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五章 东岸
与松山城内外大干快上整军备战的火热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先前跟着杨振上岸袭击了许官堡、熊岳城、盖州城的胡大宝、胡长海、高成友这几个人,在杨振率部撤离了辽南海岸之后,却经历了一段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凄惨日子。
四月里,杨振率部横渡辽海,纠集起了辽海东岸从盖州湾到复州湾的几股海盗队伍,不仅烧了许官堡,而且破了熊岳城,破了盖州城,这个意外的事件,对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震动极大。
五月初,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不仅口授诏书,当众斥责了多铎,将这个满鞑子所谓的十王爷的爵位,从原来的和硕豫亲王降成了多罗豫郡王,并将大汉奸尚可喜的爵位,也从原来的智顺王降了一等,降为了智顺公。
多铎所领满鞑子镶白旗下许多人,都受到了夺职降爵,甚至是罚没庄田财产包衣奴仆的处罚。
与此同时,为了增强满鞑子在辽南沿海的防御力量,弥补辽南沿海一带的守御漏洞,鞑子伪帝黄台吉又在接下里的日子里,大幅度调整了满洲正白旗、镶白旗的驻防力量。
一个是,诏谕多罗豫郡王多铎,迁移满洲镶白旗都统衙门,至海州城内,好叫他亲临一线,主持整饬辽南防务,守卫清国盛京南大门。
另一个是,诏谕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同样离开其华丽铺张的盛京王府,迁移于辽阳城,亲率正白旗都统衙门赴辽阳坐镇,以当满洲镶白旗后路。
除此之外,降满洲镶白旗海州昂邦章京伊尔登为梅勒章京驻盖州,降满洲镶白旗梅勒章京珠玛喇为甲喇章京驻熊岳,叫他们戴罪立功,全力清剿盖州、熊岳一带的海盗团伙。
气急败坏的满鞑子豫郡王多铎,移镇海州不久,就领了满洲镶白旗的三千精锐,督率着同样心里暗自着急的尚可喜近万天助兵,出兵辽南沿海。
他们从辽河口到盖州湾,从盖州湾到复州湾,沿途如搜山检海一般,一路清剿辽南地区以及辽海东岸诸岛的海盗团伙。
多铎和尚可喜的清剿行动声势浩大,吓得胡大宝在五月中旬舍弃了兔儿岛的营地,带着麾下的船只和队伍,一路跑回了复州湾的长兴岛上暂避锋芒。
兔儿岛上散布的营寨,以及胡大宝他们曾经隐蔽的洞府,也被那些趁着退潮的时候登上兔儿岛的天助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到了五月底,多铎督率的清剿大军气势汹汹地抵达了复州湾一带,豫郡王多铎亲自坐镇复州城中,征调了金州、复州、旅顺口等地几乎所有堪用的大小船只一百多艘。
有了渡过海湾的船只以后,豫郡王多铎亲领大军,于六月初一这天,一鼓作气登上了复州湾里最大的岛屿长兴岛。
然而,令多铎暴跳如雷的是,这个复州湾里最大的岛上,这个长期被东江余部出身的海盗团伙盘踞的岛上,早已经人去岛空了。
多铎派出麾下大军,耗时两日,搜遍了全岛,却没有找到一个人影子。
随后,暴跳如雷的多铎坐镇在长兴岛上,指挥着麾下的大军乘船渡海,搜遍复州湾一带的所有大小岛屿,可是之前袭扰复州、熊岳、盖州等地的海盗们,就像是学会了隐身术一样,完全消失不见了。
到最后,他们只在长兴岛以及长兴岛周边复州湾一带的凤鸣岛、西中岛、南关岛,以及金州湾里的蚂蚁岛、猪岛、蛇岛、海猫岛等大小岛屿上面,找到了各股海盗团伙留下的山寨、水寨、码头、房屋以及开垦耕种的一块块农田。
这个结果,让多铎既极其郁闷,可又无可奈何,汪洋大海之中,谁又能知道那些来去无踪的海盗们驾着船只跑到哪里去了呢。
到了六月下旬,兴师动众搜山检海但却几乎一无所获的多铎,只得下令毁掉了各岛的码头、房屋、营寨以及不多的屯田,放火焚岛之后,不得不率军撤离了复州湾的诸岛,回到了复州城中。
多铎倒是有意继续沿海南下,继续搜山检海,甚至前东江镇各部盘踞过的诸岛一一搜检一番,或者乘船出海,距离海岸更远的汪洋之上去搜寻那些逃遁或者藏匿的海盗。
然而,他从旅顺口、金州、复州等处征调的船只,却根本承载不了他的雄心壮志。
从五月底到六月下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原本征调而来的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坏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五十几艘船只堪用。
多铎虽然很不甘心,但却也不得不听从了尚可喜等人的建议,极其郁闷地下令班师了。
一来,每年的六月底开始到七八月间,都是辽东半岛东西两面海上的台风季节,海上大浪高,绝不是海上作战的好时候。
特别是进入六月下旬以后,辽海东岸一带的天气,与辽海西岸即关宁锦防线沿海的天气,比较起来几乎大同小异,已经连阴了多日,眼看着台风天就要来了。
多铎这种人,没有出过海,对于这个海上的天象气候自然一无所知,可是跟在他身边的尚可喜以及尚可喜所部将领,却是人人一清二楚。
他们曾经长期驻扎在东江镇所辖的各个岛屿上面,对海上的天象气候自然了如指掌,多铎不甘心,可他们却不想陪着葬身鱼腹。
二来,多铎本人以及他所率领的满洲镶白旗精锐三千人,是生女真也好,是熟女真也罢,包括满洲镶白旗下的许多蒙古牛录,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
他们本来就不习水战,更何况海上的风浪与他们习惯深山老林里的河流湖泊截然不同。
在整个搜山检海的过程中,他们一个海盗也没见着,不仅浑身力气没处使劲,反倒因为期间层出不穷的翻船、撞船、沉船事故,淹死了不老少。
而且,六七月的辽南沿海诸岛上面,异常的潮湿,异常的闷热,许多小岛上又没有淡水补给,这个状况直让多铎镶白旗下的满蒙精锐叫苦连天。
天气日益恶劣,船只堪用的又所剩不多,再加上久而无功士气低落,多铎不撤都不行了。
当然了,也幸亏多铎听了尚可喜的意见,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及时收兵撤军,班师回了海州城,要不然的话,赶上了从六月底开始持续七月中旬的暴雨风浪,他想顺利撤回,或者说想全身而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部人马,当然并没有凭空消失不见。
胡大宝五月里从兔儿岛率部撤离,径直回到了长兴岛,同时也将满鞑子兴师动众清剿沿海诸岛的消息,带给了胡长海和高成友。
这两个人早知道,自己们跟着杨振抢了许官堡,抢了熊岳城,抢了盖州城,满鞑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打回到了复州湾长兴诸岛的老巢以后,他们两个越想越感到后怕,一边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听信了杨振的忽悠,跟着去袭扰满鞑子和二鞑子们的城池,另一边也随时准备着应对满鞑子的兴兵报复。
胡大宝一来,说明了满鞑子大军的规模之后,胡长海、高成友的想法与胡大宝一样,干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老子就算打不过你,难道还跑不过你吗?就算在陆地上跑步过你,难道在海上还跑不过你吗?
面对鞑子的清剿,这一点信心,胡长海和高成友他们还是有的。
如果不是他们擅长逃亡隐匿的话,当年旅顺口沦陷的时候,他们早就死在那里了,哪里还能有今天呢。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对杨振来说是一个战术原则,但是对胡长海高成友这种人来说,那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存法则。
所以,五月下旬的时候,多铎率领的大军一路沿着海岸搜山检海,距离复州湾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胡长海、高成友两个就下令各自麾下的人马收拾了贵重的家当,与胡大宝所部人马一起,卷了铺盖登船,扬帆出海,往南逃亡隐匿去了。
第四零六章 口信
为了避免与满鞑子的清剿队伍硬碰硬,或者说为了避免被满鞑子的清剿大军找到,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与旅顺口隔海相望的城隍岛上。
城隍岛,位于渤海海峡以南,隔着渤海海峡与旅顺口遥遥相望。
它由南北两个几乎相连的岛屿组成,北边的叫作北城隍岛,南边的叫作南城隍岛。
许多年前,胡长海他们还是大明官军水师的时候,曾经在上面驻扎过一段日子。
这个地方虽然很小,但是当年大明朝的登莱水师比较强大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有人驻扎的,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崇祯四年以后,伴随着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发动的登莱之乱,以及他们最后渡海投降后金,早年间由袁可立、孙元化等人辛苦打造起来的登莱水师,从此毁于一旦。
再后来,旅顺失陷,东江败亡,大明朝的海上力量几乎丧尽,位于登莱北面庙岛列岛之中最北的城隍岛,也因此早已弃守多年了。
既然胡长海他们一口气跑到了这里隐匿,那么多铎、尚可喜率领的大军,在复州湾、金州湾一带的海岛之上,自然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就这样,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各领所部横渡渤海海峡,在北城隍岛上停船靠岸,扎营躲避,从六月初躲到了七月底,既躲过了多铎、尚可喜大军的清剿,也躲过了六月底七月初海上的暴雨风浪。
这个期间,他们的队伍里,除了一批艘老旧的船只,在七月初的台风天里,被风浪损毁之外,其他男女老少都幸存了下来。
七月底,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粮秣将尽,遂派了人悄悄返回复州湾打探消息,得知满鞑子清剿大军已退,众人遂收拾了行装,在八月初启程北返。
复州湾里的长兴诸岛虽然被满鞑子的清剿大军扫荡了一遍,港口码头被破坏,营寨房屋被焚毁,包括辛勤开垦种植的大小块农田也遭到了肆意的践踏,但胡长海、高成友所部人马在那里经营已久,终究割舍不下。
就在八月十五日中秋节的傍晚,胡长海等人一行百余条船只,经过了途中的数次停靠观望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停靠在了他们曾经匆匆撤离的长兴岛上。
满鞑子上岛肆虐之后的长兴岛,就像是被野猪拱过的庄稼地一样——一团糟。
好在多铎他们撤离没过几天,就开始天降大雨,而且大雨一下就好多天,岛上遍布的繁密的森林并没有被焚毁。
有了木材就有了在岛上重建营寨的可能,也就有了在岛上过冬的底气。
悄没声息地回到了复州湾以后,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忙着重建营寨房屋,忙着重新恢复农田,而胡大宝则心急火燎地派人回了兔儿岛去打探消息。
没过两天,让胡大宝喜出望外的是,被他派回去打探消息的部下,给他领回来了一支船队。
而这个船队的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他们都熟悉的俞海潮。
俞海潮是俞亮泰的侄子,也是俞亮泰部下的千总,这一次,他是按照杨振的命令,要给要给胡大宝所部送来征东先遣营水师第一哨的旗号,以及胡大宝盖州湾守备的兵部官凭。
当然了,跟着俞海潮的船队一同运来的,还有杨振拨给胡大宝部三百员水师正兵的相应粮饷、弹药,以及他部下三个把总官的任命状。
但是当俞海潮领着船队横渡辽海,抵达兔儿岛的时候,兔儿岛上的营寨以及胡大宝他们先前的藏身地,不仅人去岛空,而且全都被有意破坏殆尽了。
这个情况让俞海潮有点不知所措,若是就此返航吧,此行的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了必定会让杨都督大失所望。
可是留在这里等待吧,再看这个情况,此地又是一副已经被弃掉了的样子。
俞海潮在兔儿岛停留了一个一天,便带着船队启程南下,往长兴岛的方向赶来。
巧合的是,刚好在前往长兴岛的航路上,遇到了被胡大宝派回到兔儿岛一带来打探情况的船只。
就这样,在胡长海他们一行悄悄回到长兴岛之后的第六天,俞亮泰部下千总,也是他的侄子俞海潮,领着那一支本来被派往兔儿岛去的船队,一路辗转,抵达了长兴岛。
俞海潮船队的到来,让胡大宝感到万分的高兴。
让他感到万分高兴的是,杨振信守承诺、说到做到,不仅按照当初所言为他请封了盖州湾守备的官职,而且给他兑现了比这个官衔重要得多的粮饷弹药。
经历了将近三个月的海上逃亡隐匿之后,胡大宝所部人马早已经是粮秣耗尽,士气低落了,各方面的军需都亟待补给。
俞海潮带着杨振调拨给他的粮、饷、弹药抵达长兴岛,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如同雪中送炭一样。
事隔三个多月,杨振兑现了当初对他的许诺,这一点,不仅让胡大宝彻底放了心,同时也用无可争辩的事实,打消了胡长海、高成友两人的许多疑虑。
杨振也曾透露过要招揽他们的意思,但是当时他们在海岛上自在逍遥惯了,不愿再受杨振或者朝廷的节制,所以不为所动。
但是现在,经历了满鞑子大军搜山检海一般的清剿之后,他们在复州湾诸岛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旦,眼下所处的形势却截然不同了。
再想躲在这几个海岛上逍遥自在,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不太可能了。
经历两三个月的海上逃亡,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个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从今往后,他们要想在复州湾一带立足,或者说在辽海东岸诸岛上立足,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粮械弹药来源,是不可能成功的了。
要想继续在辽海东岸诸岛立足下去,恐怕最后也只能像胡大宝所做的那样,投靠那个征东前将军总兵官杨振了。
俞海潮的到来,以及俞海潮给他们带来的消息,特别是带给胡大宝的朝廷官告、整编命令、粮饷弹药,让他们在无比眼馋的同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九月初五清晨,俞海潮直接从长兴岛出发,领着船队向西横渡辽海,初七日傍晚,顺利回到了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驻地。
九月初九日上午,杨振即在总兵府里,接见了俞亮泰和俞海潮叔侄二人。
俞海潮给杨振带回了辽海东岸诸岛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各部遭受满鞑子清剿,但都安然无恙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也给杨振带回来了胡长海、高成友请求归附杨振并愿意接受征东先遣营整编的书信。
俞海潮交给杨振的书信上面,写着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上面还摁着两个暗红的手印。
书信上的内容倒很简单,除了希望能够按照胡大宝兔儿岛所部的先例接受杨振的整编之外,剩下的就是要粮要饷要枪要炮要弹药的清单。
当然,除了请求归附的书信之外,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还让俞海潮给杨振捎了一个颇为重要的口信。
由俞海潮转述的口信说,满鞑子的清剿大军主力已经北返,而被增派到复州、金州、旅顺口一带驻防的人马,虽然打着正白旗模样的旗号,但却并不是真正的满鞑子正白旗旗丁披甲,而是投效满鞑子的前东江旧将沈志祥的前东江镇人马。
这一部人马与满鞑子先前派来的大军不同,他们本是东江镇的水师出身,曾经长年驻守在皮岛一带的海岛之上,不仅熟悉海战,而且懂得建造海船,一旦叫他们在复州、锦州等地站稳脚跟,复州湾诸岛各部可就真正危险了。
所以,胡长海、高成友希望杨振能在秋冬之际,再次率部渡海前往辽南,趁着被派驻到复州、金州一带的沈志祥所部人马造出战船之前,将他们一举歼灭,消除隐患。
若是能够顺势破了复州城或者金州城,那么杨振也就能够在满鞑子的敌后,真正打开局面了。
胡长海他们托了俞海潮转述的口信,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杨振出手,跟他们一起,尽快将新到复州一带打造水师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干掉。
杨振从这个口信里面,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对满鞑子派了沈志祥这个前东江镇的降将,领着前东江镇的降兵,到复州、金州一带驻防,充满了忧虑。
第四零七章 兆头
“这个沈志祥究竟何许人也?竟然能叫胡长海、高成友这样的人物,都对他忌惮三分呢?”
杨振对沈志祥来历并不清楚,但知道他出身东江镇,又姓沈,心知其很可能与沈世魁有关联,备不住就是沈世魁的子侄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俞亮泰、俞海潮他们两个就应该知道其情况,因为他们叔侄两个也曾在皮岛沈世魁的手底下干过。
果然,杨振问了以后,俞海潮看了看他的叔父俞亮泰,便由俞亮泰出面回答这个问题了。
“启禀都督,这个沈志祥,正是当年在皮岛殉国的东江镇总兵沈世魁沈总兵的从子。”
俞亮泰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对杨振述说起了沈志祥的来历:“当年沈世魁总兵兵败被俘,皮岛失陷的时候,这个沈志祥当时恰逢在外,躲过了那次兵败。
“沈总兵死讯传开,沈志祥打着为沈总兵报仇的旗号,收拢了各岛溃兵,退守石城岛。卑职当年从皮岛突围出海,也曾前往石城岛投靠。”
说到这里,俞亮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说东江镇为何败亡,以卑职看,最大的问题,就是各部将领私心太重,光知道争权夺利,拥兵自重,却不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
俞亮泰说完了这个话,接着先前的故事说道:“沈志祥时为副将,收拢溃兵退守石城岛以后,欲得东江镇总兵官敕印,朝廷不许,他便自称总兵,从此与朝廷交恶。
“然而可叹的是,朝廷既不许他继任,同时又无力跨海征讨,重新选任总兵,最后便断了东江剩余诸岛的粮饷,只任众将自生自灭。
“自那以后,退守石城岛上的诸部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根本无力为沈总兵报仇,久而久之,原本聚拢在沈志祥麾下的人马渐渐星散而去了。”
俞亮泰说到这里,脸色阴郁,神情低落,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对杨振说道:“到了崇祯十一年二月间,也就是去年二月间,石城诸岛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沈志祥山穷水尽无以为继,遂派人赴镇江堡——请降。卑职便是那时,率部离了石城岛,转投胡长海他们去了!”
杨振认真听俞亮泰说完了这些往事,冲他点了点头,又问道:“若以你估计,当时追随沈志祥投降满鞑子的东江余部,能有多少人马多少船只?”
“这个,都督倒是不用担心,当时退守石城岛的各部人马不过三四千人,卑职率部离开之前,岛上军民百姓男女老少,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千人了。”
俞亮泰似乎知道杨振在担心什么,所以说完了这个,随即接着说道:“胡长海与高成友处,皆有去年以来乃至今年初,从沈志祥处零星逃归的东江旧部士卒。
“据他们所说,沈志祥请降以后,为了表明他率部归附的决心,同时也免得部下离散而去,上岸之后就已将所部百余条大船,尽数凿沉于鸭绿江口,小船则尽数废弃于岸上。
“据说沈志祥此举,果然赢得了鞑子伪帝黄台吉的信任,鞑子伪帝封其为续顺公,将其所部尽皆安置到了抚顺等地。
“至于胡长海他们所说的,沈志祥所部打着正白旗的旗号,移防复州金州一带,这其中又发生了何事,卑职就不得而知了。以卑职揣测,可能与都督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汉军改旗有关。”
俞亮泰最后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杨振,让他顿时想到了当时石华善所说的那些话,看来满鞑子那边,真的是把归附的那些所谓汉军全部编列入旗了啊。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渡海降清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很可能正是被编入了后世所谓的汉军正白旗。
想到这里,杨振看着俞海潮问道:“胡长海他们可能确定,新近移驻复州、金州一带的正白旗人马,就是沈志祥所部人马?”
俞海潮听了杨振的这个问题,当即回答道:“卑职当年跟着卑职的叔父,也曾在沈志祥的麾下听命,其部参游都守千总把总多有熟悉者。
“卑职这一次在长兴岛停驻期间,也曾跟着胡长海所部哨探上岸观察,虽未亲见沈志祥其人,但却可以断定必有沈志祥所部人马于其中。
“胡长海、高成友两部也有去年以来,不愿到抚顺安置的沈部士卒,从镇江堡附近乘船逃归者,稍加时日,此事便不难确定。”
听俞海潮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数,如果是先前满鞑子里面以女真牛录和蒙古牛录为主的那个正白旗,派了人马到复州、金州来,胡长海他们决不至于这么忧虑。
因为以满蒙骑兵为主的满洲八旗,既不懂造船,也不懂海战,没有能力打造出一支可以横渡汪洋的水师。
所以他们人马再多,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也不会太过忧虑。
反倒是投降到满鞑子那边的二鞑子们,最令他们感到担心,因为这些二鞑子里有许多原是登莱水师或者东江水师的将领。
尤其是在海上一直坚持到了崇祯十一年才渡海降清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多是当年皮岛总兵府麾下诸岛水师里的将校士卒。
要是黄台吉真的放心放手,真把他们这些海战行家给派到了复州湾清剿海盗,那么过不了多久,长则一年,短则半载,或许就能给满鞑子弄出一支真正的水师了。
杨振之所以把自己的后路放在海上,放在打造一支水师船队之上,就是因为他知道,入关以前,满鞑子自己没有能打海战的水师,也没有能打海战的将领。
满鞑子那边,有数的几个能带水师,能打海战的将领,可以说都是前登莱镇、前东江镇的降将。
然而这些仅有的能带水师能打海战的明军降将,投到了满清那边以后,都被安置到了陆地上,从此废弃了舟师,告别了海岛,告别了海上生涯。
其中最早渡海投降后金的孔有德、耿仲明所部舟师人马,就被安置到了辽阳及其附近地区。
尚可喜及其所部舟师人马,则被安置到海州及其附近地区,虽然受命守御辽南,有着一批战船,可是那些战船,如今都跟着仇震海跑到了杨振这一边。
至于本身就是水师出身的前东江镇旧将沈志祥,领着水师上岸投降了以后,更是被安置在了远离海洋的铁岭抚顺一带,满鞑子并没有把他们再当成水师使用。
当然了,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很好理解。
如果黄台吉仍把他们这些人继续当成水师使用,那么就得让他们驻扎在海岸边,甚至是驻扎海岛上,就得让他们继续拥有在海上来去自如的战船。
这样一个有可能失管失控的局面,绝不是黄台吉以及其他满清八旗上层权贵们所乐于见到的。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黄台吉以及其他的满清八旗上层,对归附他们的汉人并没有充分的信任。
尤其是对天聪年间、崇德年间渡海来投的所谓新汉军,他们并非像对待努尔哈赤时代就归附的旧汉军那么信任。
不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以及满清上层对待当年投降他们舟师人马的做法,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却是一件让他暗自庆幸不已的大好事。
如果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以及沈志祥等一干降将给满鞑子带过去的那一批批水师和战船,仍旧被用作了水师上面,那么整个辽海之上,还能有杨振什么事呢?
如果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懂得利用水师,懂得利用海上军事力量,搞一个水陆并进,绕开宁锦防线,绕开山海关,直接从天津卫登陆,那么大明朝恐怕就更要招架不住了。
然而现在,俞海潮从长兴岛带回来的消息却意味着,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这是要准备重用沈志祥打造可以海战的水师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杨振一边想着,一边面呈忧色,如今可不光是胡长海他们忧心忡忡了,就连杨振一想到满鞑子将来可能会提前拥有一支可以海战的水师,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忧虑起来了。
“都督,卑职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振听见俞亮泰突然这么说,立刻抬眼看着他,对他说道:“我与你虽然上下有分,尊卑有别,可我从来便将你视为手足兄弟,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有话,尽管说。”
俞亮泰听了这话,心里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据卑职所知,都督新婚夫人之母沈氏,同样出身于辽阳沈氏,乃前东江镇总兵官沈世魁之侄女,与沈志祥系出于同宗同族的堂兄妹。”
第四零八章 敌情
“你的意思是?”
杨振乍闻俞亮泰此言,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但他转眼间就又觉得太不可能,便压住了话头,到最后,只又追问了一句,想看看俞亮泰是不是跟自己打着同样的主意。
“卑职的意思是,仇家是沈家的女婿,而都督又是仇家的女婿,加上卑职等部,又曾在石城岛沈志祥的麾下干过,都督与这个沈志祥,可谓是既沾亲,又带故,有没有可能把他从满鞑子那边,拉到我们这边来?”
一直脸色沉重的俞亮泰,此刻说起来这个话题,突然两眼发光,炯炯有神,显然是希望这个事情能成。
“都督你想,如果能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那么有了内应,复州城、金州城就可能一鼓而下,然后水陆并进,南取旅顺口,咱们征东先遣营就算是真正有了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了!
“若得如此,则关外大势必能为之扭转,从此以后满鞑子两翼作战,其蓬勃向上之势也必将为之一衰!到时候,以都督之能,再现当年毛帅之伟业将不在话下,甚而至于,可以一举而过之!”
杨振从来没有想过,迎娶仇碧涵居然还能给自己带来这样一个亲戚关系,给自己带来这样一个招降满鞑子续顺公沈志祥的机缘。
只是他也很清楚,这个沈志祥既然当初已经跟大明朝廷撕破了脸,闹翻了,而且宁肯背着骂名渡海降清,都不肯向朝廷认罪服软,要想策反他,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再想想他为了表明决心断绝自己的退路,竟然下令将自己所部人马赖以为生的战船都凿穿了沉入海底,其决绝可见一斑,杨振突然生出的那点希望,转瞬之间就又破灭了。
“唉,若能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你所说的那些,自然好实现,可是要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却又谈何容易啊!”
俞亮泰说的那些设想很好,而且都是杨振想做的,如果真能做到,那当然就完美了。
可惜的是,俞亮泰的所有设想,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能够利用亲情友情以及其他手段策反沈志祥。
可是,对于沈志祥这种东江出身的悍将来说,什么亲情,什么友情,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的亲叔叔沈世魁被满鞑子抓住之后虐杀了,可他这个做侄子的,却在两年之后率部投降了满鞑子。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又岂会轻易受到什么亲情友情的影响?又岂会轻易受到什么华夷之防、民族大义的感召?
更何况,这个沈志祥投降以后,虽然没有如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那样被黄台吉直接封为了王,可他在满鞑子那边好歹也是一个续顺公啊。
自己又能拿什么去招降他呢?
就算真的把他拉过来了,自己又能够给他什么位置呢?
杨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自己在大明朝这边别说什么公了,连个什么伯都不是。
他唯一的世职,就是一个广宁后屯卫指挥使,而且还是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广宁后屯卫的指挥使。
“都督,此类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在过去,却并非没有先例。当年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公招降老奴女婿刘爱塔,就是一个先例啊!”
俞亮泰见杨振不住地苦笑摇头,知道杨振不抱希望,但他仍不死心地再次劝说。
可是杨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遂对他说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大明朝在辽海两岸的形势尚可,非是今日所能比拟的的啊!
“如果我们在辽西没有胜算,不能取得一场足够分量的大捷,或者说,不能给满鞑子以重创,要想招降满鞑子封的续顺公,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天启年间,辽事已坏,后金国已经崛起,但是当时的后金国却还没有能力突破大明朝的长城防。
同时,大明东江镇声势煊赫,登莱镇实力不俗,彼时的东虏虽然强悍,可是根本看不出来有得天下的征兆。
而且老奴努尔哈赤对辽东汉人残酷迫害,令那些因为被俘而归降的明军降兵降将心里十分不满。
这才有了袁可立策反刘爱塔的机会。
然而现在的情况,与当年相比,已经大为不同了,不仅敌更强而我更弱,而且黄台吉也改变了奴儿哈赤时代对待辽东汉人的方略。
再想从满鞑子那里策反明军的降兵降将,可就难比登天了。
杨振想到这里,看见俞亮泰在一边正有些尴尬地挠头,便又对他说道:“这样吧,这个事情,暂且放一放再说。就算是沈志祥亲率其部移防到了复州城,一两个月内,恐怕也造不出几艘战船来。
“咱们松山城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加紧整军备战,应对满鞑子在秋冬之际可能发起的攻势!等到咱们这边抗住了满鞑子的进攻,尔后再说长兴岛那边的事吧。”
“那,都督,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请求率部归附,以及请粮请饷,请求支援枪炮弹药的事情,需不需要卑职给他们一个回复?”
俞海潮见杨振即将结束这次见面,连忙问出了自己最后的问题。
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处境艰难,俞海潮离开长兴岛的时候,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俞海潮尽快给他们一个准话。
俞海潮之前跟着俞亮泰漂泊海上,承蒙他们收留,共事了一年有余,彼此间多少还是有一些香火情,便帮着多问了一句。
“这样吧,你且休整几日,回头我叫营务处预备好一些粟米物资,到时候再叫你辛苦一趟,去长兴岛帮我回个口信!”
杨振看着俞海潮,一边想一边说:“就说,我对他们两个率部来投,欢迎之至,会尽快上表朝廷,给他们请封请赏。至于其他的事情,叫他们先打探明白,不要轻举妄动。
“对了,我这里正有两句话,要送给他们,还有胡大宝所部人马,你去了告诉他们,叫他们务必时时记在心里,一句是防御为主,长期隐蔽,一句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告诉他们,就在这一两个月内,等我们这边事了,我必定率军渡海,再去辽南!”
对于沈志祥的人马,不管是利用沾亲带故的这么点关系去试着策反他,还是集结了各方面的兵力歼灭他,总之杨振不能允许他在复州、金州一带,真的打造出一支水师来。
一旦让他搞出来,那么目前杨振唯一还算安全的后方,可就立刻不安全了,马上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局面。
而这一点,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只要满鞑子那边有一点打造水师的苗头,杨振都必须想尽办法,集中全力,把这个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杨振在松山城里算计着如何挖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墙脚,如何应对满鞑子可能在十月里发动的对宁远的进攻的同时,被他算计着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也在位于盛京城里的伪皇宫中,召集了一干王公大臣,定下了又一个“伐明”的奸计。
“从蒙古绕道蓟北或者宣大破边而入,掳掠其人口财富,瓦解其民心士气,虽则易如反掌,但是得其城池土地而不能守,却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黄台吉的体格,高大肥胖依旧,原本已经面如重枣的脸色,一说起伐明的方略来,便显出了一些异样的光彩,那张有点痴肥有点下垂的大方脸上,一时间红光满面。
“朕早年曾说,取南朝如伐大树,先从两边砍,则大树自仆。如今朝鲜、蒙古,皆归附已久,而南朝内部,变乱四起,朕以为,我大清取南朝之时机已成。正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待南朝内乱平定,或者假以时日又有良臣名将出,则我满洲君臣悔之晚矣!”
“皇上可是要尽起我满洲八旗倾国之兵,继续绕道蒙古,南下伐取明国?”
盛京皇宫大政殿里,除了鞑子伪帝黄台吉及其一杆心腹大臣之外,其他满洲宗室权贵如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肃亲王豪格、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豫郡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郡王阿巴泰等王公贝勒皆在场。
这些人听了黄台吉的话,有的神色激动,显然对此期待已久,有的面露难色,显然并不赞同,但多数是一副面无表情、静待下文的样子。
唯有坐在黄台吉主位下方左手第一的和硕礼亲王代善,见在场诸王、贝勒无人说话,便皱着眉头开了口,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显然是存了疑问。
第四零九章 异议
“明国虽然民风羸弱、君暗臣奸,但其地大物博,城池众多,人口亿万,正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地其民与我满洲风俗迥异,又与我满洲地隔山海,我满洲八旗虽则兵强马壮,可是一城一城攻过去,伤亡必重。
“而我八旗满洲,青壮牛录不足十万,合八旗满洲、八旗蒙古、新编八旗汉军各牛录之众,亦不过二十万丁口,怎经得起一城一城攻过去的伤亡?”
代善的八字须山羊胡以及头顶的小辫子,全都斑驳花白了,此时目视黄台吉,皱眉说话,竟是满脸忧色。
“我皇上即位以来,一收朝鲜,二收蒙古,且数征明国,杀其藩王,围其京师,夺其生口财货无数,即令远在极西之地的瓦尔喀,亦望风来归,皇上之功业,已远迈前朝多矣。
“然则这期间,八旗将士征战之苦,牛录丁壮伤亡之重,却亦不容小觑。年初,大军攻松锦,盛京城内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哭声,距离今日不过半年而已。
“况且眼下我满洲,外无强敌,内无纷扰,可谓是政通人和,四海升平,莫说诸王贝勒大臣之家富贵已极矣,即令各旗下奴才披甲之家,也能丰衣足食,也不乏奴仆侍奉。”
代善先是历数了黄台吉继位以来引以为傲的功业,又说了其中八旗将士历经的艰辛,同时也说了满清国内的大好局面,随后话锋一转,却说道:
“当此之时,我满洲正该编户齐民,安享太平,与旗下牛录数年休养生息。皇上熟读汉书,岂不知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盛极而衰的道理?”
时至今日,整个满清国内,已经没有几个人敢于跟鞑子伪帝黄台吉这么说话了。
曾经敢于跟黄台吉当面对着干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都已经被整死了。
二贝勒阿敏是被黄台吉圈禁至死,三贝勒莽古尔泰则是暴毙而亡,尔后因为谋反之罪被满门抄斩。
自那以后,黄台吉权威日重,即令羁傲不逊如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人,也不敢当面顶撞黄台吉了。
但是,还有一人,敢在黄台吉的面前表达不同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当年奴儿哈赤亲封的大贝勒,现在的礼亲王,代善。
代善原本是满鞑子宗室权贵里面的中间派,既不是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那种执着于奴儿哈赤旧制的顽固守旧派,也不同于黄台吉这种喜欢重用汉奸文人,喜欢采用汉人制度的所谓“开明派”。
对于黄台吉以及八旗少壮派们的进取心,他原本是持着谨慎赞同的态度,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支持黄台吉收拾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但是等到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死了以后,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代善,随着年纪的增长,儿孙们得享高爵厚禄,他的立场开始一步步发生转变。
对于黄台吉以及八旗少壮派们永不满足的进取心,他开始感到有点担忧了,开始明里暗里劝谏黄台吉见好就收,不要犯险,成了满清国内八旗权贵里面的守成派。
在他看来,满洲八旗老女真不足十万丁壮,却已经征服了朝鲜,征服了蒙古。
连极北之地的喀尔喀、索伦诸部,极西之地的瓦尔喀诸部,都归附了。
这么大的疆土,还没有来得及巩固,没有来得及好好消化吸收,就又想着南下明朝,万一一着不慎,那可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了。
到时候,不光是明朝关里的疆土打不下来,或者打下来了无人守不住,恐怕就连已经征服的朝鲜、蒙古,或者主动归附的喀尔喀、瓦尔喀诸部,都可能要叛离而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女真人的底子有多薄,他这个从奴儿哈赤起兵之处就跟着四处征战的大贝勒,可是一清二楚的。
短短数十年内,他们由建州而后金,由后金而清国,崛起之速,令人咂舌。
有时候,已经年近六旬的代善回首往事,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的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来得实在太容易,实在不可思议。
年纪越大,他就越珍惜眼前的一切,与此同时也就越害怕失掉眼前的一切。
对年近六旬的代善来说,能够守住眼前的一切,能够守住儿孙们已有的富贵,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代善的话说完,黄台吉面色不快,看着代善,阴沉着脸,默默不语,仿佛是在琢磨代善此番话背后的意图,而大殿上的气氛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礼亲王之意,朕岂能不知?何人不想安享富贵太平?然则朕观今日之形势,我满洲已有进无退。进,则一战而永享太平,退,则不出数年疆土不保。
“眼下正当南朝疲弱之极的时候,若不速速图之,待南朝喘过气来,我满洲岂不又危矣?若为子孙计,我辈再辛苦数年,即可永享富贵太平了。”
面对礼亲王代善,黄台吉十分难得地使用了半是商量半是劝说的语气,而且说到最后,他又话题一转,提高了语调,对身边的几个侍从大臣说道:
“传朕的旨意,即日起,追封已故扬武大将军多罗贝勒岳托,为多罗克勤郡王,其子孙可世袭罔替!”
礼亲王代善方才听了黄台吉的话,正在琢磨着怎么继续劝说黄台吉慎重,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又听见黄台吉追封了他已经去世的长子岳托,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之爵。
这一下子把刚想好的许多话堵在了肚子里。
代善只得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间,朝着黄台吉缓缓跪地,替已经死了的长子岳托,以及活着的岳托的儿子们,也就是他代善的孙子们,谢恩。
之前代善说的那些话,当然是话里有话,满清八旗权贵之中亲自南征北战的人物不少,但是奴儿哈赤以后,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大人物却不多,而岳托恰是其中一个。
崇祯十一年冬,岳托受命为扬武大将军,率军攻入明朝境内,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数十城,更打到了山东,攻克了济南。
然而,就是在攻克了济南以后,对满清来说功劳卓著的岳托却一病不起,很快就死在了济南城里。
出征的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回到盛京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木和棺木之中腐烂的尸体。
这个状况,令代善体会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简直是痛彻肺腑。
因为岳托生母即代善的原配早逝的原因,代善与长子岳托的关系,原本并不和睦,可是父子之间有再多的龃龉,岳托毕竟是代善原配嫡生的长子。
这层关系,可比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亲近多了。
而且代善年纪越大,就越是顾念亲情,之前与长子岳托的不合,其实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表面现象,是一种明哲保身的自保之策。
否则的话,岳托怎么可能在奴儿哈赤时代就当上了镶红旗的旗主呢?
然而,岳托这个人可能命不是太好,封了和硕成亲王不久,就遇上了三贝勒莽古尔泰谋反大案被揭发的事情。
他因为娶了莽古尔泰的亲外甥女,即莽古尔泰姐姐莽古济的女儿为妻,所以受到了莽古尔泰谋反案的牵连,他的和硕成亲王爵位很快被剥夺了。
如果不是黄台吉念他以前拥立有功,可能当时就被一并弄死了。
到了崇祯十一年秋,黄台吉才又给了岳托一个立功的机会,封他为扬武大将军,让他与睿亲王多尔衮一同统率大军征伐明朝,结果呢,他却死在了关里。
到他死了以后,他的棺木被满鞑子的大军运回了盛京,黄台吉本想追封他一个王爵,表彰他以往的功劳,可是这个时候,却又有人出首,告他生前有谋逆之心,而且各种人证物证俱在。
于是,黄台吉追封他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虽然没有再追究的谋逆之罪,但也没有追赠表彰他的生前功勋。
对此,代善一直心怀不满。
他自己的长子岳托年前才死在了征伐明朝的途中,死了以后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任何封赏,而且还被告以谋反,险些连累他的那些孙子们差点被剥夺宗室出身,这让他如何忍得了这口气呢?
不管此前他与自己的长子岳托之间关系如何,岳托死了以后,留下的那一大堆儿子,可都是他代善的亲孙子啊,他不心疼谁心疼?
这一回,黄台吉又要动员八旗出征,代善当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半公半私地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了。
他要提醒黄台吉,大军出征可是会死人的,去年冬天他的长子岳托就是因此而死。
此时此刻,鞑子伪帝黄台吉见礼亲王代善对他时隔半年再次准备出兵征讨明朝有异议,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当即就把亏欠岳托的追赠,一并给了,用来堵塞代善的嘴巴。
而礼亲王代善一听之下,也果然跪地谢恩,闭嘴不再多言。
第四一零章 数鸟
但是,对于方才代善提出的一些意见,黄台吉也没有完全浑不在意,他也知道代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斟酌着说道:
“礼亲王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去岁秋冬,克勤郡王与睿亲王率两路大军征伐南朝,今年春上,朕与礼亲王又率军亲赴松锦督战。算而今不过半年而已,若再派大军长途跋涉,入其腹地,逐城攻坚,的确甚不可取也。”
黄台吉这么一说,在座的诸王贝勒大臣们尽皆抬头,有点闹不明白黄台吉这是什么意思了。
就在这时,他们却又听见黄台吉说道:“朕以为,我大清与其劳师远征,得其关内土地城池而不能守,倒不如继续诱其君臣,令他们调集南朝已不多之精兵齐聚关外,而我军则以逸待劳,或可一鼓而歼灭之,毕其功于一役。南朝精兵一旦尽失,我大清取南朝,即如探囊取物也!”
黄台吉说完了这些话之后,礼亲王代善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整个人仿佛老僧入定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对殿中事完全置身事外了。
黄台吉的目光从礼亲王代善的脸上移开,又从饶余郡王阿巴泰、武英郡王阿济格、睿亲王多尔衮的脸上,一个个地看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豫郡王多铎的身上。
“豫郡王,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差事,朕交给你,你去走一趟如何?”
豫郡王多铎,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而已。
与在座的诸王、贝勒、大臣们不同的是,这个多铎却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天生了一副清秀小白脸的样子。
但是他的眉目之间,却充满阴狠之气。
此时的他,除了头顶上那根细细的金钱鼠尾以外,其他头面部的所有毛发都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既格外年轻,又格外诡异。
黄台吉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估计到黄台吉是要让他先出兵了。
果然,黄台吉一张口,就把先行出兵的事情着落到了他的身上。
对于出兵征战,多铎倒是并不抵触。
他虽然生得像个纨绔子弟小白脸子,但是他的脾气十分火爆,不仅一贯好勇斗狠,而且一贯残忍好杀。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多铎经历了许多不如意的事情。
先是熊岳城、盖州城被破,他好端端的和硕豫亲王被眼前的黄台吉给降为了豫郡王,这让他深感耻辱。
尔后是他率军清剿盖州湾、复州湾、金州湾一带的海盗无果,兴师动众一个多月,两个海盗影子也没找到。
这个事情,又被黄台吉当成了把柄,下旨把他和智顺公尚可喜两个叫到了盛京城的皇宫里,当众训斥了一通。
一贯心高气傲的多铎,那里受得了这番折辱,心里对黄台吉的不满和愤恨,自然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然而再怎么愤恨,再怎么不满,他们兄弟间君臣之分已定,他也不敢如何唐突冒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心里面憋着了。
此时见黄台吉给他安排事情,没来由地一阵不平,看也不看黄台吉一眼,只梗着脖子回复道:
“臣弟愚钝,不知我皇上所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指为何,是何用意?不知皇上所说的这趟差事,倒是要叫臣弟去打哪里?”
多铎这么问,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了。
但是黄台吉对他的这些同父异母兄弟们十分了解,知道多铎对自己一贯口服心不服,最近又连着惩处、斥责了他两回,知道他心里面一直憋着一股子怨气。
此时看见多铎如此,黄台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略带轻蔑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了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在他看来,喜怒形于色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去过分担心。
此刻大政殿里坐着的人物之中,他的心里真正忌惮的,或者说真正提防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和硕礼亲王代善,另一个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和硕礼亲王代善,是奴儿哈赤时代册封的大贝勒,不仅在满清八旗上层的宗室权贵之中德高望重,而且本身实力也很强大。
代善原本就是正红旗的旗主,他的长子岳托死了以后,儿子们都很年幼,岳托所领的镶红旗,自然落到了代善的手里,由代善兼领。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礼亲王代善的手里,掌管着满洲八旗里面的两红旗,实力不容低估。
好在代善如今已经年近六旬,身体状态也不大好,同时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这一点多少让黄台吉能放心一些。
而相比之下,如今最令他忌惮,最让他时时提防的,则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了。
多尔衮本人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而且谋略过人,最主要的是他还有同母兄弟两人,即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和多罗豫郡王多铎。
现如今,多尔衮同母三兄弟执掌着满洲八旗里的两白旗,其中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多铎是镶白旗旗主。
三兄弟里年长一些的阿济格,当年受到黄台吉的排斥,眼下虽然不是旗主,但他的手里却握有当年奴儿哈赤临死之前亲赐的十五个建州老女真牛录。
这十五个建州老女真牛录,都是当年跟着奴儿哈赤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亲军牛录,不是一般的新编披甲人牛录、蒙古牛录、汉军牛录可比。
虽说这些牛录,并不是单独的一旗,而是落籍在正白旗下,可是比起有些较小的旗,比如镶白、镶黄、镶红这样的小旗来说,实力并不差到哪里去。
而且,最令黄台吉不放心的是,多尔衮三兄弟以多尔衮为中心同进同退,异常的团结一致。
也因此,他们同母三兄弟的实力加在一起,就绝对不容小觑了。
特别是多尔衮三兄弟,与代善不同,代善是黄台吉继承奴儿哈赤大汗之位以后的主要既得利益者之一。
而多尔衮三兄弟却是黄台吉继位的最主要受害人。
他们共同的母亲,即奴儿哈赤的最后一任大妃,也是最宠爱的一任大妃阿巴亥,在奴儿哈赤死后,被迫殉葬而死。
多尔衮这个原定的大汗继承人的位置被否认,奴儿哈赤赐给阿济格的旗主之位,也因为他非嫡出的身份而被剥夺。
阿济格是奴儿哈赤的儿子,也是阿巴亥亲生的长子,可是阿巴亥生他的时候,身份还是奴儿哈赤的侧妃之一,并不是大妃,所以阿济格的出身就被定为了庶出。
尽管后来他的母亲阿巴亥成为了奴儿哈赤的大妃,却也不能改变这个庶出的认定。
正是因为多尔衮三兄弟共同受到了以黄台吉为首的四大贝勒的打压,排挤,所以他们三兄弟从小就十分抱团。
黄台吉与他们三兄弟之间,既然有了这些心结,那么在他的心里面,多尔衮三兄弟的威胁,可比代善的威胁大多了。
也正因为黄台吉对此心中有所忌惮,有所提防,所以每有大的战事,他就会让多尔衮三兄弟冲锋在前。
若是他们作战有力,他们旗下的牛录就必然会有损失,作战哪有不死人的呢?
若是他们作战不力,那么回来接受处分,到时候再罚没他们旗下的若干牛录。
黄台吉的这个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啪啪响,而他目的就是一石二鸟,既要让他们给自己冲锋陷阵,又要借机削弱多尔衮三兄弟的力量。
可是这些年来,不管是桀骜不驯、残暴弑杀的阿济格,还是这个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多铎,又或者是更加奸诈凶狠的多尔衮,统统命好得出奇,每逢征战,都是胜多败少。
因此,他们旗下的牛录,不仅没有减损掉多少,反而渐渐地增加了不少,同时也让黄台吉找不到太好的借口惩处他们,或者罚没他们的旗下牛录。
直到今年五月,辽南出事了,才让黄台吉从多铎的身上找到了机会,于是便立刻撸掉了他的亲王爵位,并且夺了他旗下的两个满洲牛录。
然而,黄台吉越是这么做,就越是让多尔衮三兄弟更加团结一心地抱团取暖,同时也把多尔衮三兄弟推得距离自己更远。
如今满洲八旗之中已经隐隐然地形成了三方势力,一方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拥有的两黄旗、正蓝旗,另一方就是黄台吉面和心不和的多尔衮三兄弟拥有的两白旗。
除了这两支嫌隙较深、矛盾重重的力量之外,还有介乎于他们双方之间的一股中间力量。
这个中间力量,或者说相对中立的力量,就是和硕礼亲王代善掌握的两红旗,以及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掌握的镶蓝旗。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在那帮汇集到他身边的汉奸文人谋士辅佐之下,深谙拉一方打一方之道。
一方面,他对代善、济尔哈朗这样的中间力量极力拉拢,另一方面却对嫌隙已深的多尔衮三兄弟,明里暗里各种打压,各种掺沙子。
比如大力编建汉军八旗的问题,就又是这样一个一石数鸟之策。
第四一一章 八旗
崇祯十二年六月末,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崇德四年六月末,历史上所谓的汉军八旗,提前了两三年登上了历史舞台。
因为受到辽南沿海遭遇突袭事件的震动,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感到自己大清国控制的疆域日渐扩大,而可以布防各地的满洲八旗兵力却严重不足,于是便接受了内弘文院大学士范文程的建议,按照满洲八旗制度,将历年来投降和归附满清的汉军,全部编入八旗,一举编成了八旗汉军。
大力吸纳蒙古降人以及投降的汉军入旗,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快速壮大自己实力的惯用伎俩。
早在黄台吉称帝之前,即后金国天聪八年的时候,黄台吉为了扩充兵力,也为了方便管理,就在后金国之前所收服的蒙古部落人口的基础上,按照女真八旗的制度,即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的旗色旗籍,编建出了所谓的蒙古八旗。
当然了,所谓的蒙古八旗,并不是独立的八个旗,而是按照旗色旗籍,要他们分别隶属于女真八旗,实际上只是相当于女真八旗下面编列的蒙古牛录而已。
女真八旗下面的蒙古牛录,其实早在老奴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的牛录来源,主要是战争中抓捕的蒙古部落俘虏,以及女真人四处掠夺回来的蒙古部落生口壮丁。
早期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里人口青壮不多,为了扩充兵力,便将这些掠夺来的蒙古生口,编成了旗下的牛录,让他们跟随征战。
因此,所谓的蒙古八旗,其实只是给予了当时女真八旗下面已经存在的蒙古牛录以八旗的旗籍,相当于给了他们旗人的身份地位而已。
至于汉军八旗,同样是这么个一个情况,根本不存在独立的汉军八旗。
所谓的汉军八旗,其实说白了,只是满鞑子八旗下面编列的一大堆汉军牛录罢了。
当然,在女真八旗的下面编列一些汉军牛录,同样是早在奴儿哈赤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当时努尔哈赤在辽东大肆屠杀汉人,对辽东汉人极其不信任,所以只有最铁杆的汉奸,与女真联姻之后,才能够入旗,才能被编为汉军牛录。
比如说,那个在抚顺城开门投降的汉奸李永芳,以及在广宁城开门投降的石廷柱等人。
所以,在奴儿哈赤的时代,女真八旗下面的汉军牛录并不多,甚至屈指可数。
但是到了黄台吉继位以后的天聪年间,黄台吉改变了努尔哈赤对辽东汉人的残害杀戮政策,开始大量招降明军将领,接纳并且“优待”明军降兵。
明末清初大名鼎鼎的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以及东江镇叛将续顺公沈志祥,就是在这个情况之下,主动请降投靠过去的。
这些人投靠过去了以后,黄台吉为了显示自己对他们的优容宽待,也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一开始把他们单独编成了所谓的天佑兵、天助兵,叫他们各率所部从属于由早期汉军即满清所谓旧汉军构成的乌镇超哈营作战,但是未将他们编入旗籍。
到了黄台吉称帝之后的崇德年间,随着投降的明军降兵降将越来越多,类似于乌镇超哈营以及天佑兵、天助兵这样的以汉军为主的力量越来越大,满清八旗上层权贵对这些未编入旗汉军的忌惮和不满,也就越来越严重了。
相应的是,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这些后来的明军降将为首,也开始不断地上书,自请撤掉天佑兵、天助兵等独立的旗号,请求能够编列入旗。
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表忠心,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则是打消满洲八旗上层权贵对他们的忌惮,让自己们更受信任的同时,也能抬高一下自己在满清国里的地位。
早在蒙古降兵降将以及归附部落被分别编入八旗的时候,以孔有德为首的这些人就上书请求入旗了,只是当时奴酋黄台吉为了显示自己大度,同时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更便于继续招降明军降兵降将降官,所以没有答应。
那么这一回,到了杨振率军渡海,突袭辽南以后,尚可喜所部天助兵的表现,令黄台吉大为失望,同时也有了借口,于是便有了将撤销天助兵、天佑兵番号的念头付诸实施的想法。
等到善于揣摩黄台吉心意的范文程一提出编列八旗汉军的建议,鞑子伪帝黄台吉当即鼓掌赞同,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早在乌镇超哈营初设的时候,是以早期投降归附的旧汉军为主,有了孔有德等人的归附之后,乌镇超哈营便分了左右翼,规模已经很大了,一度号称两旗汉军,或者左右汉军旗。
到得此时,干脆一分为八,不仅撤了天佑兵、天助兵的番号,而且连乌镇超哈营的设置也一并撤了,只在八旗汉军牛录里面,各自编列了若干数量的乌镇超哈牛录,以供各旗宗室亲王贝勒指挥。
这么编下来以后,包含努尔哈赤时代归附的所谓旧汉军在内,一共编出了一百一十个汉军牛录,人数多达三万三千人。
再加上早几年就编入八旗的蒙古牛录,也即八旗蒙古八十四牛录累计两万五千多人,满鞑子的八旗大军人数,至此一举达到了三百九十四个牛录,总计十一万八千二百人。
而黄台吉这么做,也算是一举数得了。
一方面,他放下了过去宽宏大量的伪善面孔,将努尔哈赤时代归附的旧汉军各部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天聪年间、崇德年间新归附的大批明军降兵降将,一股脑儿地全部编为了汉军牛录,消除了隐患,壮大了满清力量。
另一方面,他的这个做法也安抚了满清八旗上层的情绪,过去,乌镇超哈营以及从属于乌镇超哈营的天佑兵、天助兵等部兵马,统归鞑子伪帝黄台吉直接指挥,现在编了汉军八旗,或者说编了八旗汉军,就相当于是将为数众多的火器、兵马、人口,分给了满洲八旗。
这一下子,满洲八旗上层的王爷贝勒们,也都满意了,之前因为围攻松山的失败,以及辽南的失败,而对黄台吉生出的那些腹诽和意见,也就随之消散不见了。
再一方面,黄台吉也借着编建汉军八旗的机会,将一向忠于自己,有自己直接指挥的新老汉军队伍,分别安插到了满洲八旗下面,相当于不动声色地在其他各旗下面安插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比如,恭顺王孔有德部归并到了和硕礼亲王代善的正红旗,智顺公尚可喜部归并到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续顺公沈志祥部归并到了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正白旗,等等。
同时,黄台吉又任命了一批自己的心腹人物担任八旗汉军的固山额真,比如石廷柱,就成了汉军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固山额真。
虽然在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下面编列了不少的汉军牛录,可是这些汉军牛录,却归石廷柱这个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直接指挥。
黄台吉这么做,不仅稀释了两白旗人马对多尔衮兄弟的忠诚,并且相当于是在他们两白旗内安插了无数效忠于自己的眼线。
代善的两红旗、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同样如此。
因为这些奴儿哈赤时代的旧汉军和天聪以来归降的所谓天佑兵、天助兵等新汉军,完全效忠于黄台吉,而不是其他八旗权贵。
那么黄台吉的这些安排有没有用呢?
当然是有用的,一方面这么做壮大了整个满清八旗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有效地制约了多尔衮兄弟的野心。
尤其是在黄台吉暴病而死以后,他的这个安排更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两白旗里面编列的大批汉军牛录,虽然大大地增加了两白旗的人数,但却降低了多尔衮兄弟对两白旗的掌控。
同时,新增的大批汉军牛录,也稀释了两白旗人马对多尔衮兄弟的忠诚,使得多尔衮瞻前顾后,终究没有敢于篡权夺位。
第四一二章 来临
且说黄台吉听见了多铎那句不软不硬的反问以后,盯着多铎看了一会儿,他见多铎始终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并没有敢于跟自己正面对视,便也不去计较了,而是对多铎说道:
“与南朝决战辽西,对我大清来说,终归是围点打援罢了。只要能把南朝关里的精兵悉数引到关外来,朕就算你大功一件。”
说到这里,黄台吉略作停顿,沉吟了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朕也不是单单叫你一人领军前往。——这样吧,就叫肃亲王豪格领着镶黄旗的兵马,与你一同前去。”
黄台吉话音刚落,就见大政殿里一个与诸王贝勒并坐的高大魁梧、相貌粗砺的络腮胡男子,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黄台吉躬身大声说道:
“儿子谨遵汗阿玛旨意!”
这个高大魁梧、相貌粗砺的络腮胡男子,正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
这个豪格,虽然是黄台吉的长子,可是却并非眼下黄台吉宠幸的后宫诸妃所生育。
他的生母乌拉那拉氏,曾是黄台吉的第二任大福晋,可是因为一次在奴儿哈赤面前失礼,受到了奴儿哈赤的训斥,随后就被黄台吉给休弃了,废掉了。
黄台吉按照奴儿哈赤的安排,另外迎娶了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的第三任大妃,即现在的皇后哲哲。
从此以后,豪格这个长子的地位,就变得很尴尬了。
因其母亲的原因,奴儿哈赤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孙子不怎么待见,连带着黄台吉本人也对他的这个长子不怎么待见。
可是再怎么不待见,这个豪格毕竟是黄台吉唯一一个成年的儿子,所以等到黄台吉继承了汗位以后,就封他做了贝勒。
再等到黄台吉称帝的时候,就更进一步封他做了亲王,即和硕肃亲王。
豪格为人粗鲁少文,脾气暴躁,行事比较鲁莽,并不是黄台吉欣赏的那种类型。
所以,虽然他眼下已经年届三十了,可是黄台吉却丝毫也没有立他为储的意思。
但是,这个豪格自有他的长处,他喜好弓马射猎,兼且力大无比,作战十分勇猛,这些年来,他跟着黄台吉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很是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因此也得到了黄台吉越来越多的信赖和倚重。
特别是对黄台吉来说,豪格好歹也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总比他那些同父异母兄弟们可靠得多了。
这一回,黄台吉叫多铎率军前往辽西发动攻势,思前想后了一番,便叫豪格率领镶黄旗的兵马跟着一起去。
一来,自己的两黄旗这边也出了人马,也好叫多铎、多尔衮兄弟他们无话可说。
二来,让豪格去,也好代替自己看着点多铎,免得他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再者,于公而言,诱敌的人马多一点,声势更加壮大一些,也有利于迫使辽西的明军尽快求援,也有利于引来明国关内兵马。
此刻,黄台吉看见豪格听了自己的吩咐,立刻毕恭毕敬地答应了,心里颇感欣慰,先冲他点了点头,尔后又压了压手,让他坐下,紧接着,就又对多铎说道:
“你们此行,究竟去打哪个城池,朕看,还是由你们自己去做决定。可以打锦州,可以打松山,也可以直接去打宁远城。总而言之,就是要打他南朝兵马必救之处。
“记住了,你们此行能不能破其一二城池并不要紧,真正要紧之处,在于能不能调动南朝关内兵马出关救援。
“须知道,你们此行引来的南朝兵马越多,你们的功劳就越大。至于引来了南朝兵马以后的事情么,到时候,自有朕,亲自统率大军前往迎战!”
黄台吉的战略,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让多铎和豪格两人率军包围明军宁锦防线上的城池,迫使被围的明军向关内求援。
等到明军的援军出关以后,再由黄台吉亲自率领八旗主力军,迂回包抄明军后路,将他们包围歼灭在关外。
这个时候的满鞑子,自恃弓马骑射天下第一,所以根本不担心在野外与明朝大军进行决战,反倒盼望着能将明军从城池里面引诱出来进行野外决战。
如果崇祯皇帝真的调集了大军,交给洪承畴领着出关,北上松锦,去与满鞑子决战,那简直是正中了黄台吉下怀。
历史上,崇祯十四年开始的松锦大战,就是这样一个设计好的圈套。
黄台吉派出了两个旗的人马长期包围锦州,并在锦州与义州之间大量屯田,作出了一个不拿下锦州誓不罢休的样子。
原本想着等待满鞑子军队粮尽自退的祖大寿所部人马,这下子慌了,感觉到最后时刻到了,于是开始不断地向宁远、山海关求救,向京师求救。
而大明京师朝堂上的主战派文官不明就里,纷纷上书皇帝主战,并弹劾蓟辽督师洪承畴胆小怯懦,见死不救。
结果崇祯皇帝听信朝议,由原本的先安内再攘外,又变成了两线开战,开始督促洪承畴率军救援锦州。
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当然看得出满鞑子的奸计,于是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崇祯皇帝说关外兵少,不足以北上松锦与满鞑子一战。
他希望通过提出增兵增饷的难题,让崇祯皇帝知难而退,放弃北上救援锦州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朝廷无兵无饷,根本派不出大批兵马出关。
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一次却弄巧成拙了。
你嫌兵马不够?好,我给你倾国之兵。
你嫌粮饷不足?好,我给你倾国之粮。
一贯刚烈的崇祯皇帝咬着要关,调集了大明北方仅剩的官军精锐,搜集了能够搜集到的全部粮饷,一股脑儿地输送到了山海关外。
崇祯皇帝这么做了以后,洪承畴心底里暗自叫苦,可是嘴巴上却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从关宁两地启程北上求援去了。
虽然洪承畴早就看破了黄台吉的奸计,知道松锦之地是一个陷阱,但却不得不带着一丝丝侥幸心理往里跳。
他原以为一步一动,步步为营,可以避免被满鞑子击溃,以为他到了松山城以后,可以背靠松山城立营,与顿兵在锦州城下的敌人决战。
甚至可以与锦州城里的祖大寿内外夹攻,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将围困锦州的满鞑子赶走就可以收兵了。
但是洪承畴却没有想到,他到了松山城外以后,顿兵在锦州城下的满鞑子军队紧闭营门不出,根本不与他主动交战。
就这样,双方居然在松山与锦州之间的地带对峙起来了。
与此同时,洪承畴一到松锦之间立营,黄台吉闻讯就立刻率领倾国之兵,从盛京城快速出发南下。
并且利用满鞑子骑兵的快速行军优势,绕开锦州与松山,以及双方对峙的区域,直接包抄到了北上救援的明军背后,掘长壕、起高垒,一举切断了明军粮道和退路。
结果明军后路一断,消息迅速传开,十三万大军竟然不战自乱,惶惶不可终日,没过多久,粮草耗尽,遂一发不可收拾,不战而自溃矣。
崇祯皇帝好不容易从关内调集而来的十三万大军,竟然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就这么一下子全军崩溃了,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近乎于全军覆没了。
洪承畴十三万大军携带的数不清的枪炮、弹药、车马、粮饷,至此,也全数为被满鞑子所俘获,落入了满鞑子之手。
这种围点打援的小伎俩,也是满鞑子惯用的伎俩,其实并不难看破,然而却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阴差阳错,最后竟种下了大明败亡的因果。
明末辽东战争史上,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最令人痛彻肺腑的事情,真是莫过于此了。
黄台吉在盛京城伪皇宫大政殿里的议事结束之后第二天,豪格掌管的满鞑子镶黄旗,以及多铎掌管的满鞑子镶白旗,很快就行动了起来,点兵点将,备齐粮草,做着长期征战的准备。
数日之后,大明崇祯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即满清崇德四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多罗豫郡王多铎各率本旗出征兵马共两万余人,云集到盛京城抚远门即俗称的大西门外,接受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点验校阅。
当日中午,多铎率领着他镶白旗下的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气势汹汹地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豪格则率领镶黄旗人马,督押着大批粮草在后边,一路离了盛京城下,人欢马叫车轮滚滚地往西而去。
第四一三章 慌张
九、十月的辽西,秋高气爽,漫山红遍,本是收获的季节。
杨振早知道满鞑子会在十月里来袭,所以早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就已经传令松山总兵府所辖各路人马,提前收割了松山城外垦种的高粱地。
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尚未完全熟透,但是收割了以后晒干,然后脱粒,脱壳,最后弄成高粱米储藏,关键时候仍旧能抵上松山官军一段时间的口粮了。
包括那些带着绿叶的高粱秆子,也没有浪费,全部收割了捆扎好,运进了各个营区,预备着在满鞑子军队大举围攻的时候,可以拿它喂养城内马匹骆驼等牲口。
当然,杨振也特意知会了祖克勇,叫他派人到锦州城里去,直接面见祖大寿,向祖大寿发出了满鞑子可能来袭的警讯。
祖大寿信不信是他的事情,但是杨振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到一点提醒的义务。
他也并不担心祖大寿会去泄密,因为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对于熟知满鞑子作战习惯的祖大寿甚至其麾下的辽东军各部来说,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自己提醒了他们,而他们完全不当回事,最后受到了损失,那么下一次,他们就不会再对自己的警讯掉以轻心了。
而这,才是杨振想要达成的目的。
自己虽然指挥不了,也指挥不动锦州、杏山、塔山等地的辽东军,但却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通过对祖大寿施加影响,从而让他们变相地为己所用。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祖大寿本人真正重视自己对于敌情的判断。
祖大寿叱咤关外多年,对崇祯皇帝都敢阳奉阴违,不当回事儿,想要赢得他的尊重并不容易。
祖大寿现在之所以还把杨振当盘菜,或者视作一个人物,先后两次与他私下会面,跟杨振是不是总兵官,是不是征东前将军,是不是受到了崇祯皇帝的重视,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其中的真正原因,说白了,就在于杨振先前所连续取得的对满鞑子作战的意外胜利。
杨振率数百人,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居然成功了。
尔后率数百人,横渡辽海,出击满鞑子侵占多年的辽南沿海,居然又成功了。
如果说前一次的成功里面,包含有一定的水分,甚至可以把它看成是走了狗屎运,刚好赶上满鞑子久攻不下粮尽自退,那么后一次的成功,可是实打实的,再不能等闲视之,把它当成是运气了。
祖大寿在辽西地面上叱咤风云多少年了,何尝有过这样的运气?!
这是祖大寿把杨振当个人物对待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如果仅仅因为这两场并不影响全局的胜利,就想让祖大寿把杨振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物来对待,那也是不可能的,杨振目前也并不做此想。
杨振很清楚,要想让祖大寿真正听进去自己的意见,真正重视自己的建议,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让祖大寿真正认识到,自己对于松锦前线的战局,乃至对于整个辽东的战局,有着透彻的把握,有着正确的判断。
如此一来,他之前对祖大寿所说的那些话,也就是他所做出的那些“预言”,才会在祖大寿的心里渐渐生根发芽,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
除了让祖克勇去锦州提醒祖大寿之外,杨振也叫金士俊携带了一批松山制铁所和弹药厂联合制造的飞将军、万人敌,去了宁远城一趟。
一方面,杨振想叫金士俊去跟他的父亲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提个醒,把满鞑子军队可能在十月前后突袭宁远城的消息带过去,叫他预做准备。
另一方面,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化,那么这一次,金国凤父子就会被坑死在宁远城下。
杨振当然希望,能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量避免这个历史事件的发生。
他让金士俊前去宁远传递警讯,并让他带了一队人马,给驻守宁远的金国凤父子送去一批飞将军和万人敌,目的正在于此。
但是,他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这么做并不能避免金国凤死难的话,那么他让金士俊去一趟宁远,也能让金国凤父子再见一面,好好团聚一下。
面对辽西复杂的形势,杨振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他可以通过金士俊提醒金国凤到时候坚守不出,也可以通过方光琛这条线,提醒辽东巡抚方一藻,在满鞑子军队围城的时候,不要让金国凤率部出战。
但是,这些人听不听他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最重要的是,他所传达的消息即满鞑子会绕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等地直奔宁远的消息,毫无凭据。
虽然这是在历史上崇祯十二年十月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是在眼下,他却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特别是对于金国凤个人,杨振又怎么能让他的长子给他带话,叫他不能出战,而且出战必死呢?
面对金士俊,他犹豫来犹豫去,根本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他最后只叫金士俊传话金国凤,宁远城里守军虽多,但营伍杂乱、良莠不齐,号令不能统一,凭城固守尚可,出城迎战则危,切不可轻易出城。
这些,已经是杨振能够叫金士俊带去宁远的最直白的警讯了。
至于金国凤能听进去多少,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因为从人之常情上来讲,金国凤年纪比杨振大,在军中的资历也比杨振深,早已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类似杨振这种“幸进”之辈,又怎么能够去指点人家如何打仗呢?
所以,他如果说得多了,不光得罪人不说,而且很可能还要适得其反,起反作用。
且说十月初一日的午后,金士俊一行从宁远城返回了松山,来到总兵府交还公出令牌的时候,受到了杨振的召见。
杨振问他宁远情形,金士俊满脸忧虑地说道:“卑职将都督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卑职的父亲,卑职父亲甚是警惕,随即召集城中守军诸将议事,意在整军备战。然而——”
说到这里,金士俊先是叹了口气,尔后又说道:“然而,宁远诸将皆以为,去年冬天满鞑子大军入寇关里屡经大战,今春又再次进犯辽西,并受挫于松山城下,四月方退,而今不过半年而已,必不会轻易再来侵袭。
“而且——,而且诸将皆以为,就算是今年冬天满鞑子再来进犯辽西,也决不至于放着松山城不打,放着锦州城不打,而一路孤军深入,直奔宁远。
“若如此,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累计数万兵马,也绝不会坐视满鞑子一路深入而不理。”
金士俊说完这些话,抬头看了看沉吟不语的杨振,紧接着又说道:“卑职父亲亮出了总兵旗牌,号令分派各部整军备战,诸将皆当面应了。但是据卑职的观察,宁远诸将不过是口头上应付而已,私底下依然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对于之前松山各路将领在总兵府里军议的结论,金士俊的内心是认同的,同时又因为满鞑子直攻宁远,一旦成真,毕竟与他的父亲直接有关,所以此时谈起这个事情,更是忧心忡忡,最后又补充说道:
“卑职观察,宁远诸将把防御关宁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松锦前方,我父在宁远孤掌难鸣,以当前宁远之军心士气,一旦满鞑子真的绕开松锦诸城而不打,直奔宁远,恐怕要出大事,都督应早做预备。”
杨振听了金士俊的话,一边点头认可,一边安慰他说,宁远城城池高大,又有重炮,先前奴酋奴儿哈赤、黄台吉亲自率领大军去攻都打不下来,这一次满鞑子重在围点打援,宁远只要凭城固守,问题也不大。
金士俊听了杨振的话,满脸忧思地走了。
结果金士俊离开不久,张臣就领着他麾下千总李守忠,急匆匆地赶到了总兵府。
“都督,满鞑子真的来了!先头队伍已过大凌河,正往咱们这里快速赶来!”
张臣到了总兵府,直奔杨振日常处理公事的总兵府二堂公事房,一见到杨振,就对杨振这么说道:
“这一支满鞑子的先头队伍,正是满鞑子所谓十王爷多铎的镶白旗兵马,李守忠他们撤回来的时候,过河的满鞑镶白旗骑兵已经多达数千,而其后方大队人马仍在源源不断赶来,一眼望不到头。按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此次满鞑子出动之兵力,至少当有两三万之众了!”
张臣向杨振汇报情况的同时,瘦猴子一样的巡哨千总李守忠就站他的身后一边,看着杨振不住地用力点头,满脸的油汗污渍也遮挡不住他神色中展露无遗的慌张。
杨振的内心深处同样避免不了有一些慌张。
以前与满鞑子交战了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敌明我暗,由杨振自己完全能掌握主动。
从来没有一次,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即我在明处,敌在暗处,主动权掌握在敌人手上。
如果满鞑子的两三万大军,今次全部投入到对松山城的围攻或者围困之中,那么这将是杨振第一次面对面地直接硬钢满鞑子大军,他的心里又岂会没有一丝慌张?
只是作为一军主帅的他,在部下面前只能强自镇定,表现出一个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样子。
第四一四章 地点
张臣和李守忠两个,刚向杨振报告完满鞑子人马渡过大凌河南下的消息,祖克勇从乳峰岗派出的信使,就一路策马飞奔着冲进了松山城。
他们带来的消息更加惊人——满鞑子镶白旗的大队兵马,已然抵达了小凌河北岸立营,先头队伍已经冲到了锦州城下。
满鞑子进军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他们立营于小凌河北岸,冲到锦州城下,却又让杨振禁不住有些疑惑。
杨振先是打发走了祖克勇派来的信使,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们转告祖克勇,尽快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于乳峰岗大营,全力做好应对满鞑子围困与猛攻的准备。
随后就又叫协理营务处传令城内众将,都到总兵府议事。
然而,协理营务处的传令兵还没出总兵府的大门,城内各门守将与主要人物,比如夏成德、吕品奇、李禄、杨珅等人,就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包括平素很少到总兵府公开露面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也一脸肃穆神色地,与这几个将领几乎前脚后脚地赶到了总兵府。
“满鞑子果然来了。杨都督不仅勇冠三军,更兼目光如炬,料敌如神,真乃天赐良将以助我大明也!”
先有李守忠他们从北门仓皇入城报信,后又有祖克勇的信使一路策马扬鞭飞奔入城,鞑子来了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
所以,杨朝进一来到杨振召集众将议事的总兵府二堂内,就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尔后话风一转,接着说道:
“只是接下来,咱们松山官军各部如何迎敌应战,如何打出一个大捷来,上慰天子,下安辽左,还得由杨都督迅速定下一个主意!”
杨朝进平时很少参与总兵府的小范围军议,就算是参加了也基本上是扮演聆听者旁观者的角色,除了表态支持杨振之外,很少公开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要求。
这也是他当初对杨振做出的约法三章的许诺。
不过,这一回却不一样了,他一上来不仅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支持杨振的态度仍然是一贯的,但却希望杨振能够打出一个足以让天子感到安慰,甚至是感到满意的大捷。
他这么一说,除了杨振当即冲他点头表示接受之外,其他几个将领,包括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全都皱着眉,低着头,阴着脸,不与他照面。
对他们几个来说,满鞑子大军来袭,大家能够各自守住自己的城头,保证松山城没有太大损失,就已经很不错了,在这个局面下若是要求打出一个大捷来,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是杨朝进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内臣,这几个在松山城内地位仅次于杨振的副将,虽然平时在杨振的面前很敢说话,可在杨朝进的面前,却只敢腹诽而已。
“呵呵呵,既然杨公公也说咱们都督目光如炬料敌如神,那就一定也能猜到,咱们都督胸中早有定计。满鞑子不来则已,来了,就少不了送给咱们一场大捷。”
同样在座的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至于迎敌应战的事情,杨公公大可以放心放手,交给咱们都督来安排,您啊,擎等着给咱们松山官军报功请赏吧!”
杨朝进与杨振约法三章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对于不知道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监军内臣瞎掺合瞎指挥。
杨朝进到了松山城以后一直表现低调,这为他在松山官军各部赢得了一定的尊重,但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如同以往一样低调,谁也不敢保证。
杨振不动声色地看着方光琛与杨朝进话里有话暗藏机锋的对谈,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遂说道:
“诸位应当知道,杨某初到松山之时,当众说到过,我辈守御松山乃至辽左的方略,就是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持正可以不败,出奇方能致胜。”
杨振说到这里,目光从在座众人的脸上一个个看将过去,看见众人或是迟疑或是坚决地点了头,便接着说道:
“这一次迎敌应战的方略,依然如此。满鞑子如果前来强攻松山城,我们自然是凭城固守,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若是满鞑子围而不攻,或者另有谋算,比如攻我之必救,引我出兵野战,那咱们就给它来个将计就计,再给它一个奇着。
“至于眼下嘛,满鞑子初来,敌情不甚明了,我们当取之策略,乃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亦不动。当务之急,乃是坚壁清野、闭门固守,等待满鞑子主攻方向明确,我们即因之而动!”
杨振自己的心里,自然知道原本历史上这次满鞑子袭击辽左的大体走向,但是,他却不敢确定,经历了这么多的改变以后,历史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死了,只能说因敌而动。
而且,对于沿着海岸线,择地伏击满鞑子的事情,他还不能现在就说出来,万一走漏了消息,那么他的伏击计划可就要见光死了。
最重要的是,到底要在何地埋伏鞑子,其实他自己还没有拿定最后的主意。
满鞑子不是傻子,他们的奸诈凶狠,两世为人的杨振可是比谁都更清楚。
此前,杨振已经连着两次乘船走海路,对满鞑子搞过突然袭击了,这一次他们大军再来辽西,又岂会对此毫无防备?
若说满鞑子对来自海上的突然袭击完全不去防备,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说他们一定会处处设防,那也是不可能的。
以辽西海岸线之长,即便从小凌河口算起,到宁远河口为止,这一条曲曲折折的海岸线长度,恐怕是陆上驿道距离的两倍到三倍远了。
在长达几百里的海岸线上,满鞑子兵马再多也不可能处处设防。
唯一需要担忧的,或者说需要认真进行侦察确认的,就是满鞑子会在什么地方派驻重兵进行反伏击,或者说埋伏重兵进行打援。
对于杨振来说,他心里当然已经有了两个比较理想的伏击地,其中一个是高桥一带,另外一个是塔山附近。
高桥一带,地处于杏山与塔山之间,是松锦前线诸城与关宁后方诸城取得联系的陆上必经之地。
而且,它既是松锦前线诸城的陆上粮道行经之地,也海上粮道从笔架山中转上岸之后前往松锦的行经之地。
历史上,满鞑子围攻松锦前线诸城的时候,就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个地方埋伏下重兵,进行围点打援。
杨振之所以叫仇广义带人经营小笔架山岛,目的就是想在这个地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满鞑子一个惊喜。
可是他又担心,满鞑子既然认识到了高桥这个地方战略位置的重要,而且上一次围攻松锦的时候,就曾经在此设置过伏兵,那么这一回,他们会在此地毫无防备吗?
因此,他就又想到了第二个理想的伏击地点,即塔山城附近。
此地是辽西驿路行经之处,辽西驿路从山地和海岸之间通过,距离海岸线非常之近,算得上是辽西走廊的又一个咽喉之地了。
何况此地在数百年之后,还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阻击战,所以如果高桥不行的话,那么塔山附近就是一个不二之选了。
这也是杨振叮嘱仇震海派人好好经营塔山附近沿海那个小岛打渔山岛的原因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地方任谁一看,都知道它十分要紧,所以杨振的心里才越发犹豫不决了。
他能想到的,满鞑子的所谓十王爷多铎会不会也能想到呢?
就算满鞑子这个所谓的十王爷多铎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么多铎身边的那些满鞑子将领们呢,尤其是二鞑子将领们会不会想到呢?
如果杨振之前没有搞过什么渡海袭击敌后的行动,那么他认为,多铎很有可能会在高桥一带埋设伏兵,但是在塔山附近再设伏兵的几率就会很小。
可是问题恰恰在于,杨振先后两次利用了满鞑子对海岸方向的无备,走海路,偷袭满鞑子得手。
尤其是第二次,杨振渡海袭击的地区,恰恰还正是这个多铎领有的镶白旗驻防的区域。
杨振很清楚,他带着人马渡海袭击了辽南沿海城池,破了熊岳城、破了盖州城,拐带走了满鞑子在辽河口的水师战船,一定会给多铎带来不小的影响。
黄台吉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一下多铎。
一旦黄台吉这么做了,那么多铎就一定会吃一堑长一智,高度关注海岸线上的动静,高度警惕来自海上的可能袭击。
对杨振来说,这也算是当初渡海袭击敌后时没有料想到的一个结果了。
所以,除了高桥一带、塔山附近这两个比较理想的伏击地之外,杨振又让仇震海派人前去经营酒篓山岛,以及那个从辽西海岸突入辽东湾之中的狭长半岛葫芦岛去了。
如果满鞑子大军南下去攻宁远的时候,在高桥、塔山一带预留了伏兵,那么他就只能勉为其难,走海路继续往南,去葫芦岛一带寻找一些不是太理想的伏击地点了。
这也就是说,到底在哪里伏击满鞑子,现在他自己也无法确认,而要想确认这一点,那就只能等满鞑子展开行动以后才能做到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第四一五章 借机
满鞑子先头队伍抵达锦州城下的当天下午,松锦前线诸城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甚至连空气都凛冽肃杀了几分。
就在当天下午,祖大寿即从锦州城南门派出了一队人马,绕过松山,一路南下,前往宁远方向去了。
他到底是求援,还是报信,杨振自是无从得知。
但是,游弋在锦州城外围的满鞑子镶白旗巴牙喇,对此却视而不见,不予阻拦,这个事实进一步验证了杨振的判断。
满鞑子这是要故技重施,又在搞围点打援了。
不过祖大寿并没有派人到松山来,却又说明,祖大寿对满鞑子围点打援的伎俩,其实也很清楚。
同样是当天下午,杨振在总兵府的小范围军议之上,做出了几个安排。
其一,命令松山前路中路后路三路兵马各守防地,转入战时状态,随时准备应对满鞑子发起的进攻。
其二,松山城四门除了保留东门继续照常通行之外,其他三门一律关闭,没有杨振的手令,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其三,派人传令给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三个,叫他们控制好船队,做好随时听令出海的准备。
其四,派了李守忠继续带队到松山城北沙河口与小凌河一线巡哨,随时观察和报告满鞑子大军的动向。
其五,命令张臣所部的三哨火枪手正兵、李禄麾下的几哨掷弹手正兵预备兵,以及杨珅指挥的三哨炮兵为总预备队,随时支援松山各门可能发生的战斗。
除了这么几个迎敌应战的常规安排之外,杨振当然也没有忘了借着这个机会,借鸡下蛋,顺水推舟地在总兵府的下面又单独设置了一个督理军法处。
杨振还郑重其事地请了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亲自出来掌管这个新设的督理军法处,请他在战时督战并执行军法。
军法的重要程度,自然不用多说。
杨振以前的队伍人数较少,又多是他的旧部,军法方面马马虎虎,对部下的行为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听令而行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松山各路官军不仅人马多了,而且人马也杂了,再继续之前依靠情义凝结的做法是肯定不行了。
杨振倒是很想在自己的旧部之中找一个能够担当此项重任的人物,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没有一个合适的。
张得贵已经领着协理营务处的担子了,事务重要而且繁杂,同时又是刚刚上手,叫他转任这个角色,协理营务处那个摊子谁来管呢?
同时,张得贵与先遣营里的许多老人都是生死之交,那些人犯了军法,以他的做派,是肯定要徇私枉法的。
至于张臣、李禄、杨珅等人又是各司其职,而且所司之职也是个顶个重要,轻易不能动弹。
剩下的其他人,比如杨占鳌、金士俊、邓恩、马壮等人,又都资历浅,职级低,根本挑不起这样的重担。
所以,杨振思来想去,只能是请了杨朝进领着他从京师带来的人来做这个事情了。
对杨朝进带到松山城内建立监军衙署的那些锦衣卫和东厂人员,杨振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既不轻易开罪他们,也不去尝试拉拢他们。
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双方相安无事。
这让杨振觉得,或许可以给他们找一点事情做,而且这么做了以后,久而久之有可能把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拉到自己的这边来。
而且这些人对于松山城各路官军来说,都是陌生人,都是局外人,让他们替自己去执行军法,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杨振是不会一直安坐在松山城里的,等到满鞑子进攻的方向一旦确定之后,或者说他们南下进攻宁远城的行动一旦展开之后,杨振就要亲自率军离开松山。
到时候,松山城内的营务和军需生产,自然还是由张得贵留守处理,而乳峰岗的防务则由祖克勇负责,西门的防务还是由副将夏成德负责,南门的防务还是由副将吕品奇负责。
在这几个平级的副将上面,如果没有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松山守御事务,那就麻烦了。
在松山城里,除了杨振以外,剩下的其实就只有监军内臣杨朝进能够挑起这个重任了。
当然了拥有松山守御经验同时又老资格的夏成德,也可以考虑,只是这个夏成德终究不能让杨振完全信任。
相比之下,杨振与杨朝进结识的时间虽然并不太久,但是两人结交以来杨朝进的表现却让他十分笃定,面对满鞑子的进攻,杨朝进不是那种会开门投降的人。
夏成德、祖克勇、吕品奇都有可能,甚至连张得贵都不好说,但是杨朝进不会。
所以,他宁肯借着设立督理军法处的机会,让杨朝进名正言顺地出来参与一点松山的军务,也不愿意在关键时刻冒一点风险。
对于杨振的安排,在场的诸人自然无从反对。
因为杨朝进本身就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内臣,现在松锦前线大战在即,由监军内臣来督理军法,正是杨振大公至正的表现,谁又敢于反对呢?
当下下午的军议结束,整个松山城迅速行动了起来,西门、南门、北门关闭,各门守城的将士上城,充当援兵的人马则枕戈待旦,就等着满鞑子来攻了。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松山城的西门外,出现了满鞑子镶白旗的巴牙喇游骑小队,在城外驻足观察许久之后,消失在了沉沉暮色之中。
到了晚间,李守忠从东门外悬吊入城,给杨振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都督,傍晚时分,满鞑子在小凌河北岸的大军里面,除了镶白旗的旗号之外,又出现了许多种旗号。卑职认得其中至少有满鞑子的镶黄旗,至于其他几种什么皂镶黄、皂镶白的旗号,卑职从未见过。想来当是都督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汉军八旗之类的人马!”
李守忠一见到杨振,立刻行了军礼,把自己率队绕道侦察所得的消息,一口气报告给了杨振,最后见杨振点了头,然后又说道:
“满鞑子已经派了多股人马过河,眼下小凌河以南,从吕洪山外围到娘娘宫附近,整个松锦之间遍布满鞑游骑,咱们与乳峰岗、水手营、止锚湾船营的联系已经断了!如果不是夜色掩护,卑职恐怕也难以顺利回来!”
杨振听李守忠这么说,心里暗暗有些懊悔当初叫人拆除了松山外围的那些屯堡墩台,搞得现在满鞑子一来,就可以直抵松山城下,自己这边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是这个懊悔只出现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了。
拆除松山城外围的那些拱卫城池的屯堡墩台,在当时完全是无奈之举。
当时如果不拆的话,他一无足够的兵力驻守该地,二无充裕的物力增筑瓮城,从长远看,不仅那十几处墩台迟早保不住,就连松山城的防御也无法得到加固。
这么想想,他也就随即释怀了。
“娘娘宫是否已被满鞑子占去?”
“还没有。至少卑职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娘娘宫那里留守的人马,还有小凌河南岸直到河口附近那几座望楼上的人马都已撤回水手营,那几座望楼也已经被俞都司的人马放火烧掉了。”
“烧掉就烧掉吧,烧掉也好,免得留给了满鞑子使用。”
杨振一边消化着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一边斟酌着对他说道:“去向李禄传令,叫他派几个人,到娘娘宫一带守着。鞑子若是派人去占娘娘宫,叫他们速来回报。”
说完这个,杨振又对李守忠说道:“传完了命令,就把跟你出去的人马,全都撤回来吧。咱们且看看满鞑子接下来的动静再说。”
听了杨振的吩咐,李守忠行了礼,转身去找李禄传令去了。
杨振对松山城的北面、西面、南面几个方向,并不是太在意。
就算满鞑子像上次围攻松山的时候一样,把大军连营扎在小凌河以南,甚至抵近松山城西北,他也并不担心。
北门外有河流阻隔,西门、南门又有新修的棱堡瓮城,上面还有射程最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满鞑子即便重兵云集,短时间也攻不下来。
相反,松山城的东面,却是杨振本人内心深处最为在意和担心的。
他担心的不是东门本身,有了棱堡炮台,有了大批冲天炮加持,他根本不担心满鞑子来攻东门。
他真正担心的是东门外直达海岸的开阔地带。
松山城虽然距离海岸并不远,可是即便如此,从东门出发,不管是到小凌河口的水手营登船,还是到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登船,中间都相隔着十里左右的路程。
那里没有陡峭险峻的山势,也没有茂密幽暗的森林,最多的是开阔平坦的沿海平原和沼泽地带,其中有几个地势突出但是面积不大的沙土丘,还有几片稀疏低矮的树林子。
除此而外,就剩下遍布其间随风倒伏的高草、灌木和芦苇丛了。
若是松山城和海岸线之间的开阔地带,被满鞑子的大军阻断了,那么对杨振的影响就比较大了。
到那时,他想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松山城,率队乘船出海,然后沿着海岸南下,可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好在他叫李禄带着人马挖掘埋设的断断续续的密道,在暴雨洪水肆虐破坏之后,经过大力清淤抢修,仍旧保持着畅通。
只是那一条时而隐于芦苇丛中,时而隐于地面之下的断断续续的地沟密道,太过狭窄低矮,未必能让一两千人从中顺利通过。
即便可以的话,恐怕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行。
第四一六章 钓鱼
且说十月初一下午未时前后,多铎率领满鞑子镶白旗前军兵马抵达小凌河北岸,屯兵立营于锦州城外,然后哨骑四出,窥探松锦前线诸城情况。
到了当天傍晚,豪格、马光远、石廷柱各率所部兵马,或运送大炮,或押解粮草,一路抵达了小凌河以北的锦州城外,与多铎所部前军兵马实现了会合。
一时之间,锦州城以东、小凌河以北地带,满鞑子连营十几里,人欢马叫,旗帜招展,颇有几分“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的意思了。
与此相应的是,松锦前线上的松山城和锦州城,还有同样得到了消息的杏山城,一个个紧闭了城门,严阵以待,皆不敢派人前去劫营或者袭扰。
到了第二天上午,多铎与豪格争相派出人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收割了辽东军在锦州城外垦种的小麦和高粱。
锦州城外垦种的小麦和高粱还没有完全成熟,而满鞑子收割了它们也不是要充当自己的口粮,而是充当他们营里战马的草料。
因此,满鞑子的所谓收割,实际上更多是一种破坏,目的就是要激怒锦州城里的守军出城一战。
但是一天下来,锦州城里毫无动静,祖大寿甚至都没有登上城头去观望一眼。
同样是这天下午,满鞑子镶白旗与镶黄旗各有数百骑兵,一前一后地抵达了松山城西驿道附近,绕城观望良久,最后又收兵退去。
满鞑子窥探松山城防的人马退去之后不久,李禄匆匆赶到总兵府,向杨振报告了娘娘宫被满鞑子镶黄旗一支兵马占据的消息。
“都督,占据娘娘宫的满鞑子镶黄旗兵马不足为虑,咱们早在娘娘宫的地下,埋设了许多颗个大料足的铁桶万人敌,都督要是叫他们三更死,卑职敢打包票,他们绝对活不过五更!”
李禄比杨振小几岁,年纪虽然不大,可跟着杨振却有许多年了,头些年里,他们什么样的败仗都打过了,什么样的绝境都经历过了。
也就是这半年多来,杨振领着他们改变了过去与敌人硬碰硬的打法,他们才开始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无往而不胜了。
李禄的这些经历,他所经历的这些转变,让他具备了强大的承受能力。
对他来说,现在的一切就是一战全打没了,又能如何呢,他们经历过比这还惨的境地,他根本不怕,大不了换个地方重头再来。
与此同时,这半年里杨振领着他们取得的一个个胜利,又让他对现在的杨振有着无比充分的信心,满鞑子来再多,他也不惧,因为他相信,杨振总有法子带着弟兄们取得胜利。
此刻,满鞑子出兵占领了娘娘宫,他不仅不沮丧,而且一想起他们之前在娘娘宫地下所做的那些安排,两眼直放光。
“前阵子又是暴雨,又是洪水,你们安排的那些万人敌的引信了导火索了,有没有可能受潮或者失效?”
“都督尽管放心,祖副将率部撤离了娘娘宫以后,咱们早把那些万人敌的引信和导火索全数更换一新了。而且,此前没有布设万人敌的地方,卑职也做了布置,满鞑子不入驻则已,只要入驻,卑职随时可以送他们归西!”
“先不要着急,且看看再说。可不要把这样一番耗时耗力的精心布置,浪费在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身上。一旦要炸,就要炸出一条够分量的大鱼!”
对杨振来说,这样一番布置,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怎么也要炸死他一个王爷才算够本吧。
想到自己之前交待李禄在娘娘宫的布置现在仍然有用,杨振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但是一想到娘娘宫已经被满鞑子镶黄旗的一支兵马所看中,所占据,他的心里又有些担心,有些忧虑。
“你们之前往东开掘的那些地沟啊密道啊,最近可曾再去看过,它们是否仍旧畅通?如果过上几天我要启用,你们可有把握保证两千人从中通行?”
最近这段日子,李禄一直忙着整编训练掷弹兵的那几哨预备队,没有多少时间往杨振跟前凑乎,杨振也没机会私下里问他有关密道的那些问题。
结果今天一问,倒先把李禄吓了一跳。
“保证两千人通行?!——都督,当初开挖那些密道,可只是为了躲避满鞑子的巡哨游骑,悄悄接近娘娘宫啊!”
李禄虽然没说不行,但是这个意思却很明显了,而且当他满脸惊讶地说完了这个话以后,又接着面带难色地说道:
“虽说后来,咱们为了能在满鞑子围城期间,与驻泊海边的水师保持音信不断,又从娘娘宫附近往东,挖了数里长的地沟密道,可那些密道全都是又小又窄在底下,多数地方仅能容下一人通行。若要两千人从中穿过,那恐怕——”
说到这里,李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打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转而惊声说道:
“都督可是要率队走密道偷偷出海?!”
“没错,接下来只看满鞑子如何行动了。眼下他们重兵云集在松锦一带,有可能强攻锦州,也有可能强攻松山,所以咱们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我料他们主力必不会在此久驻,多则半月,少则数日,他们就可能派出人马大举南下。到时候他们一分兵,咱们的机会就到了。”
对于李禄,杨振自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对他和盘托出:“我料满鞑子此次大军西来,所谋者必大,非只为图一锦州,图一松山而已。他们是想调动关内关外所有敢战之官军,一举而歼灭也!”
“啊?满鞑子此次虽说大军云集,可是究其实,最多不过两万多人马罢了,他们以两三万之众,怎敢生出如此之大的胃口?岂非痴心妄想?”
李禄乍听杨振所说的满鞑子的企图,比方才杨振要说走密道登船出海还要感到惊讶,当下忍不住问了出来。
杨振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只见到了此刻云集松锦之地的两万多人马,却没见到满鞑子伪帝黄台吉麾下的另外十万兵马。你以为满鞑子的盛京城,距离此地有多远?”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若有所思的李禄,苦笑着说道:“满鞑子定都的盛京城,距离咱们的松锦前线,不过才四百多里地而已。比从山海关内到这里,其实也多不上几十里地。若是骑快马,一日夜也就赶到了,就算是慢一点,两日夜也总是够了啊!”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停顿片刻,等李禄消化了自己所说的话,接着对他说道:“若我关里关外的援兵云集宁锦,满鞑子再从盛京出兵,不与我决战,只迂回包抄我大军后路,断我大军粮道,那么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
“这,这,真要如此的话,恐怕到时候我军就要不战自溃了。可是,如果我们明知道满鞑子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难道朝廷就看不破吗?”
在杨振的启发下,李禄已经看出来满鞑子攻打松锦之地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他犹自不愿相信这一点。
“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呢?你是能放弃锦州,还是能放弃松山?就算你放弃了松锦,难道你还能一口气放弃宁远?难道你一仗不打,就敢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土地?!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恐怕就是皇帝陛下,也不敢这么做啊!”
杨振接二连三的追问,让很少思考这些大问题的李禄刹那间愣在了当场。
“是啊,到时候就算明知道是坑,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李禄愣怔半晌,终于一边摇着头苦笑着,一边心悦诚服地同意了杨振的分析,叹着气说完了这番话以后,又问杨振道:
“那么,都督,难道咱们就没有破解的办法了吗?”
“有啊,当然有。破解的办法,就是挫败甚至重创满鞑子派来钓鱼的人马。他们想围点打援,想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就先把他们的放出来的鱼线斩断,叫他们钓不成鱼!”
“都督的意思是?”
“今时今日,他们要钓大鱼,尤其是想尽快钓上大鱼,那就一定会去围宁远。我叫他们围不成宁远,他们的大鱼自然也就钓不成了!”
“都督可是要走海路,前去救援宁远?”
“我们不是去救宁远,宁远也不必我们去救。松锦诸城若在,满鞑子就是破了宁远,他们也不能久守,因此破了又有何用?他们去宁远,是想钓我们这条鱼,甚至是钓关里的大鱼,而我们要去,却是将计就计!”
杨振说的这些话,让李禄一时明白,又一时糊涂,一时犹如醍醐灌顶,一时又觉得如堕五里雾中。
到最后,李禄干脆摇摇头,笑笑不说话,权当已经听明白了。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那么不出数日,他们就会南下去围宁远了。到时候,我们要走海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有机会要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打!”
杨振见李禄似懂非懂,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了,而是直接对他命令道:“届时,我要带三个哨的火枪手,两个哨的掷弹兵,还有一个哨的冲天炮队一起去。
“如果城外满鞑子哨骑不多,那最好,咱们直出东门,奔海岸登船即可,若满鞑子游骑仍遍布城外,到时候就要启用那些密道了。回头你跟张臣、杨珅先通个气,就这几天的功夫,你们几个要先有个准备!”
第四一七章 南下
杨振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除了他大体上了解这段历史的走向之外,还因为他知道此次领军之人多铎与豪格,皆是目空一切的好大喜功之辈。
他们两个的为人,不仅一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而且皆是胆大妄为,急躁冒进之辈。
黄台吉派他们来,或许是想利用他们两个喜好猛冲猛打的特点,营造一种不取宁锦不罢休的态势,然后给关宁锦的明军施加一种空前的压力,好叫他们拼命向关内求援。
但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杨振这个最大的变数,或者说还是低估了杨振可能带来的变数。
当然了,这也怪不得黄台吉。
毕竟黄台吉再怎么心机深沉、能掐会算,再怎么老奸巨猾、多谋善断,他也绝不可能算到,那个已经通过祖大寿向石廷柱表露出了归顺大清之意的松山总兵杨振,是一个穿越客。
不过,自以为了解历史大势并且了解多铎和豪格为人特点的杨振,还是估计错了。
他以为,多铎与豪格两个人可能会需要三五天的时间,来商讨和决定满鞑子大军的进攻方向,甚至可能会先拔掉乳峰岗卡在松锦之间的这个钉子,然后在决定行止去向。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十月初三日上午,原本驻扎在小凌河北岸的满鞑子大队人马,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松山城西几里外的驿道上。
杨振一听见夏成德派人送来的这个消息,便立刻与总兵府的一众属官,赶到了松山西门的城头之上向西眺望。
站在西门外新修的高大瓮城之上,杨振一行人根本不需要使用千里镜,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满鞑子行经松山城外的大队人马车炮。
满鞑子重兵云集松锦,声势浩大,然而他们既没有主动去攻锦州城,也没有前来围攻松山城,而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沿着驿道浩浩荡荡往南开去。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清虏轻视无视松锦诸城官军,竟至于如此这般境地,简直是,简直是把我等当成了土偶泥塑一般!”
杨振请杨朝进主管督理军法处之后,杨朝进便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松山城的城头之上了。
原本监军内臣就有这样的权责,只是他与杨振约法三章在先,担心杨振多想,之前不便去做督战的事情。
现在有了杨振明确叫他督理军法的由头,杨朝进便不再忌讳了,别的事务他也不管,只管督理军法。
连着几日,他专门带人纠察各门各部玩忽职守擅离职守的事情,倒叫整个松山城的城防一下子整肃了不少,同时让他自己也终于进入了监军的角色。
此时,他站在杨振的身边,眼睁睁看着满鞑子的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从城外通过,根本不把被他们抛在的城池放在眼里,而城头上守卫着的不少人却因此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杨振听他如此说,转过头对他说道:“满鞑子故意如此做作,实际上是想诱我守军抛弃坚城屏障,出城追击他们罢了。若真出城追击,便中了他们的奸计。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得此刻一时之辱,方有将来海阔天空。”
杨振这么一说,杨朝进的脸色算是恢复了一些,只是仍旧不住地摇头叹气。
而同样紧跟在杨振一边的西城守将夏成德闻言却说道:“正是如此。都督所说乃是正理。满鞑子一贯奸狡异常,他们以有备而示无备,正为引我出击。我有坚城重炮可以凭借,出城与战,岂不是以敌之长,攻己之短么?”
听见这个话,杨朝进看了看夏成德,而夏成德也看了看杨朝进,随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老张,你看此番满鞑子分兵南下的人马,大概有多少人?”
杨振知道,这个时代的军中宿将,自有一套他们在战场上观察和估算敌方人马数量的方法。
当然了,杨振自己这个冒牌子的宿将除外,所以他干脆去问跟随在侧的张得贵。
张得贵再一次手搭凉棚往西眺望,从南看到北,从山岭中隐约的前军看到滚滚南下的队尾,沉吟了片刻,扭头对杨振说道:
“观其队伍浩荡,南北绵延数里,可知其兵马之数,当在一万三千人上下,不会低于一万两千人,也不会超过万五千!”
杨振听见张得贵郑重其事地这么说,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得贵这么估算下来,其中可能存在的误差,竟然达到了三千左右,要是这么打仗,那打的可真就是一个糊涂仗了。
杨振看了看张得贵,见他不像是在说笑,又扭头看了看夏成德以及夏成德的部将们,见他们正冲自己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时,杨振方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年代打的仗,恐怕还真就是糊涂仗了。
与此同时,对于孙子兵法上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法,在这一瞬间,他也有了新的领会。
古代兵法这么强调知己知彼,把它摆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恰恰说明了在古代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困难。
“既然如此,那就按一万三千人算吧。这么看来,满鞑子当是把他们的大军一分为二了,其中一半,想必要留下牵制松锦诸城,我们眼前的这一半,想必是要南下去攻宁远了。”
杨振这么一说,杨朝进、方光琛、张得贵、夏成德等人皆是点头。
这些人都不傻,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精,只是大家地位有差别,有些话不方便直抒胸臆罢了。
满鞑子不打松锦防线上战略地位重要的锦州,也不打战略地位同样重要的松山,那就肯定不会去打什么杏山、塔山、连山。
因为这几个地方的得失,根本无关乎大局。
既然如此,那么满鞑子分兵南下,一定是去打战略地位更加重要的宁远城去了。
留下一半大军在松锦之间,是为了牵制松锦前线的兵力前去救援,同时也是为了诱使或者迫使关内的明军出关来援。
“都督,满鞑子可能去攻宁远城,早在吾等意料之中,前番军议之上,都督已经说得甚是透彻明白。只是接下来咱们应当如何做,还要都督早下决心。毕竟宁远城关乎辽左全局,地位非同一般,一旦失陷,辽左恐全局败坏!”
跟着杨振一同来到西门瓮城之上查看鞑子军情的方光琛,看见满鞑子兵威鼎盛,滚滚南下,不由地为自己的父亲辽东巡抚方一藻捏了一把汗。
原本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见了,反倒变得关心则乱,一脸忧虑。
杨朝进听见方光琛这么说,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杨振,等待杨振定下决心。
“方谘议,杨公公,杨某已有腹案,两位大可以放心,宁远城若有危险,我杨振绝不会坐视不管!”
杨振这么拍着胸脯刚说完,就听见身边的夏成德又突然说道:“都督,宁远城乃是锦州祖大帅祖居之地,亲朋故旧多在城中,宁远城如有危险,祖大帅也必不能,必不会袖手旁观。”
夏成德说到这里,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振,并且停顿了片刻,但他看见杨振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很快就上前两步,凑近了杨振,低声说道:
“末将的意思是,满鞑子攻宁远,其中恐有诈。咱们该如何做,看看锦州祖大帅即可。祖大帅若是岿然不动,则说明宁远城并无失陷之风险。我们只观锦州军的动向,就足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都督基业来之不易,何必要为他人火中取栗?”
夏成德凑近了说话呼吸可闻,他散发出的口臭,让杨振一阵反胃,但是杨振却也听出了夏成德话里的含义。
这个夏成德的确是有私心,可是这个私心,对自己来说,尤其是对自己的将来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坏事情。
“夏副将既然有话,何不堂堂正正说来?”
夏成德凑近杨振所说的那些话,声音不大,但是跟在杨振身边的诸人,还是听了个隐隐约约。
其中有些话,落在杨朝进的耳朵里,听起来就格外刺耳,于是他忍不住对夏成德拉下了脸,叫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一点。
然而夏成德看了一眼杨朝进,却撇嘴一笑,应付道:“末将只是提醒都督,满鞑子素来诡计多端,救宁远小心有诈。”
夏成德是松山副将,与杨振参谋军情,的确是他的分内之事,杨朝进也无可奈何。
“好了,夏副将的提醒,我心里已经有数,救不救,怎么救,到时候诸将听令而行即可。”
杨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肃容看着夏成德,直到夏成德点了头,方才脸色一缓,转而对众人说道:
“难道救宁远就一定要去宁远吗?我看未必。满鞑子可以围点打援,咱们又何尝不可以围魏救赵呢?”
杨振说的这些话,让杨朝进、方光琛等人时而恍然时而茫然,一时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城头上安静了下来,只有秋风吹动旗帜,哗哗作响。
杨振伸手,从亲兵队长郭小武的手里取过来一支千里镜,又细看了看满鞑子南下大军队尾的车炮辎重。
透过千里镜,他终于看清了先前李守忠所说的皂镶白的汉军镶白旗旗号,看清了汉军镶白旗队伍中间属于乌镇超哈牛录负责掌管的一辆辆巨大炮车。
每辆炮车上都覆盖着红色的炮衣,将巨大的炮身遮住,但从其显露于外的轮廓来看,与松山城城头上屈指可数的重型红夷大炮极为类似,想必正是满鞑子自铸的重型红衣大炮即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了。
第四一八章 无虞
每辆炮车都由五六匹骡马拖拽着行进,而其周围,则紧跟着一群群或是步行或是骑马的炮手和护卫。
满鞑子的这些重型炮车,显然沉重无比,高大的包铁的巨轮滚滚而过,轧在驿道上留下了一条条深深的车辙。
多铎和豪格竟然还带了这样一批重炮去打宁远,难道他们真的有打下宁远的决心?
多铎和豪格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自是无从得知,但是他们随军携行重炮的这个举措,却让杨振的心里一动,一直想不出太好机会的他,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机会。
当天上午,杨振从西门棱堡瓮城上回到总兵府之后,马上就又集合城中主要将领召开了一次军议。
“诸位,满鞑子已经分兵南下,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但是我们松山官军,却不能袖手旁观,不能无动于衷!”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夏成德、吕品奇想要说话,当即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随后接着说道:
“我要率先遣营部分主力出城游击,等我率军出城以后,松山城的防务即由监军杨公公主之。凡战守大事,皆由监军杨公公召集夏副将、张副将、吕副将、方谘议共商共议。有议而不能决者,则由监军杨公公决之。”
夏成德本就不想出城野战,如此一来刚好留下守城。
而张得贵,就是想去,杨振也不会叫他去,杨振需要有个自己完全信得过的,同时又老成持重的人打理松山城里的那一摊子繁杂事务。
至于吕品奇,这一次杨振同样要走海路,带上他那些重骑兵的话,不仅动静太大,不易隐藏行踪,而且随船行动也太过麻烦,自然不能带。
除此之外,还有方光琛,杨振原本想带着他去,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他是方一藻的儿子,现如今对宁远城是关心则乱,而自己是不会直接去救宁远的,带上他反倒不妥。
所以,这些人干脆一股脑儿全部留下守城。
杨振说完这些话,从夏成德、张得贵、吕品奇、方光琛等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等着他们全都点了头,紧接着就转而对在座的张臣等人说道:
“张臣、李禄、杨珅,你们尽快拣选精锐、交接防务,尽快备足了枪炮弹药干粮,咱们随时就要出发。”
张臣和杨珅两个,昨日即已经从李禄那里得到了消息,该做的准备都做了,该交接的防务也都安排了,如今就等着杨振的一声令下了。
所以,他们三个对杨振的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异议,相互对视一眼,全部站了起来,躬身抱拳领受了命令。
倒是一边受命留守松山城的吕品奇,听了杨振的话以后,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杨振说道:
“都督,满鞑子既然已经分兵南下了,那么短期内松山城必定安然无虞。末将也想率领麾下重骑,跟着都督出城游击,请都督允准!”
吕品奇如今这个副将的职衔,正是得自于他上一回跟着杨振出击敌后建立的功勋。
自从那次以后,这个吕品奇对杨振的看法、态度,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至少与夏成德相比,已经截然不同了。
夏成德仍旧与以前一样,只想着依托坚城重炮,给前来攻城的满鞑子以一定的杀伤,他发自内心地害怕率部出城,害怕与满鞑子短兵相接面对面厮杀战斗。
所以,这次满鞑子大军到了以后,不管是谁提出出城,提出救援锦州或者宁远,他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唯恐这样冒险的任务落到自己的头上。
但是,对杨振自己要率军出城游击,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当下,他看见吕品奇主动提出要追随杨振出城游击,满脸都是惊疑和不解,看了看吕品奇,又看了看杨振,不知道吕品奇这是要干什么。
“吕副将有此心,令人感佩,但是满鞑子在松锦之间尚有万余大军,而松山南门守御事重而繁,须臾不可轻忽。吕副将还是按照我刚才的安排,留在城中,坐镇守卫南门为好!”
杨振面容严肃,说话的语气虽然委婉,但却十分坚定,根本不容吕品奇再讨价还价。
吕品奇见状,只得点点头,拱了拱手,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个时候,原本有点尴尬的夏成德一句话就把话题转移了,只听他说道:“都督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末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知都督准备何时出城?”
夏成德这么一问,在座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
杨振看了看方光琛,又看了看杨朝进,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事不宜迟,今夜就要动身!”
夏成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其他人或讶异,或沉思,或点头不语,总之再没人提出什么意见了。
事实上,现在出发照比杨振最初的打算来说,已然有点晚了。
杨振如果赶在满鞑子分兵南下之前就出发,埋伏在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也能够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埋伏。
可是,他又担心历史有了变化,担心满鞑子大军驻留在松锦之间的时间久了,同时自己离开松山城早了,久了,再出现其他无法预料的意外。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多铎和豪格竟然这么干脆利落,既没有装模作样地去打一打锦州城,也没有去打自己认为很可能会打一下的乳峰岗,而是放着这些地方完全不管,直接分兵南下了。
这样一来,就让杨振落在了满鞑子的后面。
杨振想在满鞑子前往宁远城的路上,设伏拦住他们的先头队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么剩下的机会可就不多了,要么是尽快出发,择地寻机伏击满鞑子的火炮辎重车队,要么就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在他们返程的路上伏击他们。
当天中午的军议,很快就结束了。
杨振安排好了自己离开松山城以后的各种重要事务,便叫李禄、张臣、杨珅等人,继续分头去做好出征的准备事宜,而他自己则回了总兵府的内院,去与成婚已近俩月的夫人仇碧涵分说这个事情。
杨振与仇碧涵成婚之后的日子,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幸福美满。
一个青春曼妙,生得美艳不可方物,一个英武强悍,正值男人而立之年,两个人又是郎有浓情、妾有蜜意,弄到一起去,简直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滚作了一团。
如果不是生逢乱世,而自己又处在兵凶战危的松锦前线,杨振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不出来,管它什么大厦将倾,管它什么天下板荡。
然而杨振终究还是有着一颗现代的灵魂,对于天下板荡大厦将倾,终究还是做不到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杨振回到内院里的时候,仇碧涵领着两个陪嫁的丫鬟,已经备好了饭菜,等他有一会儿了。
他一进屋,仇碧涵就笑语嫣然地领着那两个丫鬟迎上来,一边帮他解下身上的甲胄,一边对他说道:
“夫君可回来了,饭菜已经热了一遍,再热可就不好吃了!”
随后,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手巾,给杨振擦了手,便把他半推半拉地领到了屋里吃饭的小八仙桌旁。
仇碧涵先扶他坐了,然后盛了一碗高粱米粥,放到杨振的面前,取了一张烧饼,塞到杨振的手里,方才又说道:
“夫君再忙,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
仇碧涵原本称呼杨振为将军,婚后一开始也是这么叫,她虽觉得没什么不妥,可是杨振却认为显得生分。
那之后,仇碧涵时而称呼他为官人,时而称呼他为都督,有时候也跟着两个丫鬟称呼他为老爷。
对于这些称呼,杨振总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当如何称呼对方。
而仇碧涵虽说出身于将门世家,可自幼生长在东江、辽南等地,其父仇震泰又死得早,对大明朝官宦人家的规矩,懂得也不多。
于是到最后,两个人自行商量着达成了一致,就用夫君和夫人来称呼彼此了。
杨振坐下,看着小八仙桌上摆着的一盘盘清蒸鱼、酱牛肉、炒芽菜、小海鲜,还有一盘凉拌马齿苋,心中洋溢起满满的幸福,本来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杨振自从成婚以后,吃饭穿衣,生活起居,都有了仇碧涵的精心照顾,虽然一日三餐仍是粗茶淡饭,但是饭菜的卖相与品质却已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等到两个人吃完了饭,杨振终于忍不住说道:“夫人,满鞑子大军今日分兵南下了,我也要率军出城游击。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一个人住在总兵府里觉得孤单,也可以先回你母亲那里住上一段。”
正在收拾杯盘碗筷的仇碧涵,闻言愣了一下,一双美目看着杨振,仿佛在继续等候杨振的下文。
过了片刻,她见杨振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便说道:“夫君自去做你的事业,不用担心我。我是总兵夫人,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总兵府里等你凯旋。”
说到这里,仇碧涵已是眼眶湿润。
“我今晚就走。”
杨振沉默片刻,终于说了这个话,而迎接他的,却是仇碧涵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叔父会与我通行,我们要走海路。届时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不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也不打。打不打完全在我,所以安全无虞。”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仇碧涵终于看着杨振低声问道:“夫君何时归来?”
杨振想了想原本历史上豪格与多铎率军围攻宁远的时间,最后斟酌着回答道:“短则一旬,长则一月。无论如何,我一定回来。”
第四一九章 夜行
十月初三日夜里,微月无光,杨振在松山东门外左右两侧棱堡的中间地带,悄没声息地集结起了出城征战的人马。
包括三个哨的火枪手,共九百人。
两个哨的掷弹兵,共六百人。
还有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共三百人。
除了杨振和他的亲兵队长千总郭小武,以及亲兵队的副队长把总麻克清以外,随行各哨正兵合计一千八百人。
三个哨的火枪手正兵,分别由张臣、张国淦与李守忠各自率领一哨出征,剩下的火枪手预备队哨,则由杨占鳌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两个哨的掷弹兵,分别由李禄与潘喜各自率领一哨出征,其他的掷弹兵预备队哨,则由金士俊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三百人,由守备官杨珅亲自指挥,千总官马壮佐之。
三个哨的炮兵,杨振只带了一个哨,其他两个哨正兵以及炮兵预备队的人手,则由邓恩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冲天炮发射开花弹所产生的威力,已经到了试验的验证,杨振当然希望能把更多的冲天炮炮队带去伏击满鞑子。
但是一来冲天炮较为沉重,虽然比起红夷炮、大将军炮轻多了,可是抬着它行动,终究多有不便。
尤其是这一回,松山东门与海岸之间,还有满鞑子的人马驻扎在娘娘宫一带,一旦遇上了满鞑子的哨骑,再想人不知鬼不觉地乘船出海,就比较困难了。
在需要利用密道通行的情况下,需要炮手们像抬轿子一样抬着前进的冲天炮,那可就麻烦大了。
好在此前杨振为了增强止锚湾船营和小凌河口水手营营寨的防御能力,先后向仇震海部、俞亮泰部、严省三部各调拨了十门冲天炮,以及相应基数的炮药和开花弹。
这一回,正好派上了用场,他不需要再从松山城内抬着冲天炮,穿过满鞑子哨骑巡逻的危险区域了。
也就是说,只需要杨珅、马壮他们带着一哨已经训练了许久的冲天炮炮手,跟随杨振出城,通过密道登船出海即可。
与此同时,这一次,杨振几乎把火枪队、掷弹兵以及炮队的主力队伍,全都带走了,这么做的同时,他也得好好考虑后方的安全。
夏成德在西门外瓮城上跟他说的话,虽然包藏了一些私心,可是其中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松山城的位置虽然不怎么样,兵凶战危,不是什么理想的创业之地,可是杨振辛辛苦苦在松山城创下的这点基业,他还是十分珍视的。
因为这点基业,的的确确是来之不易。
这次他带人出城打游击,光是留下张得贵在城里守着自己的那点来之不易的基业,杨振还不能完全放心。
张得贵固然忠诚,可是光有忠诚,没有实力,到了关键时候也没有啥用。
然而,有了杨占鳌、金士俊、邓恩这几个人率领各个兵种的预备队哨留守城中,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了。
这些预备队哨,虽然以新兵居多,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特别是真到了关键时候,叫他们干些登城固守的事情,还是不成问题的。
且说这天夜里,杨振一身甲胄的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老粗布披风,夜暗之中不细看,根本看不清有人站在那里。
而其他所有集结起来的人手,也都与杨振一样,人人一件黑色老粗布披风,披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杨振他们从草原上截获回来的张家口商队商货里面,有一种超大宗的货物,就是产自晋地的黑色老粗布。
这种用传统的手工织布机织出来的所谓老粗布,一般经纬粗大,手感粗糙,穿在身上麻麻赖赖,与丝绸的体验当然没法比。
但是,这种老粗布或者叫老土布,却胜在厚实耐磨,结实耐用。
当然了,对杨振来说,他倒是想要别的好布匹,可他也搞不来啊。
而这种被张家口商队带到草原上去的来自晋地的老粗布,对他来说却胜数量庞大,足够他们使用了。
这一回,为了准备出城打游击,而且为了方便在夜间隐蔽行踪,他在九月里就早早地安排了张得贵,临时搞了一个被服厂。
以安庆后手下原松山民壮营的老弱妇孺,以及出击辽南时从熊岳盖州带回的老弱妇孺为主,赶制了这么一批带有连体兜帽的黑色老粗布披风。
此时跟随杨振出击的将士们,人人披上了这个东西,静悄悄地集结在东门外两座棱堡中间的开阔地带,如果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片被火烧成了一片黑地的山坡呢。
杨振裹着披风,抱着火枪,背着斧子,左肩到右腰上挎着弹药袋,右肩到左腰上挎着干粮袋,与此同时,他的胸前披挂着一个并列填塞了四颗飞将军的手榴弹套装。
这是杨振此行人马的基本装束,只不过,其他人背上背着的不是斧头,而是一杆短柄的铁锹。
燧发点火的火枪,可以随时随地挖掘工事的铁锹,威力大增的木柄铁壳手榴弹,以及可以曲射的类似迫击炮的冲天炮开花弹,所以这些东西放到一起,就是杨振所设想的壕沟防御式战斗的标配了。
这一千八百人,人数虽然不多,可是看着他们黑压压一片,杨振却有信心领着他们给满鞑子造成一次重击。
杨振在肃立的士卒之中来回走了一圈,也不说话,只在见到熟悉面孔的时候,冲他们点点头,或者拍拍他们的肩膀。
等他从肃立的士卒之中又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后,便伸手把脑后的兜帽翻起,戴到了头上,尔后沉声说道:
“出发!”
杨振发布了出发的命令以后,肃立在杨振对面队列最后面的掷弹兵们,在李禄、潘喜的率领立刻转了身,后队变作了前队,压低了身子猫着腰,快速往东,进入了东门外纵横交错的壕沟之中。
那些壕沟都是驻守在东门以及东门下的掷弹兵们亲手挖掘的,每条壕沟通向哪里,他们最为熟悉,当然要由他们当先带队。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杨珅、马壮率领的那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们了,此时此刻他们轻装上阵,行动异常迅速,几个起落之间就消失在了壕沟里面。
走在队伍最后的则是,与杨振一起行动的,同时也是人数最多的火枪手们。
这三个哨的火枪兵,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全部用上了由鲁密铳改装而成的燧发火枪。
由鲁密铳改装而成的燧发火枪,虽然装填依然繁琐费事,但是它却可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开枪射击,就这一点优势,也很值得杨振去发扬了。
当然了,鲁密铳很长,装填的时候枪手必须站立起来,却又对火枪手作战工事的构筑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然而,凡事应该两面看,正因为鲁密铳枪管很长,所以它的射程也就比一般的鸟枪火铳大多了。
而这一点,却是目前大明朝乃至满鞑子那边造办的各款鸟枪火铳所不能比拟的了。
十月初三日的夜里,李禄带头,杨振押后,一行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沿着之前挖掘的深壕与密道,快速往东挺进。
他们时而穿行与地表之上的高草芦苇之中,时而躬身行进于地表之下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密道里面,其中摸黑跋涉的艰辛与惊险,自不用一一细说。
等到他们通过了那些积满了淤泥污水的地下密道,成功绕开了娘娘宫一带满鞑子的设防巡哨区域,顺利抵达小凌河口南岸不远处那片高大浓密的芦苇荡的时候,原本还算酷帅的一身黑色兜帽披风,全被淤泥污水浸透,一个个都是满脸满身的泥水。
而这个时候,距离杨振下令出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眼见着东方发白,天将破晓。
好在辛苦归辛苦,脏累归脏累,等到杨振最后抵达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全部人手,无一掉队,无一失踪,全员抵达了海岸。
就这样,一行一千八百余人,乘着十月四日凌晨黎明前的黑暗与雾气,同时也乘着正在快速退去的潮水,登上了早已在这片芦苇荡的海岸一侧等待着他们的先遣营水师船队。
杨振、张臣率领着人手最多的三个哨火枪兵,登上了仇震海亲率的船队。
李禄、潘喜率领着人数仅次于火枪手的两个哨掷弹兵,以及他们众多的众多弹药装备,登上了俞亮泰的船队。
至于杨珅、马壮率领的、人数最少的炮手们,却需要负责掌管最沉重的冲天炮及其弹药,全由严省三的船队携运转送。
仇震海、俞亮泰等人早先接到命令以后,已将三支船队分得的冲天炮及其相应基数的弹药,装船集结到了严省三的船队之中,此时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各哨各队各排各棚上了船之后吃些干粮稍事休整,三支船队便前后相继扬帆出海,在黎明时分的一丝丝曙光中,奔着他们游击的第一站——小笔架山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