叫停?

    想到这里,黄台吉咬了咬牙,放下千里镜,对左右说道:“传朕旨意,叫图赖带上正黄旗巴牙喇营前去督战!擂鼓,擂鼓,继续擂鼓!”

    黄台吉的旨意传下,城西郊野满鞑子营地上的鼓声再一次咚咚咚咚地连续响起,一阵紧似一阵。

    那些已经冲到城下,但却仰攻不利,入城受阻,并且心生惧意的满鞑子军队,听见了鼓声,只能奋起余勇,后队推着前队,前仆后继拼命往前。

    而且眼见原来的城墙缺口处阻塞不通,跟在最后面的满鞑子干脆转而沿着先前被轰塌的西门瓮城攀援而上。

    听见城外鼓声紧促,满鞑子不仅不退,而且拼命猛攻,杨振知道决战即将到来,立刻传令南门、北门、东门守军前来增援。

    吕品奇、杨占鳌、于可济闻令,皆率部来援。

    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个,也点起制铁所弹药厂的几哨辅兵、杂役,抬着枪炮弹药前来增援。

    就这样,杨振、夏成德、李守忠、金士俊等人各自率部,守着西墙的缺口两侧高地,打一打,就放一拨满鞑子“攻入”城中,然后由张臣、李禄所部火枪手掷弹兵将他们消灭在月城之中。

    增援而来的吕品奇、张得贵则带着大批人手守着西门上的城头,将沿着西门外瓮城废墟攻击而上的满鞑子们一次一次击退。

    西门外的棱堡瓮城,当面崩塌,两侧犹存,形同两道“梯子”,可以攀援而上。

    可是这么两道“梯子”,却十分陡峭,而且狭窄,无法像西墙上那段缺口那样,可以让大批人马一起涌入。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满鞑子攻城人马只能一小队一小队地攀援而上。

    面对城头上严阵以待以逸待劳的大批守城明军,他们攻上去一批,就被消灭一批,根本在城头上站不住脚跟。

    就这样,满鞑子一方前仆后继不惜死伤猛攻,松山官军同样前仆后继不惜死伤防守,双方短兵相接的交战,从下午未时左右,打到了申时,又从申时打到了夜幕降临。

    “皇上,不能再打下去了。我料松山城中怕是早有了准备,先前攻入城中的人马,就是没有五千,恐怕也有三千了,可是却没有从中打开任何一座城门。而城头上的明军,也并没有撤下去防守的意思,其中必有蹊跷啊!”

    战事打到了现在,仍然处在胶着的状态,这让一贯老成持重的满鞑子礼亲王代善,也有点坐不住了,登上了望楼,开始向黄台吉进言。

    “眼下天色将黑,于我军进攻也有不利,莫若暂且撤回休整,待明日,再用重炮,将松山城的西墙彻底击毁,然后再发动最后一击,方是上策。我大清这边既有了天佑助威大将军,何必再拿如许人命去填?”

    黄台吉听了礼亲王代善对他讲的这些话,沉吟不语,看了看天色,又举起千里镜看了看仍在前方呐喊着攻城的自军人马,心里委实拿不定主意。

    眼看着松山城就能拿下,就这么鸣金收兵,实在有点不甘心。

    可是再看看天色,暮霭之中耸立在高岗上的松山城,黄台吉又觉得代善说的也有道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看见远处一队人马从松山城的方向疾驰而来,定睛细看,却见为首一人正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黄台吉见睿亲王多尔衮未接命令即撤回,正要出声呵斥,却先听见多尔衮在望楼下大声喊道:

    “皇上御驾何在?皇上御驾何在?”

    听见多尔衮喊声急促,黄台吉遂忍着心火,冲望楼下说道:“朕躬在此!睿亲王何故未奉旨而擅自撤回?!”

    睿亲王多尔衮策马而来,抬头看见黄台吉正端坐在望楼之上,立刻翻身下马,快速登上了望楼,来到黄台吉的跟前,躬身说道:

    “皇上,事情已经明了,那缺口处内里更有瓮城,乃是一处布置好的陷阱。谭泰、鳌拜、达尔汉和英俄尔岱等人,皆不明就里,失陷其中,下落不明了!”

    “啊?!”

    黄台吉突然听见了多尔衮这番话,猛然站起,刹那间血气上涌,直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往前栽倒。

    幸亏多尔衮就在他的跟前,一把将他扶住,一边喊着皇上皇上,一边与大惊失色的礼亲王代善一起,将他扶着坐下,然后对他说道:

    “皇上,眼下天色已黑,松山城怕是不能一时便下,不如收兵归营休整,等到明日,再用重炮攻城!待明日,此仇必报!”

    这个时候,黄台吉身边的贴身侍卫人员,已经闻讯到来,有的喂现成的药汤子,有的推拿前胸后背,很快黄台吉就缓过气来,指着多尔衮,一句一顿地问道:

    “你,你方才说,谭泰,鳌拜,达尔汉,他们三个,全都战殁在城中了?!”

    多尔衮见黄台吉为此气血攻心,差点阳亢发作,晕厥过去,当下也不敢把话说得太严重了,便斟酌着说道:

    “皇上,据臣弟所知,谭泰,鳌拜入城许久了,却没有任何消息,如今乃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达尔汉依然战殁了,其尸首现在臣弟军中。”

    达尔汉是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如今死了,尸首自然是归正白旗收拾。

    这个人,是黄台吉安插到正白旗里的心腹人物,最是器重无比,黄台吉听说他死了,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连忙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稳住心神。

    “这,这,这,怎会如此?!这个杨振到底有何手段?!这个松山城因何如此难以攻取?!”

    黄台吉嘴里念念叨叨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而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仍在等待着他的决定,当即挥了挥手,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

    “鸣金收兵吧,鸣金收兵吧!让各旗大军收兵回营,且过得今晚,明日再破松山城!”

    黄台吉只是说完了这些话,就呼哧带喘了好大一会儿,貌似疲惫已极了。

    多尔衮见状连忙传令下去,很快便有数骑疾驰而去,一路敲着锣,用女真话呼喊着,传令收兵去了。

第四七零章 没了

    却说黄台吉痛下决心,传令鸣金收兵之后,坐在望楼上歇了一阵,稍稍缓过来一些,尔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扶着望楼上的栏杆,往东眺望一阵,然后转头对多尔衮和代善二人说道:

    “杨振非常人也,今夜务必小心谨慎,一不能被杨振劫营,二不能让杨振跑了。这个松山城,朕必屠灭之,以为朕之股肱臣子报仇雪耻,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黄台吉咬牙切齿地说到这里,然后回头看了看枪炮声爆炸声依旧响个不停的松山城,随后便接着说道:

    “今晚,睿亲王你率军回驻南门,务必防止城中守军南逃,同时阻断南来援军入城。至于礼亲王,你也率军返回松山以东营地,务必隔断松山海岸,既防止海上援军入城,也防止城中守军东窜入海!”

    睿亲王多尔衮和礼亲王代善的营地,原本就在松山南面和松山东面,此时听了黄台吉的安排,自是没有异议,立刻躬身接了旨。

    这时,一阵来自西北的寒风吹过望楼,使得黄台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黑裘披风。

    这个情况,却突然让他想起了松山城东、小凌河以南的那个昔日驻足过的宫观,于是看着代善又说道:

    “今夜天气寒冷,海边风大,且礼亲王年高,可以不必像睿亲王那样事必躬亲,夜宿于营帐之中。朕知道松山城东到海岸之间有座宫观,俗称娘娘宫的,殿宇院落甚大,可以避风避寒,礼亲王可移驻到那里去歇息。”

    黄台吉说的地方,正是娘娘宫,那是从松山往东,直到小凌河口海岸一带,唯一保留下来的一片殿宇建筑。

    十月中旬的辽西,虽然还没有达到下雪、结冰的程度,但是夜里已经相当冷了,宿营在野地里,对礼亲王代善这样的人来说,的确有些难熬。

    早些年里,这些人在寒冬腊月餐风饮露,露宿于野,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露宿于野的苦便再也吃不下了。

    娘娘宫这个地方,代善早知道了,但是黄台吉这个大清国皇帝都住在野外连营的御帐里,他这个做臣子的,自不敢擅自搬到黄台吉曾经当过行在之所的娘娘宫去。

    如今,娘娘宫偌大一片宫观院落,他只派了一小队人马在那里驻扎警戒。

    此时见黄台吉提起这个地方,代善心动之余,仍推辞道:“既然有此地方,莫不如请皇上移驾到那里去住宿过夜,皇上身体欠佳,不如就由臣来坐镇主持城西大营。”

    黄台吉身材高大,但是痴肥过甚,甚至不良于行,又有阳亢之症,方才怒火攻心,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差点晕倒,的确应当好好休整,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然而世事之难料正在此,越是体虚,越是怕人说他体虚。

    尤其是当着年富力强的睿亲王多尔衮的面儿,黄台吉十分忌讳代善说他身体欠佳,尽管他身体欠佳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可他仍旧矢口否认。

    “不必,朕的身体很好。而且明日礼亲王你也不必过来,到时候指挥正红旗兵马坐镇松山以东,一等这边炮击结束,即挥军猛攻松山东城,勿使东城守军来援西城即可。”

    黄台吉说到这里,再抬头东望,眼见着攻城的大清兵已然撤回,松山城上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遂黯然说道:

    “就这样安排吧。今夜此处甚是要紧,朕还是亲自坐镇这里比较安心。你们散了吧,各自带军撤回,仔细交代军务,务必守好各自防区!”

    代善、多尔衮见黄台吉如此说,想想也对,便不再说话,躬身告退。

    至此,松山城内外的战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

    松山城虽然几次摇摇欲坠,但总算是挺住了满鞑子狂风暴雨式的进攻。

    眼见满鞑子大军闻令撤离战场,杨振虽然已经累得几乎抬不起双臂了,但是心中却高兴万分。

    城内的各路将领问说满鞑子收兵,全都涌上了城头,围在杨振的身边,一张张带着厚厚血污的脸上全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都督,咱们打赢了!咱们打赢了!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从没有这样痛快地跟满鞑子的八旗兵打过决战!”

    夏成德连中了数箭,但都不是要害之处,加上身上盔甲坚韧,没有什么打紧,唯有颧骨射过的一支箭,叫他破了相,皮肉翻开,血红一片,此时笑着说着,也不觉得痛。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跟着笑,吕品奇还附和着说道:“的确是痛快极了,仅此一战怕是吃掉了满鞑子数千人!咱们这一次险则险矣,但是这个结果却是极好的,妥妥的二保松山,再次大捷啊!”

    吕品奇的这番话,再次在城头的众将士之中引起了一片欢呼。

    “两位将军说的没错,满鞑子兵强马壮不假,但其国内却是丁壮稀少,今日他们遭受重创之后,想来这次围攻松山应当是难以为继了,咱们松山城算是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

    松山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也满面笑容地跟着夏成德、吕品奇表达了自己比较乐观的看法。

    跟着众人又笑了一阵,方光琛收了笑容,转而拱手对说道:“不过,都督,若以光琛之见,满鞑子怕是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拍拍屁股走人。

    “毕竟他们前来攻打松山的目的没有达成,而三顺王,哦不,孔、耿、尚三贼的人马尚未出现。接下来两天,满鞑子恐怕会以重炮轰击城墙为主,危险仍不容小觑。”

    方光琛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了。

    方才的恣意欢庆,不过是这几日压抑过甚忧惧过甚的情绪,在满鞑子撤军之后的一种突然释放。

    其实人人心底都清楚,他们这一战歼灭的满鞑子,尚不足城外满鞑子大军的十分之一。

    松山城并未脱离危险,甚至可能因为今日这般残酷的战事与杀戮,而导致他们每个人都没有了任何退路。

    方光琛说的话,还算比较委婉,但已经打破了一边倒欢呼庆祝胜利的局面,引发了众人的沉思。

    这个时候,同样在城头上助战的张得贵突然站出来说道:“都督,我看方谘议所说乃是正理。今日的大捷,的确是大捷,可是今日所耗费的弹药,却异常巨大。若是这样用下去,弹药厂怕是,怕是供应不上。

    “城外的满鞑子是不是难以为继,末将不知道,但是,满鞑子若再派马步军,发起今日这般猛攻,咱们自己恐怕就先难以为继了。这一点,都督不可不虑啊!”

    “啊?!老张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成德、吕品奇二人先前那么说,完全是他们充分地认识到了先遣营火器的威力。

    吕品奇跟着杨振出击辽南归来以后,对于自己营中的火器也是百般重视,然而同样是火药装填的火器,他们的火器威力却远逊于先遣营。

    不仅自制的震天雷威力不行,就是火枪、火炮,威力也与杨振麾下征东营的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杨振按照先遣营的标准,向他们供应了弹药厂的火器,他们才发现,问题的根源在于火药上面。

    而弹药厂的火药,也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了火器比之大刀长矛弓马骑射的厉害之处。

    特别是今天的战事,更进一步地验证了他们的想法与结论。

    经此一战,不仅他们两个为将的面对满鞑子的进攻信心倍增,就连他们那些出身旧辽军的部下将士,也变得士气无比高涨。

    在他们看来,有了这样的利器,还怕什么满鞑子的弓马骑射啊!

    然而这个刚刚膨胀起来的强大信心,却被张得贵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先是夏成德突然大惊失色地反问张得贵说的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吕品奇也满脸慌张地追问道:

    “张副将,张总办,你是说,咱们的火枪,火炮,弹药,没了?!供应不上了?!飞将军、万人敌,供应不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得贵说了那些话以后,不光是夏成德、吕品奇顿时有点慌了,就是张臣、李禄、方光琛也开始紧张了。

    松山城能取得现在的战果,面对满鞑子马步军的猛攻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全是这些火器啊,要是没了这些火器,那还怎么了得!

    当下,围在杨振周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张得贵。

    这个时候,张得贵见杨振也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地看着自己,显然对此事也很关注,于是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自从六月以来,直到昨日,咱们城内的弹药厂,没有停工停产一天,弹药库存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若像今日这般用法,城内弹药厂的库存就是再大,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张得贵说到这里,见众人明显松了口气,怕这些人误会他的意思,继续大手大脚,连忙又补充道: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造出这些弹药有多么不容易!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造的时候如吃屎,用的时候如拉稀!你们用的时候不心疼,却不知造的时候,耗费了多少人工!”

    “行了,老张,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也别在这里倒苦水了。你且说,类似今天这样的用法,城中弹药还能支撑几日?”

    杨振见张得贵大倒苦水,心疼弹药,当即叫住了他,看看身边也没什么外人,便直接张口询问弹药的存量。

    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直接问他,环顾左右一圈,沉吟盘算片刻,说道:“若照今日这般用法,大概尚能坚持个一两日,但是决挺不过三五日。都督可得从长计议了。”

第四七一章 误会

    其实,杨振也知道松山城的这个短处,要啥啥没有,啥啥都缺,制造弹药属实不易,协理营务处管理弹药厂制铁所,能够做到今日这个局面,已经难能可贵了,他也不能再提更高要求。

    但是,如果弹药补给短缺的话,眼前这个仗可就没法打下去了。

    今日能够顶得住满鞑子大军的猛攻,除了西墙内的月城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以外,城上守军全都换用了先遣营的火器,也是其中是重要的原因。

    没有火枪火炮,没有海量的飞将军、万人敌,没有冲天炮打出去的一颗颗开花弹,要想守住已经破口的松山城,根本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的确是需要换个打法了。而且今晚就要出手,不能等到明天了。眼下西门棱堡已毁,这段西墙已破,根本扛不住满鞑子的炮击。咱们若只是守在城中,坐等满鞑子出手,那必定是凶多吉少。”

    杨振沉吟了一会儿,说出这样一番话,让身边众将刚刚大胜之后的喜悦刹那间消散无踪了。

    夏成德一改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用几乎是颤抖着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都督这么说,可是想要在今夜,出城劫营?”

    杨振听见夏成德这么问,并不说话,而是转身往西,扶着面前残缺不全的城垛,往西眺望。

    杨振身边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行了过去,站在城头上眺望城西郊野上灯火闪亮的满鞑子连营,个个鸦雀无声。

    “都督,满鞑子好似分兵了!快看,南边!”

    杨振正看着城西郊野上的地形,谋划着今夜如何突袭敌营,却被张臣的叫声所惊醒,忙顺着张臣所说的方向看去。

    就见松山城西南旷野之上,一支绵延了很长的队伍,打着火把,正快速南下。

    这支队伍,却是黄台吉下令派往南门和东门驻扎的两白旗与正红旗兵马。

    而他们之所以公然打着火把离开,也是黄台吉的主意,就是要叫松山城内的人能够看见他们分兵了。

    两白旗驻扎南门,当然只能这么走,而正红旗的主力人马又要回去东门外的营地,这么走也最近便,于是两支人马走到了一起?声势更加惊人。

    当然了?这也是黄台吉诱使杨振出兵劫营的计谋。

    众人见满鞑子分兵驻扎?心思立刻就又活了?不由得议论纷纷?其中方光琛说道:“满鞑子自恃兵马众多?今日大败之际?竟敢分兵驻扎?看来的确是天助都督也,给了我军一个出兵劫营的良机!”

    “未必是良机啊!都督?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以及满鞑子所谓睿亲王多尔衮,素来狡诈无比。他们此时分兵而驻?可能是个圈套?正要麻痹我等,诱我出兵劫营!”

    方光琛话音刚落,夏成德就站了出来反对出兵劫营,先是点破了可能存在的危险?然后接着说道:

    “此等计谋,满鞑子在金总兵守松山的时候就曾用过?当时金总兵不听末将劝谏,硬要出兵劫营,结果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此事不可不慎啊!”

    正当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该不该出兵劫营,而杨振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着那支队伍动向的张臣,突然又说道:

    “都督,满鞑子分兵南下的队伍,再次分兵往东去了。”

    “往东去了?”

    杨振刚刚转头往南眺望,就见那大队人马的行踪,已被松山城的南城遮挡,隐没于城墙之下了。

    杨振见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松山城东北数里外的娘娘宫,特别是想起了李禄、潘喜他们在娘娘宫的那番布置。

    “若得如此,才是真的天助我也!”

    杨振心里想着,便对众将说道:“夏老兄,今夜你率本部与协防西城的各部人马,务必守好西城,尽快将城墙缺口处堵上。即便我决意出城劫营,也无需你西城将士参与。”

    夏成德听了这话,立刻接了命令,虽然他仍想劝说杨振不要出城,但是得知自己可以不参与,他想来想去,没有再次进言。

    “方谘议与杨珅二人,你们带炮队以及先遣营各部预备队辅兵,稍事休整一番,即指挥弟兄们好好收拾西墙内的这座月城,整修工事,布置战场。”

    方光琛与杨珅二人听了,相互对视一眼,随即躬身领命。

    这个时候,虽然人人疲惫,但是都知道今日非他日,此时非他时,不是商量来商量去讨价还价的时候。

    “吕老兄,张臣、李禄,你们三个,跟我快到南门去,看看城外的满鞑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杨振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沿着有些残破的城头,大步流星地往南门方向走去。

    夜色昏暗,营火闪烁,城头上冷风如割,除了冷,天气本来不错,可惜来自海岸上的烟雾,把清冷的月亮遮挡住了。

    松山城,就像是屹立在黑色大海之上的一块突兀的礁石一样,孤零零的,黑黢黢的,任凭风吹浪打。

    杨振一行未到南门,就已经看见先前从北往南,然后转而往东的队伍,再次一分为二,一半进入了南台子附近的大营驻扎,一半沿着城外的野地径直往东。

    细看之下,往东的先头队伍,绕过了松山城的东南角楼,再次转而往北去了,相当于从西往南,从南往东,然后再从东往北,绕了大半个圈子。

    “唉,原来是驻守松山城以东营地的满鞑子回营啊。我还以为是——”

    说到这里,杨振打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并且有些惭愧地苦笑了笑,摇了摇头。

    张臣见杨振这个样子,却目光闪烁地问道:“卑职敢问都督原本以为是什么?”

    “算了,原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现在看来,却是我异想天开,胡思乱想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啊!”

    杨振见张臣追问,便摇着头,苦笑着对他这么说了,至于他到底原本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都督原本可是以为,那支离营南下又往东北去的队伍,乃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要移驾娘娘宫?”

    杨振听张臣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因为张臣猜的与自己想的,竟然不谋而合。

    “你是怎么猜到的?没错,这正是我在西门城头,初见满鞑子大队人马离营南下往东时的第一个念头!”

    张臣能够不约而同地猜到这一点,让杨振很是惊讶,当下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的这番对话,已然落到了吕品奇和李禄的耳朵里。

    吕品奇和李禄虽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听了他们的话,却都满脸疑惑,满脸不可思议。

    两个人站在还算完好的松山南门城头之上,先是往东边眺望了一番,看了看那支打着火把归营的满鞑子队伍,然后看着杨振,同样摇了摇头。

    “此番要真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移驾娘娘宫,那可真的是天助都督建立不世之功,成就盖世伟业了!只是——”

    李禄最清楚杨振先前在娘娘宫所做的布置,一开始,那番布置让李禄很是兴奋,总是幻想着什么时候满鞑子的重要人物入驻,然后将他们炸上天去。

    而且,最好就是满鞑子的伪帝黄台吉再次将它当做行在,带着满鞑子的高官显贵们入驻进去,到时候将他们一锅端了,那样的话,就更完美了。

    然而,事实证明,杨振当初的布置也好,李禄自己的各种设想也好,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这样的幻想,与傻乎乎的刻舟求剑有什么不同,与徒惹人笑的守株待兔有何差异?

    所以,慢慢地,杨振先前叫他在娘娘宫的那番布置,越发显得有些像是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此时此刻,李禄听了张臣与杨振的对话,见他们两个仍然对先前的布置抱有幻想,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笑。

    最后,他只能是看着杨振与张臣二人,相视摇头苦笑,虽然没有明说不可能,但是这个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时爬到一个城垛子上登高往东观望的吕品奇,突然说道:“都督,备不住真是你所猜想的那样呢!现在正有大队满鞑子,从城东鞑子营地出发,往东北去了!”

    “是吗?!真的?!”

    杨振三人听了这话,俱是惊喜交加,三下两下,也爬上了南门外瓮城棱堡的顶上,登高往东北眺望。

    只见夜色之下,一队打着火把的人马如长龙,穿行在夜暗里的平原旷野之上,一路迤逦往东北方向去了。

    “难道说,真的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要移驾娘娘宫?可是,他为什么要移驾娘娘宫呢?”

    李禄同样看见了松山城东旷野上的那一路举着火把得人马,同时他也很清楚,他们走的那条路,正是通往娘娘宫方向的唯一一条道路,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黄台吉要去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身体欠安,或许是满鞑子预料我们会出城去劫城西大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今晚天气寒冷,而满鞑子城西营地太过简陋,不足以充当行在之所。”

    杨振像是在回答李禄的提问,同时更像是在解答自己心里的疑问,施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突然想起,方才张臣猜中了他的心事,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于是立刻转而询问张臣,对他说道:

    “方才,我等未见有满鞑子往娘娘宫去,那么你又是如何猜到我所想的呢?”

    这时就见张臣笑了笑,说道:“无他,直觉而已。今夜阴风阵阵,天气寒冷,而方圆十数里内,所有屯堡墩台均被毁弃拆除,唯有娘娘宫一处宫观留存。

    “况且,上次松山之战期间,此处宫观,就曾做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行在之所,满鞑子其他高官显贵,料想不敢轻易入住。眼下满鞑子伪帝既在军前,若有人前往使用,依卑职之见,那就非他莫属了!”

第四七二章 炸他

    张臣的分析,再一次与杨振的猜想不谋而合,同时听得在旁的李禄、吕品奇两个也是频频点头。

    几个人相视无言,眼睛里充满了奇异的光芒。

    “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都督,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攥住这个机会,这可是咱们守住松山,迫使满鞑子撤军的唯一机会了!”

    杨振、张臣、李禄几个还没说话,吕品奇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倒先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直接请命出击:

    “卑职愿意率领麾下重骑出城,走东门,直趋娘娘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他一个措施不及。只需都督再为卑职麾下调拨一批飞将军或者万人敌!”

    吕品奇原本也是坚决反对夜袭劫营的,夜袭本就难以有效指挥,再加上攻守易位,双方形势可就大不同了。

    而且上一次松山保卫战期间,时任松山副总兵金国凤就曾经这么干过,但是每次夜袭都被敌人料中,每次都是中伏败回,白白损失了许多精锐人马。

    直到后来,他们认清了敌我之间的兵力与战力的巨大差距,选择坚守不出,依托城防工事,在防守中反击,才算是坚持了下来,并且坚持到了最后满鞑子退兵。

    这一回,夏成德、吕品奇还是这样的建议,就是坚守就行了,别冒险出击,别搞什么夜袭劫营之类的幺蛾子。

    对他们来说,守住松山就行,守住就是功,别总想着出奇制胜,万一败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一想到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今夜很可能带了一队人马去了娘娘宫下榻住宿,一想到有可能把满鞑子伪帝一举干掉,从而立下一桩不世之功,就连一直反对冒险、反对劫营的吕品奇,都大为心动了,认为这个风险值得去冒。

    至于当初直接参与布置了一切的李禄,那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就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地看着杨振,直接愣在原地了。

    直到听了吕品奇请令的话,李禄才反应过来,立刻单膝跪地,激动万分地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若真如此?那是合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今夜殒命。这真是天助都督成就一番盖世之功也!卑职请令,今夜率部出击?把那娘娘宫炸个底朝天!卑职愿立军令状?不成功,则成仁!”

    李禄这话,说得更狠?直接把吕品奇听得愣住了。

    在他看来?率领小股队伍出击?绕开松山城东满鞑子营地,用飞将军和万人敌为武器,快速攻击,快速撤回,应当是有惊无险。

    但是要想打包票?立军令状?说一定能把娘娘宫毁了?把满鞑子伪帝干掉?那可有点说大话了,争功可不是这么争的啊!

    至少?若叫他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立军令状,他可绝对不敢。

    所以?他见李禄这么说?一时有点目瞪口呆,往后退缩了,摸了摸鼻子,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杨振看吕品奇和李禄这样,当下咧嘴一笑,先是将李禄扶起,然后对他说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先搞清楚,那队人马,到底是不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如若不是,冒然夜袭,岂不是浪费了一次良机?”

    说到这里,杨振跳下城垛,沿着南墙,往东行去,张臣、李禄紧随其后,包括南门守将吕品奇也跟着去了。

    松山城池狭小,环城一周也没多远,没多大工夫,一行人就到了东门。

    到了这里,登上高处,视野更加开阔,看得更远更清,那一队满鞑子在旷野中行进打起的火把星星点点,显示了他们的行踪。

    杨振一行,皆知事关重大,皆肃立城头,往东眺望,心里推断着各种可能,一时之间皆无人说话。

    良久,东北方旷野上的那队火光消失,隐没进了一团影绰绰黑黢黢的地方,终于失去了踪迹。

    这个时候,一直未再说话的张臣张口说道:“都督常说,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此其时也!不管是不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移驾其中,也不管他是什么原因移驾其中,咱们都该试上一试!

    “一旦建功,不单是此次松山之围立解,或许可以换来山海关外数年安稳。即便我等判断失误,没能建功,不过损失一些弹药而已。”

    张臣说完,杨振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一直跟在一边的吕品奇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地对杨振说道:

    “就是啊,都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即使判断错了,又能如何呢?!反正城中弹药已经不足,等到明日满鞑子继续重炮攻城,我们如许人马守在城中,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论如何,不如一试!不成蛋朝天,成了万万年!就赌它一把又如何?!都督,眼下形势,还有什么结果是我们不能接受的?!还有什么结果是比满鞑子破城而入占领松山更坏的?!”

    “好!那就赌它一把。成了,皆大欢喜,不成,咱们另做打算!总之炸谁不是炸呢,炸死一个是一个,左右那些准备,不能白做了!”

    听见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杨振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他沉吟了一下,先对吕品奇说道:

    “这样,吕老兄,你立刻回你南门去,从你部下中拣选一批精锐,今夜子时,沿着城外深壕,夜袭多尔衮大营。以娘娘宫方向的爆炸声为号发起进攻。一会儿,我叫张得贵给你调拨一批飞将军备用。”

    吕品奇听了,一时有些愣神,没搞明白怎么是叫他夜袭多尔衮的营地,不过还在愣神期间,杨振就接着说道:

    “但是,你务必记住了,你们发起的这个夜袭,是佯攻,是虚张声势,到时候唬住他们即可,牵制住他们即可。记住,不可强攻硬取,不可与大批敌人面对面硬碰硬。”

    听到这里,吕品奇有些明白了,同时心下也有些黯然,知道夜袭娘娘宫的事情,没有他的份儿了。

    但是杨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只能遵从,而且方才李禄立了军令状了,他既然做不到这一点,也就不能再争了。

    何况松山城东据说也被挖成了蜘蛛网一般从横交错的壕沟,夜暗之下,他的重骑兵并不比李禄的掷弹兵更有优势。

    “卑职遵命!”

    吕品奇只是思考了片刻,就躬身领了命令,然后叫了自己的从人,快速赶回南门准备去了。

    “那么,李禄,夜袭娘娘宫这件事情,我就交给你了!”

    吕品奇走了以后,剩下的就是杨振自己的原班人马了,都知道杨振先前叫人在娘娘宫做出的布置。

    起码张臣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知道今晚夜袭娘娘宫这件事情只是看起来危险罢了,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当下,他对杨振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而李禄自不用说,杨振话音一落,他就立刻兴高采烈地抱拳领了命令。

    娘娘宫地下埋设的万人敌,是他挖坑埋的,通往娘娘宫去的密道,也是他带着潘喜所部反复挖掘清理维护的。

    若是事到临头,该摘果子了,这个差事却交给了别人,那又怎么能行呢?

    杨振这么安排,正合他的心意。

    杨振说完了对李禄的安排,接着对张臣说道:“张臣,今夜你带两哨火枪兵,随我到东门外鞑子营地附近埋伏。咱们到时候看一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都督的意思是——?”

    张臣眼见杨振安排了吕品奇夜袭多尔衮大营,安排了李禄夜袭娘娘宫之后,仍然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便开口询问。

    这时,杨振叹口气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是知己而不知彼啊,敌人形势不明,叫人难下决心!”

    杨振这番话让李禄和张臣两人都是一愣,心想,难道还有其他可能?

    果然,他们两个很快就听到杨振又说:“今夜去娘娘宫的到底是谁,咱们没有准确的情报。我猜,即使不是住进了黄台吉,也一定是住进了满鞑子其他大人物。若以松锦军前形势而言,若非满鞑子伪帝黄台吉,那便是满鞑子礼亲王代善。

    “炸了黄台吉,那自然天下大吉,炸了代善,那也是大功一件!不管被炸的是谁,满鞑子正红旗营地必然出兵前往娘娘宫救援,一旦主力离营或者陷入混乱,咱们可以再趁机夜袭他们一回!届时,我军大胜或不可得,小胜当无疑问!”

    张臣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知道又是一个连环计,连忙躬身领了命令。

    接下来,该传令的传令,该调兵的调兵,张臣、李禄两个人,马上忙碌了起来。

    东门城头的城楼子,之前被满鞑子炮击,打得几乎成了废墟,只剩下几根立柱,顽强地屹立在横七竖八的乱木堆中。

    杨振在东门城头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坐了,一边嚼着干粮,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午夜时分的到来。

第四七三章 袭营

    古代战争之中,夜袭,往往是以少打多,以弱打强时,不得已采取的非常规做法。

    它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骚扰敌人,为了让敌人产生混乱或者溃散,而不是为了围歼敌人,或者给敌人带来多大的杀伤效果。

    因为夜袭,对进攻方军队的要求比较高,对进攻方士卒的纪律,士气,以及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一旦组织不好,就是一个弄巧成拙的下场。

    眼下,对杨振比较有利的是,松山守军对于地形十分熟悉,不管是南门外的地形,还是东门外的地形,以及他们与满鞑子营地之间的开阔地带,他们都十分熟悉。

    特别是,其中纵横交错的沟壕,几乎都是他们自己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锹一镐地挖掘出来的,此时使用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至于松山官军的纪律和士气,除了有限的几个将领,底下的人并不知道城中火枪火炮的弹药已经不多,并没有杨振等人那样的担心忧虑。

    加上几个月以来,松山官军连战皆捷,少有败绩,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还俘虏满鞑子的十王爷,所以士气一直不错。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这个白天,满鞑子重炮击塌了松山城的西墙,然后大军扑城,先是攻了进来,后又被打了出去,这个过程,更让松山各部官军士气大振,只觉得满鞑子大军不过如此。

    所以,被选中出城夜袭敌营的士卒,尽管已经苦战了一天,人人疲惫,可是受命集结起来以后?士气仍然不错。

    至少在午夜时分被集结到杨振面前的一队掷弹兵们个个精神饱满,面对杨振的检阅?个个神情兴奋。

    李禄、潘喜挑出来的这队掷弹兵?都是参与过城外密道挖掘的那些掷弹兵?也是先前参与过在娘娘宫埋设万人敌的那些掷弹兵。

    虽然这些人奉命不得公开议论那些事情?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面?早就期待着有朝一日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所付出的那些辛劳?能够真的发挥作用。

    今天?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而这些掷弹兵们,显然也知道他们此行出城是要去做什么,若不是子夜时分,四下漆黑静谧?而他们执行的又是隐秘的任务,恐怕早就兴奋地嗷嗷叫了。

    却说掷弹兵们集结到了东门下以后,杨振从城上下来检阅他们。

    这些人?又披上了先前出城那个夜晚用来掩饰行踪的黑色披风,站在夜暗下,就像黑色树林?没有火把的话,根本分辨不清。

    杨振打着火把,神情肃穆地从这队掷弹兵的面前走过,最后在李禄和潘喜两人的面前停下,对他们说道:

    “记住了?有机会就炸?没机会就撤。能渗透进去最后,实在渗透不进去,回来再想办法。总之,不能为了完成任务,而把兄弟们的命,都搭在里面。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卑职明白!”

    “卑职明白!”

    李禄与潘喜两个,一前一后做了回答,话语简单而有力,而且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心中皆感动不已。

    杨振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天上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雾,还是烟,遮住了一切,他看不见任何月光星光,看了一阵,回头对二人说道:

    “去吧!出发吧!”

    李禄、潘喜二人,闻令也不多说,只一抱拳,转身便走。

    其他掷弹兵们紧随其后,出东门,下沟壕,渐渐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李禄、潘喜率部离开以后,杨振披上了麻克清递上来的黑色披风,来到张臣、张国淦二人面前,一边系好了披风脖领上的带子,一边对他们二人说道:

    “走吧,我们也出城去吧。张臣你打前阵,张国淦,你与我同行!”

    张臣、张国淦早集结了麾下能够出战的两哨火枪手,只等着杨振下达出城的命令了。

    此时,他们听了杨振的话,当即领了命令。

    先是张臣冲着麾下低喝了一声,率先领军出城,随即便是杨振领着郭小武、麻克清两人,与张国淦的队伍一起,紧随张臣队尾出发。

    子夜时分,松山城外雾气烟气笼罩,星月无光,几近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们一个跟着一个,行进在壕沟里,也不怕有人迷了路。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虽然没有打什么灯火,可是远方旷野上满鞑子的营地里却灯火闪烁,给他们标定了目标的方位和前进的方向。

    东门距离城东满鞑子正红旗的营盘大概两三里地,他们猫着腰,摸着黑,时而快速行进在壕沟下面,时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旷野荒滩上的灌木高草当中,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抵达满鞑子营盘外面一条环形壕沟附近。

    可能是下半夜雾气较重的原因,也可能是靠近松山城的旷野上壕沟遍布、不便巡哨的原因,总之,他们偷偷摸摸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也没有在旷野上遇到满鞑子安排巡夜的哨骑逻卒。

    当然了,杨振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没有遇到满鞑子巡哨,主要是因为这些满鞑子与松山城的守军血战了一天,比杨振麾下的那些松山官军更为疲惫。

    而且,满鞑子正红旗上上下下也不怕松山城的官军出城,或者说他们并不担心松山城的官军敢于出城劫营。

    虽然黄台吉一再叮嘱交代代善和多尔衮务必守好营地,严密防范,免得被松山城里的杨振钻了空子半夜劫营,但是他说了也是白说。

    满鞑子各个旗下,根本没有多少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以及马步披甲,打心底里认为,松山城内的官军敢于出城向他们发动进攻。

    城西、城南的满鞑子营地里,有黄台吉和多尔衮亲自坐镇,夜里的防务巡哨安排,自然是严密的多了,可是城东的这一处却不同。

    礼亲王代善率军回营后,只交代了一番营务,就带着一帮子亲信人物和随从,还有正红旗的精锐护军巴牙喇,启程前往娘娘宫歇息过夜去了。

    只留下了自己的女婿之一,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和硕额附杜雷,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坐镇营中,率领正红旗阿礼哈超哈兵和部分汉军牛录守卫营盘。

    这个和硕额附杜雷,在白天的时候,带着正红旗阿礼哈超哈兵猛攻松山城,旗下披甲伤亡不小,而且人人疲惫不堪,又知道次日还要率军在没有重炮摧毁城墙的情况下进攻松山东城,所以回到营中之后,送走了岳父礼亲王代善,他就早早休息了。

    并传令旗下阿礼哈超哈兵早早休息,养精蓄锐,次日继续攻城,只叫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替他处置大营防务。

    代善把大营防务交给了杜雷,杜雷随即把大营防务交给了吴守进,吴守进白天同样辛苦了一天,到了夜里也想休整,于是干脆把防务交给了自己的手下。

    上半夜的时候还好说,苦哈哈的正红旗汉军士卒们,该挖沟的挖沟,该喂马的喂马,该值夜的值夜,该巡逻的巡逻,干起活来,还算卖力尽责。

    可是到了下半夜,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辛苦伺候的满洲主子爷们都安歇了,偷奸耍滑的伎俩自然就用上了。

    这些正红旗汉军牛录下面的二鞑子,跟其他各旗下的二鞑子一样,一多半都是旧辽军出身,那一身阳奉阴违糊弄上官的手段,当然不可能因为投降了满鞑而彻底改变。

    所以,到了下半夜,扛不住疲惫困倦的正红旗汉军各牛录,将大营防务你推给我,我推给你,上官推下官,下官干瞪眼。

    到了最后,当官的都歇了,当兵的谁干活,当然是有样学样,找了暖和的地方歇着,只剩下那最倒霉催的厮卒杂役们,不得不忍着困倦顶着霜露站班值夜。

    张臣、杨振他们先后抵达满鞑子正红旗营地附近的时候,他们所见到的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满鞑子营地不小,可是静悄悄的,不仅营外没有遍布哨骑,营中也没有逻卒走动,只有环绕营地设立的望楼之上,灯火闪烁,似乎有人值夜。

    杨振夹杂在数百名火枪手当中,一起匍匐在满鞑子营地附近的旷野荒滩之上,透过身前的灌木高草,观察着静谧的敌营。

    “都督,真没想到,满鞑子正红旗大营竟敢懈怠如此,你看他们的大营,除了环营的那道沟壕、土垒,一些围栏与望楼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杨振抵达不久,张国淦就凑到了杨振的身边,低声这么对他说道:“如此敌营,咱们完全可以一攻而入,一攻而破!”

    “不急,一切皆等李禄那边得手了再说。破营而入容易,一旦陷进去咋办?”

    杨振搞不清楚眼前的正红旗大营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是真得疏忽懈怠至此,还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故意摆出这幅疏于防范的样子,诱使自己劫营。

    所以,他果断坚持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除非眼前的营地中满鞑子主力离营而去,否则他宁肯原路撤回。

    杨振这边话音刚落,正待再叮嘱几句,突然感到身下地面猛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巨响轰隆隆地从东北方向传来,就像从东北方向传来的一阵阵炸雷暴一样。

    “得手了!得手了!都督,李禄他们得手了!”

    杨振抬头望北看,就见娘娘宫的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心中顿时大喜,而匍匐在他旁边的张国淦更是一骨碌爬了起来,蹲在地上一边欣喜若狂手舞足蹈,一边压抑着嗓音兴奋地低声叫喊。

    类似张国淦这种沉不住气的人有不少,剧烈的爆炸声和地面震动传来之后,纷纷惊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四七四章 哀叹

    好在夜暗之下,没人看见,同时,他们的惊呼叫喊也被远方传来的剧烈且连续的爆炸声所掩盖,并没有造成提前暴露。

    “稳住,稳住!叫弟兄们务必埋伏好了,决不能惊动对面的岗哨。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一动也不能动!”

    来自娘娘宫的爆炸声,一阵紧似一阵,杨振担心自己一行人行踪暴露,立刻低声传令,叫张臣、张国淦稳住兴奋的队伍。

    不过,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去关注他们。

    而且,与此时满鞑子营地里面的惊慌失措一比,杨振一行人在满鞑子营地附近的黑暗中发生的短暂混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礼亲王代善的女婿、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杜雷,直接被剧烈的爆炸声从大帐中的榻上震到了地上,一下子就从沉睡中惊醒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叫吴守进快来见我!快叫吴守进快来见我!”

    一脸懵圈的杜雷,面对冲进来报告的惊恐万状的侍从,立刻大喊大叫地怒吼着传令。

    杜雷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大事发生,所以当那侍从转身离去,他立刻披挂甲胄,出了营帐。

    这个时候,爆炸声连续传来,满鞑子的大营里已经乱成了一片,许多人衣甲不整地冲出了帐篷,惊慌失措地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瞭望。

    杜雷跑出自己的大帐,得知不是自己的营地遇袭,心神略略安定,便带着一队侍从,来到大营当中,在一堆点亮的篝火前站住了,亮明身份,维持秩序。

    直到他领着侍从,连斩了十几个到处乱嚷乱窜的人,才算是将将稳住了局面,化解了营啸的危险,这时,就看见一个肥头大脸衣冠不整的中年将领正朝他跑来。

    “额附爷,额附爷,大事不好了?是娘娘宫,是娘娘宫那里传来的爆炸声响,娘娘宫那里遇袭了!”

    “啊?!”

    那个肥头大脸张皇失措朝他跑来的中年将领?正是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

    吴守进这个衣冠不整的样子令他十分震怒,显然吴守进没有按照他的命令严守营地?可是吴守进所说的那番话,却更让他震惊。

    “狗奴才?你是说?你是说,我岳父今晚下榻的娘娘宫?和硕礼亲王爷今晚下榻的娘娘宫?被松山明军偷袭了吗?!”

    “恐怕正是如此啊?额附爷!额附爷,咱们得赶紧发兵去救王爷啊!奴才愿率军出营,赶去救援!”

    爆炸声传来的时候,吴守进几乎吓个半死?万幸不是眼前的营地遭受了突袭,否则的话?他就死罪难逃了。

    但他一看见杜雷的脸色不善,就知道这个事情没完,于是便立刻建言,自请发兵?去救援娘娘宫,以便将功补过,堵住杜雷的嘴。

    然而,杜雷看他那一副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样子,随即冷哼了一声,极其蔑视地看着他,并对他说道:

    “一群废物,去有何用?!你们且守好营地吧!”

    杜雷说完这话,立刻大声呼喝:“礼亲王爷下榻的娘娘宫遭遇夜袭,所有满蒙牛录,快快披甲上马,随我前去救援!”

    杜雷说完话,早有侍从给他牵来了战马,他翻身上去,打着火把在营中策马呼喊了好几遍,然后集齐大部满蒙牛录,快马出营,奔往娘娘宫方向去了。

    杨振等人埋伏在满鞑子营地附近,虽然看不清营中到底发生了甚么,听不清杜雷在营中呼喊的命令,但是最后眼见营门突然打开,一队接着一队的满鞑子骑兵呼啸而出,打着火把,往北去了,他们也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降临。

    看着满鞑子正红旗马甲主力离营而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雾气里,杨振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吹一声长哨,尔后大喊道:

    “杀人放火,就在此时,听我号令,快进快出!兄弟们,跟我冲啊!”

    杨振喊完了口号,当即下令出击,而他自己也拿着早已上了刺刀的火枪,朝灯火通明但仍然处在混乱中的满鞑子营地冲去。

    杜雷没治吴守进的罪,而是率军匆忙离营,救援娘娘宫去了,这让吴守进心里略感安定。

    满鞑子当中那些地位显赫的权贵人物,多半看不上他们这些前明军出身的旗下汉军,这一点,他早习以为常了。

    骂了也就骂了,他也没啥感觉。

    等到杜雷一走,他便把自己手下的汉军甲喇额真、牛录额真们,召集到了自己的营帐里面,看着他们衣甲不整的模样,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却说吴守进正在自己的营帐里骂着手下,突然就听见大营外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哨音,已经听过这个哨音的他顿时就呆住了,只消片刻,立刻就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指着手下众将说道:

    “快!快!快!敌袭,敌袭,夜袭,松山明军劫营来了!他娘的,咱们中计了,居然中计了,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啊!”

    吴守进也是大明辽东都司卫所兵将门世家出身,也算是熟读兵书了,此时紧张慌乱之下,分析起来,居然也是头头是道。

    可是他说的再明白也没用,三更半夜之中,队伍本就难以有效指挥,他又把部下各个章京集中到了自己的大帐里训斥。

    本意是要布置防务,可是防务还没有布置好,杨振这些人就已经发起攻击了,当下更是乱上加乱。

    一时之间,整个正红旗的城东大营里面,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那些二鞑子汉军们,只能各自为战,乱做了一团。

    至于杨振这一边,打埋伏,搞突袭,已经许多次了,先遣营的火枪手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打法,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杀伤敌人,保全自己。

    他们三五成群,几个一队,有的打着火把,专用手榴弹开路,遇到敌人密集的地方,就是几个手榴弹扔过去,然后端着上了刺刀以后长达六尺半的燧发火枪冲锋。

    若是遭遇了敌人的单兵弓箭手或者武力超强的悍卒,就直接面对面开枪,将其击毙,然后用带了刺刀的火枪继续冲锋。

    就这样,趁着敌人营中混乱,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率领火枪兵们,逃过沟壕,越过土垒,推到了围栏,一路冲入营中,居然所向披靡。

    不到半个时辰,满鞑子营地之中乱战一气的正红旗汉军诸牛录即四散逃去,留在营中的大部分被杀,小部分投降。

    包括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也在看见杨振率部冲向他的时候,第一时间跪地大呼自己的名号,选择了投降。

    杨振听说他是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便叫人把他绑了,留了他一命。

    若不是率部冲向他的人正是杨振本人,换成是任何其他人,估计他的小命也就当场被收割走了。

    突袭满鞑子正红旗营地顺利的超乎想象,杨振见大局已定,忙派人寻找营中火炮,但却没有找到一门,只找到了储藏在营中的火药。

    于是,他便传令各部,就地使用满鞑子的火药,将这个营地里的帐篷、粮草、马厩,柴薪,一律焚烧,一时间火光大起。

    撤离的路上,杨振审问吴守进方知,这个满鞑子营地里原本驻扎的正红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全被黄台吉征调到了松山城西集中使用去了。

    包括大名鼎鼎的恭顺王孔有德手下炮队,原本也是随正红旗行走的营伍,也正因此赶巧不在营中。

    当然了,这个消息对杨振来说,既有点失望,又暗自庆幸。

    失望的是,城东这个满鞑子营地里没有一重炮。

    庆幸的是,恭顺王孔有德一帮子人,不在这个营地里。

    若是孔有德在,恐怕这一次劫营,就不会这般顺利了,甚至有可能一脚踢在铁板上。

    等杨振收拢了出击的人马,撤离正红旗汉军驻守的营盘,再次回到相对安全的壕沟里之后,杨振突然停下来,让人带来吴守进,问了他一个问题:

    “吴守进,我问你,礼亲王代善哪里去了?因何不在营中?难道代善这个老东西这么在意娘娘宫的安危,竟然亲自带兵出营救援去了?!”

    此前战事紧迫,杨振在营中俘虏吴守进的时候,不仅未曾细问,甚至都未曾想起去问这个问题,等到归程途中,他方才猛然想起。

    这时候,吴守进说出来得话,直令杨振以及杨振身边众人一阵失落。

    “礼亲王爷?礼亲王爷原本就不在营中。那个和硕额附固山额真杜雷率军出营,去救援的,就是礼亲王爷啊!”

    “啊?!娘娘宫住的,竟然不是黄台吉,而不是代善那个老东西!?哎呀呀,哎呀呀——”

    听了这个吴守进的话,杨振、张臣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只不过他们此前推断过这个可能,所以不算太过失望。

    而一心寄希望于李禄一举炸掉娘娘宫、炸死黄台吉的张国淦,乍闻此言,先是一愣,尔后直跺脚“哀叹”。

第四七五章 喝问

    杨振身边火枪兵里的队官、把总们,与张国淦的反应差不多,闻言也是议论纷纷,不住扼腕慨叹。

    就在这个时候,耳朵极尖的张臣,突然对杨振说道:“有人来了!”

    张臣这么一说,杨振身边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时,就听见远处夜暗之中有人叫道:“都督,都督,可是都督在此?”

    杨振一听大喜,当即辨认出来这是李禄的声音,于是马上回答道:“没错,是我!”

    四下里安安静静,杨振兴奋的声音传出老远。

    随即夜暗之中便传来一阵欢呼,很快,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之后,杨振他们所在的沟壕上面便扑通扑通地跳下来几个黑影,张臣上前扶住,为首一人揭开兜帽,赫然正是李禄。

    “都督,果然是李参将凯旋而归!”

    这个时候,李禄上前,单膝跪地,冲杨振抱拳说道:“都督,卑职等人幸不辱命!随行兄弟,未失一人!”

    语调铿锵,满是兴奋。

    然而满是兴奋的李禄,却并没有等来他以为一定会有的欢呼雀跃。

    等他话音一落,张国淦在边上叹着气说道:“唉呀我说,你们炸错了,娘娘宫住的不是黄台吉,而是代善那个老东西!你们炸错人了!”

    张国淦的话,引起了李禄以及李禄随行众人的一阵惊呼,包括李禄本人也是吃了一惊,站起来正要问问张国淦因何得知,却听见杨振突然冲张国淦呵斥道:

    “碎嘴子,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杨振呵斥了张国淦一句,然后转向李禄,对他说道:“什么炸错不炸错的,我们炸的是娘娘宫,谁在那里就炸谁,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能炸死满鞑子和硕肃亲王代善,已经不虚此行!你们此行?很圆满,很成功,现在跟我一起回城!”

    杨振这么一说?李禄当家明白,今夜住在娘娘宫的原来是礼亲王代善?当下心中颇感失落,可是听见了杨振说的话?他回答道:

    “原来如此。我还想这次行动怎会如此顺利,未料想住在那里的,竟然真是满鞑子的礼亲王!”

    说完这话?李禄仿佛有些懊恼?陷入了沉默。

    这时?杨振接过话,说道:“不错了?你们未损失一人,而炸了娘娘宫,满鞑子这个礼亲王想来就算不死?也得重伤。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必懊恼。

    “何况我们趁此机会,调虎离山,劫营成功?无论如何你们今夜去炸娘娘宫?都是大功一件!”

    杨振说到这里,就听见远处的旷野之上,又传来的马蹄之声,显然方才他们袭营撤离之时,燃起的大火,惊动了前去救援娘娘宫的杜雷。

    “走,快撤,一切等回城再说!”

    杨振下完命令,拉着李禄转身便走,炸了娘娘宫归来的掷弹兵们虽然人人心情复杂,从先前的满心欢喜,变成了满心遗憾,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回城再说了。

    回去的路,跟来时一样,但是心情不同,也不担心被敌人巡哨的人马发现,所以非常迅速。

    当天夜里丑时刚过,一行人顺利通过东门回到了松山城中,而此时,从松山南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炸声仍旧响个不停。

    来自娘娘宫方向的剧烈爆炸,自然惊动了松山城西、城南的满鞑子大营,只是他们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多尔衮与黄台吉两个,只是分别派出了一支人马打着火把出营,往娘娘宫方向奔去,前往打探消息。

    多尔衮派出的人马,在半道上被吕品奇的伏击队伍拦截,被炸了个人仰马翻以后,摸不清楚情况,又退回了营中。

    等到松山城东的满鞑子营地内战事一起,多尔衮再次派出人马前去支援,又被吕品奇的队伍拦住,战成了一团,黑夜之中,双方犬牙交错,打得难解难分。

    杨振回到城中,听见南门外飞将军的爆炸仍旧此起彼伏,马上派了麻克清前去传令,告诉他们牵制任务已经完成,叫他们速速撤回南门内守城。

    而他自己则强打精神,召集了城中将领,商议天亮后松山各路人马如何守城,以及松山城一旦再次被破,松山各路官军何去何从。

    从吴守进处确知今夜住在娘娘宫的是代善,而不是黄台吉,杨振当然是失望,可是光失望不行,还得赶紧商议对策。

    一路上,他曾详细问了李禄他们一行的情况,得知整个娘娘宫都被当初埋设的万人敌大爆炸夷为平地,不管是谁住在那里,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可是,就算炸死了代善,黄台吉就会因此退兵吗?

    恐怕不会,而且不仅不会,甚至有可能彻底引来满鞑子的疯狂报复,接下来满鞑子攻城恐怕会更加猛烈。

    杨振连夜召集了城中各路将领,包括监军内臣杨朝进,先向众人说明了情况,然后征求众人的意见,接下来松山城应该何去何从。

    杨振没有表达自己的主张,事实上,他自己到现在也已经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满鞑子继续集结重炮,轰击松山城,持续下去,那么松山城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攻破,被摧毁。

    松山官军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死战到底,一个是尽快突围入海。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投降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已经拒绝了投降,而且这次要真的炸死了代善,就更不能投降了。这一点,杨振清楚,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更是一清二楚。

    那么是与城池共存亡,还是撤离松山突围入海呢?

    杨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至于其他人,更加拿不定主意。

    杨振一提起松山城破,大家何去何从的话题,既有坚持死战到底的,也有主张尽快突围到海岸上,登船入海,暂避锋芒的,两边争执不下,争吵不休。

    杨振说过要与松山城共存亡的话,他手下的各路将领,几乎都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当松山城真的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能有几人做到,可就不好说了。

    包括杨振也是如此。

    如果松山城被满鞑子的重炮摧毁,大概率会被满鞑子大军攻占的话,那么杨振也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到时候,唯有东奔入海,才是唯一的一条活路。

    好在这个夜里,杨振已经突袭了城东的满鞑子营地,消灭了他们的一部分有生力量,而且失去了礼亲王代善的坐镇指挥,到时候杨振从东门突围,也能少一些障碍。

    所以,到了最后,见众人争执不下,杨振只得下令做好两手准备。

    一边再次派了郭小武出城,走壕沟密道,冒险往海岸上去,去找袁进、仇震海等人传递命令,叫他们备好一应战船,停靠在距离松山最近的海岸上候命。

    一边传令众将,再在松山城里坚守一天,一旦松山城破,城内各部即走东门突围,直奔最近的海岸登船。

    杨振这个折中的决定,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于是黎明前夜,松山城里再次总动员了起来,除了东门以外,其他城门一律被土石原木堵死。

    凡是能从弹药厂、制铁所找到的弹药,被全部收集了起来,然后分给了各部,准备做最后一战。

    就在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为应对最坏的局面而做着最后的准备之时,松山城西郊满鞑子连营深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终于等来了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瓜尔佳图赖。

    “皇上,皇上,娘娘宫出事了,礼亲王出事了!”

    满鞑子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一进到黄台吉的大帐之中,就语带哭腔,神情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对着黄台吉叩首说道:

    “皇上,夜里松山明军兵分三路,出城劫营,松山南门外睿亲王紧守营寨,夜袭明军未能得逞。但是,松山东门外正红旗营地却——被打破了。”

    图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见黄台吉紧皱眉头,闭着双眼,脸色不善,连忙补充说道:

    “当时娘娘宫被炸,和硕额附杜雷心急救援,亲率主力离营,却被城中明军瞅准时机破了营寨,劫了火药,烧了帐篷、粮草。据说,留守营中的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降敌——”

    “住嘴!”

    图赖还待再说下去,却被突然睁开了双眼,满面怒容的黄台吉所打断。

    图赖闻声叩首于地,只听见黄台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只问你,娘娘宫情况如何,礼亲王情况如何?!”

    图赖最怕的就是黄台吉问他这个问题。

    作为黄台吉最为赏识器重得满清少壮派人物之一,图赖深知黄台吉的阳亢之症,最忌讳大喜大悲,最不能让情绪急剧变化,所以他以上来并不敢直言黄台吉最关心的问题。

    但是现在黄台吉偏偏就要追问这个问题,这让图赖非常万分犹豫,不知该做何回答。

    撒谎,他可不敢,如实说,有何后果,他更不敢确定。

    “你哑巴了?!快说!”

    黄台吉这么一声暴喝,就见图赖突然再叩首,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狗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快说!”

    黄台吉见状,心里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立时暴怒,从榻上站起,上前给了图赖一脚,将图赖踢翻在地,再次喝问了起来。

第四七六章 薨了

    瓜尔佳图赖见黄台吉如此,知道不能不照实说了,于是跪在地上叩首不起,嚎啕大哭着说道:

    “皇上,礼亲王爷薨了!奴才赶到的时候,娘娘宫大殿已被炸成了平地,礼亲王爷其时正在大殿之中歇息。礼亲王爷薨了啊!”

    图赖的话落在黄台吉的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炸得他头晕目眩,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一时之间,黄台吉竟然有点张口结舌了,只是用手指着图赖,两眼死死瞪着他,想要从他的嘴里,再听出一些别的什么转机来。

    可是图赖叩首于地,根本看不见黄台吉这个恶狠狠的样子,嚎啕大哭了一会儿,膝行上前,抱住了黄台吉的脚脖子,哭着说道:

    “奴才与和硕额附杜雷,带人清理了娘娘宫大殿的废墟,只找到了王爷的上半身——皇上,礼亲王爷薨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黄台吉从自己最信任的人物之一瓜尔佳图赖的嘴里,再次听到了礼亲王代善薨了的消息,连着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大帐中的座塌上,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对于发生在娘娘宫的爆炸,恰巧炸死了夜宿其中的礼亲王代善,黄台吉简直无法相信。

    可是不信也得信。

    黄台吉虽然一阵阵气血上涌,一阵阵头晕目眩,可是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情,图赖岂敢胡说?

    黄台吉还在默默垂泪的时候,两黄旗伴驾大臣索尼、巩阿岱等人陪同着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两兄弟,还有和硕额附杜雷,匆匆而来。

    和硕额附杜雷一进黄台吉的大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流着眼泪,哭泣着说道:“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没能护持得岳父周全,没能护持得礼亲王爷周全,致使被城中明军钻了空子?炸了娘娘宫。奴才罪该万死啊!”

    杜雷说完了这番话?一边哭个不停,一个自己抽自己耳光?抽个不停?啪啪作响。

    “好了?不用再打了,现在你做这些又有何用?!当着皇上的面儿,成何体统?!回头自当清算你的罪责?有罪逃不掉,没罪,也不能冤枉了你。”

    睿亲王多尔衮此时倒是十分冷静?先是制止了杜雷的行为,然后对着满脸是泪?目光有点呆滞的黄台吉说道:

    “皇上?事已至此?追悔无用。娘娘宫遇袭?不只礼亲王爷薨逝,礼亲王旗下其他随行大臣,一并罹难,正红旗损失惨重,群龙无首。

    “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调派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大军渡河南下,叫何洛会接替杜雷等人,统领正蓝旗与正红旗之军,重建城东大营,彻底阻断松山明军东窜入海之路!”

    多尔衮已经从杜雷那里得知了礼亲王代善的死讯,同时也知道了松山明军三路出击的消息。

    松山明军三路出击,除了在他那里没有捞着什么多少战果之外,另外两路全都达到了目的。

    不仅炸了娘娘宫,意外炸死了和硕礼亲王,而且趁势调虎离山,摧毁了正红旗的城东大营。

    别人皆震惊于礼亲王的遇难,唯有他意识到,如果不给松山城东尽快补充大批人马,重建大营,那么松山守军就有可能东窜入海。

    所以,当杜雷路径两白旗大营,来向黄台吉报信兼请罪的时候,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就一起跟着来了。

    “没错,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如今两军对垒,围城正急,形势一夕数变,岂是哭天抹泪哭哭啼啼的时候?”

    武英郡王阿济格与礼亲王代善之间,当然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他们虽然名为兄弟,但实际上代善比多尔衮三兄弟年长很多,并非一起长大。

    而且,当年因为多尔衮三兄弟生母阿巴亥殉葬之事,他们彼此之间的嫌隙很深,不仅没有多少亲情,反倒有了不少仇怨。

    如今,代善意外被炸身亡,要说阿济格有多么称心快意,那也说不上,可要说他有多么伤心不舍,那就更说不上了。

    此时,他见黄台吉的大帐中聚了这么多人,而黄台吉仿佛失魂落魄,一直垂泪不语,让他心中不喜,出言极为不逊。

    若是在平时,他这么说,不需要黄台吉动怒,自有其他几个老资格的王公大臣指出他的御前失礼或者不敬之罪。

    但是眼下,武英郡王阿济格这么说了以后,大帐中的其他人却都像没有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且说黄台吉垂泪半晌,见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来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到了此时,听了多尔衮的话,渐渐恢复心神,理清了头绪,又见武英郡王阿济格出言不逊,当即深呼吸了一下,尔后缓缓说道:

    “睿亲王所说有理。这样吧,图赖,去传朕的旨意,叫随军前来的宗室贝勒以上人等,还有各旗王公大臣,都到朕的大帐里来。朕有事要议。”

    黄台吉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些话,便再次沉默不语。

    瓜尔佳图赖见状,一骨碌爬了起来,赶紧出去传令。

    未过多久,营地距离较近的几个旗的王公大臣都闻令赶了过来,包括落籍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落籍正黄旗汉军的怀顺王耿仲明以及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等人。

    这些人也听说了娘娘宫出事的消息,到了大帐之中,见军前所有要员全在,立刻意识到不同寻常,个个低眉顺眼,不敢擅发一言。

    众人等了一会儿,黄台吉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睁开眼睛,扫视了大帐一圈,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只差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等人未至,于是便说道:

    “何洛会等人要从小凌河北大营赶来,可能尚需时间,咱们就不等他们了。等他们来了,朕再单独吩咐。”

    说完这个话,黄台吉缓了口气,又说道:“昨夜子丑之交,松山明军出城,先是炸了娘娘宫,后又破了正白旗位于松山城东的大营,我大清和硕礼亲王,意外遭遇不幸,被炸身亡。一夜间,朕失股肱而国失干城——”

    黄台吉说到这里,双眼再次含满泪水,说不下去了。

    而他这些话,也让之前蒙在鼓里的那几个后来的王公大臣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这话毕竟是从黄台吉的嘴里说出来的,又叫他们不能不信,不敢不信,不得不信。

    一向同气连枝、关系密切的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更是对视一眼,皆满眼的惊骇与不可思议。

    他们两个,原来根本没有把杨振这样的小字辈放在眼里,当初得知黄台吉想要招降杨振并打算赏给同样的王公世爵的时候,他们的心里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不满。

    然而,现今看来,这个杨振的心机手段,果然是非同一般,从此以后,再不能以寻常明将视之了。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次大战中大清国的损失,越是盘算,就越是惊骇莫名。

    自大清出兵辽西以来,不经意之间,这个杨振竟然已经一战而擒获豫郡王,再战而重伤肃亲王,三战而袭杀礼亲王,给大清造成的损失与伤亡之重前所未有,怎么看,都像是逆了天了!

    他们两个正想着杨振已经取得这些骇人听闻的战绩,就听见大帐中得罗汉床上,坐着的黄台吉哽咽了一会儿又说话了,而且话里还点到了他们两个:

    “恭顺王、怀顺王两位,还有马光远,孟乔芳,朕命你们四个,马上集结全军重炮,一会儿天亮之后,炮击松山城,无论如何,今日务必击毁松山城!否则,定不轻饶!”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相视一眼,连忙从赐给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大帐中间,撩袍跪地,叩首领命。

    而被点到的马光远、孟乔芳,一个掌管着两黄旗在松锦军前的重炮牛录,另一个则掌管着正红旗移驻到城西大营里的重炮牛录。

    他们两个听了黄台吉的话,见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二话不说领了命,虽然担心完不成任务,可也不敢当场多说什么,很快就从大帐边缘来到孔耿二人身后,甩了甩马蹄袖,跪在了地上,口称遵旨。

    紧接着,黄台吉看了看大帐入口,想了想说道:“方才睿亲王建议,叫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移驻松山城东,与杜雷一起合兵,重建大营。朕看,就这么办吧!”

    说完这些话,黄台吉在侍从人群中看了看,找到了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对他说道:“篇古,你再去小凌河北大营,去传朕的旨意,叫何洛会他们,不必再来此处见朕了。让他们从小凌河下游过河,直去松山城东立营可也。”

第四七七章 啊呀

    篇古出列领旨,退出了大帐,传旨去了。

    黄台吉安排完了这些大事,心情略有好转,便与在场的王公大臣们继续商议,为礼亲王代善扶灵返回盛京的事宜。

    他们还没有议好由谁为代善扶灵回京,就听见黄台吉所在的大帐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黄台吉听见有人赶在他的帐前策马,一张黑红的脸更黑更红了,正待出声怒斥喝问是谁,却见大帐的棉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当先进来一人,正是刚刚前去传旨的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此时的篇古满脸惊恐慌张之色。

    黄台吉与帐中众人见来人却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篇古,都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却又有一人,从篇古的身后闪出。

    那人头戴棉帽,身材矮壮敦实,留着八字须,面色憔悴蜡黄,一进黄台吉的大帐,即在入门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皇上,皇上,肃亲王爷他,肃亲王爷他,于今日寅时正,薨了!”

    跟着篇古来到黄台吉大帐里的这个人,正是率领正蓝旗的兵马驻扎在小凌河北大营里的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

    而他带进大帐里的消息,却如同投了一块巨石在小小的池塘里,一时之间像是爆炸了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帐里一片骚动哗然。

    “什么?!”

    “何洛会,你说什么?!”

    “何洛会,你怎敢胡说?!”

    大帐里身份地位比何洛会高的,纷纷指着他的鼻子喝骂他胡说。

    可是何洛会并不反驳,只是一味地磕头在地,反复说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照顾肃亲王爷不周!”

    众人纷乱了半天,才想起此时乃是身在御前,忙撇下了何洛会,都去看黄台吉,大帐中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众人就见黄台吉已经从罗汉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了大帐的地毯之上,用哆嗦着的手,指着何洛会?颤抖着问道:

    “何洛会?你方才说了什么?朕没听清?你再说一边!”

    黄台吉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这几句话?嘶哑而干巴,极用力却声音不大?听起来格外吓人。

    何洛会听见黄台吉这么问,不得已只能膝行上前?到了黄台吉的跟前,带着哭腔?再次叩首说道:

    “奴才何洛会有罪,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这几日肃亲王爷药石无效,今日酉时正?于小凌河北大营帐中,薨了!”

    “啊呀呀——”

    何洛会话音刚落,就听见黄台吉啊呀呀一声长叫?突然鼻子窜血,仰面往后倒去。

    众人哪会料到这个情况?皆惊叫着伸手不及,只得眼看着黄台吉高大痴肥的身躯摔在地上,就像一堵高墙整体倒塌一样,发出扑通一声的重响。

    “皇上——”

    “皇上——”

    大帐中的人见黄台吉突然大叫一声仰天倒地,刹那间的傻眼之后,立刻叫喊着,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

    包括在黄台吉的罗汉床附近坐着的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及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恭顺王、怀顺王等人,也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

    一众人等,手忙脚乱地将昏厥过去却依旧鼻血不止的黄台吉,抬到了罗汉床上,围绕着他,不停地喊着叫着:

    “皇上,皇上,你醒醒,你醒醒啊!”

    黄台吉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睡觉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然而他的阳亢之症却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每日里能吃能喝,气血充足,没有问题。

    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严重的高血压一旦发作,轻则头晕目眩乃至昏厥,重则卒中溢血导致死亡。

    脑溢血,脑梗,就是这么来的。

    历史上的黄台吉在盛京宫中暴毙而亡,最大概率就是脑梗猝死。

    这次亲率大军进兵辽西之前,黄台吉在盛京城里就已经大动肝火,大发雷霆了好几回。

    先是多铎兵败被俘的消息,石廷柱身死的消息,然后是大炮炸膛,肃亲王豪格身受重伤的消息,每一个都让黄台吉暴跳如雷。

    等他亲自率军到了松山城外以后,本想着炫耀一番兵威,就能吓住松山总兵杨振,然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松山城,救回多铎以及镶白旗的几个高官。

    可是,他的这个以往一直有效的做法,却在杨振这里吃了一个哑巴亏,杨振不仅没有投降,而且还把续顺公沈志祥的从子兼嗣子沈永忠白白送给了杨振做俘虏。

    与此同时,他想趁机挑拨松锦二城关系的安排,也丝毫没有发挥作用,祖泽润毫发无损地被放出了城。

    在此期间,他希望通过攻占松山城外明军据点,从而给松山城里的守军施加压力的做法,也相继宣告失败。

    吕洪山里的乳峰岗,小凌河口的水手营,以及松山东南海岸上的那个船营,连着打了几天,一个也没有拿下,而且在乳峰岗下还损失惨重。

    当然了,若说损失惨重,还得说回到松山城,明明已经打垮了松山城的西墙,却陷入了杨振早就布设好的城中陷阱。

    黄台吉所器重,所赏识,准备将来大用的几个猛将,谭泰、鳌拜、达尔汉、英俄尔岱尽数殒命在松山城下。

    如果仅仅是这些将领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人物,如今他大清国八旗之中还有不少,还可以继续考察和拔擢。

    然而损失了这些悍将还没完,连大清国里目前资格最老,除了黄台吉以外威望最重的礼亲王代善,居然也不幸丧命在了松锦军前。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黄台吉的意料之外,让他难以接受。

    当然了,最让黄台吉无法接受的是,何洛会突然到来,向他报告的这个消息。

    也就是他的长子,黄台吉目下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肃亲王豪格竟然因为之前的重伤而不治身亡了。

    多日的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多日的怒火攻心暴跳如雷,一朝爆发,就酿成了如今这样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的结果。

    却说众人在大帐中纷纷乱乱了一阵以后,渐渐恢复了安静,转而以睿亲王多尔衮为首,请睿亲王暂时统摄松锦全军。

    “睿亲王容禀,论亲疏,您是皇上之弟,论爵位,你是亲王之爵,论尊卑,您是满洲正白旗之主,论以往之军功,这大帐之中,除了皇上,无人比得过王爷。如今事出突然,情况紧急,请王爷暂摄军前大事,以定大军行止!”

    黄台吉惊怒交加气血攻心昏厥过去之后,那个给他带来了豪格殒命消息的何洛会,却第一个跑到睿亲王多尔衮的面前,请求多尔衮暂摄全军大事。

    “何洛会,你什么意思?眼下皇上气血攻心,昏厥过去,当务之急,乃是救醒皇上,你谈什么大军行止?!”

    黄台吉的心腹人物之一赫舍里索尼,正在心急火燎手忙脚乱地给黄台吉推拿,却听见何洛会竟然欲奉睿亲王多尔衮为首抢班夺权,心中大怒,当面呵斥了他。

    “没错,何洛会,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如此大逆不道,胡言乱语?!”

    黄台吉的另一个心腹人物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瓜尔佳图赖,听了何洛会的话,又听了赫舍里索尼的话,立刻勃然大怒,指着何洛会痛骂。

    面对索尼,何洛会可以不理会,但是面对图赖,他却不敢造次。

    因为,图赖乃是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掌握着黄台吉身边最精锐的正黄旗巴牙喇营。

    眼前众人所在的大帐外面,就遍布着正黄旗的巴牙喇们,若是图赖指斥他们谋反,而整个大帐众人,谁也跑不了,都得折在这里。

    所以,何洛会马上对图赖说道:“纛章京息怒,我何洛会没有别的意思,眼下礼亲王薨了肃亲王也薨了,皇上主子爷又不省人事,我大军顿兵坚城之下,当此之际,为保全大军计,难道不该速定行止吗?!我何洛会,若有别的心思,叫我即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洛会一阵赌咒发誓,图赖与索尼,以及大帐中站在坚定站在黄台吉那一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全都转而看着睿亲王多尔衮,等他发话。

    这个时候,站在睿亲王多尔衮身边的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突然满脸怒气地指着索尼和图赖二人吼道:

    “你们这些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在主子爷们的面前发话了?!我爱新觉罗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何洛会说的话哪句错了,你们可以指出来!若是他说的没有错,那就按照何洛会所说得办!”

    武英郡王阿济格是什么人物,大帐中的这些人全知道,他们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阿济格说了这些话以后,瞪着豺狼般的眼睛挨个看将过去,看到谁,谁就低头,没人敢跟他对视。

    大帐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睿亲王多尔衮当仁不让地往大帐正中间一站,指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恭顺王、怀顺王二人说道:

    “你们两个郡王,也是王爷,你们说,接下来,咱们的大军该当怎么办?!是继续攻打松山,救回豫王爷,还是大军就此撤回,护送护送皇上,护送礼亲王、肃亲王返回盛京?!”

第四七八章 懦夫

    “这个,这个——”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没想到多尔衮会第一个征求他俩的意见,当下嗫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说该当率军撤回,先护送黄台吉返回盛京,那么被扣押在松山城里的豫王爷多铎怎么办呢。

    可若是说该当率领大军继续攻城,先破了松山再说,他们又绝不敢说出口来。

    若是黄台吉就此归西,那倒也罢了,可要是没几天黄台吉又醒转过来,那么得知他俩是这个态度,他们可就完蛋了。

    两个人嗫喏了半天,孔有德突然灵机一动,叩头说道:“睿亲王爷,皇上突发昏厥,奴才心神已乱,接下来大军行止,皆听主子爷们的安排!”

    耿仲明听见孔有德这句话,立刻跟着说道:“没错,正该如此,奴才们心神已乱,愿听主子爷们的安排!”

    睿亲王多尔衮见孔有德、耿仲明两个郡王如此滑头,知道想让他们当众表明态度,简直比登天还难,当下便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俩,而是转向其他人说道:

    “我大军是战,是撤,你们诸位,都是什么意见?”

    睿亲王问了话,见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无人回答,便从在场诸人的脸上一个个看将过去,迫使他们当场表态。

    他先盯住的一个人,正是礼亲王代善的女婿,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和硕额附杜雷。

    杜雷见躲不过去,想起孔耿二人和稀泥的答法,便叩头说道:“奴才心神已乱,一切皆平主子爷安排!”

    多尔衮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算他过关,转而去看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

    这个何洛会自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当即说道:“王爷,皇上人事不省,我大军何去何从,理当由主子爷们决断!睿亲王乃是眼下松锦军前唯一在八分之列的和硕亲王?我大军何去何从,睿亲王可一言而决?何必再事事求诸于人?!”

    如今松山城外云集的满鞑子军队,主要由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以及正蓝旗构成。

    两白旗自然不用说了?眼下完全由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把持着。

    眼下正红旗、正蓝旗的固山额真?又皆俯首听命了,那剩下的就只剩两黄旗了。

    正黄旗的固山额真谭泰已经战殁。

    而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叶克书,因为白天督军攻城时身负重伤,此时已被送至小凌河北大营休养。

    肃亲王豪格没了,黄台吉这个时候又昏厥?当下正是群龙无首。

    方才阿济格的呵斥,又让索尼、图赖等人敢怒而不敢言。

    大帐中的气氛一时紧张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宗室出身的辅国公篇古突然站出来?冲着多尔衮一拜?说道:“眼下军前情形特殊,睿亲王何必再顾忌非议?!即令睿亲王有所僭越?想必皇上醒转之后?也当能谅解!”

    说到这里,辅国公篇古,撩袍跪地?再拜说道:“请睿亲王速做决断!”

    篇古虽然是旁支宗室?可毕竟是宗室出身?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与其他奴才身份的相比,自是分量不同。

    他这么一说以后,大帐中隶籍在两白旗、正蓝旗和正红旗的人物,呼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全都说道:

    “请睿亲王速下决断!”

    到了这个时候,两黄旗出身的那几个人人物,自是无话可说来了,犹犹豫豫地朝着多尔衮单膝跪地,说道:

    “愿听睿亲王吩咐!”

    “你们误会了本王的心意,多铎虽是本王亲弟,自幼与我亲近,然而当此之时,本王岂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睿亲王多尔衮叹口气说道:“皇上乃国本也,皇上昏厥,国本动摇,兼且礼亲王薨逝,肃亲王薨逝,消息传出,变乱必生,此时不撤军,还要等何时?!”

    睿亲王多尔衮这番话说完,站在一边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立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冲他说道:

    “就这么撤军,回盛京?!老十四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阿济格这话一出,两黄旗的大臣们顿时站了起来,对阿济格和多尔衮兄弟怒目而视,大帐中的其他人则伏在地上,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阿济格话里有话,而且意思十分明显,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当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多尔衮的决断,弄不好一场刀光剑影就在眼前。

    多尔衮脸色变幻了一阵,突然转脸冲着阿济格吼道:“武英郡王,你在胡说什么?!若再胡言乱语,便将你打出帐去!”

    多尔衮当然知道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让他趁此机会篡位夺权而已。

    可是多尔衮看着目眦欲裂的瓜尔佳图赖等人,看着倒在罗汉床上昏迷不醒鼻血不止的黄台吉,最后还是退缩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此时正在黄台吉的大帐之中,大帐外面就是两黄旗的大营,环绕着的宿卫披甲,乃是对黄台吉忠心耿耿的正黄旗巴牙喇。

    而那些正黄旗巴牙喇们的纛章京,却正是此时站在帐中护着黄台吉的瓜尔佳图赖。

    可以说,一个弄不好,血溅当场人头落地的,就会是多尔衮兄弟二人。

    多尔衮呵斥了阿济格之后,突然抱着拳,冲天一拱手,大声说道:“皇天在上,天日昭昭,多尔衮对我皇上绝无二心。若再有人在我面前煽风点火,妖言惑众,不论何人,定斩不饶!”

    多尔衮这么一说,就见阿济格气急败坏地在旁一跺脚,随即转身而走,一边走,一边愤怒地叫着:

    “懦夫,懦夫!”

    片刻间,阿济格即出帐离去了。

    阿济格一走,大帐的氛围立刻缓和了许多。

    “皇上昏厥之事,不得走漏风声!即刻传令各大营,就说,昨夜礼亲王遇袭,伤势较沉重,我皇上顾念礼亲王伤情,顾念大军辛苦,决意撤军,返回盛京,谕令一到,即可拔营!”

    多尔衮也知道松山城大概顶不了多久了,能够统领松锦军前的全部大军,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完全有充足的理由,充分的借口,拥兵自重。

    而且有一瞬间,他也生出过这个样的念头,即先领大军留驻松锦,一边围攻松山,一边摆平那些不驯服的人,然后再率大军返回盛京。

    到那时,黄台吉若是还没有醒过来,那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也不可能醒过来了。

    可是,关键时刻,多尔衮却犹豫了,动摇了,退缩了,终究没敢这么干。

    漫长的一夜过去,崇祯十二年十月十七日清晨,松山城外的大地之上,笼罩着一片乳白色的大雾。

    即使站在松山城头,也看不出多远去。

    守卫西城的松山官军,已经连夜使用了原先预备守城的滚木礌石,匆匆忙忙地将城西墙的那段巨大的缺口填补上了。

    虽然不是夯土包砖,不是砖石垒砌那样的正经城墙,而是由原木乱石拒马胡乱堆放而成,但是总算把缺口堵上了。

    若是满鞑子马步军冲城,至少也有个障碍之物,不让他们那么顺利。

    堵死了城门,修补了城墙之后,松山各部守军,就开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天亮,等待着必将到来的满鞑子重炮轰城那一刻。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从卯时等到辰时,从辰时等到巳时,预料中的满鞑子重炮轰击,却没有发生。

    到了辰时,太阳仍未露面,大雾仍未消散,西门始终没有动静,让杨振也大感意外。

    眼看着过了辰时,有点不明白满鞑子伪帝黄台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领着总兵府的几个属官,来到了西门城上。

    “都督,这个情况有点不大对啊!现在可已经到了辰时了,城外满鞑子营地里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要不要派些弟兄出去,摸摸满鞑子的情况?”

    杨振领着杨朝进、方光琛等人刚刚登上城头,夏成德、李守忠、金士俊、邓恩等人即迎了过来。

    这几个人奉命率部,连夜抢修工事,布防松山城西,彻夜未得休息,此时人人皆是满身血污,人人皆是神情疲惫。

    他们见了杨振,连忙以夏成德为首,向杨振报告了城西情形。

    杨振这边早下令堵了城门,并做好了满鞑子一旦破城,就率众东出入海的准备,派人出入西门也甚不方便,只得说道:

    “再等等看,若满鞑子过了中午,仍然毫无动静,那么今天满鞑子就不会来攻了!到时候,我们何去何从,再做打算!”

    众人见状,也只得如此,在不了解满鞑子军情的情况下,这也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处置。

    就这样,一行人在城上满心疑惑地等待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将近中午,头顶上终于云开雾散。

    李守忠来到杨振的面前请令道:“都督,卑职总觉得满鞑子大营那边太过于安静,不太正常,卑职自愿请令出城一看,请都督允准!”

    杨振听他这么说,正要点头答应,就听见抢修起来的西门外瓮城顶头有人向他们跑来,而且一边跑着,一边兴奋地叫道:

    “都督,都督,祖副将派人来了,祖副将派人来了!城外的满鞑子撤了!城外的满鞑子撤了!”

第四七九章 声势

    朝着杨振他们快速跑过来报告消息的那人,正是夏成德的麾下部将之一樊成功,而樊成功所喊出的话,令杨振以及杨振身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众人,一时间大喜过望。

    “什么?满鞑子撤了?!樊成功,你说的可是真的?!”

    樊成功是夏成德的部将,见自己部将赶来报信,大喜过望的夏成德难以置信之下,立刻反问他,向他确认。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祖副将派来的敖日金敖千总,已经带着马队探察了满鞑子城西大营,城西大营里没人了,没人了!”

    樊成功一边跑来,一边兴奋地大叫着,而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人,走近一看,却正是他话里提到的祖克勇麾下马队千总敖日金。

    那个敖日金来到杨振面前,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满是兴奋地对杨振说道:“报告都督,城西满鞑子大营仍在,但是人去营空,已经撤了个干干净净!是否出城追击,还请都督下令!”

    “满鞑子真的撤了?”

    樊成功、敖日金的说法,让已经准备好了跑路的杨振又惊又喜,又是满心疑惑,想不明白满鞑子为何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反倒突然撤了。

    面对他的疑问,敖日金紧跟着就又说道:“昨日夜里,卑职等在乳峰岗上,闻听娘娘宫传来爆炸声响,知道必是都督夜袭娘娘宫得手。祖副将便派了几股人马下山打探。

    “到了今日清寅卯之交,祖副将接报,说有大批满鞑子人马在吕洪山以北小凌河上架设大量浮桥,意图过河北上。

    “祖副将便派了卑职带队下山,绕道女儿河外,来探松山城西,方才卑职赶至满鞑子营外,却发现满鞑子大营已经人去营空,所以赶紧来报都督!”

    杨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敖日金了,对这个人的话,他还是十分信任的,当下闻言大喜,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高兴地说道:

    “好,好,好?满鞑子撤了就好?撤了就好啊!”

    说到这里,杨振想到不必弃城突围了,越想越高兴?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城西的满鞑子营地为何人去营空,为何突然撤军了?但是能从敖日金这里确认这个消息,也都十分高兴。

    尤其是松山监军内臣杨朝进,得知满鞑子重炮阵地也全都撤空了?一贯以严肃面孔不苟言笑的样子示人的他?更是高兴地在众人面前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

    众人正围着敖日金问长问短?就见李禄领着一队人匆匆登上城头?隔着一段距离,就大喊道:

    “都督?快看看谁来了,快看看谁来了,小五回来了,严三也上岸入城了!城东的满鞑子全撤了!全撤了!”

    杨振闻言大喜,转身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紧跟在李禄身旁,满面笑容快步走来的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

    “都督,海岸上的满鞑子皆已经撤了,自小凌河口往南直至松山城东,再无一处满鞑子营盘驻兵。都督若欲出城突围,登船入海,此即其时也!”

    严省三来到杨振跟前,见礼之后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他说完,郭小武也跟着说道:“都督,卑职也已向袁副将、仇统带传达了都督的命令,各路战船皆已齐备,只等都督率军突围!”

    结果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把话一说,杨振以及杨振身边的人,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杨振将满脸疑惑的严省三、郭小武扶起,对他们说道:“城西郊外的满鞑子连营,也已经撤了。我料此时,南门外也必如此。满鞑子既然撤了,咱们也就不必再出城突围,登船入海了!哈哈哈哈……”

    “卑职恭贺都督,立此大功!”

    严省三、郭小武听见杨振这么说,立刻反应了过来,当即满脸大喜,再次与杨振见礼,并向杨振恭贺起来。

    他们都是杨振这条船上的心腹,杨振若是飞黄腾达了,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严省三、郭小武这么恭贺杨振之后,原本站在杨振身边的众人,包括监军内臣杨朝进在内,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杨振,躬身称贺道:

    “恭贺都督,立此大功!”

    “欸,诸位请起,诸位请起,此番云开雾散,柳暗花明,岂是杨某一人之功哉?诸位皆在其中,皆在其中啊!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而城头上的其他人也都知道杨振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跟着一起大笑。

    到了午时,笼罩在松山城上的阴云雾气终于散去,日光破云而出,虽不强烈,但却见晴了。

    而松山城外的满鞑子已经撤军离去的消息,此时也早就在城中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松山四门之内,皆是欢呼雀跃的人群。

    松山城小,却也是乱世中的一个落脚地,在城中住久了,谁也不愿意仓皇离去。如今,围攻松山的满鞑子突然撤走,阖城军民自是皆大欢喜。

    就在西门城头之上,杨振叫敖日金即可返回乳峰岗,传令祖克勇、徐昌永两个,率领乳峰岗大营里的骑兵马队下山,尾随满鞑子撤退之军向北,见机行事。

    同时,他也打发了严省三尽快离开,叫他回到海上去,率领他的船队,沿着海岸向北打探消息,进一步确认满鞑子大军是否真的就此撤退。

    与此相应的是,他却当场拒绝了那种乘胜出击的建议,只号令四门守将稍安勿躁,且观望一日再说。

    在他看来,满鞑子各路大军骑兵众多,今时今日他们可以无声无息撤走,转眼之间,就又有可能卷土重来。

    对他来说,能够保住眼前已有的战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盲目扩大战果,却很有可能招致意外的失败。

    事实上,就松锦前线的形势来说,满鞑子只有一路撤回到大凌河以北区域,方才可以视为是真正撤军了。

    “诸位,城西,城东,城南,满鞑子营地皆是空营。不管满鞑子今日因何突然撤离,只要他们撤过了大凌河去,咱们松山城今次的保卫战,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回到松山总兵府以后,杨振马上召集了城中各路官军将领前来议事。

    此时,吕品奇通过吊篮派出城的哨探已经返回,正式确认了城南两白旗大营全部撤离的消息,所以杨振先是概述了眼前形势,然后说道:

    “接下来,有这么几件事情,比较紧迫,需要我们尽快敲定。其中第一件,便是如何向京师朝堂报功的事情。”

    杨振这么一说,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大堂上的气氛,立刻欢腾了起来,众将皆满面喜色,不住议论纷纷。

    以前每次战事结束,都是别人催着杨振报功,这一次杨振倒是不同,满鞑子刚撤,就开始商量报功的事情了。

    “却不知道都督有何打算?”

    众人议论之中,本就肩负监军考功之责的杨朝进,先是拱手问了杨振的意思。

    前几日杨振接待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劝降使者,并且最后放还了其中的祖泽润,这让杨朝进的心里颇不满意。

    其后连着数日,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都有些不冷不热的。

    好在最后杨振并没有与满鞑子搞什么暧昧,也没有弃城突围,而是坚守城池,等到了满鞑子自行撤兵。

    直到此时,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才算是恢复如初。

    今日满鞑子撤军,松山城得以守住,他也高兴,便不再计较守城期间的各种不快之事了。

    而且,围绕这次向皇帝向朝堂报功的事情,杨振之前也跟他打了招呼,意思是想要到京师献俘,造出一些声势。

    对于这点,他也是赞成的,也觉得该早一些声势。

    毕竟,杨振在松山城所取得的任何功劳,都与他这个监军有关,绝对算得上是与有荣焉了。

    而杨振也知道杨朝进这个心理,所以见他动问,便对他说道:“正要与兄长商议,弟有意亲率一支卫队,押解满鞑子豫郡王等重要俘虏,走海路,赴京师,为圣天子,来一场午门献俘。”

    “午门献俘?”

    杨振的想法一说出来,在场的那些未曾听说过杨振这个想法的人,皆动容惊呼起来。

    午门献俘,这是大明朝的武将最大的荣耀。

    “没错,就是午门献俘。昨夜李禄等人奉命出城,炸了娘娘宫,其时满鞑子礼亲王代善恰在娘娘宫下榻。我怀疑今日满鞑子突然撤军,恐怕就与代善被炸身亡有关。这样的盖世功劳,岂能埋没?”

    杨振见众人惊呼动容,立刻十分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打算,并且接着说道:“代善那个老东西得尸首,我们虽然没有拿到,可是我们现成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现成的满鞑子镶白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在手,现成的满鞑子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在手,还有数百个活生生的纯女真满鞑子,足以当得起午门献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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