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六章 延时
杨振捧着那颗开花弹掂量了半天,整个弹体通体浑圆黑亮,弹体上预留的引信口用短木塞塞着。
杨振用力一拔,发出啵的一声,将短木塞拔掉,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信管,以及信管里压实的黑火药柱的表层。
看到这里,杨振将短木塞重新塞上,扭头对跟在后边的潘文茂说道:“开花弹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个信管了。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不实,则燃烧太快,容易在炮膛内爆炸。
“然而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过实,则又燃烧太慢,打出去落地以后,久久不能爆炸,却又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这个信管,可曾测试过它的燃速?”
跟在后边的潘文茂突然听见杨振提问自己,立刻跟上前来,只是到了杨振的面前,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了。
如果他们制作的信管燃烧时间长,那还好说一点,比如说一刻钟,一炷香,一盏茶什么的,包括漏壶什么的,有的是计时的法子。
可是这个信管燃烧的时间很短暂,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烧完了,让他们正经计时都来不及,难道他能跟杨振报告说,这个信管的燃烧时长只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这话好说,可是不好听啊,毕竟人人都不同,每一次呼吸的时长都不一样啊!
一贯沉稳不慌不忙的潘文茂,在这个时候,少有地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苦笑着挠了挠头,一时竟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但是杨振问了问题之后,就看着他,而其他人知道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全都盯着他,让他不得不尽快回答。
潘文茂硬着头皮一咬牙说道:“试过肯定是试过了,这么要命的东西,岂能不事先试过?!只是都督问到燃速,却叫卑职不知如何说起,一根信管燃尽,只是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说到这里,潘文茂看了看有点愣神的杨振,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卑职比较了飞将军的引信,飞将军上面的药捻子虽长,从头至尾燃尽,只需两三个呼吸而已!所以卑职认为,使用这根信管,当不至于瞬间炸膛!”
“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们的手艺,而是它事关重大,不能不小心谨慎,这样吧,正式试射之前,先把它丢在火堆里烧上一烧,看其从入火到爆炸,需时几何?”
杨振方才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看见潘文茂瞬间有点为难,他自己当时就明白了,古代计时实在麻烦。
虽然有时辰与刻这样的区分,但是再细分下去就众说纷纭了,什么一炷香,一盏茶,这样的计时方法太过笼统,不够精确。
稍微精确一点的漏壶什么的,刻度也有不同的说法,沙漏或者水滴的快慢也影响到计时的精准。
类似后来的那种时、分、秒等相对精确的计时方法,在这个时代当然无从计算。
而信管的燃烧与火炮的发射,其实就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不可能用什么一刻钟、一炷香之类的说法
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就知道自己又提出了一个相当冒失的问题,也知道潘文茂可能无法回答。
可是这个问题却又太过重要,他又必须把它彻底搞清楚,否则拿来测试岂不是白白毁了火炮,泄了士气?
至于潘文茂所说的七八个呼吸之间,人与人也不通,有的呼吸绵长,有的呼吸短促,也做不得准。
却说杨振发了话,杨珅立刻叫人抱了干草干柴过来,堆在高岗下的一道壕沟掩体外面,又传令让试验场周边值守的士卒全都退到了远处隐蔽。
不一会儿,那堆干草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烧得通红的熊熊烈火。
杨振领着众人从布设了冲天炮的高岗上下来,跳进杨珅所部事先挖好的掩体里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杨珅抱了弹体跑过去,将弹体投入燃烧的火堆之中,然后快速跑回。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有人下令指挥,所有人跟着杨振一起,立刻猫着腰蹲在了壕沟里面,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心中默数着时长。
杨振则从开花弹被投入到火中的瞬间开始,就以后世正常计数的速度,大概一秒一数的速度,在心中默数起了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等他数到十的时候,杨珅从地面上跳入了壕沟掩体之中,就落在杨振身边不远之处,等到接着数到十七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一阵颤动,随后沙土如雨,掉在壕沟里,落了众人满头满身。
一块没有燃尽的木棍,正落在杨振的脚边,已经烧黑成碳的那头,兀自冒着烟气。
杨振站起来,一脚将它踩在脚下,在地上拧了拧,然后抬起头环顾众人,笑着说道:“这个时长算是过关,起码不会在炮膛内炸了!”
站在杨振身边随时要回答问题的潘文茂,此时明显地松了口气,以手扶额,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虽然他事先反复试过了,可是依旧怕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当着众人的面儿砸了弹药厂的牌子。
开花弹在火堆里爆炸了以后,尘埃落定,众人跟着杨振从壕沟掩体里出来,去看原先火堆所在的地面爆炸形成的弹坑。
可能是河岸附近土地松软的原因,原来堆起火堆的地方,爆炸过后,形成了一个宽达五尺有余、深达三尺左右的巨大弹坑,令众人咂舌不已。
既然信管没有问题,已证明开花弹的确能够通过新作的信管延时引爆,这个情况令杨振以及在场的众人更是信心大增。
然而为了确保安全,张得贵、方光琛、李禄、张臣等人还是劝住了想要亲自点火发射的杨振,众人陪着杨振回到了掩体里面,等着杨珅主持的冲天炮试射开始。
杨珅一阵传令之后,原来撤离隐蔽的炮队试验场士卒,纷纷返回了自己值守的岗位。
杨振在炮阵下方的掩体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炮阵上面的一举一动。
但见杨珅先是命人将一个大大的药包从炮口塞入,然后另一个士卒用一根长长的木杆将其捣实。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杨珅又令一人抱着一颗带着木制弹托的开花弹来到炮口前,拔掉引信口的塞子,然后将开花弹连带着木制弹托,缓缓塞入那个以四十五角朝天的炮口之内。
先前拿着长杆将火药包捣入炮膛底部的士卒,再次抄起那根长杆,缓缓地将塞入炮口的弹体推进炮膛深处。
随后,装药、装弹并依次推入底部捣实的士卒撤离炮口附近,杨珅从身边士卒的手中接过一根尖头木棍,从冲天炮药室上方的火门处插入,用力捣了几下。
杨振知道,这是在刺破先前推入火炮药室的药包。
果然,杨珅捣了几下,随即抽出木棍,看见木棍的尖头处带了火药,便从身边士卒的手里接过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药捻子,塞入火门之中。
接下来,炮阵上面的士卒迅速撤离隐蔽,只留了杨珅一个人在那里,一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一手拿着一面红色三角令旗。
杨珅先是朝着河对岸的方向挥舞了几下令旗,然后停下来往河对岸观望。
杨振顺着杨珅张望的方向望去,看见小沙河对岸一队打着旗帜的士卒,正快速跳入地面之下的掩体里。
等到河岸上的炮队值守士卒全都消失了以后,杨振把目光又转回到杨珅所在的高岗炮阵上,正看见杨珅拿了火把去点暴露火门外的引信。
药捻子瞬间被点燃,噌噌噌地冒着浓烟,杨振再次计数,这一次刚说到五的时候,就听见“嘭”一声闷响传来,随即硝烟弥漫。
杨振没有能够看清楚开花弹出离炮口的那个瞬间,不过当他快速把目光转向炮阵前方的空中之时,很快就看见了那颗正在飞越小沙河的开花弹。
臼炮口径大,炮管短,膛压低,只有在大仰角近乎朝天发射的情况下,才能获得较大的射程,也就是说,曲射是臼炮最佳的发射方式。
所以臼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运动的轨迹一条高抛弹道,而是因为膛压低、初速也低的原因,弹体的运动速度较慢。
这也就意味着,了解臼炮发射原理的人,可以用肉眼捕捉到弹体运动的轨迹。
尤其是信管冒着烟从空中飞过的开花弹,它的运动轨迹就更容易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杨振就是这样的有心人。
第三七六章 延时
杨振捧着那颗开花弹掂量了半天,整个弹体通体浑圆黑亮,弹体上预留的引信口用短木塞塞着。
杨振用力一拔,发出啵的一声,将短木塞拔掉,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信管,以及信管里压实的黑火药柱的表层。
看到这里,杨振将短木塞重新塞上,扭头对跟在后边的潘文茂说道:“开花弹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个信管了。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不实,则燃烧太快,容易在炮膛内爆炸。
“然而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过实,则又燃烧太慢,打出去落地以后,久久不能爆炸,却又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这个信管,可曾测试过它的燃速?”
跟在后边的潘文茂突然听见杨振提问自己,立刻跟上前来,只是到了杨振的面前,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了。
如果他们制作的信管燃烧时间长,那还好说一点,比如说一刻钟,一炷香,一盏茶什么的,包括漏壶什么的,有的是计时的法子。
可是这个信管燃烧的时间很短暂,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烧完了,让他们正经计时都来不及,难道他能跟杨振报告说,这个信管的燃烧时长只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这话好说,可是不好听啊,毕竟人人都不同,每一次呼吸的时长都不一样啊!
一贯沉稳不慌不忙的潘文茂,在这个时候,少有地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苦笑着挠了挠头,一时竟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但是杨振问了问题之后,就看着他,而其他人知道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全都盯着他,让他不得不尽快回答。
潘文茂硬着头皮一咬牙说道:“试过肯定是试过了,这么要命的东西,岂能不事先试过?!只是都督问到燃速,却叫卑职不知如何说起,一根信管燃尽,只是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说到这里,潘文茂看了看有点愣神的杨振,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卑职比较了飞将军的引信,飞将军上面的药捻子虽长,从头至尾燃尽,只需两三个呼吸而已!所以卑职认为,使用这根信管,当不至于瞬间炸膛!”
“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们的手艺,而是它事关重大,不能不小心谨慎,这样吧,正式试射之前,先把它丢在火堆里烧上一烧,看其从入火到爆炸,需时几何?”
杨振方才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看见潘文茂瞬间有点为难,他自己当时就明白了,古代计时实在麻烦。
虽然有时辰与刻这样的区分,但是再细分下去就众说纷纭了,什么一炷香,一盏茶,这样的计时方法太过笼统,不够精确。
稍微精确一点的漏壶什么的,刻度也有不同的说法,沙漏或者水滴的快慢也影响到计时的精准。
类似后来的那种时、分、秒等相对精确的计时方法,在这个时代当然无从计算。
而信管的燃烧与火炮的发射,其实就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不可能用什么一刻钟、一炷香之类的说法
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就知道自己又提出了一个相当冒失的问题,也知道潘文茂可能无法回答。
可是这个问题却又太过重要,他又必须把它彻底搞清楚,否则拿来测试岂不是白白毁了火炮,泄了士气?
至于潘文茂所说的七八个呼吸之间,人与人也不通,有的呼吸绵长,有的呼吸短促,也做不得准。
却说杨振发了话,杨珅立刻叫人抱了干草干柴过来,堆在高岗下的一道壕沟掩体外面,又传令让试验场周边值守的士卒全都退到了远处隐蔽。
不一会儿,那堆干草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烧得通红的熊熊烈火。
杨振领着众人从布设了冲天炮的高岗上下来,跳进杨珅所部事先挖好的掩体里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杨珅抱了弹体跑过去,将弹体投入燃烧的火堆之中,然后快速跑回。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有人下令指挥,所有人跟着杨振一起,立刻猫着腰蹲在了壕沟里面,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心中默数着时长。
杨振则从开花弹被投入到火中的瞬间开始,就以后世正常计数的速度,大概一秒一数的速度,在心中默数起了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等他数到十的时候,杨珅从地面上跳入了壕沟掩体之中,就落在杨振身边不远之处,等到接着数到十七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一阵颤动,随后沙土如雨,掉在壕沟里,落了众人满头满身。
一块没有燃尽的木棍,正落在杨振的脚边,已经烧黑成碳的那头,兀自冒着烟气。
杨振站起来,一脚将它踩在脚下,在地上拧了拧,然后抬起头环顾众人,笑着说道:“这个时长算是过关,起码不会在炮膛内炸了!”
站在杨振身边随时要回答问题的潘文茂,此时明显地松了口气,以手扶额,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虽然他事先反复试过了,可是依旧怕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当着众人的面儿砸了弹药厂的牌子。
开花弹在火堆里爆炸了以后,尘埃落定,众人跟着杨振从壕沟掩体里出来,去看原先火堆所在的地面爆炸形成的弹坑。
可能是河岸附近土地松软的原因,原来堆起火堆的地方,爆炸过后,形成了一个宽达五尺有余、深达三尺左右的巨大弹坑,令众人咂舌不已。
既然信管没有问题,已证明开花弹的确能够通过新作的信管延时引爆,这个情况令杨振以及在场的众人更是信心大增。
然而为了确保安全,张得贵、方光琛、李禄、张臣等人还是劝住了想要亲自点火发射的杨振,众人陪着杨振回到了掩体里面,等着杨珅主持的冲天炮试射开始。
杨珅一阵传令之后,原来撤离隐蔽的炮队试验场士卒,纷纷返回了自己值守的岗位。
杨振在炮阵下方的掩体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炮阵上面的一举一动。
但见杨珅先是命人将一个大大的药包从炮口塞入,然后另一个士卒用一根长长的木杆将其捣实。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杨珅又令一人抱着一颗带着木制弹托的开花弹来到炮口前,拔掉引信口的塞子,然后将开花弹连带着木制弹托,缓缓塞入那个以四十五角朝天的炮口之内。
先前拿着长杆将火药包捣入炮膛底部的士卒,再次抄起那根长杆,缓缓地将塞入炮口的弹体推进炮膛深处。
随后,装药、装弹并依次推入底部捣实的士卒撤离炮口附近,杨珅从身边士卒的手中接过一根尖头木棍,从冲天炮药室上方的火门处插入,用力捣了几下。
杨振知道,这是在刺破先前推入火炮药室的药包。
果然,杨珅捣了几下,随即抽出木棍,看见木棍的尖头处带了火药,便从身边士卒的手里接过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药捻子,塞入火门之中。
接下来,炮阵上面的士卒迅速撤离隐蔽,只留了杨珅一个人在那里,一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一手拿着一面红色三角令旗。
杨珅先是朝着河对岸的方向挥舞了几下令旗,然后停下来往河对岸观望。
杨振顺着杨珅张望的方向望去,看见小沙河对岸一队打着旗帜的士卒,正快速跳入地面之下的掩体里。
等到河岸上的炮队值守士卒全都消失了以后,杨振把目光又转回到杨珅所在的高岗炮阵上,正看见杨珅拿了火把去点暴露火门外的引信。
药捻子瞬间被点燃,噌噌噌地冒着浓烟,杨振再次计数,这一次刚说到五的时候,就听见“嘭”一声闷响传来,随即硝烟弥漫。
杨振没有能够看清楚开花弹出离炮口的那个瞬间,不过当他快速把目光转向炮阵前方的空中之时,很快就看见了那颗正在飞越小沙河的开花弹。
臼炮口径大,炮管短,膛压低,只有在大仰角近乎朝天发射的情况下,才能获得较大的射程,也就是说,曲射是臼炮最佳的发射方式。
所以臼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运动的轨迹一条高抛弹道,而是因为膛压低、初速也低的原因,弹体的运动速度较慢。
这也就意味着,了解臼炮发射原理的人,可以用肉眼捕捉到弹体运动的轨迹。
尤其是信管冒着烟从空中飞过的开花弹,它的运动轨迹就更容易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杨振就是这样的有心人。
第三七七章 成功
大口径臼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走的是一条抛物线,速度比直射的弹体慢多了,所以它的弹道轨迹很容易被人留心观察到。
但是,杨振并不担心将来在战场上使用的时候,满鞑子或者其他敌人,能够凭借肉眼观察到开花弹的轨迹,然后进行有效的躲避。
臼炮打出去的开花弹,比起红夷大炮之类长身管直射型火炮打出的弹丸,虽然速度不是那么快,甚至可以说是慢了许多,但是无论如何,却比人的双腿快多了。
当你肉眼发现它朝你飞来的时候,再去躲避,就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这个年代臼炮的精准度非常低,低到几乎为零,并不是那种指哪打哪的火炮,它打的是一个面儿,打的是一个区域。
或者说,它到底能打到哪里去,连点火开炮的人都未必能猜得准。
却说杨振看着那颗冒着烟气的黑色弹丸,在低空中划出了一条近乎标准的抛物线,飞过了小沙河,飞过小沙河对岸的苇子地,然后落到了河对岸远处的灌木丛中。
从低空划过的烟气说明,这颗开花弹在出膛的过程中,炮膛里的高温燃气,已经透过弹托与炮筒内壁之间的空隙,引燃了信管里面的火药柱。
也就是说,炮弹在出膛过程中已被点燃了。
但是,当冒着烟气的开花弹落入河对岸远处的灌木丛之后,期待中的爆炸声却并没有传来。
刚刚欢呼着从掩体里面爬出来的众人,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庆贺试射成功了,可是这个场面,却让即将绽放的欢笑在众人的脸上凝固住了。
炮队试验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由刚才成功发射出去的欢呼,掉入了一派死寂之中。
“老潘,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一颗哑弹?”
“是不是掉水里了?”
张得贵、方光琛、李禄、张臣等人见状纷纷聚拢到了杨振、潘文茂的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着各种不详的可能。
杨振脸色变得凝重,心里面五味杂陈,难道说真是好事多磨,非要再磨上几回才能成吗?
潘文茂站在杨振的身边,看见杨振脸色变幻,一时间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与此同时,面对众人的问询,他又尴尬异常,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又不能什么也不说,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连连对众人说道:
“再等等!再等等!”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河对岸弹体落地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一团烟气炸开,残枝败叶四散飞舞。
很快,那些隐蔽在河对岸掩体中的炮队士卒欢呼着窜出了掩体,挥舞着旗帜,往爆炸点的方向跑去。
随后,就有跟在后面的士卒迈开了大步,丈量着从河岸到爆炸弹之间的距离。
即便之前已经有了烧爆的成功例子,杨振仍一直揪着心,担心试射的第一发开花弹失败,此刻听到爆炸声传来,又看见对岸值守的额士卒冲出掩体,顿时欣喜若狂,转身冲着身后的众人挥着拳头喊道:
“听见了吗,看到了吗,咱们成功了!咱们试射开花弹成功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开花弹打响的意义,但是对杨振来说,他却深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可是自己将来对阵满鞑的制胜之道。
不管第一发开花弹的射程打了多远,只要它被顺利发射了,而且落地以后顺利地爆炸了,那就算是成功了。
至于落地之后没当即爆炸,而是延迟了一阵子,这是信管的标准没有完全统一造成的一个结果。
而且延迟的时长,对急不可耐的杨振他们来说,显得有点长了,但是事实上也不过是比他们之前烧爆的那一颗开花弹多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长而已。
跟着杨振的众人,看见杨振如此欣喜兴奋,也都跟着欢呼庆贺起来,簇拥着杨振往河岸方向行去。
“不错,不错,到这里为止,就已经超过了满鞑子的一箭之地了,而且我看河对岸的距离,大概也有一箭之地。”
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细心留意了冲天炮的射程,一来到河岸边,就对杨振说道:“这么算下来的话,这一款冲天炮的射程,虽然比不上红夷炮,可是也算够用了。将来若是把它架上城头,射程还能更远一些!”
杨振的心里也在惦记着射程的问题,从他们之前容身的掩体出发,走到小沙河南岸,他算了算,大概是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站在河岸上,他目测了一下河对岸远处的弹着点,也即爆炸点,大约也有与南岸相当的距离,应该与张臣的判断所差无几。
唯一差的,可能就是张臣没有计算小沙河的宽度,小沙河虽然是一条小河,可是主河道水面也足有一两丈宽了。
“架设在城头上,岂不是成了满鞑子红夷大炮的靶子?依我看,不如部署在堑壕里抵近开火,反正冲天炮是往天上打,放在堑壕里也不耽误什么,而且还能跟火枪队、掷弹兵队并肩迎敌!”
同样跟在杨振一边的李禄神色兴奋,态度比张臣更乐观,他先是笑着反驳了张臣的说法,然后又对杨振说道:
“冲天炮打的,可是能爆炸的开花弹呀,最要紧的不是它的射程,而是它打出去的开花弹,这种开花弹的威力,可比红夷大炮打出去的实心大铁弹子厉害多了!”
听了李禄这番语带兴奋说出来的话语,包括杨振、张臣在内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
冲天炮的射程,大家都看到了,的确不怎么样,即便往高了估计,可能最多也就只有三百来步的距离。
这样的射程,根本无法与红夷大炮相提并论,就是比起佛郎机炮,甚至是中小型的红夷炮,比如说大将军炮来说,都是多有不如。
可是它打的是开花弹,而且方才的试验已经证明,这个重达七斤七两的开花弹,爆炸的威力相当惊人,远在飞将军手榴弹之上,已经不啻于一颗中小型的万人敌了。
对弹药的投掷有很多自己看法的李禄,并不觉得射程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而且他明显地认识到,这个冲天炮的优势不在于跟其他火炮比较射程,而在于它具有独到的弹药投掷方式。
这种独到的弹药投掷方式,可是让它被架设或者部署在敌人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堑壕,比如坑道,以及其他掩体甚至是城墙、山头的后面。
它可以部署在敌人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而与此同时却丝毫也不影响它的发射与威力。
杨振领着众人在河岸上估算着射程,以及冲天炮将来的运用,不一会儿,河对岸值守的士卒打着旗帜前来报告。
方才冲天炮打出去的第一颗开花弹,其爆炸点距离对面的河岸,一共是一百四十步。
“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
听了对面值守的炮队士卒隔河报告的步数,杨振在自己的心里开始计算了起来。
不同的人,步幅有大有小,但是军中用于计算距离的步幅,却是有一定之规的。
根据杨振的观察,军中普通士卒用于丈量距离的步幅,不是那种迈不开腿的小碎步,也远大于普通人平常走路的步幅。
大个子迈开一步当在四尺上下,约合后来的一米三左右,小个子迈开一步也在三尺上下,约合后来的一米左右。
杨振在自己的心里面合计了一下,算上两地之间横跨过的河面,这么折算下来,冲天炮试射的射程约在三百米左右。
三百米的射程,对于一款火炮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尴尬的射程了。若是使用实心弹,那么它就没有多大实用的价值了。
好在它使用的是开花弹,能将一颗分量十足的开花弹投送到三百米的距离上,也算勉强可以了吧。
“很好了,这毕竟是我们自己铸造的第一款能打开花弹的火炮,能有今日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了!”
杨振合计了一会儿,当即转身对着潘文茂和王守堂两人说道:“制铁所用铁范造出来的这款冲天炮,很不错,你们弹药厂装填的开花弹也很好。炮好,弹也好,才能有今日这样的好结果。你们两人之功,以及制铁所和弹药厂上下的功劳,我记下了!”
“欸——,不敢当,不敢当呐!若是没有都督的指点迷津,此事断不能成,老朽等可不敢贪了都督之功啊!”
王守堂听见杨振所说的话,想到征东营里赏功之重,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但是考虑到自己以前千总的位置也还没坐热,就已经升到了都司,而且还是几天之前刚刚颁授,当下连连推辞不迭。
然而,言语归言语,王守堂的神态之间却并没推辞的样子,嘴里说着不敢当的同时却满面笑容,冲着杨振不住地打躬作揖,完全是一副接受并且道谢的样子。
王守堂的这番表现,登时引得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七八章 继续
松山北门外临时开辟的试验场上,一个上午轰隆隆的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直到制铁所新造的十二门冲天炮逐一试验,打完了弹药厂这几日赶制的全部开花弹,整个试射才算宣告结束。
松山城北门外的炮声轰鸣,自然引起了北边锦州城的巡哨人马,也引来了南边杏山城的人马抵近松山外围窥视。
来自锦州城的哨探人马,被早有预备的徐昌永所部,拦截在了乳峰岗所在的吕洪山下。
来自杏山城的哨探队伍,则被吕品奇派出去的人马,拦截在南门外三里已拆毁的南台子附近。
杨振事先知会他们对外的统一答复,与城内发布的布告大同小异,就是松山城试射火炮,不必大惊小怪。
至于试射的是什么火炮,打的是什么弹丸,一概不提,而事实上,除了当日在场的众将以及参加试射的炮队士卒来说,其他各部将领人马也的确并不清楚。
杨振可不想自己精心准备的杀手锏,提前泄露出去。
且说当日接下来的试射,冲天炮的弹着点有远有近,开花弹的爆炸延时有长有短,但是冲天炮无一炸膛,开花弹也无一哑弹。
通过调整射角的大小,虽然能够影响射程的远近,但是试验来去,最后杨振还是决定以四十五度角为野战通用射角。
以四十五度的射角为标准上下微调,冲天炮的射程始终保持在二百步与三百步的区间,基本上可以弥补三百步内火枪与手榴弹的火力空白。
至于距城三百步以外的火力覆盖问题,就只能暂时依靠大将军炮和有限的红夷大炮来解决了。
同样是这天上午,杨振还就近观看了抬着炮转移阵地的演练,冲天炮的底座上没有安装轮子,而是一整块十分厚实的木板,只能靠人力抬着行进。
四个炮队士卒像抬轿子一样共同抬着一门冲天炮行动,虽然略显吃力,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同时一门炮的布设阵地与转移阵地,还需要两人掌管药包,两人掌管开花弹,一人指挥,一人打杂。
所以,观看了整个演练之后,杨振当场同意了杨珅对冲天炮炮队的编成,以一个棚的士卒十个人,负责一门冲天炮的使用养护,棚长为炮长,其他为炮手,各炮手分工负责,分工由炮长决定。
“这次冲天炮的铸造,总体来看,是很不错的。所以,从今天开始,这款冲天炮就可以定型了,包括开花弹弹体的尺寸,可以按照这个规格继续铸造了。
“为了保证炮和弹规格一致,现有的铸造模具能用多少次就用多少次。协理营务处,制铁所,还有弹药厂,你们根据咱们松山城现有的铁料好好算一算,合理分配,尽可能多造一些!”
试射结束,杨振一回到总兵府,立刻召集了张得贵、王守堂、潘文茂议事,先是肯定了这款四寸半口径、三尺六身长的冲天炮的规格,让他们继续按照这个尺寸规格铸造,紧接着就又说道:
“这类朝天仰射的大口径短身管火炮,今后都可以叫做冲天炮,但是咱们松山城要造的冲天炮,可不止是这么一种!
“既然现在制铁所有了铁范铸炮的成例,那么接下来,就需要你们举一反三,试着铸造一些更大口径的冲天炮,或者较小口径的冲天炮!总之一个目的,就是要摸索出一种更大射程、更大威力,或者更适合野战的冲天炮!”
跟着杨振回到总兵府的众人,原本正沉浸在试射圆满成功的喜悦里面,结果在总兵府二堂杨振的公事房里刚坐下,就听见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当下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料到新的任务这么快就又来了。
对于众人的反应,杨振早有预料,当下也不去理会,而是继续说道:“眼下这一款四寸半口径的冲天炮,其规格样式,可以命名为崇祯十二年松山中型冲天炮。今后一段时间,制铁所以继续铸造这款冲天炮为主,但是更大口径和较小口径的冲天炮,也要提上日程!”
杨振知道,后来的所谓迫击炮,就是大口径短身管的臼炮进一步轻型化的产物,甚至包括榴弹炮的出现,都与使用臼炮发射开花弹有着直接的关联。
如果现在的制铁所和弹药厂能够按照现在铸造冲天炮的这个思路,继续努力试验去了,未必不能提前搞出来类似迫击炮与榴弹炮之类的东西。
当然了,几百年后迫击炮使用的炮弹,以现有的工艺水平不可能搞出来的,这一点杨振也很清楚。
但是,按照现在的臼炮发射方式,即通过炮口装填发射药包,透过火门点火,然后将开花弹发射出去,更加轻型的臼炮一样可以做到。
杨振也不需要这种轻型的冲天炮射程有多大,事实上只要它的射程能够超过人的臂力投掷手榴弹的最大距离,就可以了。
而且,有了现在这款中型冲天炮的先例,轻型的冲天炮其实并不难做,不过是把口径缩小一点,身管缩短一点,适用的发射药包和开花弹都更小一点罢了。
至于小到什么程度,杨振也无法给出标准的尺寸,只能留给制铁所和弹药厂自己去试验,去摸索了。
杨振边想边说,一想到将臼炮小型化以后,有可能比较容易炸膛的问题,立刻就对长得给说道:
“城内的全部铜料,收齐了,全部移交给制铁所使用,同时要记住,不能再使用铜料来铸造现在这款中型的冲天炮了。协理营务处要把松山城有限的铜料,全部用在更加小型、轻型的冲天炮上!”
铜的熔点更低,比铁低多了,与此同时延展能力更强,用来铸造膛压注定会大一点的轻型冲天炮,可以最大限度避免炸膛。
这一点,不光是杨振知道,在座的这些人全都清楚,所以当杨振说完这个话,张得贵与王守堂、潘文茂连连点头。
“当然了,如果制铁所能够用好这次从草原上截获的那些铁条,把它们和咱们自造的生铁弄到一起,练出好钢来,那就更好了!”
杨振他们这一回从草原上截获的铁条,全都是精炼的熟铁,而把熟铁与生铁合炼,正是这个时代获取钢材的通用办法。
而这个办法,对于世代铁匠户出身的王守堂来说,同样是一清二楚,当下他听了杨振的说法,立刻点头称是。
杨振对制铁所的重视,让他非常高兴。
自从跟随杨振的船队伍来到松山城以后,杨振各种新奇的想法不断提出来,制铁所也是一直忙得不得了。
要说辛苦不辛苦,那当然是很辛苦,可是眼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制铁所日渐壮大,自己与自己的儿子们不仅在松山重聚,而且一个个脱离匠籍“飞黄腾达”,又让他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一点不觉得辛苦了。
王守堂和他的大儿子王煅就不用说了,他两个早已经有了正经的官身,现如今王守堂的二儿子王炬、三儿子王炽,以及两个女婿,几个孙子和外孙子一家二十多口,全都来了松山城,并且全都进了制铁所。
眼下杨振已让松山各部人马举荐上报直任千把总的人选了,王守堂举贤不避亲,已经找了张得贵,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王炬、王炽塞进了先遣营的举荐名单里。
此时,面对杨振布置给制铁所的新任务,他当然要满口应承下来,这可是下一步他的儿子、义子和女婿们的努力进身之阶啊!
而且,唯有在杨振这里,他们世代家传的这些铁匠本事,才能够成为他们飞黄腾达的进身之阶。
第三七九章 委任
冲天炮试射成功的第二天上午,张得贵拿着各部将领推荐上报直任千把总的人选名单,来到了总兵府的内院见杨振。
杨振先是看了,尔后叫人传来了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好叫他帮着自己查漏补缺,同时书写那些空白的任命状。
总兵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士大夫之家出身的文人,杨振自然要好好发挥他的作用。
方光琛如今就居住在总兵府二进院的东厢房里,只对杨振负责,帮着杨振办理总兵府对上的各种文书往来。
杨振及其所领的松山各部官军,虽然不在直接受制于锦州城的大帅府了,但是仍然要直接听命于宁远城的辽东巡抚部院,以及山海关的蓟辽总督部院。
除了督、抚部院衙署时不时下达的各种公文指令需要答对以外,同驻宁远城的兵备道衙署、分巡道衙署,以及户部督饷郎中衙署,与松山总兵府皆有日常公文往来。
过去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名义上归属于辽东镇节制指挥,上面的各种公文,自是都去锦州城的大帅府。
祖大寿对这些公文,基基本上是爱搭不理的态度,对自己有利的,愿意执行的,就执行一下,愿意答对的就答对一下,其他的一概搁置不问。
宁远城里的巡抚部院以及其他什么兵备道、分巡道等衙署,对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祖大寿的这个做法,虽然显得十分桀骜不驯,但却替当时的杨振省下了许多公文往来的烦恼。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杨振所领的松山各部官军不再归属锦州的大帅府节制,而是直接受命于宁远和山海关了。
没有了之前挡在中间的祖大帅,杨振在松山的各种行动,固然少了许多来自祖家军的各种掣肘,但他却不得不直接面对宁远城和山海关的各种上级官署,各种公文往来便开始日益增多了。
幸亏有了方光琛帮忙打理此类事务,省却了杨振许多烦恼。
“都督,杨公公可是当今圣上钦命派来的监军内臣,松山军中人事任免这样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把杨公公请来一起看看?”
杨振与杨朝进达成的默契,没有第三个人知情,包括方光琛,杨振也不认为有让他知情的必要,所以此时听见方光琛这么说,略想了想,说道:
“哦,廷献兄是想让我,把杨公公请过来一起议处?”
“都督,这不是光琛想不想这么做的问题,而是于情于理于法,都督你该不该这么做的问题。若是于情于理于法该做,那么不管光琛想不想,甚至于不管都督你想不想,该做的都要去做。”
方光琛不了解杨振与杨朝进之间达成的默契,此时看了杨振的反应,立刻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先把想不想与该不该区分得一清二楚,然后又说道:
“昨日北门外试射火炮,虽然都督命人在城内各处张贴了布告安民,杨公公想来也能知晓,但是都督没有去请杨公公观看试射却是不该,如果今天总兵府议处松山官军千把总任免事务,都督再不让杨公公参与此事,恐怕于情于理于法皆说不过去啊!”
“这个,方谘议可能有所不知,松山官军各部有功将士,可由都督直授千把总武职,乃是朝廷授予都督的特权,总兵府现有大批兵部千把总空白官凭在手,千把总任免由都督一言而决,可谓于法有据,何必非要征询监军意见?!”
方光琛的话说完,杨振没有说话,不过同在现场的征东营副将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却先说话了,而且话里话外对方光琛的说法并不赞同。
松山官军各部新晋千把总武官的任免问题,是杨振牢牢掌握麾下松山官军各部人马的重中之重,同时也是巩固协理营务处权威的重要一招,张得贵仅凭直觉就认为这件事情应当牢牢掌握在总兵府的手里,不能拱手让人,或者容忍让别人染指。
“而且,朝廷的旨意乃是杨公公亲口宣读,兵部盖印的那些千把总空白官凭,也是杨公公亲自带来松山,亲手交给了都督,这些事情杨公公皆知情,再请他来岂不多此一举?”
“呵呵,张总办的意思,光琛自是懂得,只是人言可畏啊,莫忘了杨公公可是出身东厂王督主门下,他从京师带来松山的随从之中岂能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为都督计,还是请一下为好。”
方光琛对张得贵言语间流露出的不快毫不在意,他这么做,也是一种试探。
他很清楚,他自己初来乍到,并未赢得杨振及其所部众将的完全信任,同时对杨振和杨朝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也要好好看看,一要看看杨振对杨朝进的态度,二要看看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所以他坚持己见。
“廷献兄,你认为该请?”
“没错,我认为该请。”
“若是请了杨公公,杨公公不来呢?”
“请不请,是都督的事情,来不来,是杨公公的事情。”
“好,既然如此,老张,你带着名单亲自去一趟真武庙监军衙署,请一下杨公公。”
张得贵见杨振这么说,带着名单一脸忧色地告辞离开,去找杨朝进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张得贵快步回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一进了杨振的公事房就笑着说道:
“都督,杨公公当面翻阅了卑职带去的人选名单,并叫卑职回报都督,监军已阅过,且无可黜落之人!有杨公公亲笔署名在此!”
张得贵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名册呈递到了杨振的手中。
杨振接过一看,果然看见那本名册的首页上面,用小楷写着“监军内臣杨朝进,六月二十六日”的字样。
杨振看过,随手递给了方光琛,并请张得贵落座,然后微笑着说道:“怎么样,廷献兄,如此,于情于理于法如何?”
“如此,则合情合理合法矣。监军内臣能如此懂取舍、知进退,实在是松山之幸,辽左之幸啊!光琛要恭喜都督了!”
经此一事,方光琛心里笃定,杨振与杨朝进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杨朝进的到来不会对杨振形成大的掣肘,而自己或许真能跟着杨振干一番事业了,当下笑着把手里的名册放在几上,站起来朝杨振打躬作揖,做出了一副恭贺的样子。
接下来,杨振对于那些推荐上来的千把总的任命,没有了任何的障碍,让麻克清准备了笔墨纸砚,取出了新配的征东前将军与总兵官大印,由方光琛执笔,他自己执印,一个接一个地委任了一批新晋的千总官、把总官。
包括先遣营原来的把总官马壮、李守忠,徐昌永麾下的老把总徐德义和刚刚立下新功的李麻,还有王守堂的长子把总王煅,金士俊麾下的老把总官胡骝,夏成德部下的老把总樊成功,吕品奇部下老把总钟令先,俞亮泰所部的老把总俞海潮,以及仇震海所部的郭增福、仇广义、仇必勇,均按各部所请,全部委任为了千总官。
与此同时,新附的七峰山义贼老炮头刘万忠,被杨振直接委任为了千总官。
至于两个新附的马贼头领胡图格和敖日金,虽然被各自的上官徐昌永和祖克勇分别举荐充任为把总官,但在方光琛的建议之下,杨振最终直接委任他们成为了千总官。
方光琛对杨振说:“都督从边外招募豪杰,光琛极为赞同,想胡图格,敖日金二人麾下人马虽然不多,但是昔日却与李麻、刘万忠兄弟相称,若都督以千总官授予李、刘,却以把总官授予胡、敖,恐胡、敖新附之心心中不服!
“再者,胡、敖二人率部归附都督,而都督却将其转归徐参将、祖副将节制指挥,久而久之,亦恐不复为都督所有。眼下此二人既然被徐参将、祖副将荐为武官七品之把总,莫不如由都督直接委任他们为武官六品之千总,如此正合恩出于上的驭将之道!”
对方光琛的这个说法,杨振想了想,点头接受了。
他倒不是担心胡图格、敖日金被委任为把总官之后心中不服,他们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十分可能的结果。
杨振本来的想法,其实也是根据他们人马的多少,授予他们相应的职务,李麻刚刚归附的时候,人马过百,与现在的敖日金差不多,当时委任了他一个把总官,他也没能怎样。
但是方光琛所说的驭将之道,倒是让杨振有所警醒。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将新附的人马拨给他们节制指挥,可不是将这些人马拨给了他们,从此归他们个人所有,这个规矩却要提早立起来。
第三八零章 归来
除了千总官的任命之外,杨振还任命了一大批把总,比如老先遣营的杨大贵、缴立柱、麻克清,还有在熊岳城里被解救并被杨振看重的李吉,以及弹药厂潘文茂举荐上来的几个制硝配药的老把头,制铁所王守堂举荐上来的王炬、王炽、刘大、刘二等人二十二人。
包括此前新附的兔儿岛海盗队伍里,除了胡大宝被杨振举荐为盖州湾守备,杨振等人撤离前胡大宝举荐的部下高春和等三人,这次也被杨振全部接受,委任为了把总官。
与此同时,考虑到方光琛所说的权为己用、恩自上出的原则,杨振又直接委任了胡图格的手下阿杜亲、敖日金的手下乌勒嘎为把总官。
杨振一口气委任了这么多千总官、把总官,看起来十分豪气,但是事实上,他却并没有多少人马给他们统带。
除了征东先遣营所属的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即将获得大批兵员补充以外,其他新获委任的千总、把总们,原来属于哪部,今后仍旧属于哪部,原来统带多少人马,今后仍旧统带多少人马,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只能如此。
根据大明朝的营兵制度,营兵千总按例带兵五百人,把总带兵一百人,然而这一点,在杨振的麾下根本做不到。
当然了,在崇祯年间的大明官军队伍里,几乎没有哪个边镇或者总兵的麾下能够做到这一点,明末官爵泛滥,官多兵少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
可是尽管如此,新的千总、把总官委任名单一经传达各部,并在松山总兵府辕门外张榜公布以后,整个松山城内再次充满了欢腾的气氛。
最高兴的那些人,当然莫过于新晋的千总官、把总官们了,但是除了他们之外,松山城内的底层士卒,一样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对他们来说,守备以上武官的任命是朝廷的事情,距离他们这些身居底层的士卒,有些太过遥远了,绝不是他们一朝一夕就能够达到的人生目标。
然而,千总、把总的职务却距离他们很近,尤其是把总官,距离大多数久经沙场的士卒来说,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说过去想要升为把总官,还需要靠出身,靠关系,靠贿赂的话,那么现在,杨振在松山各部官军里面已经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标杆,那就是,从普通士卒升为把总官,从把总官升为千总官,甚至从千总官晋升为守备、都司、游击、参将,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你立下功劳。
而且这个功劳,还不是非战功不可,打铁打得好的,可以,熬硝熬得好的,也可以,会说鞑子话能假扮鞑子的,也行。
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是铁匠,石匠,或者皮匠,都可以,甚至马贼,海盗,草原牧奴,被俘的二鞑子,也没问题,在杨振麾下,都与世代军户出身的卫所兵一样,完全一视同仁。
军中底层士卒的上升通道一经打开,所能产生的力量是惊人的。
就像连胜之后的先遣营将士一样,不仅不再惧怕与满鞑子作战,而且许多人开始盼着满鞑子前来攻城送死了,满鞑子不来攻城,自己哪里有立功的机会呢?
松山各部士卒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连带着在增筑棱堡瓮城的工地上干活,都更加卖力了。
却说杨振拔擢大批人员为千总官、把总官的第二天上午,天气依然阴沉闷热,许多人都认为雨水将至,但是老天爷就是憋着不点头,雨水始终未下。
这天上午,杨振刚从总兵府后身小校场内的弹药厂视察完弹药生产情况回来,就听见总兵府前院一阵喧嚣。
“都督呢?都督可在府内?”
尽管隔着一重院落,外面声音又嘈杂,说话声混合着脚步声,但是这个说话的声音很大,话语里带着兴奋,杨振听得真切,知道这是李禄的声音。
“哎呀呀,郭小武呀,原来是你们回来了?!杨占鳌那个兔崽子人呢?”
这个则是张得贵的声音。
“等等,他在说什么?郭小武?!”
杨振刚从弹药厂逛了一圈,安排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话,回到总兵府内院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原本正要休息,但是听见李禄的说话声,尤其是随后张得贵叫出的名字,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
“郭小武,郭小武,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杨振一边笑着,兴奋地叫着郭小武的名字,一边从总兵府的内院住处急匆匆地往前院快步走去。
等他穿过二堂的过厅,来到二进院里时候,就看见张得贵、李禄两个正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一个人,跨过前院与二进院之间的垂花仪门进入到二进院内。
而被张得贵、李禄两个簇拥着进来的那人,赫然正是之前离开松山,前往登莱募兵的郭小武。
“大人,卑职回来了!”
郭小武跟着杨占鳌、严省三乘船渡海,前往登莱、沧州一带募兵,一去数月,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本就干瘦的身板更瘦了,但是经此一事,整个人似乎得到了不小的历练,目光炯炯有神,气度愈发沉稳,此刻看见杨振迎出来,连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冲着杨振垂首行礼,话语不多,却饱含感情,显然这几个月漂泊在外,吃了不少的苦。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你们登莱之行可还顺利?杨占鳌、严省三他们人呢,是否与你一同回来?”
杨振见郭小武跪地见礼,连忙上前弯腰扶住他,一边将他拉起,一边向他询问各种情况。
前后将近三个月不见了,松山城发生了许多变化,而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也错过了许多事情。
但是杨振的眼里,这些人仍旧与新附的那些人不同,这些人可是当初在自己最低谷、最不被人看好的时候,跟着自己去解围松山城的人。
在他的心里,这些人的地位自然不同。
“托大人的福,俺们此行还算顺利!俺们拿着圣旨先到登莱,又赴沧州,连哄带骗,先征后募,总算为大人带回登莱、沧州民壮两千二百六十一名!”
郭小武从地上爬起来以后,连忙回答了杨振的问题,这一行虽然困难重重,但是结果却是不错的。
“杨千总、严千总两个,眼下与觉华岛水师袁副将一行同在海上,卑职乃是奉了杨千总的命令,先行登岸,回来报信!此时袁副将的船队,想必已经顺利停靠在水手营那个码头上了!”
郭小武说的没错,当杨振领着张得贵、李禄等人出了东门,快马加鞭赶去迎接袁进船队的路上,他们先后遇到了仇震海和祖克勇派出报信的人马,报说觉华岛水师大批船队抵达了小凌河口海面。
等到杨振策马通过芦苇荡里的栈道、浮桥,登上了久违的水手营沙洲的时候,就看见小凌河口外海阴郁但却平静的海面之上,黑压压、乌泱泱地泊满了大小海船,风帆如云,桅杆如林,大小船只怕不下二百多艘。
“杨总镇,噢不,杨都督,杨都督,兄弟你此番真可谓是三喜临门了啊,袁某沾你的光得授副将,正要前来祝贺,恭喜恭喜,哈哈哈哈——”
杨振领着人刚刚抵达水手营沙洲上面,袁进就在俞亮泰的陪同之下赶过来相见,两人还隔着老远,袁进就哈哈大笑着恭喜起杨振来了。
杨振与袁进已经有阵子没见面了,如今再见面,两人地位皆已不同以往,杨振当初为袁进描绘的升官发财的光明前景,已经一一变为了现实。
这对袁进的触动十分巨大,海盗出身的他被袁可立招安,加入官军水师十多年了,可在遇见杨振之前一直沉沦下僚,难有升迁。
现如今仅仅数个月的光景过去,他就因为跟着杨振北上解围松山、渡海出击敌后等功劳,步步高升,竟然由一个十几年止步不前的老守备,累功升至副将了。
这样的人生际遇可不是谁都能撞上的,因此说杨振是他袁进的贵人,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包括他之前的恩主之子袁枢,乃至于袁进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对他来说,现在的杨振,可不是过去那个兵不满三百,到处烧香拜佛仍不免于被派去送死的那个落魄副将了,而是皇帝信任、朝廷倚重的又一个擎天巨柱粗大腿。
于公于私,这个粗大腿,他都得抱住了,抱紧了。
只见他一边小跑着快步来到跟前,一边继续笑着说道:“从今往后,除了朝廷驻辽的督饷郎中以外,咱们觉华岛水师并受都督的节制,若是今后用得着水师的地方,都督你可以随时传令!袁某这边有礼了!”
第三八一章 志士
袁进一路小跑着来到杨振的跟前,隔着两步站定了,冲杨振抱拳躬身见礼,却被杨振连忙上前托住了。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地位,照比过去更加不同,杨振的身份更显贵重,但是他却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就与过去兄弟相称的那些老哥们儿显得过于生分了。
“什么总镇,什么都督,袁大哥叫兄弟这个岂不见外?今天晚上兄弟给你们接风洗尘,可要罚酒三杯!”
杨振说笑着,拉起了执意要行下属之礼的袁进,然后两个人哈哈笑着,重又行了显得十分亲近的抱见礼。
接下来,袁进又与跟在杨振身后的张得贵、李禄以及闻讯赶来的祖克勇分别见了礼,相互恭喜着,道贺着,簇拥着杨振往码头方向行去。
此时,杨占鳌、严省三两人正在沙洲岛靠海一侧的码头处,指挥着船队的大小船只一艘艘停泊靠岸,吆喝着从登莱、沧州等地征募的民壮一队队下船登陆。
码头附近到处是人,喧嚣如同集市。
正在忙碌的杨占鳌、严省三得知杨振到这里亲迎他们,立刻交卸了手头的事情,穿过下船的人群,前来拜见杨振。
“大人,卑职等人幸不辱命,带着征募的豪杰壮勇回来了!——卑职等人此次奉命,共募得山东登莱豪杰一千四百二十一人,河北沧州等地壮勇八百四十人整,合计共得兵员两千二百六十一名!”
杨占鳌、严省三两个同样小跑着来到杨振的跟前,一边单膝跪地见礼,一边简要报告了募兵的情况。
杨占鳌此行征募兵员的数量,杨振之前已经从郭小武那里知道了。
虽然两世为人的杨振很清楚,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山东、河北等地豪杰并起,抗清义士层出不穷,一直到康麻子时代,仍有抗清的义士打着复明的旗号不断发动起义,但是对于杨占鳌等人能够在登莱、河间等地征募到多少合格的兵员,他的心里并不托底。
因为满清入关之际,遍布山东、河北等地的抗清武装,他们在明亡之前,有许多人其实是占山为王的本地土匪响马,要说他们现在就有多少民族情感,或者大义情怀,志愿到松山来,帮助朝廷抗击东虏,那恐怕也是没有的事。
与此同时,杨振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总兵官之前没钱没粮,甚至连运送人马前来松山的船只,都是从袁进那里借来的,他拿什么大批量地招兵买马呢?
尤其是在登莱、河间等地,他可没有像宣府镇那样有一个当着镇守总兵官的叔叔帮他的忙,他也不敢奢望第一回就能募到充足的合格兵员。
所以,杨占鳌他们此行征募到的这个兵员数目,其实超过了杨振心里的预期,再看那些下船的新募兵员全是青壮,无一老弱,杨振的心中更是高兴极了。
“这个且先不去说它,这一次你们能够一帆风顺,平安归来,对我杨振来说,就是最大的喜讯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杨振心中高兴,自然流露出来,上前将黑瘦了一圈的杨占鳌、严省三两个一一拉起,同时拍着他们的肩膀,不住地夸奖称赞。
这几个小将能够带着先遣营之前的饷银,走海路往登州募兵,最后顺利归来,首先一条就说明,他们经受住了忠诚度的考验。
杨占鳌自不用说了,原本就属于杨振的基本盘,从此以后自是可以放手让他独当一面了,就是之前投效的严省三、郭小武,经此历练与考验之后,从此以后也可以完全信任了。
“都督,我们此行之所以能在登莱、沧州等地,顺利募到大批良家子青壮兵员,除了都督当初的指点迷津,还有袁副将水师弟兄们的鼎力支持以外,其实也多亏了登莱、沧州两地诸位豪杰的大力帮衬。”
与众人见礼完毕,募兵归来更见沉稳的严省三,先是斟酌着话语对杨振说了这番话,尔后看看杨振好奇的脸色,接着说道:
“而且,他们听了都督解围松山之战的故事,皆仰慕都督已久,恨不得插翅飞来,追随都督建功立业。卑职,欸,卑职希望都督能够抽空见见他们!”
“大人,噢不,都督,严三要不说,卑职倒给忙活儿忘了。这几个人都督该当见一见,如果不是有了这几个豪杰义士的襄助,俺们几个人在登州靠岸之后,几乎两眼一抹黑,怕是也不能如此顺利!”
严省三话音刚落,杨占鳌手拍额头仿佛才记起来一般,立刻跟着向杨振进言,希望杨振接见几个帮了忙的豪杰义士。
听他们二人先后如此说,杨振自然心生好奇,当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你们去把他们请来,我就在这里先见见他们也好。”
严省三闻言,与杨占鳌相视一眼,尔后冲着杨振一抱拳一躬身,随即转身往码头上快步行去。
不大一会功夫,杨振等人就见严省三领着四个汉子,穿过码头附近正在集结的队伍,快步走了过来。
严省三到了杨振面前不远处站定,抱拳躬身说道:“启禀都督,杨千总、郭把总与卑职等人,前往登莱河间募兵期间,正是多得此四位义士鼎力襄助!”
严省三说到了这里,便回头指着其中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但却一副书生士绅模样的人物,介绍道:
“这一位,乃是登州豪杰于乐吾,卑职等人此行能在登州招远、栖霞一带募兵,多得于举人鼎力相助!”
“于举人?!”
杨振听见严省三提及举人二字,立刻出声询问,同时心里也是一阵惊异,难道说还有举人老爷肯来投奔自己?!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严省三一愣,然后立刻补充说道:“倒是卑职疏忽了,于举人的功名,乃是当朝的武举!”
杨振闻言,心中恍然,原来是武举,当下默然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却又听见严省三回头冲着那个武举人出身的高大汉子说道:
“于七兄弟,快来见过杨都督!”
“于七?”
杨振听见严省三称呼那个名叫于乐吾的登州府武举人为“于七”,登时有点愣住了。
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当下不住地在心里琢磨念叨。
而那个被称作于七的高大汉子,听见严省三招呼他,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冲着杨振抱拳大声说道:
“登州府栖霞武举于乐吾拜见杨都督!在下自愿应募征东营,投效都督麾下,到松山军前抗虏平辽!”
“于兄弟出身栖霞于氏?”
于乐吾的自我介绍,让杨振的心里一动,终于有点想起来为何“于七”这个名字自己有印象了,但是他又有点不确定,觉得不至于这么巧合吧。
“在下高曾祖辈世居招远,并非栖霞人氏,到了祖父辈,方才移居栖霞牙山,说是出身栖霞于氏,也未尝不可。”
“你有别名叫作于七?敢问栖霞可还有名叫于七者?”
杨振这么一问,倒叫身边跟着的众将一时愣了,连带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的于乐吾也一时有点傻眼,不知道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松山总兵官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于七”这个名字很响亮?
可是面对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的问话,于乐吾却不能不尽快回答。
他虽然有武举人的功名,可是武举人却并不是实在的武职官身,更比不了科举正途出身的举人老爷,见了挂将军印的一方总镇兼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他这个武举人可就算不了什么了。
“这个——,于某家族中同辈兄弟众多,在下因为排行第七,是故同辈友朋之中多以于七相称。至于栖霞本地是不是还有他人名叫于七,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有,但是于某未曾听闻!”
第三八二章 拜服
杨振盯着这个自称登州府栖霞武举人于乐吾的汉子,见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言谈举止之间的确很有武举的风范,心中已经越来越笃定此人可能是何人了,当下再次追问他道:
“于七兄弟,你家在栖霞,可是以经营金矿为业?”
杨振这么一问,令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不知情的,比如袁进、祖克勇、张得贵、李禄等人,完全不知道杨振为什么这么问,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们因此而吃惊。
但是对知情的人来说,杨振这么一问尤其令他们吃了一惊,看着杨振简直犹如有点见着鬼了一般。
杨振话音刚落,站在边上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以及跪在地上的于乐吾,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都督却是如何得知?!”
跪在地上的于乐吾抬头看了杨振,又看了看杨占鳌三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乍闻杨振的问话,原以为是杨占鳌等人三人已经向杨振报告了自己的来历,但是听见杨占鳌三人与自己异口同声,同样惊讶,刹那间令他意外极了。
“你就说是不是吧?”
杨振心里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渡海来投的登州府武举人于乐吾,八成就是满清入关之后在登州募兵抗清发动起义的那个“于七”了。
杨振意外穿越之前,是个明粉,对明清鼎革之际的历史故事非常着迷,尤其对那些埋没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明末抗清志士们,发自内心地钦佩。
几百年后,历史远去,人们对明亡以后各地的抗清起义众说纷纭,许多人倾向于认为北方人没什么骨气,闯来投闯,清来降清,不像南方那样义旗遍地,那样激烈反抗。
比如扬州十日,江阴的抗清,嘉定的三屠,还有发生在广州的屠城,有人认为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南方人面对异族入侵表现的更有骨气。
杨振当然不可能否认这一点,但是他想证明的是,满清入关南下之后的北方地区,比如燕赵,齐鲁,并不是没有人燃起抗清的烽火,相反,抗清的起义同样到处皆是,抗清的英雄同样到处都是。
因着为了证明这一点,杨振读了许多正史与野史中记载的抗清往事,了解了许多被埋没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抗清志士。
这个于七,就是其中一个。
而历史上的于七起义抗清,固然有国仇家恨在里面起着作用,但是他之所以有能力募兵抗清,则是跟他家族世代经营金矿家大业大有着直接的关系。
简单说,就是有钱。
正所谓,穷学文,富学武,明朝的武举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巨富之家,历史上的于七就是登州府富豪出身的武举人,没有这个家资,他也没能力募兵抗清。
但是,像他这样的巨商富豪出身,能在满清入关以后散尽家财募兵抗清,却又令杨振无比敬佩,对他来说,将这样的人招致麾下,是他的无上荣幸。
“你就说是不是吧?”杨振看着那个兀自单膝跪地惊愕不已的于乐吾,再次问了他一遍。
“正是。却不知都督从何得知?”
听见于乐吾如此说,杨振心中高兴,当下哈哈一笑,继续问他道:“令尊可还在?”
“家父——,已不在了。”
面对杨振提出的一个又一个令他感到意外的问题,于乐吾既然听不明白,当下也就干脆不再去想,杨振问什么,他就径直如实答什么。
“令尊可曾于崇祯二年冬自募义士赶赴京师勤王?可是在京师城外遭遇东虏而壮烈殉国?”
“这些陈年旧事,都督如何得知?”
“你莫管我如何得知,你只说是也不是?”
杨振一句紧接着一句的询问,终于将于乐吾这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威武汉子,问得说不出话来,默默无语片刻,或许是他想到了崇祯二年阵亡的父亲,当下虎目含着泪,声音哽咽着说道:
“于七不孝,当时身在跟前,却不能以身救父,反倒令父亲大人为了救下我这个新中的武举,惨死在东虏马蹄之下,死无全尸。于七不孝啊!”
说到这里,于乐吾一时思及当年情景,再也挺不住心中伤痛,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冲着京师所在的西南方向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简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包括与于乐吾同行了一路,相处了两个多月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三人,都完全惊呆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连他们都不知的这些事情,杨振自己在松山城里,从来没有去过登莱,却又是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众人一会儿看看稳如泰山的杨振,一会儿又看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登州豪强武举人于乐吾,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杨振确定了眼前这个于乐吾就是历史上在登州府起兵抗清的于七之后,对于这个于七,他所了解的东西还有一些。
比如说,这个于七与戚继光的关系。
戚继光是杨振最崇拜的明朝武将、民族英雄之一,而他之所以对历史上的于七记忆尤深,除了于七散尽家财起兵抗清的义举之外,就是这个于七与戚继光的关系了。
传说于七的母亲戚氏,出身于登州卫戚家,而且是戚继光戚大帅的女儿,大名鼎鼎的戚继光戚大帅,乃是于七于乐吾的外祖父。
当然,对于这个几百年后的传说,杨振并不确定其真伪,又见于乐吾思及其父身死,已是嚎啕大哭不已,当下也不便于再直接询问了。
且说于乐吾嚎啕了一会儿,渐渐收住了哭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杨振说道:“家父当年勤王死难之事,除了于家近亲以外,原以为已无人得知,当年登州府曾为家父报请追恤,因无旁证,终究作罢。万料不到,都督竟然一清二楚。
“家父当年为国死难之事,今日能得都督为证,于七感激不尽,日后若得都督之口,更为天下人所知,那么家父在天之灵,想来也必能得以瞑目了。请都督受于七一拜!”
于乐吾说到这里,就地转身,冲着杨振,大礼参拜起来。
杨振没有料到于乐吾会这么做,当下连忙弯腰,搀住了他,并对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令尊勤王赴难,身为国死,重于泰山,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不止今时今日该当为世人所铭记,就是千百年之后,也定能为后人所称颂!”
说到了这里,杨振低头看着再一次虎目含泪哽咽抽泣的于乐吾,郑重地对他说道:“从此之后,你跟着我,但能立下功勋,我杨振必叫令尊当年勤王赴难之事迹,闻达于圣天子之耳,追恤封赠,永载史册!”
“若得如此,于七死而无憾!”
于乐吾或者说于七,之所以踊跃应募,前来松锦前线,他的心愿,他的目的,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军前立功,让自己父亲当年不被承认的事迹有机会大白于天下。
这个深藏于心中无法对人诉说的隐秘,此时竟然被素未谋面的杨振所戳破,同时还向他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没见过面的年轻都督,竟然就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底里。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初来乍到的登州府豪强武举人于七,彻底拜服在了杨振的面前。
当然,眼前这个情况,也是杨振所始料未及的,他也没有想到,杨占鳌他们去了一趟登莱募兵,居然能把几年后散尽家财募兵抗清的于七给他带回来。
有了于七这个收获之后,杨振对于杨占鳌他们这次去关里募兵,已经很满意了,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严省三接下来介绍的三个人里,竟然又有两个汉子让他隐约觉得,他们可能就是数年之后,分别在山东、河北地区,占山为王,聚众抗清的另外几个绿林好汉。
其中一个壮汉名叫王俊,自称山东费县人氏,因家乡连年干旱,人相食,民不聊生,便随乡人逃荒至登州,以码头扛活为生。
杨占鳌等人初到登州府,拿着钦命杨振编练征东先遣营的圣旨拜访了登州地方官,然后招兵布告一贴,第一个前来应募的,就是这个王俊。
随后,杨占便鳌顺藤摸瓜,就让这个王俊牵线搭桥,把那些与他同在登州码头上扛活谋生的船工、桨手、苦力,还有他那些乡里乡亲的灾民青壮将近二百多人,招募到了自己的手下。
接下来,杨占鳌又以这些人为基本班底,让他们呼朋唤友,招募同乡,很快就在登州城内征集到了六百余人。
第三八三章 豪杰
因着这个王俊在其中跑前跑后,居中张罗,颇为得力,杨占鳌便提拔他临时充任了自己的副官。
同时,将这些在登州城新募的人马分为六十棚,临时编作了两个哨,并将其中一哨交给了王俊管带。
杨振听了严省三的介绍,又听了杨占鳌的补充,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这个王俊到底是不是那个在崇祯十三年揭竿而起的山东义贼王俊,只得寒暄勉励了几句了事。
历史上的王俊,同样是山东费县人,于崇祯十三年在鲁南地区纠集了大批灾民作乱,一度截断了京师与南方的漕运。
明亡后,鲁南一带的各支农民军,聚集到了这个王俊的旗下聚义抗清,在鲁南山区坚持了好几年,直到顺治九年才被满清调集重兵剿灭。
杨振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对这个人的生平却并不清楚,不敢确定杨占鳌他们在登州府招募到的这个王俊,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先反明、后反清的“九山王”义贼王俊。
尤其是,杨振对抗清义士王俊的了解,基本上都是满清入关以后的事情,对于这个人之前有什么作为,尤其是崇祯十三年揭竿而起以前的情况,比如说其家世背景之类,一无所知。
这样一来,他也没有办法像试探于七那样,通过问他一些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来确定他的身份。
不过,这个王俊三十来岁的年纪,铁塔一般的体魄,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叫他觉得,即使他不是历史上那个“九山王”王俊,那也没有什么关系,稍加磨练,恐怕就是一员悍将。
接下来,严省三介绍的人,一个叫作张天宝,一个叫作王余祐。
其中那个叫张天宝的,同样出身沧州,却是严省三少年时的好友。
这次严省三回到自己的故乡沧州募兵,首选当然是自己的三亲六故九族亲友。
那些熬盐为业的灶户们,终日辛劳却三餐难继,生活异常困顿,根本看不到出路,有了严省三这个蹈海求生的族中人衣锦还乡的例子,自是纷纷应募。
除此之外,严省三的目标,就是少年时的“狐朋狗友”们了。
这个张天宝,同样是灶户出身,但是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加上沧州习武之风盛行,十几年下来,却也练就了一身武艺。
这一次,严省三时隔多年衣锦还乡,又遇见了张天宝,而张天宝也成了当地缙绅商会自募的团练护漕队的头领。
两个人再见面,严省三要招兵买马,张天宝想出人头地,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张天宝带着一批饭都吃不饱的护漕队和一批运河上的纤夫二百多人,领了严省三给的安家银子,安顿了妻儿老小,跟着他踏上了赶赴登州的路程。
严省三通过自己的三亲六故九族亲友张罗应募的青壮兵员一共有三百余人,加上张天宝带来的三百余人,一共凑够了六百多人。
这就是严省三自己回去沧州的收获了。
从河间府的沧州到登州会合,再在登州集结了所有募集的兵员,乘船渡海,返回松山城,其中路途遥远,过程艰辛。
为了管带队伍,严省三同样按照杨振在先遣营的编法,除了预留一队同宗同族出身的亲兵小队之外,将所有募集的人员分作六十棚,暂编为了两个哨队,他自己直领一队,同时交给张天宝管带一队。
他们以十人为一棚,十棚为一总,三总为一哨,并任命了临时的棚长、百总,快速将队伍建立了起来。
对于张天宝这个名字,穿越者杨振同样有一些印象,大体上记得满清入关之后京畿河间府、天津卫一带有个名叫张天宝的豪强起义抗清。
而杨振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较深的印象,是因为历史上的这个张天宝打出的抗清旗号十分奇葩。
满清入关之后,长江南北,大河上下,奋起抗清的忠烈志士有很多,他们打出的旗号也是五花八门,不尽一致,但是大多数都是拥立明朝宗室藩王,或者打出崇祯太子的旗帜,这是正常的。
但是河间府的这个张天宝却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姓张的原因,他打出了天启皇后的旗号,找了个女的冒充天启皇后张氏,同时自称天启朝的国舅爷,完全不理会人家天启朝的皇后并不是河间府人氏。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张天宝仍然靠着这个旗号和身份聚集起了一直庞大的队伍,一时间名声大噪。
可惜的是京畿河间府天津卫一带,过于接近满清入关之后的核心地带,张天宝的起义很快就被消灭掉了,而他本人也跟着兵败身死。
至于严省三从沧州带回来的这个张天宝,是不是就是历史上在天津卫河间府起义抗清的那一位,杨振同样无从判断。
因为他只是大概了解,满清入关之后,燕赵大地上抗清义军蜂起,而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这么一个名叫张天宝的,并因其特别的旗号而有了一些印象。
其他有关这个张天宝及其起义军的更多的东西,他就全然不知道了。
除了这个张天宝之外,严省三介绍的另外一个人,叫做王余祐,此人却是郭小武的亲姐夫。
与于七、王俊、张天宝三人不同,这个王余祐既没有高大壮硕的体格,也没有威武不凡的仪表,完全是一副寻常人的样子。
他肤色黝黑,面相棱角分明,冷峻而且沉默,身材倒也并不矮小,只是干瘦干瘦的,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样子,同时还略微有一些驼背。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汉子,却是招远一处采金矿场颇有号召力的资深工头,不仅帮着郭小武从招远的几处淘金矿场募到了三百来人的矿工队伍,还直接帮着杨占鳌、郭小武他们与栖霞的于七搭上了线。
王余祐的祖辈、父辈,本来是专做金银器皿、首饰以及其他制品的金匠手艺人出身,到了他这一辈,遇上崇祯四年的那场登莱之乱,不仅破了产,还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进了采金淘金的矿场给人抵账卖命。
这么七八年的时间下来,王余祐辗转在莱州府、登州府各地的矿场做工,银子没挣到多少,但是凭着金匠手艺人的见识,却在各地矿场的矿工群体里面攒下了不少人脉,混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工头。
却说旧时的矿场,多是走投无路的良家子卖命换钱的地方,也是那些东躲西藏的亡命徒扎堆隐匿的地方。
他们的工作环境极其危险,工作条件又极其艰苦,这些人挣的工钱可以说是典型的血汗钱、典型的卖命钱,但凡还有一条别的稍好一点的出路,他们都不会去干这个。
郭小武的到来,正好给了这些朝不保夕却又走投无路的矿工们提供了一条出路。
与此同时,这些采金淘金的矿工群体,却又多数都是青壮年,他们有的是力气,正是上好的兵员胚子。
就这样,从招远几处淘金矿场招募了一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力矿工之后,王余祐陪着自己的把总官小舅子郭小武,去了栖霞的几个采金淘金的矿场招人。
然而,栖霞的几个较大的矿场,都是于七家的,他们去了没几天,就被人告发到了于七那里。
于是,于七就派了人把王余祐、郭小武“请”到于家大宅,等到问清了他们的来意,于七不仅没有怪罪他们,而且还请他们帮着联系了身在登州城内的杨占鳌。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个登州府武举出身的举人老爷,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却喜好结交草莽豪杰,与杨占鳌等人一见如故,随即决定亲自带领族中青壮,自募家族矿场里的矿工,自出粮饷船只,到松山军前投效征东先遣营。
这个事情,让杨占鳌当时欣喜若狂。
考虑到王余祐是郭小武的姐夫,同时没有王余祐的话,不仅郭小武拉不起来三百余人的矿工队伍,杨占鳌也结交不到于七这个大金主,得不到于七自募的八百来人,所以杨占鳌就提拔王余祐临时当了一个队官,帮着郭小武管带他们招募的三百来人。
到了此时,他更是郑重其事地,将这个王余祐,与其他几个豪杰一并,介绍给了杨振。
杨振当然也知道,杨占鳌和严省三他们将这几个人当众介绍给自己的意思。
他们希望在接下里的整编过程中,杨振能给这几个人一个合适的官职。
这一点,当然没有问题。
于七就不用说了,杨振已经打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直接给他一个千总官的官阶了。
至于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个人,杨振打算先给他们一个把总官的职务看一看再说。
正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一上来就给他们较高的职务,对于他们的未来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再说了,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这几个奉命前去募兵的心腹干将,因为错过了出击敌后的战功,眼下停留在千总、把总的位置上。
若是自己骤然将王俊、张天宝、王余祐提拔到了千总官的位置上,对杨占鳌等原先遣营将领管带这一批新募的队伍,也会产生一些不利。
第三八四章 分派
当天晚上,松山城内的总兵府里自然是热闹非凡,杨振十分难得地慷慨了一回,大摆了几桌宴席,热情款待官升副将的袁进以及募兵归来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等人。
于七、王俊、张天宝、王余祐四个,因为在登莱、河间等地协助杨占鳌等人募兵有功,也被请到了松山总兵府赴宴。
于七也就罢了,毕竟出身登州豪门,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然而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个却是受宠若惊。
杨振能以钦命征东前将军总兵官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尊,宴请他们,对他们应募投效征东先遣营表示欢迎,直叫他们感到无上的荣幸,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不禁油然而生。
总兵府的宴席倒也简单,并没有什么精致花哨的菜品,除了一盆盆盐水炖煮的手把羊肉,剩下的就是浓烈的烧锅老汾酒了。
手把羊肉管饱,烧锅老汾酒管够,推杯换盏之间,老人与新人之间的那种陌生感、距离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杨振又请方光琛撰写了几道任命状,授予自募青壮兵员八百余人来投的登州府武举人于乐吾为征东先遣营千总官,同时分别授予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人为征东先遣营把总官。
至于这一回募兵归来最有功劳的三个人,即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三个,杨振找他们谈了话,除了晋升郭小武为千总以外,杨占鳌、严省三暂时不动,留待下一次往朝廷报功的时候,一并论功晋升。
崇祯皇帝能够同意兵部,在编练征东先遣营期间,将千总把总官的任命权力直接授予杨振,让他自行任免,已经是极大的破格放权了。
守备以上的朝廷中高阶武官任免,尽管会尊重各地总兵镇臣的意见,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放权,任由边镇自行任免。
所以,杨振尽管对杨占鳌、严省三十分满意,想要给予他们两个更高的武职,可是他也不能越权。
不过,这却并不妨碍杨振重用他们。
到了当天下午,这一次杨占鳌等人从登莱、河间等地征募回来的两千四百多名青壮,全部被作为征东先遣营的新兵进行了分配。
杨占鳌、王俊募集的登州兵六百余人,以杨占鳌为管带千总官,以把总官王俊为副,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火枪兵预备队,统归张臣指挥。
原来他们临时拣选任用的那些百总、棚长,杨振一仍其旧,全都接受了。
其中的六个百总,实际相当于营兵制度里的把总官,但是杨振没有给予他们正式的任命状,即兵部开具的正七品营兵把总官凭告身。
他们在杨占鳌等人募兵的过程中,尤其是从登州乘船出海来到松山城的路上,发挥了四梁八柱的作用,好不容易到了松山城了,肯定不能免了。
但是这些人以及他们带的新兵,不管是编入了火枪队,还是掷弹兵队,或者是炮队、马队,终究未经战阵,不能与那些已经打了许多仗的在册战兵一个待遇。
这几个百总,只能算是外委百总,能不能成功地得授正七品营兵把总官的任命,还要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
杨振现在将他们编为火枪兵预备队,目的正在于此,那些训练卖力的,达到了张臣火枪队标准的预备队兵员,才能够成为火枪队的正牌火枪手。
预备队的哪个总,率先入选了火枪队的左右翼,哪个总的外委百总就能率先成为正牌子的正七品营兵把总官。
这也算是杨振为接下来的大练兵,定下的一种激励制度了。
严省三、张天宝两个募集的沧州兵六百余人,两个哨,六个总,六十棚新兵,则是一分为二。
严省三之前在水师里打混了那么多年,如今自然还是要作为水师来用的。
杨振命他带领自募的亲族同乡灶户子弟三百余人,以登州豪强于乐吾自备的二十余艘大小海船为依托,组建起征东先遣营的第三支直属船队,以其管带千总官,入驻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沙洲岛,并受俞亮泰节制。
如今俞亮泰的船队,要经常沿着小凌河、乌欣河、小沙河往返于红螺山和松山城附近,所以水手营沙洲岛上兵力严重不足。
岛上的深壕、高垒、粮仓、营寨、望楼、码头,虽然初具规模了,但是环岛的围堰、堤坝以及守岛的高地炮台,差距仍大,需要尽快完工。
让严省三带着他募集的三百多亲族同乡灶户子弟上岛驻守,一来可以补充岛上力量,二来可以壮大船队力量。
再者说,松山城内格局不大,一时也驻扎不下太多的人马,就算能够腾出地方,让他们驻扎在城内饱食终日也不是办法。
至于张天宝及其募集来投的三百余人,杨振则将他们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的掷弹兵预备队,以张天宝为掷弹兵预备队管带,统归李禄指挥。
掷弹兵作为兵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身体强壮,胆子大点,差不多是个人就能干得了。
而他下面的三个临时百总、三十个棚长,一样获得了留用,临时百总继续充任事官,待将来练兵有功或者作战有功,再进行正式的任命。
除此之外,郭小武的姐夫王余祐所领的三百来个淘金工,则被杨振调派给了新晋守备金士俊,叫金士俊统带了,驻扎在松山城的东门外,投入到东门外的棱堡工程上去。
王俊、张天宝、王余祐这些草莽出身的人物,初来乍到就被杨振授予正七品武职,管带三百余人,心里正对杨振感激不尽,对于杨振的这个调派分配,自然毫无二话。
唯一出了一点波折的人物,是登州豪强武举人出身的于乐吾。
杨振原本想要以于乐吾所部人马,在征东先遣营内单独再设一个专门从事工事构筑的队伍,但是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就遭到了于乐吾的委婉拒绝。
武举出身的于乐吾,自恃一身武艺精湛,刀枪剑戟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所以一心要当骑兵,好去冲锋陷阵为父报仇。
鉴于此,杨振只得提议,将于乐吾自募的八百多人一分为二。
于乐吾本人带着于家自己的家丁队伍和一些经过训练的栖霞乡兵,共计四百余人,被杨振调给了祖克勇指挥,如数拨给长矛、弓弩、甲胄、三眼铳以及鞍具战马,按照重骑兵进行装备训练。
剩下的四百来个淘金工,则以同来投军的于乐吾的叔父于可进为管带,统一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的炮兵预备队,被杨振一股脑儿地调派给了杨珅指挥。
先前杨珅从宣府一带招募的一千二百多宣府兵,分别被火枪队占去了四百,被掷弹兵队占去了四百,最后留给炮队的只剩下四百多人。
对于这一点,杨珅自是无话可说,可是这样一来,炮队人马就比较薄弱了,加上原来陆续填补的人手,眼下征东先遣营的炮队人马,一共才六百来人。
若是没有冲天炮的大批量铸造,那么由这些人马负责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虎蹲炮、碗口铳、九头鸟之类的小炮,也差不多够用了。
但是现在,有了冲天炮的试射成功和批量铸造之后,按照十人一门冲天炮的编配,炮队的人手,一下子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至此,杨振给炮队一次补充了四百多人,炮队人马总算是超过了一千之数,与火枪队、掷弹兵队差相仿佛了。
到了当天傍晚,杨占鳌一行从登莱、河间带回来的各支新募人马,终于分派到位、安排妥当,与此同时,已经连续阴沉闷热了好几天的辽西大地,也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瓢泼大雨。
第三八五章 请期
大雨如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到了七月初一的夜里,滂沱大雨终于停了。
可是随后的几天,依然是阴雨连绵,老天爷仿佛是要把之前亏欠辽西的雨水,一次全都给补齐了一样,断断续续一直下个没完。
松山城附近,小凌河、乌欣河、小沙河河水暴涨,枯水期并不宽阔的河面,一下子如同汪洋,裹挟着枯树腐木与泥沙俱下,呼啸着滚滚入海。
好在之前几天里,松山城的上空就一直乌云笼罩,阴得很重,杨振提前发布了未雨绸缪的命令,所以各部人马早就有了预备,倒也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小凌河暴涨的河水,将入海口南北两岸的滩涂地、芦苇荡淹成了一片汪洋,再现了百股竞流、夺路入海的壮观景象。
松山城地势较高,城内排水顺畅,雨水沿着地势较低的西门、南门及时排出,积水并不严重。
但是地势较低的西城外、南城外低洼地,却积水成湖,不仅之前深掘的壕沟里灌满了雨水,而且站在城头一眼望去,城外西面、南面,一时皆成水面。
曾经日盼夜盼盼着下雨的杨振,很快转变了态度,开始日盼夜盼盼着天气放晴了。
到了七月初七上午,雨势渐歇,到中午,云开雾散,碧空如洗,天气终于放晴,松山城外各路人马的消息,也开始陆续送入城中。
吕洪山里的乳峰岗、黑石岗,以及稍远一点的红螺山,除了矿场、冶炼棚停工停产以外没有其他损失。
松山城北门外小沙河、小凌河上的几处拱桥、码头,被水冲回,痕迹皆无,靠着城墙立营的安庆后所部营地泡水,但无人员伤亡。
西门外、南门外、东门外的瓮城棱堡,毫无疑问停工了,但是修了一半的瓮城、棱堡并未受损。
仇震海所部驻地止锚湾船营,雨水冲毁了几块山脚下的高粱地,冲走了几艘小船,其他没有大的损失。
杨振最担心的小凌河口沙洲岛上的核心营地,虽然四面环水,但终究安然无恙。
只有沙洲岛上通过芦苇荡连接陆地的浮桥无影无踪,之前临时修建的环岛围堰、堤坝被水冲毁,深沟高垒也因为持续泡在上涨了数尺的水中而坍塌严重。
虽然连续大雨之后小凌河口上暴涨的水位,使得这片巨大的沙洲岛,位于水面之上的面积,缩小了一半还多,但是却并没有将它全部淹没。
建在高地上的营寨、炮台、粮仓,以及东面靠海的码头,顶住了暴雨如注,顶住了小凌河口骤然上升了数尺的水位侵蚀。
其他各路人马遭受水灾的情况,杨振并不是很担心,唯有小凌河口南面海上的水手营沙洲岛,让杨振接连几天提心吊胆。
如今得知它扛住了风雨,扛住了暴涨数尺的水位,杨振那颗悬了很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看来当年它被荒废,并不是因为夏季暴雨的时候水位会高涨,会将它全部淹没,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或者是因为兵力不足,或者是因为岛上缺乏淡水,或者仅仅是因为有人认为它的位置并不重要,形同鸡肋,等等。
但是不管怎样,经受住了这场强降雨和河水暴涨的考验以后,小凌河河口海面上的这个沙洲岛,终于成为了杨振松山布局中的重要一环。
辽西夏季的雨水,主要集中在六月底、七月初的这段时间,经受住了这一段暴雨洪水的考验,整个一年里的其他时间就都不在话下了。
当然,有了仇震海所部新开辟的止锚湾船营之后,杨振现在也有了更多的选择,可以不必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松山官军各部的粮道安全问题也变得更有保障了。
下雨的这些天里,松山城的各部官军十分难得地得到了一次长时间的休整机会。
整训的队伍暂时不用训练了,巡哨的人马不用出巡了,屯垦的不用下田,打渔的不再出海,棱堡瓮城的修筑停工了,几处矿场的开采冶炼当然也暂停了。
然而一待松山城的众将纷纷闲暇下来以后,杨振的婚事问题很快就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光是一直帮着张罗这个事情的张得贵建议他趁着这段日子的闲暇把婚姻大事办了,就连初闻此事的新任总兵府谘议方光琛,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以及监军内臣杨朝进,都催促他,借着松山城无事时把喜事办了,先过上三两个月的太平日子。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所谓人生之四大喜也!若将此四喜套用在都督身上,如今就只差洞房花烛夜这一项了!哈哈哈哈——”
这一次,袁进率领觉华岛的运输船队,将先遣营新募兵员送回松山城,原不必他这个觉华岛水师的主事之人亲自出马,但他还是来了。
一是因为他这个副将的得来,与杨振密不可分,他也想来当面表达谢意。
二是因为从今往后,他这个觉华岛水师副将并受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松山辽海总兵官的节制,他该当来见一面。
然而等他抵达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大雨滂沱,接连十数日,等于是将他困在了松山城里,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于是这十来天里,住在总兵府中的袁进,便日日与杨振、方光琛、张得贵见面聊天,除了议论议论辽左的军情、朝野的趣闻之外,自是免不了拿杨振的婚事说笑打趣。
这一日上午,大雨初歇,几个人到院子里透气闲谈,袁进再次打趣说道:“都督你自己看,这真是老天爷给你安排的姻缘!前不久,圣天子加封都督为征东前将军,与金榜题名有何异?
“这几日,恰遇辽左久旱逢甘霖,河流暴涨,道路泥泞,一个月两个月,满鞑子无法来攻。这场大雨,下停了瓮城的修筑,可也阻断了满鞑子的铁骑,算不算甘霖?
“再加上,愚兄这一次领着觉华岛的船队,把占鳌、省三他们新募的兵员,给你送了回来,咱们又见面了,算不算他乡遇故知?如此算来,岂不是就差了一个洞房花烛夜么?”
面对袁进的打趣,杨振笑而不语,倒使得袁进“得寸进尺”,继续笑着解释了起来。
袁进这么一解释,听得杨振一时哑然失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了。
迎娶仇氏大小姐,将仇震海所部彻底与自己绑到一起,是杨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或早或晚,总之是一定要做的了。
与此同时,对于尽快迎娶仇氏大小姐,杨振不仅并不抗拒,而且十分向往,可是他却知道,明末不是后世,男女成婚,礼仪很多,每一项都有一定之规,都有时间上的说道。
可不是几百年以后男女之间搞对象那么随便,随时想结婚了,就去登个记,然后就算完事了。
而且,娶妻毕竟不是纳妾,尤其是以杨振如今的身份地位,越是重视这件事情,就越是不能违了礼数,越是不能随便胡来,否则,就可能给将来埋下无数的隐患。
这次从边外回来,杨振叫麻克清挑选了一批金银首饰和上好的绸缎布匹送去了仇氏院子。
那之后,两个人虽然并不见面,但是联系却从未中断,尤其是仇氏大小姐,总是隔三差五地就让她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当值的弟弟仇必勇,给杨振捎来一些她新作的衣物,以及烹饪的美食。
仇氏大小姐的心意,杨振当然懂得,只是他总觉得,如今的形势依旧是风雨飘摇,他在辽西这里也仍然是朝不保夕。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成家,大可以风里来雨里去,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了家,就有了弱点,就有了牵挂。
爱欲与理智,不停地纠葛,让他一直难于决断。今日又聊起这个话题,杨振只能摇头苦笑无语。
“都督,以光琛之见,袁副将说的没错。一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督三十而立,妻妾皆无,又无子嗣,说不过去,即令都督不急,然而仇氏大小姐要再等下去,可就熬成老姑娘了!”
仇氏大小姐长什么样,方光琛当然没有见过,不过他前不久一听闻此事,就知道了杨振的意图,或者说自以为知道了杨振的意图。
所以,笑着说完了这番话以后,方光琛脸上的笑容一敛,然后郑重地对杨振又说道:“二来嘛,该做的事,不能犹豫,尤其是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只有做了,才能收获真正的结果。”
方光琛说完这话,一脸严肃地看着杨振,脸上的严肃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杨振懂他的意思,于是想了想,点点头,转而向张得贵问道:“自古婚姻大事,最终礼法风俗,然而于此,我却不甚了了。老张,我与仇氏大小姐的婚事若要往下办理,不知该从何着手?”
听见杨振有松口的意思,张得贵连忙说道:“请期,只差请期!请期之后,即可迎亲成婚了!”
第三八六章 日子
“请期?如何就到了请期呢?我分明记得月余之前刚刚完成了纳采之礼,接下来难道不该是纳征之礼吗?”
杨振听见张得贵说,他与仇氏大小姐的婚事,现在已经到了请期的阶段了,一时有些意外。
大明朝的婚姻仪轨,尤其是婚前仪轨,通常有三礼,头一个是纳采,第二个是纳征,第三个就是请期。
请期就是男方家委托媒人到女方家,约定一个成婚的黄道吉日,然后到了日子,就可以迎亲成婚了。
在杨振的印象里面,他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的时候,好像刚刚由张得贵等人帮着完成了纳采之礼,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到请期了呢?
却见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这个疑问,当即笑着说道:“都督你可是忘了?你这次初回松山之时,不是叫麻六选了一些金银首饰绸缎布匹之物,给仇氏大小姐送过去吗?
“男女婚前,没有私相授受,何况赠与重礼?所以麻六到了我那里一说,我就亲自挑选了一批,作了纳征之物,当天就送了一车过去,这就是纳征之礼了啊!”
纳征,就是双方婚事确定了以后,男方给女方赠送一批彩礼,什么金银首饰了,绫罗绸缎了,等等,主要以财帛为主。
“于礼正当如此。张总办真有心人也!”
眼下这几个人里,对这种事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方光琛了,虽然他连个正经的秀才功名都没有,但毕竟是官宦子弟出身,正经的士大夫之家出身,既然他说是,那就算是了。
杨振听他如此说,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虽然回来松山当天,他只是想用赠送礼物的方式,告诉仇碧涵自己回来了,并没有把赠送的东西当做纳征的彩礼,但是张得贵顺水推舟,竟然搞去了一车财帛,把这件事情当成了纳征经办,那也只能如此这般认下来了。
“既然如此,都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又不是不认识仇震海,不就是差个请期吗,干脆今日,就请下了日子,也好叫俺们觉华岛的将士离开松山以前就吃了都督的喜酒啊!”
杨振与仇震海的侄女结亲,原本并不是袁进所乐见的,仇震海的身份抬高了以后,有可能会影响到觉华岛水师在辽海上的地位,影响到自己在杨振心目之中的地位。
可是,他心里清楚杨振与仇震海侄女之间的缘分,同时也知道杨振通过联姻来笼络仇震海的意图,所以他知道这个事情拦不住,那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光棍一点,也好叫杨振知道,自己心里没有芥蒂。
也因此,此前并未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的袁进,这一回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积极,催促着杨振尽快定下日子摆喜酒,一来弟兄们难得热闹热闹,二来也免得他们再专程往返一趟。
这个事情关系到自己,杨振不好表现得太心急,但见他们几个都这样说,杨振也就点头同意了。
与此同时,方光琛又提议,干脆请了监军内臣杨朝进一起,到仇氏家里去请期。
仇碧涵的父亲仇震泰已经没了,家里只有母亲,仇碧涵又是长女,而仇震海终究只是仇碧涵的叔父,有关请期迎娶这样的重要事宜,到最后,还是要跟仇碧涵的母亲以及仇氏家族的女眷们打交道。
所以这样一来,拉上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反倒是方便了许多,让他与仇碧涵的母亲以及仇氏家族的女眷们直接沟通,面对面商议,能够省下许多麻烦。
就这样,当天上午,天气刚刚放晴,张得贵、袁进、方光琛等人,就开始运作请期的事宜了。
张得贵一边叫人准备请期的礼品,一边叫人到止锚湾船营送信,请仇震海进城。
方光琛这个总兵府谘议则去了城内东北角的真武庙监军衙署,说明情况,请了监军内臣杨朝进一起。
到了中午时分,请期所用的各样礼物皆已齐备,而仇震海也进了城,回了仇家院落,于是张得贵、袁进、方光琛便簇拥着监军内臣杨朝进,去了仇氏家的院子。
事情当然非常顺利。
杨振如今的身份地位,较之以前更见尊贵,至于未来的前程,那更是没得说了,只会更好才对。
而且,纳采、纳征的礼仪,之前也都有过了,接下来,的确是该到了请期的时候。
虽然从纳采到现在,前后相隔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要知道,仇氏大小姐如今眼瞅着就要年满十九周岁了,虚岁就是二十了,也实在不应当再等下去了。
也因此,仇震海当然没什么说的,他哥哥仇震泰已经没了几年了,如今大侄女能够嫁给杨振这样的人物,那绝对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从今往后,不仅嫂子一家人有了靠山,就是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巩固住眼前的地位。
所以说,若是杨振这边着急的话,那么仇震海那边只会更加着急。
至于仇碧涵的母亲沈氏,虽然有点势利眼,但对杨振这样的乘龙快婿,根本没什么可挑剔的,杨振可是大明朝当今天子钦封的征东前将军啊。
想当年,沈氏的娘家老沈家,出了一个沈世魁这样的东江镇总兵官,已是老沈家几辈子没出过的高官了,是了不得的荣耀了。
然而,当年在沈氏的眼里那个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同宗叔叔沈世魁,实际上也只是被封为了征虏前将军而已。
更准确地说,当年沈氏眼里高高在上的叔父沈世魁,被封的官位头衔是,钦差镇守登辽东江沿海等处、挂征虏前将军印、总兵官兼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相比之下,沈世魁那个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照比现在杨振这个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还差了那么一等呢。
所以,事先已经得到了妯娌通气的沈氏,内心早已是欣喜若狂,见了杨朝进他们一行人后,很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杨振与仇碧涵的婚期就被说定了下来。
迎娶成婚的日子,最后定在了八月初六。
虽然袁进等人希望快点喝上喜酒,喝完喜酒之后再返回觉华岛,也免得到了八月以后再折腾一个来回,可是杨振娶亲这样的事情,却一点马虎不得。
按汉人风俗,七月可是鬼月,是一年十二个月里阴气最重的一个月,地府之门开启,鬼魂游荡人间,禁忌有很多,可以说是诸事不宜。
类似于杨振、袁进、仇震海这种早习惯了刀头上舔血谋生存的人,对于这等说法,当然并不在意。
然而不管你在不在意,既然有这样的风俗,你还就得遵守,就得照着办理,你要是不这样做,悠悠众口嚼舌根子都能嚼死你。
杨朝进、方光琛、张得贵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较什么劲,七月不宜就不宜,就这样,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
日子定了以后,袁进自是不能在松山城干等一个月,所以等到连绵的大雨终于停歇,天气终于放晴了以后,就选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告别了杨振等人,带着觉华岛的船队返航了。
而松山城的各路官军将士,也再一次被发动了起来,该排水的排水,该清淤的清淤,西门、南门、东门外的工地重新开工,吕洪山、红螺山里的矿场、冶炼棚也继续投产。
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弹药厂,在大雨期间,原本就没有完全停产停工,只是制铁所几座露天的小高炉熄了火,产能有所下降罢了。
等到连绵的雨水一结束,那几座露天的小高炉重新点火,各种枪炮弹药的产量,立刻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
到了七月下旬,先前连绵的大雨给辽西造成的不利影响,尤其是给松山城造成的不利影响,基本上被抹掉了。
城外堑壕内的积水和淤泥,已被清理出去了,同时又因为雨水浸泡的缘故,之前土地坚实、开掘困难的地方,现如今开掘起来,变得十分容易。
短短半个多月过去,松山城外面新挖出来的壕沟,就像一圈圈一道道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着,将坐落在山岗上的不大的松山城环抱其中。
第三八七章 战法
壕沟防御式的战斗,是现如今的杨振,在野外条件下面对强敌时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一种战术了。
满鞑子眼下正值兵强马壮,正处在他们实力的巅峰时期,八旗护军巴牙喇、噶布什贤超哈、阿里哈超哈以及乌镇超哈,都是强横一时。
如果满鞑子的乌镇超哈营,没有搞出大批量的重型红夷大炮,那么辽西的明军继续当缩头乌龟凭城固守,是可以跟满鞑子耗下去的。
可是满鞑子有了大批量的重型红夷大炮之后,再继续当缩头乌龟,凭城固守,就不可行了,早晚会被满鞑子的重炮攻陷的。
然而,杨振的手底下又没有足够强大的野战兵团,他既没有强大的重骑兵队伍,也没有强悍的、数量足够的步卒队伍。
除了进行预先构筑工事的伏击战,以及避实就虚出其不意的游击战之外,与满鞑子野外对战,根本毫无胜算。
光守城是不行的,野外对战又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怎么办呢?
唯有平时辛苦各部士卒,在城外大量挖掘堑壕、交通壕,背靠坚城,利用现有的射程有限的火器,与满鞑子的攻城队伍开展壕沟防御式的战斗。
大量纵横交错的壕沟,不仅可以更好地隐蔽自己,可以扬己之长,避己之短,而且可以迟滞敌人的进攻,让他们进攻乏力。
满鞑子对于攻克坚城,一直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尤其是以前没有重炮的时候,他们主要依靠围困、招降或者收买内奸内应。
现在有了重炮之后,渐渐形成了另一套战法,那就是先用重炮击毁或者破坏城墙,然后派出大批精锐步兵猛冲过去。
杨振现在在城防问题上的思路,就是冲着满鞑子这个新形成的攻城战法去的。
增修棱堡式的瓮城,在其上部署重炮,将城防的火力,从以前的城墙上延伸出去,可以使得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后退一段距离。
这样一来,满鞑子的重炮对于松山城墙的破坏力,就将被抵消或者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让各门驻军士卒在城外大力挖掘深壕,堆砌高垒,一方面可以阻挡或者迟滞满鞑子重炮弹丸跳荡而来冲撞城墙,另一方面也可以迟滞或者阻挡满鞑子精锐步骑的冲击速度。
前后相互连通的堑壕里,可以布置大批自己用于阻击的队伍隐蔽待敌。
如此一来,一道堑壕,就是一道防线,满鞑子不来攻城则已,来了就一定让他倒大霉。
除了新开挖的那些四通八达的蜘蛛网一样的壕沟之外,这一场大雨也让城外靠近城墙下开垦的田地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
他们春天时在城墙外开垦种植的高粱地,之前因为持续干旱,而且灌溉不及时,长得参差不齐,半死不活,怎么看都是一副绝收的样子。
然而因为有了这一场雨水的充分滋润,高粱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下子窜得有一人多高,而且顺利抽了红穗,一个小小的丰收,已然在望了。
杨振自从入主松山城之后,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闲暇时光,便每日早晚各一次,带着总兵府的属官,沿着松山城的城墙环城巡视,随时指导着瓮城和棱堡的修筑,指导着城外壕沟工事的开掘,指导着制铁所、弹药厂的枪炮弹药生产。
有了崇祯皇帝从京师神机营调拨给征东营的八百杆鲁密铳以及两千杆常见的火绳枪,杨振对火枪的生产制作放心多了。
制铁所自己打制铳管,生产火枪,所耗费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个月才十几支,谁能等得下去?
现在他有了这些珍贵的鲁密铳,以及数量很大的火绳枪,对于火枪的需求量暂时没有那么迫切了。
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让张臣带着火枪队以及火枪队的预备队尽快完成基本的训练,然后从数量不小的预备队中,挑选出一批比较优秀的火枪手,补充到火枪队的正兵当中去。
现如今,杨振麾下的征东先遣营火枪队,已经从最初时的区区四十余人,一步一步填补扩充到了一千一百余人了。
而先遣营火枪队所拥有的各种长短火枪,也累计达到了三千九百多支,其中已经改装过的燧发枪,就有四百三十余支。
虽然精准度和射程都较好的鲁密铳,在其中只占少数,所占比例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在当前的情况下,杨振已经很知足了。
当年,赵士祯为神机营督造的鲁密铳,精工细作,耗资巨大,而且数量也不多,本就珍贵异常,崇祯皇帝能够痛下决心,给杨振的征东营增加饷额的同时,又调拨来了八百杆鲁密铳,已经让杨振喜出望外,感激不尽了。
眼下,若是能够八百杆鲁密铳全部改装成燧发枪,那么杨振对于将来守住松山城,甚至在壕沟防御式的战斗中取得更大的战果,就会更有信心了。
所以,这些天来,杨振除了让张臣带着火枪队的正兵,指导火枪兵预备队的新人尽快完成基本的训练以外,就是让张国淦每日吃住都在制铁所,指导着制铁所原来负责打制铳管的匠人们,优先完成那八百杆鲁密铳的改装任务。
至于制铁所铳管的制作,只得往后推一推了,反正有了从山右商队里截获的那一批制作精良的铳管,杨振暂时也不必担心一个时期以内铳管会不够用了。
没有了戎马倥偬的战事,杨振也并不清闲,他在松山城的日子一样是忙忙碌碌,一会儿到城头视察各处工地,一会儿到制铁所督促鲁密铳改装和冲天炮铸造,然后又要到小凌河口的沙洲岛以及止锚湾的船营,察看工事构筑,忙得不可开交。
在杨振坚持不懈的努力督促之下,从六月底,到七月底,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松山城内外的各项工程进度,终于有了一个大的起色。
西门、南门的棱堡式瓮城,总算告一段落了,先前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已经开始拆除,夏成德、吕品奇正指挥着各自的人马,准备将守城重器红夷大炮安放到新修的棱堡炮台之上。
他们修筑的棱堡式瓮城,像个楔子或者箭镞一样突出在城外,而新修的红夷大炮的炮台,就在突出部的顶端之上。
根据杨振的设想,将来这个炮台之上还要以修筑石拱桥的方式,用条石建造一个拱形的石顶,免得到了战时再被满鞑子的重炮击毁。
这个东西倒是好做,然而困难的是,如何将几千斤重的重型红夷大炮运送到三丈多高的棱堡瓮城的炮台上去。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提前拆除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然后出动大批人马,从距离棱堡很远的地方开始修筑坡道,希望通过这条坡道,将重达几千斤的重型红夷大炮拖拽上去。
对此,杨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时代可没有几百年后那样的起重吊车,虽然用于吊装重物的滑轮装置早就有了,而且也不难打造出来,可是就算他能够把这样的滑轮装置弄出来,他也没有那些足够坚韧的绳索,或者说钢索,将重达数千斤的重型红夷大炮吊起三丈多高,放置到棱堡炮台之上啊。
与此同时,他也打造不出来足够支撑起这种滑轮装置及其吊装之物的支架来。
而且,重型红夷大炮如此贵重,一旦有个闪失,则是后悔莫及。
所以,到最后,杨振见夏成德、吕品奇指挥着人马修筑坡道,企图采取这种笨办法运送重炮上城,他也只能摇头苦笑,无话可说。
与此相应的是,松山城东门外的两座棱堡,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他们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稍微显得重型一点的,也就是几门不到千斤的大将军炮而已。
其他剩下的就是中型的佛郎机炮,以及制铁所新造的那一款中型冲天炮了。
好在东门地势最高,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就是使用中小型的火炮,打出去的射程,也很可观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中飞快流逝,转眼之间,时光就进入了八月。
一到了八月,松山城内外的焦点,就转移到了杨振的身上。
杨振的婚事,给他们提供过了共同的话题和无数的谈资,就是干起活来也是高高兴兴一片喜气洋洋,都盼着他们的总兵官迎亲成婚,也好喝上一杯喜酒。
第三八八章 成婚
当然了,喝喜酒并不是令他们高高兴兴喜气洋洋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在于,松锦前线的日子既紧张又枯燥,构筑城防工事也好,进行军事训练也好,都需要极大的体力的支出,又面临着满鞑子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各部士卒不仅有强烈的朝不保夕的感觉,同时在松山城里还没有任何娱乐可言。
精神上的那根弦儿若是绷得太紧了,就需要适度的放松一下,而杨振的婚事就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稍稍放松的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在松山军前戍守卖力的日子,也是正常人的日子。
与此同时,共同的话题和谈资,以至于共同的经历,也能够快速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新加入的队伍与原有的队伍,新兵与老兵之间,也能够因此而更快地融合到一起去,有利于快速地营造出一种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感觉。
就这样,在松山城内外各部将士的翘首企盼与热议之中,杨振迎亲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八月初六日的清晨一大早,松山总兵府内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总兵府辕门外更是垒起了一大溜十几个土灶台,架了十几口大锅,一时间杀牛宰羊,烟火升腾,热闹非凡。
总兵府协理营务处,从松山城各部兵马之中抽调了一批伙夫里面的精兵强将,集中到了总兵府门前,给总兵府内外的摆下流水席主厨帮厨。
那个一向精打细算有点抠门的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在杨振迎亲成婚的大事之上,难得地慷慨豪气了一回,叫人一次杀了三百只羊,还有十头牛,专门用于这场盛大的流水席。
除此之外,还有仇震海叫人运送过来的几船鱼虾蟹贝等各式海货,还有袁进一行人从觉华岛运送过来的酒水。
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虽然七月初才离开了松山,可是遇着杨振的婚事,到了八月初,自然还得再来一趟。
这次再来,当然不能空着手来,除了将征东先遣营的粮饷如数运抵以外,还额外给杨振的婚事预备了数百坛子美酒佳酿。
到了辰时左右,总兵府内的院子里,就已经摆满了方桌长凳,这是用来招待松山各部将领的地方。
而松山总兵府门前的长街上,同样摆满了协理营务处从全城调集而来的桌椅板凳,桌椅长龙差不多从北门内开始,一直摆到了南门内,这是用来招待各部士卒的。
日交巳时,杨振沐浴更衣、剃须刮脸,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方光琛、张得贵、袁进等人的张罗之下,换上了朝廷赐给的总兵官征东前将军官服——头戴从未戴过的乌纱帽,身穿大红色盘领窄袖蟒袍,脚蹬皂靴,腰系金玉革带。
杨振不仅生得人高马大,其实长相也并不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浓目长,鼻直口方,只是以往不修边幅,邋里邋遢,面部干瘦有伤痕,一副好相貌倒是有点被掩盖了。
如今他脸上的伤早愈合了,只剩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捯饬干净了以后,顿时气象一新,再配上一身彰显出汉官威仪的大明总兵官服,更显得器宇轩昂,英武不凡起来。
大明朝的婚姻礼仪里面,纳采、纳征、请期,都不必男方本人亲自出面,但是迎娶这一步,却必须新郎官本人亲迎了。
吉时一到,杨振穿戴妥当,便在一堆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出了总兵府,前面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地来到了仇氏居住的巷子院门前。
总兵府与仇家的院子相距不远,不过隔着一条街,一共也没有几步路,杨振队伍最后的跟班人马才出总兵府,先头队伍就已经到了仇家院子门口了。
仇氏巷口和院子里,同样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杨振迎亲的队伍一到,院门外顿时鼓乐齐鸣,少顷,院子里面鞭炮声响。
杨振下了马,与等候在院门前的仇震海、仇必勇等仇家一众宗族男丁见了面,然后仇震海跟着到院里喝茶等候。
没过多大功夫,就见仇碧涵戴着大红盖头,披着大红礼服,在一堆亲眷和丫鬟仆妇的簇拥之下,从内院里出来。
照例,新郎官与新娘子在迎亲的时候并不直接见面,新娘子由娘家的亲眷丫鬟直接送上男方迎亲的轿子即可。
但是,杨振既然来了,当然就不会完全按照这个规矩办。
他见仇碧涵被一堆人簇拥着出来,当即迎了上去,在仇家女眷丫鬟的惊愕之中,径直上前,牵了仇碧涵的手,亲自搀扶着她,将她领到了大门外,亲手送到了迎亲的轿子之中。
然后,在鼓乐齐鸣和鞭炮声中,杨振翻身上马,策马在前,领着迎亲的轿子,一路回了总兵府,亲自送到了总兵府内院预备好的新房里。
一路上,仇碧涵的心都在砰砰狂跳,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去了。
杨振有点出格的举动,让她非常直接地感受到了杨振对他们这桩婚事的重视,以及对迎娶她的热情。
仇碧涵此前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桩婚姻会不会只是杨振这个总兵官笼络部属的一种手段,或者说只是自己的叔父带着仇氏族人投效杨振的一种交换,而自己就如同自己的母亲一样,只能沦为权力交易的牺牲品。
毕竟,自从那次撤离田庄台路上的匆匆一见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而自己就住在杨振这个总兵府的对面不远,如果杨振有心,想见自己并不难啊。
当然,后来杨振赠送给仇碧涵的礼物,让这个仇家大小姐感受到杨振的心意,也多少放心了一点。
可是直到请期之礼完成,直到定下了迎娶的日子,仇碧涵依然有些担心杨振这个高高在上的总兵官,对这桩婚姻的诚意。
杨振迎娶仇家大小姐的日子定下来之后,仇碧涵的母亲、婶娘以及弟弟妹妹们,包括仇氏家的丫鬟仆妇们,全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唯有她仍然心怀忐忑。
直到杨振那只巨大有力的手紧紧掌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她登上迎娶她的轿子,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个粗糙坚硬的、生满了老茧但却巨大有力的手掌,正是当初在仓皇撤离田庄台的路上,将她一把拉到战马背上的那一只,也是她长大成人以后唯一握过的陌生男人的手,让她记忆犹新。
如今再次被那只满是热情的手掌紧紧握住,仇碧涵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小小心结,瞬间就被打开了,随即一颗心就被强烈的甜蜜和幸福感所填满所包围。
就在这种强烈的甜蜜和幸福感中,仇碧涵坐在轿子里,做梦一般地到了总兵府内院,然后又被那只给予她信心、力量、幸福感的手牵到婚房里,按坐到了他们的婚床上。
到了这里,大红盖头下的仇碧涵心跳更加剧烈,对杨振接下来的举动既隐隐憧憬,又满是担心,简直紧张到要窒息过去,根本说不出话来。
至于杨振说了些什么,她也完全没有听清。
当然了,杨振的不按套路出牌,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大白天的,他也不可能现在就入洞房。
既然新娘子已经迎娶到家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将仇碧涵交给了仇氏陪嫁的两个丫鬟伺候着,然后告辞了出去,到总兵府二进院里迎接前来道贺的宾朋。
杨振现在的地位摆在那里,他的婚事就不可能是小事,所以,该知会到的人,是一定得知会到的。
除了松山城自己的各部将领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人必须知会到,比如说松山城附近的锦州城祖大帅,以及杏山总兵祖泽远、塔山总兵刘周智。
包括远在宁远城里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督饷郎中袁枢、总兵金国凤等等文官武将们,同样也一个没有落下。
只不过,这些人到底能不能来,那可就是两码事了。
目前杨振已经知道的是,宁远城里的文官武将们不会为此前来松山城。
方一藻以巡抚之尊,自不会为了私事,轻易离开宁远,亲来松山祝贺,再说他的长子方光琛就在松山城里,所以只是派了人送来了礼物。
金国凤、邱民仰、张斗三人,同样是如此,只备了一份礼物,叫人跟从方一藻派出的人马从宁远送来。
至于督饷郎中袁枢,则是叫袁进给杨振捎来了一封祝贺的信件和一份礼物,本人也不会亲来松山城。
这些人远在宁远,来不来关系都不大,说明不了什么,杨振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松山周边的这几个城池,比如说锦州、杏山、塔山,这几个地方的驻军总兵会不会来,却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如果彼此之间还想留下一些情面,还想在将来保持一种守望相助、携手御敌的局面,那么他们就会来,也应该来,杨振也希望能借助这个机会维持住这个局面。
第三**章 不拘
但是,如果他们不来的话,那就说明,自己将来完全不能指望他们了,而他们也并不指望自己。
比如说杏山城,距离松山城不过才三十里路,说是鸡犬之声相闻也不算过分,可是自从杨振出任了松山总兵官之后,两地人马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包括塔山城,虽在杏山的南面,但是距离松山城也不算远,不过六七十里的路程罢了,而且杨振自己很希望能跟塔山的守将刘周智找个机会好好沟通一下。
毕竟,一直由塔山城派兵驻守的大小笔架山,对于松锦前线的意义极其重大。
对杨振来说,笔架山上面的屯粮城至关重要,该加固的需要尽快加固,该增兵的需要尽快增兵,包括防御工事的修筑,都应该早早着手进行。
而且,为了增强笔架山屯粮城的防御,杨振心甘情愿给他们无偿提供一批枪支弹药,比如飞将军,万人敌之类的。
可惜的是,杨振此前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去与祖泽远、刘周智他们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这一次,他希望近在咫尺的这几个人都能来,希望能够借助这次机会,将之前的一些小小误会或者说嫌隙化解开去,为将来协同作战铺平道路。
为此,杨振特意早早地便叫方光琛书写了热情诚挚的请柬,遣人送了出去。
到了八月初六的一大早,他又叫手底下除了张得贵以外的其他几个副将,亲自出马,分头率队,前去请他们过来赴宴。
杨振叫祖克勇带人去了锦州,叫夏成德带人去了杏山,叫吕品奇带人去了塔山。
但是,当杨振完成了迎亲的礼节,来到总兵府的前院,与张得贵、方光琛等人一起招待来宾的时候,锦州、杏山、塔山仍然毫无消息。
“不来就不来吧!咱们松山城,原本也指望不上祖大帅,更别说杏山、塔山那些人马了,只要他们不给咱们添乱,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要想让他们给松山城雪中送炭,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张得贵在总兵府的辕门外盼星盼盼月亮似的已经等了好久了,松山城内外各路将领都已经到了,可是一大早就派出去请人的三个副将却没回来。
让他们请的人,当然也是毫无消息。
若是杨振没有派了副将去请,那也就罢了,请柬递出去,人家来不来,就看关系近不近了,可是派出去三个副将,若是没把人请来,那丢的面子可就大了。
而且,到时候丢的可不是夏成德、吕品奇这些副将的面子,丢的可是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钦命征东前将军的面子。
锦州城的祖大帅不来,那也就罢了,毕竟祖大帅在辽左德高望重,人家辈分在那里摆着呢,如果来了的话,那相当于是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来的话,那也实属正常。
可是你杏山城算什么,塔山城算什么,若论身份,论地位,现在已经不如杨振了,杨振提前请柬,你不置可否,一大早又派了副将去请,你还不给面子?
再者说了,松山官军顶在杏山、塔山的前面,到了战时,可是帮你们抵挡满鞑子重兵的第一条防线,这样,都一点面子不给?
一想到这个,张得贵的心里就憋气,再联想到之前杨振率队出边外期间,锦州、杏山方向不断派出探马前来松山城外哨探骚扰,他的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哪里是把自己们当成了友军呐,这分明是把自己们当成了对头啊,可就算是对满鞑子,也没见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地防备着啊!
“都督,我看张总办说的,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让他们锦上添花,他们都不干,将来又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陪同杨振站在总兵府的辕门外一同迎接来宾赴宴的方光琛,听了张得贵的话以后立刻深表赞同。
他对驻节在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驻守各城的那些总兵大将们,早就失望透顶了。
那帮子人私心太重,又太排外,同时也太傲慢,想当初他和他的父亲辽东巡抚方一藻放低了姿态想融入,想将他们收归己用,结果人家不买账,让他们父子碰了一鼻子灰。
否则的话,他方光琛也不会到松山城来,也不会甘心到杨振的总兵府里,做个并没有实际品级的总兵府谘议了。
想到了这些,方光琛脸色一沉,摇着手中的折扇,继续说道:“都督给了他们台阶,他们不下,都督还能如何?既然如此,咱们大可不必再等下去了。再说今天可是都督大喜的日子,也是咱们松山城大喜的日子,过了吉时,反倒不美!”
听了张得贵、方光琛两个人说的话,再看看总兵府门前长街上已经落了座翘首等待着宴席的各部将士,杨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没错,既然如此,不必等了,传令奏乐,开席!”
杨振话音一落,早有等待在侧的协理营务处帮办们立刻传令去了,只片刻,总兵府内外再次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等到开席的命令传下去,一道道酒肉摆上桌,总兵府内外登时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派热闹非凡。
杨振的父母高堂已经没了,自然也免了跪拜父母高堂的这一礼,但是杨振回了总兵府内院,再次别出心裁起来。
他先回了内院,来到仇碧涵的面前,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对她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杨振的正妻,也就是这座总兵府后院的女主人了,然而做我杨振的妻子可不容易,你心里可做好了准备?”
杨振没有在外面应酬松山各部将领,而是回到了他们婚房之中,还立刻赶走了仇碧涵身边的丫鬟,这让已经她有些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杨振要做什么。
一时间她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可是唯独没有想到杨振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当下仇碧涵深呼吸一下,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小声回答道:“在碧涵心中,将军乃是当世之英雄,能嫁给将军为妻,是碧涵三生修来的福气,今后自是与将军生死相随,祸福与共,——为将军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
从当初仇碧涵在田庄台仇氏大院里意外撞见杨振到现在,她实际上一共也没有跟杨振说上过几句话,此时此刻,又不知道杨振因何提出这样的问题,心里紧张之余,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说到生死相随,祸福与共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今天可是喜庆的日子,不能说死说祸之类的字眼,立刻就改了口,说出要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之类的话了。
这话倒叫杨振听了一笑,当下在床边挨着她坐了,接着对她说道:“杨振一介武夫,今日能娶你为妻,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肩负重任,军务繁忙,今后恐怕是征战在外的时候居多,不能够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啊!”
仇碧涵一听杨振是这个意思,立刻回答道:“碧涵父祖辈皆武人,说是出身将门世家也不为过,将门女眷寂寞空闺到白首比比皆是,其中之委屈辛酸,碧涵打小就理会得。今日能得嫁将军,来日即苦,亦心甘情愿,将军可不必顾虑。”
杨振听她这样说,遂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松山乃是前线,咱们大可不必拘泥于俗礼。一会儿你随我一同出外,到总兵府前面院中,先拜了天地,然后与我一起见见松山各部将领,逐桌敬他们一杯水酒,今日之礼就算完成!”
杨振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想说的是,今后他总有外出征战的时候,一旦外出作战,总兵府的事务乃至松山城的事务即无法亲自监管,今日既然成了亲,他就不可能让仇碧涵这个总兵夫人,终日待在总兵府的内院里无所事事。
他要让她慢慢走向前台,或者至少帮他分担一些事务,尤其是在他不在松山城的时候要发挥一些举足轻重的作用。
杨振先前铺垫了那么多,到最后虽然没有明白说出他的意图,但是兰心蕙质的仇碧涵却是一点就透了。
她在心里默想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将军的意思,碧涵晓得了。一切都听从将军的安排。”
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或者良家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有到处抛头露面的,只有卖艺或者卖身的娼妓优伶风尘女子,才会整天价抛头露面。
所以,杨振的这个想法并非合情合理,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专门征求仇碧涵的意见了。
当下,杨振见她犹豫片刻即表示同意,随即吩咐了人,去院里预备当众拜天地要用的香案。
也是趁着这个等待的时间,杨振说服了仇碧涵同意,免去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俗礼,用双手缓缓揭开了蒙在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了仇碧涵那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