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蹊跷
当日天将交午的时候,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从总兵府的内宅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二进院中。
总兵府的二进院里摆了几桌酒席,招待的是仇氏亲友以及松山官军的主要将领,尤其是征东先遣营里的主要将领。
这个时候,夏成德、吕品奇全都已经回来了,见了杨振领着新娘子出来与众将见面,不好多说什么,只隔着几步开外,冲杨振远远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告诉杨振,他叫请的祖泽远和刘周智都没请到。
杨振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见状,便不以为意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时,摆在院子正中的酒席已移开,在场的众将全都目不斜视地肃立一边等待着。
而杨振交办的所谓拜天地的香案也已备好了,就放在院落的正中间,香案上除了一个香炉之外,还摆了一个天地君亲师的木制牌位。
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绕开香案,先从张得贵手里接过备好的线香,在备好的火盆里点燃,然后递给仇碧涵三炷,一起上前,高举过头顶三次,最后插到香案上供放的香炉里。
紧接着,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后退了几步,两个人面朝北,背朝南,跪在地上。
尔后杨振看着香案上袅袅上升的烟气说道:“今日杨振与仇氏女碧涵结为夫妇,从此永结同心,不离不弃,此誓天地为证,日月共鉴!”
杨振说了这番话以后,又与仇碧涵一起,冲着香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么做,是不是拜天地的原义,杨振并不清楚,但他这一套煞有介事地做下来,却把在场观礼的一帮将领们给镇住了。
娶妻成婚的事情,在场的众将即便是没有做过,也都见过,可是谁又曾见过杨振这么特立独行的呢?
然而,杨振的这一套做法看起来完全出人意料,但是细想一想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此时此刻心里面最激动的却是仇碧涵自己了。
她万没有料到,杨振会当众说出那样一番昭告天地的誓言,而且誓言里的每一句,都是此时此刻的她最想听到的话。
杨振领着仇碧涵拜了天地以后,叫人撤去了香案,恢复了院中原来设置的酒席,然后开始领着半揭了盖头的仇碧涵,挨桌敬酒。
所谓半揭盖头,同样是杨振的突发奇想。
古代婚礼风俗,不到夜里洞房的时候,新娘子的盖头是不能揭下来的,可是杨振想要把仇碧涵引见给麾下众将,蒙着脸可不行。
于是他就将蒙着脸的那部分掀开,用簪子固定在了头顶,盖头没有完全揭下来,但却把面容露了出来。
这就相当于是打了一个擦边球,即没有完全违反了这个时代的风俗,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接下来,每到一桌,都是由新娘子亲执酒壶,给新郎官杨振麾下的每个将领斟满酒,然后由杨振与众将一齐举杯共饮。
总兵府二进院里走完,又走了总兵府的前院,每到一桌,场面皆热烈无比。杨振领着新娘子这么做,不仅等于是完全放下了总兵的身份,而且相当于把前来喝他喜酒的部下,全都当成了兄弟,甚至是当成了最亲近的家人。
因为按照古代汉人的婚礼风俗,只有男女双方直系的、最亲近的家人,才有可能在结婚当日见到新娘子的样子。
杨振在自己成婚的时候这么做,比他在平时的时候重复多少次“同生死、共富贵”的誓言,都更能收服人心。
在总兵府的前院里挨桌走完一遍之后,杨振这个新郎官又领着新娘子,在张得贵等人引领下,来到了总兵府门前的大街上,选了靠近总兵府的一桌士卒,走过去敬酒。
这一桌上围坐的一棚士卒,已经属于来吃流水席的第三拨人马了,都是掷弹兵预备队的一棚新兵。
对于这些人,杨振没有印象,自是一个也不认得,但是这些天来,杨振没少往掷弹兵队在东门外的训练场上跑,所以这些人却全都认得杨振这个总兵官。
所以,当杨振穿着新郎官的吉服,领着自己的新娘子,一出现在总兵府辕门外长街的流水席旁,立刻就被认了出来,同时也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杨振挨个询问了他们的名字,询问了他们的职司,然后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新娘子,并由新娘子仇碧涵亲执酒壶,为他们一个个将酒斟满,最后杨振举杯与一桌士卒共饮。
虽然杨振领着新娘子在这一桌上敬完了酒以后就被张得贵等人给劝回去了,但是这个事情,却很快成了松山城里流传的关于杨振的奇闻之一。
尤其在从登莱和河间府等地招募的新兵中间,杨振这个总兵官原本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就清晰具体了起来。
杨振没有把他们这些新人当外人,而且没有把他们这些灾民、纤夫、船工、淘金工等苦出身的大头兵当外人,令初来乍到的他们顿时信心倍增。
这也是杨振想要达到的目的。
在上下尊卑的观念仍旧十分强烈的过去,居上位者只要稍稍放低了姿态,表现出一点礼贤下士、爱兵如子或者对待士卒如同父兄之带子弟的样子,就能很顺利地收取人心,收服军心,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松山总兵府内外摆下的流水筵席,直到当天下午已经过了申时,才算宣告结束,而杨振的婚礼,到了这里,也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从总兵府辕门外敬完了酒回来,杨振安排给仇碧涵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便让她回到内宅里吃饭休息。
杨振回到了总兵府内,自去与麾下的一众将领喝酒聊天,一直到了申时。
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将晚,留到最后的几个将领,正待要把杨振送回内院,送去洞房,却见早早吃完了喜酒回去当班值守的钟令先,匆匆忙忙来到了总兵府二进院里。
“都督,祖克勇祖副将刚刚遣人来报,说是祖大帅带了一队人马,亲自来贺都督新婚之喜,并说他们已经过了小凌河,不久就到!”
留到最后的松山诸将,本就喝得迷迷糊糊了,此刻听见了钟令先匆匆忙忙赶来的报告,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祖大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真是祖大帅亲至?”
杨振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一定有什么蹊跷,祖大寿要来的话,锦州城并也不远,何不赶在午前大大方方前来,何必要到了傍晚的时候才来?
当然了,这个年代大户人家的婚礼,的确是到了傍晚时分才是正礼进行的时候,非要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
可是,即便作如此推想,祖大寿一行这个时候到来,也让杨振觉得有些古怪,因此立刻出声询问是否祖大帅亲至。
“卑职正要报告都督,祖克勇祖副将遣人来报说,除了祖大帅本人亲至以外,另有祖大帅中军参将韩栋,锦州东路参将祖大乐,锦州西路游击祖大成率队陪同前来!”
钟令先办事干练,快言快语,不仅立刻回答了杨振的疑问,而且最后还补充说道:“另外,祖副将派来送信的人还说,祖副将要他提醒一下都督,祖大帅还带了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一同前来,这两个人他很面生,祖大帅亦未曾向其介绍。”
杨振听了钟令先的回答,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夏成德在一边醉醺醺地说道:“这个祖克勇,这才多大点事儿啊,还派了人刻意提醒都督,呵呵,这一阵子,咱们这松山城里,我看着面生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事事都要报告都督留意?!”
众人正思虑间,听见夏成德这么说,都去看他,坐在他身边的吕品奇见状,连忙对杨振说道:
“夏副将怕是真喝多了,都督你别往心里去。”
杨振正要说话,就听见方光琛在一边斟酌着说道:“都督,要不这样吧,今日的酒席咱们就先散了,眼前这个场面若叫祖大帅见了,却也不好。另外,祖大帅前来贺喜,都督无论如何,都该到城门口去迎接一下才好!”
方光琛说的这个话,却也正是杨振心里想说的,当下他立刻便答应了,一边叫人去找来夏成德、吕品奇、徐昌永、仇震海的部属,护送他们各回自己的驻地,一边叫人备了马,留下了张得贵、方光琛守在总兵府,自己领了几个心腹部将,由钟令先带着往北门去了。
张得贵、方光琛都想跟去,但是杨振的心底已经意识到祖大寿的来意,不会是祝贺自己的新婚之喜。
最多了也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找自己谈一些不方便大张旗鼓公开进行的事情。那么,自己与祖大寿之间又有那些不方便大张旗鼓公开进行的事情呢?
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可是杨振自己的心里是很清楚的。
而且这些事情,眼下还真是只能自己亲自经手处理,一旦落到了任何一个外人的眼睛里耳朵里,都有可能给自己平添无数的麻烦。
第三九一章 来贺
杨振打马来到北门下,叫钟令先去传了张臣来见,然后又叫张臣点起了一队火枪队的老兵,人人骑了马跟着出城北去。
七月初的大雨已经成为了过去,小沙河上的石拱桥被洪水毁掉了以后,河上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浮桥。
张得贵曾经提议重新修造一座坚实的石拱桥,以方便吕洪山里的矿石以及在黑石岗就地冶炼的铅铁物料运进城内,但是被杨振否定了。
结果就有了这么一座用旧船、铁链和木板串联搭建的简陋浮桥。
杨振率领百十人马风驰电掣般抵达浮桥这头的时候,就看见夕阳余晖之下,河对面一队人马正往浮桥的方向缓缓行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落在后面的是则是一溜十几辆骡马大车。
“呵,祖大帅这个贺礼,出手倒是挺重呐,一溜十二辆大车,这要是全都装满了银子,乖乖,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八万两了吧?”
张臣跟着杨振来到浮桥这头,脚踩马镫,手搭凉棚,往北眺望了一番,又坐回马鞍上,笑呵呵地对杨振这么说道。
张臣这话一出,引得火枪队的老兵们一阵倒吸凉气,纷纷学他的样子,脚踩马镫,站了起来,往河对岸张望,一时间,左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言语间都是带着喜气,仿佛那队大车上装的真是银子,而且那些银子会成为他们自己的一样。
杨振对原来暂编宁远先遣营幸存的老兵们十分优容,而这些老兵们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即便杨振如今已经贵为了佩带征东前将军印绶的镇戍总兵官、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他麾下的这些老兵们在他面前,也仍然显得颇为随意,对他并不畏惧。
当然了,杨振对此也早习惯了,同时他也并不想与这些老兵们拉开距离,所以并不去管。
就在身边士卒窃窃私语低声说笑的时候,河对岸的人马越来越近了,而且走在最前面的队伍,显然也看见了杨振一行,随即打马疾驰而来。
转眼之间,那队人马来到了河对面的桥那头,杨振隔着浮桥定睛看去,为首一人却是祖克勇。
“都督,祖大帅就在后面!”
祖克勇一马当先过了浮桥,来到杨振的身边停下,先对杨振报告了祖大寿的位置,然后接着说道:
“卑职一早去了锦州城,很快就见到了祖大帅,当面向大帅呈递了都督的喜帖,禀明了今日的事由,然而大帅只叫卑职在城中耐心等待。直到了午后过了未时,方才知会卑职,要亲来松山城为都督贺喜!”
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转头看了看西边天色,一时满脸的郁郁,最后说道:“倒叫都督久等了,但愿没有耽搁都督的喜事,否则卑职的心里真是——”
“无妨,无妨,什么也没有耽搁,祖兄弟你不必过意不去!”
杨振见祖克勇说到最后一脸郁郁兼懊恼的样子,当即打断了他,先对他连说无妨,然后又向他问道:
“你叫人送信,说祖大帅此行带来了两个陌生人,如今可有新的情况要对我说?”
“这个,卑职实在惭愧,并无问询到有用的消息。大帅对待那两人若即若离,看起来既十分不屑,有时却又颇为看重,专门派了人马陪同,卑职跟在大帅左右,虽在队伍之中,却又接触不到!”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番话,心中更加笃定,随即点了点头,又见祖大寿一行已经近了,便对众人说道:
“走吧,咱们一起过桥,去迎祖大帅!”
杨振带着人马通过了浮桥,祖大寿刚好也一马当先地到了河岸上。
“呵呵呵,杨总镇,杨总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老夫有事来得晚了一点,却要劳烦你这个新郎官抛下新娘子,亲自出城来迎,真是叨扰了,叨扰了啊!”
经历了上一次在小红螺山上的密谈之后,祖大寿已经对杨振有了全新的认识,此时再见面,自与以往有所不同。
再说了,杨振如今怎么也是朝廷钦命的征东前将军总兵官,与他这个征辽前将军辽东总兵官,名义上地位已经相当了,此时当着双方部将的面儿,该给的情面还是要给的。
只是祖大寿话虽说得客客气气,可是杨振怎么听,都觉得里面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道。
“别,别,别,小侄实在当不得大帅如此称呼,放眼整个山海关外,能当得起总镇称呼的,只有大帅您一人!小侄自己有几斤几两,京师朝堂或许不清楚,可是小侄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大帅还是直呼小侄姓名更让小侄安心!”
杨振见了祖大寿,当然不能托大,听祖大寿称呼自己杨总镇,心里就明白,虽然有了之前的沟通与谅解,但是对于朝廷的这个安排,祖大寿心里还是有想法的。
当下他连忙放低了姿态,一边笑着否认了总镇这个称呼,一边翻身下了马,快步上前去给祖大寿牵马。
祖大寿见杨振在自己面前如此这般低姿态,知道杨振拎得清轻重,当下也不为已甚,没有进一步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骑在马上并不下马,而是面无表情地对杨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照旧吧。——汉卿贤侄,今日是你迎娶继室的日子,老夫身为你父当年的同僚,也算你的长辈,不来一趟,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那么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来,老夫给你带来了几车贺礼,你且派人带回去吧!”
祖大寿说着话,扭头冲身边的一员将领说道:“天色不早了,去叫大乐、大成两个,押了车马过来!”
杨振顺着祖大寿的目光看去,见那虎将正是此前在小红螺山见过的韩栋,连忙冲那虎将点头,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等韩栋转身策马而去,杨振往北看去,就见远处那队落在后面的车马正在泥泞地里吱嘎吱嘎地往前挪动。
小凌河与下沙河之间的这片荒野,在七月初的连绵大雨里,几乎完全被水淹没,本就年久失修的道路,当然也被冲毁。
如今暴涨的河水早就消退了,可是留在荒野上的大小水泡子仍旧很多,烂泥滩到处都是,泥泞异常,车马行动极为不便。
杨振见状,遂对祖大寿说道:“大帅既然来了,一定要到城里坐坐,小侄盼着大帅前来可是盼了好久了,小侄备下的喜酒,大帅无论如何也得喝上一杯啊!张臣,来,前头带路——”
“且慢!汉卿贤侄,今日天色已晚,松山城呢,老夫就不进了,一会儿你派人先带了贺礼过桥,老夫这次来,除了给你贺喜之外,却有另外一些话要跟你说说。”
祖大寿先是叫住了杨振,打断了他的安排,说了这番话后,又盯着杨振看了看,缓缓说道:
“贤侄啊贤侄,六月里你带人西出边外,说是接应从宣府征募的兵员,那么你在边外草原期间,可曾做过什么其他的事情?”
祖大寿突然这么一问,让杨振心里登时一惊——祖大寿已经知道了?难道是松山城内有人告密?还是说张家口那边已经派人联系了祖家?张家口那边又是如何知道是自己做下的事情呢?
“大帅何出此言?!小侄怎么听不懂呢?再说这里也不是跟大帅说话的地方,大帅要是有什么话说,还是跟小侄到松山城里去吧,小侄早已备下了好酒好肉,到时候边吃边聊岂不美哉?”
“你小子,不要跟老夫打马虎眼——”
祖大寿听了杨振的回答,眼睛一瞪,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说话也不再客气,不过说到一半的时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扫视周边一圈,见自己身边和杨振身边的部众都在支棱着耳朵倾听,当下收住了话头,平复了一下语气,对众人说道:
“都不要在杵在这里了,给车队过桥让开一条道路出来!——杨振,你跟老夫走走,老夫有话问你!”
祖大寿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答话,当即调转马头,一夹马腹,沿着小沙河往上游驰去。
传了令回来后一直策马驻足在祖大寿一边的韩栋,看了看杨振,然后一夹马腹,也跟了过去。
杨振见状,自然没得选择,当下叫人牵了马来,翻身上马,朝着祖大寿驰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当然了,祖大寿的身后既然远远地跟了韩栋这个护卫的将领,张臣也不能放心让杨振一个人犯险,当下把火枪队交给了跟随在侧的千总李守忠,自己骑了马,远远地跟上前去。
第三九二章 目的
祖大寿并没有策马走太远,到了一处距离浮桥大概一里地的突起的平岗上面,就停了下来。
他的中军韩栋,隔着老远就停下了,可能他知道祖大寿有一些私密话要对杨振说,所以并不靠近。
只有杨振哒哒哒哒地策马,跟着祖大寿上了那处平岗。
“你小子啊,可真是他娘的贼胆包天,那胆子比老夫料想的大多了,你说,张家口范家商队的商货,是不是你带人截走的?私自出边,已是不该,又截了范家的商货,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擅开边衅?!”
杨振刚刚策马来到了祖大寿的跟前,就被祖大寿劈头盖脸地一通喝问给震住了。
祖大寿脸色铁青,显然是动了怒气,而且这股怒气一看就是压抑了多日,此时朝着杨振一口气宣泄出来,没有一点停顿。
“你可知道范家的商货是给谁的,张家口出来的商货,是给谁的?!这山海关外才宁静了几日,宁锦军前才太平了几天?!放着太平日子你不过,你何故要到处惹是生非?!”
祖大寿的确是有点生气了,当日在小红螺山与杨振一席密谈的时候,他还并不知道杨振在边外竟然已经截了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若是知道,或许他就不会与杨振坦诚相对了。
后来吴三桂、祖泽远等人相继向祖大寿报告说,杨振从边外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大批的车马驼队,从而判断说杨振到边外去绝不仅仅是为了接应从宣府招募的壮勇兵员。
但是当时,祖大寿刚刚与杨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与谅解,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而且他也知道祖泽远、吴三桂因为松山总兵归属的问题,与杨振有了嫌隙,所说的话未必可以全信。
然而,等到大凌河对岸有消息传来,并且亲自见了张家口范家的来人之后,杨振西出边外期间截了张家口范家商队的事实,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当然,范家人也并不确定到底是何方神圣,哪路人马干的这个事情,然后这个情况一到祖大寿这里,他就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吴三桂、祖泽远他们告杨振的状。
这么几个情况连在一起一想,事实究竟如何就很明白了。
“正因为我知道它是给谁的,所以我必须截了它!他们通虏资敌,助纣为虐,我截了他们,天经地义!”
祖大寿连珠炮似的一通喝问,让杨振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了几分火气,这事就他么是老子干的,怎么的吧!
杨振的话虽然没有这么说,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祖大寿听见杨振这么说,又见杨振一改之前对待自己的态度,登时一愣,随后盯着杨振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对杨振说道:
“通虏是不错,资敌当然也难免,可是商队从张家口出来,可不完全是资敌啊!咱们松锦军前,远离关门,军中但有所需,又能去那里求购?还不是这些行走边外的商人吗?”
说到这里,祖大寿又叹口气,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夫知道你最近,在松山内外,大兴土木,又是开矿、采矿,又是熬硝、炼铁,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才能保证军中供应不缺。
“这么做对不对呢?也对,也不对,不做你就断了军需弹药,可要长此以往,你一个小小的松山城,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根钉?
“老夫也听说,你在松山城里一意改良火器,今天试炮,明天试枪,可不可以?当然可以,对此老夫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老夫镇守辽东十余年,为什么不在改良火器上下苦功?难道是老夫不懂得火器之利?非也。
“锦州城里现有红夷大炮五门,大将军炮,佛郎机炮,各款火炮四五百门,锦州之所以被东虏屡攻不下,正有赖此等守城利器。老夫又岂能不知火器之利?”
祖大寿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随后又说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老夫知道,火器之利仰赖朝廷补给过重,没有朝廷弹药补给,再多的火器也是一堆废铜烂铁。”
杨振听祖大寿说到了这里,本能地就要张口说话,但却被祖大寿摆手制止了,只得闭了嘴,继续听他说下去。
“自打崇祯二年以来,锦州城屡次被围,而城中弹药之供应,却远远供不上此次守城作战之耗费,上书朝廷索要,补给微乎其微,若自行从关内采购,不仅路途遥远,且出关手续繁杂,远水解不了近渴,你道老夫如何解决?”
祖大寿絮絮叨叨地说到这里,拿眼看着杨振,看了一会儿,最后说道:“一者减少鸟枪火铳之使用,将有限制弹药全力供应给守城之火炮,二者求助于往来边外之行商,从他们那里大量购买火药乃至硝磺等物。这就是老夫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给他们提供保护的原因了!”
听祖大寿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顿时恍然大悟了,以前许多解释不通,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这次商队的商货之中,可有大帅的货物?若有,小侄可以如数奉还!”
杨振想到崇祯二年冬之后,祖大寿及其辽东军开罪了崇祯皇帝,那之后,朝廷拨给的各种补给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并不充足,当下便难得地光棍了一回。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祖大寿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没有,这一回倒是没有。从张家口出来的特殊商货,例如铁料、火药、硝磺之物,需要提前去人预订,若是老夫知道张家口的范家商队五月六月出关,还能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把它截了去?”
“那大帅此来松山何意?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这个事情特意来训斥指教小侄一顿吧,而且不会真的只是来喝小侄的喜酒,为给小侄祝贺新婚之喜吧?”
听见上次截获的商队里并没有锦州城的物资,杨振的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当即有心思开起玩笑来了。
“难不成是有人走了大帅的门路,请托大帅帮他们要回那些商货?若真是如此的话,小侄可要把丑话说到前头,那些商货小侄一路走一路丢,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用的用了,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
杨振担心祖大寿替人说项,要回那些物资,当即摆出无赖的样子,推了个干干净净,把退回的可能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你小子啊,真是应了那句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祖大寿先是笑骂了杨振一句,然后扭头看了看天色,随即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对杨振说道:
“老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索要什么商队的商货,那些东西,既然是你截了,那就截了吧。左右也没有锦州城的东西。就像你说的,若是真有要命的东西落在了东虏的手里,岂不是资敌了么?”
说到这里,祖大寿略一沉吟,说道:“老夫可是听说,你不仅截了商队的商货,还截了他们的东主。张家口那些商会的什么东主掌柜们,现在哪里?可还活着?”
“怎么,大帅的意思是,让我交回那些通虏资敌的汉奸东主?”
“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你小子不要说话那么阴损,商人重利而已,谈不上什么汉奸不汉奸,若是他们这次交易的买家,是锦州城,或者是你松山城,他们还是汉奸吗?”
“那自然不是,可是他们这次交易的买家,却分明是东虏,分明是北虏,这正是汉奸之所为啊!”
“那你呢?老夫呢?当日东虏之主御笔亲书,招降于你,而你模棱两可,左右骑墙,又是什么人之所为?难道能用汉奸二字一言以蔽之吗?!”
说到这里,祖大寿显然又动了肝火,动了怒气,脸色铁青,对杨振怒目而视。
杨振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当日半推半就,含糊其辞,对黄台吉的招降大搞暧昧,不过是缓兵之计,不过是对敌斗争的一种策略罢了。
只是这点心思,此时却不能说破,当下嗫喏着无话可说了。
“再说了,老夫也不是叫你白白放回。那些往张家口去敲诈勒索赎金的什么马贼,你敢说不是你小子派过去的?现下人家拿来了赎金,要找正主儿赎回自家的东主,人我已经领来了,你见见吧!”
说完这个话,祖大寿也不管杨振同不同意,抬手冲着土岗子附近候着的亲信部将韩栋摆了摆手,而那个韩栋显然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当即策马离去。
过了片刻,韩栋领着另外两骑疾驰而回,来到了土岗子下面,全都下了马。
祖大寿一边对那两个新来的骑士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处说话,一边对杨振说道:“为人处世,最重要是学会适可而止。你要记住,不要为了一时,忘了长远,断了你的另一条路!”
第三九三章 嚣张
另一条路?
杨振望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两个年轻得过分的陌生人,心里不住地琢磨着祖大寿所说的话。
他知道祖大寿的意思是什么,所谓的另一条路,不过就是投靠满清的那一条路。
这是之前杨振面对满鞑子招降时对祖大寿当场“剖白心迹”所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显然,祖大寿将心比心地认为,山海关外的武将乃至整个天下的武将都会如他一般拥兵自重,脚踩两只船,两边下注,然后坐视天下风云变幻,等待最后水落石出。
所以他认为自己能够两个选择,两条路,而杨振也是如此。
杨振当然不会这么做,但他很高兴自己的胆大妄为桀骜不驯,能够给祖大寿营造出这样一种假象。
这么做对自己是有利的,起码眼下在松锦前线祖大寿强而自己弱的形势下,表现出一种与他“志同道合”或者同流合污的样子,也方便自己浑水摸鱼生存发展。
所以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话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面带感激地,冲着祖大寿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两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陌生人,很快就来到了祖大寿与杨振两人的跟前。
这两个人的盔帽衣着,都是祖大寿的亲兵打扮,但是祖大寿身边的亲兵家丁通常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相貌粗豪的壮汉,而这两个人却是一副细皮嫩肉,文文绉绉的样子,一看就是冒充的,难怪引起了祖克勇的注意。
此时的杨振当然知道了其中的蹊跷,见他们两个过来,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
这时,其中那个年纪稍显大点的青年,快步来到了祖大寿和杨振跟前,冲着两人连连打躬作揖,嘴里说着:
“有劳了,有劳了。两位大帅费心了。”
而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青年,腰杆子却挺得笔直,只是在一边站着,下巴微抬,抿着嘴,傲气十足地打量着杨振,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样子,貌似并不把杨振放在眼里。
“这两位是——”
杨振看着祖大寿,希望祖大寿给自己介绍一下,但是刚开口,却听见祖大寿已经对那两个青年说道:
“老夫受了故人所托,抹不开情面,方才帮你们今天这个忙,现在杨总兵就在眼前,你们有什么话自己说说吧!”
那个稍显年长的青年,听了这话,连忙又冲祖大寿打躬作揖,只是祖大寿并不理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祖大寿只是看着那个傲气十足的小青年说话,显然话也是对那人说的。
杨振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当然也就把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那个小青年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青年说话了,而且就是冲着杨振说话了。
“你就是松山总兵杨振?”
“没错,在下正是松山总兵杨振,不知道阁下是——”
“小爷姓石,石华善!”
石华善?石华善是什么鸟人,竟然敢在老子面前自称小爷?
杨振听见眼前这个自称叫作石华善的小青年在自己面前自称小爷,顿时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了起来,心说,老子要想让你死,现在你他么就活不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傻缺玩意儿。
想到这里,杨振强压着怒火,转脸看向祖大寿。
显然,祖大寿也被眼前这个小青年搞得不耐烦了,见杨振脸色不善,长出口气,对杨振说道:
“这一位,就是大凌河那边老夫所说的故人,清国乌真超哈汉军昂邦章京石廷柱的三公子,石华善。”
听了祖大寿这么一介绍,杨振心里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可是转念之间心里又生出了疑问。
难道石廷柱这个能当上满鞑子乌镇超哈营一把昂邦章京的人,就教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杨振的疑惑,很快就被人解答了,而且还是由那个傲气十足的石华善亲自解答的。
却说祖大寿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石华善哈哈一笑,对祖大寿说道:“祖世伯的这些个消息,可真是大大落后了啊,难道说泽润、泽洪两位世兄,竟都没有写过信,告知世伯盛京的近况吗?”
石华善这话一出,让祖大寿的脸色更是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话里提及的泽润、泽洪两个所谓的世兄,正是祖大寿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两个儿子,即长子祖泽润和三子祖泽洪。
当然了,这个长子祖泽润,实际上是祖大寿早年无子的时候,从族人那里过继而来的儿子,但从宗法上讲也算是祖大寿的长子了。
至于祖泽润,则是祖大寿的亲儿子之一。
这两个儿子,都是崇祯四年的时候大凌河之战中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然后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
当时祖大寿亲生儿子里面的长子祖泽溥,因为是嫡亲的长子,所以留守在锦州,没跟着去大凌河,所以幸免于难,此时仍在锦州。
而其最小的儿子,即第四子祖泽清,却是因为当时仍然年幼,所以也没有带在身边,避免了当时被俘或者投降被当人质的问题。
石华善寥寥几句话就揭开了祖大寿最不愿意被人揭开的伤疤,心里的怒气可想而知。
然而石华善看见了祖大寿的脸色阴沉如水,却只是呵呵一笑,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而且接着洋洋自得地说道:
“就在今年六月里,我父即已不是大清国乌真超哈左翼昂邦章京了,原乌真超哈所辖之各部汉军,已按满洲八旗制度,全部改为旗籍了。我父得大清皇帝恩宠,如今乃是汉军正白旗、汉军镶白旗两旗固山额真!”
杨振当然知道乌真超哈所部汉军最终全部改成了汉军八旗,什么汉军正黄、镶黄旗,汉军正红、镶红旗,汉军正白、镶白旗,汉军正蓝、镶蓝旗,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今年六月。
当然,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石廷柱居然这么受黄台吉的信任,他一个人竟然能身兼汉军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固山额真。
怪不得他的这个三儿子石华善年纪轻轻却敢在祖大寿的面前这么嚣张跋扈,而且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松山总兵放在眼里。
杨振心里正飞快地盘算着,却又听见祖大寿在一边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那老夫倒要恭喜那位故人高升了!”
祖大寿显然被石华善激怒了,但他并不怎么在言语上流露出来,先是浑不在意、言不由衷地说完了恭喜石华善之父高声的话,转头就又对杨振说道:
“对了,老夫也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老夫故人的这位三公子,可还是清国十王爷的乘龙快婿呢!”
说到这里,祖大寿又回头对石华善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现如今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啊?还有你们的十王爷,眼下到底是豫亲王呢,还是豫郡王呢?”
祖大寿藏在心底的怒气,终究还是通过这样的发问,表达了一部分出来。
只是石华善却并没有觉察到,听见祖大寿向杨振道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当下头抬的更高了,呵呵一笑说道:
“承蒙大清皇帝垂爱,亲口赏赐了这桩姻缘,虽然十王爷家的格格,还未到可以出阁的年纪,但是十王爷却也是小爷实打实的岳父了!”
看见眼前这个长相还算清秀的石华善,根本听不出什么好赖话,而且完全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杨振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但是,他一想到这个石廷柱的家族,虽然汉姓石,却不过是早年汉化了的女真人,心里那股气就又渐渐消散了。
杨振心说,算了,冲动是魔鬼,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与这种拎不清的人争是非。
再说,石华善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在祖大寿这种已经与满鞑子暗通款曲的人面前,以及在自己这种与满鞑子正在大搞暧昧的人面前,人家的确有理由嚣张。
比如说祖大寿,在大明朝这边,那当然是堂堂的辽东镇总兵官,征辽前将军,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可是在满鞑那边,就是一个奴才而已。
而且他的许多亲族子弟,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名义上的长子,一个亲生的三儿子,眼下都在人家手里握着,他能怎么样呢,又敢怎么样呢?
包括自己,要是真投到了满鞑子那边,什么松山总兵不总兵的,人家谁鸟你,到时候你就是人家的一个奴才罢了。
这个石华善虽然不是清国真正的主子即野猪皮家族出身的黄带子红带子,可是成了多铎的女婿,成了野猪皮家将来的额附,居然提前就有了一种当主子的感觉。
尤其是在眼前这些个已经做了奴才或者想要成为奴才的人面前,他的优越感爆棚,自动升级做主子的感觉简直强极了。
杨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石华善,心说,小子,你他么等着,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叫你跪在地上叫爸爸。
第三九四章 赎金
杨振回到松山城内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城门上高悬着一盏盏大红灯笼,喜庆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总兵府内外更是灯火通明,方光琛、张得贵、袁进等人,全都翘首以待,坐等很久了。
众人接住了杨振,簇拥着回到二进院内的宴客厅,再次入席,一边继续给杨振庆贺新婚之喜,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杨振去见祖大寿的情况。
祖大寿及其带来的人,没有进城,只在松山城的北门外进行了“贺礼”的交接,就快速返回锦州方向了。
理由当然是天色已晚,军务繁忙,但是杨振最清楚整个前因后果。
祖大寿将石华善引荐给了杨振以后,石华善的嚣张跋扈虽然令杨振极不舒服,但是考虑到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杨振当着祖大寿的面儿,很是给了石华善一些面子。
杨振并没有当面承认,是自己出兵截了张家口出来的山右商会的商货物资,但是他却承认,自己与辽西山地中的几股山贼马匪头子很有交情,自己的部下的确收编了来自努鲁尔虎山里的山贼马匪。
所以,他当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全部答应了石华善的要求:
第一,马上释放被那些山贼马匪们抓走了的张家口山右商会的东主们。
第二,从今往后,严格约束自己部下之中那些出身马匪山贼的人马,以及努鲁尔虎山里与自己有交情的山贼马匪头子,不许出边劫掠来往草原的商队。
对于石华善提出的这些要求,杨振答应起来其实内心毫无压力,因为他根本不准备去遵守自己对敌人所做的承诺。
当然了,这一切也并不妨碍他当着祖大寿与石华善的面儿,与另外一个明显沉稳许多的青年人讨价还价。
另一个明显沉稳了许多的青年人,却是张家口山右商会大东主范家范永斗这一房的长孙范毓馨。
杨振在草原上让草上飞胡图格杀掉了范家另一房范永魁的长孙范毓栋,同时又在草原上俘获了范永斗的亲儿子范三拔,一下子让范家有点群龙无首了。
范永魁、范永斗年事已高,一个坐镇山右老家,一个坐镇张家口山右商会,已经有日子没有出塞往草原上行走了。
范永魁的儿子早逝,孙子又被杀,消息传到山西,立刻就病倒了,不可能再帮着范永斗东奔西跑。
而范永斗的儿子范三拔被贼人俘获,索要赎金,却又不能不派出有分量的人物,前往清国去商量营救的事情。
最后,范家派出来经办此时的人物,就是范三拔已经成年的长子,范永斗的长孙范毓馨了。
范毓馨没有选择在张家口边外与杨振派去的杨大贵、缴立柱等人联络交割赎金,而是与山右商会一同出事的那几家商量着筹集了一批金银以后,带着人马悄悄出关,走草原,奔清国去了。
他们拿着黄台吉赏赐范家的腰牌,一路到了广宁,直接找了驻守广宁一带的石廷柱,把这个事情报告到了满鞑子的那边。
因为他们这批物资里面隐藏的那些硝磺、铁条、铳管之物,这回全都是给满鞑子那边输送的,尤其是给石廷柱这类人所领的那些汉军旗营使用的。
这一趟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找满鞑子给他们做主了。
于是,范毓馨一行人,就被石廷柱送去了盛京城。
黄台吉得知了这件事情,当然极为震怒,一边下旨叫喀喇沁、敖汉等东蒙各部全力清剿努鲁尔虎山一带的马贼,保证商路畅通,一边又叫石廷柱负责帮着范毓馨解决这个赎回范家东主的问题。
石廷柱根据范毓馨提供的各种情况,分析来分析去,最后断定此事绝不是一般的马贼能够做到的,
没有草原上大股马贼的参与,这个事情固然不可能做成,但是光是马贼的话,却绝对不足以在截获了全部商队之后,竟然还能够击退喀喇沁诸部扎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的数千骑兵。
若是没有辽西南朝官军的参与,打死石廷柱他也不可能相信?
更何况,辽西南朝官军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些人今天是马贼,明天是官军,今天是官军,明天又是马贼,扮作马贼抢商队,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对于这个情况,本身就是大明朝广宁守备出身的石廷柱,自然是熟悉无比了。
这么一番推断下来,整个辽西地面上有此能力的,除了祖大寿的辽东军,就是松山城里的那个什么征东先遣营了。
考虑到这两个人物,又都是黄台吉想要拉拢招降的人物,同时这两个人物又都半推半就地默认了黄台吉的招降,石廷柱也就放心大胆地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三儿子石华善,带着范毓馨处理这个事情,好叫他立一个功劳。
他相信,不管是祖大寿做的,还是松山城的总兵杨振做的,既然他们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招降,或者说跟自己已经暗地里有了默契,那么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一定会照办。
而且就算不是他们做的,也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为了顾全自己的后路,也一定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办好这个事情。
就这样,石华善领着范毓馨一行人,过了大凌河,在祖大乐的接应下,化了妆进入了锦州城。
他们把石廷柱的书信交给祖大寿,再把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说,祖大寿立刻就推断出,一定是杨振做下了这个事情。
与此同时,正巧赶上杨振之前,派人给他送去了大婚的请帖,最后就干脆接着出席杨振娶亲成婚之礼的机会,把这个事情跟杨振掰扯掰扯。
于是就有了今日傍晚的这一出。
当然了,杨振是实在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干干净净的事情,竟然如此经不起推敲。
虽然他矢口否认了是自己出兵干的,但是他很清楚祖大寿、石华善都知道就是他干的。
甚至包括那个话语不多、极其低调恭敬的范毓馨,恐怕心里也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个松山总兵带人抢了他们的商队,干掉了范毓栋,并且抓走了他的父亲范三拔以及商队其他的重要人物。
可是,当得此时,那个范毓馨的神情却极其平静淡然,看向杨振的眼光里没有一丝仇恨或者敌意。
当杨振答应伸出援手,而且保证第二天就能让他在锦州城里见到范三拔、王余庆的时候,他甚至表现出了满脸的感激涕零。
但是,杨振知道,那个范毓馨的内心深处,一定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杨振既然没有承认那件事情是自己做的,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范毓馨带来的大笔赎金和财物。
杨振只说自己会帮他转交,只叫他们回到锦州城里去等着。
祖大寿既然没有出声点破杨振并不高明的谎话,而石华善、范毓馨两个当然也就心照不宣了。
用来充作赎金的十万两银子等财货,虽然颇为不少,但对石华善、范毓馨这样的人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石华善要的是圆满解决掉这个事情,范毓馨要的是赎回自己的父亲,只要达成这个目的,其他的,他们并不是很在乎。
而且在石华善的眼里,眼下松山总兵杨振手里敲诈的银子再多,将来自己若是想要,终究也会成为自己的。
大清皇帝想要招降这个杨振不假,可是大清皇帝把招降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将来等到杨振投降过了,自己的父亲就是他的恩主,甚至直接就是他的主子。
到了那时候,他的银子,还不就是自己的银子吗?
所以,整个过程之中,范毓馨倒是很希望石华善能够帮助自己说说话,用这次带来的现银和珠宝财货总值十万两银子的东西,换回更多的商队人物,但是石华善对此却完全不在乎,并没有帮他跟杨振讨价还价。
就这样,入夜的时候,祖大寿一行带着石华善、范毓馨回了锦州城,而杨振带着十二辆马车运载的金银财货,回了松山城。
在这个过程中,杨振无数次动了心思,想要把石华善和范毓馨骗进松山城里扣押下来,或者干脆干掉他们,但是又无数次压下了这个心思。
他倒不是担心祖大寿会怎样,与祖大寿撕破脸几乎是迟早的事情了。
就算在这件事情上让祖大寿吃个暗亏,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了,毕竟这样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倒霉的可不全是自己。
最终让杨振克制了自己念头的是,他设想中的松山城的城防工事还没有最后完工,既然目前通过祖大寿、石廷柱与满鞑子那边有了点暗通款曲的暧昧和默契,自己就应该利用好这点默契和暧昧,给满鞑子一记重击,而不是仅仅干掉这么两个小角色。
包括目前被拘押在红螺山李麻胡图格营地里的范三拔、王余庆,杨振也想了,放了就放了,现在放了,将来一样可以跟他们算总账。
现在一刀杀了,或者他们回去的路上把他们截住杀了,爽快倒是爽快了,可是后果却不一定能把利益最大化。
第三九五章 洞房
在松山城外送走了祖大寿等人以后,杨振随即交代了张臣,让他连夜派人去红螺山告知李麻,让李麻于次日上午,将范三拔、王余庆等数人押了,绕道乌欣河外,送去锦州城。
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圈套,虽然你知我知,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但也不能给人留下实在的把柄。
回到了总兵府里,杨振暂时抛开了各种利害得失的算计,只说是祖大寿亲自从锦州送来了贵重的贺仪,因为天色已晚,人就不入城了。
范毓馨一行送来的赎金,运进了城中,便充作了祖大寿的所谓“贺仪”,等杨振将清单交给了张得贵,直把张得贵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辞了众人,去协理营务处清点入账去了。
在座的几位情知有异,但是杨振既然如此说了,他们也不便再开口询问,众人陪着杨振又喝了几巡酒,便架起了杨振,把他往设在内院的新婚洞房里送去。
随后,众人纷纷笑着告辞而去,只留下有点醉意的杨振,进到了原来的住所现在的洞房里。
仇碧涵已经在新婚的洞房里等待很久了,从午后到入夜,几个时辰过去了,杨振依然不见踪影。
听人说锦州城的祖大帅来了,杨振匆忙出城迎接,结果一去不回,更叫她提心吊胆,担心好好的婚礼不能完美的进行下去。
幸亏有两个陪嫁的丫鬟同在房里伺候着,陪着说话,给她宽心,要不然她一个人硬生生等到现在,早该心生埋怨了。
却说杨振来到房中,正见那两个丫鬟正陪着仇碧涵小声说话,便开口问道:“夫人可曾吃了晚饭?”
乍闻杨振到来,仇碧涵顿时紧张起来,一时没有出声回答。
而那两个陪嫁过来的丫鬟则一边对着杨振行礼,一边回答道:“回将军的话,我们大小姐,噢不,夫人,夫人吃过晚饭了。”
两个丫鬟初入总兵府,见了杨振这个能够决定她们未来命运的人,心里满是害怕,紧张得不得了。
杨振冲她们点了点头,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仇碧涵的身上。
此时的仇碧涵犹自蒙着盖头,端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六柱架子床的床沿上,一双玉手紧张地握着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白绸,来回地揉搓着。
杨振先前喝了不少酒,临到傍晚的时候又到城外跑了一趟,吹了风,已有些醉意,等回到了总兵府,又跟杨朝进、方光琛、袁进、张得贵这几人喝了几巡,此时醉意上来,早没了先前的拘谨。
而红烛摇曳之下,本就身材姣好的仇碧涵,更显体态玲珑诱人,杨振见她手上握着白绸紧张不安,更是心动不已,于是便上前,径直坐在仇碧涵的身边,拦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怀里,对她说道:
“军中事务缠身,又是一日辛苦,倒是累得夫人久等了。如今外间宾客也散了,酒席也撤了,夜色已深,咱们现在喝了交杯酒,就解衣就寝,早点歇息吧,春宵一夜值千金呐!”
杨振一把将仇碧涵拉入怀里,就已经让她紧张极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此刻又听了杨振半正经扮戏虐的这番话,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可是,嫁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若是杨振一本正经地不说话,不理她,她反而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下也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从请期之礼完成了之后,杨振迎亲的日子定下,仇碧涵的母亲和婶娘,以及亲戚中其他上了年纪的女眷,便一个个或含蓄或露骨地向她传授了许多在洞房花烛之夜里伺候夫君的规矩。
这些个规矩里面,当然也隐藏了许许多多身为人妻者在床上该当施展的魅惑手段。
所以她此刻一听,就听明白了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那颗已经荡漾的心,立刻就狂跳了起来。
当然了,她自以为很用力的点头同意,看在杨振的眼里,却只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
但是有了这个微微点头,也足够了。
杨振便松开了搂着仇碧涵肩膀的手,然后站了起来,面对仇碧涵,用双手将那块依然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缓缓揭开,拿下,递给了快步上前的丫鬟,随后用双手捧着仇碧涵娇小的脸庞,盯着她忽闪忽闪的美眸,对她轻声说道:
“夫人,你知道吗,你真是美极了。自从初见你的那天开始,你的样子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日日夜夜,挥之不去。今日能娶到你,是我前世今生最大的运气。”
杨振说的话语出至诚,发自肺腑,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尤其他说的前世今生,可不是一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时的信口胡说。
别人有没有前世,或者说记不记得前世,他不知道,但是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前世的他,可没有这样的艳福。
杨振这个突然的出格的举动,正让仇碧涵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紧张不安着,可是他随后轻声吐露的心声,那段发自肺腑的话语,却又让仇碧涵一下子愣了,懵了,然而紧接着便是潸然泪下。
正所谓,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子哪个不善怀春?
何况是在明末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并不由她自己决定,而是多半取决于她所嫁给的夫君。
嫁给一个状元郎,当然是全天下所有妙龄女子的梦想,可是对于将门出身的女子来说,能够嫁给一个人人称颂的武将军,那也是梦寐以求的未来啊。
自从纳采之礼过后,仇碧涵知道自己能够嫁给当日搭救自己的将军,心里便开始了无数次的幻想,幻想着婚礼的样子,幻想着洞房花烛夜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心仪的年轻将军,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大龄的、大脚的、并且跟着家人降过满鞑子的女子。
她想象出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情形,更没有想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年轻将军,自己的夫君,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情话。
这些闻所未闻的情话,一下子击溃了她的心防,一时之间,美梦成真的欣喜,得遇真爱的激动,混杂着那些埋在心底积攒了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外涌流,止都止不住,擦也来不及。
杨振见状,起身坐回到她的身边,就像先前所做的那样,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了怀里,也不说话,一直等到仇碧涵的抽泣停止。
仇碧涵抽泣了一阵子,到此时再抬头,已经是娇羞含笑,满脸春意了。
杨振拉着仇碧涵,来到房内预留的一桌酒席旁,亲自斟了两杯酒,先端给了仇碧涵一杯,然后自己拿了一杯,按旧俗饮了交杯酒。
至此,两个人入洞房前的礼仪,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梨花带雨娇羞含笑的仇碧涵,早让醉意盎然的杨振动心许久了,交杯酒一喝完,他便拉着仇碧涵往床边去。
然而,仇碧涵满是羞涩地指指自己的脸,便把杨振轻轻推到了床边,扶着已有了醉意的杨振先躺下休息。
仇碧涵方才哭得泪如雨下,脸上的妆也花了,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备好了洗漱之物,端着让仇碧涵简单洗漱一番。
十九岁,正青春,即使素面朝天,依然光彩照人。
杨振醉眼迷离地看着她,尤其是当她脱下了大红嫁衣,露出了贴身的内衣之后,胸前那一对亭亭玉立盈盈满握的山峰,走起路来颤巍巍的,极其惹人注目。
到她一附身一挺立的时候,更是扑棱棱的,仿佛两只鸽子就要从贴身的衣服里飞出来一般。
等她来到床前,附身为杨振解衣的时候,早已按捺不住的杨振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然后翻身压了上去。
两个陪嫁的丫鬟见状,忙上前帮着拉下了架子床上的帘幕,然后掩着面仓皇离去,去到了外间守着。
陪嫁丫鬟的命运并不由她们自己掌握,往往都会沦为了自家小姐夫婿的侍妾,这是这个时代不成文的一条法则。
这两个被选中陪嫁过来的丫鬟,当然也早就有了这个觉悟,随时准备着在自家小姐不便的时候,发挥替代的作用。
洞房内帘幕重重,洞房外斜月朦胧,夜渐渐深了。
可是从仇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只能一边听着里屋床上羞人的声响,听着架子床吱吱呀呀恼人的晃动,一边幻想着、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将来。
第三九六章 秋防
有道是,洞房深夜笙歌散,娇喘吁吁蜜意深,雨过残花落地红,鸳鸯终结两同心。
经过了一夜的芙蓉帐里鱼龙舞,两个人的关系彻底不一样了,早上起来,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我听说故国士人君子不喜天足,皆以三寸金莲为美。不知——”
仇碧涵话没说完,她那对娇艳欲滴的红唇,就被杨振的嘴巴给堵上了,正在说着的话自然也就被打断了。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杨振翻身仰面躺着,喘了几口气,把仇碧涵光洁柔滑的一只脚抓在手中,摩挲着说道:
“或许是吧,但那是别人的事情,至于我,天足我之所爱也,缠足我之所恶也。国朝洪武大帝之马皇后即是天足,母仪天下有何不可?
“而且有朝一日,若有机会,我必不使天下女子受此陋俗之约束,必不使天下女子再受缠足之磨难!”
杨振说完了话,笑着亲了上去,仇碧涵挣扎着把脚抽开,两个人很快就又滚到了一起去。
接下来的数日里,除了杨振领着仇碧涵回门到仇府又办了一场小范围的酒席之外,两个人天天黏糊在一起。
而其他人也识趣,并不来打扰杨振。
就这样,温柔乡里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中秋。
驻守在红螺山的李麻、胡图格等人,接了张臣派人传达的杨振的命令,即于八月七日一早,带着被分别关押了将近俩月的范三拔、王余庆等人,往北过了乌欣河,绕道往锦州城去了。
除了范三拔、王余庆二人之外,属于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东主、掌柜,又各选了一人,一共凑齐了八个人,在锦州城外,交到了锦州城西路游击祖大成的手里。
至于俘获商队的其他人,再次扮成了马贼的李麻只推说死了,不值钱的都杀了。
对此,范毓馨得知消息,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当然了,杨振倒也并不是非要把那些人都杀了才甘心,要知道这个年代的辽西地区经受了多年的兵荒马乱,战事频繁,人口或死或逃,人力已是奇缺。
如今好不容易俘获了一大批丁壮劳力,又岂能一刀杀了了事呢?
直接放了,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跟着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东主们掌柜们常年行走塞外,要说他们通虏资敌可能言重了,毕竟都是些贩夫走卒的底层小角色,可是在他们的东主、掌柜们通虏资敌的过程中,他们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的。
既然如此,那就通过强制劳动来抵罪吧,先干个几年苦工再说。
恰好吕洪山里的黑石岗,以及大小红螺山里的几处矿场,都需要大批的苦力劳工,正愁弄不来人干活,无法扩大规模呢。
除此之外,松山城西门、南门外的城防工事,也都宣告竣工,最难部署到瓮城炮台上去的重型红夷大炮,也通过修筑长长的坡道,使用了大量的牛马骡子和人力,总算顺利运了上去,并且安放到位。
如今西门与南门的将士,正在使用拆除坡道的土石,在瓮城棱堡的外围紧贴着墙面,又厚厚地版筑起一层防护,以减缓满鞑子红夷大炮弹丸对墙体的撞击。
新增的城防工事筑城了以后,杨振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自己镇守的松山城,从此就可以迎接比上一次满鞑子围城更加猛烈的大战了。
进入八月之后,辽西地区的天气就变成了秋高气爽的样子,等到八月十五蟹儿肥的物候一过,天气快速凉爽了下来。
秋天深了,意味着过不了多久,满鞑子的兵马就会来了。
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杨振盘算已久的计划一旦实施出来,松山城就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八月十六日上午,埋头沉浸于新婚燕尔温柔乡里已久的杨振,终于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召集了众将议事。
奉命前来议事的守备以上将领济济一堂,见了杨振,先是排着队上前恭贺了杨振早生贵子,然后职位大小、获任早晚陆续落座。
杨朝进自从出任了松山军中的监军内臣之后,对于城内外的军务很少插手干预,基本上兑现了他当初承诺杨振的约法三章。
这一点,让杨振感到满意的同时,也为他赢得了城中各路将领的基本尊重和信任。
这一天,杨朝进经不住杨振的再次派人相请,总算答应了出席总兵府的这次议事会议,此刻,就与总兵官杨振一左一右正并列端坐在总兵府的大堂之上。
众将见了,只觉得今日所议之事当是非同小可,至于杨朝进的在座,倒也无人感到多么意外和惊讶。
“各位,仲秋已过,冬天还会远吗?以往每到秋冬之际,都是满鞑子出兵攻我之时,今年会有例外吗?”
杨振一张口二话不说,先把这次议事的主题给点明了,在座众将心底顿时一沉。
杨振的反问很简单,答案更简单,而且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
因为正如杨振所提到的,历年的秋冬季节,的的确确都是满鞑子出兵征战的时节。
明朝九边各镇例行的秋防,指的正是在秋冬季节调兵备边,防范鞑子入侵,俗称防秋或者秋防。
在座的众将多是边军中的宿将,即便不是,也都在关外生活日久,对这一点自然不陌生。
所以杨振此话一出,众将皆点头,虽然无人应答,但答案是什么却是明摆着的,那就是秋天来了,满鞑子也要来了。
而且以松山官军各部此前重创满鞑子之深,而满鞑子的报复却迟迟没来,恐怕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当然,在座众将心里虽意识到了这一点,且无人会把这话说出来,毕竟杀满鞑子守城池可是他们的本分。
“满鞑子会不会来辽西?我看会,不是可能会,而是一定会。那么满鞑子来了辽西会攻谁?会攻锦州,攻我松山,还是会直接越过松锦,去攻宁远?”
杨振这一段话,一下子就把众将拉到了战争的气氛之中,方才还觉得有一点点遥远的秋防,一下子仿佛就拉到了众人眼前,甚至就咣当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杨振话音一落,包括老神在在的杨朝进在内,堂上的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这个,这个,都督可是有了什么消息?卑职是说,都督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得到了什么线报?”
松山副将夏成德忍不住第一个说了话,可是说出了话之后,又突然觉得不合适,便立刻又改了口,然而不管怎么改口,前后的意思却是大体一样的,就是认为事关重大,想知道杨振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确凿的依据。
然而,现在的杨振哪里有什么可靠的线报啊,他有限的谍报队伍,目前还仅仅停留在松山城内外各部人马之中。
比如说他让李吉负责的统计公所,目前在做的事情,主要还是把新入松山官军的各部人马情况摸底排查清楚,暂时并没有余力往外扩展。
眼下,就连锦州城、宁远城,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插进去人手,又哪里能够打入满鞑子的内部呢?
当然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确凿的依据,他最大的依据就是历史上的有关记载了。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与和硕豫亲王多铎统军两万余人,越过大凌河,接连绕开了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不打,长驱直入,直攻宁远,鏖战数日,斩杀金国凤而还。
此行是为了报复年初围攻松山伤亡惨重之仇,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比如围点打援,那就不得而知了。
特别是历史上满鞑子十月围攻宁远之前,与松、锦、杏、塔等地驻军将领是不是提前有了什么默契,那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总之,满鞑子军队围攻宁远期间,不管是宁远以北的数城,还是山海关内的重兵,全都袖手旁观,无一支援军前往。
而满鞑子所取得的比较大一点的战果,就是干掉了以松山守城闻名天下,辽东驻军之中唯一悍勇敢战的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还有他的两个儿子,算是报了年初围攻松山失利的仇。
当然了,要说最大的战果,或许并不是这个,而是对关外诸军士气军心的严重挫伤与沉重打击了。
这就是杨振所了解的那点历史大势,这就是他所掌握的唯一消息来源了。
可是,对于这个“消息来源”,杨振又该如何张口说它呢?
难道他能告诉在座的众将,他是穿越客,他看过了史书上有关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何时的记载?
当然不能。
尤其是现在有了自己这个穿越而来的扑棱蛾子使劲扇动翅膀,历史会不会因此有所改变,或者说,满鞑子绕开绕开松锦诸城而不打,直接去攻宁远的时间,会不会提前或者延迟,那就更不是杨振所能预先知道的了。
他能做的,就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毕竟到目前为止,满鞑子还没有发动这场攻势,他尚可以从容布置。
“你们不要管我有没有什么线报,也不要管什么消息来源,我只问你们,满鞑子若又来了,他们最可能会打哪里?”
第三九七章 必救
杨振这么一问,众将思考的重点再次回归到了正题上,没人再去关注满鞑子是不是一定会来了。
众将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了一会儿,答案逐渐明确了起来。
“松山,最有可能就是咱们松山城了,今年二三月里,满鞑子猛攻松山不下,咱们给满鞑子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四月、五月里,都督又从松山率军,横渡辽海,打入了满鞑子的后方,杀其宗室,焚其城池,满鞑子又岂会善罢甘休?”
先前心情沉重忍不住张口询问的夏成德,此刻再一次充当起了众将的代言人,先是挑明了大家的意见,尔后又历数了松山城与满鞑子几近于仇深似海的过节。
锦州城是个什么情况,在座的众将其实心里都有数,尤其是之前的松山守城老将夏成德和吕品奇。
当时满鞑子重兵云集,但却放着地位更重要的锦州城不打,而专打小城松山,就已经让他们心里疑窦丛生了。
为什么满鞑子非要打他们呢?
他们后来反复琢磨了,私底下认为,这是因为金国凤率领下的松山官军敢战敢反抗,而且绝不屈服。
当然了,他们的这点认识对不对,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关外诸城中只有这么一个硬茬子,那么就注定了会成为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除之而后快了。
也因此,既参与了松山保卫战,又参与了杨振发起的敌后袭击战的吕品奇,听见夏成德这么说,立刻接住他的话头说道:
“没错,夏副将说得很对,咱们松山城池不大,如今却是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满鞑子再来,打的必是我们了。都督,咱们要早做预备!”
吕品奇话音一落,杨振便点了头,然后一路看过去,就见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张臣、李禄等等一干部将,全都使劲点头,显然认可了夏成德、吕品奇的说法。
祖克勇、徐昌永等人,参与了到边外截获张家口商队的行动,当时爽是爽了,可是那件事的后果他们现在也认识到了。
若是单纯截了商队,人不知鬼不觉的,嫁祸给当地的马贼队伍就好了,可以把自己们摘出去,摘干净。
可是杨振收编了那几股马贼队伍,并且还率部与追击而来喀喇沁数千骑兵血战了一场,甚至还重创了喀喇沁追击的骑兵。
这个仇,这个账,怎么瞒?
肯定是瞒不住的。
一旦满鞑子得知松山官军收编了塞外的马贼,截断了张家口到盛京城的商路,会有什么后果呢?
这个后果的严重程度,恐怕不下于杨振发起的敌后袭击战了吧。
所以,祖克勇、徐昌永这些个参与了边外行动的将领们,对夏成德、吕品奇的说法更是深为赞同。
“有没有什么不同看法?如有,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在场的众将虽然初步达成了一致,而且有理有据,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也很有利,但是杨振却并不认同,因为大家说的与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情况并不符合。
杨振希望自己的麾下里能有一个提出满鞑子可能直攻宁远这个可能的人,是以大声询问了一句。
但是无人回应,甚至有些人心里还觉得奇怪,奇怪杨振为何有此一问。
“廷献兄怎么看?”
杨振见无人回应,便随口问了坐在左手第二列第一位的方光琛。
方光琛随即站了起来,来到了大堂正中,对着杨振、杨朝进一躬身,然后对着两边做了个罗圈揖,便站直了身子说道:
“各位说的不错,满鞑子若来,松山城必是首当其冲。然而,松山城如今的形势却是大胜从前了。
“新增的瓮城棱堡已成,城外有沟壕纵横,城头有重炮镇守,城内外更有近万人马协防,前番满鞑子不能攻克,今番再来也必不能攻克。若如此,满鞑子还会直接来攻松山吗?”
方光琛的话,正中杨振的下怀,不过却在在座的众将之间引起了一阵哗然。
“这个,方谘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满鞑子还会因为我们工事已成,就能望而却步?要知道,满鞑子现在可有了许多重炮啊!”
夏成德、吕品奇两个更是面面相觑,立刻出声询问道:“非是咱们盼望着满鞑子来攻松山,又或者,是咱们惧怕满鞑子来攻松山,实在是事关重大,咱们不能不小心提防!”
“非也,非也!光琛完全赞同夏副将、吕副将你们之前的说法。满鞑子视松山城如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这是肯定的。”
方光琛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摇晃着,侃侃而谈,先是把之前说的话往回收了收,承认了夏、吕等人的说法没有错,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
“然则,满鞑子会如何进攻松山城呢?前番损兵折将,久攻不下,这一次恐怕就不会那么打了。若是满鞑子还要那么打,那咱们还真是求之不得呐!”
说到这里,方光琛突然把手里的折扇一收,站定了,沉声说道:“若以光琛之见,满鞑子前番既然强攻不下,此番再来就必施奸计破我。若是满鞑子攻我之必救,以收围点打援之奇效,诸位,届时诸位又该当如何?”
啪,啪,啪……
方光琛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掌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杨振一个人正在笑着鼓掌。
对杨振来说,能有人把这个话题说出来,就可以了,接下来他就可以发挥了。
“方谘议不愧是熟读兵书的奇才,你所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们都知道满鞑子一定会来报复我们,但是报复的方式,却并不一定就是前来强攻硬取松山城啊!攻我之必救,然后诱我入重围,不也是满鞑子的惯常套路吗?”
杨振停止鼓掌,先是肯定了方光琛的想法,然后接着问道:“方谘议,那么以你之见,满鞑子若以攻我之必救,尔后围点打援之奸计谋我,你以为满鞑子会攻哪里呢?”
“若搁往常,咱们松山官军必救之地,一是锦州,二是宁远。满鞑子于二者之中,攻其任一,咱们松山官军都不得不救,尔后处于险地。”
方光琛得到了杨振的肯定,一下子就变得更有自信了,不仅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而且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可是如今,圣天子将松山城与辽东沿海一线另立为一镇,以都督配征东前将军印镇守之,不再受锦州祖大帅节制。对我松山官军来说,真可谓是棋高一着。
“因为从今而后,于我松山官军而言,其实唯有一处,乃是都督必救之所,那一处,就是宁远城!”
方光琛说完了这些话,冲着杨振一躬身,再对着左右两边各一揖,又说道:“这是光琛的一点浅见,仅供都督、公公,以及诸位将军参详!”
方光琛说完最后的话,便抬脚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在场的众将听了他这番话,再次陷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之中。
方光琛说的话十分在理,众将听了方才赫然发现,先前是他们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徐昌永却突然说道:“方谘议说的听着倒是十分在理,但是,既然这样的话,那咱们到时候干脆坚壁清野,紧守城池就好了,咱们坚守不出,满鞑子能奈我何呢?”
徐昌永的话说完,一边上的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一起看着杨振使劲点头,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样一来,就又跟杨振自己的设想背道而驰了。
“徐参将可能对必救有所误解了。什么叫攻我之必救?必救的意思,就是必须去救,不得不去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叫必救。”
第三九八章 决断
杨听了徐昌永的说法,不得不亲自出面给他解释一番,然后脸色一沉,接着说道:“当日松山被围,诸位与我杨振一起,奉命出宁远,冒死北上救援。若异日宁远被围,方巡抚等人遣人求救,诸位,我松山官军岂可坐视乎?”
说到这里,杨振左右打量了一圈,继续说道:“若我们不救宁远,以后松山被围,还会有人来救松山吗?如果各城各堡,皆闭门自守,各自为战,那么辽左之地,对于满鞑子而言,岂不成了无人之境?难道要让满鞑之从我们眼皮底子畅行无阻,南下直扣关门不成?”
杨振说完这番话,想到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些事情,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气:“前番松山被围,锦州、杏山、塔山之兵,近在咫尺,不来相救,难道我们要学他们不成?
“松锦防线,宁锦防线,关宁防线,各城,各堡,每年耗饷过百万,彼此之间如若不能守望相助,那还成得一个什么防线?
“若是满鞑子在辽左诸城之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朝廷派我辈驻守这里,所为何来?难道说我辈就只配做一个土偶泥塑不成?!”
杨振的喝问,句句如刀,直插众人心胸,听得之前有此想法的夏成德、吕品奇、徐昌永等人个个惭愧低头,不敢再说一句。
杨振对他们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而且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兄弟相称,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大发雷霆的时刻。
此时,众人见杨振真的发了火,一个个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再说什么了。
“杨都督此番话真可谓振聋发聩也,其中所藏之忠义之心,更是令咱家感佩于心,五体投地!”
与杨振并肩就坐在堂上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正如他之前对杨振说的,他是带了耳朵和眼睛来的。
先前众将所说,他都觉得很多,直到方光琛提出了不同的说法,而杨振突然大发雷霆了一通之后,他才猛然发觉,杨振可能别有安排。
但是杨振此时所说的这番话,却叫他一时心服口服。
他这个监军内臣临行前,崇祯皇帝对他耳提面命,说得最多的是,叫他这也不要管,那也不要管,等于是让他什么具体的事务也不准管,可是唯有一样,对他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务必上心留意。
别的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但是这一样却必须确保无虞。
那就是杨振的忠心,决不能让杨振走了祖大寿的路,背着朝廷与满鞑子那边有什么勾结,决不能让杨振违背皇帝的旨意,朝廷的号令。
一旦有这样的苗头,一旦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都需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密报京师。
所以,到了松山之后,他可以不管钱,不管物,不管人,不管城防,不管指挥,但他却牢记着崇祯皇帝的口谕,时刻密切地关注着杨振,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或者说每时每刻都在暗暗地盯着杨振,察其言,观其行。
对他来说,杨振这个总兵官在松山城里,甚至在整个山海关外,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忠于皇帝,听从朝廷的号令就行。
当然,自打来了松山以后,杨振给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胸怀大局,公忠体国,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让松山城的面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而且是有利于守住城池的变化。
这些东西,杨朝进自然一笔一笔都记下了,而且他对杨振的表现十分满意。
但是今天这个场合,杨振的大发雷霆,却让他尤为心折,尤为感到满意,甚至是十分感动。
“我观辽左诸城诸将,最根本的问题,正是在这里。你们想想看,以前东虏历次入寇辽左,哪一回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东虏攻松山,其他城池坐视不理,东虏绕道攻宣大,辽左诸城一起袖手旁观。
“诸将各守城池,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也不愿出头迎敌,谁都怕引火烧身,可若是人人皆作如此想,则天下事不可收拾矣!”
杨朝进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语了良久,最后又说道:“杨都督说的话对极了!今日东虏寇宁远,你不理会,明日东虏寇关门,你还不理会,后日东虏直寇京师矣,难道你还不理会?若如此,朝廷养兵何用?若如此,吾辈驻守辽左却与屈膝事敌又有何差异?”
杨朝进说完这些话,整个大堂上鸦雀无声。
杨振面色沉重地看着众将,从左手第一排第一位的祖克勇开始,往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等人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就等着有人能站出来带个头。
杨振还没有将左手边第一排的诸将一个个看完,就见张得贵突然站了起来,径直来到大堂正中,单膝往地上一跪,冲着杨振拱手抱拳说道:
“都督乃松山之将主,松山战守防援,事权贵在统一。既然满鞑子要来谋我松山,那么如何守城防御、如何备战迎敌,皆当由都督一言而决之,何必事事谋之于众口,诉诸于公议?!卑职请都督决断!”
张得贵这么一说,祖克勇、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主要将领,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大步来到张得贵的身边,同样单膝跪地,冲着杨振齐声说道:
“卑职请都督决断!”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夏成德、吕品奇以及左右两排小心翼翼地坐着的那些大小将领,包括之前侃侃而谈得到杨振肯定的方光琛在内,立刻全都起了身,齐刷刷地跪在了大堂的地面上,一起冲着杨振说道:
“卑职请都督决断!”
杨振见状,扭头看着杨朝进,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朝进已经看明白杨振的意思了。
所以,他也不等杨振开口,直接对杨振说道:“咱家与都督你早有约法三章,绝不掣肘松山诸军事,此类事你可一言而决,咱家绝无二话。”
杨振感激地冲杨朝进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对跪在地上的众将说道:“既然如此,的确是多说无益。为了更好地应对满鞑子即将到来的进犯,我今日要与大家重定三件大事,第一个叫做重定营制,第二个叫做重定饷制,第三个叫做重定部署!”
杨振把这么三件大事一说出来,跪在下面的众将心里一紧,来了,来了,果然是有大事要说。
但是对于本就属于征东先遣营的那些将领们来说,他们对现在的杨振,早已经是十分信任了,并不担心杨振的三个重定,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因为他们当初跟着杨振到松山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甚至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杨振所给予的,怎么改自是杨振说了算。
唯有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人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杨都督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过他们两个与杨振已经相处时间不短了,而且全都选择了投效杨振,既然之前没被强制编入征东营,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会。
就这样,在众将的疑惑与忐忑之中,杨振接着说道:“那么咱们就先说第一件大事,重定营制的事情。
“你们先记住,我今日之所以重定营制,绝不是为了要收你们谁的兵权,兵权在你们手里,就是在我手里,就是在朝廷的手里,我收了有何用?
“我今日重定营制,乃是为了便于知己知彼,便于指挥号令,便于与敌作战制胜。”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跪在前面一边的夏成德、吕品奇,尔后又说道:“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么你们可知晓满鞑子的虏兵编制吗?”
杨振说完这话,停顿了片刻,见无人回答,随即又说道:“满鞑子以八旗编制虏兵,旗下设一固山或左右两固山,一固山编五甲喇,一甲喇编五牛录!一个牛录三百人,一固山满额二十五个牛录七千五百人。战时指挥号令,清楚明白!可我们呢?”
杨振看着堂下跪了一地的部将,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愿意去长满鞑子的威风,灭我们自己的志气,实在是我们的营制混乱已经到了极点啊!
“有的几百人号称一营,有的多达十几万人,也是号称一营。我们究竟是以一营去当满鞑子的一牛录,还是一甲喇,又或者一固山呢?营伍混乱,理不清楚,如何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跪在堂上的众将听到这里,都是纷纷点头,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心里何尝不知道满鞑子的编制简单明白,指挥方便,只是大明朝的营兵制度混乱已久,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自己哪有能力提出更好的一套,就是能,也不敢啊!
见众将不由自主地点头,杨振随即说道:“满鞑子一个牛录三百人,他们出兵作战,即是以牛录直管虏兵。我们重定营制,就要是定下一个应对之法!而我找到的应对之法,就是重定咱们的营哨制度!”
第三九九章 营制
大明朝这边的营兵制度,与明朝初年老朱所定的卫所制度不一样,自从出现一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编制之法。
甚至可以说,京营有京营的编法,边军有边军的编法,甚至不同的将领各有自己不同的编法。
比如说京营,即大名鼎鼎的京师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兵是全国抽调的卫所班军,编法采取的却是营哨制度。
单说五军营,人数最多的时候多达十几万,甚至多达二十多万,可是编法呢,就只有中军,左右哨,左右掖,这么五部。
按照这个编法,左哨、右哨这样的编制,下面得统带多少人马呢,恐一个左哨就得好几万人。
与此同时,三千营里的骑兵部队也是如此编法,除了中军,就是左哨军、右哨军,以及左掖军、右掖军,这时候营下不仅有哨,而左右哨左右掖又成了军。
这是自从永乐皇帝以来京营就遵照执行的营哨制度的范本,一直执行到了明朝灭亡。
那么除了京营以外,大明朝南北方各地将领所招募的营兵,又有各自的营哨制度。
比如说最出名的大将民族英雄戚继光,他的营兵编法就十分的与众不同,完全是根据他自己认可的战斗需要进行的。
戚继光的营兵编法,是以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为一旗,三旗为一局,四局为一司,二司为一部,三部为一营,一营三千人左右。
在戚继光的队伍里面,营下设部,部下设司,司下设局,局下设旗,旗下设队,队成了最低也是最小的一级。
相应的是,明末大臣徐光启编练营兵时的编制则是,五人为一伍,二十五人为一队,五队为一哨,五哨为一部,五部为一营,每营也是三千多人。
后来人们习惯上管军队也叫部队,就跟古代营兵制度的编法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然了,因着有了京营的先例,明朝中后期的营兵制度,大都采取了营和哨这两个编制的设置,所以呢,大明朝的营兵制度,通常又叫做营哨制。
那么,杨振要重定营制,目的是要把营制下的混乱理清,而不是进一步增加混乱,他想做的是删繁就简,让人人都清楚明白。
所以,他不会采取太复杂的编法,比如像戚继光那样的,又是部,又是司,又是局,实在不方便理清人马数量。
他要按照麾下大部分官军都已经熟悉的营制,稍作一些清理和改动即可,最主要的是统一各部的营、哨编法,敲定队和哨的大小规模。
“我找到的应对之法,就是重定咱们的营哨制度。营下为部,各部以将领之名相称,如夏成德部、吕品奇部、祖克勇部,部下编哨,每哨定额三百人,战时即对应满鞑子一牛录!”
杨振这话说完,夏成德、吕品奇顿时放下心来,得知自己的人马还是自己的,脸色顿时舒缓了许多。
但是吕品奇还是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问道:“都督,卑职所领人马,从此以后,难不成就算是编入钦命征东先遣营了吗?”
“非也!我之所以如此是说,是为了统一编法而已,你部人马与夏副将所部人马,不入征东先遣营饷额之列,你们二部乃是总兵府下与征东营并列的人马。”
杨振见吕品奇有疑虑,当即看着他回答道:“只是你二部人马,均不足单独为一营,是以特为你们单列二部。但是——”
杨振略作停顿,再次成功引起了夏成德与吕品奇的高度关注之后,对他们说道:“但是,你们二部的编配,同样要以哨、队为法!”
说到这里,杨振见已经打消了夏成德与吕品奇的疑虑,然后面对众将说道:“营、部都是虚名,哨、队乃是根本!从今而后,松山官军各部,皆以十人为一棚,十棚为一队,三队为一哨,一哨三百人!
“一棚设一棚长,棚下可设伍,伍长由棚长任命;一队设一队官,一队副官,由把总充任队官,队下可设排,可以三棚为一排,排长由有功之棚长兼任,为预任把总之人选。
“三队为一哨,设一哨官,设一副官,设一参谋,哨官由千总官以上官将充任!副官协理辎重,参谋协助指挥!”
杨振一口气把自己对于营哨制的想法说完,然后看了看或惊愕或点头的众将,过了一会儿,见无人提出异议,当下沉吟片刻,又说道:
“此前,圣天子钦赐征东先遣营五千饷额,那么今日在这里,我就明确一下征东先遣营的编成!”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抛掉了心中的其他想法,全都侧耳细听杨振即将发布的,对他们来说最最重要的决定。
“按照方才我说的营哨制,每哨三百人,征东先遣营五千的饷额,可以编成17哨人马!结合我们现在的实情,火枪兵编成三哨,掷弹兵三哨,炮兵三哨!
“至于征东先遣营的全部骑兵,编成四哨,其中祖克勇祖副将所部重骑兵编为两哨,徐昌永徐参将部轻骑兵编为两哨!
“另外就是水师,包括盖州湾守备胡大宝所部人马,统编为四哨,即仇震海部正兵一哨,俞亮泰部正名一哨,严省三部正名一哨,胡大宝部也是正兵一哨!”
火枪兵三哨,掷弹兵三哨,炮兵三哨,骑兵四哨,水师四哨,这么加起来一算的话,已经满十七哨了。
按照五千人的饷额,这是目前征东先遣营所能编列的全部正兵人马了。
那么除了征东先遣营可编的十七哨人马以外,松山城内还有其他的几部人马,一个是夏成德、一个是吕品奇。
同时,还有张得贵统管的直属于协理营务处的制铁所、弹药厂,以及黑石岗、红螺山等地矿场、冶炼厂的人员。
松山城之外,还有七峰山的那支没有跟着来到松山城加入征东先遣营的刘万忠的人马。
这些人马,当然也要按照三百人一哨来编成哨队。
所以,杨振说完了上面的话以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让众将消化一下自己做的决定,尔后就又说道:
“另外,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管的制铁所、弹药厂等兵丁匠人,从今往后不再列入征东先遣营的饷额之中,调出征东先遣营序列,归属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直领。
“制铁所、弹药厂,可以拣选所属兵丁匠人杂役中优异者,各自编建一哨,你们正兵不多,可将正兵与辅兵混编为一哨,杂役不算。”
“至于夏成德夏副将所部人马,可以编列三哨正兵,吕品奇吕副将所部人马,同样可编为三哨人马。”
说到这里,杨振总算是把自己对于重定营制的想法大体说完了,低头见跪在前面的夏成德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于是想了想,便又说道:
“此哨队编法,征东营已经初步实行,今日重新确定,如有不同者,一体整改!但凡编列入哨为正兵者,饷银由总兵府一体拨给!同时,各部军中未能尽编入哨为正兵的人马,可列为辅兵、杂役若干队棚使用!”
听见杨振这么说,夏成德凝重的脸色一下子舒展开了。
对他来说,既然已经改换门庭投效了杨振,那么只要杨振的做法合情合理,照顾到大家的利益,他也不可能再当刺头,为了反对而反对。
他和吕品奇的人马本就不多了,虽然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可是数量毕竟较少,就算给你更多的哨,你也变不出那些人马啊。
再者说了,早前之前数月,杨振已经不动声色地统计完了各部的兵马饷械实力,自己有多少能战的战兵,协理营务处是有据可查的,给三哨的编制,已经是望高里给了。
只是当初,吕品奇这个同僚的官职比自己低,人马也比自己少不少,然而到了今天,却已经与自己一样了,不仅地位一样了,人马也是三哨,这一点让他的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可是能怪谁呢?
当初杨振劝说他们跟着出兵敌后,人家吕品奇率队去了,而自己却过于小心谨慎,过于患得患失了,最终杨振大获全胜而归,吕品奇的地位不仅跟着水涨船高,而且所部人马也得到了补充,得到了大笔的补给。
每当想到这些,夏成德的心里都充满了懊悔,暗自下决心,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了。
第四零零章 饷制
杨振说完了营制的问题,算了算,征东先遣营本身编十七哨人马,加上夏成德部、吕品奇部各三哨,七峰山刘万忠部一哨,自己麾下能够使用的战兵,就是二十四哨。
二十四哨正兵,就相当于满鞑子的二十四个牛录。
可是满鞑子那边一共有多少个牛录呢?
根据杨振所知,满鞑子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一共二十四旗,入关前的巅峰时期,总兵力一度超过了四百个牛录。
当然了,四百个牛录,其实齐装满员也就是十二万人马而已。
那么,这个总兵力算多吗?
其实也不算多,起码与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之前,崇祯皇帝调集到辽东前线,交给洪承畴统领的那十三万大军相比,满鞑子这边还少了一万呢!
当时崇祯皇帝以为在受人蛊惑,以为一次把九边重镇的精锐人马全调过去,集结了十三万,可以一鼓作气,一战而胜,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不仅没能把满鞑子一举歼灭,反而自己这边十三万明军九边精锐,却几乎全军覆没。
唯有见机最早、跑得最快的吴三桂等人,保住了一支万余人的关宁铁骑,从此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甚至能够决定大明朝命运的人物。
现在杨振麾下的松山官军各部,能够拉出去作战的正兵,一共才二十四哨,算下来,一共也才七千二百人,还不够满鞑子一个满编固山之数。
单从兵员数量上来说,这点兵力确实不够看的,满鞑子的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中随便一旗,兵力都盖过了杨振。
但是杨振对兵力的要求从来都不高,他一向讲究兵贵精而不贵多,因为他更看重的,不是人数,而是火力。
三个哨的火枪手、三个哨的炮兵,以及三个哨的掷弹兵,是他真正看重的杀手锏。
有了九个哨一共两千七百人的先进火器部队,他现在的底气可是足着呢。
当然了,他也想编出更多的火枪兵,更多的炮兵和掷弹兵,可是眼下的条件却不具备。
一来,征东先遣营的饷额有限,而他麾下杂七杂八的人马又多,把有限的饷额都给了火枪兵、炮兵、掷弹兵,那么祖克勇、徐昌永以及仇震海他们这些人怎么办呢?
二来,眼下的征东先遣营也并没有那么多合格的火枪手,没有那么多合格的炮手。
掷弹兵的门槛虽然低了许多,可是没有其他队伍的保护和配合,掷弹兵编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杨振现在调派给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的人手,是充足的,要高出他给的分别三个哨的正兵额度。
那些人,当然会顶着之前杨振给他们的预备队名义,继续存在下去,编成一个或者两个辅兵哨,然后一边训练,一边辅助作战,等到时机成熟,或者正兵出现伤亡以后,随时把他们补充进去
这就是杨振在重定营制的最后,给各部将领留了一个小口子,留了一点余地的原因。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有了各哨正兵与辅兵以及军中杂役的区别和不同,饷制的问题,也就该提上日程了。
正兵与辅兵,与杂役,肯定不能是一个待遇,这个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到杨振这里,自然不能例外,要不然,正兵哪有作战的热情,而辅兵和杂役也就安于他们原有的地位,不思进取了。
而要将这样一潭死水激活,就应该在待遇问题上,也就是粮饷问题上,给他们分出三六九等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吸引着他们往前进取,甚至是吸引着他们、激励着他们投身战争。
“关于饷制的问题,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想,咱们既然重定了营哨制度,就该重定一套与它配套的饷制。”
杨振定下了营制之后,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紧接着说起了重定饷制的问题。
之所以他要重定饷制,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考虑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现在总体上不缺粮饷了。
征东先遣营的五千饷额,是崇祯皇帝亲自办颁布了圣旨,批准了他从辽饷之中支出的,按照每名正兵每年人均饷银二十四两,征东营五千员额,每年共有饷银十二万两银子。
把总官以上官将,饷银自然倍于甚至数倍于正兵,但也要从这十二万两银子里面支出。
按理说,如果杨振老老实实地齐装满员地编练出了五千士卒,那么他的粮饷就一定是不敷使用的,是不够支出的。
这也是整个大明朝官军体系里面普遍面临的一个状况,纸面上的兵力,往往要比实际拥有的兵力多出好多。
军中陋规就是如此,而朝廷上下也基本上睁只眼闭只眼,相当于默许了吃空饷的行为,只要不太过分,也就没人理会这个事情。
比如崇祯皇帝给杨振五千饷额,而他心里实际想的是,这五千人的饷银,能够用来编练出一支三四千人的兵马,就已经算是一个很能干的忠直之臣了。
现在杨振却实打实地真正编练出了一直五千余人的征东先遣营,想来有一天杨朝进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崇祯皇帝应该会对杨振别有一番观感了吧。
这其中的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杨振,连续发了几次外财之后,已经不必再完全依靠朝廷拨给的那一笔固定的征东营军饷了。
比如这一次,光是从范毓馨这里得来的赎金这一项,就多达十万两银子,就够他麾下这么多人开支多半年的了。
“各部人马,过去如何计饷,如何发饷,我一概不计较,但是之前如有欠饷,必须于本月底前,一律自行补发完毕。从下月开始,即九月初一以后,执行新的饷制:
“凡各哨选定正兵,平时月给底饷一两,战时加饷一两,出征再加饷一两,战场若有斩获,照例给予厚赏。”
祖大寿所部辽东镇的边军,向崇祯皇帝索饷的时候,都是按照一个正兵每年二十四两计算的。
但是,实际上大部分的饷银,最后进入了各级军官武将的口袋里,底层的士卒,几乎不可能如数拿到平均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普通边军士卒每个月能有一两饷银的实际收入,就很不错了。
这一回,杨振要做的就是,首先保证正兵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底饷,打不打仗,这个底饷都是要发的。
然后,多设置几个加饷的机会,比如战时,不管是外出征战,还是守卫城池,只要参战了,就加饷一两。
同时对于外出征战,也就是跟着上官跑到城外去打伏击战,或者去阻击战,以及执行其他危险任务的,同样再加饷一两。
这样做,就是为了以饷银为杠杆,来调动各部官军士卒积极作战的热情。
当然除了这些,杨振还设计了一些别的,所以在众将瞩目之下,他又接着说道:“凡各哨编列辅兵,不入朝廷饷额,平时供其吃住,但无正兵底饷,战时给饷一两,随队出征加饷一两,战场若有斩获,照正兵例,另给厚赏。
“凡军中记名杂役,同样不入朝廷饷额,各部只供其吃住,不给饷银,战时随队出征可给饷一两,若有斩获,照正兵例,另给厚赏。”
杨振军中的杂役,大多数都是他们之前俘虏过来的那些二鞑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当然还有最近这一批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些商队伙计车夫马夫贩夫驼工之类。
这些军中杂役,现如今主要集中在协理营务处直管的制铁所、弹药厂以及那几处矿场冶炼厂坐着苦工。
只有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里面,有一些他们之前征用到军前效力的百姓,因为各种原因成了随队的杂役,同时也是兵员的补充。
其中的青壮人员,当然早充做了正兵或者辅兵,只有那些老弱病残,撵出去也是无以为生,只能继续留在队伍里充当照看马匹屯田、洗衣做饭伺候官将生活的军中杂役了。
杨振军中饷额有限,当然不能把这些为数颇不少的军中杂役人员都算上,更不可能给这些人与正兵一样的待遇。
但他也给他们留了一条路,那就是在战时更加奋勇效力,争取有所斩获,然后转为正兵,或者领取厚赏。
这样做,既能节省饷银,又能激励他们在平时卖力,在战时效力。
军中饷制本就分了三六九等,众将也不诧异,而且从今往后,松山官军各部的饷银,统一都有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计发,他们当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于是,这件事,便毫无争议地就通过了。
当然了,以杨振现在的权威,又有监军内臣杨朝进的加持,即使他说的不对,跪在地上的众将也没有人敢当面反对。
第四零一章 三路
说完了重定饷制的事情,杨振见众人单膝跪地聆听,已经有了一阵子了,当下便叫众将都起来,叫他们重新落了座。
然后,又叫如今升任了自己亲兵队头子的郭小武,招呼了麻克清等人,给堂中议事的众将上茶续水,而众将也趁机歇息了一阵。
杨振等着众将缓过了神,重新安静下来,就把自己手中的茶碗往边上的小几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响,将众将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说道:
“今天说的第三件事情,就是重定部署。我欲将松山内外各部人马,分作三路,松山城驻军各部自为中路军,城外陆上各部人马,统一称为松山前路军,城外沿海水师船队,则统一称为松山后路军,三路兵马,彼此呼应,当能保松山城安全无虞!”
杨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先说出来,尔后扫视堂内众将,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接着说道:
“为此,就要重定部署。松山各部官军二十四哨正兵,目前分布稍显分散,若满鞑子大军前来,我们驻扎城中的人马守卫城池应当无虞,但是城外诸部人马,却很容易被满鞑子各个击破。”
杨振这么一说,驻扎城外的祖克勇、徐昌永、仇震海、俞亮泰等人,全都齐刷刷地看着杨振。
他们知道,杨振这番话是对他们而说的,所以接下来杨振的重定部署,很可能会涉及到他们。
对于仇震海、俞亮泰来说,他们的驻地还算稍好一点,他们驻扎在沿海的岛屿和半岛上面,前面有水面以及芦苇荡的阻隔。
如果满鞑子真的来了,而他们又实在是抵御不了的话,最后也可以乘船入海,避一避满鞑子的锋芒。
但是,驻扎在娘娘宫的祖克勇所部,以及驻扎在吕洪山乳峰岗的徐昌永所部,可就十分危险了。
所以,当杨振今日提出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而且可能并不会直攻松山城,而是围点打援,攻松山官军之必救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自己的驻地,很可能会成为满鞑子首先在松山外围拔除的据点。
包括同样在堂中的潘文茂、王守堂此时也抬头看着杨振,静待杨振的安排,因为一听说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松山,他们就一直担心黑石岗、红螺山的矿场与冶炼厂了。
从那两处地方运回城内的半成品矿石、硝土,以及成品的火硝、硫磺、铅料,对于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和弹药厂来说,已经显得越来越重要了。
正因为如此,在他们看来,散布在松山城外的这些矿场冶炼厂,同样会成为松山防御的软肋。
却说杨振看见自己的话果然引起了驻扎在城外的祖克勇等人的重视,便看着祖克勇,对他说道:
“三路兵马里面,我最担心的,就是松山前路了。尤其是祖兄弟你,你们驻守在娘娘宫一带,那里地势平坦,水草茂盛,倒是适合骑兵驻扎,可是娘娘宫一带除了北面的小凌河之外,几乎无险可守。
“你部两哨重骑,平时驻扎彼处巡哨尚可,到了战时,两哨单独驻在那里,人马可就不足了,很容易被满鞑子各个击破。祖兄弟,我欲叫你率部离开娘娘宫,到乳峰岗一带,与徐参将合营驻扎,你意下如何?”
祖克勇听见杨振这番话,心中顿时恍然,当即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都督未雨绸缪,思虑周全,卑职——遵命!”
杨振初入松山的时候,曾分派部众出外驻扎,当时祖克勇就看中了战略地位比较重要的乳峰岗。
乳峰岗上不仅有以前遗留的墩堡、烽火台以及城寨遗址,而且山势却比较险峻,属于易守难攻的地形。
同时,又距离沟通辽西诸城的主干驿道不远,完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局面。
只是当时徐昌永抢先出声,“抢”去了那个驻地,他在没法子的情况下,才率队去了驻在娘娘宫一带。
当然,祖克勇到娘娘宫那里驻扎了以后,沿着小凌河的南岸修建了几处望楼,每日了派人驻守巡哨,十分尽职尽责,倒也让杨振免去了松山东面之忧。
只是现在松山东面沿海已经驻扎了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三支队伍,而松山城东门外左右两座石筑的棱堡也已经修建完工,东门外坡道下面的城防沟壕纵横交错,更有一条埋藏在地下的简易地道,直通娘娘宫的附近,松山东面的威胁,已经基本消除。
将来有一天,若是满鞑子仍旧不管不顾地,如同以往一样,入驻娘娘宫,威胁松山东门,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教训了。
这也正是杨振将祖克勇所部,调整到松山西北面的乳峰岗去的原因之一。
“徐老兄,徐参将,你意下如何?”
杨振见祖克勇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移驻乳峰岗,紧接着就又问了坐在祖克勇附近不远的徐昌永。
“那敢情好啊,有了祖兄弟祖副将的率部入驻,乳峰岗大营可就更加安稳了。我老徐没有二话,完全赞同都督的安排!”
徐昌永平时大大咧咧,可是脑子却并不糊涂,就在今日议事开始不久,他的一句话直接引发了杨振的怒气,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他后来渐渐看明白了,知道杨振只是借题发挥,并不是针对他,可是他却不想再在杨振面前,以及在监军内臣杨朝进的面前,显得自己太没有大胸襟大格局了。
而且他现在指挥的驻扎在乳峰岗的人马,其实只有五六百人,加上在黑石岗采矿、冶炼的制铁所匠人杂役,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八百人。
就算是算上了已经被派驻到红螺山那里去的李麻、胡图格二人所部人马,他这个松山城西路参将手底下的战兵,也不过六七百人而已。
一旦满鞑子前来攻打松山城,而且如同杨振所说的那样,不去直攻松山城,那么他这个乳峰岗大营,恐怕就变得极为危险了。
这个情况下,能够增加兵力,特别是增加祖克勇这个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并且令他颇为敬佩的人的兵马,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个雪中送炭的好事了。
有了祖克勇麾下的两哨人马,乳峰岗大营以及整个松山西路的人马,光是正兵,就达到了一千二百人,若只是坚守乳峰岗营地的话,也算可以一战了。
当然了,祖克勇如果到了乳峰岗,那么乳峰岗的主将,恐怕就不是他徐昌永了。
徐昌永同意了杨振的安排,然后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振笑着对他说道:
“祖副将率部移驻到了乳峰岗大营以后,松山前路诸部,从乳峰岗,到红螺山,就统归祖副将节制指挥了。如遇战守大事,不能及时与总兵府请示,以祖副将为主,你为副!”
“卑职明白,合营后以祖副将为主,卑职十分服气!”
见徐昌永这么说,杨振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那就好,今日回去了以后,你们就扩建乳峰岗大营,先给祖副将他们准备出一个长期驻扎宿营的地方来。过得几日,我便让祖副将交接了娘娘宫一带的防务,正式移驻到乳峰岗大营去!”
徐昌永听了,连忙口称遵命,应承了下来。
紧接着,杨振就又说道:“乳峰岗大营位置优越,是进可攻,退可守,但是,要首先立足于守,牢记坚守为正着,出战为奇着这个道理。”
祖克勇、徐昌永两个听了,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就又听见杨振说道:“不管九月里,或者十月里,满鞑子来了,是直扑宁远,还是围攻松山外围我军的营盘,你们都要务必做好被满鞑子重兵围攻的准备。
“为了更好地应对满鞑子对乳峰岗可能发起的围攻,我会给你们准备足够的飞将军、万人敌,还会给你调配一支掷弹兵过去!”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转脸对着徐昌永旁边坐着的李禄说道:“李禄李参将,你且推荐一支掷弹兵队里善守的队伍出来,过几日调派他们到乳峰岗去!”
这次重定营制,杨振给了掷弹兵队三个哨的编制,对于掷弹兵队现在所辖的人马来说,三个哨的编制,实际上是有点少了。
但是杨振也说了,三个哨的编制是正兵,不能尽编的人员,还可以编成辅兵,这才让李禄的心情踏实了下来。
从上次出击敌后回来,安庆后在熊岳城里新得的那批青壮,以及金士俊在熊岳城里新得的那批青壮,一直隶属于掷弹兵队的序列。
再加最近调拨给他的张天宝部、王余祐部,名义上隶属于掷弹兵队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一千七百多人了。
除了正兵三哨以外,光是预备队辅兵就还能再编三个哨了。
正因为他人多,所以杨振从他这里出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若说掷弹兵队里最善守的,以卑职之见,当属安庆后安守备无疑了。年初安守备带领松山民壮营,协助金国凤总兵守城,历经大战,有过被满鞑子重兵围攻的经历,如果要卑职举荐,卑职愿意举荐安庆后安守备!”
第四零二章 岛屿
“安庆后安守备何在?”
杨振听了李禄的说法,很快就认为安庆后是个不错的人选,既然当初跟着金国凤守城,得到了金国凤的赏识,那么在守御方面,肯定有其特别之处。
再加上他和他的部下,又有掷弹兵队的履历,两者结合起来,到了乳峰岗上,或许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以,杨振立刻点了安庆后的名字。
“卑职在!”
“安庆后,我欲调你带上你部人马移驻乳峰岗,与祖副将、徐参将共同守卫乳峰岗,你可愿意?”
“这个,卑职能有今日,全靠都督提点栽培,卑职一切行动听指挥,完全服从都督调遣!”
“很好!你部人马即成一哨,仍属征东先遣营掷弹兵序列,但是调派到乳峰岗驻扎以后,暂归祖克勇祖副将节制指挥!”
“卑职遵命!”
安庆后怎么能不答应呢,就是他心里不愿离开更加安全稳固的松山城,可是杨振已经这么说了,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杨振以乳峰岗为中心,重新安排了松山前路的人马部署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松山城的驻军,包括夏成德部、吕品奇部,以及征东先遣营的各部,统一划为中路军,自然还是由总兵府统一指挥,各自原来的防区也同样维持不变,不需要做什么大的调整。
唯一的调整,就是叫李禄与祖克勇交接一下娘娘宫一带的驻防了。
至于杨振所说的松山后路军,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杨振仍然是命令自己新婚妻子的亲叔父仇震海,为松山后路各支船队的统带。
这个后路,可不只是方位上的后路,同时也是松山各部人马真正的后路。
除了当众明确任命仇震海为松山后路统带以外,杨振也叫他尽快派人派船,沿着辽西的海岸线,一路往南寻觅更好的驻泊地或者无人岛。
尤其是叫他在塔山外海笔架山岛以北的海面或者海岸上,寻找无人驻守的荒岛,或者一个无人驻守适合驻泊船只的海岸。
杨振叫仇震海尽快派人这么做,心里当然是有许多盘算的,只是暂时不便说出来而已。
杨振本想着借自己成婚大喜的事情,将杏山总兵祖泽远、塔山总兵刘周智,一同请到松山城里喝杯酒,谈谈心,说说辽海西岸沿海防御的事情,尤其是想跟塔山总兵刘周智谈一谈笔架山的问题。
从崇祯皇帝第二次授予杨振的总兵职位来说,他现在的管辖范围,已经不再只是局限于松山一地了,但凡是辽东湾里的沿海岛屿,都可以说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比如觉华岛上的水师,在服从朝廷督饷郎中提调的同时,开始并受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的节制了。
那么位于塔山城东面海岸外面,并与海岸隐约相连的笔架山岛,也可以照此例办理,即,并受杨振的节制。
而且,与觉华岛水师并受他的节制相比,杨振更希望将笔架山拿到手里。
然而,这个笔架山岛,之前却是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等地辽东官军的粮饷中转之地,自是早早地就被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掌握了。
现在,杨振这个异类,入主了松山城,并将自己的粮道直接转移到了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子沙洲岛,对松山城来说,笔架山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对于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甚至靠南一点的连山堡而言,锦州湾里的笔架山岛,仍然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海上粮道。
刘周智不肯来松山与杨振照面,或许是因为他看不上杨振这个异类,这个后起之秀,但也有可能是他意识到了杨振这个钦差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总兵官的意图。
若是笔架山岛这个位于海上的粮饷中转之地,被杨振掺和了一脚,甚至是拿了去,那以后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等处辽东军,可就真的受制于杨振了。
然而,刘周智虽然没有受邀前来松山,但锦州城里的祖大帅却来了一趟,尽管他没有入城,尽管他有别的事情要跟杨振谈,可是杨振还是在他离开之前,见缝插针地跟他谈了笔架山的问题。
当时祖大寿的反应,就像被人逆了龙鳞一样,当场拒绝杨振派军入驻的提议,根本不容杨振跟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但是让杨振略略感到安慰的是,祖大寿临返回锦州之前告诉他,辽西沿海无人驻守的荒岛、半岛,杨振都可以派人驻扎,如果杨振有那么多人马的话。
与此同时,祖大寿还告诉他说,如果他真的不放心笔架山岛上屯粮城的安全,那么可以派人到笔架山岛东北五六里外海的一个无人荒岛上看看,看看那个小岛上能不能驻军。
祖大寿意味深长地告诉杨振说,那个小岛如果能驻军,那么对笔架山来说,也是一个策应,他并不介意杨振派人到那里驻扎守卫。
祖大寿临回锦州时说的这番话,让杨振猛然想起了前世到笔架山景区旅游时的情景。
那个笔架山景区,就有个别名叫大笔架山,而这个大笔架山岛北面的海上,还有个一无人小岛,又叫小笔架山。
祖大寿说的无人荒岛,是不是几百年后人们所说的小笔架山岛呢?
杨振前世没有去过这个所谓的小笔架山岛,对它毫无直观的印象,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派人去看看。
所以,这天的议事结束了之后,杨振单独留下了被他视作后路的船队将领,又给他们安排了特别的任务。
一个是让俞亮泰派人乘船渡海,到辽海东岸的兔儿岛去,把朝廷对胡大宝的封赏,以及自己对胡大宝所部的编配、他部下三把总的任命,还有之前觉华岛送来的部分粮饷弹药,一起送到兔儿岛去。
另一个就是叫仇震海尽快派人沿海南下,去找一找祖大寿所说的那个无人驻守的小岛,看看到底适不适合派人驻扎。
当然了,对此,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如果那个小岛真是后世所谓的小笔架山岛的话,现在塔山、杏山的驻军都没人上岛,几百年后仍是无人荒岛,它能适合派军长期驻扎才怪呢?
就一条,如果上面没有淡水,没有水源,那还长期驻扎个屁啊。
那个地方可不比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子沙洲,这个沙洲岛上虽然没有可以饮用的淡水水源,但是他的北面是小凌河的河口,是淡水,西面是连绵不绝的芦苇荡,芦苇荡里的百股河也是淡水。
除了打水稍微辛苦一点之外,不存在缺乏饮用水的问题。
可是遥居于海上的小岛就不同了,岛上没有淡水水源,那就没有办法派人驻守了。
八月十六日部署完毕,八月十七日一早,仇震海就派了自己麾下的千总仇广义,领着一支船队沿海往南了。
他们这些日子在这一带海域出海打渔,对这一带沿海的地形早已探了个明明白白。
虽然靠近笔架山海岸的方向没有去,他们知道那里是别人的地盘,但是也曾经仿佛远远地望见过杨振如今对仇震海提及的那个无人荒岛。
到了八月十八日的上午巳时,杨振刚从北门外给祖克勇所部人马送行回来,就在总兵府里见到了前来拜见的仇震海与仇广义两人。
仇广义已经查明了那个小岛的位置和情况,赶回来向杨振报告来了。
“都督,你说的那个荒岛,俺们找到了,卑职亲自上去探明了。那岛上,的确是无兵驻扎,也无人居住,只有些不知何年何月渔民落脚的地窝棚。
“那个岛——不大,位置却还好,西面距离海岸上,约莫两三里,南面距离笔架山,约莫五六里,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南面海上的笔架山。”
杨振见了仇震海、仇广义,十分高兴,当即领着他们进了二进院,来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中。
几个人一落座,仇广义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向杨振报告了他们此行的初步结果。
杨振成为了他们仇氏的女婿,对他们这些跟着仇震海反出了清国,并且一路渡海来到松山的仇氏宗族子弟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原本觉得在大明朝这边早已经无依无靠的他们,因此而顿时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至少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杨振这个总兵官已经是一个强大的靠山了。
如今他们再来到总兵府的感受,已与往日不同了,毕竟这个总兵府的女主人,还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仇氏大小姐啊。
“不太好的是,那个小岛太小了点,岛上地势倒平坦,可从头到尾,不过数百步,上面长满了荒草荆棘,唯独没有树木,无法伐木取材搭建房屋。
“最不好的一点是,小岛上面没有水。卑职在岛上住了一夜,派人到低洼处挖掘,但岛上挖不到水,环岛四周能挖出水处,又皆是苦咸水,没有用。所以都督如果要派人驻守此岛的话,这个,那个,恐怕就不太好办。”
第四零三章 前景
杨振听了仇广义所讲的有关那个小岛的情况,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心中越发笃定,那就是后来所谓的小笔架山岛了。
这个小岛,到了几百年后,仍旧是荒无人烟的弹丸之地,肯定不会没有原因。
而其中的原因,恐怕正是由于上面没有水源,同时又小,又没有树木,又不能耕种。
岛上没有树木,就无法砍了搭建房屋,而且没有树木,就不能防风,别说夏季的台风天了,就是一般的海上大风,一般人在这个光秃秃的岛上也待不住。
再加上吃穿住用的一切,如果都需要从别的地方运来,那么驻守这个小岛的费用,那就很高昂了。
对于沿海的一般渔民百姓来说,除了出海打鱼的时候,可以在此地临时靠个岸歇个脚之外,像这种无水、无树、无田的贫瘠小岛,对他们来说毫无吸引力,根本吸引不到有人上岛垦荒居住。
同样,对于沿岸城堡的守卫者来说,这个小岛不仅小,而且距离海岸太近了,根本没有派兵驻守的必要。
一来,辽东湾的海岸,到了冬天的时候,尤其是十二月的时候,都是会结冰上冻的,而且距离海岸较近的地方,冰层也是很厚的。
想当年,以觉华岛与宁远海岸那么远的距离,它与海岸之间的海面,都上冻结成了数尺的坚冰,以至于足以让东虏的铁骑踏着冰层冲上了岛屿,因此就更不用说这个地势平坦,根本无险可守的弹丸小岛了。
从军事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小岛,对附近海岸上的塔山或者杏山守军,也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二来,此岛南面五六里外的海面上,就有一个在退潮的时候能够与陆地直接相连的大笔架山岛。
这个大笔架山岛,地势险峻,临海多是悬崖峭壁,不仅整体高出海平面很多,不必担心潮水风浪的问题,而且岛上的面积也要大的多,岛上山峰林立,林木茂盛,还有许多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存在的宫观寺庙建筑群,在上面驻兵自然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相比之下,这个所谓的小笔架山岛一直无人居住,无兵驻守,直到几百年以后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荒岛,也就十分正常了。
然而,对杨振来说,这个面积不大的无人荒岛,眼下却仍然有着别样的价值,而它的这个价值就在于它所处的位置。
首先,它离辽东军的海上粮道中转站,即塔山东面海上的笔架山岛屯粮城不远,五六里而已,笔架山有事,随时可以救援。
其次,它离西边的海岸,即杏山与塔山之间的海岸很近,而杏山与塔山之间的驿道,也就是连通宁远、连山、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诸城的辽西驿道,就在西边的海岸上十里之内。
杨振完全可以以这个小岛为跳板,或者说前进基地,择机登陆上岸,去伏击从此经过的满鞑子军队。
虽然与满鞑子大军在野外正面对决,暂时还不行,但是搞一些偷袭或者伏击,总还是可以开展的。
“没水,你们可以带水去,没木材,你们也可以带了木材去。这个岛虽小,但是自有它的用处。——对了,它还没有名字,既然靠近笔架山,以后就叫它小笔架山岛吧。至于南边那个辽东军屯粮城所在的笔架山,今后就叫它大笔架山。”
杨振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要派人上岛去,以便在岛上修建一个可供船舶停靠的码头,一个供给军队临时落脚的营地。
岛上没有树木没关系,他原本也不想大兴土木,去兴建什么永久的工事,或者城堡,营寨,他只需要在岛上地势较低的背风处,挖建一批半地下的地窝棚即可,可供征东营的将士们临时歇脚过夜就可以了。
杨振把这些事情一一交代了,最后对仇震海和仇广义说道:“这件事情,你们船队办得不错。但是接下来,要再接再厉。
“一方面,小笔架山要占住,要修港口,要修窝棚,而且多备柴薪。另一方面,继续派船沿着海岸往南,绕过大笔架山,到塔山外海、连山外海去查勘一。
“当然了,宁远城外海,还有觉华岛方向,就不必去了,免得引起宁远方面上官们的疑虑。而且,这个事情要尽可能隐秘地行进,尽量不要引起大笔架山驻军以及沿岸杏山、塔山和连山等地驻军的注意!”
仇广义听了杨振这么说,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而仇震海却心里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自从当初在许官堡投效了杨振以后,仇震海已经跟着杨振先后打了熊岳城、盖州城两个城池,他对杨振惯用的战术打法已经有了一些领悟。
此时听杨振一再说要隐秘行事,不得打扰到杏山、塔山、连山等地驻军,以免引起注意,他立刻就想到了杨振接下来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
“都督可是在想,等到秋冬之际,满鞑子来攻辽西的时候,咱们好出其不意,走海路去救宁远?”
仇震海说完这个话,立刻就又想到了杨振之所以发迹的那场救援松山之战。
杨振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他走了海路,出其不意地出现了围攻宁远的满鞑子大军的背后,一举烧毁了满鞑子的粮草大营。
因此,他越想越觉得,杨振是要故技重施了,而他自己则在其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
仇震海弃暗投明归附杨振之后,到现在为止依然是寸功未立,虽然杨振很抬举他,把他看得很重,捧得很高,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些忐忑。
他可不想被人看作是因为沾了自己侄女的光,才成为备受杨振倚重的松山后路军统带的。
同时,他也不想整天领着止锚湾的船队,光是出海打鱼,或者整修工事,屯垦务农,他想立功,跟着杨振,给自己也给部属们挣一份更大的前程。
所以,他一想到杨振可能要动用船队人马去打仗,立刻就变得有些兴奋了。
杨振见他如此,先是哈哈一笑,接着对他说道:“你们且照我说的先去预备着,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做,一切取决于满鞑子如何行动。但是不管满鞑子如何行动,我们不能在陆地上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要走,也一定是海路。
“也就是说,到时候一定会有重用你们船队的机会。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除了把我交办的事情做好,还要把留守在港的船只备好,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免得到了要用的时候顶不上去。”
“都督大可放心,眼下光是止锚湾船营堪用的大小船只,就有二百四十多条了,若算上水手营俞都司、严千总麾下船只,船队大小船三百余艘,一次转送两千人马,当无问题!”
仇震海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对杨振的嘱咐,当即应承了下来,并向杨振立刻汇报了船队的基本情况。
仇震海、仇广义不是外人,当日中午杨振便留了他们两个在总兵府共同用了午饭,边吃边聊了许多他对水师船队将来的打算。
比如说应该到哪里去伐木取材,以便修造更多新的战船了,比如将来要把能打开花弹的火炮安装到船上,用来支持征东营开展近海的陆上作战了,等等。
而仇震海近距离聆听了杨振对于水师船队的设想之后,对自己的未来以及对仇氏子弟们的未来,也更有信心了。
对杨振来说,要让这些人真正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就要让他们对跟着自己的未来前景充满无限的信心。
如果他们跟着自己根本看不到未来,或者说前景黯淡,根本没有什么胜利的指望,那么不要说他只是自己妻子的叔父了,他就是自己妻子的亲爹,该背叛的时候一样会背叛。
第四零四章 经营
温馨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里。
这期间,祖克勇带着原来自己的人马以及新调拨给他的敖日金、于乐吾两部,编成了两个哨的骑兵,带着大批交由他们牧养的马匹、骆驼,已经如期移驻到乳峰岗去了。
杨振精选了征东先遣营现有的强弓硬弩长矛甲胄三眼铳,按照辽东长枪铁甲重骑兵的规格,把敖日金、于乐吾两部给装备了起来。
长枪、铁甲是辽东重骑兵的标配,对杨振来说,长枪他有的是,可铁甲却为数不多,而且没有几副全身甲,几乎都是齐腰的半身甲。
不过即便如此,杨振集征东先遣营全营之力,给敖日金、于乐吾两部人马全数配上了半身铁甲,已令他们两人感激不尽了。
敖日金原来所部一二百号人马,连一副铁甲也没有。
至于于乐吾,就更不必说了,他本人武举人出身,当然备了甲胄,可是他带来松山城的那些栖霞乡兵们,连一套皮甲也无。
明末的时候,朝廷对于民间持有刀剑弓弩等兵器的禁令,从崇祯皇帝诏准各地可以自办团练开始,就算放开了,但是唯独对于甲胄,却仍有着严格的限制。
如今有了半身铁甲,好歹是有了一点重骑兵的样子。
祖克勇率领娘娘宫一带的人马移驻乳峰岗的同时,那个被杨振一手提拔到守备位置上的原松山民壮营首领安庆后,也带着手下的一哨掷弹兵以及两队编入预备队的辅兵,共五百人,移驻到了吕洪山上的乳峰岗大营。
如此一来,乳峰岗一带就集中驻扎了五个哨的正兵一千五百人,外加至少两个哨的辅兵与杂役,总人数超过了两千一百人。
当然了,其中李麻、胡图格、孟和三人所部被整编成了一个皮甲轻骑哨以后,搭配上了安庆后掷弹兵哨里的一个队,被祖克勇派到了红螺山营地常驻。
严格地说,大小红螺山地区已然属于边外了,已经很久没有大明朝的官军存在,应当不在满鞑子所瞩目所进攻的范围之内。
但是祖克勇不敢掉以轻心,杨振把松山前路军的重担交给了他,他可不希望顾此失彼,将杨振十分重视的红螺山营地给弃守了。
整个八月中下旬,一直到九月初,整个松山前路军就在祖克勇的指挥,完成了移驻整编,完成了乳峰岗、红螺山的工事构筑和粮食弹药储备,随时准备着满鞑子的来攻。
与此相应的是,松山城的驻军,也即杨振亲自指挥的松山中路军各部,也按照杨振当日所说,完成了整编整训的事情。
夏成德部整编为了三哨正兵,其中步兵火器铳炮手一哨,长枪铁甲的重骑兵一哨,步兵守城弓箭手一哨。另有辅兵辎重杂役一哨。累计四哨一千二百人。
吕品奇所部人马构成与夏成德大同小异,所以整编以后的兵种跟夏成德也差不多一样,同样是编为了三哨正兵。
其中步兵火器铳炮手一哨,长枪铁甲的重骑兵一哨,步兵守城弓箭手一哨,另有杂役辎重辅兵一队。累计三哨又一队,一千人。
所谓步兵火器铳炮手,相当于是他们部下混编的火器兵,既有管重型红夷大炮的,也有管大将军炮、佛郎机炮的,还有使用老式火绳枪的,以及使用其他各种火器的士卒。
他们两个人的部下人马,都是属于小而全的类型,人马本身不多,可是分工却细,干什么的都有。
按理说,这两人守在城中,打的是依托坚城进行的城池守卫战,根本没必要整编一哨的重骑兵。
可是这两个出身辽东军的传统将领,却把自己麾下人数不多的而且在城里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重骑兵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看得很紧。
杨振倒是很想将他们两个手底下的重骑兵抽调出来,然后集中交给祖克勇统一指挥,以求在关键的时候,发挥重骑兵一锤定音的作用,可是却始终没能开得了口。
至于中路军里属于征东先遣营的人马,杨振就比较放心了。
原来的火枪兵如期扩编为了三哨正兵,而且几乎全部配上了清一色改装后的带刺刀的燧发鲁密铳。
除了三哨正兵以外,张臣他们还在三哨正兵的员额之外,整编出了一个哨的辅兵预备队,配给了他们一批同样改装成了燧发点火的官军制式鸟枪。
这样一来,先遣营的火枪手正兵加上辅兵,累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千二百人。
当然了,这些人之中中真正上过战阵,可以算得上正兵的火枪手,充其量也就两哨人马,剩下其他的,几乎都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菜鸟火枪手。
所以,八月里整编完成之后,张臣就分期分批地领着新编的火枪手们,到小凌河河口南面的沙洲岛上集中整训。
从八月底到九月初,小凌河河口南面的沙洲岛上,噼里啪啦的火枪声几乎就没有停歇过一天。
好在之前,杨振他们从辽南许官堡以及张家口商队那里截获的一般黑火药多得是,足够这些菜鸟火枪手们练手之用了。
与快速扩张的火枪队相似的是,炮队虽然扩编为了三个哨的正兵,但其实真正上过战场有临战经验的是少数。
尤其是新编入炮队的于可济所部淘金工,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火炮,现在完全是从头学起。
杨珅不得不借着不断试射新铸冲天炮的机会,让新编入炮兵哨的炮手们轮番上场试手。
好在这些人来自登州的淘金工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既朴实又听话,叫干啥就干啥,倒叫杨珅省了一点心。
与火枪手、炮手的整编整训不同的是,掷弹兵留守松山城的两哨正兵以及两哨预备队的整训,就容易多了。
李禄将新手训练的事情交给了潘喜、金士俊两个人负责,而他则领着队伍里的老人,将松山城东门外直通往娘娘宫一带的地下半地下的坑道,重新检修疏通了一遍,并将埋设在娘娘宫附近受潮了的导火线重新更换一新。
除此之外,松山后路军,也就是仇震海统带的船队各哨,也先后有了新的进展。
仇震海得到了杨振的嘱咐以及杨振隐隐透露出来的计划之后,很快便叫仇广义带了一批船只,去经营小笔架山岛,在小笔架山靠着大洋的那一面建立码头,并在岛上的低洼背风处挖建窝棚。
与此同时,他自己又亲自领了十几条船,带了几个前辽兵出身的二鞑子俘虏当向导,绕过大笔架山岛,一路往塔山外海、连山海岸继续查勘,果然又发现了两个既无兵驻扎,也无人居住的岛屿。
塔山外海的那一个叫做打渔山岛,这个岛与大笔架山岛的情况有点相似,都是靠近海岸不远的陆连岛。
也就是说,当海水涨潮的时候,它是孤悬于海山的海岛,等海水退潮的时候,原来的海面,就成了与海岸连成一片的滩涂,之前的岛,就成了挺立在滩涂尽头海岸上的一座山包。
打渔山岛,就是紧靠着塔山城所在的辽西海岸的这样一座陆连岛。
而连山外海的那一个,则叫做酒篓山岛,位于连山堡所在的海岸尽头处的海面之上。
当然了,这个什么打渔山岛、酒篓山岛的名字,都是根据仇震海带去的那几个出身辽西的二鞑子俘虏向导的说法叫起来的。
虽然杨振对这些不出名的小岛,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它们既然早就有了约定俗成的名字,他也就没有必要去重新命名了。
那么除了这两个小岛的发现之外,仇震海还十分兴奋地告诉杨振,就在酒篓山岛对面的海岸上,除了几个荒废的渔村和废弃的望海墩台之外,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一个百姓。
而那一片弯弯曲曲的海岸,事实上却是一个形似葫芦一样横卧海上的狭长半岛。
杨振听了仇震海的报告,再看了他绘制的辽西沿海地形图上的曲线,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方。
那是几百年后的葫芦岛,一个天然的良港。
葫芦岛不是岛,是连山以东突入辽东湾里面的一个葫芦形的狭长半岛。
至于打渔山岛,酒篓山岛,都太小了,几百年后的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出来,是以杨振这个再世为人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葫芦岛却不一样了,那个在辽西地面上并不多见的三面环海的半岛地形,早就印在了杨振的脑海里了。
也正因此,杨振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三面环海的半岛最前端葫芦形的狭长的一段,命名为了葫芦岛。
然而,令杨振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暗叫可惜的是,此时的连山堡却不在他的手中,而连山堡正好卡在这个狭长半岛与辽西走廊相连的地方。
没有连山堡的话,这个葫芦形的狭长半岛,虽然地理位置优越,却也只能暂时作为征东先遣营水师落脚的地方,而无法成为自己的另一块基地。
但是,总的来说,杨振对仇震海船队的发现还是很满意的,一方面告诫他们不要轻易暴露了行踪,另一方面又叫他们到打渔山岛、酒篓山岛建造港口,修建营地,以备将来之用。
尤其是那个距离辽西驿路十分近便的打渔山岛,杨振更是一再叮嘱,叫仇震海务必派人好好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