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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新命记全文阅读

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一章 升赏

    杨朝进、方一藻两个人上次前来松山城的时候,大概是一个月前,到此时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再来松山城,却发现了许多明显的不同。

    松山城南门外三五里内好几处驻兵的墩、台,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了,拆下来的石料也全被搜刮一空,那些原本驻兵的墩台处,现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白地。

    方一藻先前在宁远城里听说过有关的传言,当时他还以为,这又是祖大寿及其麾下各城守将,为了搞垮杨振而散布到后方去的谣言。

    然而,到此一看,才知道杨振驻扎的松山城,真的这么干了,而且干得这么彻底,不仅完全弃守了松山城周边的外围防线,而且还把当年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物力才构筑起来的那些墩堡敌台全给拆了。

    这个情况,看得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快。

    他是坐镇宁远的辽东巡抚,按理,松锦防线上的一举一动都应该向他报备,经他允许才可以行动。

    杨振不向锦州城里的祖大寿报告也就罢了,可是不向他这个辽东巡抚报告,就擅自拆除松山城外围防御工事,却叫他极不舒服。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这一回初见杨振的时候,借故发作他一番的根本原因。

    却说杨振领了旨意,陪着杨朝进和方一藻等人绕过正在修筑的南门棱堡瓮城,沿着可以设计的旁门左道,进了松山城。

    一路上,杨振趁机向杨朝进和方一藻解释了增筑瓮城的决定,以及增修瓮城石料的来源。

    增修瓮城,当然是需要大量银子的,而这些问题,正该是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和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解决的问题。

    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解决办法,当即连连称赞,对杨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做法十分称赏。

    这样的事情,如果层层上报,请求辽东巡抚衙门给予财力方面的支持,或者请求朝廷给予财力方面的支持,那么到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的下场。

    方一藻一路走,一路看,直到看了新修的瓮城,听了杨振的解释,注意到了瓮城石料的来源,方才恍然大悟,脸色也才好看了许多。

    毕竟,杨振若非自作主张,而是把问题报给了他这个巡抚,除了眼前这个方法之外,他也不可能有别的更好办法。

    到最后,辽东巡抚方一藻也只能是暗自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等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下榻的真武庙,原本还想着借机提出此事再敲打敲打杨振的方一藻,彻底偃旗息鼓,对此事提也不提了。

    松山城东北角上的真武庙,是杨振预备给杨朝进的监军内臣驻地兼官署。

    杨振领着松山城的众将簇拥着杨朝进和方一藻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杨朝进又当众宣读了兵部对跟随杨振出击敌后的那些松山将领的奖掖。

    第一批,当然是那些跟随杨振一起渡海出击敌后的将领,包括吕品奇、李禄、张臣、张国淦、潘喜。

    其中松山参将吕品奇,出击敌后有功,由参将擢升为副将,仍领所部兵马驻防松山,由总兵官杨振节制。

    征东先遣营游击李禄,出击敌后有功,由游击擢升为征东先遣营参将,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征东先遣营守备张臣,出击敌后有功,连升两级,由守备擢升为征东先遣营游击,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张国淦和潘喜两个人,也从之前的千总官连升两级,一跃而成为了征东先遣营的都司。

    征东先遣营的营制编成,与其他募兵而成的经制营头全不一样,所以兵部也并没有在给这些人的奖掖文书和官凭之中,明确界定他们新的职分。

    凡是涉及到征东先遣营职司的,一概以“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这样的话而代之。

    仅凭这句话,不管崇祯皇帝或者兵部授予了这些人什么样的武职或者官衔,他们都仍然是杨振的部下。

    杨朝进宣读的第二批,则是留守松山城的征东先遣营将佐,包括了张得贵、潘文茂和王守堂三人。

    其中征东先遣营参将张得贵,以留守松山有功,由参将擢升为征东先遣营副将,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征东先遣营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千总官潘文茂、王守堂,同样以留守松山有功,由千总而连升两级,一跃成为征东先遣营里的新晋都司之一。

    对于他们三个人的拔擢,自然是杨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有意安排。

    张得贵就不用说了,作为杨振曾经手下排位第一的将领,打仗的本事虽然一般,可是贵在忠心耿耿,同时任劳任怨,又很得军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杨振最早的那个广宁后屯卫圈子里的灵魂人物,是杨振在松山官军之中的基本盘。

    这样的人物,在整个征东先遣营里面,就像是一个压舱石,或者说是定海神针一样,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他的功劳不在于跟着冲锋陷阵,不在于杀敌俘获如何,而在于帮着杨振打理营务,稳定后方。

    张得贵的地位和作用如此重要,那么他的职衔就不能长期低于夏成德、祖克勇、吕品奇等人。

    尤其当杨振的基本盘里,那些小字辈的人物,比如李禄,都已经做到了参将位置的时候,张得贵仍然停留在原来的职衔上就不好了。

    而且对于他现在担着的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的职司,也是不利的。

    杨振要提高协理营务处的地位,树立协理营务处的权威,首先就要从提高张得贵的地位着手。

    所以,不管是出于公,还是出于私,杨振都不能落下了张得贵这个自己麾下的老伙计。

    相应的是,等到这一次朝廷封赏的结果宣读出来,在座的众将并没有人对张得贵的晋升感到意外。

    不管是松山城原有的将领,比如夏成德、吕品奇,还是征东先遣营里的诸将,包括祖克勇、徐昌永、李禄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对潘文茂和王守堂的拔擢,当时引起了一些人的惊叹。

    松山官军里的众将,许多人知道杨振十分重视制铁所和弹药厂的作用,十分重视火器的改良和采用。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杨振会对先遣营辖下的匠人重视到了这个程度。

    这些人一没有跟着横渡汪洋,二没有在阵前放枪放炮,就是留在松山城里炼铁制药,也能与阵前立功一样获得晋升封赏。

    对此,杨振丝毫不做什么解释,他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在松山官军之中,尤其在征东先遣营里面,树立起这样的导向,或者说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凡是能够改良火器的,与陷阵杀敌一样有功必赏。

    潘文茂与王守堂两个,由于职级较低,没能出现在迎接朝廷传旨钦差的场合,但是杨振相信,他们两个晋升的消息传开之后,弹药厂、制铁所必定士气高涨。

    第二批奖掖的兵部公文宣读完毕以后,很快杨朝进就宣读了第三批,其中就包括了人在现场已经有点望眼欲穿了的俞亮泰、仇震海两人。

    当然,整个第三批的名单里边,包括了三个人:

    辽海义勇俞亮泰于敌后起兵响应,且歼敌有功,今特准杨振所请,以其所部编入征东先遣营,任该员为所部船队都司;

    辽海义勇胡大宝于敌后起兵响应,且歼敌有功,今特准杨振所请,任为盖州湾守备,归总兵官杨振统率指挥。

    前东江旧部仇震海幡然悔悟、弃暗投明,且能率辽河口舟师来归,其一切过往,概不追究,今特准杨振所请,任为锦州湾海防游击,其部编入征东先遣营,归总兵官杨振统率指挥。

    俞亮泰、仇震海留到了最后才宣读,让两个人的心情先是沉到了最低处,然后突然之间又翻转了过来,直令在场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

    尤其是仇震海,是以被俘投降的俘虏身份,跟着杨振回到松山城这边来的,虽然之前杨振已经向他保证过了,但是大明朝的事情,可不是一个松山城的团练总兵说了算的。

    万一他的那些前科,不被一贯清高自大的大明朝廷官员们接受,比如说不被兵部考功司或者武选司的官员们所接受,那么杨振说得再好,也是口惠而实不至。

    一旦如此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他总不能一直以杨振的私人部属身份,在松山城长久立足下去吧。

    他是一个人,那也就罢了,杨振调离了松山,他跟着随行即可,问题是他从田庄台那里带出来老老少少上千口子人,这些人可不能一直作为黑户存在下去。

    是以,直到杨朝进的口中念出了他的名字,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对他来说,是游击,还是参将,并没有根本的区别,根本的区别在于,现在朝廷承认了他们的存在,并且一切过往,概不追究。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他从满鞑子那边带回来的老弟兄们,再次获得了大明朝官军的正式身份。

第三六二章 都督

    杨朝进在真武庙当众宣读的这些兵部任命,当然早在杨振的料想之中了。

    因为所有这些任命,都是由他亲自拟定了以后,亲手交给张若麒和杨朝进,让他们带回京师去的。

    其中的那些轻重缓急,也都是经过了他的一番审慎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再经过张若麒的手上报到兵部去,自是毫无意外。

    杨振也曾想过利用新编征东先遣营的机会,打破过去的那一套,在征东先遣营里自成体系。

    可是他思前想后,还没有这么做,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营职官衔的叫法,已经在大明朝上上下下深入人心了。

    要是真的搞出一个全新的东西来取代它,估计一时半会儿,甚至有可能三年五载,先遣营的上上下下恐怕也接受不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将就着利用现有的这一套,老瓶装新酒,先这么实验着,因为他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年五年的时间了。

    且说杨朝进宣读完了对这些人的奖掖公文,在场的那些获得了晋升的大小将领,以张得贵、吕品奇为首,先是拜了杨朝进这个代表朝廷的钦差,然后就势捎带着拜了辽东巡抚,紧接着,众人就又重新起身,来到杨振的面前,郑重其事地拜了杨振。

    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众人嘴里不说,但是心中都有数。

    “杨总镇,前番渡海出击敌后有功的将领,除了松山的诸位以外,另有觉华岛水师营参将袁进,也因为转运兵马渡海有功,因你所请,升任副将。”

    松山城诸将的升赏任命结束之后,杨朝进继续说道:“依着圣上和兵部的安排,袁进袁副将,今后仍领水师驻防觉华岛,主要担负朝廷辽饷转运的职司,主要仍归朝廷督饷郎中节制指挥。

    “但是鉴于上次你部解围松山、锦州诸城,以及本次渡海出击敌后,皆有借重水师的地方,依着圣上和兵部的意思,袁副将所领觉华岛水师,今后并受杨总镇节制!这个旨意,本钦差已在宁远,向方抚院、督饷袁郎中,以及觉华岛袁副将宣读过了!”

    杨振听了杨朝进的这番话话,当下心中恍然,于是向上拱手过顶,嘴里着连连说着天恩浩荡天恩浩荡。

    这时,方一藻也捋须笑道:“杨总镇,朝廷对于觉华岛水师的这个安排,足可见圣上对你的信重。

    “而且,自当年皮岛沦陷,东江镇烟消云散以后,山海关外再有两总镇之设,这份皇恩浩荡,更是不容辜负,你可要好好体味其中深意,好自为之啊!”

    杨朝进所说的话,杨振一句天恩浩荡感激不尽就可以打发了,可以对方一藻说出的这番话,他却不由地细想了一番。

    对于袁进,包括袁进掌握的觉华岛水师,以及袁进背后的朝廷督饷郎中袁枢,他当然是要拉拢的。

    之前的海上转运兵马,杨振对袁进所部水师多有依赖,袁进的功劳,他自是要帮着上达天听,所以凭借这次功劳,袁进再往上走一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崇祯皇帝能够让觉华岛的水师并受自己的节制,说实话,这个倒是有点让杨振感到喜出望外了。

    由此看来,崇祯皇帝以及他现在所信任的陈新甲,也并不完糊涂,同时,对于自己的信任,也算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了。

    但是方一藻所说的话,却又让他不能不深思,崇祯皇帝这么做了以后,自己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杨振虽然出身辽东都司,其父辈、祖辈是世袭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可是现在的他,在辽左一带,即关、宁、松、锦这一带,已经毫无根基可言了。

    这一点,他自己清楚,崇祯皇帝以及陈新甲这样的朝廷大臣应该也清楚。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崇祯皇帝以及朝廷大臣这么捧他,把他抬举到与祖大寿并列的地位,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实在不好说。

    或许,京师朝堂的君臣们,只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制衡或者消解祖大寿及其所部辽东军这个威胁吧。

    可是即便如此,在辽西这个狭长的地带,尤其是松锦防线之上,一下子弄两个挂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这个分化、制衡的打法,也实在是有点痕迹太重了。

    好在自己这一次从边外返回松山的路上,已经在小红螺山与祖大寿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与谅解,想来朝廷对于自己的这个任命,不至于真的激怒祖大寿吧。

    却说杨振听了杨朝进和方一藻所说的话,心思电转之下,很快就决定,自己还是要继续保持低调,至少要放低姿态。

    当下,杨振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先是又一次谢过了天恩浩荡,然后冲着杨朝进和方一藻一躬身,说道:

    “杨公公,抚院大人,杨振承蒙圣上和陈本兵错爱,竟以微末之功,得授朝廷征东前将军之印,并被委任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总兵官,此乃天恩浩荡,杨振自是不敢不受。

    “但是,杨振自知在辽左关宁松锦之地,资历浅薄,威望不著,号令尚不及于松山之外,绝不敢以总镇自居!”

    说到这里,杨振回望堂上林立的众将,又对众将说道:“日后,诸位不论公私场合,绝不允许以总镇或者大帅呼我!”

    “卑职遵命!”

    堂上松山众将听见杨振这么说,知他担忧犯了祖大寿及其所部将士的忌讳,担忧与锦州军不和,当下齐声领命。

    “这么说,汉卿倒是顾全大局。既然如此,左右不若以都督相称,毕竟是圣上钦赐挂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终究不能混同于一般总兵。”

    崇祯皇帝的心思,方一藻其实很清楚,可是身在关外军前的他,最怕的是松锦防线的不稳。

    他对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东军众将,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他倒是希望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能够取代祖大寿及其麾下兵马的地位。

    然而,在宁远任职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深刻地认识到,松锦防线,包括松锦防线背后的关宁防线,一时半会儿根本离不开祖大寿。

    背地里怎么斗都可以,但是明面上却不能撕破脸,不能斗破了,若是把祖大寿惹毛了,放开松锦防线,那么宁远就立刻首当其冲了。

    所以,方一藻尽管知道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这么拔擢杨振的意图,但他却不能不稳一稳,免得杨振真的得意忘形,激怒了祖大寿,让目前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松锦防线再出了纰漏。

    方一藻说完了前面那番话,见杨振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而堂上众将也是一脸懵懂的样子,他又笑着对杨振继续说道:

    “汉卿贤侄,这一次,你不是从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擢了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吗?都督同知,也是都督嘛,于情于理于法,这么叫法,都说得过去!”

    “都督?”

    杨振听了方一藻的话,想起周瑜这个三国演义里有名的都督,一时有些哑然失笑,心想,自己竟然也有被叫都督的那一天。

    不过,他再一想,却发现这么个叫法,既与一般总兵区别了开来,显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凡,又避免了与祖大寿的总镇大帅并称的忌讳,倒是一个适当的叫法。

    大明朝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很多,左都督,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可以尊称为都督。

    但是,有的是实任,有的则只是荣衔。

    五军都督府里实任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等职务,一般都是由勋贵出身的公侯伯出任,自是尊贵无比。

    但是仅有荣衔而无实任的都督,到了明末的时候,那真是多了去了,但凡是一镇的总兵官,总会有一个都督的荣衔。

    这就像一般外出督师的文臣都要挂个兵部尚书的头衔一样,大部分镇守一地的总兵官,都会有一个左都督、右都督或者都督同知的头衔。

    杨振本是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的世袭指挥使出身,这个世职已经很高了,上一次率军解围松山以后,因功擢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这一回又从挂名的都督佥事,变成了挂名的都督同知。

    若在洪武年间,以都督同知的身份,直接叫都督,那是不允许的,等于僭越,但是自永乐以后,这样的僭越已经渐渐成了常态。

    到了明末,更是礼崩乐坏,连都督佥事都被尊称为都督了,更何况都督同知呢!

    杨振想着这些,正要点头答应下来,却听见杨朝进在一边点着头说道:“倒也是。若是锦州祖总镇在意,那就以都督相称吧。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委屈了汉卿你啊!”

第三六三章 重炮

    杨朝进当日午后抵达松山城,而他从京师带来的车马队伍里的最后一批,直到当日傍晚时分,才全部进了松山城。

    最后一批抵达松山的车队,却是朝廷拨给征东先遣营的各式火炮,包括京师炮厂自铸青铜红夷大炮两门,大将军炮十五门,佛郎机子母炮六十门。

    其中的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也就罢了,松山官军早就见惯了。

    毕竟松锦前线的官军装备一向不错,比起大多数内地官军来说,他们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但是,当那两门体量巨大、一门就重达四五千斤的青铜红夷大炮,在傍晚时分,压轴登场,运抵松山城的时候,依然引起了轰动,使得松山城内已经欢欣鼓舞、十分高涨的士气再一次噌噌噌地往上涨。

    在明末的这个年代,重型红夷大炮是大明朝这边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强火力,也是山海关外那些坚守城池的将士们心目中最大的凭借了。

    然而由于明末国力有限,即使在关、宁、松、锦这些抗击满清的前沿地区,红夷大炮也仍然是稀有之物。

    而且,大明朝早年从香山澳采购的、为数不多的卜加劳铸炮厂出品的重型红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京师,以及山海关、宁远、锦州这样的城池之上。

    像松山城这样重要的城池,虽然战略地位日益凸显,可是迄今为止,也只部署了区区一门而已,而且这一门,还不是最大型号的那种。

    当时,大明朝的红夷大炮,主要采购自香山澳的葡萄牙殖民者开办的一个铸炮厂,名字就叫做卜加劳铸炮厂。

    这个卜加劳铸炮厂仿造的所谓英格兰海军舰炮,型号大体上分为三种,其中最大型号即一号重炮,长约一丈,部署城头,炮口昂起,号称能打十六里远。

    二号重炮,长约八尺,采取同样的部署方式,号称能打十二里。

    三号重炮,长约六尺,按现在的说法,火炮身管长达两米,守城与野战皆可用,部署在城头,炮口稍昂,射程能打八里。

    明末香山澳卜加劳铸炮厂仿造的这几款西式火炮,不分大小款,在当时的大明朝统称为红夷大炮。

    天启年间,崇祯年间,大明朝廷先后从香山澳卜加劳铸炮厂花费重金采购了许多这样的红夷大炮。

    由于最大型号的红夷大炮运送不便,而且价格昂贵,所以采购的比较少,主要部署在了京师和山海关。

    而采购较多的,就是二号红夷大炮和三号红夷大炮,或者说中型红夷大炮和轻型红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了辽东前线的关、宁、锦州等地。

    当年袁崇焕守宁远,取得的所谓宁远大捷,实际上凭借的就是这批红夷大炮中的中型和轻型红夷大炮。

    当然了,红夷大炮的威力并没有它号称的那么厉害,而且部署在城头上能够打出的最大射程,实际上跟它的有效射程之间差距甚大。

    最大射程,只是它理论上能够打出去的最远距离,这一点跟它所部署的位置,射击的角度,以及所使用火药的质量、弹丸的重量,都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一切条件均符合,均完美的状态下,能够打出去的最大距离,就是它的最大射程。

    可是这个最大射程,与它的有效射程,即它的有效杀伤半径,却根本不能划等号。

    从明末红夷大炮在战场上的实际威力来看,它的有效射程或者说实际杀伤半径,是大打折扣的。

    根据后世的测算,即使是将它部署在高达一丈多高的城墙炮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比如宁远城头的那些红夷大炮,其有效射程或者说实际杀伤距离,也只有大概一千五百米到两千五百米之间。

    以当时的实际条件,即便是最大号的红夷大炮,即使是部署在城墙炮台上以四十度角仰射,也根本不可能打出十里开外的距离。

    所以那种一炮打出去,糜烂十几里的骇人场面,是不会在明末出现的。

    但是,这其中的道道,却不是此刻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所能够闹得清楚的,当年宁远大捷的威名,红夷大炮的威名,早已经传遍了天下,已经人人耳熟能详了。

    最重要的是,从那时起,红夷大炮的威力就已经成为了辽东前线官军能够坚守城池的重要底气所在了。

    所以,当崇祯皇帝重用西洋人在京师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运抵松山城后,消息传开,参加过松山保卫战的松山官军,立刻就沸腾了。

    一丈多的体长,三寸多的口径,四五千斤的重量,在十几匹骡马共同拖拽之下隆隆前行的巨大炮车……

    这一切,落在松山官军的眼里,看起来是那么令人心安,又那么令人激动。

    因为就在几个月前的松山保卫战之中,几乎整个松山城里的官军,都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状况之下,说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点也不为过。

    而在整个松山保卫战期间,松山城内唯一拥有还手之力的,就是西城炮台上布置的那一门红夷大炮了。

    满鞑子重兵围攻松山城,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是,当初坚守城池的松山官军士卒却不管那么多。

    在他们看来,如果松山城能像锦州城、宁远城或者山海关的关城那样,拥有更多守城的红夷大炮,那么一向欺软怕硬的满鞑子,恐怕也不至于那么嚣张,不至于专门摁着松山城打个没完没了了。

    对他们来说,满鞑子放着锦州城不大,而专打松山城,主要是因为松山城城小、炮少,看起来比较好打,或者说比较好欺负。

    一旦松山城的重炮多了,尤其是增修的瓮城上部署了重炮,满鞑子或许就不敢来了,到时候松山城也就稳如泰山了。

    也正因此,等到亲眼目睹大批火炮入城带来的兴奋渐渐平静下来之后,这些火炮怎么分配,尤其是那两门体量巨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怎么分配的问题,成了当天夜里松山城各部人马私底下热议的话题。

    不过,类似这样的军中热议话题,到了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李吉的渠道,被报告到了杨振这里。

    杨朝进、方一藻等人抵达松山城的当天晚上,杨振作为松山城的主帅,自是要全程陪同在侧,陪吃陪喝陪聊天,直到当天深夜。

    到了第二天上午辰时,杨朝进、方一藻一行早饭罢后,终于离开了松山城,轻车简从地前往锦州传旨去了。

    新任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则奉了杨振命令,领了金士俊所部人马,陪同杨朝进、方一藻一行,前往锦州去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算终于抽出了时间,将松山城内外各部将领召集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议事。

    崇祯十二年六月十七日上午巳时,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议事大堂人头攒动,众将齐聚,新晋的副将张得贵、吕品奇,以及大量新晋的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济济一堂,彼此之间相互道贺着,寒暄着,一派喜气洋洋。

    最近几个月来,松山城各路官军好事连连,起先是里应外合打退了满鞑子的围攻,获得了朝廷的厚赏。

    然后是渡海出击敌后,并且凯旋归来,随行各路人马以十分微小的牺牲和代价,赢得了巨大的收获。

    紧接着,就是前不久的西出边外之行,成功地截获了张家口出来的汉奸商队,带回来的各种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再接着,就是这一回朝廷对出击敌后的封赏了。

    这一次,不光是杨振本人往前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而且连带着杨振麾下许多人都在升迁路上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很多人在短短小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连升数级,其中一些,甚至从原来什么都不是的白身起步,不仅跨入了朝廷武官的行列,而且跨入了参游都守的行列。

    虽然朝廷的中下阶武官,比如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到了崇祯末年的时候已经烂大街,不值钱了,但是这些武职,终归是朝廷的经制武官身份。

    尤其是其中游击以上武职,都可以称为将军了,比如游击就可以称为游击将军。

    这在崇祯年间以前,是很多行伍出身之人穷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地位,难以获得的身份。

    而现在,他们这些人跟着杨振,却在短短的数月之间就做到了这一点。

    朝廷的晋升命令昨日公布之后,他们心中的欣喜若狂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一点也没有减弱的意思,彼此见了面,人人喜气洋洋。

    不过,获得了升迁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升迁因何而来,若是没有杨振,眼前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所以,当杨振的身影,一出现在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的议事大堂门口,堂上云集的众将——不管是坐着闲谈的,还是站着笑语的,立刻都收了声,然后齐刷刷地冲着杨振单膝跪地,一起抱拳垂首,说道:

    “卑职——参见都督!”

    杨振见众将向他单膝跪地行礼并称自己为都督,当下会心一笑,从众将之间走过,在议事堂上刻意留给他的一张官帽椅上坐定了,然后才笑着对众将说道:

    “起来,起来,都起来,落座议事!”

第三六四章 不虚

    议事堂上有尊卑,但是每一个有资格前来总兵府议事的将领,不管大小,此时此刻都有座位。

    杨振自己坐北朝南,靠里居中,左右两边分别是征东营的两位副将和松山城的两位副将,再往下,则依次是各部的参、游、都、守了。

    除了新任的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杨振先前的副官、新晋的东门外守备金士俊两个不在场以外,各部人马之中守备以上将佐,尽皆在座。

    虽然每个座位上没有写上名字,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自不会坐错了。

    ——左右两侧,皆以杨振所在的位置为排头,职务高的在前,职务低的在后,至于同样职务的两个人,则是先晋升的在前,后晋升的在后。

    眼下,整个议事堂内,除了整整齐齐端坐着的两排将领之外,就是位于这些将领身后记录会议内容以及保障会议进行的协理营务处人员了。

    “今天把大家叫来会议,一共有三件事情要跟大家说说!第一件,是向诸位通报一下前不久草原之行的情况,好叫各部将士们心中有数。第二件,是明确一下我们松山城接下来的打算,好叫各部将士知所趋赴。”

    杨振见众将落座已毕,当下也不寒暄,上来直接开门见山地对众将说道:“至于第三个嘛,则是拣选各部有功士卒,进阶千把总的升赏问题。”

    杨振的这几个议题一抛出,立刻引起了在场众将的高度关注,一个个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因为杨振提出的这几个问题,正是这几天松山官军各部将士最为关注的问题。

    有了李吉的统计公所之后,松山官军各部士卒日常最为关心、日常议论最多的问题,对杨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然了,这些问题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下层士卒们的牢骚、抱怨、猜测、议论,甚至是对各种小道消息的津津乐道,基本都是半公开的,只是需要有心人的收集与报告罢了。

    但是对如今的杨振来说,随着他地位上升,权威日重,事务繁多,他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每日下沉最底层的士卒之中,再跟他们在一条堑壕里睡觉,在一个大锅里吃饭了。

    如果没有专人帮他搜集这些东西,那他还真的很难像过去那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下层士卒们的心思动向。

    眼下李吉负责的统计公所,虽然处在草台班子刚搭起的初级状态,完成别的高难度任务力有未逮,属于有心无力,可是干这个坐探、记听、消息集散的事情,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各种各样散乱的消息,汇聚到李吉这里,然后分门别类、稍加整理,就报告到了杨振的耳朵里。

    比如,杨振一行这一次从边外带回那么多车马驼队,都有些什么物资啊,准备怎么分配啊,除了先遣营以外,有没有其他各部留守将士们的份儿啊。

    再比如,松山各部人马中的那些把总官和棚长们,眼看着那些需要朝廷兵部颁发的晋升命令都已纷纷下达,眼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个飞黄腾达,他们的心里就像长满了野草一样,无不盼望着来自杨振的直接拔擢,尽快落到自己的头上。

    如今松山城内各部士卒都知道,不止是征东先遣营千总以下武职,可以由杨振直接签发委任状,而且与征东营并受节制的松山各路人马中的千总、把总,都可以由杨振凭借其征东前将军印直接拔擢委任。

    新来的监军杨公公,按例只管守备以上将领的考功、奖惩与任免,而千总及其以下,仍由杨振拍板任免。

    随着圣旨一起到来的那些盖着兵部大印却空了姓名的空白官凭告身,对这些基层士卒的诱惑力,简直是无与伦比的。

    当然了,随着朝廷调拨的火炮入城,尤其是那两门前所未见的重型红夷大炮的入城,有关这些火炮分配问题的议论,自然也涌现出来了。

    此前的松山城中,除了夏成德所部驻守的西门现有一门红夷大炮之外,吕品奇所部驻守的南门没有,征东先遣营各部驻守的东门和北门也没有。

    现在朝廷拨给了两门,那么这两门举足轻重、人人眼红的重炮又该怎么分配?

    各部将士们比较关心并且议论纷纷的问题,就需要杨振尽快做出明确安排,以便平息各种猜测议论。

    众将的目光集中在杨振的脚下,不与杨振对视,但却人人摒心静气,侧耳倾听,这个时候就听见杨振说道:

    “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但咱们还是要一个一个来!先说第一个——前不久我带先遣营一部人马到边外去,一者是为了接应杨珅新募兵员,二者则是为了截获从张家口出来的一支通虏资敌的汉奸商队!

    “因着有关商队的消息并不确切,茫茫草原无处着手,成功的几率有,但失败的几率更大,所以临行之前,就没有跟大家一一细说。

    “然而先遣营此行,却是邀天之幸,我们一切顺利,不仅杨珅新募兵员一切顺利,截获那支汉奸商队的事情,也是一切顺利。当然了,也是那些通虏资敌的汉奸商队多行不义必自毙,合该落在我们手里!”

    这些情况,其实在座的众将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杨振把这个事情简单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然后对着坐在左手第二位张得贵说道:

    “张副将,你管着协理营务处,这次物资入城安置,也是你们协理营务处在负责登记统计,你且给大家大体说说,咱们先遣营这一行都有些多少收获!”

    前不久的边外之行,是杨振亲自带队去的,大概有些什么重要收获,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底数。

    而且张得贵他们当夜统计好了各类物资人畜的数量之后,次日一早就把详细的账目交到了杨振的手里让他过目,所以具体情况杨振也是知道的。

    但是身为松山城各路兵马的主帅,在这样的案牍公务之上,自是不应由他再冲在一线了。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话,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冲着杨振略一躬身,尔后一伸手,站立在他身后的仇必勇,立刻奉上了一本账簿。

    张得贵接过了账簿,一边翻看着,一边说道:“这回都——督一行,从边外带回来的东西,能吃的,能穿的,能用的,各种缴获物资相当不少,大到车马骆驼,铁料盐茶,小到针头线脑,日用百货,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先说车马骆驼——”

    这几天,张得贵异常忙碌,但是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毫无疲倦颜色,此时说起登记入城的物资,更是意气风发。

    “各类大车,合计五百八十八辆,各类马匹合计四千六百六十六匹,——其中辕马、驮马三千一百四十一匹,骑马一千五百二十五匹,另有骡子一千四百六十四匹,牛三百四十七头!当然还是骆驼最多,合计五千四百九十一峰!”

    张得贵说到这里,堂上众将已经是惊呼连连,感叹之声此伏彼起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要么出身将门,要么世代军户,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从张家口出去行走边外的商队,竟然会有这么雄厚的资财,——用到的牛车、马车、骡车,动辄就能有成百上千辆,使用的骡子、驮马、骆驼,动辄就能有上万匹。

    这个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大多数人的想象,他们只看到车马驼队很多,多到令他们见首不见尾,但却依旧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

    不过,杨振很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再世为人的他,很清楚明末清初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实力。

    特别是这次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虽然是以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为主,但是却也联合了许多其他商家,规模自然不同。

    即使是只有张家口山右商会的八大家,五百八十八辆牛拉大车、骡马大车平均下来,每家也不过才凑了不到八十辆大车,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当然了,杨振也清楚,这支商队带出来的大车,绝对不止自己带回松山城的这么五百来辆。

    因为其中有一部分,在土城子一带的战斗中就被毁掉了,还有一部分,则在努鲁尔虎山南端泡子沿附近的那段山道上被推入到山沟里去了。

    要是这么算起来的话,张家口出来的这支大商队之规模,还远在杨振能够带回的这个规模之上呢。

    至于商队拉车的骡马和牛的数量,则又必定远远高于大车的数量了。

    因为行走在边外草原上的老式牛拉大车,几乎清一色都是两套车,也就是一前一后有两头牛共拉。

    而骡马大车,通常都是三套车或者四套车,那些载了铁条、铳管等重物的骡马大车,所需要的的骡子和辕马就更多了。

    这么合计了一番之后,杨振再去听张得贵语带兴奋的介绍,心里就一点波澜也没有了,他知道此行不虚。

第三六五章 数字

    “铁条并各种铁器铜器共计两千四百五十六箱,陶器、瓷器一千二百箱,烧锅老汾酒一千八百箱,一箱是四坛。以上物资,皆是祖副将、俞统带用船运送回来的!

    “此外,各类棉麻布料绸缎共计卸了九十九辆大车,共计两千九百七十箱,一箱之内是十匹,想想这是多少?!

    “还有麦、豆、粟、米等粮食,卸了一百六十四辆大车,共计三千四百八十麻袋,一麻袋约合一石!另有解州池盐八十一车,各类药材一百零二车……”

    张得贵手拿账簿,依旧满脸喜色地翻看着,报告着,而且时不时地卖个关子,叫在座的众将自己算算是多少,刺激众人的胃口。

    不过,在座的众将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了,对于从张得贵嘴里不断地蹦出来的庞大数字,也渐渐听得有些麻木了。

    而且在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粗人,识字的都少,根本没几个人拥有这个时代账房先生们的本事,哪里能做加减乘除的运算。

    所以,不仅对张得贵抛出的计算题,无人应答,就是对张得贵不断抛出的庞大数字,也无人能有异议。

    “其他的大宗物资,尚有那些驮马与骆驼身上的砖茶、皮货,一匹驮马两篓砖茶,一捆皮货,一峰骆驼四篓砖茶两捆皮货,诸位再想想,这么合计下来,一共又是多少?!”

    说到这里,张得贵终于合上了那本厚厚的账簿,看了看已经有点听傻了的众将,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至于剩下其余的,多是一些种类繁多的散碎之物,就不一一细说了!呵呵,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咱们松山城里绝对不缺茶喝,不缺皮袄穿了。

    “噢,对了,往后一年半载的,大家也不会短缺上好的羊肉吃,这回都督一行从边外弄回来的羊群也点清楚了,足足有八千四百八十一只啊!”

    张得贵最后的一句话,让原本听得有些麻木了的众将顿时清醒了许多,纷纷会意,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杨振见状,也是哈哈一笑,随后指着坐在左排末尾的杨珅,对众人说道:“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今后你们吃上了从草原带回来的羊,冬天穿上了新的羊皮袄,可一定要记得人家杨珅兄弟的恩惠呐!因为这些羊,都是他带着宣府新募的兵员在草原上截了,一路赶回来的啊!”

    有了这么多的羊,不光是有了肉食,而且除了难得的肉食之外,那一张张羊皮,也可以制成羊皮袄,令许多人熬过辽西寒冷漫长的冬季。

    杨珅这一次没得拔擢,主要是因为在当时报功的时候,杨振并不确定杨珅会不会从宣府回来,或者说会不会带着新募的兵员回来。

    同样让他无法确定的是,即使杨珅回来了,他也怀疑,自己所交办的事情杨珅究竟能办到什么程度。

    如果张家口的山右商会,短期内根本没有出塞贸易的打算,那么之前的一切计划,都将是空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谈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了。

    所以,当时的他并没有把杨珅摆进去,毕竟杨珅当时既没有跟着他出击敌后,也没有在松山城里。

    等他这一次在边外草原上大获成功,带着队伍返回松山城以后,之前的请功名单早已尘埃落定了,杨珅没有得到升赏,让他感到有些后悔。

    所以,此刻他听见张得贵说起羊群的事情,随口接过了话头,将杨珅褒奖了一番。

    杨振这么说了之后,在座的众将当然得捧场,不少人纷纷向着杨珅拱手抱拳致意,使得杨珅连忙站起来冲着杨振和众将作揖,连称不敢当。

    众人热闹了一阵,渐渐又肃静,杨振接着说道:“这次边外之行,虽说总体顺利,但也历经大小数番战斗,有几战也是险象环生,能够取得张副将方才提及的那些收获,其实也是多亏了祖副将、徐参将、杨珅、张臣、李禄他们的英勇奋战!”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向在座的祖克勇、徐昌永等人,这几个被点了名字的将领立刻站了起来,互相看看,尔后冲着杨振一起抱拳说道:

    “都督言重了,卑职不敢当!”

    杨振受封成为挂征东前将军印的镇戍总兵以后,他在官面上的实际地位,其实已经与祖大寿这个辽东大帅相当了。

    虽然他这个征东前将军镇守松山辽海等处总兵官,是崇祯皇帝别出心裁新设的,并不是传统九边重镇里面的镇戍总兵,但是即便如此,他这个挂印总兵却也不是类似团练总兵那种杂牌子总兵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也因此,这个任命一下达,松山众将对待杨振的态度很快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连一贯自恃与杨振关系不错、在杨振面前十分随意的徐昌永,也收敛了许多。

    至于这个局面的出现到底是好是坏,杨振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此刻,他见这几个将领都说不敢当,当即摆了摆手,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呢?在松山城,在先遣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即令我们这次西出边外情形特殊,有功无法上达天听,但是,凡有功劳之人,你们的功劳,都刻在我杨振这里!”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在自己的左侧胸口用力拍了拍,发出砰砰的轻响,尔后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诸位,但放宽心,今后在咱们松山城,跟着我杨振,立功的机会多得是,到时候累功以进,也是一样!”

    升官的事情,谁会不想呢?

    所以,杨振一说完这些话,祖克勇、徐昌永、杨珅等人立刻冲着杨振公躬身说道:“卑职谢过都督!”

    杨振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这几个人坐下,然后接着说道:“方才,张副将讲了我们在边外的收获,大家也都听了,此行不虚,所获甚多。如果咱们精打细算的话,起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咱们松山各路人马不必担忧吃穿用度短缺匮乏了。那么接下来,这些物资该当如何分配呢?”

    众将一听杨振这么说,都知道这是重点来了,连忙聚精会神细听。

    这时,众人就听见杨振肃容说道:“到底是该一股脑儿给各部将士分了,然后大家继续各过各的好呢,还是应该交给协理营务处集中统一经办,量入为出,定期给各部将士分发好呢?”

    杨振先是这么问了一个问题,随后扫视了众将一圈,见众人有的不解地看着自己,有的则皱眉陷入了沉思,于是接着说道:

    “依我看,还是集中起来,统一经办为好。松山城各部人马,已不是小数目,平时人吃马嚼,战时弓马弹药,所需要的粮秣饷械更不是小数目,只有集中起来,才能量入为出,只有统一经办,才能细水长流!”

    松山城的兵马构成情况,极其复杂,可谓是什么人都有,有前宣府镇的,比如杨振的基本盘,有前辽东镇的,比如祖克勇、夏成德、吕品奇,有前东江镇的,比如俞亮泰,更有投过满鞑子的,比如仇震海所部人马。

    此外,还有许多海盗队伍、马贼队伍,比如胡大宝、李麻、胡图格、敖日金,以及刘万忠等人。

    这么复杂的队伍构成,如果不能在粮饷供应上实现高度的集中统一,那么在号令指挥上,也很难实现高度的集中统一。

    如果现在有了粮饷物资,一股脑地全部分给了各部,省事倒是省事了,自己痛快了,他们也痛快了,可是各过各的这个局面,却扭转不过来。

    迄今为止,松山各路人马之中,还是只有杨振之前的先遣营,也就是征东先遣营,基本实现了粮饷物资、军械弹药等等军需物资的统一供应配给,同时也初步形成了一个自成一体的军需物资生产供应体系。

    他们自给自足的程度虽然还不够高,目前还只能供得起小规模的战斗,但是,他们毕竟走在通往更大程度自给自足的正确道路上。

    假以时日,一旦松山城自成一体的军需物资生产供应体系壮大了,能够供得起数万人马以松山城为基地开展大规模的作战了,那就真的成功了。

    然而,与此同时,与征东先遣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松山其他各部人马在粮秣饷械的问题上,以及在弹药军需等的供应上,则是一个各自为政、各自为战的局面。

    有的人马拥有自己的供应渠道,或者说自己的物资储备,平时关起门来过日子,你的东西可以给我,我的东西不能给你,门户思想严重。

    有的人马则是临时对付对付的思想严重,根本就没有长远打算。

    对他们来说,皇帝不差饿兵,粮饷总会有人给他们解决,至于弹药军需,反正暂时也不打仗,等到了打仗的时候再说。

    到时候,真没有弹药粮饷,我打不好还打不坏吗,我打不赢还打不输吗,至不济了,我还有两条腿,我还可以跑路嘛。

    在杨振的麾下各部兵马之中,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他并不清楚,毕竟人心隔肚皮,可是无论如何,他却不能这么想。

第三六六章 集中

    守松山或许是一时的,少一年两年,多则三年五年,可是灭东虏、平天下,却是必须要有长远规划的。

    而这个长远规划,必须从牢牢立足松山城开始,必须从牢牢掌握眼下松山官军各路人马入手。

    说到底,就是从牢牢掌控或者完全垄断松山各路人马的粮秣饷械、弹药军需入手,从各路人马后勤供应的高度集中统一入手。

    所有的粮饷军需物资,唯有集中统一供应,才能把松山各路人马真正拧成一股绳,最后打造成为一个切身利益一致的命运共同体。

    却说杨振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在座的众将各怀心思,一时无人回应,过了片刻,却是夏成德这个老牌子副将之一当先站了起来,斟酌着说道:

    “分有分的好处,统有统的好处,但要说哪个利于长久,利于细水长流,那还是统一的好!卑职完全赞成都督的想法!”

    夏成德站起来带头说了这个话以后,有些紧绷的场面立刻松动了。

    吕品奇左右看看,很快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的确如此,过去咱们一股脑分了,是因为当时没设协理营务处,现在有了协理营务处,我看还是给它统管的好!各部人马,按月按人,领取支用,也免了寅吃卯粮的烦恼!”

    夏、吕两个人表了态,但其他人仍无反应,既不符合,也不反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暂时弄不明白杨振的意图,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杨振方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明显地不利于征东先遣营的各部人马。

    这一次西出边外,夏吕两部未出一兵一卒,杨振从松山城带出去的人马,全部都是由先遣营各部构成的。

    按理说,截获了这么物资回来以后,即便先遣营不能独占这些物资,可是无论如何也该分得大头才对,就像上一次出击敌后凯旋归来时做的那样。

    但是杨振却没有那么做,这让张得贵、李禄、张臣有点把不准杨振的意思了,搞不懂杨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可是,搞不懂归搞不懂,作为杨振的基本盘,他们的心里即便有意见,当杨振已经表明了态度的时候,却是不会站出来反对的,只是沉默而已。

    杨振的目光先是从几番欲言又止的徐昌永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祖克勇的身上,意思很明确,就是请祖克勇表态。

    这个时候,祖克勇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将这次全部物资集中起来,统一支应各部,其中好处显而易见,卑职赞成都督的决定!”

    “徐参将,你呢?”

    杨振见祖克勇表态支持,当即心中笃定,先是打手势示意祖克勇坐下,随即面带笑容问起了徐昌永的意见。

    克服门户之见不容易,但是要想不断吸纳新的力量加入自己,从而不断壮大自己,唯有先克服自己的门户之见才行。

    但凡是心中有点大格局的人,应该都能看清楚这一点。

    杨振很明白为什么夏成德和吕品奇会抢先表态支持,说来说去,就是利益。

    因为杨振这么做,起码目前看,是对他们有利的。

    他们的人马没有跟着去,没出一分力,如果按照以前的做法,自然啥也别想得到。

    就算是杨振如同上回一样仗义,那么最好的结果,也依然是别人吃肉,他们喝汤。

    可是这一回,杨振改变了打法,这个打法对他们有利。

    当然,以他们在军中浮沉多年的经验,不会看不出这其中有利也有弊,有得也有失,可是近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却是明摆着的。

    至于赞同了这么做以后,他们还能不能保持住自己所部人马“兵为将有”的近乎独立的地位,此一时也顾不得了。

    那么,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杨振面带笑容,正在心里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盘算着,突然听见徐昌永“这个,这个”地吭哧瘪肚半天,终于说话了。

    “这个,这个,这个——,都督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吧,我老娘在世的时候常说吃亏是福,吃亏是福,除此之外,卑职也无甚高论!”

    “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徐昌永这个话,顿时仰脸哈哈大笑了起来,尔后笑着对他说道:“好一个吃亏是福,徐老兄说话真是从不叫我失望!请坐!请坐!”

    杨振先是笑着请徐昌永又坐下,然后扫视了众将一圈,问道:“有没有不同的想法?如果有,可以讲讲,如果没有,这个事情就这么办了!有没有不同的想法?”

    杨振反复问了问,在座众人都不说话。

    张得贵已经左右权衡了有一会儿了,可是听到杨振说到好一个吃亏是福的时候,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话。

    眼前的这个事情,虽然对那些跟着作战的先遣营弟兄们不太公平,可是归根结底,却利大于弊的。

    夏成德、吕品奇、仇震海这些人的确是凭空得了许多好处,他们不仅没有出力,而且因为所部人马不少,分得的物资肯定也会较多,乍看的确不公平。

    但是,这些人都是松山官军的一部分,就是这回不给他们分东西,将来呢,你还能真的不管吗?

    最起码,仇震海你就不能不管,一来仇震海眼瞅着就要成为杨振的姻亲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经办的,已经是妥妥的自己人了。

    二来仇震海所部是杨振从敌后带回来的,也已经编入征东先遣营了,他们的粮秣饷械供应本来就应当由先遣营承担。

    至于,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高兴了就贴补一点,不高兴了就当看不见。

    毕竟昨天杨朝进宣读的圣旨已经明确了,杨振以及他所领的松山各部人马已经是自成一家了,与祖家军已经是两条线了,不再直接接受锦州城的大帅府号令指挥了。

    那么从此以后,夏成德、吕品奇这两支原属辽东镇的、已经仅存不多的、由非祖家子弟亲戚指挥的辽东军人马,还能从祖家军那里领到粮秣饷械等军需物资了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了。

    莫说最近的圣旨已经明确松山官军的特殊地位,就是没有明确,以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现如今与杨振的关系,他们也休想再从祖家军那里领到粮饷了。

    那么这些人马的粮饷,又该归谁来供应?

    当然是归松山总兵府或者说“松山与辽海总兵府”来供应了,这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的人吃马嚼你不管,他们能真心实意听你的话?

    眼下,杨振只不过是接着物资分配这个由头,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把这个问题提早解决在它萌芽之前罢了。

    这个道理不难懂,更何况所有物资并不是过去那样的一次分发,而是交给了协理营务处集中管控,统一经办,那么协理营务处又是掌握在谁的手上呢?

    就掌握在他张得贵的手上啊!

    想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认清,分给谁,固然重要,可是谁来分,才是最重要的。

    张得贵既然不说话,李禄、张臣、杨珅这些人自然也不好说话。

    至于新晋升为都司、守备的潘文茂、王守堂、张国淦、潘喜等人,都是头一回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杨振要是不点名问他们,他们根本不敢说话。

    就这样,杨振问了话以后,见在座的众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回应,随即说道:“很好!那就这样办了!各部兵马实力,之前协理营务处已经统计过了,从七月初一开始,就照那个饷额,如实发放粮饷!另外——”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对张得贵说道:“另外,协理营务处下面,要尽快筹备设立一个回易库,把入城物资之中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或者于我们作战守城而言无用的东西,列个清单,估个价,能卖的都卖了,换成银钱,也好发饷!”

    “回易库?都督是说,要在咱们松山城里经商开店卖东西?”

    这一下子,张得贵就像是睡醒了一样,立刻接了话,想进一步弄清楚杨振的意思。

    “松山城内可以搞,但也不必局限在松山城内,你们的目光要长远一点。咱们也可以把买卖做到关里去嘛,咱们现有这么多皮货,要是想办法把它们卖到了江南繁华之地,你想一想,能给咱们换回来多少粮饷,多少弹药军需?”

    “这个——”

    杨振天马行空的这番话,顿时让张得贵有点哑口无言了,同样也令在座的许多人一时目瞪口呆。

第三六七章 拍板

    大堂上冷场了片刻以后,坐在人堆里一直没说过话的仇震海,突然站起来说道:“都督这个说法,正是开源节流之举,正是细水长流之策!

    “而且,贸易可选之地,还不止关里,不止江南,比如与我们隔海相望之处,近的有朝鲜,远的有倭奴!这两处地方,比之江南,反倒离我们更近便!

    “朝鲜之地盛产稻米,倭奴之地金贵银贱,想当年,卑职等在东江之时,即多闻皮岛有与朝鲜、对马联系,以出击俘获之物贸易补贴军需。

    “眼下,都督如能用出击俘获而来的那些华而不实之物,渡海前往贸易,换取朝鲜之稻米、倭奴之银钱,从此以后,松山城当无缺粮断饷之忧了!”

    仇震海突然站起来说出的这番话,立刻像是在小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一样,引起了一片哗然。

    有的人是因为听了仇震海的话顿时眼界大开,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之声。

    而有的人,则是因为他这么直言不讳地提起了岛帅毛文龙当年被杀时公布的罪名之一而惊讶失声。

    当然了,毛文龙当年被杀的罪名之一,并不是他与朝鲜国搞了什么贸易,而是他与当时的建虏搞了贸易。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从那以后,对外贸易这个事情,在大明朝的边镇军中有点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一样了,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事情能获大利,但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干。

    但是,现在的杨振可不在乎这个什么忌讳,眼下毕竟已经到了崇祯十二年了,哪管得了这个条条那个框框的,而且自己现在的位置又靠着海岸,有了船队以后,走海路来去自如,想去哪里都成。

    杨振自己心里当然也清楚,军队不应该经商,军队在平时应该一心一意练兵备战,在战时应该一心一意打仗致胜。

    军队搞贸易,做买卖,不仅容易分散练兵备战的经历,而且容易结成利益团体,崇祯皇帝不允许当时的东江镇私自对外贸易,这个做法当然是对的。

    不过,如今的杨振却没有办法完全站在崇祯皇帝的角度考虑自己的问题,因为朝廷财政极端困难,粮饷将竭,已经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了,单靠吃皇粮,杨振及其麾下松山官军活不下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要壮大自己,壮大抗清的力量,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养活自己的人马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可没有那么迂腐,死板,只要能搞到银子,只要有来钱的渠道,只要能达到壮大自己的目的,什么方法都可以尝试,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

    “很好,就是这个意思,俗话说,无商不活,咱们松山城要是开辟出了这样的贸易路子,那就真的活了,而且一定能活得很好!”

    杨振先是肯定了仇震海提出的那个更加出人意料的想法,尔后又请仇震海落座,最后斟酌着继续说道:

    “且看看吧,看看今后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若有合适的机会,未尝不可派人去朝鲜一趟,甚至是去对马、长崎一趟!”

    仇震海见杨振赞成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已是高兴,又见杨振慎重,也知道这事急不得,真要冒蒙去,未见得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当下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众将听了杨振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如今杨振的想法,越发高深莫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朝鲜他们当然听说过,可是对马、长崎又是什么地地方呢,这些所在,他们听都没听过,可是杨振却张口就来,而且好像还很了解的样子。

    这让在座的许多人心底惊骇不已,只觉得眼前的都督杨振,比他们自己的眼界都要开阔,好像站得比他们高,看得比他们远。

    “好了,这第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再简单说说对朝廷拨给的火炮如何安排!”

    对于那些火炮的安排,尤其是两门重型红夷大炮的安排,没什么好商量的,杨振直接就拍板决定了。

    “朝廷拨给的火炮不少,但是威力最大、最重要的,却是那两门红夷大炮,我看这两门红夷大炮,比之松山城眼下仅有的那一门,体量还要巨大,威力当能更强!”

    杨振说到这里,众将已从先前的什么朝鲜、对马、倭奴国那些令他们有点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这两门红夷大炮,体量更大,射程就会更远,弹丸也会更重,威力也就更大,对于现在以守城为主的松山官军来说,实在是妥妥的胜战利器。

    尤其是现在的松山城,东门、西门、南门驻军都在按照杨振的设想,修筑那种突出城外的棱堡,那么等到棱堡修筑差不多的时候,就应该往上布置火炮了,到时候往上布置什么样的火炮才最好呢?

    这个时代最好的城防炮,当然是体量大、射程远、威力强的重型红夷大炮了。

    有了它,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就只能设在松山守军棱堡炮台的有效射程之外。

    那么对于守城的军队一方来说,这个作用可就十分巨大了,到时候,满鞑子再想用他们的重炮直接轰击松山城内驻军,就很难了。

    即便仍能够凭借着实心弹落地跳荡的势能直接撞击城墙,满鞑子的红夷大炮效果也肯定要大打折扣了,那样的话,城可就好守多了。

    所以,杨振的这个议题一抛出,立刻引起来所有人的关注。

    “如果朝廷拨给的红夷大炮足够多,我倒是希望在每一个棱堡,每一个炮台上,都能部署上它,可惜的是,这样的重炮是稀罕物,朝廷也是下了大决心,才千里迢迢,运到松山两门。这就意味着,咱们只能把它们部署到松山城最关键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去!”

    杨振这么一说,原先那些信心满满的人立刻警惕了起来,而原先那些自知希望不大,甚至已经不抱希望的人,则立刻把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里。

    尤其是吕品奇,已经忍不住开始眉飞色舞了。

    就连在西门城头上已经有了一门红夷大炮的夏成德,也开始屏住呼吸,盼望着杨振能够再在西门外棱堡瓮城上部署一门红夷大炮了。

    几个月前的那场松山保卫战里,南门和西门先后成为了松山城最危险的地方。

    先是南门被打的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因为南门外的地形复杂,除了直通南门的一条狭长道路之外,两边多是泡子沼泽,满鞑子的红夷大炮不能完全部署到位的话,南门就失守了。

    后来满鞑子久攻南门不下之后,继而转攻西门,在松山城西门一带部署了多达四十余门大炮,差一点将西门和西墙彻底摧毁。

    如果不是当时西城头也有松山城的重炮,使得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不敢太靠近城墙,那么松山城的西墙再坚固,城中人修补城墙破损再迅速,也根本扛不住满鞑重炮的轰击。

    至于松山城的东门和北门,由于地势有利于守城一方的原因,当时满鞑子并没有部署重兵重炮猛攻,只是构筑了深壕高垒,将它们远远地围住了而已。

    所以,杨振一提到松山守城作战最关键最危险的地方,人人都想到了南门和西门,对此吕品奇和夏成德自然也想到了。

    难道说杨振杨都督真的会这么大公无私,把朝廷拨给的这两门如此重要的守城重器,部署到自己驻守的城头上去?

    吕品奇、夏成德两个人的脑海之中正不可遏制翻腾着浪花,就看见距离他们俩很近的杨振,突然将目光转向他俩,然后说道:

    “从上次松山保卫战的情况来看,南门和西门将是今后松山城防的重中之重,所以我的意思是,把朝廷拨给的这两门重型红夷大炮部署到那里去,其中一门部署到南门增筑的棱堡瓮城炮台上,另一门部署到西门增筑的棱堡炮台山上去!”

    杨振话音一落,已经欣喜若狂的吕品奇、夏成德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两人三步两步来到大堂正中,一齐撩袍跪地,拜了下去。

    “都督之胸襟气度,真是我夏成德前所未见,能在都督麾下效命,是我夏成德最大的幸事!城西营炮台多一门红夷大炮,则守城之胜算何止倍增?卑职——谢过都督!”

    “南门瓮城炮台修成之后,有此重炮镇守,卑职之防区必能稳如泰山!卑职吕品奇可在此向都督立下军令状,卑职人在城必在,南门若失陷,卑职必死之!”

    在辽东军中浮沉多年的夏成德、吕品奇听了杨振的安排,再联想到杨振之前对他们的各种优容忍让,十分难得地动了感情,先是拜了杨振,然后一个接一个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

    此时大堂之上,当然有人对此感到有些失落,比如李禄、杨珅两个,但是当他们听了杨振之前说的那些话,又看了夏成德、吕品奇二人此刻的这番表现,他们的心态很快就又自行调节了过来。

    杨珅回到松山城以后,接管了由张臣代管的征东先遣营炮队,可是这个所谓的先遣营炮队,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火炮。

    先前从宁远城带出来的那些火炮,全都是中小型的野战用炮,携运倒是方便,可也要用来守城,它们的作用就不大了。

    虽说北门有瓮城,瓮城外面还有一条河,地形地势方面比较有利,满鞑子若攻松山,主攻方向放在这里的可能较小,但是没有重炮镇守,还是令他这个炮队主官感到忧虑。

    北门瓮城之上,也有金国凤之前部署的几门大将军炮,大将军炮居高临下的射程,也能覆盖到河岸边,可是终究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的威力足啊!

第三六八章 公私

    两门红夷大炮一运到松山城,杨珅就满心欢喜,一直以为两门红夷大炮之中,至少得有一门给炮队,要不然炮队怎么能叫得起炮队呢。

    至于另外一门,他认为,必定会部署到东门一带的棱堡上,要不然在那里辛苦修筑棱堡做什么呢。

    杨珅这个炮队主官、北门主要守将的想法,基本上也是驻守在东门一带的李禄的想法。

    东门地势比较陡峭,东门外又有一段坡度较大的道路,而且深沟高垒,堑壕密布,地形地貌也对守城一方较为有利。

    但是既然在东门外的左右两侧花费了大量人力,增修了两个突出城外的棱堡炮台,怎么也得部署一门重炮吧?

    原本他们两个都对花落自己家十分笃定,但是没有想到,事到临头却花落他人家了。

    可是于公而言,杨振的决定却又没有错,一旦南门或者西门失陷了,北门和东门守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眼见着杨振离了座椅,上前几步,将跪在地上说话的夏成德、吕品奇一一搀起,他们两个心里叹着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相互对望一眼,终究还是当众没有提出异议。

    这两天里,不管是杨振本人,还是他们自己个,都实在太忙了,在这个议事会议召开之前,他们都没有机会私底下去求见杨振。

    眼下杨振已经当众公开做了分配,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那两门重炮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抵不上杨振的威信,以及他们与杨振之间的彼此信任啊。

    当然了,杨振之所以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北门和东门的守城问题。

    松山北门与东门外的地形地势复杂,即使城头没有射程远威力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也无法部署到最佳位置上去。

    譬如北门外,不远处就是小沙河,小沙河往北不远,又是小凌河主航道,期间更是河湖沼泽遍布。

    满鞑子的重炮仿造自红夷大炮,但是他们的财力也有限,舍不得多用铜,所以与大明朝购自香山澳的红夷大炮正品相比,炮身虽然显得更加厚重,但是其射程却有所不如,与此同时,它的重量却大得多了。

    尤其是那些令他们满鞑子引以为傲的乌镇超哈营红衣大炮里的重炮,动辄六七千斤,八九千斤,有的甚至上万斤。

    这些所谓的重炮,体量的确惊人,看了的确令人心生畏惧,但是,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携运困难,甚至移动都困难。

    莫说一年之中春夏秋这样的季节,这些重炮无法越过河湖沼泽遍布的小凌河小沙河之间的地带了,就算是最严寒的冬季,这些重炮也轻易不敢从冰面上行进,或者在小凌河小沙河一带的冰面上进行部署。

    因为一不小心,冰面破碎,这些重炮就会陷入泥淖,然后无法移动。

    松山北门的地形地貌,决定了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不会轻易部署在那里。

    至于东门外,即使满鞑子在那里部署了重炮,杨振也不担心。

    一来,那里地形复杂,城下地势陡峭,城外沟壑纵横,利于自己反击。

    二来,东门外自己已经下好了先手棋,且不说之前李禄他们挖掘的、通往娘娘宫的简易地道了,就是小凌河口水手营方向、止锚湾半岛船营方向,都有自己的人马驻扎。

    满鞑子要是把他们的重炮阵地安置到松山东门与更东边的海岸之间,那就是他们自入死地,自寻死路了。

    “好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至于其他那点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什么的,就留给炮队统一掌管使用了!将来一旦满鞑子来攻松山城,先遣营炮队就是咱们松山城内各部炮手弟兄的总预备队!”

    说到这里,杨振望着杨珅补充说道:“杨珅,回头你去东门看一看,再与李禄参将一起琢磨下,大将军炮,佛郎机炮,给东门留一些,剩下的就统归炮队统一部署使用!”

    “卑职明白!卑职遵命!”

    听见这话,杨珅、李禄意识到杨振并没有忘却东门、北门和炮队,心中松快之余,两个人连忙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对杨振来说,按照自己的意图布置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做,真正难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要穿插着去做许多思想工作。

    该收心的要继续收心,该安抚的不能忘了安抚,该筹谋的要提前放出风去,尤其是该定下的规矩,要叫多数人都能理解接受。

    许多事情若是单凭居上位者的专断意志去做,完全不管还部属们的主观意愿,短期内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长期看却会埋下隐患。

    眼下也不是什么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所处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情,多费些口舌,或许能给将来减少许多麻烦或者隐患。

    安排完了物资分配与火炮部署的问题之后,杨振接着就又说道:“今日要跟大家说明的最后一个事情,就是各部有功士卒升赏的问题了。

    “先前由我保举,升任守备以上朝廷武职的有功将佐,昨日杨公公已经明宣了朝廷的旨意,天恩浩荡,诸位已得升赏!

    “但是——,先遣营及松山各部千总把总的升赏任命,却还没有进行!如今副将以下,守备以上,各官皆已有旨,千总、把总官的拔擢任用,自是不能再行延后下去。”

    “都督的意思是,征东营以外的松山各部人马之中,那些作战有功的士卒,都督都可以将他们拔擢委任为把总官,甚至是千总官?”

    杨振之前一口气说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话音刚落,就坐在他右边第一位的老牌子松山副将夏成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因着杨振此前奉旨新编征东先遣营,兵部颁给了一批盖了兵部大印的空白武官告身,先遣营千总以下官佐,皆由杨振直接签发委任。

    杨振借此机会很是委任了一批自己的亲信为千总官、把总官,这一点松山城里的其他各部将领多少都是知道的。

    对他们来说,朝廷对杨振优容太过,这简直是一种天大的特权,杨振可以完全肆无忌惮地提拔自己的私人了。

    当时这个情况,叫他们好生羡慕嫉妒。

    但是现在,当杨振又得了一批兵部空白武官告身,开始把手伸向他们的队伍之中,试图拉拢他们部下的时候,一向有些“警惕”的夏成德立刻就试探着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没错。我早说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我杨某人治军带兵的原则。若是有功士卒不得升赏,长此以往,必伤士气,于公于私,皆为不利!”

    杨振先是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夏成德的疑问,见他脸色微有变化,再去看吕品奇,也是一样,心中登时了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叫你们遴选麾下有功士卒,并举荐于我,却也是全凭你们自愿!而且你们就是举荐了,如果与我了解的情况不同,也未见得就有拔擢。

    “当然了,即使你们遴选举荐之人,被总兵府拔擢委任为千总官、把总官,今后也仍归你们各部任用,还是你们各部自己的人,总兵府绝不会夺人所爱,且放宽心!”

    杨振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冠冕堂皇,大公至正,以至于夏成德、吕品奇明知道这其中好像哪里不对劲,可是却无法再多说一句。

    因为,一旦他们反对杨振这么做,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若是杨振预备给松山各部底层士卒一些十分难得的晋升机会,而他们却拒绝了,想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

    倒也不是说杨振这里能把他们怎么样,而是他们的部下,尤其是他们军中那些英勇善战却得不到提拔郁郁不得志的底层老兵们,一定会因此感激杨振,而在同时记恨他们。

    在这个仍然论出身、看门户的时代,各部军中都有大量底层骨干士卒,比如说伍长、什长得不到正经官身,也有大量底层武官,比如说把总,长年累月奋战,却得不到该有的拔擢。

    现在杨振愿意给了这些人机会,而作为这些人的上官,你要是拒绝了,根本不需要杨振做什么,你手下那些底层的四梁八柱,恐怕很快就要动摇崩塌了。

    所以,他们只能同意。

    而且,就算他们同意了,得到杨振以征东前将军直接委任的千总或者把总们,今后对待杨振的态度也必定会大为不同了,毕竟他们是杨振委任的千把总。

    “这样吧,这个事情,全凭自愿,你们觉得有值得推荐的呢,就推荐给我,除了征东营新编的人马以外,我这个总兵、都督,完全放权给你们。毕竟你们自己的部下,还是你们自己最了解嘛!”

    杨振笑着把话说完,这件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虽然杨振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可是这种客气却是丝毫也容不得他人拒绝,谁拒绝,谁就相当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断人前程,而且还是断了自己部下士卒们的前程。

第三六九章 约法

    且说杨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讲了所获物资分配和底层武官任命的问题以后,又将松山城各部官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布置了。

    一个是继续加紧构筑棱堡瓮城的问题,整个增修工程的进度,比杨振之前心中的预期要慢了许多。

    杨振这次离开松山大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走的时候,东门、西门、南门外增修的棱堡也好、瓮城也好都已经开工,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一片大工地的模样。

    好在各处的地基都已经打好,所需的石料也都集齐了,接下来增修棱堡瓮城的进度,就会快起来了。

    另一个是练兵备战的问题,征东先遣营有许多新编的壮勇,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

    战场上把他们临时武装起来投入作战,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有了时间和机会,之前缺失的训练就应该赶紧补上。

    掷弹兵、火枪手甚至是炮手,看起来好像比较易于上手,至少比起弓箭手、重骑兵,比起步兵各种阵型,要容易很多。

    但是,要想形成大批训练有素的掷弹兵、火枪手和炮手,他仍然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投入到对这些新人的训练之中。

    杨振设计的训练内容也很简单,一共只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体能,第二个方面是纪律,第三个方面是技巧。

    体能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练跑步,晨起之后与日暮之时,各一次绕城长跑,一圈两圈循序渐进。

    纪律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练队列,比如最基本的稍息、立正、蹲下、起立、跨立和停止间转法,以及齐步、正步、跑步与行进间转法。

    这些几百年后流行的队列队形方面的训练,对于松山城内其他各部人马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对于征东先遣营下的火枪队、掷弹兵队,甚至包括炮队士卒来说,却非常重要。

    一方面,这些基本的动作,乃是热兵器时代一个合格的士卒需要熟练掌握的基础战术动作。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则是经过日复一日的队列训练,以及停止间转法、行进间转法的训练,能够潜移默化地达到一种令行禁止的目的。

    队列训练看起来简单枯燥,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其实意义重大,而其最大的意义还不在基本的战术动作养成,反倒在于基本的战术纪律养成。

    至于技巧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实弹练习了,一个熟练的有准头的火枪手,一定是通过一次次的反复装填、反复瞄准、反复射击,练出来的。

    正所谓熟能生巧,不熟习、不熟练又拿来的技巧呢?

    同样,一个合格的掷弹兵、一个合格的炮手,都需要大量的、反复的实弹投掷和实弹射击,否则的话,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也形不成多大多强的战斗力。

    当然了,这样的训练必定要耗费许多宝贵的弹药,可是对杨振来说,与其到了战争的时候把弹药浪费在战场上,还不如平时把它们耗费在训练上。

    最后一个,则是军需生产的问题,包括枪支弹药的生产问题,包括大口径短身管冲天炮的铸造问题,包括万人敌、飞将军的继续改良问题等等。

    等到所有这些问题说完,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众将散去之后没过多久,方光琛、金士俊就已经陪着杨朝进、方一藻两人,从锦州城返回松山了。

    杨朝进、方一藻两人对祖大寿都是有意见的,都认为祖大寿及其麾下人马每年耗费朝廷百万两饷银,却占着茅坑不拉屎无所作为,并且涉嫌养寇自重,实在是其心可诛。

    但是他们两个也都知道,崇祯皇帝对祖大寿及其麾下辽东军投鼠忌器,除了捏着鼻子继续支付巨额的辽饷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的话,那就是希望杨振能够充当起制衡祖大寿的作用了。

    可是杨振目前只有区区松山一个小城,虽然麾下人马貌似能征善战,但是毕竟人马太少了一点。

    他们两个人去了锦州一趟,硬着头皮向祖大寿传达了崇祯皇帝关于大明官军要在山海关外海陆并立的最新旨意,今后关、宁、锦一线仍以祖大寿这个征辽前将军、辽东镇总兵官为主,而松山城以及辽西海上、辽东沿海则以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为主。

    杨振及其所部松山官军,与祖大寿所部宁锦辽东军在辽西并立,共同接受蓟辽总督、辽东巡抚的节制,但是不再直接接受祖大寿的指挥。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个旨意,祖大寿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并且消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当杨朝进、方一藻前去锦州传旨的时候,祖大寿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甩什么脸色,倒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旨意。

    与此同时,当祖大寿听说,朝廷委派了杨朝进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冲撞的内廷太监,出任了常驻松山城的监军内臣,他还十分难得地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儿呵呵呵呵地笑了好一阵。

    自从崇祯二年以后,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军营里从不接受监军内臣入驻,所以不管是锦州、宁远、杏山、塔山、连山,这些地方都没有监军内臣。

    即便目前祖大寿唯一能接受并且还算是相处愉快的监军内臣高起潜,也无法将自己身边的大小太监们安插到祖大寿麾下的军营里去。

    包括高起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激怒或者惹毛祖大寿,还是过于担心自己的安危,总之,只是停留在山海关内,不敢出关一步。

    至于说叫他亲赴锦州前线坐镇监军,从上到下根本没人公开提,而高起潜自己更是想都不去想。

    而这其中的原因,上上下下所有人自然都是心照不宣了。

    如今崇祯皇帝向松山城派驻了监军内臣,倒叫祖大寿的心里莫名地快意了许多,他倒想看看,这个半年来快速崛起的杨振如何去应对这位多疑的大明皇帝的猜疑。

    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有了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坐镇之后,那个不安分的杨振,接下来会不会变得安分一点。

    因着这一点,初见面对杨朝进、方一藻相当冷淡的祖大寿,最后十分难得地在锦州城里管了杨朝进一行人一顿午饭,然后才打发了他们。

    祖大寿的这个态度,远远出乎了杨朝进等人的意料之外。

    他们原以为,崇祯皇帝对杨振的刻意提拔,可能会引起祖大寿的疑虑,甚至是恼怒和反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松锦防线上又岂能有两个互不统属挂将军印的镇戍总兵?

    所以,杨朝进作为传旨的钦差,执意让辽东巡抚方一藻一同前往,就是想着到了关键时刻,能够利用方一藻的身份说服祖大寿接受这个旨意。

    而且他们已经找了许多理由,甚至不惜“曲解”皇帝的意图,比如说,让杨振统管海上进兵满鞑的事务,而祖大寿依然统管广宁锦防线上的各城防御事务。

    比如说,让杨振及其麾下的征东营以海路进攻为主,让祖大寿统管的关锦防线辽东军以陆上防御为主等等。

    再比如说,杨振统领的海路,与祖大寿统领的陆路,两条线一攻一守,既互不干涉,又互相配合,共同听命于坐镇宁远的辽东巡抚以及坐镇山海关的蓟辽总督的节制指挥。

    这是杨朝进与方一藻反复商议和反复思考之后,一起提出来的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同时也希望能够说服祖大寿的解释和安排。

    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祖大寿听了皇帝的旨意之后完全不置可否,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找出各种理由进行反对,反倒是无比平静地领了圣旨,无比平静地听了杨朝进和方一藻的解释,平静得就好像这个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倒是对朝廷往松山城内,往杨振身边派驻了杨朝进这个内臣充任监军中官的事情,引起了祖大寿的一些兴趣。

    不过,杨朝进这个当事人在事后,越是琢磨就是越觉得,祖大寿对朝廷往松山派驻监军内臣这个事情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从锦州城返回松山城的一路上,杨朝进都没有怎么说话,等他们回到了松山城之后,方一藻有话与方光琛商议,自回了真武庙驻地,而杨朝进一行人则直接去了总兵府。

    “杨都督,咱家此行的头等大事,也就是传达圣上旨意的大事,总算是办完了,回去交差的事情,自有他人去做,咱家从此可就常驻在松山城不走了!”

    杨朝进到了总兵府,先是挥退了随行的一众从人,尔后直奔总兵府二堂之上,一见到前来迎接的杨振,立刻就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

    只是说到最后,杨朝进言语之间似笑非笑,显然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杨振不知道杨朝进一行在锦州城经历了什么,或者说受了什么刺激,所以一时也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请他坐下,尔后叫麻克清出去备茶。

    麻克清一出去,偌大的二堂内东侧公事房之中,就剩下了杨振与杨朝进两个人,两个人分宾主坐了。

    这个时候,杨朝进看着杨振,接着说道:“今日为兄去了一趟锦州城,回来的路上,思虑万千,有些话不吐不快——为兄要与汉卿贤弟你,当面约法三章!”

第三七零章 界线

    “约法三章?”

    杨朝进的这个话,让杨振心中感到有些意外,这是要闹哪样呢?难道刚刚出任监军,就要与自己划地分权了吗?

    杨振正有些摸不着头脑,紧急思索着对策,就听见杨朝进继续对他说道:“以宫中内臣充任边镇监军,这是国朝早已有之的旧例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只是这个所谓的旧例,为兄心里也很清楚,除了当今圣上不得已而用之以外,其实并不招人待见。

    “不管是朝中高居庙堂的辅政文官,还是九边军前的镇守武臣,对此旧例,早有微词,而且内臣监军误事的例子,也的确是不胜枚举!”

    杨振当然也不喜欢崇祯皇帝往松山城派驻监军,就这一点来说,他与所有反对宦官的文官武将们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这一回皇帝派来的是与自己相善的杨朝进,而且杨朝进来了之后,还可能帮他抵消掉来自高起潜这个总监军的压力,这才让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皇帝派遣内臣监军的安排。

    然而杨朝进来了以后,到底是福是祸,会不会跟他争权,会不会干涉他的选人用人,会不会干涉他的行动自由,却又是一个未知数。

    此时此刻,他听见杨朝进作为监军内臣却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虽然十分认同,但却又不能轻易地把这种认同表达出来。

    所以,杨振听到这里,正要张口说话,想要向杨朝进再一次表明自己并不反对皇帝派他来松山充任监军的立场,但却被杨朝进挥手制止了。

    “汉卿贤弟,你也不用急着否认,为兄虽然身为内臣,但是对内臣充任监军的事情,却并不完全赞成!为兄自幼净身入宫,在大内侍奉二十余年,什么样的内臣没有见过?

    “皇宫大内成千上万的内臣里面,有多少个真是心怀天下公忠体国的?又有几个是熟读兵书懂得军略的?要说一个没有,那也不是实情,可要是说有,却也实在寥寥无几!

    “若是选用得人,那还好说,可若是所用非人,那可就坏事了。万历、天启年间,出了多少内臣坏事的例子?大好局面,一朝败坏,简直是数不胜数!圣人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杨振本想虚与委蛇地表一下态的,可是听到这里,他又觉得杨朝进的这个话头不对,当下干脆不语,静静地看着杨朝进,等着他的下文。

    杨朝进唏嘘慨叹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为兄与汉卿贤弟你,在辽东事务上的想法,原本不尽一致。若按为兄的本心,山海关外所有兵马城池,正该当一律撤守关内,就像之前贤弟你所说的,先安内,再攘外,这才方是上策啊!

    “然则,圣上既然派了为兄前来监军松山,为兄却也不得不来。为兄若是不来,圣上既然心意已定,就必会选派他人,到那时候,可就真不知道,对贤弟你,对松山城,乃至松锦前线,是福是祸了!”

    杨振听到了这里,已经约略猜到一些杨朝进的意思了,当下看着杨朝进,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杨朝进看见杨振有了反应,而且认可自己前述的想法,当即苦笑着说道:“为兄此来松山,一是为安天子之心,二是为堵悠悠众口,只要汉卿贤弟你一如既往公忠体国、为国奋战,为兄亦有自知之明,绝不掣肘松山诸事!”

    说到这里,杨朝进停顿了一下,尔后看着杨振,沉声说道:“为兄一不过问你松山各部人事任免,二不经手你松山各部军中钱粮,三不干涉你松山各部战守指挥!这就是为兄今日要与汉卿贤弟立下的约法三章!”

    “这个,这个,这个如何使得?小弟先前与兄长一见如故,得蒙兄长看得起,你我以兄弟相称,今后正要仰赖兄长坐镇松山帮衬,兄长如此约法三章,却叫小弟如何敢于应承呢?”

    杨振听了杨朝进的话,知道他的约法三章并不是约束自己这个总兵,而是约束他本人,是给他本人的监军职权画下了一道界线。

    杨振一时心中狂喜,只觉得杨朝进真是一个聪明人,完全洞察到了自己的忧虑所在,上来就打消了自己唯一的顾虑。

    只是此刻他无论如何,却也不能当着杨朝进的面儿公然表达出自己心中的喜悦来,当下吞吞吐吐地向杨朝进表达了自己不敢接受的想法。

    然而他话里话外透漏出来的半推半就的意思,其实也已经很明显了,杨朝进自然看得出来。

    杨朝进说这些话,当然是为了安定杨振的心,免得杨振这个原本效忠朝廷、奋力作战的虎将,再因为朝廷这种不必要的猜疑,而失却了忠君报国之心,以至于已经有所好转的松锦前线形势,因此而变坏。

    杨朝进虽然对松锦防线的看法,与杨振有所不同,可是既然来了松山充任监军,他却也不希望看到本已好转松山的形势,在自己到任之后再急转直下。

    如果那样的话,不仅皇帝和王督主那里无法交差,违背了皇帝和王督主派他前来的意图,而且也有违他杨朝进自己的本心。

    所以,杨朝进看见杨振这个欲拒还迎的姿态之后,知道杨振仍旧在担心自己只是试探,于是干脆说道:

    “不瞒贤弟你说,为兄虽然读过一些兵书,略懂一些三韬五略,然而却从未离京外出监军,对于边镇军中事务,更是七窍通了六窍,根本一窍不通。

    “为兄来松山,唯有一颗赤胆忠心对圣上而已。至于松山军务,过去贤弟如何做,今后仍一切照旧,皆由贤弟你来主持,为兄信得过贤弟,只听,只看,绝不擅加干涉!”

    杨朝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杨振就再也不能再装不听懂了,当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冲着杨朝进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同时说道:

    “杨振得遇兄长监军,真是邀天之幸!自古忠臣为国,最怕将相不和,能得兄长如此倾力相助,松山城必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面对杨朝进的主动示好,杨振虽然不好如他一般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这么一说,也就相当于领他这个情了。

    两人就今后的相处方式达成了一致,各自了却了一桩心事,彼此关系自是更进一步。

    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在总兵府设宴款待杨朝进与方一藻一行,一边是给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的到任接风洗尘,一边也是给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设宴送行。

    杨振在酒席上将松山官军各路将领介绍给杨朝进这个内臣监军认识,而杨朝进对松山官军各路将领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最令方一藻感到啧啧称奇的是,杨振不仅与杨朝进相处融洽,而且对松山各路将领与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的接触,也是处之泰然,毫不在意。

    方一藻虽然与王德化在朝中是同属一条线上的“盟友”,但是他作为科举出仕的文官巡抚,对王德化这种依靠溜须拍马迎合上意的内宦,仍然打心眼里有种看不起。

    同时对于崇祯皇帝一再派出宫中内臣外出监军,他也很不赞同,担心这类人胡作非为,坏了大事。

    如今看到杨振与杨朝进居然能够相处融洽,好像已经有了默契,一边感到欣慰,可是另一边又感到忧虑。

    当天夜里,方一藻自是难免又把自己的长子方光琛叫来真武庙驻地,好一顿叮嘱,好一顿商议,叫他千万防住了杨朝进,免得老方家辛苦栽培出来的庄稼地,到最后却被王德化等一干太监内宦给收了。

    对于杨振能够安排自己的长子方光琛出任松山总兵府谘议一职,方一藻还是很满意的。

    以前方光琛一直居于幕后,没有公开的身份,杨振几次立功,他都没能沾上什么光,如今有了这个总兵府谘议的名头,下一次松山方向再有功,他的长子方光琛可就算是熬出头了。

    第二天一早,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就带着大队从人和护卫的队伍,返回宁远城去了,而他的长子方光琛,也正式作为杨振松山总兵府的谘议留了下来。

第三七一章 新炮

    接下来的几天,杨振依旧四处奔忙,先是亲临现场巡视了松山西门、南门、东门的工程进度,然后又去看了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沙洲和止锚湾船营的工事构筑。

    有了杨振的督促,以及杨振一行带回来的大量骡马大车和大批马夫、脚夫、车夫、驼工的加入,增修棱堡和瓮城的进度开始陡然加快了。

    与此同时,小凌河口那个水手营沙洲上的环岛工事构筑,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外围的深壕、高垒,岛上的望楼、木寨,临河一侧的坚固码头,沙洲顶部的粮仓与营房,一应俱全。

    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小凌河的河面以及河口地带,包括整个水手营沙洲所在的海面之上,都会结冰。

    冰层的厚度,取决于冬季寒冷的程度,满鞑子的重炮或许不敢冒险踏上冰面,但是满鞑子的战马与步兵,应该可以踏冰而过。

    杨振一个劲儿督促驻守这个沙洲岛的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加紧构筑环岛工事,为的不是防备夏季可能出现的水患,而是应对冬季满鞑子可能发起的进攻。

    包括仇震海所部人马驻扎到的止锚湾半岛,虽然深入海面比较远一点,但是仍然有可能在冬季遭遇满鞑子踏冰进攻,所以同样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杨振乘船从小凌河河口出海,先看了水手营沙洲上的环岛工事,然后乘船沿海往南,从止锚湾半岛南端的一个码头靠岸登陆,再次巡视了半岛上的工事与营寨。

    港湾里的码头已经建成,靠近海岸挖建的几处小型干船坞里,一艘艘破旧的大船正在等待着修补,远处几座小山头上的望楼有人在站岗放哨。

    山坡上靠山而建的半地下的房屋,一排排、一层层、一片片,依然蔚为大观,俨然已经建成了依山面海的一处庞大村寨。

    而几片山岭脚下,以及海岸上平坦的地带上面,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田野,此前因为增修棱堡瓮城而被移栽补种到止锚湾半岛上的大片高粱地,已经窜到了一人多高。

    来到止锚湾半岛与陆地相连的最北头,杨振十分欣慰地看见,他所设想的长沟高垒,已然完工。

    宽达两里多地的半岛最窄处,已经被拦腰挖断了,挖断的地方形成了一条宽达一丈有余的人工沟壕。

    沟壕之上只修了一座可以让双轮骡马大车通过的石拱桥,用作连接半岛与陆地之间的便捷通道。

    沟壕靠着半岛一方的那侧,则是用挖掘沟壕得到的砂石泥土夯筑而成的堤坝形高墙,虽然不如砖石包砌的城墙高大厚实坚固,但是配上另一侧宽阔的深壕却也足以守御了。

    最起码满鞑子引以为傲的铁骑无法一冲而过,也无法一跃而过,若是在堤坝的内侧修筑炮台,架设几门射速较快的炮,那么防守这样的工事就更有把握了。

    杨振到了这里,站在堤坝上看了一圈,当即下令随行的张得贵,从炮队新得的佛郎机子母炮中拿出十门,交给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用来加强防御。

    佛郎机子母炮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其射速比一般的火炮要快多了,一门母炮往往配备四个到六个子炮,而且后装点火,比寻常火炮的装填效率高多了。

    因着仇氏大小姐与杨振的婚事,这段时间以来,杨振手下头号心腹干将张得贵与仇震海两个人之间的来往很多,关系也越来越近。

    因此,有了杨振的命令以后,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六月二十一日一早,张得贵就叫杨珅挑选了十门佛郎机炮连同配套的子炮、弹药,运到了止锚湾船营,交到了仇震海的手上。

    也是同一天,即六月二十一日上午,杨振总算有了时间,专门将负责军备生产的潘文茂和王守堂两人,召集到总兵府议事,询问枪支、弹药以及火炮的生产进度。

    杨振离开松山期间,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弹药厂,完全遵循了杨振的指示,没有停工停产一天。

    之前原材料短缺的问题,随着铅弹的恢复使用,随着黑石岗矿场、红螺山矿场的相继开辟,已经大为缓解了。

    包括杨振先前叫制铁所试验的铁范铸炮之法,也终于摸索总结出了简便易行的做法,先由泥范翻铸铁模,再由铁模铸制铜炮或者铁炮。

    就是在杨振回到松山的头一天,制铁所才搞出了第一套王守堂自己满意的、没有什么瑕疵的臼炮铁范,即铁质铸造模具。

    有了这套内芯与外壳配套的铁质模具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因为剩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尽可能多地熔化铜水或者铁水,然后一次次地进行浇铸并冷却成型了。

    从杨振回到松山城的那天起,短短五天的时间里,制铁所利用刚刚翻铸的一套臼炮铁范模具,以一天平均两门、一次浇铸冷却成型的速度,接连铸造出了六门铜炮和六门铁炮,一共搞出了十二门堪用的大口径臼炮。

    新的大口径臼炮具体长什么样,是不是符合自己之前的设想,杨振此刻还没有亲眼见到,自是无从判断。

    不过当他听取了潘文茂与王守堂两个人的报告,得知制铁所已经摸索出了铁范铸炮行之有效的工艺流程之后,他已然感到十分兴奋了。

    这意味着,只要铜铁资源充足,他就可以快速、批量地复制一些他所了解的经典前装滑膛炮了。

    “你们利用铁范新铸的臼炮,口径究竟是多大?身管有多长?炮身总重是多少?另外你们试过没试过,它能打多远,射程到底怎么样?”

    杨振听了王守堂对铁范铸炮试验成功的报告之后,连珠炮似地向这段时间留守松山城内的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人一口气抛出了一堆问题。

    面对杨振兴奋地抛出的一连串问题,张得贵、潘文茂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很快就都将目光转到了王守堂的脸上。

    一个好的事业能够让人焕发青春,这话用在王守堂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当初被杨振的部下裹挟着上了船,不得已跟随杨振的人马来到松山城里,那个时候的王守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久经磨难的糟老头子。

    然而,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过去,那个曾经寄籍权贵之家大半辈子的匠户王守堂,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征东营中军都司之一,已是位在游击与守备之间的一个堂堂朝廷武官了。

    这个身份地位上的变化,直接让王守堂从先前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变成了一个精神焕发、气度不凡的矍铄长者,甚至连之前两鬓已花白的头发,好像都变黑了许多。

    且说王守堂见杨振兴奋发问,而张得贵、潘文茂也都来看自己,当下笑着颔首,捋了捋精心打理过的山羊须,然后对杨振说道:

    “按照大人先前所说,不,按照都督先前所说的样子,咱们这回造的新炮尺寸一致,炮口径四寸半,炮身长三尺六寸,炮身自重三百斤有零,若是将来加了炮架底座,预计全重四百斤上下!铜炮还要稍重一些!”

    王守堂说到这里,看见杨振一边不住点着头,一边却又皱着眉,似乎若有所思,于是接着说道:

    “至于新炮能打多远,也就是都督所说的,新炮有效射程究竟是多少,说来惭愧,下官眼下尚且不得而知。

    “这几日铁范初成,制铁所上下忙着澄澈黏土,制作灰浆,熔铁化铜,浇铸新炮,还没顾得上抬到城外放一炮试试呢。”

第三七二章 问题

    王守堂说出来的这些话,对于陪同在座的方光琛、张得贵、李禄等人来说,如同天书一样,虽然每个字都听见了,但却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唯有最后一段话里的几句,他们听明白了,所以一时之间张得贵、潘文茂都开了口,直说最近几日太过忙碌,只等午后得闲,就叫人抬了新炮到东门外试射,看看究竟能打出多远去。

    “试射?新炮四寸半的口径,弹药厂现有什么合适的弹丸,可以拿来给它试射?”

    杨振先是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得贵、潘文茂的解释,然后接着对王守堂说道:“此时说来倒是我疏忽了,新炮射程的事情先不去说它了!回头有了合适的弹丸,再试射也不迟!”

    当初杨振道制铁所,说起试造臼炮的时候,只是照着再世为人的一些印象,当着王守堂父子的面儿,双手画圆凭空比划了那么一下。

    至于新款臼炮的尺寸要求之类,也是大体上照着自己的印象和理解,说了一些口径与炮身的比例之类的常识。

    虽然他自己的心里面有一个大体的原型,但是那么照猫画虎比划一下,最后能造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数。

    再然后,杨振很快就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去了,也没了再往制铁所就近指导监督的机会。

    而在杨振这次离开松山城的时候,原本也并没有想到,制铁所这些人能在他离开松山的这段时间里,就把铁模铸炮的工艺给攻克了下来。

    “炮口径四寸半?!能行吗?我看这次朝廷拨给松山的这两门最大的红夷大炮,炮口径也不过三寸三啊!这炮能用吗?”

    同样在座陪见的方光琛,对铸炮当然一窍不通,不过他在宁远时间久了,自然就对宁远各部官军最为倚重的红夷大炮多少有所了解。

    这次朝廷拨给松山城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也让他对未来守住松山有了更大的信心,多少关注了一下红夷大炮的情况,知道新到松山的红夷大炮炮口宽三寸三,身长一丈有余,比松山城原有的所有大炮都更大,也更有威力。

    所以,当他终于闹明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松山制铁所自己造了炮,并且造的炮口径宽达四寸半,当时就开始怀疑它有没有用了。

    当然,方光琛的问题,除了杨振没人能回答得了他,包括亲手铸造了这款臼炮的王守堂对此也心存疑虑。

    但是,新款臼炮的口径往大了搞,身管要适当往短了搞,这是杨振之前的要求,他只能照办。

    方光琛一提出这个问题,除了杨振、王守堂之外,在场的其他众人很快也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全有些惊诧了。

    “是啊,四寸半,这么大的口径,还真是第一次见,可是有那么大的弹丸吗”

    “那么大的弹丸,得用多少火药才能打得出去啊?”

    “就算打出去了,又能打多远呢?”

    “弹丸大了,火药就得多加,可是火药加多了,它不会炸膛吗?”

    总兵府内院之中,杨振召集了潘文茂、王守堂专门商议弹药军需生产事宜,总兵府谘议方光琛、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以及征东先遣营中军参将李禄,掌管先遣营炮队的守备杨珅四人,皆陪同在座。

    原本安静有序的场面,在方光琛谈到了红夷大炮与新造臼炮的比较之后,反应过来的众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了。

    四寸半,约合十五厘米,也就是一百五十毫米。

    这样的口径,相对于以射程取胜的长身管红夷大炮来说,的确是显得相当大了,但是在口径动辄就达数百毫米的臼炮家族来说,其实却并不算大。

    这样的臼炮,它的口径虽然大,但它实际上与明末常见的虎蹲炮或者碗口铳,遵循的是几乎一样的发射原理,甚至可以说,它就是大号虎蹲炮或者碗口铳的改进加强版。

    而杨振之所以敢于提出铸造这样较大口径的臼炮,当然是有原因的,也有他对现状的认识和未来的设想在里面。

    首先是因为现在松山官军弹药厂制造的颗粒火药威力大增,过去投送不出去或者投送出去之后有效射程过低的较大弹丸,现在已经可以有力地投送出去了。

    臼炮的身管较短,这种情况下口径越大,它的膛压就越小,相应的是,它的初速也就越低,有效射程同样也就越短。

    那么,在发射药粗制滥造不过关的情况下,大口径臼炮在战场上就如同鸡肋了,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朝的虎蹲炮、碗口铳越造越小的原因。

    然而,当发射药的问题得到较好的解决之后,大口径臼炮投送弹丸的能力,就会跟着大幅度提升。

    这个时候,大口径臼炮的特点或者说缺点,比如身管短、射角大、膛压小、初速低等问题,不仅不再是缺点,反而造就了它的独特优势。

    因为世界上最早发射爆炸弹的火炮,就是这种短身管、大口径的臼炮,而且只有这种短身管、大口径的臼炮,才可以在这个时代相对安全地发射旧式开花弹。

    这一点,就涉及到杨振建议制铁所铸造大口径臼炮的第二个原因了。

    随着生铁的万人敌和飞将军的成功应用,杨振对这类爆炸弹的应用信心大增。

    他已经准备叫制铁所和弹药厂合作,尝试着将铁桶状的万人敌小型化,并且由圆筒状改造成圆球状,从而搞出自己的初级版爆炸弹了。

    杨振想搞的这种初级版的爆炸弹,就是与红夷大炮使用的球形实心弹相对应的那种所谓的开花弹了,实际上也是后来各种榴弹的前身。

    工匠使用模具铸造球体的空心金属容器,几千年前就能做到了,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障碍或者难度。

    在这种空心的球形金属容器内部装满火药,以及铅子、铁子等杀伤物,然后通过炮管打出去,最后落到预定地点爆炸,进而通过爆炸的威力杀伤更多的敌人,这就是老式爆炸弹的基本原理。

    这类老式爆炸弹,或者说旧式开花弹,与依靠人力投掷出去的手榴弹,或者明代守城使用的万人敌、海战使用的龙王炮相比,除了弹体材料、投掷方式略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差别。

    所以,这样的设想,或者说这样的做法,在华夏历史上早已有之,即便是在大明朝的火器史上,开花弹的使用也早就有了。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这种旧式的开花弹,或者说旧式的爆炸弹,使用起来极其危险,一不小心,不仅不能杀伤敌人,而且会对自己一方的火炮以及炮手造成极大毁伤。

    那么,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以后,原本走在时代前列的开花弹,却因其使用过于危险等问题,不仅没有发展起来,而且到了明末的时候,甚至已经湮没无闻了。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实心弹,却因其弹丸不会自爆、使用更加安全等等因素,长盛不衰,一直占据着主流,直到十九世纪才被彻底淘汰出历史舞台。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当然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说引信的问题,比如说炮管的问题,比如说引火药、发射药的问题。

    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处置不当,都有可能直接造成己方炮毁人亡的悲剧结果。

    但是现在,杨振还是决定要尽早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来,随着黑火药的改良,随着飞将军和万人敌的投入使用,爆炸弹的威力已经得到验证,比实心弹的杀伤力大多了,最起码在杀伤面积上强大多了。

    二来,除了尽快搞出能用火炮安全发射的开花弹之外,杨振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第三七三章 奇想

    重型红夷大炮固然是攻守利器,可是杨振麾下却没有几门,而且以他现在的资源,想要在一年两年的时间之内,大批量地仿造出数量足够而且质量过硬的重型红夷大炮,也根本没有多大的可能。

    要知道,崇祯皇帝自己以朝廷之力,在京师设立了铸炮厂,交给汤若望负责,从崇祯九年开始,到崇祯十一年财力枯竭不得已停止,前后耗费两年多的时间,一共才铸造出了二十几门堪用的重型红夷大炮。

    杨振现在还有这样的时间吗,就是有时间,他有这样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吗?

    所以,再在仿造红夷大炮上投入时间,再把松山城有限的人力、财力、物力投入到这个巨大的消耗上面,已经是不可取的了。

    何况现在满鞑子那边已经学会了铸炮,尤其是学会了仿造重型红夷大炮,而且他们仿造的红夷大炮数量和质量都在改善之中。

    未来几年,满鞑子的红夷大炮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个时候,攻克坚城可就不再是满鞑子的短板了。

    历史上,松山、杏山、塔山、锦州,甚至山海关、京师,全都是从内部开城投降,然后落入满鞑子之手,但是,这却并不意味当时满鞑子的重炮攻坚能力不行。

    相反,崇祯十七年及其以后,满鞑子的火器装备水平已经很高了,其重炮攻坚能力也已经很强了。

    如果不是当时的松山城实在扛不住满鞑子的重炮轰击,以致于守城的军队看不到守住城池的任何希望士气崩溃,那么有洪承畴亲自坐镇的松山城守军又岂会轻易开门投降?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杨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原有的结局,就必须在火器的使用上面有新的突破。

    至少不能在满鞑子已经逐渐占有优势的实心弹重炮上面,再亦步亦趋地去效仿或者追赶了。

    因为走老路,已经追赶不上了。

    当然了,杨振先前对制铁所提出的臼炮的大体规格,并不是信口开河瞎说的,而是参照了米利坚南北战争时期使用所谓的二十四磅臼炮提出来的。

    比这个口径更大的臼炮比比皆是,只是那些更大口径的臼炮所耗费的铜铁资源也就更多,每次开火耗费的火药量也会呈指数级上升。

    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火药效能以及对射程的要求,杨振当初就大着胆子,按照口径与身管一比八的比率,提出了铸造的大体要求。

    按照这个比例,四寸半的口径,身管正该长约三尺六寸左右,若是折合换算成后世的尺寸,其口径约为十五厘米,身管长度约为一百二十厘米。

    单就身管而言,却比米利坚南北战争时期的二十四磅臼炮长了一些,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只有实际测试了才能知道。

    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黑火药的效能,杨振倒是觉得制铁所搞的臼炮炮管稍微长一点,对于节省药量并增加其射程和准头很有好处。

    杨振听着众人议论了一会儿,慢慢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神来,先是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然后说道:

    “你们现在不必担心这个臼炮使用的弹丸过大,或者过重之类的问题,因为我并不准备在它上面使用实心的铁弹或者铅弹!”

    杨振这个话令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不用实心弹,难道用空心弹?

    ——不用单体的铁弹或者铅弹,难道用单体的石弹,或者干脆全用散弹?

    看见众人满脸疑惑的神色,杨振盯着仿佛若有所思的王守堂说道:“王提举,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要你们父子制作的第一颗铁壳子飞将军?”

    杨振这个话刚问出来,坐在对面的王守堂还没回答,坐在一边的李禄、杨珅二人,却是眼睛登时一亮。

    “生铁雷?都督可是要用这种冲天炮,直接发射生铁雷?”

    李禄管着日渐壮大的掷弹兵队,对于万人敌、飞将军的使用,已经有了许多心得,既然飞将军可以凭借臂力投掷出去,那么能不能使用火炮直接将它打出去呢?

    毕竟人力投掷的距离再大,也还是不能与火炮打出去的距离相比啊!

    其实,李禄指挥掷弹兵队打了几仗以后,就开始在心里琢磨了,为何不能将飞将军塞到火炮里面,直接打出去试试看呢。

    所以此刻,他乍闻杨振的提法,又见他问到王守堂父子当初制作的头一批铁壳子飞将军,立刻举一反三,想到了自己曾经不经意间冒出过的那个念头。

    “没错,若是将空壳子的生铁雷装满了火药,充作这个——这个冲天炮的弹丸,那么弹丸过重的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李禄一下子叫破了杨振的想法之后,坐在他身边的杨珅也顿时坐不住了,紧接着肯定了李禄的提法,并从李禄的提法之中推论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珅主管着征东先遣营的炮队,先前听说杨振要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分配给夏成德、吕品奇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很失落的。

    直到今日,杨振派人把他叫到了总兵府,一起会商松山城内弹药军需生产的问题,他才意识到,或许杨振另有安排。

    到了此时,他已经前前后后听了很久,也渐渐弄清楚了,杨振果然另有安排,一想到自己主管的炮队,即将接收一批新铸的冲天炮,而且这些冲天炮将来用的可能还是开花弹,他就难掩心中的兴奋。

    不过,李禄、杨珅这个兴奋劲头刚起来,就被王守堂等人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下官当然记得。当时都督叫下官在生铁雷上安装木头手柄以便投掷,还叫下官将木柄钻孔,将药捻子藏于其中,用时拉出,不用时也能保持干燥,真是令下官等人茅塞顿开。到现在,飞将军已成军中利器,追根溯源,皆得益于都督当时之奇想!只是——”

    王守堂先是将当时搞出第一颗飞将军的事情简要重提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拍了杨振的马屁,然后话锋一转,却又说道:

    “只是,若将飞将军、生铁雷或者震天雷,当做弹丸,装填到炮膛里,直接用火炮打出去,却又实在行不通。

    “老朽先前也曾听人说过炮打开花弹的,可是为何眼下军中大小火炮,使的全都是实心弹丸?就是因为炮药易燃,遇火就炸,开花弹往往在打出炮膛之前就先炸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使用开花弹,炸的却是自己人啊!”

    王守堂说完这个话,在场的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包括先前刚刚还有点兴奋的李禄和杨珅两人,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他说得在理。

    事实上,明朝的时候,以及与明朝同时期的西方,臼炮甚至是榴弹炮,都已经零零星星地出现在战场上了,只不过那时的引信就是一根药捻子而已,安全系数极低,所以没有推广开来。

    对在场的众人来说,如果使用开花弹的事情真有这么容易实现,那么为什么别人都不采用呢,难道是因为别人都比杨振笨?

    即使是杨振手底下最铁杆的这几个人,也没有一个敢这么想。

    他们接触杨振很多年了,有的甚至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并没有什么迥异于常人的,或者生而知之的天才。

    那么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开花弹打出去之前就爆炸的这个问题,迄今为止,并没有安全有效的解决方法。

    所以,众人听了王守堂的话,顿时发现之前说了那么多,到最后竟然发现都没有用,一时皆是沮丧。

    “有了问题怕什么呢?解决它就好了嘛!我之所以叫你铸造这样的炮——对了,今天就给它定名吧,就叫它冲天炮了,——我之所以叫你们铸造这个大口径冲天炮,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啊!”

    杨振说到这里,随即转过头,对侍立在身后的麻克清说道:“麻六,去把我叫你预备的那些东西拿过来!”

    麻克清称是,转身离去,过了不大一会儿,却捧着个圆圆的托盘回来了。

    众人好奇地去看麻克清手里捧着的东西,细看之下,却见那个仿佛由圆木上直接锯下来的带着年轮的托盘上,端着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个用黄泥团成的球体,看起来像是一颗实心弹的样子。

    麻克清端着这个东西过来,最后把它放到了杨振面前的那个石桌上面。

    这时,众人再去看,又见托盘之上,除了那个黄泥团成的实心弹球体之外,还有一根三寸来长的木棍。

    再细看,那个木棍竟然并非棍子,而是空心的,却是一根中空的木管。

    众人疑惑间,杨振突然伸手,从托盘上拿起那根木管,用力插进了黄泥做成的球体里面,尔后又将那个木管拔了出来。

    此时,那根中空的木管里面已经塞满了黄泥。

    杨振举着那根短短的塞满了泥巴的木管,微笑着对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解决方法!”

第三七四章 信管

    杨振举着那根短短的塞满了泥巴的木管,微笑着对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解决方法!”

    到了这个时候,脑筋转得快一点的人,已经有点意识到杨振的意思了,然而在场的大多数人,仍旧一头雾水,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做什么。

    杨振看了众人的表现,当下笑着说道:“我手里拿着的这根木管,可以叫做信管,开花弹引信的问题,就是通过它来解决!这个信管中的泥巴,将来要用压实了的火药代替!”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来,当着众人的面儿,把木管中间偏下的位置依次开了几个小口子,然后又说道:

    “这个装填了火药的信管上面,要开几个孔洞,孔洞开在哪里,需要反复的试验,因为它取决于冲天炮的射程,取决于我们想让它什么时候爆炸。

    “至于下面多开几个孔洞,则是为了防止这样的开花弹打出去之后炸不开,最后成了哑弹。”

    杨振说到这里,随手将那根临时充当信管道具的木管,递给了当面已然瞪大了眼睛的王守堂。

    王守堂接过去,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不住地啧啧称奇:“没想到,没想到,老朽真是老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老朽居然没有想到!”

    王守堂手拿那根木管,站了起来,先是弯下腰,将那根木管再次插回到那颗硕大的圆滚滚的黄泥球里,然后说道:

    “这样一来的话,就不用担心药捻子暴露在外,在炮膛里燃得过快,而提前引爆了!老潘,老潘,你快看看这个,咱们都督,真是神人呐!”

    王守堂一边不住地赞叹着,一边随手又把那根木管抽出来,转身递给了他身旁坐着的潘文茂。

    说到弹药的问题,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着落到弹药厂的身上,也就是着落到潘文茂的头上。

    装填火药的铁壳子,固然是制铁所浇铸生产出来的,可是到最后如何装填弹药,安装引信,却是弹药厂的工序。

    潘文茂从杨振提出要做开花弹起,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到底可行不可行,直到杨振拿出了这个充当引信的木管那刻,他才最后认为,这个件事情貌似是可行的了。

    对于所有种类的爆炸弹来说,引信的问题都至关重要。

    现在掷弹兵队使用的飞将军,也就是铁壳木柄棍型手榴弹,采取的就是最为传统的引信,拧开盖子,拉出引信,然后明火点燃,然后投掷出去。

    包括掷弹兵队使用的重型爆炸弹万人敌,使用的也是最为传统的引信。

    它们采用的引信,与从古至今烟花爆竹的火药捻子一个道理。而事实上,爆竹的火药捻子就是最早的引信。

    这样的投掷型爆炸弹引信的长度,可以根据投掷出去的距离来设定,想长则长,想短则短,这样做也很安全。

    但是,类似飞将军、万人敌这样使用的火药捻子或者火绳之类的引信,却不能用在炮膛里。

    因为火炮点燃发射药以后会形成剧烈的炮焰烟火,这些炮焰烟火会直接将暴露在外的引信全部瞬间点燃。

    但是杨振现在搞出来的信管,却根本改变了之前使用的火药捻子引信,而且还把引信直接隐藏在了弹体内,直令他眼前一亮。

    当下,他从王守堂的手中接过了那根填满了泥巴的木管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最后沉吟着说道:

    “引信的问题,可以通过都督说的这个信管来解决,可是偌大的生铁壳子里面装满了火药,一旦点火开炮,铁壳子在炮膛里立刻就烧红了,接触了里面装填的火药,岂不是——,哦——,都督,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潘文茂原本正迟疑地说着话,可是说到了最后,却好似突然间恍然大悟了一般,一手拿着那根木管,一手指着面前石桌子上的那个硕大的黄泥球,满是欣喜地说道:

    “黄泥!若是为了杜绝弹壳直接与火药接触,可以在装填弹药之前,先在弹壳里面涂抹一层隔热的泥浆,就像给陶器上釉一样,只留都督所说的这个信管一端,通过炮焰引燃!都督真神人也!”

    潘文茂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显然知道,杨振眼下说的这个办法是有效的了。

    虽然他们依旧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看见王守堂、潘文茂先后有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见杨振胸有成竹稳如泰山的模样,也就跟着赞叹起杨振的奇思妙想来了。

    但是杨振的心中却知道,自己之前让麻克清和泥做成了这个泥巴大圆球,只是为了临时充当道具,并没有意识到可以用隔热的泥浆之类的东西,涂抹空心弹壳的内壁,从而达到避免炮弹在炮膛里就爆炸的效果。

    如果说是谁想到了这一点,那就只能是潘文茂自己了,杨振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而他想的办法,并不是在开花弹内部装填火药散弹之前在先内壁上涂层泥浆然后晾干,而是使用黄泥球下面的托盘。

    当然了,这也不是杨振的首创,事实上这个做法仍然是对后来做法的剽窃。

    在开花弹早期应用的历史上,为了避免装满了火药的开花弹在炮膛里面被炮焰,或者剧烈的烟气,直接烧红引爆,使用者普遍采取了弹托的办法。

    也就是说,利用厚木制作的弹托,将臼炮底部药室里的药包与开花弹隔开,使得炮膛内的剧烈烟火能够引燃暴露的信管,却不至于瞬间烧红了弹壳引爆里面的弹药。

    但是面对众人的“吹捧”,杨振没有反驳,而是笑着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面带喜色,安静了下来,杨振用手指着托盘说道:“除了老潘你方才说的办法之外,为了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我这里还有一法!”

    接下来,杨振将那个托盘的作用说了,结果再次引来了一片啧啧赞叹。

    等到众人完全消化接受了这个方法,杨振又说道:“信管的问题,涂层的问题,包括这个弹托的问题,今日只是提出了这个方法,要让它真正落到实处,真正起作用,最后还是要看你们制铁所和弹药厂的本事!”

    说到这里,杨振略作停顿,想了想,又对张得贵说道:“张副将,这次咱们带回来的火硝、硫磺,尽快调配到弹药厂去,还有那些铁条、铳管,以及其他铜铁器,若无特别用途,尽快调配给制铁所!”

    张得贵听了这个安排,立刻站起来领了命,而潘文茂和王守堂也跟着站起来行礼致谢。

    杨振让他们坐下了,然后又对众人说道:“杨珅,你们炮队尽快将制铁所新造的这批冲天炮接收了,先到城外去做个炸膛测试,看看它能用多大的药量多大的药包。

    “王提举,你们制铁所尽快按照冲天炮的口径,铸造一批圆球形的空心铁壳子,铁壳子不能太薄,可也不能太厚。

    “另外,要按我方才所说的,预留好装填弹药和信管的孔洞,孔洞的大小,要以刚好装得进信管为准,切记不可留有缝隙!”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想起了这回从边外俘获的商队物资里面还有许多烧锅老汾酒,于是又对张得贵说道:

    “张副将,那些烧锅老汾酒,可以预留一小部分在回易库,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其他的大头,却要拨给弹药厂,好叫他们用来配药!”

    在颗粒黑火药的制作工艺之中,需要经过淋湿、压片、阴干、碾碎、过筛等环节,以前这个过程比较缓慢,是因为杨振所部没有烈酒。

    他们在使粉末状的黑火药颗粒化的过程中,最先是淋水使它潮化,后来使用松山城里收集到的人畜尿液,使粉末潮化。

    人畜的尿液比用水好一点,可是压片、阴干的过程,依然耗时较长,影响着颗粒黑火药的生产制造。

    如果用烈酒取代了水或者人畜牲口的尿液,那么压片、阴干、碾碎的过程就会大大加快了,火药颗粒化的均匀程度也会大大提高。

    潘文茂早就向杨振提出过这个问题,只是此前的杨振要啥啥没有,也只能是徒唤奈何,让潘文茂自己克服了。

    现在,松山城里既然有了截获而来的烈酒,那么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潘啊,你们弹药厂要和制铁所一起合作,按照我方才说的法子,尽快搞出一批开花弹来。

    “尤其是信管的事情,一定要上心用心,粗一点好,还是细一点好,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使用木管,还是使用竹管,信管里压实的火药用什么药好,要反复试验,找出最好的结果来!”

    潘文茂见杨振说得异常郑重,连忙起身答应了,这个时候就听见杨振又说:“等到杨珅那边炸膛测试结束,摸清了这款冲天炮的最大装药量以后,咱们就到城外去试试!

    “若是这款冲天炮配上开花弹的威力,能跟我的预期相差不太远的话,那么咱们松山城,今后就真的是一炮冲天,稳如泰山了!”

第三七五章 试射

    虽然杨振自认为已经把开花弹的有关问题说得很具体了,可是试射的时间还是安排在了三天以后的早上。

    火炮试射的布告,已经提前一天被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派人张贴到松山城的四座城门处了,而且也提前告知了松山城外的各部驻军。

    这样的新鲜事儿,在松山城还没有发生过,不管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随便试射火炮,都是一件容易引起恐慌的事情。

    尤其是,这次试射出去的炮弹,还是能够炸开的开花弹,所造成的影响就更大了。

    此前,杨珅奉命给新接收的冲天炮进行炸膛测试,在北门外沙河边的野地里,打了小半天的炮,没有提前张贴布告。

    结果,持续不断的隆隆炮声,惊得城内、城外各部人马纷纷前去哨探,甚至连松山西北的乳峰岗营地、东南的止锚湾船营,都派了人马前来查看。

    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杨振很快就接受了方光琛出任总兵府谘议后的第一条建议,下令今后松山各部人马在城内外进行火炮试射,一律提前向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报告,并由协理营务处在城内张贴布告,并告知城外各部将领。

    至于杨珅对冲天炮进行炸膛测试引起的恐慌,由于是奉了杨振之前的命令进行的,所以只能不了了之,下不为例了。

    这天早上起来,天气即闷热异常,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已经晴了不知道许多天的松山城上空,居然开始多云,甚至转阴了。

    杨振吃罢了简单的早饭,看看天色,先叫协理营务处派人通知制铁所、弹药厂以及东门、南门、西门的瓮城工地注意有备无患防着下雨,然后领着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等人,策马出了总兵府,往北门而去。

    等到杨振一行人抵达现场的时候,北门外沙河边临时设立的试验场上,已经是旗帜招展人头攒动了。

    杨珅主管的先遣营炮队数个百人队,已经将现场布置好了,张臣、李禄、潘文茂、王守堂一干人等,也皆在现场候着。

    杨振一到,这些人连忙上前来接,迎住了以后,就浩浩荡荡往试验场的中心地带去了。

    “都督,这两门就是制铁所铸造的冲天炮了,一门是铜炮,一门是铁炮,都督叫做的那个炸膛测试,也试过了,真是皮糙肉厚,结实极了!”

    杨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距离河岸不远的一个高岗上,赫然看见两门虎头虎脑通体褐色的大炮。

    两门火炮间隔数步,分别安装在一块厚约尺许的长方形木板上面,炮口皆以四十五度角朝天,冲着不远处的小沙河停放着。

    整个炮体,头部略小,屁股稍大,通过炮耳炮尾固定在长方形底座上,虎踞龙盘,显得威风凛凛。

    杨振下了马,走近其中一门,用手抚摸着炮体,仔细打量着,观察着这款他给予了厚望的火炮。

    但见炮膛内壁光滑如镜,炮口处管壁厚约寸许,由炮口至炮尾逐渐加厚,至炮尾药室处厚约两寸有余,正符合膛压从炮尾到炮口逐渐递减的道理。

    杨珅之前进行炸膛测试的结果,杨振当天就知道了,知道当时并没有一门火炮炸膛,不过因为不是实弹试射,杨振并没有特别在意。

    同时,知道明末军中情弊的杨振,当时也并没有细问测试的具体过程,只当是他们为了给新造的火炮提前讨一个口彩,不愿意让其中任何一门炸膛罢了。

    然而,杨振现在到了现场,又听见跟在身边的杨珅这么说,当即问他道:“结实,怎么个结实法?”

    “五斤炮药呀,都督,当时最大的装药量,已经用到了五斤炮药了。声响惊天动地,连止锚湾船营的仇统带,都派了人来打探情况。但是,不管是这门铜炮,还是这门铁炮,全都安然无恙!”

    杨珅见杨振细问,当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日放空炮进行炸膛测试的情况。

    原来,他们从一斤炮药开始尝试点火,尔后每次半斤递增,到了三斤之后,每次以多加二两的方式继续递增,最后一直试到了五斤的药量。

    虽然声震天地、声势骇人,有的冲天炮下面的厚木底座都裂了,但是仍旧没有一门炮炸膛。

    到了五斤的用药量之后,杨珅已经断定,这款采用铁范铸造的大口径臼炮质量过硬,轻易不会炸膛,因此便停止了试验。

    “怎么?五斤的装药量,就算是到顶了吗?”

    杨振随口这么一问,再去看杨珅,却杨珅惊讶地看着自己,居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样杨振顿时感到是不是自己失言了。

    果然,正当杨珅正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答对的时候,紧跟在杨振一边的张臣突然笑着对杨振说道:

    “都督可能有所不知,宁远城上那些购自红毛夷的红夷大炮,一门重达三千多斤,他们最大的装药量,也不过五斤,一旦超过了五斤,便有炸膛的可能。所以一次用药五斤,便是咱们军中火炮最大的用量了!”

    张臣说到这里,看杨振仍有不解,轻咳了一声,接着对杨振说道:“这个惯例,虽然未入军法,但却是大家约定俗成,共同遵守的规矩!非红夷炮,若能用药五斤不炸膛,已算是顶尖的火炮了,也就不必再试!”

    听完了张臣的解释,杨振方才发觉明末军中的火器应用,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当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迅速进行了一下换算。

    明制一斤等于十六两,约合后来的六百克左右,这么算下来的话,明制五斤就相当于后世的三千克,也就是三公斤左右。

    三公斤的颗粒化黑火药,装填在四寸半即十五厘米口径的炮筒里,其爆炸威力应该是相当惊人了吧。

    当然了,它的威力到底怎么样,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杨振围绕其中的一门铜炮打量了一圈,五短三粗胖乎乎的冲天炮炮壁厚约一寸,四寸半的口径,也就是十五厘米的口径,听着很大,但是实际上却一扎不到,连个标准大小的排球都塞不进去。

    就是标准大小的排球,直径也都超过了六寸,即超过了二十厘米。

    所以,实际看到了这个口径以后,杨振的心里竟然莫名有点失望,不知道什么自己能够造出真正的大舰巨炮,然后横行四海。

    杨振心里正慨叹着,杨珅又叫人双手捧着一个东西来到跟前,对杨振说道:“都督,这就是制铁所和弹药厂联手搞出来的开花弹了。”

    杨珅说着话,从部下士卒手中接过东西,先将那颗球形弹体端在右手上,尔后左手拿着那个托盘形状的东西,又说道:

    “这个就是都督所说的弹托了,我又叫人在弹托上挖了凹坑,刚好托住这个开花弹,免得开炮之时它在炮膛里滚动,再撞伤了炮膛的内壁!”

    杨振听见杨珅这么说,先是伸手接过了自己叫他们制作的弹托细看,见他们能够举一反三,将木制的圆盘形弹托特意做成了略呈内凹的形状,心中十分满意。

    看完了弹托,杨振又从杨珅的手里接过了那颗寄托了他无数希望的开花弹。

    这款开花弹,正是杨振提议的圆球体铸铁空心弹,直径四寸上下,约在十三厘米到十四厘米之间,像是一个涂了黑漆的柚子,但却比一颗柚子入手沉重多了。

    杨振一只手接过,没有防备,差点没有托住,一问之下,方知这颗开花弹,重达七斤七两,其中弹壳重三斤三两,压实装填的颗粒黑火药以及夹杂其间的散碎铁片铅弹重达四斤四两。

    这个重量,比起红夷大炮动辄十斤以上的实心大铁弹来说,自是轻了不少,但是比起征东先遣营使用的一斤半重的飞将军手榴弹来说,却是一个顶五个了。

    当然了,如果它的威力也能抵得上五个飞将军手榴弹爆炸的威力,那就算是没有白费杨振的这番折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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