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零章 机会
来到了松山城外,尤其是通过了满鞑子汉军镶黄旗在娘娘宫附近的驻防地带,顺利登了船,到了海上,杨振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这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比起他率军留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好上千百倍。
在城里看似安全无虞,但却是十分被动的,只能被动地等着城外的满鞑子出招。
来到了城外,特别是到了海上,他立刻就变被动为主动了,想去哪里,想打哪里,皆是他说了算。
这些日子里的等待、纠结、忐忑,甚至焦虑,全被清新的海风一扫而空了。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这种感觉正是他想要的。
杨振上了船,对仇震海明确了船队的目的地,剩下的其他事情他就不管了,径直到船舱里找了个角落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人一旦放松下来,即使在颠簸起伏的船上,也比在高墙深壕保卫着的松山城里,睡得更香更加踏实。
深秋的辽西海岸线上,每到黎明清晨,太阳升起之前,总有漫天的雾气笼罩。
有了笼罩整个海岸的这些似烟非烟的晨雾,杨振也不必担心自己在近海航行的船队会被岸上的瞭望手们所发现。
就这样,整个船队七十二条精选出来的状态最好的大小船只,个个桨帆并用,快如离弦之箭一般,在弥漫近海的雾气里,朝着小笔架山岛的方向乘风破浪赶去。
从小凌河口到小笔架山岛的海岸线弯弯曲曲,陆上距离可不近,但是走海路,却是近乎于走直线,两地的海上距离就并不远了。
杨振率队登船的时候是寅时前后,上船小睡了一觉,未到卯时,就被仇震海亲自赶过来叫醒了。
“都督,小笔架山岛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咱们是在这里停靠驻泊,还是怎么着,请都督示下!”
杨振一醒来就听见仇震海这么说,当下立刻做出了决断:“船队先到你们修的码头上停靠,但是船上各哨不必下船。”
说到这里,杨振扭头看见自己的新任亲兵队长郭小武就在一边候着,于是立刻指着郭小武,对仇震海说道:
“给郭小武调拨一艘快船,挑几个胆大心细的水手随行,让他领着向西,靠岸登陆,往高桥方向探一探再说!”
仇震海与郭小武听见杨振这么说,立刻答应了,然后躬身告退,出了船舱。
过了一会儿,杨振在麻克清的协助下,将一身披挂穿戴完毕,也上了甲板。
此时接近卯时,天色依然亮了,雾气薄了,只是尚未完全散尽。
杨振一行七十二条大小船只,已经全部降下了风帆,正驶向不远处屹立在薄雾之中的小笔架山岛。
小笔架山岛是一个歪葫芦形状的土石岛,大头朝东北,小头朝西南,东面的葫芦腰处有个半环抱型的小海湾。
小海湾里的周围,是沙土质地的海岸,海湾里面以及东面的敞口处水不怎么深,也没有大块的礁石。
小海湾里沿着岛岸,已经用土石木料建起了简易的码头,倒是适合他们在这里临时停靠。
杨振的座船进了海湾里面,早有仇震海他们之前派驻到小笔架山岛驻扎的几棚士卒,奔走在码头上,挥舞着手里的旗帜,引领整个船队的船只安全停靠。
等到整个船队进港完毕,杨振在仇震海、张臣等人陪同下,上了码头,一路登上了这一世由自己命名的小笔架山岛。
小笔架山岛上并没有什么山,这个形如歪葫芦的无人荒岛两端大而地势略高,中间窄而地势略低,远看其南北两端如同双峰对峙形似笔架,故而后世就有了小笔架山的名称。
仇广义等人在岛上修造的码头,正处在歪葫芦小岛的葫芦腰上。
杨振等人在仇广义的引领下,沿着他们开辟的道路,从码头处一路拾阶而上,很快整个小岛的全貌便呈现在他的面前了。
与仇震海、仇广义先前报告的情况一样,岛很小,南北数百步,东西最窄处不过数十步而已,上面灌木荆棘丛生,杂草乱石遍布,没有水源。
好在仇广义等人,已经按照杨振的吩咐,在岛的中间地势较低的地带,已经挖建了一批地窖地洞地窝棚,存了粮,存了水,存了柴,也存了一些弹药补给。
他们还在这个不大的岛上,构筑了不少的工事,通过几个相互贯通的十字壕,将整个小岛的南北两端与东西两侧连到了一起。
这些地表下壕沟与地窝棚相连,可以让他们缺乏树木遮挡的岛上比较隐蔽地开展活动。
杨振上了岛,一边看,一边对仇震海、仇广义他们的做法赞不绝口,直夸他们能举一反三,想得长远。
杨振领着众人上岛,沿着往北的一条沟壕,一路抵达了整个小笔架山岛北端的最高点,趁着雾气未全散尽,站在最高处,拿着千里镜往西眺望。
但见远处的海岸上雾气缭绕,除了隐约可见山势连绵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再往近处观看,就见一叶扁舟,正趁着雾气与海浪离岛而去,朝着海岸方向快速接近。
那是郭小武率领的哨探小队。
小笔架山岛与西边的海岸相距不远,也就两三里地而已,所以没过多久,郭小武他们乘坐的船只就消失在了曲曲折折的海岸线上。
杨振举着千里镜,又往小笔架山岛南边海上观察,只看见大笔架山如同一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巨舰,在海面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尚未消散的雾气,给杨振一行提供了掩护,尤其是给郭小武一行登岸哨探提供了掩护,可是也遮挡了他们观察的视线,杨振手里即使有千里镜,也看不了太远。
辽西十月初的清晨,已经十分清冷,杨振在小笔架山岛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下了岛,重新回到了船上,耐心等待郭小武他们归来。
多铎和豪格率领的南下兵马,已经离开松锦前线一天一夜了。
按照满鞑子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的行进速度,多铎、豪格率领的前锋兵马,恐怕早已尽抵达宁远城下了。
杨振自知不可能追上多铎和豪格的前军,更不可能赶在多铎和豪格的前面,在他们的必经之地上设伏。
如果说,他曾经有过这个机会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机会也已经错过了。
现在他唯一还有机会做到的,或者说能够及时补救的,就是想办法追上满鞑子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随军携运的车炮辎重队伍了。
从小凌河以北的锦州城东,过河南下,经过松山、杏山、高桥、塔山、连山,最后到宁远,中间多是浅山丘陵地带,而且穿插着好几天东西走向的河流。
浅山丘陵地带虽有古老的驿道通行,但是山间道路上坡下坡并不好走。
这些道路,对策马而过的骑兵来说,当然没什么难度,可是对于运载着动辄重大数千斤的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巨炮的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他们来说,在平地上行进都已经不容易了,何况要翻山越岭,上坡下坡,并且穿越许多山间道路呢。
当然了,对他们影响更大的,还是那些从辽西山地奔流进入辽东湾的东西向的河流。
那些个河流都不大,但是对于运载着重炮和辎重的车队来说,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从万历末年到如今,三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辽西走廊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战争。
持续多年的战争,让这块土地满目疮痍,该破坏的,能破坏的,早就已经破坏了。
虽然从山海关到锦州城之间纵贯整个辽西走廊的古老驿道仍然发挥着作用,可是原本属于辽西驿道一部分的古老石桥,早已经荡然无存。
而由辽西各个城堡的驻军搭建的木制桥梁,也在之前肆虐辽西的暴雨和洪水之中毁了个干干净净。
之前杨振派了金士俊到宁远去见金国凤,他往来于松山和宁远之间,早把路上的情形报告给了杨振。
所以,那日杨振透过千里镜看到了满鞑子携带重炮南下的情况,当时心中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多铎、豪格的精锐骑兵他有可能追不上,也拦不住,但是他们的重炮和辎重,却是一个机会。
跟在多铎、豪格后面的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携带着沉重的车炮和辎重,他们行动不便,速度必然较慢,与多铎、豪格这种暴脾气的人物走在一起,很有可能会被落在后边。
一旦他们前后脱节,杨振的机会可就来了。
这也是杨振眼下能够找到的唯一的一个机会。
且说杨振在小笔架山岛上看了一圈,回到了船上,平心静气地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日头升起,云开雾散,便渐渐有点坐不住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次下船登岛,乘着云开雾散的机会用千里镜好好观察一下岛西边的海岸,却突然听见舱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都督,都督,郭小武回来了!”
很快,张臣、李禄、杨珅、仇震海等人,就簇拥着前去登岸哨探的杨振亲兵队长郭小武,来到了杨振的面前。
郭小武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海水还是露水,总之湿透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兴奋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闪着光。
“都督,卑职乘船靠岸,幸不辱命,探得了满鞑子昨夜宿营地所在!满鞑子昨夜驻扎在高桥以北七里河的南岸帽头山下一个破屯子里面。”
第四二一章 连山
郭小武之前跟着袁进的水师,长时间驻扎在觉华岛上,并曾多次沿着辽西海岸转运粮草,这些过往的经历,倒是让他对辽西这一带入海的河流,辽西沿岸的山岭,摸了一个门儿清。
此时,先前攒下的这些本事,全数都派上了用场。
且说郭小武讲到了满鞑子昨夜的宿营地帽头山之后,停顿了一下,神情转而有些失落地补充道:
“不过,卑职沿着七里河,潜行到了帽头山的时候,满鞑子已经套了车马,看样子是不打算在高桥久留,而是要继续启程南下了。
“卑职怕暴露了行踪,也怕耽误了都督的大事,所以没敢多在帽头山停留,就赶紧回来复命了!至于满鞑子现在还在不在帽头山下,就,就难说了。而且接下来满鞑子会怎么走,卑职也说不好。”
杨振见郭小武这么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很好了,你们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好了。”
说完了这个勉励的话,杨振话锋一转,看着郭小武问道:“你在帽头山附近看到的满鞑子是骑兵为主,还是以车炮辎重为主?”
“是以车炮辎重为主,满鞑子的骑兵也有一些,但以卑职亲眼所见,眼下高桥一带的满鞑子大头,还是车炮辎重为主!光是盖着红衣的炮车,就有三四十辆之多!”
郭小武面对杨振的询问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回答。
“帽头山一带的满鞑子是什么颜色的衣甲装束?以你所见,帽头山一带大概有多少满鞑子人马?”
郭小武显然知道杨振问的是什么,因此立刻回答道:“只有皂镶白的旗色!大概有三四千人!”
杨振早把满鞑子八旗的情况,灌输给身边的人了,并要求把总以上官将都要熟知熟记,以便巡哨、侦察的时候,能够分清敌人是谁。
郭小武眼下既是一个千总官,又是杨振的亲兵队长,当然不能不知道。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眼下的八旗旗色仍处在比较混乱的局面下,八旗下面的满蒙牛录,用的了早期女真八旗的八个旗色,而其新编的八旗汉军,却有所不同。
虽说八旗下面皆编了大量的附随汉军牛录,可仍只定了四种旗色,即皂镶黄,皂镶白,皂镶红,以及纯皂色。
而这也正是,之前石华善所说的,其父石廷柱一身兼任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的原因,即两白旗旗下编列的汉军牛录旗号都是皂镶白,都由石廷柱统领。
直到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之后,黄台吉才整编了所有投降的明军,编为牛录,充实到八旗汉军之中,才令他们各自使用本旗的旗色。
杨振看着郭小武,见他这么笃定,随后又问道:“你从海岸登陆到高桥帽头山,一路上可曾遇到满鞑子的巡哨,或者杏山、塔山官军的逻卒?”
“不曾。卑职上岸不久就找到了七里河,一路都是从水中,从河边摸索潜行。并不曾遇到任何巡哨逻卒!”
事实上,郭小武打探来的情况,与杨振自己心中揣摩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只是两世为人的他,对于历史上满鞑子曾在高桥设伏的这个记忆过于深刻,叫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始终担心满鞑子这么肆无忌惮的做法背后仿佛有诈。
杨振正琢磨着,就听见一边的张臣说道:“都督,高桥附近的七里河,帽头山一带,卑职也熟悉。从郭小武所说的情况来看,满鞑子镶白旗、镶黄旗的前军什么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想来昨日就已经南下了,只留下了行动不便的车炮辎重队伍在后缓行。
“若是这么算来的话,昨夜宿营于帽头山下的人马,很可能就只是满鞑子镶白旗下的二鞑子汉军乌真超哈了。根据都督你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所谓八旗汉军的情况,那么这支队伍,恐怕就是汉奸石廷柱旗下的队伍了。”
张臣所说出来的这些,其实杨振也已经想到了,此时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连叫了几声可惜。
若是昨天目睹了满鞑子从松山城西门外经过的情形之后,当天下午就冒险出城,登船入海,那么或许昨天夜里,至迟今天清晨,就能打石廷柱一个措手不及了。
“都督不必懊恼,咱们还有机会!”
张臣见杨振满脸遗憾,连叫可惜,当即对杨振说道:“昨日石廷柱带着他手下镶白旗汉军二鞑子运送车炮辎重,从锦州城外过小凌河南下,一路行到高桥下寨过夜,从锦州到高桥,前后六十余里,正合他们一日路程。”
说到了这里,张臣停顿了片刻,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接着说道:
“按照这个行程,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今日午时以前他们能过塔山,日暮前后,他们能过连山。
“都督若要有所作为,此时即当定下决心,或者塔山,或者连山,或者于塔山连山之间择一地埋伏,迟了则恐不及。”
“那么以你之见,我们该当是在塔山附近,还是在连山附近设置埋伏呢?”
探知了满鞑子车炮辎重队伍的行踪之后,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一旦判断失误,仍有可能让这支队伍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掉。
“都督若是想排除干扰,一举吞下是石廷柱的车炮辎重,卑职建议咱们现在就出发,赶在他们前面,到塔山附近设伏。不过从郭小武所说的情况来看,敌人已经启程出发,咱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挖建工事。敌人又有重炮,一旦不能一口吞下,打成了相持局面,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除非——”
“除非什么?”
张臣所说的,也正是杨振担心的。
满鞑子八旗兵马之中,不仅以满蒙牛录为主的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战斗力强悍,即便是石廷柱麾下的镶白旗汉军人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队伍。
这些原来出身于辽东明军的二鞑子们,在对阵擅长弓马骑射的满蒙骑兵的时候,个个都是软脚虾,贪生怕死得要命。
可是等他们投降了满鞑子,剃发易服之后,转过头来再打自己人的时候,却仿佛突然间凶神恶煞附体一般,一个个摇身一变,变得“能征善战”起来了。
杨振虽然一万个瞧不上这种二鞑子人马,可是到了真正准备开打的时候,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这个时候,就听见张臣继续说道:“除非——,除非咱们能尽快送信给塔山城里的刘周智,叫他到时候率军出城支援。”
杨振此行,一共带来了一千八百余人,即使算上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所部的那些水师桨手,也不过两千五百多人。
他虽然很有信心领着这支人马在伏击战中重创任何一支敌军,但是要想达到全歼的目的,这些人马的确不够。
可要让他写信去找塔山总兵刘周智帮忙,他又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做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甚至这个刘周智到底可不可靠,他都不敢轻下结论。
杨振想了片刻,又问张臣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那就是在连山附近了,咱们乘船走海路,没有车马重炮,一定比他们快,咱们午前赶到连山附近,时间也很充裕,大可以从容布置战场。”
张臣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唯一的问题却是,那里距离宁远已经不远,前后不过三四十里路而已,先前已抵达宁远城下的满鞑子前军骑兵一旦得到石廷柱遇伏的消息,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赶来救援。”
对张臣说的,杨振已经了然于心了,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弊,一个是备战仓促,无法精心布置伏击的战场,自己这点人马有可能吃不下石廷柱,甚至有可能崩掉几颗牙。
另一个是备战充分一点,可以从容布置战场,将李禄的掷弹兵携带的万人敌,提前埋设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既能炸他们一个人仰马翻,也能让他们的车炮辎重无法行进。
然而问题却是,那里已经距离宁远不远了,多铎和豪格很可能会派人救援,一旦如此,自己反有可能陷入满鞑子的反包围和前后夹击之中。
但是,一想到自己在连山附近伏击石廷柱携带的车炮辎重队伍,已经抵达宁远城下的多铎或者豪格,很可能会立刻派人救援,杨振的心里立刻就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你们说,如果我们在连山以北设伏,伏击石廷柱的车炮辎重,满鞑子的王爷,多铎,或者豪格,会不会亲自率军去救呢?”
杨振说的这些话有些跳跃,又有些绕,在场的众将有的一头雾水,有的若有所思,只有先前听杨振亲口说过类似设想的李禄,一脸喜色地说道:
“都督的意思是,咱们围魏救赵,围石廷柱救宁远,或者干脆也搞围点打援?那敢情好啊!如此,既不用担心咱们人马不够,吃不下石廷柱,又能做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干掉他一个鞑子头头,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杨振听见李禄的这个话,见他比自己想的还远,当下笑着对他说道:“能不能擒贼先擒王,能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且先不说。我听说多铎与豪格两个人,都是目空一切急躁好战之辈,若我们埋伏石廷柱,而他们率军赶来救援,我们不能不虑,或许还需要再提前设一个计中计连环套。到时候能有斩获自然最好,即便没有斩获,也能阻遏满鞑子的援兵。”
众人听见杨振这么一说,当下便全都知道了他的决心。
塔山虽然近在眼前了,可是塔山距离高桥太近,时间仓促,无法从容布置,只能放弃掉了。
杨振既然定下了决心,一行人也达成了一致,于是再次扬帆出海,离了小笔架山岛,乘风南下,远远地绕开了大笔架山所在的海域,然后转往西南,快速往连山方向去了。
第四二二章 海岸
当然,张臣的意见杨振能接受的也都接受了,毕竟他要准备两面作战了,人手不足的问题,的确是一个严峻的现实。
他虽然没有派人前去联系塔山或者连山的所谓友军,但是却派出了两个信使,前往陆海两个方向联络支援。
首先一个,杨振派出了张臣麾下的干将李守忠,叫他带了一棚火枪手,从小笔架山岛乘船上岸,穿插到高桥的大后方去,赶去联络大小红螺山的人马。
李麻、胡图格、王煅、夏舒这几个就驻扎在大小红螺山里,他们手里的可战之兵虽然不多,但是在大小红螺山做工的苦力杂役,以及暂编的制铁所预备哨、弹药厂预备哨,却有好几个。
这些人若论战力,可能算不上满鞑子的一合之敌,跟塔山城里或者连山城里的辽东军没法比,但是把他们拉过来壮壮声势,打打顺风仗,还是可以的。
而且大小红螺山距离塔山连山并不远,他们又不缺马匹,只要李守忠能够顺利赶到那里,那么有个一两个时辰,他们就能赶来支援。
另一个,则是派出了郭小武走海路南下,去请驻扎在觉华岛的袁进前来助战。
觉华岛距离连山附近的海岸也不远,走海路往北绕过葫芦岛,就可以抵达杨振心目中已经预定的作战地域,简直再方便不过了。
至于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那就不是杨振现在能考虑或者能计较的了。
现在,杨振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给多铎和豪格来一个围点打援,只要他围殴石廷柱造出的声势够大,大到足以引来多铎或者豪格的援兵即可。
特别是,只要他造出的声势够大,给人一种人多势众有可能取胜的感觉,那么塔山以及连山城里的驻军,也很有可能闻着血腥味儿赶过来分上一杯羹。
若能形成这样的局面,那就赢定了。
毕竟满鞑子虽然能征惯战,可他们这次前来进攻的人数在那里摆着呢。
如果辽西诸城明军能够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而不是明哲保身,各自为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那么取得一场两场胜利,是完全有可能的。
且说当日午时前后,杨振领着剩下的大小七十一条战船,顺利抵达了连山城以东,葫芦岛以北,以连山城命名的连山河的入海口附近海面。
连山城,最早是明朝初年设置的连山驿,它的地理位置重要,恰好处在两条东西向的河流之间,北边是连山河,南边是茨山河。
到了女真崛起,辽事败坏之后,这个小小的连山驿,开始不断增筑,逐渐演变成了一座军事堡垒,成为了辽西防御体系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不过,此地情形,却与小凌河入海口处那种百股径流入海的场面十分类似,连山河的入海口处与稍微靠南面的茨山河入海口处,几乎连成了一片。
杨振率队抵达附近的时候,正值午时前后,海水退到最低潮之后,露出了海岸线上大片大片的滩涂。
滩涂与滩涂之间,是河流入海形成的一条条或宽或窄或深或浅的淡水河道。
而河道与河道的中间,一直到西边实打实的辽西岸上,则是茫茫一片,高大浓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此时又正逢金秋十月,连山河、茨山河相互交叉汇流所形成的数里入海河道的两边,苇林起伏一片金黄,芦花飞舞一片雪白。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如许美景当前,杨振不由得念出一句自己无比熟悉的诗词,引得陪着陪着自己站立船头往西观望的仇震海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一阵感叹。
“都督真是好气魄,如此信口拈来一句,却叫人顿生豪迈之情。卑职原只道都督精通兵法,用兵如神,却不料都督原来文武双全,文采一样非凡!”
杨振随口引用一句伟人诗词,竟引来仇震海一脸仰望,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一时心中既有点惭愧,又有点窃喜。
惭愧的是,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文采。
窃喜的是,能给人形成这样的印象,却也是一件好事。
“欸——,诗词乃雕虫小技,见笑了,见笑了。”
杨振一边“谦虚”着,一边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仇震海说道:“北边打渔山岛一带,退潮后,与陆地连成了一片,且又靠近塔山驿道,满鞑子此时可能已经设有巡哨。
“而酒篓山岛,又稍显远了一点,登岸以后需要长途跋涉数十里,难免夜长梦多。如果此战不顺,我们可退往其中一处。至于眼下么,皆不去了。
“你且派人乘了小船从北边上岸看一看情况,如果彼处没有满鞑子的伏兵,咱们即从北边的芦苇荡登陆上岸。”
仇震海领了命令,转头叫人找了郭增福,对他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叫他领了一条小船,带了几个人划着往西边的芦苇荡里去了。
郭增福领着人前脚刚走,张臣、李禄、杨珅三个人后脚联袂而来,请示行止。
“都督,此时登陆虽然不是最佳时机,可是现在已经午时了,石廷柱率领的满鞑子镶白旗汉军后队,想必已经过了塔山。我们再不上岸布置,恐来不及了。”
张臣、李禄、杨珅三人一到,即向杨振建议,尽快靠岸登陆,择地布置埋伏。
杨振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见日光灿烂,已经正午,也知道不能再等,便对他们几个说道: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就在此地登陆。至于上岸以后,到何处设伏,还需要几位与我好好参详一番。”
杨振对辽西海岸的大体走势,当然是了解的,但是对于海岸上的具体地形,却并不完全掌握。
反倒是张臣、李禄、杨珅这些打小从军,在辽西地面上驻守征战多年的人物,比他熟悉得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现在的这个杨振并非原来的杨振,不是跟张臣、李禄、杨珅等人一样的原装货。
“这个,不知道都督打算在岸上何地设置埋伏?”
“我们停泊此地,距离连山堡已是不远,我意在连山河北岸数里外,距离海岸不远的驿道两侧,即笊篱山与北石壶山之间布置埋伏。如此,伏击顺利的话,袁进可随时支援,伏击不利的话,咱们也可随时入海。你们以为如何?”
杨振问话的话音一落,张臣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李禄和杨珅,见他们两个点头,他便对杨振说道:
“都督如此设想,固然于咱们极为有利,可是石廷柱非一般人,此地如此有利于我,恐怕他不会从此经过。”
张臣说的这番话,让杨振登时心里一惊,当即追问他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除了这条驿道之外,石廷柱南下宁远,还有别的道路可走?”
这个时候,就见张臣点了点头,回答道:“都督,方才俺们三个已经仔细盘算过了。从高桥到塔山,再到连山,一共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驿道,靠近海岸。另一条是边道,靠近西边。
“其中驿道相对好走,但是它过于近海。因为咱们有了先前乘船走海路出击的先例,俺们三个合计,以石廷柱之老奸巨猾,必不会轻易靠近海岸。虽然驿道相对近便,但他想必会走西边。”
“没错,都督。方才都督所说的笊篱山、石壶山,不仅离海更近,而且两山对峙,驿道从中经过,的确是一个适合设伏的好地方。可是,我们能看到这一点,想必石廷柱也能看到这一点。如此这般的话,此地反倒不适合我们设伏了。”
杨珅紧接着张臣的话头,向有点愣在当场的杨振解释了一番。
杨振听了这话,再去看李禄,李禄也是点头,想必他们在前来连山河河口的路上,就已经仔细合计过了。
“哦——,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我猜石廷柱也当如此选择。”
杨振已经听明白了,塔山才是辽西真正的锁钥之地,过了塔山以后,不管是北上,还是往南下,山海间的形势就变得开阔许多,古老的驿道虽然是其中最近便的道路,但却并不是真正唯一的或者说必经的道路了。
想到这里,杨振不仅感到一阵庆幸,如果不是他征求张臣他们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做出了决定的话,他可能就要埋伏错地方了。
“那么,以你们之见,咱们应该在何地设置埋伏?”
这个时候,张臣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木炭样的东西,蹲在地上,就着船头上平整的甲板,噌噌噌蹭地勾勒描画出了一副地形图。
“这是海,这是驿道,这是都督所说的笊篱山,笊篱山以,有营盘山、影壁山、葛砬子山,再往西又有长岭山、白台山,山岭之中有条道,贯通了泉源沟、东官沟、卧牛沟、西官沟,直到连山河,最后直到宁远西。”
张臣指着地形图上重重标出的位置,以及那一条贯通了几个山谷的道路,仰脸对着杨振说道:
“若是石廷柱过了塔山往西走,则东官沟、西官沟便是其必经之路。若是他过了塔山没往西走,而是沿着驿道继续往南,想来此时他派出来打前站的哨探,已经到了连山附近的海岸了!”
第四二三章 沟底
杨振听他说到了这里,心里已经认可了他的说法,石廷柱身经百战,老奸巨猾,而辽西驿道距离海岸又是如此之近,他怎么可能会不防着来自海上的袭击呢?
就算是有了之前他通过祖大寿招降杨振的那点事情,他也决不会对杨振轻易就放松了提防。
而且正如张臣所说,石廷柱这种有经验的老将押送车炮辎重前往宁远,必然不会忘了向沿途经过的地方提前派出哨探。
如果走了从塔山到连山的官路驿道,那么满鞑子镶白旗汉军的哨骑应该已经遍布此地的海岸了。
包括这个河口地带,即便镶白旗汉军的哨骑不好抵达,他也一定会想出有别的办法过来探看。
因此,石廷柱到底可能会走哪一条路,等到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一回来,便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杨振正在心里面念叨着郭增福,就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都督,增福回来了!”
杨振忙扭头向西张望,就见西边远处的芦苇荡里正划出一条小船来,那船头上蹲着的黑壮汉子正在向他们招手示意。
那黑壮汉子,赫然正是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
不一会儿,郭增福的小船靠上了杨振他们所在的大船,被人拉上来以后,连忙过来拜见。
“都督,俺们划船向西数里,出了芦苇荡,查看了一会儿,什么人影也没有看见,并没有发现满鞑子或者二鞑子的哨骑逻卒。”
郭增福这么一说,众人已知这意味着什么了,一时之间,包括仇震海在内的众将,全都看向了杨振,等着他的决断。
“既然如此,石廷柱究竟走了哪条路,也就不用多说了。传令下去,大船抛锚驻泊,小船载人上岸。各部各哨,带好枪炮弹药和干粮,立刻行动吧!”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仇震海说道:“俞亮泰、严省三各带所部跟我上岸,你带着整个船队大小船只,留守在此。预计傍晚前后,我会叫人过来传令,到时候你带袁进所部一同上岸,从后面包抄满鞑子从宁远方向派来的援军。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切不可轻举妄动!”
有了姻亲的关系,仇震海及其所部将士的未来,已经与杨振的未来捆到了一起,对于杨振的命令,他自然是惟命是从,当下听了杨振的吩咐,连忙亲自布置传令去了。
很快,整个船队都行动了起来,杨振也领着自己的传令兵麻克清,夹杂在张臣、张国淦统率的三哨火枪队主力人马之中,换乘了小船,在郭增福的引领之下,通过芦苇荡中弯弯曲曲的水道,第一批踏上了连山河以北大白马石一带的地面。
就在杨振他们换乘小船,一批批穿过了芦苇荡靠岸登陆的同时,他们所在地的西南方向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遥远的炮声。
杨振连忙在拥挤着埋伏在芦苇荡边上的将士人群里搜寻杨珅的影子,见他正不远处的一处洼地里指挥着已经登岸的炮队整理行伍,方才放下心来。
“都督,这是红夷大炮的炮声,当是宁远城头传来的炮声。看来满鞑子已经开始围攻宁远了!”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见杨振方才听见了炮声,正焦急张望,便连忙对他说道:“不是连山城,且不说连山城没有这么多红夷大炮了,就是有,也绝不是这个声响这个动静!”
杨振他们靠岸登陆的地方,虽然与连山城隔着一条连山河,但是只有七八里地的距离而已。
若是连山城头开炮,莫说是红夷大炮了,就是普通的大炮,也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声响。
张臣话音落了以后,来自远处天边的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传来,几乎连绵不绝,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闷雷声一般。
“是啊,看来满鞑子等不及他们的大炮送来,就要开始进攻宁远城了!”
杨振现在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远了,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可能也就三十来里路程,只是他不愿意打无把握之仗,还不愿意跟多铎、豪格统率的满鞑子精锐在野外硬碰硬。
想起历史上同一时期的宁远之战,想起金国凤的死,杨振的心里一阵黯然。
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准备已久的更好的计划,而去直救宁远。
他只能暗自祈祷金国凤能够挺进自己叫金士俊给他带去的叮嘱,千万不要一时激愤而率部出战。
只要自己这一战取得了预期的效果,那么满鞑子的重炮就再也不可能抵达宁远。
如果满鞑子没有重炮,那么他们打下宁远城,基本上等于是痴人说梦。
在这样的情况下,宁远城稳如泰山,金国凤还有什么理由出城,去跟满鞑子硬碰硬呢?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自己取得了伏击石廷柱的胜利,其实就相当于是救了金国凤。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四日午时三刻,杨振所率的三哨火枪兵、两哨掷弹兵、一哨冲天炮炮手,以及俞亮泰、严省三随船上岸的两队水手,一共两千余人,终于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他们追随着自己的哨官、队官、排长、棚长,快速进入了连山城以北连绵不绝的山岭之中,专拣山间小路,一路往西行去。
若在平时,杨振在大白天里这么做,肯定十分危险,至少想要完全掩藏行踪,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却不是平常时候。
满鞑子前军前往宁远的路上,虽然没有攻击连山,但是连山城的做法,与松锦前线诸城做法一模一样,全都是坚壁清野,撤回了城外的墩台堡垒守军,然后封了城门,坚守不出。
宁远方向传来的炮声隆隆,显示出满鞑子正在进攻宁远城,或者正在集结兵力,预备进攻宁远城。
连山距离宁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而满鞑子又十分清楚辽西各城明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气,所以也没有往自己的后方即连山方向派出大量哨探。
就这样,到了当日下午未时前后,宁远方向的炮声终告停歇的同时,杨振领着征东先遣营里的两千主力,跟着熟悉地形一马当先的张臣,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了连山城西北十几里的东官沟。
连山城的周围,尤其是西北方向,几乎全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岭。
经过持续多年的战争与砍伐,这一带的山岭早就秃了,山岭上的树木林子十分稀疏,有的地方只生长一些不成材的灌木。
杨振跟着张臣一路翻山越岭,已经不知道翻过几个山头,终于率军赶到了张臣他们所说的东官沟。
站在这个林木稀疏、怪石嶙峋的小山头上面,杨振终于看见了山下那条道蜿蜒曲折的狭长山沟。
“都督,这里就是东官沟了。此地往西南不远,叫作西官沟,而往东北数里,则是卧牛沟。”
站在东官沟东面的小山头上,张臣指着山沟对面的一片断壁残垣这么说道:“这个东官沟和西官沟,都是以前宁远中左所的官屯,现在都荒废了。咱们要伏击满鞑子闻讯从宁远派来的人马,可以安排在这里。”
听见张臣这么说,杨振又看了看地势,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伏击石廷柱的地方呢?可以设在哪里?卧牛沟?”
“没错,卑职建议设在卧牛沟。而且,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卑职建议尽快分兵前往卧牛沟部署!”
时间不早了,再拖延下去,石廷柱的前哨人马该到这里探路了,到时候工事未成,恐怕就出事了。
因此,对于张臣的建议,杨振立刻就接受了,当即召来已经赶到附近的李禄、杨珅、俞亮泰、严省三,对他们做了分派。
杨振将自己带来的两千余人一分为二,一路由张臣指挥,去卧牛沟的两面埋伏,一路由自己指挥,就地挖掘工事。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两路人马迅速行动了起来,前往卧牛沟的各部各哨,在张臣的带领下,快速进入沟底,一路小跑着,紧急往东北方向的卧牛沟赶去。
他们的人马,除了由张臣亲自统率的两个哨火枪之外,还包括了杨珅亲自率领的两队炮兵,潘喜率领的一哨掷弹兵,以及严省三指挥的一队临时充当掷弹兵的水师桨手,共计一千二百余人。
留给杨振领着,埋伏在东官沟一带的人马,则有张国淦率领的一哨火枪手,李禄率领的一哨掷弹兵,马壮率领的一队冲天炮炮手,以及俞亮泰率领的一队同样临时充当起掷弹兵的水师桨手,共计八百余人。
东官沟呈东北西南走向,两边皆是土石混杂的山岭,东南面陡峭,西北面略缓,沟里是一条时宽时窄但却十分平坦的土路。
土路的西北面,距离土路不远的坡上,是一片荒废的前官屯,如今只剩下一处处断壁残垣。
土路的东南面,沿着山脚下,却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干涸了不知多久的河沟。
杨振将俞亮泰及其所部百余人的水师桨手,还有李禄所领掷弹兵哨的一队掷弹兵,共计两百余人,一字排开,安置在了东官沟东南面的一个山头上。
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着其他人手,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沟底,隐蔽在了对面东官沟屯的断壁残垣中。
第四二四章 对了
冲天炮可以曲射,什么地形都可以使用,不需要挖掘工事,直接隐藏在东官沟屯的断壁残垣之中就可以了。
而火枪手和掷弹兵则不同,他们到了东官沟沟底对面的土坡上以后,就开始在一片杂草丛中,甩开了膀子挖掘工事。
最令杨振满意的是,李禄所率领的掷弹兵,如今搞出了更多的花样,他们在道路的中间挖坑,然后放入背负而来的万人敌,并在万人敌的引信上面,系上已经或长或短的火绳。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根据对面山头上瞭望手的发出的信号,提前点燃火绳,然后等到敌人抵达的时候准时爆炸。
火绳燃烧极慢,燃烧的速度又相对稳定,而且一旦燃烧起来,只要不遇上大雨天,又可以长时间不会熄灭。
这就为原始版本的定时炸弹的产生提供了机会。
于是,在杨振的先遣营里原本已经被淘汰掉了的火绳,又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这一回,李禄就是如此,在荒凉的东官沟沟底的土路上,他指挥着手下每隔上几步就挖掘桶状的一个深坑,一连布设了二十颗单体即重达二十斤的铁壳子万人敌。
同时,在铁壳子万人敌暴露在外的药捻子引信上面,系上长短一致的火绳,可以让这些万人敌在大体一致的时间上一起发生爆炸。
当然了,这种事情的准确度有多高可不好说,虽然他们在没有万人敌的情况下试验了许多次,可却不能保证在实战的时候一切按照试验的步骤发生。
所以,他们在万人敌放置的坑洞上面铺设了一层干草,并且准备了大量的松明火把,一旦时间计算错误,发生了延迟,就用投掷松明火把的方式来补救。
李禄在东官沟沟底的道路上刚刚布设完了万人敌,东官沟东北数里外的卧牛沟方向,就传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都督,咱们来对了!这正是万人敌的动静!”听见卧牛沟方向的剧烈爆炸声,李禄兴奋地对杨振说道。
李禄话音刚落,卧牛沟方向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李禄一边侧耳细听着,一边继续兴奋地说道:
“这声音是飞将军的声响!——哎呦,这是冲天炮的动静!都督,卧牛沟那边已经动手了!”
“没错,咱们来对了!来对了!”
卧牛沟方向打响了战斗,说明张臣他们赶在石廷柱的车炮辎重队伍前面,进入了卧牛沟东西两侧的伏击地域,同时也说明他们成功地打响了伏击战。
杨振并不担心伏击战的胜负,或者说他根本不担心张臣他们会失败。
因为他们只需要把卧牛沟的前路与后路炸塌了,让石廷柱车炮辎重困在其中,进退两难了就足够了。
而这一点,只需要布设几颗万人敌,把满鞑子重炮车队进退的道路炸毁,就可以轻松地做到。
所以,听见数里外卧牛沟方向传来的距离爆炸声响,杨振与李禄一样兴奋。
但是他在兴奋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在自己的目的,因此他立刻就下令所有人就地隐蔽,不许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赶快传令,传令叫所有人就地隐蔽。一会儿若有鞑子骑兵冲过咱们眼前,一律隐蔽起来,不许轻举妄动!谁要是坏了老子的大事,老子就砍了谁的脑袋!”
李禄听了命令,一边低声呼喊着杨振的命令,一边左右挥舞着手里的一杆小旗,示意对面山头上的俞亮泰等人隐蔽起来,不要暴露了藏身的位置。
杨振埋头隐蔽在东官沟沟底道路一侧尚未完全挖好的壕沟里面,琢磨着石廷柱遇袭后的反应。
石廷柱遇袭之后,一旦发现自己进退两难,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个是奋起反击,击退伏击他的明军。
另一个就是派人外出求援。
而他能够求援的对象,就只有距离此地并不太远的多铎或者豪格了。
杨振正想着,石廷柱可能会在什么时候醒悟过来单凭他自己根本打不退伏击的明军,就听见东官沟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噔噔噔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从杨振隐身的壕沟和树丛外面疾驰而过。
直到马蹄声由近而远,杨振才探出头来,赶紧往马蹄疾驰而去的方向张望,就见数骑骏马驮着几个留了金钱鼠尾小辫子的骑士,正快速往南冲去。
几乎就在几个短短的呼吸之间,那数骑满鞑子骑兵,就消失在了东官沟曲折蜿蜒的道路上面。
杨振担心这队骑士的后边,可能还会跟着一些从卧牛沟方向冲出来的满鞑子信使,所以他又硬生生在壕沟里隐蔽了许久。
然而,卧牛沟的方向除了持续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爆炸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鞑子人马从那里赶来了。
太阳逐渐从山头落入了山后,时间也一刻一刻地逝去。
卧牛沟方向的爆炸声,仍旧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然而杨振、李禄统率的火枪兵、掷弹手、炮手们,却由原来的兴奋不已,逐渐陷入到了焦虑与煎熬之中。
尤其是杨振本人。
他甚至不需要李禄的提示,就已经能够听出卧牛沟方向的隆隆炮声,不止是万人敌和冲天炮的声响了。
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轰鸣,每响一次,都让杨振心惊胆战。
那是重型红夷大炮发射时发出的特有的巨响。
这种巨响与杨振先前在连山河口听到的大同小异,只是卧牛沟方向传来的红夷大炮的声响更加令他忐忑不安。
这说明,石廷柱已经稳住了卧牛沟伏击战场的局势,甚至已经开始就地部署随军携运的红夷大炮,向张臣他们发起反击了。
当然了,杨振知道,张臣他们并未拼尽全力,目前的现状包含了他围点打援的考虑。
但是他仍旧暗自担心,担心张臣他们控制不住场面。
一旦石廷柱带着队伍冲出了卧牛沟,沿路冲到了东官沟这里,那么杨振针对满鞑子的围点打援的设计就要失败了。
而一旦在与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混战的同时,又遇上多铎或者豪格的援兵,那么自己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夕阳的金光终于从山谷里彻底消失。
天没有黑,但东官沟的沟底已然暗了下来。
杨振不由地暗自着急,不经意抬头仰望对面的山头,却正看见对面山头上的一颗树突然倒了下来。
“消息树!”
杨振心里暗叫一声,随之一阵狂喜。
这是他教给俞亮泰用来传递消息的办法。
杨振从山头上撤下来的时候,把随身携带的千里镜交给了俞亮泰,好叫他随时观察东官沟南头甚至西官沟方向的动静。
如果宁远方向来了满鞑子的援兵,就叫他在对面山头上放倒一棵树。
一边的李禄同样又惊又喜地从藏身的壕沟了跳了起来,对杨振说道:“都督,都督,俞都司把树放倒了!满鞑子援军真来东官沟了!”
原本一切都是未知的,现在一切都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开打了。
杨振心中笃定,便立刻下令:“快,给俞亮泰打旗语,快叫他派人回去传我的命令,让仇震海率队登陆,前来增援!”
杨振说的话很复杂,如果没有事先的约定,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旗语所能够表达出来的。
但是好在这些事情,李禄与俞亮泰早就有了约定,到了关键时候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要举起特制的旗子挥舞几下,对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听了杨振的命令,李禄赶忙从壕沟里跳了出来,举起手里的旗子,冲着对面山头俞亮泰等人隐蔽的地方猛烈地前后挥动着旗子。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又注意到,对面的山头上不仅收到了李禄的旗语,而且紧接着就又放倒了一棵树,这让他的心里顿时又有些忐忑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放倒一棵树,意思是敌人来了,但是人数不到一千人。
而一旦放倒两棵树,则意味着,敌人不仅来了,而且数量较多,超过了两千人。
“都督,满鞑子的援兵超过了两千人马,咱们是按原来说的打法继续执行,还是另外做些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你还能做什么别的安排?”杨振听见李禄这么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这么问道。
“卑职的意思是,都督你,不如转移到对面的山头之上,上面视野开阔,便于都督坐镇掌控大局,至于东官沟沟底的这个阵地,交给卑职指挥就行了!”
“你小子,花花肠子倒不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布置你的万人敌去吧!”
第四二五章 多铎
杨振听明白了李禄的话,知道他是顾及自己的安全,心里有些感动,但是嘴上依旧有点不饶人。
杨振笑骂着将李禄赶出了壕沟,让他领着掷弹兵队里的几个队官,去点燃万人敌引信上的火绳。
卧牛沟方向的炮声,依旧一阵阵地响起,通常是红夷大炮的声响响过了一阵之后,就会响起一阵冲天炮打出去的开花弹的爆炸声。
两种炮声交替着响起,一波才平,一波又起,间或地也会传来一阵飞将军手榴弹密集爆炸的声音。
杨振正侧耳细听卧牛沟方向传来的声音,突然之间,却又再次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正由远而近传来。
“这么快?!”
杨振抬头朝对面山头一看,就见俞亮泰所在的位置上正有人晃动树丛,顿时知道的确有人来了,但来人不多。
杨振正要传令李禄他们隐蔽,一低头就看见李禄领着那群道路上引燃火绳的队官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翻进了壕沟里。
显然,他们也听见了马蹄声。
这个时候,蹲守在壕沟里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以及部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片断壁残垣里面的马壮等人,也不需要杨振再传命令,一个个早放低了姿态,隐蔽了起来。
马蹄声由远而近,并且再一次从他们眼前的道路上疾驰而过。
杨振透过濠沟前面的树丛,偷偷瞥了一眼,发现疾驰而过的满鞑子只有十几骑,看来只是后边大队援军的前锋哨探或者信使。
不过,这一瞥却也叫他看清了对方援军的身份,前来增援石廷柱的,正是满鞑子镶白旗的兵马。
满鞑子的镶白旗衣甲,是白色的衣甲上镶了一圈红色的包边,十分显眼易认。
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有些激荡的心神,便叫麻克清到壕沟背后的山坡上那片断壁残垣之中传令,叫马壮指挥的十门冲天炮的炮手们装填好弹药,点燃了手持的火绳,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如果埋设在路上的万人敌,在满鞑子镶白旗骑兵抵达的时候不能够第一时间打响,那么就将由马壮指挥的炮队来担负起轰击满鞑子骑兵并阻滞他们快速前进的职责。
麻克清领命而去,刚刚消失在那片废墟的后面,东官沟西南尽头处,就响起了一片沉重的马蹄声。
一阵紧似一阵的沉重而密集的马蹄声,就像是暴雨冰雹袭击了单薄的屋顶,发出一阵噔噔噔噔的闷响。
两千多匹战马驮着背上的骑士所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了杨振的心上,让他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杨振紧握着火枪的手,已经握出了汗。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伏击战,但是这一次伏击战却很不一样。
首先,满鞑子的人马数量远远超过了他所率领的队伍。
其次,这支人马不是二鞑子,而是满洲镶白旗的旗丁披甲牛录。
再者,东官沟的伏击战场与卧牛沟相距并不遥远,一旦两边的敌人冲过了伏击场,实现了会合,那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终于,东官沟入口处的马蹄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呼啸着滚滚而来。
大队大队的镶白旗骑兵冲击进来的时候,那声响那场景更如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震人心魄。
转眼之间,进入东官沟伏击地的镶白旗骑兵前队,像一阵旋风一般地来到了杨振的前方道路之上,然后又如同旋风一般地冲过了万人敌埋设的地域。
但是,之前李禄他们埋设的万人敌,却没有一颗如期炸响。
杨振眼见这个情况,不由地心急如焚,径自抱着火枪从壕沟里突然站了起,冲着东官沟里正汹涌奔驰的满鞑子骑兵,猛地扣动了扳机。
经过改造的鲁密铳龙头轨瞬间发动,夹着火石,击打在火枪药室上方铁片上,一串火星落入下面的引火药槽里,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
一阵白色烟雾瞬间升腾而起,同时一颗装填进去许久的铅弹,通过长长的鲁密铳枪管加压,从枪口强劲地喷薄而出。
此时此刻,满鞑子镶白旗喧腾的骑士们正排着密集的队形,一往无前地朝着数里外的卧牛沟方向猛冲。
杨振根本不需要认真瞄准,随便抬手一枪,就能放倒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杨振的枪响,一名奔行在外围的满鞑子骑士应声而倒,随即坠落到了马下,在满鞑子队伍当中引起一片大哗。
就在这个时候,早已按奈不住的火枪手们,在张国淦的一声暴喝之下,纷纷从壕沟中站了起来,朝着坡下道路上的满鞑子骑兵打响了自己手中的火枪。
整个东官沟沟底的宽度,窄的地方仅有百余步,宽的地方则有数百步,入口处甚至宽一二里。
杨振他们在东官沟沟底埋伏的地域,不是最窄处,但却可以保证当面道路上的每一个满鞑子都在他们的火枪射程之内。
三百杆鲁密铳改造的火枪,几乎同时击发,打出去的三百颗铅弹,瞬间就钻进了道路上正疾驰前行的人马躯体之中。
排枪响过,马嘶鸣,人惨叫,东官沟沟底道路上的满鞑子骑士们顿时一阵大乱。
有人在哇哩哇啦地高声喝骂着,挥舞着旗帜,指挥着变乱突起的队伍,试图维持好前进的队形,继续快速通过。
也有人在当面勒马止步,停下来张弓搭箭,朝着东官沟西面山坡上突然冒出来的火枪手射来。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抽刀在手,骑在马上茫然四顾,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该下马作战。
就这个时候,杨振等人身后不远处的断壁残垣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炮声,几颗硕大的冲天炮炮弹冒着白烟,如同流星一样,从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落入到了正在拥挤着前行的骑士队伍里面。
落入满鞑子人群中的炮弹,先是将一个个满鞑子骑士砸落马下,尔后落地不久就轰隆轰隆如雷鸣,接连响起了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
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在满鞑子的大队人马当中一个个炸裂开来,每一颗都炸倒了一大片,将奔行在其附近的战马与骑士们炸得血肉横飞。
马壮指挥的冲天炮炮队发动了之后,对面山头上守着的俞亮泰一行人马,也早反应了过来。
他们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手榴弹,点燃了导火索以后,就从东官沟这一段东南侧的山头上抛了下来。
飞将军手榴弹的威力,当然比不上冲天炮打出来的开花弹,可是它却胜在接连不断,绵绵不绝。
随着东官沟伏击战的突然打响,李禄指挥的埋伏在东官沟沟底一侧的掷弹兵们,也纷纷点打起了火把,点燃了手里的手榴弹,朝着面前拥挤的满鞑子队伍一个个投出去。
一时之间,手榴弹如同下雨一般地,从不同方向落入东官沟的沟底里,将原本气势如虹宛如长龙的满鞑子镶白旗骑兵队伍,炸得人仰马翻。
位于队伍前面的人马,有的怒喝着继续打马往前冲,而有的却已经开始掉头往回走了。
然而队伍最后面的人马尚未受到攻击,并不明白前方的情形,仍旧拼死往前增援,更使得想撤的人不能撤,混乱的局面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此时此刻,那个一贯目空一切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就夹杂在这一支陷入了混乱的队伍前军之中。
眼前这一支陷入了空前混乱的队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人马,也是他维持地位不坠,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一次,前来进攻辽西,多铎所带的人马不多,总共十个满蒙牛录,也就是三千旗丁披甲。
而这支人马,几乎就是他个人能够直接掌控的全部实力了。
多铎领有的镶白旗,长期受到黄台吉的刻意打压,一直以来都是女真八旗里的一个规模较小的旗。
这么多年来,多铎镶白旗旗下所拥有的满蒙牛录,一直增增减减,但始终维持在十五六个牛录左右。
在杨振突袭辽南沿海的战事之中,镶白旗的满蒙牛录一下子损失了将近三个,而随后又被鞑子伪帝黄台吉下旨剥夺了两个。
所以,到目前为止,多铎领有的满洲镶白旗虽说也是八旗里的一旗,而他也是堂堂的一旗之主,可是他手底下真正归他自己的满蒙牛录,目前就只剩下了区区十个多一点。
也因此,到了这次奉旨出征的时候,他能够抽调从征的满蒙旗丁披甲,就只有区区三千人罢了。
满洲镶白旗下其他的在籍牛录,虽然还有不老少,可是剩下的那些牛录,几乎全部都是新编的镶白旗汉军牛录。
石廷柱这一次带来的镶白旗汉军二十四个牛录,共计七千二百人,就是名义上归他旗下的人马。
当然了,多铎领有的镶白旗下诸满蒙牛录,都是老奴奴儿哈赤临死之前亲自指定给他的功勋牛录,历来能征惯战,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战力却很是不凡。
而这,也正是历史上这个多铎每每只带着一个人数不多的巴牙喇营,就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并且所向披靡的原因。
然而这一切,却又注定了他今日的这个结果。
第四二六章 因果
正所谓有因必有果,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一来,石廷柱所率的南下后队人马,是他多铎旗下的镶白旗汉军,要救,也是合该他来救。
二来,多铎年纪虽然不大,脾气却狂躁异常,最受不得激,而且他一贯自高自大,从来视明军明将如无物。
所以,当个石廷柱的求救信使到了宁远城下,将他们在葛砬子山附近的卧牛沟遭遇大股明军伏击的消息报告上去之后,满鞑子肃亲王豪格很快就以石廷柱所领人马是镶白旗下的人马为由,让多铎率部救援。
而多铎也没有讨价还价,很快就同意了。
他刚在宁远城外的北山岗小胜了城中敢于出战的明军一场,士气也正高昂,就是再多的明军,他也不放在眼里。
当然了,就是他讨价还价也没用。
从宗法上说,豪格是多铎的侄子,可是这个豪格却比多铎大了好几岁。
豪格不仅年龄比多铎大,而且现在的地位也比多铎高,豪格是和硕肃亲王的爵位,而多铎现在却被降成了多罗豫郡王。
最重要的是,多尔衮多铎兄弟与黄台吉一直嫌隙重重,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也直接影响到了豪格与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关系。
而且这一次受命出征,豪格统率的旗丁披甲也比多铎多了五个牛录,他带来了镶黄旗下十五个满蒙牛录,一共四千五百人。
同时,隶属满洲镶黄旗的镶黄旗汉军,即后世所谓汉军镶黄旗,则由充任固山额真的大汉奸马光远率领二十个牛录总计六千人随行。
豪格的年龄比多铎大,爵位又比多铎高,甚至连人马也比多铎的多,这就导致了他们叔侄两个合兵在一起以后,当侄子的没有侄子样儿,当叔叔的也没有叔叔样儿。
黄台吉叫他们遇事商量着来,并给豪格搭配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汉奸固山额真马光远,给多铎搭配了一个老奸巨猾的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目的就是为了稍微中和一下这两个好战王爷争强好胜的脾气。
然而豪格和多铎到了锦州城外之后,根本按捺不住好战的急脾气,两个人一商量就做出了南下攻击宁远城的决定。
豪格把马光远留在了锦州城外的大营,叫马光远率领镶黄旗汉军和一半镶白旗汉军,共一万多人,留下牵制松锦前线诸城的明军。
而豪格自己则和多铎一起,带着各自的旗下主力以及镶白旗汉军石廷柱所部十几个乌真超哈牛录的重炮队伍,南下攻击宁远。
如果他们带着麾下的满蒙牛录心甘情愿地充当石廷柱所部乌真超哈牛录的护卫,那么一切自不用提了,杨振就是想伏击他们,也找不到机会。
但是,一贯自恃悍勇无敌的豪格和一贯喜欢猛冲猛打的多铎,却并不愿意带着旗下精锐充当石廷柱的护卫,甚至也不愿意带着大批车炮辎重慢吞吞地行军。
所以,一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松锦之间的危险地带,他们就立刻放了心,也放了手。
多铎带领镶白旗随行出征的十个满蒙牛录三千人,协同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带来了镶黄旗下的十五个满蒙牛录四千五百人,一路快马先行,直奔宁远城下而去。
与此同时,却将炮械粮草之类的大批辎重车马队伍,一股脑儿地交给了石廷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在后照管。
在多铎的眼中,辽西诸城中的明军守将与士卒们个个胆小如鼠,没有人敢于出城拦截石廷柱他们。
何况石廷柱他们统率的十几个隶属镶白旗的汉军牛录,也不是吃素的,寻常明军明将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吃过杨振亏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狗屁松山总兵官杨振再故技重施,走海路袭扰他们的后方。
可是石廷柱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请他不必担心松山城里的杨振所部,杨振这一次会跟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一样按兵不动。
即便如此,为了确保后队人马的安全,多铎仍然采取了一些预防的办法,比如叫石廷柱绕道西边南下,决不能走距离海岸更近的驿道,就是出自他的命令。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即使他已经预先做了布置,他的后队车炮辎重也仍然没能躲得开明军的半路伏击。
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条道路明明是他们昨天午时前后才刚刚走过的道路啊!
接到石廷柱中了埋伏的急报之后,多铎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又暴跳如雷,一边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竟然有人胆敢出城袭击镶白旗的后队人马,另一边对石廷柱十分恼火,觉得这个石廷柱名不副实,简直是一个废物。
但是再怎么暴跳如雷,豪格不去,他就得去,石廷柱的镶白旗汉军可是他旗下的人。
豪格当然无所谓,可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隶属于镶白旗的石廷柱所部全军覆没。
因为这个石廷柱,还是他的儿女亲家,而前来求救的石廷柱的三儿子石华善,正是黄台吉给他女儿指定的女婿。
所以,见到了石廷柱紧急派出的信使石华善之后,豪格与多铎一碰面,就迅速敲定了这件事情。
即由豪格率领镶黄旗兵马,继续顿兵宁远城下,而多铎则率其所部已不足三千之众,回师救援石廷柱,然后将石廷柱携运的重炮尽快带到宁远去。
就这样,满鞑子的十王爷多罗豫郡王多铎,很快就领着刚刚在宁远城下战了一场的镶白旗兵马,跟随石华善,赶往葛砬子山附近的卧牛沟来了。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来,踏上的竟然是一条不归路。
直到在东官沟中了埋伏,多铎都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明明这条路,是自己昨天才走过的啊,明明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的明军都还乖乖地守在城里啊,自己怎么会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中了明军的埋伏呢!
不管多铎有多么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是持续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投掷过来的爆炸物,不知道什么人射过来的弹丸,却正在一刻不停地收割着他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旗丁披甲的命。
刚刚发现中伏的时候,多铎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他心里充满的只有狂暴的愤怒。
他手里拿着马鞭子见人就抽,只要挡在他的面前或者身边,根本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人。
当然,多铎就是多铎,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比如敏锐的战场洞察力。
当他率领的人马陷入埋伏,前后左右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很快敏锐地觉察到来了明军伏击圈的薄弱之处。
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杨振所率领的火枪手、掷弹手,只来得及在东官沟沟底道路的对面山坡上,挖掘出一条壕沟。
火枪手和掷弹手们共同一条壕沟,好处是壕沟接近沟底的道路,行经此处道路的敌人,皆在火枪的射程之内,同时也在掷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可是坏处却在于,他们的阵地,他们的火力线,过于单薄了一点。
敌人只要突破了这条壕沟,冲上对面相对平缓的山坡,就算是突破了他们的伏击圈。
如果敌人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转过头来,给他们来一个反包围。
而多铎在混乱之中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且说杨振打响了第一枪,发起了东官沟伏击作战之后,整个东官沟腹地长达一里多的沟底很快就枪炮齐鸣,陷入了混乱之中。
杨振一方的人少,但总体上却占尽了地利的优势,占尽了先发制人的优势,火枪,手榴弹,冲天炮发射的开花弹,打得拥挤在沟底道路上的镶白旗兵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杨振本人处在整个东官沟伏击地域的中间位置,他的左右两侧,各有大约一半的队伍一字排开分布着。
当他开了第一枪之后,就半蹲在壕沟和灌木丛的掩护之下重新装填弹药,而这时,一大队身披重甲的满鞑子骑士,一圈圈一层层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个年轻瘦削的人物周围,拼命鞭打着坐骑,朝杨振所在的低缓山坡冲来。
看样子,他们是想一鼓作气冲进山坡上的那片废墟,以便在突破包围的同时,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个坚实的掩护之所。
那冲在前面的人,不断地惨叫着落马坠地,可是其余的仍旧前仆后继汹涌冲来。
他们一边哇哩哇啦地叫喊往前冲,一边张弓搭箭朝杨振所在的方向射过来。
犀利的箭雨一阵紧似一阵,将杨振附近一些在战斗中完全忘记了隐蔽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直接射死在了壕沟里。
“掷弹兵!掷弹兵!掷弹兵……”
杨振见状,一边高声呼喊着掷弹兵投弹,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填着火枪。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是装填不好,不是通条塞不进去,就是引火药倒不准引火药槽的位置。
山坡上的壕沟,距离山沟里的土路,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满鞑子镶白旗的骑士们护着那个年轻人不惜死伤地冲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近前。
一张张狂怒的狰狞的脸,已经清晰可见。
杨振举起匆忙装填完成的火枪,朝着越冲越近的满鞑子人群再次打响了一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官沟沟底道路中间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爆炸声,连带着杨振脚底下的地面都一阵颤动,一瞬间仿佛地震了一般。
杨振站立不稳,被当场掀翻在了壕沟里面。
他倒在地上,一时间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却能清晰地看见天上飞舞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些漫天飞舞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和身上,落了厚厚一层。
它们看起来有土石,有血肉,有毛发,有衣甲,简直什么都有。
最令他惊奇的是,先前那个被许多人簇拥着冲向他的满鞑子镶白旗里的年轻大人物,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趴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原本隔着十几步远的他们,此时此刻竟然躺在了同一条壕沟里。
第四二七章 大捷
“都督,都督,都督……”
张国淦、李禄、麻克清等人,围在杨振的身边不断地叫着。
但是杨振只能看见他们或焦急或喜悦的神色,只看得见他们在冲着自己叫喊,却听不见他们在叫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杨振才从嗡嗡嗡嗡的耳鸣声中,重新又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都督,仇震泰、袁进都来了,他们已经堵住西官沟那头了!”
“好,好,好,李禄,你亲自到前头去,把前头的沟口也堵住,不能让满鞑子跑了!”
之前埋设在道路上面的二十颗万人敌,几乎在同时发生了爆炸,一时间地动山摇。
剧烈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仅掀翻了处在外围的杨振,而且震得杨振耳鸣不已,一度失去了听觉。
从嗡嗡耳鸣之中恢复了听觉以后,杨振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眼前东官沟沟底地狱一般的情景,他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趁热打铁,把沟底的两头堵住,把这股满鞑子彻底消灭在这里。
李禄领了杨振的命令,二话不说,一边喊叫着掷弹兵,一边沿着壕沟往前方跑去,他的身后则跟着一批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手榴弹的掷弹手。
“麻克清,你快去传令告诉马壮,叫他继续开炮,不能停歇,哪里满鞑子多,就往哪里打!张国淦,快把火枪手收拢起来,先与满鞑子脱离接触,叫大家退到坡上再一起开火!”
杨振恢复过来之后,迅速看清了东官沟沟底的形势,并迅速下达了几个命令。
之前的大爆炸,不仅把沟底道路上云集的镶白旗满鞑子骑兵队伍彻底炸乱了套,而且也对部署道路一侧壕沟里的火枪手、掷弹手们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不光是杨振被大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位于附近的其他许多火枪手、掷弹手也被撂倒在了一边。
就在这个短暂的火力间歇时刻,就有不少走投无路的满鞑子或者策马狂奔,或者下马步行,朝着壕沟所在的山坡方向冲了过来,甚至已有一些满鞑子挥舞着马刀、骨朵冲到了壕沟跟前。
而张国淦统带的火枪手们,则纷纷在火枪的枪口装上了刺刀,与冲到跟前的满鞑子拼起了刺刀。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到的景象。
一旦满鞑子与自己麾下的火枪手、掷弹手们混战在了一起,不仅自己的火枪手、掷弹手们无法充分发挥手中火器的威力,就连后边的冲天炮炮队,也将丧失它们的作用。
杨振下了命令以后,从壕沟里捡起一直冒着烟的松明火把,把它吹燃了以后,将胸前携带了一路的四颗手榴弹取下,一颗接着一颗点燃了投掷出去。
一下子就将正在喊叫着冲向自己的一队十几个满鞑子一扫而空,炸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杨振刚想喘口气歇一歇,就又看见一群满鞑子喊叫着什么“额尔克粗忽尔”,朝他这个方向前仆后继地冲来。
杨振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后突然投出了一颗冒烟的手榴弹,将那群满鞑子冲过来的势头稍稍遏制了一下。
他急忙回头看,却见那人正是麻克清。
麻克清又接连投出了两颗手榴弹,然后跳进了壕沟里,对杨振说道:“都督,小的听他们一直喊的是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据小的所知,厄里克出呼里是满鞑子十王爷的封号!”
“你是说他们叫的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
杨振听见麻克清的这个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有点把握不住。
“正是!”
麻克清冲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叫的,正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的封号。小的在满鞑子那边时,听人说起满鞑子的十王爷,皆称呼为厄里克出呼里!”
听到这里,杨振想起了当时被人簇拥着冲向他的那个年轻敌将,于是急忙转了身,去看先前被万人敌的大爆炸炸飞到了他的壕沟里来的那个年轻人。
“你可认得多铎?”
“这个,小的倒不认识,但听他们呼喊,恐怕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就在这附近!”
听见麻克清这么说,杨振再不迟疑,立刻冲过去,将那个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年轻敌将,抓在手里,然后用力拖出了壕沟,往前方不远处的那片断壁残垣所在的地方行去。
厄里克,是蒙语额尔克的转音,在蒙语里是英武雄壮的意思,但是这个年轻的敌将,却一点也没有英武雄壮的样子。
杨振一手拿着火枪,一手拖着他前行,行动依然灵敏快捷,几个起落之间,就冲到了坡上一个废墟的断墙后面。
麻克清、张国淦等人在后面紧跟着,同样跟着撤离壕沟的,还有许多火枪手和掷弹手。
他们跟着杨振,脱离与满鞑子的接触之后,撤到了曾经的东官沟官屯遗留的废墟前面,转身居高临下,再次形成了一道防线。
早在这大片废墟后面设立了十个炮位的马壮,连忙调整射角,朝着坡下开了几炮,将紧跟其后的一群满鞑子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杨振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敌将撤离壕沟的行为,很快就引发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
原本在沟底里四下乱战的满鞑子,仿佛找到了主攻的方向一样,开始一窝蜂地朝杨振隐蔽的方向冲来。
他们一边往山坡上杨振隐蔽的废墟处冲击,一边却如癫如狂地嚎叫着:“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
这句话仿佛是咒语一般,将道路上七零八落散乱的慌乱的满鞑子们,迅速召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猛冲过来。
马壮指挥的冲天炮队,调整了射角,一炮接着一炮地,将开花弹发射到满鞑子的人群里面,然后轰然炸开,将周围的骑士与下了马的步卒炸翻在地。
张国淦指挥的火枪队,与满鞑子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后,又可以从容地开枪射击了,将一个个侥幸冲到最佳射程里面的满鞑子一一击毙。
还有撤退回来的掷弹兵们,在自己身的安全有了一定的屏障之后,也开始重新发挥他们的作用,将那些漏网之鱼炸死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对从坡下冲过来的满鞑子起不到什么吓阻的作用,活着的满鞑子仍旧呼喊着往上猛冲。
杨振藏身在一堵断墙后面,看着满鞑子前仆后继的场面,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越发笃定,躺在自己脚下昏死过去的这个年轻敌将,必是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无疑了。
或许只有多铎这样的人物,才会让他们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不惜一切地冲过来。
杨振让麻克清用女真话高声喊了几句投降不杀,结果不仅毫无作用,反倒激起了幸存的满鞑子的血气之勇,一个个嗷嗷叫着冲得更猛了。
然而,这场伏击战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么做已经没有任何用了,这么做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送死或者说寻死了。
满鞑子军法严酷,若主子阵亡,仆从即使逃生,回去以后也是一个死,而且是背着临阵脱逃的罪名被处死。
与其按临阵脱逃被处死,他们倒是更愿意死在战场上,至少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家人免遭罪责。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四日黄昏时分,东官沟里的伏击战,随着仇震海、袁进、俞亮泰、李禄几支队伍的会师,总算结束了。
对杨振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过的大捷。
战前,这一支多达两千多骑的满鞑子,气势汹汹而来,等到战后,除了一开始冲在最前面探路的骑兵,还有滞留在队尾并最后冲破了仇震海和袁进率部围堵逃出生天的数百人马之外,剩下的或死或伤,全都被留在了东官沟里。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自己这边的损失也让他倍感心痛,战前他带到东官沟设伏的八百余人,一战死伤几近三百人。
而这,还是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在自己这一方完全占尽了地利,完全掌握了主动的情况下造成的损失。
至于随后赶来的,从东官沟西南入口处包抄满鞑子队尾的仇震海、袁进所部更是伤亡惨重,伤亡总数还超过了东官沟伏击战的主战场。
若非转头突围的那些满鞑子不愿恋战,那么他们的伤亡恐怕就更大了。
同时,让杨振极其失望的是,东官沟这里枪炮齐鸣,杀声震天,距离此地只有十几里的连山城里却毫无动静。
祖大寿的一个弟弟祖大名,就率军三千驻扎在连山城里,但却没有派出一兵一马前来支援。
如果祖大名派人出城参战的话,那么这次前来东官沟的镶白旗满鞑子,必定全军覆没,而杨振在东官沟伏击战之后所面临的形势,也将会好上很多。
然而可惜的是,祖大名唯恐引火烧身,当东官沟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紧闭城门,连派人出城去哨探一番的胆量都没有。
而当东官沟大局已定,仅有三四百镶白旗的满鞑子,经过连山城的西郊,仓皇撤回宁远方向的时候,祖大名仍旧坚守不出,生不出一点出城拦阻的勇气。
第四二八章 俘虏
东官沟伏击战,杨振再一次认清了自己面临的处境,在辽西地面上,他根本没有靠得住的友军。
虽然近在咫尺的连山,驻扎着三千多辽东军,而在并不太遥远的塔山,同样也驻扎着数千辽东军,可是这些人绝不会在他需要援军的时候伸出援手。
当然了,尽管他的处境如此悲催,可是他仍旧有他的盟友。
这个盟友,就是夜色。
辽西进入了十月,天黑得就早了,才过了酉时,位于群山之中的东官沟一带,就四下里黑沉沉的了。
“杨都督,兄弟无能啊,没能把逃跑的满鞑子全都拦住,有那么三百来骑,突破了咱们的包围,往南去了。咱们得赶紧收拾收拾,赶紧撤了!”
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的袁进,到东官沟见了杨振的面儿以后,也不寒暄,立刻点出了危险所在,建议杨振赶紧打扫了战场,收拾了斩获,尽快撤离。
“都督,是得撤了,那些突围逃走的满鞑子,必是南下宁远那里去了。满鞑子多骑兵,来得快,一旦他们搬来了大批救兵,咱们怕是转眼就被反包围了。”
满脸血污的仇震海,在包抄满鞑子后路的战斗中,想来也是拼尽全力了,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神情异常疲惫。
“咱们没有骑兵,能取得眼下的胜利,全靠出其不意。如今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此地便不能久留。而且眼前的这场胜利,已可算是大捷中的大捷了。有此大捷,都督足以有所交代了!”
杨振站在山坡上,听了这些话,看了看袁进,又看了看仇震海,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夜色,最后对他们说道:
“袁老兄,仇统带,你们说的没错,我们的确该尽快撤离此地。这样吧,此地战场,就交给你们和俞都司负责收拾。
“所有死了的满鞑子,一律砍下首级,扒下衣甲盔帽,带走刀枪弓弩,那些还活着的满鞑子,能动的,绑了带走,不能动的,一律补刀,按死了的处理。
“咱们自己的弟兄——,受伤的弟兄带走救治,战死的弟兄,且记下他们姓名来历,就地安葬在东官沟屯这片山坡上吧。我保证,等将来我们胜利了,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给他们该有的荣耀。”
说到这里,杨振心情沉重,再想了想,接着说道:“收拾完战场以后,你们不必在此等候,应当带着斩获,直接返回海上。
“此地距离连山河上游不远,你们也可以两手准备,派人回去传令,趁着海上涨潮,把船开到上游,然后载了战果顺河入海。你们入海之后,即可扬帆北上,到北石壶山外海,靠岸等待!”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也不等袁进、仇震海、俞亮泰回答,立刻就转脸对同样满身血污的李禄、张国淦、马壮三人说道:
“你们几个,马上收拢了满鞑子还能骑乘的战马,领着还能开火上阵的弟兄,带上剩下的所有弹药,跟我一起到卧牛沟去。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既然石廷柱的重炮陷在了卧牛沟,我们就要一鼓作气解决了他们才好!”
杨振也知道,现在继续留在葛砬子山一带的山谷里非常危险,万一屯兵宁远城下的豪格连夜赶了过来,那么自己面临的形势很可能就会急转直下。
到时候,莫说自己一行能不能将石廷柱所部一举击溃了,就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可是,这一次实在是机会难得,如果错过了,今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满鞑子进攻辽西诸城,所能仰赖的唯一的攻坚利器,就是他们费尽心血铸造的大炮。
由于满鞑子人口少,人力物力财力皆有不足,铜铁更不足,所以自行铸造的红衣大炮的数量并不多。
一直到崇祯十五年,满鞑子在松锦大战之中大获全胜,俘获了数不清的大小火炮与军械弹药之后,他们的火器数量,尤其是大炮数量,才一举超过了关内的明军。
然后,又靠着他们自造的尤其是俘获的重炮,才一举击溃了什么没什么先进火炮装备的李闯农民军,从而入主中原成功。
现在,掌管满鞑子打造重炮队伍的重要人物石廷柱就在眼前,而他所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又带了大批的重炮随行,若是就这么放过了,将来这些重炮就会再次成为满鞑子攻击松山的凭借。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再绞尽脑汁地去想办法破坏这些重炮,倒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毁了它们。
而他想出的办法不是别的,就是趁着夜暗,再一次假扮鞑子浑水摸鱼。
“剥下满鞑子的衣甲,叫能去的弟兄们都换上。咱们穿他们的衣甲,骑他们的战马,打他们的旗号,再给他们来一记黑虎掏心!”
李禄等人听得直皱眉头,皆知这么做十分危险,一旦打着援兵的旗号进入敌阵,黑虎掏心不成,就可能陷入包围之中。
然而李禄、张国淦、马壮几个,都是追随杨振很久的人了,也都知道杨振的脾气,知道他一旦说出口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杨振面色凝重,终无更改,心知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于是躬身领命,转身安排去了。
留在原地的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相互看了看彼此,最后也没说什么,冲着一抱拳一躬身,转身离去,督促所部剩余人马赶紧收拾斩获。
其实,到了酉时,只相当于后来的傍晚五点到七点,这个时辰,天色并未完全黑透。
杨振做出了新的决定之后,已经来到东官沟战场的亲兵队长郭小武,很快就给他牵来了一批完好无伤鞍蹬俱全的战马。
杨振翻身上了马,然后对郭小武、麻克清两个说道:“麻六,你懂女真话,一会儿换了衣甲,跟我走一趟!
“至于郭小武,这次你就不必跟着去了。接下来你的唯一任务,就是给我寸步不离地看住了这个满鞑子的十王爷!还有那个什么固山额真、梅勒章京,记住了,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松山去!”
多铎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认。
麻克清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身份过于卑微,根本没有机会得见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
虽然后来他从那个疑似多铎之人的身上搜检出了一块羊脂白玉的腰牌,可是他又不认得上面奇奇怪怪的满蒙文字,所以终究无法确定。
但是现在杨振的身边,却不只有麻六这么一个来自满鞑子那边的人了。
等到仇震海一到,立刻就确认了那个疑似多铎的人物,就是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本人。
仇震海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地位当然也不高,不过是一个备御的官身,只相当于满鞑子那边的牛录章京。
然而他却有着一个身为天助兵水师副将的哥哥仇震泰,作为仇震泰的左膀右臂,当年他在海州城里,也曾出席过不少高大上的场合,期间不止一次见过少年得志嚣张跋扈的多铎。
虽然身居高位的多铎对于地位不高的仇震海几乎肯定没什么印象,但是仇震海却对这个自带光芒走到哪里都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多铎印象深刻。
即便此时的多铎浑身血污地躺在东官沟屯的废墟里半死不活,即便天光昏暗,只能在火把的照射下进行辨认,可是仇震海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仇震海不仅认出了多铎,而且还认出了重伤落马被俘的满鞑子镶白旗新任的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图尔格的前任——镶白旗前固山额真伊尔登。
这个图尔格,原本就是多铎旗下的固山额真,因为前几年的一次作战失利,被黄台吉免去了镶白旗固山额真的职务。
几个月前,杨振率军突袭辽南的事情发生以后,伊尔登因为守御辽南不力,被剥夺了镶白旗固山额真的职务,这个图尔格就又被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了。
官复原职不久的图尔格,本想借着这次进攻宁锦的机会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番,巩固住自己的地位,但却没有想到,竟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官沟翻了船。
而且这一次翻船翻得是这么彻底,不仅兵败,而且受伤被俘。
与他一样悲催,甚至比他更加悲催的是,几个月前刚被剥夺了固山额真职务,被降为了镶白旗梅勒章京之一的老将伊尔登,再次折在杨振的手里。
当他们被仇震海认出,被人从受伤被俘的大批满鞑子里面拖拽出来,带到杨振面前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羞惭无地。
尤其是当他们两个得知自家主子王爷多铎同样落到了这伙明军的手里之后,简直是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求死。
然而杨振却偏不叫他们如意,并且不给他们一点体面,当场指示郭小武将他们从嘴到腿像绑粽子一样绑得结结实实,让他们就是想咬舌自尽也做不到。
眼见天色已不早,杨振向袁进、仇震海等人交代了收拾战场,并尽快撤离的事情之后不久,就领着李禄、张国淦、马壮挑选出来的四百余人,悉数披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打着火把,打马往卧牛沟的方向赶去。
第四二九章 退却
卧牛沟就在东官沟的东北七八里外,两地相去不远,由一条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山间谷地相连通,可谓是枪炮之声相闻。
杨振在东官沟这边打响了伏击作战之后,张臣在卧牛沟方向早听得真真切切,立刻叫潘喜派人彻底封锁了卧牛沟通往东官沟的出口。
与此同时,他也立刻将之前的封锁、围困与佯攻,变成了不遗余力的猛攻,直打得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石廷柱手下的镶白旗汉军同样装备了大量的火器,除了满鞑子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之外,他们也有许多火枪。
不过,他们的火枪多是火绳枪,虽然制作十分精良,可毕竟与鲁密铳这种造价昂贵并领先时代的火枪,在射程上有着不小的差距。
与此同时,他们的鸟枪火铳所使用的火药,也不是张臣所部火枪手所使用的那种改良后的颗粒化的黑火药,而是传统的三合一粉末状黑火药。
至于潘喜率领的大量掷弹兵使用的飞将军手榴弹,那就更是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们所能抵御的了。
所以,石廷柱所部虽然人马很多,装备的火枪火炮也不少,但是面对张臣他们发动的攻击,并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尤其是由杨珅亲自指挥的冲天炮炮队,打出去以后落地能够爆炸的开花弹,更是给石廷柱手下初次遇见开花弹的镶白旗汉军牛录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然而可惜的是,卧牛沟的地形地势不同于东官沟,东官沟较为狭窄,而卧牛沟相对开阔。
东官沟两侧的山岭,一面是缓坡,一面是陡坡,尤其东南面的山头,虽然不高,但是比较陡峭,且紧邻沟底的道路。
而卧牛沟内除了南段一带的谷地相对狭窄之外,它的中段、北段则比较开阔,两侧山势连绵,却多是缓坡。
这个情况,让张臣他们所占据的地利优势,也就是居高临下的优势,并不是那么明显。
尤其是张臣等人率部抵达卧牛沟一带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把工事弄出个雏形,石廷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就押着大炮与辎重车队,从泉源沟的方向进入了卧牛沟。
所以,他们只来得及在卧牛沟南端,通往东官沟的最窄处,埋设了几个万人敌,卧牛沟开阔的中段,以及北面的入口处,都没有来得及构筑工事和做出布置。
等到这支镶白旗汉军队伍押着大炮和辎重车队,沿着卧牛沟里的道路,快速抵达南出口的时候,张臣只得先将卧牛沟的南出口,连带着走在前面的镶白旗汉军人马炸了个底朝天。
山谷两侧倾泻而下的土石,将卧牛沟南出口堵了大半,人马可以翻越而过,但是大队的炮车辎重,却根本无法通行了。
那之后,石廷柱先后派了几支人马前来清理,都被潘喜领着一队掷弹兵给炸了回去。
最后石廷柱没有办法,便后退了一段路程,然后重整旗鼓,派兵强攻卧牛沟东西侧的山坡、山头,企图打开南下的通路。
这一支数量颇为不少的镶白旗汉军,原本多是满鞑子旧汉军乌真超哈营出身,属于满鞑子里面善于使炮的队伍,此时又携运了大量重炮,自然在后撤了以后,设置了炮阵,然后用重炮轰击两侧的山坡、山头。
石廷柱用大炮轰一阵,就派步兵冲一回,然而一次次的冲击,皆以失败告终,除了给他的镶白旗汉军造成大量伤亡以外,并无真正的进展。
老奸巨猾的石廷柱倒想就此撤退,但是面对多铎和豪格这两个脾气暴躁的主子爷,他却不敢就此撤退。
于是只得利用大批红夷大炮的威力,压制卧牛沟南出口两侧的山头,给他随侍在侧的儿子石华善制造了一个机会,让他带了一队人马作信使,冲出了谷口,前往宁远城下找多铎和豪格报信去了。
当然了,这也是张臣、杨珅、潘喜他们有意放水,故意让石廷柱派出的求援人马冲出去。
若非有意放水,他们一个人一匹马也通不过卧牛沟的南出口。
石廷柱他们这一次带来了三十门红衣大炮,即三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已经是原来乌真超哈营所有重型红夷大炮的一半还多了。
论数量,比杨珅带来的冲天炮还多了十门。
论射程,红衣大炮比杨珅带来的冲天炮打得要远多了。
甚至论起惊天动地的声响来说,石廷柱带来的红衣大炮也远胜杨珅带来的冲天炮。
但是,满鞑子镶白旗汉军带来的红衣大炮却有一些他们克服不了的弊端。
其一,炮身连同炮车过于沉重了,移动极其不便。
其二,装填极其麻烦,每打完一次,都需要清膛,冷却,其耗时比冲天炮长多了。
其三,他们的红衣大炮在近距离内只能直射,除了声势骇人之外,他们对于隐藏在卧牛沟两侧山坡上山石背后以及山头背后的先遣营官军几乎没有什么有效杀伤。
他们打出的大量弹丸,都越过了张臣等人隐身的山坡山头,飞到了山岭,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其四,满鞑子红衣大炮与杨珅携带的冲天炮相比,最大的不足却是,他们打出的弹丸是实心弹。
每颗弹丸重达十几斤,打出去时候,的确有开山裂石的威力,然而它的威力也仅限于此而已。
张臣、杨珅、潘喜他们隐蔽葛砬子山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小山头上,灌木丛生,乱石林立,红衣大炮打出去的弹丸,几乎每一颗落点即是其终点,基本上没有什么杀伤半径。
满鞑子的红衣大炮,除非直接打在张臣等人统带先遣营官军的身上,或者直接打在杨珅山坳里的冲天炮炮位上面,才能发挥威力。
否则的话,它们也只能是如同大象打蚂蚁一样,或者大炮打蚊子一样,动静很大,但却毫无效果。
也正因为这样,当东官沟的方向突然枪炮声大作,张臣、杨珅他们突然使出全力猛攻沟底的时候,在卧牛沟里困兽犹斗的石廷柱,立刻认识到大事不妙了。
一个是埋伏在卧牛沟两侧山岭上的明军,不仅有威力惊人的鸟枪、震天雷,而且还有能打出开花弹的火炮,这让石廷柱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这个石廷柱是明军广宁守备出身,投降奴儿哈赤以后,一直属于满鞑子那边对火器比较在行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不仅一直是满鞑子重炮队伍,即乌真超哈的领军人物之一,而且也是满鞑子那边仿造红衣大炮的领军人物之一。
开花弹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们弄不出来,屡试屡败,除了不断的炸膛,给盛京的炮厂造成一次次损失之外,他们什么进展也没有取得。
最后,他们在孔有德带来的大批原属登莱的葡萄牙工匠的帮助下造出了威力不凡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以后,其他的尝试便告终止了,只一门心思把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到了这款重型红衣大炮的大批量铸造上面。
但是,这却不意味着石廷柱不懂得开花弹的厉害之处。
相反,作为满鞑子那边最早参与统带重炮队伍,并且一直统带重炮队伍的人物,他对火器发展的前景,一直有着敏锐的洞察。
这一回,他一发现对方打的是开花弹,而且自己的红衣重炮根本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立刻就认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另一个,让他感到极度危险的是,东官沟方向的枪炮大作说明,他让自己的儿子,多铎的女婿,即石华善,去宁远城下求援,现在看,完全是中了对方的围魏救赵之计,甚至是围点打援之计。
对于东官沟的地形地势,他是知道的,一旦石华善搬来的救兵,即多铎带领的援军,完全陷入了伏击圈,那么这一次就很可能凶多吉少了,轻则遭受重大伤亡,重则可能全军覆没。
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石廷柱懊悔不已,不过他犹豫再三之后,没有像石华善所建议的那样,干脆放弃了车炮辎重,猛攻卧牛沟的南口,集中兵力殊死一击,去东官沟与多铎会合,而是以炮车辎重为掩护边打边撤,往卧牛沟相对开阔的中段北段退却。
石廷柱宁肯承担不救多铎的罪责,也不愿意丢掉自己的立身之本,也就是那些重炮。
沿着来路向北退却,很快就起了作用。
满鞑子一退,埋伏在卧牛沟南端两侧的张臣、杨珅、潘喜的队伍,也不得不跟着往北转移自己的阵地,边追边打。
但是,到了卧牛沟中段北段腹地相对开阔的地方以后,张臣、杨珅、潘喜的队伍,就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他们火力也没有之前那么集中,那么强大了。
如果不是李守忠领着李麻、胡图格、夏舒、王煅等人,循着隆隆炮声,在黄昏时分,率部抵达卧牛沟的入口处,那么张臣想将石廷柱所部留在卧牛沟里的企图,眼看着就要失败了。
第四三零章 难道
李守忠带人登陆,前往红螺山传令,一路上倒是十分顺利,既没有遭遇到满鞑子哨骑的拦截,也没有遇到一个明军哨骑的影子。
早上出发,午时前后终于靠着一双退,跑到了红螺山。
但是等他传达了命令,集结起近千人马之后,这一行人却又不知道该到何处支援杨振了。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众人决定按照李守忠的意见,带着人马跟着他,先到高桥的帽头山下。
当日下午未时三刻左右,李守忠领着由大小红螺山的正兵、辅兵与杂役集中起来的九百多人马,赶到了高桥附近的七里河南岸帽头山下。
但是这个时候,驻扎在此地的石廷柱所部车炮辎重队伍,早就人去一空了。
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无法决断他们接下来应当往何处去,就在这个时候,张臣在卧牛沟的伏击战打响了。
于是,一行人循着声传数十里的炮声,从高桥,经塔山,然后转往葛砬子山方向,终于在塔山城西南群山之中的泉源沟,发现了满鞑子炮车辎重行过崭新车辙。
最后,在黄昏时分,赶在石廷柱率部撤出卧牛沟之前,抵达了卧牛沟的北段入口处,堵住了石廷柱车炮辎重队伍的退路。
然而可惜的是,李麻、胡图格、夏舒以及王煅带来的人马虽多,正兵却只有一哨,而且还是轻骑。
其他的辅兵预备哨人数虽然不少,足有六七百人,但他们装备的都是近战火器,也就是普通的火绳枪和红螺山已经开始自产的飞将军。
他们没有杨珅那样的火炮,也没有其他的任何火炮。
所以,面对石廷柱指挥满鞑子使用重炮开路的做法,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暂时没有还手之力。
除了炸塌山石堵死满鞑子的退路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取胜办法。
就这样,卧牛沟里的战况一时僵持了下来。
——石廷柱用炮车和辎重车辆在卧牛沟腹地围成了一个车营,将剩余的所有人马集中在了车营里面,大炮、弓箭和火枪,长短结合,一致对外,如同刺猬一样,叫顾忌伤亡的张臣他们一时无从下手。
与此同时,石廷柱他们这么做,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画地为牢,放弃了连夜突围的打算。
眼看着天色一黑,东官沟那边枪炮声喊杀声减小,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石廷柱虽然认为多铎所部人马凶多吉少,可是他对多铎的胜出仍抱着一线希望。
他总觉得,以多铎率领的满洲镶白旗巴牙喇和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率领的镶白旗阿礼哈超哈,皆是一时选锋,最是精锐无比,当不至于真的一败涂地,真的全军覆没。
虽然他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有这样的危险,但他却不愿意相信。
在他看来,多铎虽然年轻,虽然暴躁,可是黄台吉给他的厄里克出呼里的封号,并不是白给的。
在以往的多次战争中,多铎最善于把旗下最精锐的巴牙喇,集中起来进行穿插突击,而且每战必先,悍勇无敌。
最重要的是,他还能每战必胜,从来没有失手过。
当石廷柱干脆画地为牢,将大批的炮车和辎重车辆围成了车城以后,他自知一时无法突围撤退,只得转而再次寄希望于多铎这次仍能够逢凶化吉,突破东官沟里的埋伏,前来搭救自己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机会已经十分渺茫,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对此不愿死心。
夜色笼罩大地,卧牛沟里黑沉沉一片,
仓促围起来的车城里士气低落,只有那些随时准备开炮的炮手们手里的火把在风中闪耀,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些战马不时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大批的伤兵躺在地上,在呻吟,在哀嚎。
车城正中,点着一堆小小的篝火,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等一众将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围在篝火堆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同样眉头紧锁的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
石廷柱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太大,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此时一张黑黝黝的脸上浓眉紧锁,细眼睛眯缝着,盯着篝火的光看,高颧骨让他一脸凶相,而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只留着浓密的八字短须的面庞,又让他显得干练果断。
“父亲,咱们这么干坐着怕是不行。豫王爷那边,不管是胜是败,咱们若是始终无所作为,完全坐视不理的话,将来怕是要惹上麻烦,毕竟这援兵,可是咱们请来的啊!”
那个曾经在松山城外,在杨振面前十分嚣张的石华善,在他爹石廷柱的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张面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番话。
“哼,坐视不理,为父倒是想理,可是如今这个局面,为父又能怎么理呢?现如今我们伤亡惨重,深陷重围,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支援豫王爷?豫王爷那边,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石廷柱见自己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继续鼓动自己丢了车炮辎重,全军往南突围,不得不当着众将的面儿,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
“我们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眼前的这些大炮、辎重和车城,要是丢弃了这些,离开了这里,别说去支援豫王爷了,从这里到东官沟,十几里地,恐怕处处都是我们葬身之所!”
说完这些话,石廷柱突然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手下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脸上扫过,最后说道:
“不是我们不去,而是我们去不了。按理说,豫王爷是镶白旗的主子爷,怎能不救?但是我们一旦丢了这些重炮,我们不仅救不到豫王爷,光是战时丢弃重炮这一项罪名,将来追究起来,我们就得人头落地啊!”
最后这段话,石廷柱说的是语重心长,既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提醒他麾下的诸将。
果然,他这么一说,什么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都是点头不已。
黄台吉与多铎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心知肚明的,多铎真要出了事情,黄台吉未必会把他们怎么样。
可要是他们携带的重炮出了事情,被他们给弄丢了,他们就算人回去了,估计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要知道,黄台吉为了铸造这些重炮,可是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几乎集中了眼下满清国内的所有铜铁资源。
几年下来,一共才造出了六十余门自制的重型红夷大炮。
这一次,黄台吉并把其中的半数,即三十门,交给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的乌真超哈牛录使用,对他们所寄托的期望不可谓不深。
一旦他们辜负了这份期望,他们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而且,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明白,黄台吉之所以重用他们,就是因为这些重炮,要是没有了这些重炮,他们哪有什么资格继续做什么梅勒章京、甲喇章京?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虽然石华善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他父亲丢弃车炮辎重,要么前冲,去跟多铎会合,要么撤退,逃出卧牛沟。
但是石廷柱都没有听从,不仅石廷柱不同意这么做,而且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全都不同意这么做。
“小额附爷对豫王爷翁婿情深,关心则乱。须知,豫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王爷旗下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不仅骁勇善战,冠于诸军,一般明军那是王爷对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爷旗下没有车炮辎重羁绊拖累,他们就是中了埋伏,也必能冲得出来。损失,必定会有损失,但是,决不至于全军覆没!”
石廷柱的左膀右臂之一,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知道石廷柱的心思所在之处,当下站出来帮着石廷柱安抚躁动不安的石华善。
与此同时,这个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仍旧抱着幻想,渴望坚守待援,然后与援军一起合作,进而反败为胜:
“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乃是要想想办法如何利用夜色,派小队人马翻山越岭穿插出去,连夜赶回锦州城外的大营,去找马光远或者达尔汉,他们立刻派兵来援。到了明日一早,咱们里应外合,仍有机会把这支明军一网打尽。”
金维城这番话,让一旁的甲喇章京佟代、甲喇章京佟国荫听得直点头。
石廷柱见金维城主动站出来安抚军心,也点了点头,寻思来寻思去,觉得金维城说的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当下便要按照金维城的说法,安排自己的儿子石华善再领一队人马悄悄穿插出去求援。
就在这个时候,卧牛沟南段谷地里突然出来一阵“砰砰砰砰”的枪响。
石廷柱吃了一惊,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仍然使劲地往南张望。
金维城嘴里的小额附爷石华善,以及金维城本人,还有佟代、佟国荫等人,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各自找了高处,一起往南张望。
卧牛沟南端突然传来的密集枪声之中,还夹杂已让他们无比熟悉的“震天雷”的阵阵爆炸声。
正在心急如焚的小额附爷石华善,立刻又惊又喜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是,难道说,是豫王爷的人马来了?!”
第四三一章 援军
石廷柱、金维城等人听见石华善说出来的这番话,顿时在内心深处对此生出了无限希望。
虽然知道多铎可能凶多吉少,但是他们还是打心眼儿里希望多铎不要出事,毕竟多铎地位贵重,若是真的出了事,他们都要倒霉。
卧牛沟的南端距离石廷柱他们在现在以车围营的卧牛沟腹地相距不远,那边枪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他们很就听到了一阵密集而且急促的马蹄声。
沉重的马蹄,踩踏着卧牛沟里的沙土路,发出“噔噔噔噔”的闷响声,朝着石廷柱他们立营的地方疾驰过来。
就在这一片火枪声中,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叫喊:“汉军乌真超哈固山额真石廷柱何在?!额附爷何在?!”
而且这些话,全都是用建州老女真话喊出来的。
原本还有一些惊疑不定的石华善一听见这话,心头狂喜,二话不说,立刻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朝着车城的南边就冲了过去。
他一边打马冲去,一边哈哈大笑,并高声喊叫着:“豫王爷来了,豫王爷来了,咱们的援军到了!快,快,移开粮车,让他们进来!移开粮车,让他们进来!”
守在车城里的镶白旗汉军,能战的还有一千多人,听见石华善这话,顿时士气就高涨了起来。
靠近车城南边辎重车的一队二鞑子立刻行动了起来,打起了火把,就要移开那几辆挡路的粮车。
这时候,就听见石廷柱突然暴喝了一声:“住手!给老子住手!”
一脸怒气冲冲的石廷柱策马来到跟前,翻身下马,一把将石华善从马上拉下,然后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石华善嫩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石廷柱犹自不解气,朝着他的儿子石华善怒斥道:“夜色之中,只凭几句话,如何分得清敌友?!如何能轻易打开营门?!”
石廷柱怒喝完他的儿子,然后转头对策马跟着前来的金维城说道:“着人多点火把,投掷到车城外面的路上,是不是豫王爷他们来了,到时候一看便知!”
石廷柱的话,立刻得到了执行。
很快便有许多镶白旗汉军的二鞑子们点燃了火把,然后用力投掷到车城的外面。
片刻之间,就有大量的火把,落在了车城南边数十步内的区域,将那片区域照得一片通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杨振领着麻克清策马疾驰而来,他们的身后紧跟着李禄、张国淦、马壮各哨一共四百余人,人人都是一身满洲镶白旗白底镶了红边的衣甲盔帽。
当然了,在他们鼓鼓囊塞的满洲镶白旗棉甲下面,一个个都足了飞将军手榴弹。
而马壮及其来自冲天炮队的部分麾下,还利用满鞑子悬挂在马鞍旁用来装首级的皮袋子里,装了一颗冲天炮用的开花弹。
杨振就是领着这样一支队伍,扮成了镶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满鞑子,翻过了卧牛沟的南口堆积如山的土石堆,进入到卧牛沟。
当然了,在刚刚抵达南口的时候,他们已经提前派人联络了把守卧牛沟南口的潘喜,并通过潘喜向张臣通报了杨振的安排。
所以,才会有了石廷柱他们所听见的密集的枪声和他们所谓的震天雷的爆炸声。
火枪的声响是真的,只是枪管里没有装填弹丸。
飞将军的爆炸声,也是真的,只是那些飞将军都是在杨振率队通过之后才投掷爆炸的。
但是这个安排,却成功骗取了石廷柱他们的初步信任。
若不是夜里敌我难辨,若不是石廷柱本身就比较多疑奸狡,恐怕就这么安排,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然而可惜的是,石廷柱十分多疑,并不因此就信赖夜色中接近的这支队伍。
石廷柱在镶白旗汉军车城南沿呵斥石华善的话,在安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也传进了杨振的耳朵里。
虽然他没有听得太真切,但却知道自己之前的安排并没有立刻骗取石廷柱的信任。
眼见石廷柱他们围起来的车城就在不远处,车城里却突然抛出了大量的火把,把车城前的道路照得通明,杨振的心里一阵暗骂,挨个问候石廷柱家里的女眷一遍。
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临头,该怎样做还是要怎样做的。
杨振领着四百来人疾驰而来,到了被一片火把隔开了几十步远的石廷柱车城南面道上勒马驻足。
“汉军乌真超哈固山额真石廷柱何在?!石华善额附爷何在?!”
这是杨振事先就告诉麻克清的固定问话,一路喊的也是这话,此时到了车城外面仍是喊的这个话。
当然了,麻克清使用的,仍然是他会说的那些建州老女真话。
“本额附爷在此!本额附爷在此!”
石廷柱虽然先是乃是女真人,但是到他这一辈汉化已久,早不会说那种鸟语了,可是到了他的儿子石华善这一拨人,却是自幼生长在后金国里了,自然听得说得女真话,当下连忙兴高采烈地应答了。
杨振此来,人人打了火把,显得颇为光明正大,兼且他们人人都是一身满洲镶白旗惯用的棉甲,甚至连战马身上的马镫鞍具,以及鞍具前面的皮袋子,都是满洲镶白旗惯用的式样,心里的疑惑已经打消了许多。
但是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因为他没能从这批镶白旗的人马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虽然双方隔着近百步的距离,但他对豫王爷多铎以及多铎手下满洲镶白旗现在的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包括前任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现在满洲梅勒章京伊尔登,都十分熟悉。
如果他们这几个人在其列,那么隔着老远,他一眼也能辨认出来,可是他却没有从来的这群人里找到多铎、图尔格、伊尔登等老熟人的身影。
“豫王爷何在?!”
石廷柱能听女真话,但是自己说的女真话且不利索,所以他干脆借了他儿子石华善的口,让石华善这么问道。
当然了,也幸亏他这么做了。
要不然的话,根据杨振来时定下的计划,只要石廷柱出面答话,那么由张国淦亲自挑选的十几个枪法好的火枪手,就会立刻开火,将他一举击毙。
“我们中了埋伏,厄里克出呼里王爷被一众巴牙喇护卫着往南突围出去了!他们很快就回带了和硕法丰阿亲王的人马再赶回来!”
麻克清听见对面车城里果然有人用鞑子话询问多铎的行踪,立刻就按照杨振的交代,用女真话做出了回答。
厄里克出呼里王爷,指的自然是豫王爷多铎。
用这个厄里克出呼里当作对多铎的尊称,就像用墨尔根代青尊称多尔衮一样,这是在满洲八旗上层的满蒙亲贵里面常用的称呼。
而和硕法丰阿王爷,指的则是豪格。
豪格的爵位是亲王,而他黄台吉给他的封号为严肃的“肃”,严肃的肃,肃穆的肃,在女真话里,就是法丰阿。
当然了,从这个封号里,也能看出来,黄台吉对豪格的期许,是希望他能变得严肃,肃穆一点,而不是那么暴躁易怒,不是那么言行轻浮。
“啊?!豫王爷可是安然无恙?!”
车城里的石华善立刻听见外面的人用他熟悉的女真话这么回答,当即一惊一乍地追问起了多铎的安危。
多铎中伏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是豫王爷多铎亲自率军突出重围到这里来了,但却没料到,多铎却是突围往南了。
“阿礼哈超哈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但是厄里克出呼里王爷以及巴牙喇安全无恙,已经往南突围出去了。”
同样躲在车城南沿的石廷柱听见了这话,担心石华善再问那些没有用的,立刻就告诉他说:
“叫图尔格,或者伊尔登亲自出面答话!”
石华善立刻将他爹石廷柱的话变成了女真话,大声问了出去,说是请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或者满洲梅勒章京伊尔登出面说话。
图尔格和伊尔登两个镶白旗的重要人物,这一次都跟着多铎来了。
这一点,石华善是知道的,而石廷柱也从石华善的回报之中得知了,当下自然要让他熟悉的人露一下面。
“镶白旗固山主子爷与梅勒章京伊尔登大人,跟着厄里克出呼里王爷一同往南突围出去了!临行前只派了阿礼哈超哈诸牛录向北突围,前来与汉军固山诸牛录会合!”
车城里问一句,麻克清小声把意思说了,然后迅速按照杨振的回话,用女真话大声说出去。
这中间虽然有些延误,可是总的来说,却也是对答如流。
尤其是杨振编的这个假话,可谓是天衣无缝,你们想叫老子露出马脚,门儿也没有!
麻克清说完了这番话,正等着车城里继续回答,这个时候,就听见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突然一阵枪响。
没有防备的杨振、麻克清等人皆被下了一跳,他们坐下的战马也跟着受了惊,躁动了起来。
第四三二章 开火
枪声在响,但一时之间,并无一颗弹丸射入人群,杨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知道这是张臣在策应自己。
于是杨振立刻将计就计,做出了一番惊恐慌乱的样子,以杨振为首的数百骑,很快就在石廷柱他们所在的车城外面来回奔驰。
枪声一直在响个不停,期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炮声的轰鸣。
杨振一边策马在原地打转,一边对麻克清说道:“快对他们说,敌人开始进攻了,他们何故关着门,不让咱们进入?”
麻克清立刻满含怒气地用女真话把杨振的质问之语高声喊了出去。
石廷柱等人自然注意到了外面突然的混乱,而两侧山坡上的火枪声以及夜暗中伴随着火枪声喷出的枪口烟火,也让他们连忙躲在了辎重大车的后面。
石华善听见外面显然充满了怒气的叫喊,立刻换成了石廷柱能听懂的话,问道:“父亲,敌人冲他们开火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是咱们的友军吗?何故仍不让他们进来?”
“你再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上官是谁?”
石华善连忙用满鞑子的女真话问了。
很快,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们是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的人马,唯一的上官,就是固山主子爷图尔格!”
“原来是固山额真图尔格的亲随卫队,怪不得如此眼生!”
石廷柱听了他儿子石华善的转述,心里立刻这么想到,仅剩的那一点疑惑也得到了解释。
又听见对方全程都能用自己都说不利索的建州老女真话对答如流,更大大地打消了他的提防之心。
就在这个时候,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再一次枪声大作,而且很快就就有“震天雷”从山坡处冒着烟火,被投掷到卧牛沟腹地的道路上。
“震天雷”的落点,距离拥挤在车城前面的“镶白旗”人马已经不远,“吓得”那些受惊的马匹到处乱窜。
一直躲在车城后面认真观察外面这支人马的石廷柱,亲眼看见这个突发的混乱状况之后,最终放了心。
“快,快,移开粮车,移开辎重,放图尔格的人马进来!”
石廷柱一声令下,原来有大批辎重车辆围起来形成的车城,缓缓被移开了一个缺口,车城上下埋伏着的鸟枪手、弓箭手,纷纷收起了手中鸟枪、弓弩,从各色大车上跳了下来。
杨振、李禄、张国淦、马壮等人已经借着方才卧牛沟两侧放空枪、放空炮制造的紧张形势,让坐下的战马提前动了起来,此时看见紧闭的车城终于打开,立刻呼哨一声,冲了过去。
四百余骑奔马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猛然冲入了向内打开的车城缺口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可就不再慎着了,刚策马冲了进去,就取了斜插在马鞍前那个皮袋子里的火枪在手,冲着门口两侧云集着欢呼等候的人群开了枪。
杨振开枪的时候,他的枪口外的刺刀几乎已经顶在了一个将领的胸口上,自然是一打一个准。
至于其他的人,情况与杨振也类似,“砰砰砰砰”的一阵枪声响过,车城入口处顿时一片大乱。
原本欢欢喜喜地迎接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人马进入的石华善,立刻就傻眼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开火?我们分明是自己人啊!”
策马从他身边经过的李禄,手里握着手榴弹一下,来不及点燃,便顺势当作了骨朵,直接朝石华善的脑袋上砸去,一下就将正暴跳如雷却又搞不清状况的石华善砸得昏死过去。
亲自下令撤了埋伏的守卫,打开车城迎接杨振等人进入的石廷柱,傻眼了片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
“错了,错了,他们不是友军,这是敌袭,这是敌袭!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然而石廷柱的反应再快,却也没有杨振、李禄他们四百余骑的战马快。
等他暴跳如雷地冲着车城内已然大乱的镶白旗汉军队伍喊出新的命令的时候,杨振、李禄、张国淦、马壮等人已经带着四百余骑冲了进去。
先前云集在车城入口处的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首当其中地遭到了第一波重击,不是被突然发作的火枪手们乱枪击中,就是被一冲而过的数百匹战马冲撞踩踏在地上。
就连石廷柱本人,在大声地用汉话重新发布了命令之后,也不幸地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被随即冲到了他身边的杨振,摸出短管火铳,一枪打倒在了地上。
杨振一行人披着满洲镶白旗的衣甲,他们冲进了石廷柱辛辛苦苦围起来的车城里面之后,基本上是横冲直撞,见人就杀。
原先云集在车城之中里面的镶白旗汉军,在夜色中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见了由本旗固山额真亲自放入车城里的“满洲镶白旗旗丁披甲”,一个个先自胆怯了。
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对本旗的满洲主子爷们发起攻击呢?
就这样,到处乱跑的镶白旗汉军散兵游勇们,被杨振、张国淦率领的火枪手们,用火枪上的刺刀刺死。
而那些抱团抵抗的,则被李禄率领的掷弹兵,或者马壮带领的炮手们,点燃手榴弹,以及比手榴弹威力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冲天炮开花弹,炸得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当杨振率队冲入了石廷柱围起来的车城以后,张臣、潘喜、杨珅、李守忠等人带领的各路人马,也从他们先前隐蔽的地方一路喊打喊杀地冲了出来,并将逃出了车城的镶白旗汉军士卒消灭在卧牛沟中。
在杨振带领的人马与张臣带领的人马里应外合之下,卧牛沟里的镶白旗汉军,终于全面崩溃。
仅仅半个时辰过后,喧嚣沸腾的卧牛沟就渐渐恢复了平静,枪炮声歇了,爆炸声也停止了。
卧牛沟里的镶白旗汉军在群龙无首、抵抗无力的情况下,很快就选择了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原本就是出身于辽东的明军,当年他们因为贪生怕死或者走投无路投降了满鞑子,现在自然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向杨振所部投降。
对他们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一向都是如此明智。
不过遇上了杨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即使投降了,即使诚心诚意投降了,也注定活不长。
当天夜里,戌亥相交之时,卧牛沟里大局已定,杨振在车城外召集了自军各部人马,并将所有投降的镶白旗汉军,连带受伤未死、被抓了俘虏的石廷柱、石华善、金维城、佟国荫等镶白旗汉军牛录章京以上将领,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松山总兵杨振,竟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这么做?”
石华善被李禄用手榴弹猛击了头部一下,昏死了过去,现在已经醒了过来。
不过,现在与之前,虽然只是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可是石华善的身份,却已经从之前高高在上的什么满鞑子额附爷,一下子沦为了杨振的阶下囚。
然而,这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两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的三子,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的女婿,显然还没有完成身份上的转换,还停留在从前。
他看见火把光照之下,站立在自己面前不远的那个高大汉子,竟然是那个曾经在松山城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松山总兵杨振,这让他一时之间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转不过那个弯儿。
——这个人不是准备要归附大清的吗?他怎么敢到这里伏击大清的王爷,伏击大清军队呢?!
“哈哈哈哈——”
杨振听见石华善的“质问”,登时被他的莫名惊诧给逗笑了,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对他说道: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东虏满鞑与其汉奸走狗,人人得而诛之,杨某这么做,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可笑的倒是你,死到临头,犹在妄自尊大!”
此时,杨振所部火枪手人人荷枪实弹,所部掷弹兵人人手持火把,早已将石廷柱麾下没死的那些大小章京们——一个梅勒章京、一个甲喇章京和七个牛录章京,团团围在了一起。
杨振话音一落,张臣、张国淦、李守忠带头,火枪手一下子端起了手中火枪,瞄准了被围的这些人。
对他们来说,满鞑子固然可恨,可是这些二鞑子却比真正的满鞑子还要可恨,根本没必要再跟这些人废什么话。
“哼哼,呵呵,杨振,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说起来,咱们石家与你杨家,还是世交呢。还记得广宁城么?那时候,我石廷柱是广宁守备,汝父杨国栋正是广宁参将。石杨两家也曾相交莫逆——”
张臣等人带头将装填了弹药的火枪对准了石华善等人之后,一直半躺在地上闭目待死的石廷柱,得知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正在设法招降的那个松山总兵杨振,突然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似地说出了这番话。
就这么一番话,已经让他气喘吁吁,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第四三三章 干掉
杨振先前在马上,摸出了短管手铳,朝他胸口打了一枪,将他打翻在地,此后就没再管他。
现在想来,当时那一枪很可能是打在了他的肺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石廷柱就活不了了。
杨振想着他说的那些话,看他捂着胸腹之间的位置手指间不断往外渗着血,便没去打断他。
石廷柱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又抬起眼皮看着杨振说道:“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每每见了我的面,都要叫一声叔叔。呵呵,没想到,没想到啊,我石廷柱英雄了大半生,最后却落在故人之子的手上,却死在你小杨振的手里。可笑的是,我还想给你谋个前程,呵呵,呵呵——”
石廷柱费劲巴拉地说完了这些话,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等他咳嗽结束,摊开手掌,那只捂着嘴的手上,全都是血。
石华善隔着不远,看见这个场面,喊了一声“父亲”,便要站起来冲将过去,当即被张国淦一枪托砸在腰上,瞬间瘫在了地上呻吟。
杨振听见石廷柱说起石杨两家的一些陈年旧事,想了想,便对他说道:“石廷柱,我今日杀你,既是要报国仇,也是要报家恨,若非你们世家兄弟开了广宁城投降,广宁城岂会落入奴儿哈赤之手?
“若非你们开了广宁城门投降,广宁城的军民百姓又岂会惨遭东虏屠杀?若非你们开了广宁城门投降,广宁后屯卫杨家又岂会家破人亡?!”
杨振说着这些话,想起了历史记载广宁失陷后的一幕幕惨状,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坏,说话的语气随之越来越冷酷。
石廷柱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拼命睁开了眼睛,看着杨振,说道:“你要怪,也该怪孙得功,却怪不得我石廷柱。况且你母亲并非被杀,而是悬梁自尽,杨家女眷皆是悬梁自尽,正因得我石氏兄弟庇护,并无一人被辱。
“现在孙得功已死,当年事,自该一了百了。我知你恨汉奸入骨,但我石廷柱先世即女真人也,当算不得汉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石廷柱到了现在,岂能再欺你诳你?
“若是你尚念当年广宁城中,石杨两家的世交之谊,故人之情,还请你高抬贵手,饶了犬子华善一命!”
石廷柱胸腹部中了一弹,而且是铅弹,以现在的医术救治水平,他已经死定了,杨振也不想在他身上在浪费什么力气。
但是听他说到这里,知他临死之前最挂念的却是那个纨绔子弟一般的石华善,当即做了决定。
让他放了石华善,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若不放他,却又饶他不死,那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隐患。
毕竟,这个石华善可是知道自己曾经接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御笔招降书信的人。
“什么世交之谊,什么故人之情,呵呵,你石廷柱不说还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你以为我会跟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谈什么世交之谊故人之情吗?!”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转向张国淦,用手指着兀自在地上蜷缩着的石华善,对张国淦说道:“干掉他!”
张国淦本就拿着火枪,并将枪口顶在了石华善的后脑勺上,听见了杨振的命令,当即猛扣了扳机,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传来,将跪在地上的其他镶白旗汉军将领下了一跳。
他们没想到,杨振说翻脸就翻脸,说杀人就杀人,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他们再去看石华善,却发现石华善剃得光秃秃的后脑勺,已被火枪打得塌陷了下去,血红血红的一团糟,如同扒了皮掉地上摔烂了的石榴。
方才还活生生的石华善,只是一眨眼间,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尽管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曾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可是眼见同伴如此,也难免心生惧意。
张国淦枪声响过,石华善横死当场。
而刚刚求着杨振看在石杨两家当年的交情上饶过石华善一条命的石廷柱,登时怒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肺部涌上来的血沫子呛住,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子,最终一命呜呼。
石华善、石廷柱相继死了以后,杨振满溢的杀心终于有所消退,便叫人先将包括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国荫在内的镶白旗汉军牛录章京以上将领活着的,一共九人,全都绑了,看押在一边。
然后,命令张臣率领所有火枪兵,主持看管甄别战场所有的俘虏,叮嘱张臣务必将每个汉军牛录里面牛录章京以下的所有官长,比如什么拔什库、分得拔什库全部挑出来,叫本牛录的降兵一个个上前,自己动手把他们的这些官长杀了。
凡愿意动手的,就留下,凡不愿动手的,就一起毙了。
尔后,杨振又命令杨珅率领所有炮兵,以及严省三所领的一队水师桨手,负责收拾卧牛沟战场上遗留的重炮弹药,叮嘱他把能用的重炮拣选出来运走。
凡是不能运走的,就装填了冲天炮的药包,把它就地炸毁。
同时,杨振命令李禄,带着所有的掷弹兵,尽快收拾卧牛沟战场上除了重炮之外的所有马匹辎重。
最后,杨振命令李麻、胡图格、夏舒、王煅等人,各自带着所部人马,打着火把去割取卧牛沟战场上所有伤亡的镶白旗汉军的首级,并就地收葬自军在卧牛沟战死的士卒、辅兵与杂役。
卧牛沟里战时在戌亥相交的时候就结束了,可是收拾善后的事情,却一直持续到过了子时方才告终。
张臣领着全体火枪兵,将所有投降的俘虏清点甄别了一边,将幸存牛录之中被指认的牛录章京以下官长,什么拔什库、分得拔什库,一共二十七人,全部找了出来,让那些俘虏们将他们处死。
拔什库,是女真官名,汉名为领催,掌管一个牛录内的户籍账簿文书以及军粮给养等事务。
一个牛录下面,往往有若干个拔什库,每个拔什库分管三十户或者五十户不等,
分得拔什库,也是女真官名,后来定汉名为骁骑校,它是一个牛录里面的二号人物,即牛录章京的副手,掌管所在牛录兵马的行军、扎营、出猎等事务。
这些职位不高,但是它们的作用却很重要,
没了这些人,那些剩下的新编镶白旗汉军牛录,一共八百零一人,立刻就会如同一盘散沙一样了。
而唯有如此,杨振也才能放心地带上他们一同上路。
考虑到这些汉奸二鞑子罪孽深重,杨振原本有意将他们全部处决,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方面,人力对自己来说多多益善,这些人既然罪孽深重,那就让他们去当免费的劳动力好了,如此这般,自己也没有什么心理困扰。
另一方面,留下了这些活着的俘虏,等到此战过后,或许自己可以请旨搞一次京师献俘。
卧牛沟这里的镶白旗汉军俘虏里面,杨振干掉了固山额真石廷柱、石华善父子,只剩下了一个梅勒章京、一个甲喇章京,还有几个牛录章京,的确是有点逊色,有点不够看。
但是,他在东官沟那里却俘虏到了一些满鞑子镶白旗的大人物,比如大名鼎鼎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还有名声不大但是职位不小的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前固山额真伊尔登等人。
有了这些人,再加上东官沟没死透的货真价实的满鞑子旗丁披甲,也的确够搞一次献俘仪式的了。
这样做,既能让崇祯皇帝高兴,也能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资历和光环,增加自己今后在朝野间说话的分量,从而也会大大地有利于今后自己在辽西的布局。
当天夜里,子时三刻,杨振率领着汇聚在卧牛沟一带的松山官军各部人马启程出发,连夜赶赴北石壶山附近的海岸去了。
除了八百多镶白旗汉军俘虏之外,李麻、夏舒、胡图格、王煅等人带领的红螺山人马在整个战场上找到并砍下了两千五百多颗带着金钱鼠尾的首级。
石廷柱带着南下宁远的镶白旗汉军十二个牛录三千六百人,相当于全军覆没了。
而经李麻、夏舒等人找到并安葬在卧牛沟一侧山坡上的松山官军将士,却只有三百八十一人。
其中占了大头的,既不是张臣带来的火枪兵,也不是潘喜带来的掷弹兵,更不是杨珅带来的冲天炮炮手。
包括严省三所部临时充任掷弹兵预备队的水师桨手们,伤亡也都不大。
损失最大的,反倒是抵达战场最晚的李麻、夏舒、王煅、胡图格等人率领的人马。
这些人刚刚抵达战场的时候,就赶上石廷柱所部向北突围撤退。
虽然他们凭着一股子锐气,凭着地利,也凭着李麻、胡图格的凶狠,最后挡住了行动迟缓的石廷柱所部的退路,但也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是相比之下,以三百八十一人的阵亡,换取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十二个牛录的全军覆没,还是非常非常划算的了。
何况除了这些镶白旗汉军二鞑子的首级之外,杨振他们还从卧牛沟带走了二十二门满鞑子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即满鞑子所谓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另外的八门重炮,炮车架在激战中悉数被毁,只剩下了炮身,而一门炮的炮身就有三四千斤之重。
杨珅在夜暗之下,仓促之间,也无法顺利携运,只得命人在炮管里塞满了火药堵死,将之原地炸毁了事。
第四三四章 覆辙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五日清晨,寅时已过,刚入卯时,杨振带着大队人马以及在卧牛沟获得的大批俘虏、大批车炮辎重物资,历经一路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了抵达了北石壶山以北的海岸附近。
其实,葛砬子山一带,与塔山以南、连山以北的海岸线之间,直线距离并不遥远。
若是杨振只带着先前的火枪兵、掷弹兵,包括冲天炮炮队,走完这段路程,可能也花不了一个时辰。
但是带上了二十二门沉重的炮车,以及三百余辆分别装载着军粮、弹药、军械、衣甲与首级的大车,他们的速度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方才深深体会到石廷柱带着车炮辎重行军的难处,同时也有点明白了多铎和豪格为什么会忍不住留了石廷柱督率车炮辎重在后缓行了。
好在这一路上虽然坎坷难行,但是杨振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管是立营在宁远城下的满鞑子肃亲王豪格,还是率军立营在锦州城外的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都没有在夜里派出人马赶来。
满鞑子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可能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近在数十里外的豪格一定得到了消息。
然而,豪格并没有派出大军来援,至少是没有向东官沟、卧牛沟方向派出救援的人马。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然,到底是因为豪格与多铎有嫌隙,所以豪格见死不救,还是因为豪格担心夜里出兵再遭伏击,那就不是杨振所能知道的了。
总而言之,豪格没有派出军队北上,马光远也没有派出军队南下,他们的按兵不动,给了杨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可以带着获得的战果,安然抵达自己预定的目的地。
卯时之初,杨振抵达海岸。
这个时间段,相当于早上五六点钟左右,此时夜暗虽未散去,但是天将破晓,天色已然微微亮。
北石壶山以北的海岸上,海风凛冽,早将昨夜海面上升腾的雾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杨振领着大批人马的前队,一出现在海岸上,就被守候在附近山头上的俞海潮发现了。
俞海潮经杨振看重,先后两次率队渡海,前往盖州湾、复州湾、金州湾一带公干,与胡长海、高成友联络,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俞亮泰麾下的二号人物了。
这一次,俞亮泰、严省三跟着杨振到东官沟一带打伏击,就把他留在了海上,叫他坐镇统领整个右翼船队。
俞亮泰、仇震海、袁进等人率部收拾了东官沟的战场,沿着连山河返回海上之后,就又把他派了上岸,叫他在岸上留心接应杨振一行。
俞海潮看见杨振的前队出现,立刻赶来相见,先是恭贺了自家都督率军取得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的大捷,然后又对杨振说道:
“都督,昨夜里卑职值守船队,觉华岛那边派船遣人来报,昨日傍晚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率军出战,陷入重围,战死于宁远城外北山岗!辽东巡抚衙门急令都督带领咱们松山官军走海路救援宁远!”
“啥玩意儿?!你说啥?!”
“卑职是说,宁远急令都督率军救援——”
“不是这个,是前一句!你是说有人报信金国凤战死了?!”
对于方一藻叫他带兵救援宁远城,他并不关心,有了东官沟和卧牛沟伏击战的胜利,满鞑子发起的宁远之围,即将不解而解。
现在他最关心的乃是,金国凤的生死,所以他看见俞海潮点头,随即又向他追问道:“这个事情,确定了吗?”
俞海潮见杨振真正关心的是这个事情,当即再次点头答道:“这是觉华岛水师转递的宁远塘报,据说宁远城向山海关,向京师递送的塘报,也是这个说法。所以,这个事情,当是千真万确了!”
“可知他为何非要出城,又是死于何人之手?”
“这个,卑职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昨日午后满鞑子即开始兵围宁远,挑衅邀战,作势攻城,城上枪炮齐发。后来满鞑子一路人马撤围北去,剩余人马退至宁远城外北山岗安营扎寨。金总兵为了激励城中士气,又以为有机可乘,遂领兵出战。结果——”
俞海潮说到这里,见杨振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整个人的情绪由刚刚见他的惊喜,瞬时转为低落,于是立刻接着说道:
“觉华岛转递的宁远塘报,本来要走海路,送去松山城,但在连山外海刚好遇上了我们的船队。目前那个塘报就在觉华岛水师袁副将的手上,一会儿上了船,都督一看便知。
“另外,据说——,据说,金总兵的一个儿子,金士俊金守备的弟弟,也在宁远城外北山岗一同战死了。同死的,还有金总兵父子麾下一百多亲兵家丁。”
俞海潮说完了这番话,就看见杨振双手捂住了脸,使劲揉搓着,固执地但却徒劳无功地掩饰着自己泪目难过的样子,当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的杨振,已经想明白大体上是怎么回事了,这让他一方面感到痛心不已,另一方面又难免生出许多自责。
满鞑子只是围了宁远城才两天,金国凤就忍不住出城接战,而且还是在杨振多管齐下叫人传话,叫他不要轻易出战的情况下,重蹈了历史覆辙,其实追根溯源,其直接原因,却恰恰是杨振自己发起的卧牛沟伏击战。
杨振叫张臣率队伏击了石廷柱,将他捆在卧牛沟里,石廷柱不得已派人向多铎求援,于是多铎便率军离开了宁远城下。
紧接着,金国凤认为城外的满鞑子一下子走了几千,只剩下五六千人,只要自己激发出宁远城一万多守军的勇气,就能够将城外的满鞑子击败,取得一次大捷。
于是,他就又走上了与原本历史上相同的那一条路,以为自己敢率百十人出战,就能激发城中辽东军的血气之勇。
然而金国凤哪里知道,宁远城中的守军虽多,却与他的立场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从他的身上受到一丝一毫的激励呢?
杨振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免金国凤之死的发生,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这件事情正是由他自己所采取的行为引发的连锁反应。
一想到这一点,一想到历史上发生的悲剧最终仍旧不免于发生,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对命运的一种深深的无力。
好在杨振入主松山的时候执意留下了金士俊,否则的话,这次一同死难的,恐怕就是他们父子三人了。
良久之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杨振,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对俞海潮说道:
“海边风大,眯了眼睛。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去传令吧,叫李麻、胡图格、夏舒三人即刻率部南下,到连山河畔巡哨,等待其他各部全员离岸,他们就可以撤回红螺山去了!另外叫其他各部,抓紧登船离岸,咱们返回松山!”
杨振说这话的时候,李禄、杨珅等人押解的后队车马辎重,也已经全员抵达海。
同时,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也率驻泊在附近的船队,靠了岸,停了船,开始指挥各部人马将物资搬运装船了。
此时正值这一带的潮水处于高位未退的时刻,比起潮水处在低位的时候,装载人马物资上船,要轻松了许多。
原本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他们从小凌河口一带出发的时候,带出来的大小船只有七十二艘。
当时,杨振一心只想着杀伤满鞑子的有生力量,只想着破坏他们的重炮粮械,并没有想着要截获了他们的大批车炮物资并带回松山城,所以,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船只。
然而,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仅大量地杀伤了满鞑子的有生力量,而且还俘获了大批重炮与车马物资。
如今既然截获了这些东西,只是一味地毁掉了,却又未免可惜。
也是多亏了袁进从觉华岛带来的大批船队,让杨振他们有了足够的船只,可以将俘获的物资全部装上船,运回去。
从卯时三刻开始,到辰巳之交,历时将近两个时辰,所有车炮辎重等物资,全部分派装载完毕。
伏击战结束以后俘获的各色战马、辕马,多达两千多匹,则全数交给了李麻、夏舒、胡图格三人所部,让他们带回大小红螺山去了。
而杨振也从北石壶山的山顶上下来,跟着杨珅率队压阵的冲天炮队,最后登上了袁进给他特意预留的一艘大船。
随后,各支船队一起扬帆离岸,乘风破浪,往松山外海小凌河河口的方向行去。
“都说满鞑子的肃亲王豪格行事鲁莽,易冲动,但是依我看,此人粗中有细,却也不可小觑呐。”
杨振最后上了袁进的船,见了袁进以后,便对他说道:“他这一次按兵不动,我看就比那个什么十王爷多铎高明一些。”
杨振虽然十分担心屯兵在宁远城下的豪格会突然率军出现在连山以北,但是他的心里未尝没有再打一场伏击战的想法。
依托海岸附近的山地打伏击,原本就是他这次离开松山,走海路出来寻找战机的初心。
背靠海岸,让他随时可以获得弹药补,也给可以随时撤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豪格真的率军来了,杨振仍然有信心在这一带的山地上,给他一个重击,尽管他现在的队伍已经十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